《狂澜记》 阅读正文前,请诸位尽量点进来看看,谢谢! 开门见山吧,能够看到以下文字的朋友,不管你们是否喜欢在下的作品,都先对你们深鞠一躬,以表感谢! 作为一本新人新书,能够点进来,真的是缘分; 如有有幸还能获得你的认同,那就是在下的福分了! 这个故事,是以真实的历史为背景,讲述赫赫有名的陈庆之白袍军的传奇。卡Kа酷Ku尐裞網 但是我不想完全按照历史来平铺直诉,毕竟南北朝时期的记载都很简洁,并不详细,这便给了我极大的发挥空间。 在下的想法,是以史实为骨架,在这个基础上,丰富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以期达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整体。 绝大部分的人物,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并活跃在这乱世的舞台上的, 但在下希望以人为本来描写这些历史人物和虚构的人物,他们都是生于乱世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以不同的目的而做出的,有的为了利益,有的为了野心,有的为了信义,有的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他们不会有上帝视角,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去做出决断, 历史是很精彩的,我希望能把这份精彩,尽我所能的呈现给您,希望您能喜欢,不胜感激! ps:有书友留言,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对于新人的在下来说,确实是受益良多,一些不足之处,我也会尽快修正,但是不知为何我无法回复书友的留言,因此便在这里一并谢过,不管是真人假人机器人,哪怕您的评论只是一个表情、一个标点,对在下而言,亦是莫大的鼓舞! 再次鞠躬致谢,感谢!感谢!感谢! 第一章 怀朔夜雨 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小群野鹿悠闲地啃食着青草,一切平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忘记了流逝。 不远处的草丛中飞出一只利箭,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野鹿群在悲鸣中四散奔逃,犹如在如镜的湖面投入一块石头所溅起的水花。 一只雄鹿成为了这支箭的目标,箭尖从它的眼睛刺入,深深地嵌在脑袋里。 草丛中呼地窜出一个俊朗的少年,敏捷地跑到猎物的跟前,双手抓住一前一后两只腿,用力一提,便将野鹿扛到了自己肩上。 少年打了个呼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如风般奔到少年面前,喷出一个响亮的鼻息。 将野鹿放到马鞍后,并用绳子牢牢扎稳,少年翻身上马,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太好了,黑雷,咱们家这几天都不会饿肚子了!”黑雷上下甩着头,又喷出一个响亮的鼻息。 “哈哈,不枉咱们跑这么远,总算有了不错的收获。这张皮明天拿到镇上,去换些钱来,给爹买些药。” 越过一块低矮的小山丘,远远地便可以望见一道坚固的城垣矗立在大地上,那就是牢牢扼守着大青山南北咽喉的怀朔镇。 天空蓝得越发深沉,乌黑的浓云积聚在西方的地平线上,正朝着这边滚滚而来。 “咱们得赶快,看样子晚上要下雨了。” 黑雷长嘶一声,撒开四蹄,朝着怀朔镇的方向奔腾而去。 西南方的城墙外,趴着一座破旧的小村落,这是汉人镇户聚居的地方。少年刚到村口,便有人朝他大喊,“徐晋!你总算回来啦,快点回家去看看吧!”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别在这里说了,快点回去,兴许还能见你娘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早上出门的时候,娘不是还好好的吗?徐晋的脑袋里就像烧开的水般胡乱翻滚着,从村口到自家门前,短短百米,纵使黑雷在拼命狂奔,却好似一段遥遥无期的距离,狂烈的心跳伴随着窒息的感觉,周遭的一切分崩离析般剧烈地摇晃起来。 “娘!”徐晋呼喊着踉踉跄跄地跌进家门。屋内就像曾被狂风扫过一般,几乎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一群人围在塌边,徐晋的母亲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头上和左眼缠着麻布,麻布上透着乌黑厚重的血渍。 徐晋扒开人群,扑在母亲身边,“娘!你这是怎么了啊?” 听到儿子的声音,母亲挣扎着睁开残存的右眼,无力的眼神望向徐晋,母子俩目光交汇的瞬间,眼泪如决堤之水般涌了出来。 母亲想抚摸儿子的脸庞,但残余的气力已无法让她抬起自己的手。 “晋儿,离开这里,活下去……” 这是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卡Kа酷Ku尐裞網随着徐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人群里也传来阵阵抽泣之声。 “是谁干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努力抑制着心里巨大的悲痛,徐晋用落满补丁的衣袖擦干双眼,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今天出门不久,镇将的妻弟出连延就带着一帮人又来村里征租。两个月前才来村里征过一回,如今大家都靠野菜草根裹腹了,哪里还有钱粮啊。交不出来,他们就挨家挨户地搜刮,看上什么就抢什么,到你们家,出连延一眼就看上你家祖传的赤炼枪了。那可是你爹的命根子,怎么舍得被抢走,结果就动起手来。若是以往,就算再多些人,也根本不是你爹的对手,可你爹现在毕竟身染痨病,打翻了好几个人后,体力不支,一口血喷出来,就倒下去了。你娘拼命去护你爹,被一刀劈在了面门上……” “我爹现在在哪里?” “被出连延连人带枪拖走了,说你爹造反,吊在镇里的刑架上示众,还派人守着,不准任何人靠近……” 徐晋站起身,“我去带爹回来,劳烦各位叔伯婶婶帮忙守着我娘。门口有头野鹿,就当我的谢礼。” 乌黑厚重的浓云低悬在天际,恶狠狠地压迫着广袤的大地。从云层里不断传来阵阵低沉的雷鸣,伴随忽明忽现的电光,仿佛在为最终的爆发积聚着力量。 徐晋解下马背上的野鹿放在门口,纵身跳上马鞍,黑雷躁动地甩开四蹄,径直朝着怀朔镇里奔去。 镇中心的空地上,耸立着几幅高高的刑架。徐晋的父亲被绳索悬挂在半空,几支箭深深地插入胸口,破烂的衣衫被大片凝结的血渍染成乌黑,顺着脚趾还不时有血滴落进地上那一滩黑红之中。 周围有三五成群的人在窃窃私语,他们都是各族的镇户。恐惧、愤怒、悲伤…各种情绪混杂起来,萦绕在人群之中。 徐晋跳下马,从挂在马鞍前侧的刀鞘中拔出长刀,快步朝着父亲的方向走过去。 三个看守的士兵停止了嘻嘻哈哈的谈笑,挺起手中的长矛,大声喝道,“站住!什么人?不准靠近!” 然而徐晋丝毫没有减缓自己的步伐,手中的刀攥得更紧了。一支矛尖猛的朝他迎面刺来,就在即将接触到自己身体的瞬间,徐晋一个旋身,长矛沿着他的身躯滑了过去,完全没有命中目标分毫。 当这支长矛的主人回过神来,徐晋已经背靠背站在他的身后,长刀倒持,锋利的刀刃正架在他的脖颈上。 望着面前父亲凄惨的样子,徐晋感觉自己的心正被一只手死命的挤捏着,每一次跳动都会伴随剧烈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被驱赶着往头上涌去,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持刀的手无法自已的猛然一拉。背后的士兵丢掉长矛,拼命想捂住被切开的脖子,却根本无法阻止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造…造反了!”另外两个士兵一边大喊着,一边推开人群,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徐晋来到刑架下,一刀砍断绳索,伸手接住坠下来的父亲。卡Kа酷Ku尐裞網 曾经教他骑马习武,打猎射箭的父亲;那个自他记事以来,不管是面对柔然人还是乱军贼寇,从未输于任何敌人的父亲;他一直如英雄般仰望的父亲,现在却像一根枯萎的朽木,倒在自己怀里,身体僵硬冰冷,毫无生气。 徐晋跪在地上,将父亲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头深深埋下去,双肩忍不住剧烈地抽搐起来…… “孩子,快带你爹走吧,一会士兵们就该来了。”有人在劝说着徐晋。 黑雷也走过来,低头用鼻子轻轻触碰着徐晋的头,安慰着自己的主人。 仰起头来,徐晋使劲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悲痛,驱使自己的四肢尽量活动起来。 要把父亲放到马背上,必须先将父亲胸口那些箭支拔掉。但那些箭嵌得太深太紧,得使上些力气才能拔出来。每拔一支,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如同从自己的血肉中拔出一样,痛彻心扉…… 酝酿已久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的从天空中释放出来。在几位乡亲的帮助下,徐晋在村外一片小桦树林中安葬了父母。 “唉,你爹打了一辈子仗,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恶人手里,到头来连棺木都没有一副,这难道就是咱们六镇汉人的命吗?”有人在愤愤的叹息。 “孩子,听你娘的话,离开这里吧。到南梁去,那里才是咱们汉人的地方啊!”一位年长的老伯抹着眼泪,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可我爹的枪还在那恶人手里!” “别为了一杆枪再丢掉性命了!你杀了出连延手下的兵,他必然不会放过你,现在想必已经在搜捕你了。你还年轻,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你娘最后的愿望就是你要活下去啊!”老伯伸手抓住徐晋的手臂,急切地想要拖他起来,“走,快走!离开这里!” 徐晋却像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若不能为爹娘的报仇,我如何能苟活得下去!” “只要活着,总会有机会报仇的,现在不走,怕是难以逃脱了!”老伯急得直跺脚。 “若现在逃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报仇。今日若不能手刃仇人,便与爹娘在黄泉相见!老伯不要再说了。” 老伯绝望地松开了手,只能发出阵阵无奈的叹息。 雨越下越大。徐晋对着父母的坟墓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跳上黑雷,转瞬间便消失在层层雨幕之中。 漆黑的雨夜透着一股凄凉的气息,哗啦啦的雨水声掩盖了世间一切声响。出连延府邸门前,两名守卫正斜靠在紧闭的大门上,抱怨着自己值勤却遇上这样的天气。 其中一名守卫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站直了身子,“喂,你看,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这边过来。” “这么大的雨,还能有什么在外面活动啊。” “难不成有狼窜到镇里了?” 两人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但除了深邃的黑暗,一无所获。 一道寒光闪现,劈开了漆黑的混沌,朝着两人扑面而来。 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人的咽喉被瞬间贯穿,随即刀锋横向一拉,便切开了那一侧的脖颈;不带丝毫的拖延,顺势又劈裂了另一人的脖子。血液如烟火般瞬间爆溅而出,一道闪电撕破天幕,照亮了漫天飞溅的血花中徐晋那杀气满溢的背影。 厅堂上灯火通明,宴席正进入高潮。一群人喧闹着大快朵颐,从烤的油亮多汁的羊腿上撕下大块的肉塞进嘴里,又将酒盏里醇香的美酒一口气灌进喉咙。有几个人还乘着酒劲,唱起胡曲,盘旋起舞。 出连延手里正攥着赤炼枪,眯着细长的眼睛,心满意足地把玩着,被酒气冲得通红的脸上泛着得意的笑容。 “想不到啊想不到,咱们怀朔这穷乡僻壤,居然还有这样的宝贝!”出连延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细长锋利的枪头,“瞧这破甲棱,何其精致啊!”又在朱红的枪杆上下摸索,“红润光泽,摸起来简直就像女人的大腿一样舒服。” “这样的好兵器,在那些破落镇户手里太浪费了,就是应该配出连大人这样的英雄才行啊!” “看来咱们往后得经常去各个聚居村落转转,把这些好东西统统收归出连大人!” “那是我爹的枪,你不配拿它!”一个饱含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 厅堂上的喧嚣瞬间烟消云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厅口横刀而立的徐晋吸引了过去。但当他们看清来者只是个少年,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你就是那痨病鬼的崽子啊,杀了我的手下,正在缉捕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了,怎么,迫不及待要去见你爹娘了吗?”出连延用轻佻的语气满不在乎地嘲笑着。 “今天你运气好,没被爷爷们撞上。现在居然自己来送死,看我把你撕成两半用来下酒!”一个高大肥硕的胡人喷着浓浓的酒气,蹒跚着伸手过来要来抓徐晋。 徐晋并不躲避,弓腰迅捷的从胖子腋下钻过,手中长刀顺势划过那圆滚滚的肚子。就像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袋子被划破,里面的东西顿时稀里哗啦全漏了出来。胖子哀嚎着跪在地上,拼命捞着自己满地乱窜的肠子。 甚至不屑多看一眼,徐晋持刀的手一起,一落,刀尖从胖子的后颈窝处刺入,从嘴巴里钻了出来。哀嚎声停止了,鲜血混杂着失禁的秽物散发出刺鼻的恶臭。这股味道就像是醒酒的妙药,所有人的酒意立马清醒了大半,纷纷抓起武器,立刻将徐晋围了起来。 徐晋抬起长刀,弯过另一只手臂夹住刀刃,缓缓拖动着拭去血迹,双眼死死盯着目瞪口呆的出连延。 那眼神无比的冰冷凶悍,布满杀意!出连延知道,那是要猎食的饿狼才会有的眼神,而自己此刻,便是那凶兽的猎物。刺骨的寒意沿着他的脊背爬满全身,他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捏着手中的酒樽,牙关咬得咯咯发响,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但这些努力都是徒劳,要想消除这股恐惧,只有将面前这头野兽彻底杀死,剁为肉泥才行。出连延将手中的酒樽用力朝徐晋砸过去,伸长那涨的通红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宰了他!!”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猛烈了,奔雷和闪电擂起战鼓,肆无忌惮地炫耀着他们的狂暴,撕裂天空,劈开大地,就像在呼应着那刀光剑影之中辗转腾挪,狂呼酣战的徐晋。 血肉四处横飞,刀刃碰撞的脆响伴随着骨裂肉碎的声音,弥漫了整个厅堂。 一个巨大的霹雳在空中炸开,整个大地都在它那蛮横强大的威力下颤抖着。与徐晋血战的那群人终于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整个厅堂里混乱不堪,血与酒混合着断肢残臂,散发出强烈的死亡气息,估计地狱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徐晋破旧的衣衫此时更加褴褛,血迹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布料,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倒在地上那些人的。他略带蹒跚地一步步朝出连延逼近,双亲的仇人就在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了! 目睹了刚才那阵惨烈凶悍的厮杀后,出连延早已肝胆俱裂,他眼中看到的,是死神在一步步向他逼来,要把他拖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你……你……你是鬼吗?不要过来啊!”出连延发出绝望地惨叫,全身像筛糠一样剧烈地抖动。 “对,我便是来向你索命的恶鬼!” 徐晋双手握紧刀柄,纵身上前,迎头便朝着出连延的脑门用尽全力劈了下去。 出连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下意识地抓起身边的赤炼枪格挡。一声清脆的巨响,徐晋的长刀被枪杆架住了。 这一刀力道千钧,强大的反冲力震开了徐晋束发的草绳,蓬乱的长发失去束缚,飞扬着披散开来,在电闪雷鸣的印衬下,宛如怒目的鬼神般可怖。出连延虽然暂时逃过一劫,但早已丢了三魂七魄,身下也湿成一片。 徐晋将刀往下一压,凑近出连延那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面孔,“我说过,这是我爹的枪,你不配拿它!”抓住枪杆,一把便夺了过来。 “不……不要杀我啊……求求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饶了你,我爹娘如何能瞑目?” “求求你…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饶了我这条小命啊…”出连延哭喊着哀求。 “什么都给我,那你能把爹娘还给我吗?”徐晋语气悲愤,高高扬起手中的刀,“去死吧!” 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强烈的疼痛感开始向全身蔓延。徐晋双手紧紧抓着枪杆杵在地上,埋头大口地喘着气。 “看来应该没有活口了吧。”一个声音突然传过来。 徐晋慌忙抬起头,才发现在雨夜的黑暗中,一群士兵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他迅速架起手中的长枪,准备拼死一搏。 但这群士兵并没有攻击他。一匹马缓缓朝他靠近,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住,马上的人探头向他打量,“居然是个毛头小子,有气魄,你一个人干的?” 徐晋一言不发,枪尖喷涌着滚滚杀气,死死的锁定着马上说话的人。 “唔,真是想不到,这出连延也有今日,也算是报应吧。”马背上的人并不在意徐晋手中指着自己的武器,反而对出连延的死表现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 “你运气不错,今晚遇到我当值。你是汉户?” 徐晋微微点头,目光和枪尖依然牢牢锁定着目标。 “我也是汉人。我叫高欢,你叫什么名字?” “徐晋。” “徐晋,你是个不错的家伙!” 雨渐渐变小了,浓墨般的黑暗也开始稀释。 “按理说我应该要缉捕你,但如果你死在这里,总觉得有点可惜。去东门吧,那边守卫是我的人,会放你出镇的。” “你要放我走?”徐晋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你千万别忘记了,”高欢让马匹靠近徐晋,俯身在徐晋耳边轻声说道,“放了你这条性命的是我高欢,将来如果有缘再见的话,要记得还我这个人情哦。” 说完,高欢直起身子,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朝手下的士兵招招手,骑着马摇摇摆摆地带着队伍离开了。 雨已经完全停了,天色也渐渐放亮。东方一线鱼肚白将天地分割开来,空气中充盈着泥土与青草的香味,草丛中的露珠映着天光,耀出如宝石般璀璨的光芒。 一块小草丘上,立着一颗孤零零的大树。 徐晋牵着黑雷站在树下,面朝北方,眺望着远处的怀朔镇。 逃出镇后,徐晋去到父母坟前最后磕头祭拜了一次。回家换掉那一身血衣,打点了简单的行囊,挎刀背弓,提着赤炼枪,骑着黑雷疾驰而去。 此刻,他就要背井离乡,远走天涯。虽然至今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怀朔,但心中并没有不安和忐忑,反而充满了平静与轻松的感觉。毕竟,大仇已报,这里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了。 一阵清风拂过大地,草丛和树叶轻摆着发出簌簌的低吟。阳光终于刺破地平线蓬勃而出,整个世界顿时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之中,万物开始苏醒,生命的活力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 徐晋从束腰的布带上撕下一小条,将随风飞扬的乱发束好,翻身上马,黑雷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调转马头,朝着未知的南方,义无反顾地奔驰而去。 第二章 惠泽 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地覆盖着整片山林,阳光极力透过层层阻挡,也只有几缕光束最终能投射到地面上。卡Kа酷Ku尐裞網 一条小溪沿着蜿蜒的水沟欢快地跳跃着,几步之外的地方,一堆小小的篝火正烧得兴旺,火堆上架着一只正烤得滋滋冒油的山猪幼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徐晋切下一小块肉丢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咀嚼着。这一路南下,因为担心有追兵缉捕自己,所以尽量选择穿山越岭,不走城镇大路。 不过山林里面也有好处,凭借自己一身打猎的本领,倒从没有为吃食发过愁。 黑雷本来悠闲地在一旁啃食着鲜嫩的苔癣,突然扇动着耳朵,警觉地抬起头盯着小溪对面。黑雷的反应唤起了徐晋的警惕,他轻轻将身边的弓抓在手里,蹲在地上,箭已经搭上了弦,全神贯注的准备应对任何情况。 “别……别紧张,”一个声音从小溪对岸的灌木丛中传来,同时一颗光滑铮亮的脑袋也慢慢露了出来,“小僧是托钵的行脚僧,施主千万莫放箭啊!” 一个年轻和尚缓缓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年级应该和徐晋差不多,体型精瘦,一对浓黑的八字眉在光秃秃的脸孔上犹为显眼,笑眯眯的双眼透着出家人特有的和善气息。 和尚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素黑淄衣,肩膀和衣袖等好些地方都打着不同颜色的补丁;束着腰,手臂和小腿上缠着脏兮兮的绑带,脚上套着一双旧草鞋,一串油亮的佛珠挂在纤细的脖子上,还背着一副老旧的箱笼。 和尚双手合十朝徐晋行礼,但斜靠在他胸前的一根黑铁棍却引起了徐晋的注意。铁棍有一人多长,两端包裹着排列整齐地铁齿,这显然不是行脚僧使用的普通杵路棍,而是一件精心打造的兵器。 “和尚为何会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之中?”徐晋并没有放松警惕,“还带着这样的兵器。” “而今这大魏的世道可算不上太平,小僧游于方内,不得已带着兵器,也是为了防身啊。” “你是习武的和尚?” “自幼跟着师傅学了些棍棒功夫,若遇上流寇强盗之类的,倒也足以自保。” “你跑到这山里干什么?我可没发现这里有寺庙的样子。” “小僧原是来这山中寻些东西,没料到竟然迷路了。转了两天了,只吃了几颗野果充饥,正在求佛祖为弟子指引方向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我便循着这味道一路过来了。”和尚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看施主你烤得正香,能否施舍一口给小僧啊?” “你这鼻子倒是挺灵的啊。”徐晋嘟囔着,慢慢放松手中的弓弦,“应该够咱俩吃的,过来吧。” 和尚一个跨步就窜过了小溪,兴高采烈地坐到篝火前。 徐晋扯下一只后腿递给和尚,和尚双手接过来,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不一会工夫,这只小山猪便装进了两人的腹中。和尚双手撑在身后,挺直了身体,打出一个响亮的嗝。徐晋又把水袋递过去,和尚接过来咚咚咚地猛灌了几口,“啊……”畅快地呼出一口大气。 把水袋递还给徐晋后,和尚一边用衣袖擦着嘴,一边说道,“啊!感谢佛祖,弟子又活过来了。” “感谢佛祖?你应该感谢的是我吧!”徐晋打趣道。 和尚跪直身子,整了整衣襟,双手合十向,郑重其事的朝徐晋深深一拜,“南无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必然是佛祖的安排,让小僧在危难关头有幸能遇到施主。施主有善心,将来必登极乐……” “哈哈,行了行了,别多礼了,”徐晋乐呵呵地说道,“都是在外游历的人,能同食一餐饭,就是缘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徐晋起身灭掉篝火,又在溪边把水袋灌满,然后问和尚,“对了,你在这山中到底找什么东西啊?” “小僧是来寻躲在这里的山贼。” “山贼?”徐晋显然有些吃惊,“你一个出家人,找山贼干什么?” “前些日子小僧感染了风邪,在路过这山林外的一座村庄时,体力不支,就病倒在了路边,幸亏得到村民们的救助,让我留在村里养病。但就在我卧床的时候,十几个贼人袭击了村庄,抢走了村里不少的粮食,还掠走了一户人家的姑娘,听说那姑娘本来即将出嫁了。小僧当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贼人作恶。现在病已经好了,也恢复了气力,所以想进山找这帮山贼,如果那姑娘还活着,至少想要救她回家。” “你一个人就敢去找山贼?”徐晋感到哭笑不得,“真不知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应该是愚蠢吧。当时问了村长,得知贼人就躲在这座山里,头脑一热,就进山了。”和尚脸上挂满尴尬的笑容。 “找到他们又怎么样?且不说那姑娘是否还活着,你有把握一定能救她出来?别把自己这条命给搭上了。” “若不是那些村民,小僧也许早病死在路边了。眼睁睁看着这些好人受难,让我于心何安啊。”和尚望着手中的黑铁棍,“等找到那些恶人,即使豁出性命,也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看着和尚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徐晋叹了口气,“这座山林很大,你这样找不是办法。不过我应该知道这帮山贼在哪里。” 和尚瞪大眼睛,“你如何会知道?” “从这里往北有一条很隐蔽的山谷,我昨日追着猎物无意中进到谷里,却发现深处居然有一座山寨,还有望楼岗哨,当时就猜想是山贼,怕惹不必要的麻烦,便悄悄离开了。” “知道方向便好找多了,那小僧就告辞了,多谢施主的帮助,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你若真一个人去,我看咱们是无缘再见了。”徐晋叫住背起箱笼的惠泽,“我和你一起去,相互也有照应,至少要活着逃出来吧。” “岂敢让施主犯险啊!这是小僧自己的决定,万一连累了施主,那真是天大的罪过啊!”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徐晋把赤炼枪提在手里,“我也是嫉恶如仇之人,见不得这般恶行。” 徐晋牵着黑雷,和尚跟在后面,两人一马,朝着北边山林而去。 “我叫徐晋,你怎么称呼啊?” “小僧法号惠泽。” “看你年级也不大,怎么不在寺里修行,却一个人做了行脚僧呢?” “我是师傅慧明禅师在路边捡到的,所以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师傅四处托钵行脚。师傅说佛法不止于经卷,世间万物皆有佛法,故而不可枯坐于寺庙之中,而应该亲身在天地之中去感受和领悟佛法的奥妙。” “那你师傅呢?” “一年前圆寂了。卡Kа酷Ku尐裞網但我已经习惯了行脚的生活,也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所以料理完师傅的后事,就一个人继续上路了。” “你这根铁棍还挺特别,好想见识见识你是怎么用的。” “这棍是师傅留下的,我自幼跟着师傅修行,比起念经,我倒更喜欢练习棍法。但若说到使用,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还是不用吧。” “不用?那你学来做什么?”徐晋讶异的问道。 惠泽脸上挂着有些窘迫的笑容,低声说道,“这棍法是师傅自创的,我总觉得过于凶悍了,不是很适合出家人……” “噢?为什么这么说?” “几年前,一群乱兵冲进了我和师傅挂单的寺庙,大肆抢掠,还杀死了住持和不少僧人,师傅一怒之下,提棍冲入乱兵之中,那情景宛如地狱,至今仍历历在目。我也第一次看到,原本慈祥和蔼的师傅,居然会有那样狂暴的一面……”惠泽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你师傅好厉害!”徐晋却与惠泽相反,兴奋之情跃然而出,“只身对抗群贼,真英雄啊!” “但师傅却从不准我使用这棍术。”惠泽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师傅说在我找到挥棍的理由之前,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运用这棍法。不过我想,为了救过我的这些村民,这应该是很好的理由吧。” “我也自幼就跟着我爹习武,有机会的话,好想和你切磋一番啊。” “该说说你了吧,你又为何一个人在这山里?”惠泽指了指徐晋手中的赤炼枪,“带着这样的兵器,可别说你只是个农夫或猎人吧?” “我家原本是怀朔的镇户,这是我爹的遗物……” 两人边走边聊,往北行了好几里山路。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已是傍晚时分,鸟儿们正聒噪着飞回树林,栖息在各自的枝头。 徐晋停下了脚步,让黑雷留在原处,然后朝惠泽招招手,示意他跟紧自己。两人朝前小跑了十余步,顺着徐晋手指的方向,惠泽望见在草木精心的遮掩下,一条狭小的山谷正悄无声息的隐藏在那里。 两人猫着腰快速地朝谷口跑去。谷口很狭窄,仅够两三人并排通过,往里面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距离后,才稍微宽阔起来。在不远处,一道用树木和石头垒起来的寨墙链接起两侧的崖壁,将山谷封了个严严实实,唯一能通过的寨门紧闭着,寨墙的望楼上,能看到有哨兵在值守。两人蹲伏在一块仅够遮掩他们身影的石头后面,徐晋对略带紧张的惠泽说,“看来咱们必须翻墙进去了,我来开路,你要跟紧了!”说完将弓箭握在手中,准备射杀望楼上到哨兵。惠泽咽了口唾沫,快速地点点头,然后扒着石头的边缘,悄悄地朝着望楼的方向看去。 徐晋迅速从石头后立起身子,满弦的弓箭瞬间便瞄准了目标。就在箭即将离弦之际,惠泽突然一把将徐晋拉弓的手拽了下来。 “你干什么?”徐晋有些恼怒瞪着惠泽。 “有些不对,为什么哨兵是个小孩?”惠泽的眼睛也瞪的大大的,满脸的诧异。 但哨兵显然也发现了起身的徐晋,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顿时响彻山谷。 徐晋探头望过去,那哨兵果然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此刻正指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大声叫嚷着,寨门打开,里面涌出十余个人,正朝这边冲过来。 “这下咱们只得硬闯了!”徐晋将弓挎起来,把枪紧紧攥在手里。 “等等!咱们是不是找错了,这真是那帮山贼吗?” “不是山贼,为什么要躲在这样的山谷中?” “可那确实是个小孩啊,咱们应该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徐晋并没有继续争论,因为他们已经被冲过来那群人团团围住了。 两人迅速跳起来,架起手中的武器并肩而立,包围的人也齐刷刷地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他们。 在双方紧张地对峙中,两人也看清了这群包围他们的人的样子。 与其说他们是山贼,倒不如说是农民更为贴切。长矛和草叉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其中还有一把铁锹;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一半的人都赤着脚。虽然人数占优势,眼中却闪着不安和恐惧。 “这些是什么人?不像是山贼啊。”徐晋缓缓垂下了枪尖。 “我就说要先弄清楚吧,怎么看他们也不可能是山贼吧。”惠泽收起铁棍,仿佛松了口气一般。 穿过寨门,里面的空间豁然开阔了不少。四周稀稀落落地建着一些简陋的草屋。在这群人手中枪矛的簇拥下,他们朝着里面最大的一座房屋走去。 沿途徐晋和惠泽并没有看到戾气十足,相貌凶悍的贼人,反倒是一些老人、小孩和妇女,用畏惧的眼神目送着他们。 这座最大的房屋是用石头和泥土筑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大堂里已经点起了灯火,但并算不上明亮。男人们围着厅堂四周,或坐或站,交头接耳;女人和小孩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地低声交谈着。 正对厅门的最里侧,一位枯瘦的老者坐在草席上,身旁站着一名体型高大的男人。 惠泽抬眼看见这个高大的男人,脸色立刻沉下来,眉头倒竖,用手一指,“就是他!带头抢掠村子的人!” 徐晋的目光跟着投过去,只见这男人身型魁梧,脸上爬满粗短的络腮胡子,一道长长的刀疤深嵌在左侧脸颊,浓密的头发像一把稻草般胡乱扎起来,整个人透着凶悍之气。 “原来是那个生病的小和尚啊,我记得你,爬在地上,还想抓我的脚呢。”那男人笑着说道,“你跑来做什么?我们可不需要请你念经哦。” “没想到你们还真是山贼!”惠泽环视四周,又认出了好几个一起抢掠的青壮男子。“被你们抢走的姑娘呢?原本她就要出嫁了,若你们还有一丝人性,就让我带她回去!” “她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呢,”那男人哈哈大笑,“不过她已经嫁人了,就嫁给了我。” “你这混蛋!”徐晋咬牙切齿,眼中就像要喷出火来。 “小兄弟,别冲动。”男人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可没有逼她,不信,我让她过来,你们当面问,如果她愿意跟你们回去,我决不阻拦。” 片刻工夫,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姑娘便站在了两人面前。 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头发却尽量梳的整整齐齐的,面庞白皙清秀,但显得有些缺乏血色。掩盖在衣物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明亮的眼眸中透着畏惧的神色。 “你不要害怕,姑娘,”惠泽努力把声音放得轻柔些,“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 然而那姑娘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回家?不!我不要回去!”并迅速躲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后。 男人将姑娘双手环在怀中,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眼中满是与他不相衬的温柔。 姑娘渐渐安定些后,男人转向呆若木鸡的徐晋和惠泽。 “怎么样?我没有强迫她留下吧。” “不…不对啊,她是被你抢来的啊,怎么…怎么可能……”惠泽有些语无伦次。 “你这小和尚,没搞清状况就跑来要人,你以为是在做善事吗?”男人高声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前的情况让徐晋一头雾水。 男人看着面前这两个茫然不知所措的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这姑娘爹娘早死了,那户人家只是收养了她而已。但她在那家里完全就是一个奴隶,还时常被打骂,那家的儿子见姑娘长得俊俏,还几次想要非礼,若不是她极力反抗,怕是早被糟蹋了。你们所说的出嫁,其实是被卖给了白罗刹。” “白罗刹?是人还是鬼哦?”徐晋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道。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那肯定不知道了。”男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白罗刹本名叫纥骨宗尹。这纥骨家是本地豪族,这一带的土地,都是他家的。凡是被他看中的姑娘,就花些钱买去,这几年被他祸害的,少说也有几十人了。要说他是人是鬼,我倒觉得更像鬼一些。被他买走的姑娘,据说都没能活下来……” “难不成他要吃人?” “那谁知道,反正被他带走的姑娘就再也没人见过,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各种怪异恐怖的传闻……” “既然卖给白罗刹了,那这姑娘为什么没被带走?” “白罗刹买下姑娘后,他会送来各种珍馐美味,留在原来的人家养上一个月,一月之后,待姑娘养得健康红润,才来带走。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这几天,白罗刹该来接这姑娘了。” “也就是说,你进村的时候,这姑娘还被养在家里?” 男人点点头,“这姑娘当时哭着求我救她,我看她实在可怜,便带了回来。” “既然知道会没命,为什么还要卖给他?”徐晋愤怒和不解的问道。 “敢不卖给他吗?”男人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悲凉,“如今这时局,要喂饱家里每张嘴可不容易,能用一张要吃饭的嘴,换回来一笔钱财,也许很多人心里其实是愿意的吧……” “即…即便如此,”惠泽此刻终于回过神来,“你始终是抢掠了村庄……” “我们是逼不得已!”男人果断地打断了惠泽的话,“我们要活命!” “可别的村民也要活命啊!为了自己活命,就可以去抢别人的粮食吗?”惠泽与男人争执起了。 “你们这些和尚懂什么?”男人几步跨到惠泽面前,瞪着眼睛大声说道,“连年的天灾,朝廷还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要说作恶,这才是滔天的恶行!我们实在是不堪重负,才举族躲到这深山之中。我首先要保证我族人的生存,别人的死活我可顾不了!” 惠泽还想争辩,草席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人突然插话了,“够了,别吵了。” 老人拄着自己的一只膝盖想要站起来,那男人见状立马跑过去搀扶,“爹,慢点。” 老人站起来,直了直腰,朝惠泽和徐晋走了几步,问到,“他带人进村的时候,可曾有杀人啊?” “有几个村民反抗时受了伤,但倒没闹出人命。”惠泽摇摇头。 “那这姑娘可是他强抢回来的?”老人再问到。 惠泽沉默了一阵,再次摇摇头。 “世道艰难,谁不愿过安生日子啊,像这样的事情,在如今这大魏的天下,多了去了,你们又能管得了多少?” 老人枯蒿的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和斑块,好像在倾述艰难的过往。他用浑黄的眼睛望着两人,喃喃说道,“你们俩都还年轻,凭着一腔热血,以为自己是在行正义之事,可这世间的善恶,怎么可能轻易就分清呢?他们出去抢粮,让自己的族人能够活下去,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善;对别的村民,辛苦劳作的粮食被抢,这就是恶。”老人用手指了指躲在角落里的姑娘,“再说这姑娘,我们如果不带她回来,她必死无疑,这算行善吧;原来的人家对待她的所作所为,最后还卖给白罗刹,这难道不是恶行?” 老人转向惠泽,“和尚你是修行之人,你说,到底谁是善,谁是恶?” 两人哑口无言。 老人无力的挥挥手,“你们走吧,不把我们在山中的位置告诉别人,我们全族就感激不尽了。” 恍恍惚惚之中,两人离开了山寨。出了谷口,黑雷远远地朝他们跑过来,轻轻用鼻子蹭着徐晋的头。 山林中的夜色浓厚压抑,连风都没有一丝,四周万籁俱静,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 也许是夜太黑了,惠泽突然一脚踏空,掉到一条小土沟里。徐晋慌忙跟着跳进去,扶起惠泽,“咱们休息休息吧,等天亮再走。” 在一块巨石背后,徐晋升起一小团篝火。惠泽盘腿坐在火堆前,双眼直直地盯着火焰,依然默不作声。 徐晋轻轻地唤了几声,惠泽才抬起眼皮,眼神呆滞地望着徐晋。 “明天你打算怎么办,要回那个村子去吗?”徐晋问道。 “晋,这善恶真的分不清吗?”惠泽喃喃地问道。 “我也搞不懂,就像我为爹娘报仇,仇人是出连延一人,可我为了杀他,还得杀光他身边的人,你说,我是不是也成了恶人?” “…………” “我觉得也许有时候,一些恶其实是必须的吧。” “必须的吗……”惠泽低头沉吟许久,慢慢抬起了头,眼神逐渐恢复了光泽,“明天我要回村里去,毕竟受过村民们的照顾,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走。” “村民问起那姑娘和山贼的事,你怎么回答?” “我只能说没有找到,但是我还是必须回去报答一番。” 徐晋笑着说,“你一个穷和尚,能报答什么?” “至少能为他们诵经祈福吧……” 第三章 白罗刹 回到村子的时候天色尚早,刚过了早饭的时刻,人们正准备着开始一天的辛勤劳作。 “小和尚,可算回来了,找到山贼了吗?”一名老人担着一担柴火,弓腰驼背地缓慢挪动着步子,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惠泽和徐晋二人,便高声招呼起来。 惠泽快步走到老人面前,行礼道,“小僧无能,未能找到山贼。但得了村里诸多照顾,无以为报,小僧想诵经三日为乡亲们祈福,以示感激之情。” “那可是好事啊!”老人高兴地说道,但随即又面露难色,“你也知道,村里现在可实在是拿不出供养啊。” “若不是村里的救助,小僧怕是病死了,岂能还要供养。” “那就辛苦小和尚了,”老人满脸堆笑,“我去叫大家准备香案。” 村庄中心一小片空地上,一块长条形的石头被当作了案桌,上面点起了香蜡,几个馍馍放在上面作为祭品。 一个拄着木棍,颤颤巍巍的老人,应该是村里的长老,对惠泽和徐晋二人说道,“稍后会有人送饭食过来,”又抬手指指旁边一座村屋,“晚上你们可以在那间屋里休息。” 惠泽合十行礼,“多谢阿翁。”徐晋见状,也忙在后面拱手行礼。 惠泽从箱笼里取出一件干净的旧袈裟披在身上,双手合十盘腿打坐在香案前,开始闭目诵经。村里一些善男信女也陆续跪在他身后,虔诚的祈祷着。 徐晋在一旁的地上坐着看了一会,觉得百无聊赖,便起身在村里闲逛起来。 这里居住着约有几十户人家,算是一座不小的村庄。晴空万里,人们都各自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孩子们对徐晋这个陌生人并不畏惧,欢快地跟在他身后,又笑又跳的。 时光如此祥和地流淌着。徐晋回到惠泽诵经的地方时,已是炊烟四起,晚霞烂然。惠泽刚结束了一天的诵经,将袈裟脱下来仔细地叠好,放回箱笼内。两人来到旁边供他们休息的村屋,徐晋将黑雷拴在门口一根木桩上。 一位大娘给他们送来了吃的,几个馍馍,一罐粟粥。两人行礼谢过后,徐晋又向大娘讨了一些粟杆来喂给黑雷。 吃过了饭,徐晋来到屋外,仔细为黑雷梳理着毛发,黑雷惬意地甩动着尾巴。惠泽蹲在屋檐下,望着天空那一泓明月发神。月光皎洁如水,轻柔地从天空洒下来,清冷悠扬的覆盖了世间万物。 “喂!”徐晋朝着像入定般一动不动的惠泽问道,“念完经,你打算又去哪里啊?” 惠泽将思绪收拢回来,喃喃地说道,“不知道,我本来就是行脚僧,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徐晋坐到惠泽身边,“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你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南梁。” “南梁?”惠泽吃惊地看着徐晋。 徐晋坚定的点点头,“怎么样?反正你也无所谓去哪儿,和我一起吧。” “我想想吧,我想想……” 第二天一早,惠泽依旧身披袈裟,跪在香案前诵经。卡Kа酷Ku尐裞網徐晋拿着一块砥石在认真地打磨着弓箭的箭头,准备一会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回来。 不远处腾起烟尘,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很快便打破了村子的宁静。 “难不成山贼又来了?”惠泽停止了诵经,站起来和徐晋一起张望。 十余骑旋风般的冲进了村庄,顿时惹得鸡飞狗跳。 领头那人鲜衣怒马,裹着一件火红的华丽绣袍,长发肆意飞散,脸上敷着粉,嘴唇却涂得鲜红,与煞白的脸孔形成强烈的对比。虽然骑在马上,但仍能看出体态修长,整个人散发着如妖魅般诡异美艳的气息。跟在身后的那些人,身穿统一的乌黑皮甲,手持各式兵器,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这是男是女啊?”徐晋的语气满是疑惑。 “白罗刹来取人了!” “完了,那姑娘被山贼掠去,这下交不出人,要出祸事了……”村民们开始窃窃私语。恐惧的气氛逐渐蔓延,有小孩开始啼哭,大部分村民慌忙躲回家中,将门窗紧闭起来,只有少数人远远的围观着事态的发展。 “这就是白罗刹啊,看来还是人嘛。”徐晋自言自语的嘀咕。 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连滚带爬地扑到白罗刹的马前,手里捧着一贯大钱,正急切地分辩着。几个喽啰跳下马,朝那男人家的方向走去,须臾便将一个妇女,一个青年,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丢到那男人的身边,一家人顿时哭作一团。 “那一定就是把那姑娘卖掉的人家吧。”徐晋有些幸灾乐祸。 白罗刹不耐烦地摆摆手,喽啰们心领神会,将一家人并排着跪立在地上,双手反扣,使他们无法挣扎。 白罗刹跳下马,摊开右手,一名喽啰将一把装饰华美的匕首的刀柄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全然不顾一家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求饶,白罗刹一把揪住那男人的发髻,凌冽的刀锋在脖颈上一舔,皮肤及筋肉被切割开一道长长的裂口,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这口子中汹涌出来。 “住手!!”还没等徐晋反应过来,惠泽已经大喊着冲了出去。徐晋慌忙一手抓起自己的枪,一手抓起和尚的铁杖,赶快追了过去。 白罗刹瞟了一眼,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他丢开还在抽搐的男人,伸手抓住了旁边早已吓得半死的妇女的头发,动刀之前,他还特意转向惠泽的方向,刀刃再次切开皮肉,血涌如泉。丢开妇女,任她趴在地上抽搐抓挠,又抓住了那青年的发髻…… 等惠泽冲到近前时,一个喽啰正一手环腰抱起那小男孩,一手掰住他的头,男孩大声哭嚎,手脚拼命乱蹬,企图阻止步步逼近的死神。 惠泽闷头冲过去,一下撞翻抓着男孩的喽啰,并迅速将掉在地上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为何要胡乱杀人?”惠泽怒目而视,大声斥责,“这还是个小孩,你们难道没有人性吗?” “收了我的钱,我要的东西却不见了,”白罗刹摆弄着手中的匕首,“这种无信之人,不该杀吗?” “他们不是把钱还你了吗,为何还要下手?” “我不需要他还钱,我要的是人。交不出人,那只能用他们一家的命来补偿。” 徐晋此刻也跑了过来,站在惠泽身旁,愤怒地质问道,“如此草菅人命,你们就不怕有报应!” “嘻嘻嘻……报应……嘻嘻嘻……”白罗刹用袍袖遮住嘴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 “这一带的土地田产,山林村庄,都是我家的!这些贱民是靠着我家的田地才有口饭吃,如同家畜一般,我想怎么处置都行,谁也管不了。” “这是人!不是畜生!”徐晋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怒不可遏的吼道。 “哈哈哈哈……”白罗刹笑得前仰后合,“在大爷我眼里,和畜生没有区别,包括你,还有那小秃驴,都是一样的。” “想要做出头鸟吗?”白罗刹收住笑,目露凶光,“你们会被砍成肉泥的……” 徐晋无视白罗刹的恐吓,冷冷的回应,“你试试……” “晋,你先把孩子抱走。”惠泽把已经吓呆了的小孩递到徐晋手中,又接过自己的黑铁棍,“这事我来解决!” “那你千万小心!我把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就马上来帮你。” 惠泽坚定地点了点头。徐晋抱着孩子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喽啰们拦住了去路。 “这待宰的小崽子,你们这么轻易就想带走?”白罗刹歪着头,嬉皮笑脸的问道。 徐晋也毫不示弱,单手将枪一挑,“这孩子我们今天救定了,看谁先来做我的枪下之鬼!” “哎呀!这小子气势好盛啊。”白罗刹说道,“今天真是有趣,干脆这样吧,大家都是武人,我们就以比武来决定这小崽子的生死如何?” “呸!你们也配称武人!”徐晋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惠泽拦住徐晋,上前一步说道,“好,怎么个比试法?” “当然是你们赢了的话就饶了那小崽子啊,就看你们的能耐了。” “行!对手是你吗?”惠泽朝着白罗刹又踏近一步。 “这小崽子的命还不配让我出手,”白罗刹扫视了一圈手下的喽啰们,“你们都是我豢养的悍勇之士,今日谁来为我出头?” “我来!”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精壮的身影便应声站了出来。 惠泽定睛一看,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头发稀疏,面相颇为凶悍,手持一柄粗糙的开山大斧。 白罗刹对壮汉说,“不可轻敌,可别给我输了。” 徐晋轻声问惠泽,“你行不行啊?这壮汉看来不是那么好对付,可千万当心啊。”语气中满是担忧。 “而今唯有全力以赴了!”惠泽回应道,“事关那孩子的生死,我不会输的。再说,你不是想看我的棍法吗,这下你可要看仔细了。” 双方上前,铁杖在惠泽手中随意的旋转舞动了几下,徐晋突然觉得那根看起来笨重的铁棍,在惠泽手里变得轻巧了,显得虎虎生风,心里也踏实了一点。卡Kа酷Ku尐裞網 那壮汉倒很直接,也不搭话,冲过来当头就是一斧,惠泽轻轻侧身闪过,斧刃深深地劈入脚下的土中。 惠泽随即发起反击,铁棍迅猛地袭向壮汉的面门。那壮汉身躯虽然庞大,却远比想象中更为灵活,歪头躲过铁棍,顺势将大斧提起,拦腰便砍了过来。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惠泽只能用铁棍招架,斧刃撞在铁棍上,迸发出清脆的声响和耀眼的火星。 力量上壮汉有绝对的优势,虽然惠泽挡住了这次劈砍,但虎口被震得发麻,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量击得一个踉跄,倒退了好几步。 “别跟他硬碰硬,先周旋一下啊!”徐晋焦急的喊道。 惠泽调整了一下呼吸,定了定心神,重新摆好架势,准备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 壮汉企图乘胜追击,抡起大斧没头没脑的一顿乱劈。惠泽聚精会神,灵敏的左右躲闪,尽量不与其直接兵器相交。 逐渐把握到壮汉的节奏后,惠泽变得游刃有余起来。瞅准了一个空隙,铁棍迅速而准确地击中了壮汉的左膝。一声脆响,伴着壮汉一声惨叫,左膝变形成一种极不自然的形状。剧烈地疼痛让壮汉站立不稳,重重摔倒在地上。 惠泽收起铁杖,转身面对白罗刹,“胜负已分,可以放那小孩走了吧。” 白罗刹仰天大笑起来,“你这秃瓢,既然是对决,那必然要以死相搏,至死方休,否则何谈胜负。” 话音未落,惠泽听见徐晋一声大呼,“当心!”随即感到脑后一股冷风袭来,急忙闪身躲避。 斧刃几乎贴着惠泽的身子砍下来,若非躲闪及时,这一击必死无疑! 逃过一劫的惠泽惊魂未定,而那壮汉居然靠着残存的那条好腿站了起来,呲牙咧嘴,目露凶光,抡起斧头还要继续战斗。 “惠泽,杀了他!别犯傻!”徐晋对着惠泽大声喊道。 “可…可我们只是比试高低而已,如何能取人性命啊?” 又一斧奔着惠泽袭来。 再次闪身躲过后,惠泽听到徐晋对自己怒吼着,“你不杀他,他可是会杀你的!念经念傻了吗?” “你同伴说得对,你不杀他,他可是要杀你的。”白罗刹看着一直在躲避退让的惠泽说,“你不是想救那孩子吗?想赢就只能杀死他,否则不但救不了孩子,还得搭上你自己这条小命呢。” “你是在救人啊惠泽,这是逼不得已啊!”徐晋大声疾呼。 惠泽依然在一直躲避壮汉的攻击,并未反击。白罗刹不耐烦的打起了哈欠,“太无聊了,本大爷可没那么多心情在这里耗。”然后故意抬高了声音大声说道,“所有人听着,五个回合之内,若还没有分出胜负,就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砍成肉泥!” “惠泽,你听到了吗?杀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你要再下不了决心,一会咱们就得杀光他们所有人了!” 徐晋的话显然逗乐了白罗刹这帮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就在这哄笑声中,惠泽突然像是清醒了过来般,用铁杖架住了大斧。 “你我无冤无仇,但今**不得已,只能取你性命,不要怪小僧……”惠泽低声对壮汉说道。 壮汉咆哮着再次抡起大斧。但这次他没有再将斧头砍出去的机会,惠泽手中的铁杖如同一条黑色巨蟒,直扑壮汉的头颅。强烈的旋转将棍端那些铁齿化为魔鬼的利爪,在接触到目标的瞬间,便将头颅撕得粉碎,只剩一团混沌的血雾以及飞溅的碎渣……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在所有人的惊愕之中,壮汉轰然倒地,下颌以上的部分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条软塌塌的舌头搭在剩余的骨肉外面,鲜血顿时溢满了地面。 徐晋费了些力气,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嘴巴合上,他终于明白惠泽当初为何会说这棍法过于凶悍。 几声掌声让所有人回过神来。白罗刹拍着手,赞赏的说道,“精彩,太精彩了!小和尚居然有这样的神技。” 惠泽低头对着地上的尸体,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眼中闪着隐隐的泪光,惠泽转头问白罗刹,“现在胜负已定,可以饶过那小孩了吧?” “当然,我说话算数,”白罗刹摆摆手,“那小鬼可以滚了。” 那小孩挣开徐晋的手,哇哇大哭着迅速跑开了,徐晋甚至来不及拉住他。 惠泽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一命换一命,但他心里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白罗刹又开口了,“小崽子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该是解决咱们之间的事情了。” “咱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徐晋不解的问。 “你们杀了我的人,不会以为可以就这样算了吧?” “喂,是你说必须要以死相拼的!”显然徐晋对这个说法相当不满。 “一码归一码,刚才是决定那小鬼的死活,你们赢了,我也饶过了小鬼。但你们始终杀了我一个手下,总得有所交代吧。” “那你又想怎样?”徐晋怒不可遏,“也不要一个一个上了,来,一起来!今日无非就是你死我活,我可不会手软的!” “哪里来的野犬,敢在纥骨少爷面前撒野!”一个喽啰跳出来,挥起手中的长刀便要来砍徐晋。 徐晋也不躲避,挑开迎面而来的刀锋,手腕一抖,就刺穿了来者的胸口,又用力一挑,鲜血划出一道弧线,那人被挑到空中,甩出几步开外,只挣扎了几下,便咽了气。 这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其余的喽啰们一窝蜂扑向徐晋和惠泽二人,手中的兵器齐刷刷掩杀过来。 刀枪剑戟飞舞碰撞在一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白罗刹脱掉绣袍,转身取下挂在自己马匹上的长戟,大喝一声,“停手!” 喽啰们停止了挥舞手中的兵器,并迅速散开。白罗刹长戟一挺,指着徐晋,“这小子挺狂妄的,本大爷来做你的对手,你若能赢……” 话还没说完,徐晋已经挺枪杀了过来,白罗刹挥戟挡开,两人立刻便混战成一团,他们的身形被锋刃的寒光包裹其中,钢铁碰撞擦刮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声震耳欲聋的猛烈碰撞声,将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分开。徐晋往后急退几步,靠着枪杆使劲抵住地面,才稳住了身体。而白罗刹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屑一顾的说道,“我还以为有多厉害,不过如此而已。” 徐晋怒目而视,一副毫无畏惧的势头,但衣袖和裤腿已有好几处被划破的口子,有些口子上还泛着点点血迹。最严重的一处,从左脸颊一直划到耳廓,所幸伤口并不深,但仍有不少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 惠泽连忙靠过来,紧张而关切地问道,“晋,没事吧?” 徐晋抬起手臂擦了擦脸上的血,“不碍事,不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确实有些厉害。” “要不换我来吧!” “你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对手,”徐晋压低声音,“现在这情势,咱们得想办法尽快脱身才行。” “你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你也想想,看如何脱身。” 见两人一直在嘀咕,白罗刹不耐烦了,“还打不打啊?要不你俩一起上也可以啊!” “你也太小瞧我们了吧,”徐晋高声回应,“我一个人对付你,绰绰有余了!” “那就继续啊,好久没这样舒展筋骨了!”白罗刹一个箭步朝徐晋窜了过去,手中的戟呼啸着袭向对方的胸口。 两人再次战成一团。徐晋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不再猛打猛撞,挡住对方的攻势,再伺机反击。白罗刹攻势虽凌厉,却没有再占到什么便宜。 暴风骤雨般的互斗持续了好一阵,两人依旧没有分出高下。 “这样耗下去可不是办法。”徐晋心中默想,闪身跳出白罗刹的攻击范围,靠近惠泽低声问道,“你会骑马吗?” 惠泽点点头,“但骑的不太好。” “一会儿黑雷过来的时候,你抢匹马跟我冲。”说完徐晋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白罗刹挑着眉毛,“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有同伙?” 徐晋不置可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高大的黑马风一般的冲了过来。 徐晋翻身跃上马背,手中长枪左右挥舞,掩护着惠泽。惠泽见状,连忙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爬上去。 两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闯出喽啰们的包围,策马飞驰,冲出了村庄。 “哈哈哈哈,太有趣了。”白罗刹高声大笑,“这可比女人有意思多了。”转头吩咐身边的一个喽啰,“你立刻回去召集府里人手,尽快追上我们。” 说完,白罗刹翻身上马,招呼其余的喽啰,“所有人跟我来,咱们要狩猎了!” 第四章 杨白华 一马平川的原野上,嘈杂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云霄。卡Kа酷Ku尐裞網 惠泽死命抓住缰绳,身体伏在马背上,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希望能保持住平衡,不至于被飞奔的马匹颠下去。 徐晋稳稳骑在黑雷背上,不断张弓搭箭,回身射向后面追赶而来的人。 不断有人中箭从马背上摔下来,但这并没能阻止追赶者们的决心,依旧呼号着疯狂策马,没有减缓丝毫的速度。 徐晋所带的箭支不多,起初连续两箭射向领头的白罗刹,但都被其手中长戟轻松拨开,看到不起作用,徐晋就专心射杀跟随的那些喽啰。十余支箭射完,至少有七八个喽啰成了徐晋的箭下亡魂。但徐晋心里也暗自庆幸这群追兵没有带弓箭,否则一起放箭,他和惠泽不被射死也得摔下马来。 两人慌不择路,只是任由马匹狂奔,后面的追兵虽然折损了不少,却依旧紧追不舍。不知不觉间,马儿奔上了一条大道,并沿着道路驰骋。 道路那端,一辆车驾在十余骑的护卫下急匆匆的迎面而来。 徐晋把缰绳一紧,控制黑雷从车驾旁边飞速通过。但惠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显然慌了手脚,马儿失控,径直朝着车驾冲撞过去。 惠泽吓得大叫起来,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突然车驾旁闪出一骑,迎面冲向惠泽。两马交错的瞬间,马上的人侧身腾空,敏捷的跳到惠泽的背后,双手拽过惠泽手里乱扯的缰绳,夺过了马匹的控制权。 马儿终于放慢了速度,最后在车驾前方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稳稳地停了下来。 徐晋赶快跳下马,过去扶下双腿打颤,满头大汗的惠泽。 帮惠泽停马的人也跳下马,对着惊魂未定的惠泽微笑着说道,“小和尚,你这样骑马可不行啊,太危险了。” 惊魂未定的惠泽一面用衣袖擦拭头上的汗珠,一面含混不清地表示着歉意。 徐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此人身材高大匀称,气宇轩昂,颇有行伍之人的气质,年纪三十有余,容貌俊朗,衣着虽不华丽,但干净整洁,头发整齐地束于发冠中,精心修剪的胡须更衬托出一份硬朗。 徐晋拱手道谢,“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我们二人急着赶路,就此别过了。” 话音刚落,沿着道路便传来滚滚的马蹄声。白罗刹一马当先,“小子,看你们往哪里逃!”眨眼的工夫,这群追兵就围了过来。 “这么多人追赶这二人,不知所为何事啊?”那名男人上前一步问到。 “这与你无关,识相的躲远些。”白罗刹语气十分傲慢。 “这两位小兄弟看起来并非恶人,其中一位还是出家人,既然被我碰上,自然要问个明白。若他们犯下了罪行,我愿帮你捉拿;若不是,我也不能让无辜之人平白受难。” 白罗刹的脸上满是不爽,“今日是怎么了,尽遇些多管闲事的家伙……” 正嘟囔着,身后传来隆隆的声响,约莫有三十余骑,挟着滚滚烟尘飞奔而来。那是白罗刹府里的援兵,他们迅速汇聚到主人的身边。 领头的年逾五旬,身穿铠甲,不戴头盔,一条白头带将灰白的头发扎在脑后,同样灰白的胡须如野草般浓密杂乱,脸颊、鼻梁、额头上布满让人触目惊心的疤痕,不禁会去猜测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过往。 这人驱马来到白罗刹面前,拱手行礼,“少主,老仆前来相助了。” 白罗刹一反常态,不但回礼,语气也颇为恭顺,“区区小事,何敢劳烦华师傅亲自出马。” “听回来报信的说,遇到了狠人。护佑少主安危,是老仆份内之事,怎敢不快马加鞭赶来。” 说完,这位华师傅转过身来,目光凌厉的扫视着徐晋一行人,“是何人胆敢冲撞我纥骨家少主,速速出来受死!” 徐晋正要发作,却被那位帮惠泽停马的人伸手拦住。 那男人朝端坐于马上的华师傅行了个礼,“刚才在下已经说过,这么多人追捕两个年轻人,必然事出有因,既然被我碰上了,就一定要把缘由问清楚。” “这两个小子,杀了我的手下。”白罗刹不耐烦的回应道。 “那你为何不说,我们为什么会杀了你的手下?”惠泽难掩心中的愤怒,大声的反问。 “看来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男人回头对惠泽说,“小和尚但说无妨,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惠泽简明扼要的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男人听完,瞪着那位华师傅,冷冷的说道,“看来你这位少主,可不是什么善类啊。” 华师傅面无表情,淡淡的问了一句,“少主,可有此事?” “没错,是这么回事。”白罗刹爽快的承认了,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过这两小子身手不错,我已经很久没玩得这么开心了。” “既然搞清了是怎么回事,恐怕我要让你扫兴了。你们若知趣,便掉头离开,否则……”那男人话音一落,后面那十余骑齐刷刷的下马围了过来,皆面色阴沉,目光冷冽。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白罗刹这方人数虽绝对占优,但对方那十余人皆浑身散发出透骨的杀气,且站位齐整,明显受过精心的训练。 华师傅不慌不忙的下了马,上前几步,拱手道,“阁下看来像是行伍之人。老夫华顺,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杨白华。你是长者,希望能明辨是非,带你少主离开,免得动起刀兵,徒伤性命而已。” 听到杨白华这个名字,华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再次拱手道,“老夫冒昧,敢问令尊大人的名讳?” 杨白华诧异的看着华顺,思虑了一下,还是给出了回答,“家父杨大眼……” 话刚一出口,除了惠泽,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徐晋长在北地边陲,对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 惠泽在徐晋耳边懵懂的轻声问道,“杨大眼是谁啊?” 徐晋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惠泽,“你不知道?那可是大魏一代名将,传奇人物啊!” “当真是杨公子啊!”华顺语气激动,情不自禁的朝杨白华跨了两步,但随即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忙立定脚步,拱手行礼,“公子不识得老夫,但老夫当年在杨将军军中,却常听将军提起公子。” “噢!华将军是先父故人啊?” “先父?”华顺惊诧的问道。 杨白华点点头,“先父去年已经病逝。” “将军只大我两三岁而已,想不到尽已仙逝……”华顺叹息着。 “华将军当年在我父军中?” “当年老夫曾是杨将军麾下冲阵先锋,跟随将军南征北讨。钟离一战,将军亲率我们冲击韦睿老儿的车阵,却被箭矢所伤,我拼死护住将军,好不容易捡回命来。战后,将军却被发配营州为卒,我心灰意冷,便离开了军队,回了家乡。打了一辈子仗,别无所长,幸得纥骨主公赏识,待我如上宾,又让我教授少主枪棒,我一家老小方能吃上口饱饭。” 白罗刹此时也凑了过来,“哇!华师傅,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大来头。” “陈年往事而已。”华顺转向白罗刹,“今日之事,少主确有不妥之处,可否看在老仆的面上,就放过那两个后生吧。” “不行!”白罗刹态度坚决,“难得如此尽兴,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他俩!” “为了自己高兴,便可以草菅人命吗?”杨白华愤愤地说道,“我大魏的江山,迟早坏在你们这些为所欲为之人手中!” “啊,对了!”白罗刹凑到杨白华面前,上下打量,“你是杨大眼的儿子,身手必定也很了得吧?不如我们切磋切磋,你赢了,我就饶了那俩小子。” “少主不可……”华顺正要制止,白罗刹却干脆的打断他的话,“华师傅!跟着你锻炼了这么多年,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么程度。那两个小子虽然也身手了得,但我自认还能战而胜之。现在有机会与杨大眼将军的后人比试,我可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这样也好。”杨白华说道,“若能以单挑解决,避免伤及无辜,在下愿意应战。” “这万万不行啊!”徐晋慌忙插嘴,“这事因我俩而起,怎么能把兄台你拖累进来。” 杨白华摆摆手笑着说,“今日这情形,我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小兄弟无须多虑,我自会处理。” 两人各执兵器,来到路边一处空地。 杨白华将手中大刀一划,朗声道,“你这种非作歹的恶少,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想教训我,就要看你有没有那本事了!”白罗刹挺起长戟,劈头盖脸杀了过去。 兵器瞬间碰撞纠缠在了一起,两人的身影在四溢的刀光之中辗转腾挪。白罗刹的长戟如九头蛇般从四面八方不断突袭,而杨白华手中抡得呼呼生风的大刀将这些突击一一斩破,并不断趁势砍向空隙之处,逼迫白罗刹不得不回戟格挡。 渐渐的,原本攻势凌厉的白罗刹节奏开始紊乱起来,杨白华却完全掌握了主动,手中大刀如暴风骤雨般不断劈砍击打,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空间。 白罗刹手忙脚乱,疲于应付,那身漂亮的绸缎衣物不断被对方的刀锋舔舐出口子,好几处发梢被削去了一截,随时有可能被对方一刀毙命。 感觉自己就要支持不住,白罗刹拼尽全力架开大刀,趁机快速后撤了几步,脱离了搏斗范围。 杨白华将大刀收到身后,“怎么?要认输了吗?” “你可还没有赢我呐!”白罗刹喘着气,“这长兵器不利步战,你敢不敢和我以刀剑对决?” “少主,不要逞强了!”华顺焦急的呼喊着。 白罗刹充耳不闻,勾勾手指,一个喽啰跑过来递上长刀。白罗刹舔了舔刀刃,又使劲朝身体两边挥舞几下,摆起了架势,“再来!” “好,今日我就要你输个心服口服!”杨白华也返身换上长刀,手腕一抖,刀锋直指对手,“来!” 两人持刀慢慢靠近,当来到刀锋所及的范围时,两把刀同时迅猛的挥砍出来,锋刃相击,迸射出点点火花。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随即响起,如同鼓点一般连续而紧凑。 白罗刹竭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操控着手中的长刀,企图突破对手的防卫,直击要害。在这激烈而高速的攻防之间,杨白华显然还游刃有余,白罗刹的每一击都只是徒耗气力而已,完全无法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 白罗刹敷粉的脸早已被汗水糊得斑驳而肮脏,粘附在脸颊和额头上的头发更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他感觉自己完全被对方戏耍于股掌之中,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屈辱感爬满全身,上涌的气血让他的双眼变得通红,整个人化身为狂暴的怒兽,只残留最原始的杀戮欲望,手中的刀挥舞得更加快速疯狂,恨不得立马将对方大卸八块。 面对如此猛烈的攻击,杨白华依然显得有条不紊。白罗刹的动作越来越大,破绽也越来越多。 哐啷一声脆响,白罗刹手中狂舞的刀身被杨白华干脆利落的奋力一击,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被一股强力拉扯着垂向地面,刀尖扎进脚下的泥土中。杨白华旋转刀锋,向上一撩,刀尖闪着寒光直扑白罗刹的面门。 要想收刀回来格挡,根本来不及了!白罗刹情急之下,条件反射般松开手中的刀柄,身子慌忙后仰,并将手臂快速缩回到胸前。 刀尖的轨迹被鲜血浸染,在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弧线。凄厉的惨叫声从白罗刹口中爆发出来,虽然勉强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但右手小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手肘一直裂到手背,鲜血如决提之水般汹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了半边衣衫。 杨白华并未进一步追击,因为华顺已经隔在了两人之间。 喽啰们一拥而上,护住白罗刹,并迅速将他受伤的小臂包裹起来。 “胜负已分,还望杨公子手下留情,勿伤少主的性命。”华顺深揖一躬,向杨白华恳求道。 “我本就无意取他性命,只是这般恶少,实在可恶!恣意妄为,祸害百姓,我大魏如今这动荡的时局,不正是他们这样的人造成的吗?”杨白华语气饱含悲愤,“今日也算给他一个教训,希望他能好好反省。” “反省?”白罗刹在喽啰们的搀扶下,耸拉着脑袋,咬牙切齿地说道,“败在你手上,是我技不如人。但你伤了我,难道还想活着离开?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今日必将尔等杀个鸡犬不留!” “看来指望你这种人醒悟是不可能了,今日我便废了你的手脚,看你以后还如何作恶!”杨白华怒不可遏,提刀上前。 “公子!”挡在两人之间的华顺大声疾呼,“少主年少气盛,老夫回去一定求主公严加管教,还望公子看老夫薄面,高抬贵手,饶过少主吧。”说完,单膝跪地,拱手拜求。 杨白华见状,赶忙过去搀扶,“华将军是先父故人,在下怎敢受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白罗刹却在后面叫嚣,“华师傅!你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咱们人多势众,加上你的身手,把他们全部砍光不在话下。所有人听着,一个脑袋赏钱十贯,姓杨的脑袋,赏钱一百贯!” 此话一出,白罗刹手下那几十个喽啰一窝蜂地涌到华顺身后,个个拔刀持枪,目光贪婪。 杨白华手下那十几个壮士也几乎同时站在了主人的身后,杀气腾腾。 华顺焦急地转向白罗刹,“少主,不要再生事端了!愿赌服输,而且你手臂又受了伤,赶快回去疗伤才是,就此打住吧!” “华师傅,你看看我,流了这么多血!”白罗刹声音颤抖地咆哮着,“敢把我的手伤成这样,痛死我啦!不宰了他们,难消我心头之恨!华师傅,这一百贯,我希望你来拿下,也只有你能拿下!” 一直呆立在原地的惠泽怔怔地自言自语道,“事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啊。” “笨蛋!”反应过来的徐晋一把抓住惠泽的手腕,“此事是因我们而起,如今怎么我俩倒置身事外了!”拖起惠泽便朝着冲突的中心快步跑了过去。 冲到杨白华面前,徐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今日之事都是因我俩而起,杨大哥仗义相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让诸位再受牵连。” 说完,转头朝向白罗刹那方,朗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想要的无非我二人的性命,有本事你们就来取,大不了鱼死网破,看有多少人给我俩陪葬!” 惠泽双手合十,铁杖横于臂弯之中,低声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小僧今日必以性命来超度你们这群恶贼!” 看着态度决绝的两人,杨白华刚想说话,华顺却抢先开腔了,“两位小兄弟敢作敢当,老夫敬佩。但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必须要想法了结才行了。”说着华顺朝前跺了几步,“双方若是混战起来,必然两败俱伤,不知要害掉多少性命。老夫更是两难,若对故主之子刀剑相向,是为不义;可若不遵纥骨少主之命,又是不忠……” “今天已经流了够多的血了,”华顺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老夫愿自毁一目,以此了结今日的恩怨,不要再造杀戮了。” 言毕,在一阵惊呼声中,华顺的刀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左眼,血如泉涌,灰白的须发顿时染成显眼的赤红。 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白罗刹,他嚎叫着扒开人群,全然不顾手臂的伤痛,扑到华顺跟前,大声质问,“华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啊?” 华顺强忍剧痛,努力对着白罗刹挤出一丝微笑,“纥骨少主,若再由着你的性子,双方混战一场,不知还会搭上多少条性命,就连少主的安危也无法保证,若能以我一只眼,免去一场干戈,保住这些性命,值了!” “这是你一厢情愿,万一对方并不认同怎么办?” “杨公子是名将之后,老夫相信他能明白我的苦心。”说着,华顺将目光望向杨白华。 杨白华深深的行礼,“华将军英雄气概,晚辈敬佩不已。若能平息冲突,不再乱造杀戮,将军此举乃是大义,请受白华一拜!” “杨公子深明大义,既如此,今日便就此了结。”华顺微微欠身还礼。 “华师傅,不值啊,这几条人命如何能抵得上你的一只眼睛!”白罗刹依旧不愿罢休。 “人命并非草芥,少主切莫轻视。老夫有幸能教授少主,也十年有余了。少主一直争强斗狠,不受约束,今日之事,望少主能引以为戒,尽快成熟起来了,这样才能担起主公的期望,报效大魏,光耀门楣啊!” “别说了,华师傅,别说了……”不知是不是伤口太痛了,白罗刹眼中居然闪着点点泪光。他回头朝喽啰们吼叫,“蠢货,还不快带华师傅回去疗伤!” 喽啰们七手八脚的把华顺扶上马,匆匆忙忙的准备离开。 临走之时,白罗刹兜转马头,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今日之事,终生难忘,只盼有缘,能再次相会……”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诡笑,便扬长而去。 望着白罗刹一行人逐渐远去,徐晋和惠泽不由深深松了一口气。 两人朝杨白华深深行礼致谢。 “今日多得杨大哥仗义相助,我俩才能逃出生天。大恩大德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徐晋满怀感激的说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杨白华笑着说,“两位小兄弟有正义之心,实在是难得,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那些恶人所害。” “都怪小僧冲动,惹来祸事,连累诸位涉险,实在是有愧啊。”惠泽低着头,心中满是自责。 “小和尚说哪里话,遇到这样的事,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的。”杨白华安慰着惠泽,“我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仗着权势,为所欲为,欺压良善的恶人,把我大魏历代将士以鲜血拼下的大好江山,搞成现在这般乌烟瘴气,让人痛心疾首。今日有机会教训一番这种混蛋,实在是痛快啊!” “对了,杨大哥,看你们行色匆匆,是准备去往哪里啊?” 杨白华看着询问的徐晋,眼中闪过一抹忧郁之色,“实不相瞒,我正带着家眷,准备去往南梁。” “南梁?”徐晋眼中放出欣喜的光芒,“小弟我也要去南梁,若杨大哥不嫌弃,咱们同行可好?” “当然好了,若两位小兄弟同行,一路上想必也会有趣许多。”杨白华欣然同意。 “惠泽,一起走吧!”徐晋高兴的拉着惠泽的衣袖,“反正你也没有目的地,干脆就一起去南梁见识见识!” 惠泽望着徐晋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晋,经过这两天的事情,咱们也算生死之交了,你是好人,小僧愿意同你一起走下去!” “对!生死之交,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去哪里都要一起!”徐晋搂着惠泽的肩膀,发出爽朗的笑声。 第五章 建康 皎洁的明月安静的悬挂在天空,俯视着广袤的大地。月光如水,树梢间不时传出几声夜禽的鸣叫,更衬托出夜色的静谧。 脱离了与白罗刹的冲突,一行人便马不停蹄的继续赶路,此时已是人困马乏。杨白华挑了路边一处空地,让大家在此歇息。 惠泽燃起一团篝火,徐晋正抱着一捆枝丫从不远处的小树林跑过来。杨白华安排好随从在四周轮班警戒后,来到车架旁,拉开车门,扶着两名女眷下了车。 三人朝火堆围过来,徐晋和惠泽忙起身相迎。杨白华介绍道,“两位小兄弟,这是拙荆。” 徐晋拱手行礼,“徐晋见过杨夫人。” 惠泽也双手合十行礼,“小僧惠泽,见过杨夫人。” 杨夫人气质优雅,仪态端庄,虽然因为奔波而略显疲态,依然微笑着屈膝还礼。 杨白华又拉过躲在自己身后有些害羞的女子,“这是小女杨嫣然。” 这姑娘看起来十五六岁左右,但已是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徐晋哪里见过如此精致的姑娘,不自觉地竟然红了脸,慌忙低头行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徐晋,见过杨小姐。” 惠泽倒很淡定,双方见过礼后,一名随从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供夫人和小姐坐下,杨白华和徐晋惠泽则席地而坐。另一名随从奉上一些干粮点心和肉脯,杨白华带着歉意说道,“旅途之上,也没有什么好酒菜招待两位小兄弟,真是过意不去啊。” “杨大哥这是说哪里话啊!我与惠泽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能与你们同行,咱俩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是啊,”惠泽搭话道,“我们平常就是过着这样的日子,倒是是夫人与小姐辛苦了。” “妾身倒无所谓,只要能跟着夫君,就是天天啃这些干粮,也是香的。”杨夫人语气温婉的说完,便小口啃起干粮。 杨嫣然手里拿着干粮,低头默不作声,却一口也没吃。 杨白华望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杨夫人也心疼的说道,“只是苦了嫣然,咱们这一路匆忙,又不投店,这孩子哪里受得了这般奔波之苦……” “爹,娘,女儿也是将门之后,这点苦我还是挺得住的!”说完,用力啃了一大口干粮,并努力朝父母挤出一脸笑容。 “要不明天我去打些野味,给夫人和小姐换换口味?” “咱们要忙着赶路,哪里还有闲暇打猎。”杨白华并不同意徐晋的建议。 “无妨!明天你们只管照常赶路,我自然会追上来的,明天晚上保证有新鲜的野味给大家!”徐晋拍着胸口说道。 “真的吗?”杨嫣然脱口而出,语气中充满期待,“你说话算数?” “包在我身上!” 吃过简陋的晚餐,杨夫人和嫣然便回车架内歇息了。除了值夜的人,其他随从也都就地歇息。 “杨大哥,你是杨大眼将军之子,想必也是统军的将军吧?为什么要去南梁,还如此匆忙?”三人围在火堆旁继续闲聊。卡Kа酷Ku尐裞網 “唉!一言难尽,我是被逼无奈,才做出这背君叛国之举,实在是愧对杨氏先人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将杨大哥逼到如此地步?” “有些事并非三言两语便可说清,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两位小兄弟吧。” 徐晋还想追问,身旁的惠泽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朝他摇了摇头,徐晋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徐晋,你又是为何要去南梁啊?”杨白华把问题抛了回来。 “不瞒杨大哥,我家原本是怀朔的镇户,我是为爹娘报仇,杀了镇将的妻弟……”徐晋倒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杨白华。 “你这样的遭遇,如今在六镇是常有的事。当年太武帝设六镇,乃是我大魏屏障,地位显贵,然而自孝文帝迁都洛阳以来,这六镇权势地位便日渐衰落,成了朝廷的弃子,那里的豪强贵族也对朝廷心存不满。加之朝廷早已不再为六镇划拨军费,所以便时常发生掠夺镇户平民的事情。”杨白华忧心忡忡的说道,“长此以往,我看这六镇迟早要酿出大祸来。” 第二天蒙蒙亮,一行人便起身继续赶路。 徐晋独自骑着黑雷离开,直到傍晚时分,果然带着猎到的十几只野鸡野兔,追上了大家。 这一夜,大家都非常开心。嫣然心满意足的啃着鸡腿,全然不顾及大家闺秀的礼仪端庄。杨夫人看在眼里,虽然提醒了一下,也并未强加干涉。 “徐晋哥哥,真是多谢你了。”嫣然吃完,起身向徐晋屈膝道谢。 “小姐不用多礼,”徐晋慌忙起身,脸不自觉地又红了,“我自幼就在山林打猎,区区小事,小事……”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啊。”惠泽看着有些语塞的徐晋,打趣的帮他把话说完。 杨白华见状哈哈大笑,杨夫人也掩嘴低笑。这下弄得徐晋更是手足无措,呆立在那里。惠泽也嘻嘻笑着,扯住徐晋的衣袖,拉他坐下,才算给他解了围。 “以后你们都继续赶路,我还是去打猎,还能用猎物找村民换些粮食来。”徐晋竭力想缓解自己的尴尬。 “那就有劳小兄弟了。”杨夫人微笑着欠身点头致谢,那笑容让徐晋感到安心了不少。 吃饱喝足过后,徐晋一脸认真的对杨白华说道,“杨大哥,你武艺高强,小弟也是习武之人,能否请你指导一番啊?” “指导不敢当,我也只是经验相较你们丰富一些,我可以把这些经验分享给你们。” “太好了!”一旁的惠泽跳了起来,“小僧早就想说这事了,却一直未敢开口。既然晋已经说了,那小僧也要加入,有杨大哥指导,我的棍法肯定会精进啊!” “两位小兄弟抬举杨某了,咱们互相切磋,交流心得……” 杨白华的话还没说完,被徐晋迫不及待的打断,“杨大哥,咱们不说这些客套话了,直接就开始吧!”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越发转凉了。落叶飘零,秋草渐黄,天地之间一片萧瑟。 杨白华一行好不容易找到一艘大船,载着车架马匹渡过了淮水。 即使再次踏上坚实的陆地,徐晋和惠泽依然在晕浪的痛苦之中挣扎。 “啊,我再也不想坐船了!”徐晋抱怨着,“当初渡大河,我就晕得不省人事,太难受了!” “可不是嘛,”惠泽附和着,“小僧虽然跟师傅乘过几次船,但这滋味实在是,永远不想再乘船了……” “没办法,咱们要过淮水。”杨白华笑着说,“过了淮水,就快到南梁的地界了。” “终于要到了啊!”听到这话,徐晋稍微振作了些精神。 “南梁的国土应该也不小吧,咱们到了南梁,举目无亲的,又该去哪里落脚呢?”惠泽有些担忧的问道。 “去建康!那里是南梁都城,据说很是繁华,我有故交在南梁朝廷为官,咱们可以先投奔他,然后再做打算。” “哇!杨大哥,你居然还认识南梁的官员,人面真是广啊,这样咱们就没啥好担忧的了。”徐晋语气中满是敬佩。 “哪里,我这故交也是前些年因为一些变故,被迫逃亡,投奔南梁,他原本可是大魏的宗亲哦。” “皇室宗亲居然也要逃亡?”徐晋和惠泽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世间的事,哪有想的那样简单,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而已……”杨白华略微沉吟了一会,抬起头来对二人说道,“咱们要到建康,还要再乘船渡江,你俩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渡过滚滚大江,沿着宽阔平坦的大道,远处的建康城已经能印入众人的眼中。 湛蓝的清空让人心旷神怡,朵朵白云闲适的徜徉于这片蔚蓝之中,偶尔会有南归的候鸟从头顶飞过,发出阵阵鸣叫,仿佛也在为抵达了可以越冬的南方而欢欣鼓舞。 越接近建康城,便越发能感觉到一片繁盛的气息。 即使还在城外郊区,道路上行人马车也是络绎不绝,两旁还有许多小小的茶铺,为歇脚的行人客商们提供茶水点心。 马儿一路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南篱门,进到了建康城中。 南北连年的相互征伐,对建康而言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这里俨然就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石板铺设的街道平整宽阔,从南篱门一直向北笔直延伸。沿街两侧整齐的栽种着一株株枫树,秋色将树冠染得一片嫣红,不时飘落的红叶纷纷扬扬,与清爽的秋风酬唱,将一片温婉唯美烙入人心。 街道两旁商肆林立,五颜六色的各式店幌迎风招展,夸耀着这里兴隆的商气。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徐晋和惠泽目不暇接,完全沉浸在这片繁华之中。就连杨夫人和嫣然,也忍不住撩起车帘,欣喜的观赏着四周的景象。 沿着街道北行了一段距离,波光粼粼的秦淮河如一条玉带般横扼于众人眼前。河道两侧的垂柳枝叶婆娑,纤细柔软的枝条宛若青丝,随风轻摆,婀娜多姿,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柔媚。 一座宽阔牢固的浮桥将河道两岸链接了起来,桥头一块硕大的牌匾上刻着三个赤红大字——“朱雀航”。朱雀航后面,宏伟高大的朱雀门赫然矗立在眼前,威严的俯瞰着整个大桥及河道两岸。 越过朱雀航,一所大气豪华的馆宇便位于桥头的河岸边,高悬的匾额上,“朱雀栈”三个鎏金大字相当显眼。 “这里便是咱们落脚的地方。”杨白华一边下马,一边对众人说道。 “咱们……咱们要住在这么好的地方吗?”徐晋和惠泽瞪着大大的眼睛,惊讶得嘴巴都合不起来。 “一路劳顿,几乎都是露宿荒野,也该好好休养一番了。这朱雀栈是建康最大的邸店,在南来北往的客商中颇有些名气。从北魏逃亡而来的人,也大多都会在这里落脚。”杨白华说着,打开车门,扶着夫人和女儿下了车架。 门口的几个杂役满脸堆笑,热情的跑过来招呼,“老爷夫人是要住店吗?”杨白华点点头,杂役们连忙为大家接过缰绳。 其中一个杂役径直跑过来要拉黑雷的缰绳,徐晋却一把将他推开,并厉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杨白华身边的随从们见状,都忍不住掩嘴偷笑。惠泽羞得满脸通红,慌忙对徐晋低声解释,“他们是要帮咱们把马带到马厩去啊。” 徐晋听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过去拉起被他推倒在地的杂役,“小弟莽撞了,兄台见谅啊。” 大家进到店里,大堂相当宽敞,里面热闹非凡,客商云集。跑堂的小二热情的迎上来,引大家到几张空座入座。 “小二,先上些好酒好菜来。”杨白华吩咐道。 小二点头一溜烟跑开。稍息的工夫,桌上便摆好了酒肉饭菜。杨白华和夫人示意大家随意,徐晋和惠泽早已饥肠辘辘,夹起肉食,便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一旁还没离开的小二见状惊愕地大叫起来,“喂喂喂!那小和尚,出家人如何吃起肉来了?” 惠泽疑惑的看着小二,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的问道,“出家人有什么吃什么,为何不能吃肉?” “皇上可是下了旨的,出家人不得沾荤腥,你这小和尚,居然还吃的如此心安理得?” “哎呀,小二小二,”杨白华站起来打圆场,“我们是北边来的客商,不懂大梁的规矩,现在知道了,以后让小和尚不吃就是了。” 小二刚想再说什么,杨白华抢先问道,“对了,小二,你可知邺王的府邸在何处啊?” “我一个跑堂的,如何知道这些达官贵人的府邸啊。不过,进了朱雀门,沿着御道一直走,过了盐市和太庙,便是百官府舍,你们可以自行去那附近打听打听。” “多谢小二了。我们还要投宿,有劳帮我们准备几间客房。”说完,杨白华将几个铜钱塞进小二手里。 酒足饭饱,小二也为大家收拾好了几个房间。杨白华抽出一封信函,交予一名心腹随从,小声吩咐了几句,那随从便迅速离去。 嫣然却并不想回房歇息,兴致勃勃的对杨白华说,“父亲,天色尚早,这建康好生繁华,不如一起去游览一番可好?” “我已命人去寻邺王,必须留在此处等待才行啊。” “杨大哥所说的故交,就是这邺王吧?”徐晋试探着问道。 杨白华点点头,“他本是魏献文帝之孙,当年因父兄叛乱而受牵连,被迫逃亡南梁,被南梁皇帝封为邺王。年少时我与他交好,如今我们初来乍到,只能先投奔于他。” “那母亲和我一起去游览可好?”嫣然还不甘心。 “我也想去游览一番,可今天实在是疲乏了。”杨夫人微笑的看着嫣然,“你若实在想去,便问问徐晋和惠泽是否愿陪你去,有他们陪着,我也放心。” 还不等嫣然问,徐晋便忙不迭的使劲点头,“愿意愿意,我们也正想出去逛逛呐!” 惠泽向杨夫人行礼道,“夫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 杨夫人笑着点头以示谢意。 杨白华递过一小串钱币,“出去游玩,带上一些。”接着又郑重其事的叮嘱道,“只是切记,万不要惹事!不要跑太远,就在附近一带逛逛即可;别玩太晚,早些回来……” 直到华灯初上,嫣然,徐晋和惠泽三人才沿着秦淮河,朝着朱雀栈的方向尽兴而归。 河道两岸如繁星般亮起点点灯火,河水映射着灯光,温柔的耀出清凉的光芒。不知从何处飘来轻微的琵琶声,若即若离,婉转悠扬。 “真是想不到,咱们居然真的到了南梁。”徐晋情不自禁的感叹道。 “是啊,与师傅在大魏行脚了多年,也不曾见过如此繁华景象,即使是洛阳,怕也不及这建康城啊。” “那现在到了建康,你俩以后准备作何打算啊?”嫣然一边拨弄着手中那把精心挑选捡拾的红叶,一边问两人。 “呀!这我倒真没想过呐。”徐晋挠挠头,看着身边的惠泽,“惠泽你想过吗?” “我是出家人,还不就是继续做和尚啊。” “可南梁的和尚不能吃肉啊!你这不忌口的和尚,哪个庙敢要你啊?”徐晋打趣道。 “我看你俩干脆就留在我父亲身边吧,这样咱们还可以经常一起出来游玩。” “那怎么行,这样咱们不是成了吃闲饭的了!”徐晋断然否决了嫣然的提议,“惠泽,要不咱们去投军吧,没准还能搏个功名出来!” 惠泽眼睛瞪得老大,“我是出家人,如何能去投军?” “谁说和尚就不能投军了?不去投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你这身好武艺啊。” “行,你们去投军吧!到时候命都没了,看你们搏什么功名!”嫣然心中一股无名火冒起来,狠狠地将手中的红叶朝两人脸上甩过去。 “小姐息怒,徐晋也就随口说说而已。”虽然不明白嫣然为何突然生气,惠泽还是尽力安抚。 “是啊是啊,我随口说说的。”徐晋也忙赔起笑脸,“咱们先陪小姐把这建康城游个遍,等玩尽兴了再说。” 三人回到朱雀栈时,正遇上杨白华与一名衣着华丽的男人在门口道别。见三人回来,杨白华忙将他们唤过去,“这是小女杨嫣然,快见过邺王殿下。” 嫣然屈膝行礼,“嫣然见过邺王殿下。” 邺王看来比杨白华年长一些,却依然恭敬的向嫣然还礼。 “这两位小兄弟,是我在途中遇到,同行而来。刚才陪小女外出游览去了。” 双方互相见礼后,邺王便再次准备告辞离去。 这时,一个年轻人靠了过来,“哎呀,果然是邺王殿下啊,居然在这里相遇,下官有礼了。”边说边作揖行礼。 那年轻人身着素衣,头戴纶巾,面目清秀,一副儒生打扮,看起来略显羸弱,但眉目间却透着一股英气。邺王看到来人,连忙还礼,“原来是陈主书,有礼了。陈主书为何会到这市井之地来啊?” “下官本就布衣出身,这里的掌柜是我的同乡,又是本家,所以时常来此探望。倒是邺王殿下贵为王侯,居然在这里遇上,实在是令下官有些意外啊。” “噢,这是我在北朝的故交,”邺王指着杨白华解释道,“因受奸人所迫,前来投奔于我,今日刚到,在此投宿,故而本王来此与他相见。” 杨白华上前一步行礼,“在下杨白华,见过大人。” “在下陈庆之,字子云,见过杨兄台。”陈庆之躬身回礼。 “对了,陈主书,你是陛下亲近之人,可否在陛下跟前帮我举荐杨兄,让他能有机会为我大梁效力啊?”邺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邺王过誉了,下官不过是自幼便跟随陛下而已,哪里敢称亲近。但若能为大梁举贤,庆之又岂能推辞。” “那就有劳主书大人了!” “哪里,那下官就不叨饶了,告辞。” “这陈庆之,年纪轻轻,居然就位居主书之职,可见真是青年才俊啊。”望着陈庆之离去的背影,杨白华忍不住赞叹道。 “诶,你是不知详情。这陈庆之自幼便是陛下的书童,因擅长下棋,颇得陛下欢心,时常陪陛下通宵对弈。陛下荣登大统后,自然是鸡犬升天,十几岁的年纪,便坐上了主书的职位,一直到现在。为此朝中忿忿不平之人大有人在,背地里都讥讽他为棋童主书。” “但我观其言谈举止,却并不像是庸碌之辈啊?” “说起来,在其位谋其政,他也算兢兢业业,而且作风简朴,谦逊低调,不好丝竹,不争私利,倒也没给那些不满之人落下什么口实。尤其对我们这些北朝降臣,从不轻视怠慢,一视同仁,确实是难能可贵啊。” “听邺王殿下这话,我倒想与这陈庆之相识相交一番了。” 第六章 陈庆之 清晨的建康在一片喧嚣中苏醒过来。卡Kа酷Ku尐裞網里巷中的炊烟伴着鸡鸣犬吠声袅袅升起,沿街商肆的伙计们正忙着打开店铺,准备迎接又一个忙碌的日子。河道内的大小船只也开始活跃起来,在原本平静的河面上划出一道道绚丽的涟漪。 朱雀栈内,早已开始繁忙起来。徐晋和惠泽从香甜的酣睡中醒来,出了房间,便看见杨白华正坐在楼下大堂中。 两人兴冲冲的下楼,跑过去行礼。杨白华忙招呼二人坐下,“正在等你俩一起用早饭呢,快坐!” 小二送来一罐清粥,一盘白馍,几碟小菜。徐晋早已饥肠辘辘,也不客气,埋头便吃起来。惠泽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念念有词,念完后方才开始动手。 吃完饭,杨白华微笑着问道,“昨夜两位小兄弟休息得可好啊?” “好的不能再好了!”徐晋抢着回答道,“我都快忘了在床上睡觉是什么感觉了,而且还有热水洗澡,还有干净的被褥,这一觉醒来,整个人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一般啊!” “那就好,那就好。”杨白华欣慰的呵呵笑着。 这时惠泽问道,“杨大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在下面,夫人和小姐,?” “嫣然这孩子一大早就拖着她娘要去游览,我见你俩还未起来,便让别的弟兄驾车带她们出去了。” 三人正闲聊着,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杨白华杨大人?” 问话的人身穿绸缎衣物,体态略显肥胖,圆嘟嘟的脸上,一对小眼睛笑眯眯的,两撇小胡子点缀在人中两边,和善的面容中还透着一股精明的感觉。 杨白华起身回礼,“正是在下,不知这位兄台有何指教?” “小人陈思保,是本栈的掌柜。昨夜与大人相识的陈子云,是小人的同乡本家。” “噢!昨日听陈主书提起过,幸会幸会!” “杨大人不必多礼,昨日子云走时嘱咐小人,好生照顾大人,有什么需要,请大人尽管开口便是。” “哎呀,真是有劳陈主书与陈掌柜费心了,杨某在此先谢过了!”杨白华躬身行礼。 “小人一介草民,岂敢受杨大人之礼啊!”陈思保慌忙躬身还礼,“子云还让小人今晚准备宴席,要为杨大人接风洗尘,还望大人赏光。” “杨某何德何能,竟让陈主书如此费心,今晚杨某一定向陈主书当面致谢。” “既如此,小人还有店中杂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告辞。” 陈思保走开后,徐晋问道,“杨大哥,陈庆之就是昨晚那位书生是吧,主书是大官吗?” 杨白华点点头。 惠泽又问道,“但他与杨大哥素昧平生,昨晚只是初次相识,为什么如此殷勤?” “我也不知道,”杨白华思忖着,“不过照邺王所说,这陈庆之应该不会是什么奸佞之辈,又是南梁皇帝心腹之人,咱们初来咋到,若能与他相交,倒也是一件好事。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他应该可以让杨大哥在南梁也当官吧?”徐晋笑呵呵的说道。 “这正是让我感到为难的地方啊。”杨白华脸上抹过一丝忧郁。 “杨大哥何出此言啊?” “我虽脱离大魏,投奔了南梁,可我毕竟是武将,若南梁皇帝真的征召我,必然也是希望我能为南梁立下军功,可南梁的敌人是谁?” “大魏啊,还能有谁。”徐晋回答。 “对啊,让我对故国拔刀相向,这实在是……唉!”杨白华重重的叹了口气。 “可杨大哥你不是受奸人所害,迫不得已才逃到南梁的吗?这大魏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很多事,不是说起来这样简单的。”杨白华看着徐晋那不解的样子,轻轻一笑,“对了,你俩现在有什么打算啊?” “昨天小姐也问起我们,”惠泽接话道,“徐晋说想去投军,还被小姐怒斥了。小僧也没有主意,兴许先去哪个寺庙挂单吧。” “喂!”徐晋一把扯着惠泽的衣袖,“不是说好去哪儿咱们都一起吗,你去庙里,难道也让我去出家不成?” 杨白华见两人的样子,呵呵笑着说,“你们也别想那么多了,先安心和我们在一起,慢慢再考虑以后的事情吧。” “昨天小姐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我觉得,这样我们不是变成在杨大哥这里吃闲饭的了嘛……”徐晋低头轻声说道。 “对咱们来说,这里毕竟是异乡,有你们陪着嫣然,她也能更开心一些;而且你们还能陪我练武,夫人也很喜欢你们,这怎么就成吃闲饭的了?”杨白华宽慰着二人,“若你们走了,我们反倒会不习惯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徐晋脸上重新挂起笑容,“那行,若杨大哥真做了南梁的将军,我们就做你手下的兵。” 临近傍晚时分,杨夫人领着嫣然回来了。随从们从车上搬下几匹上好的布料,还有一些新买的胭脂水粉等等。 杨白华带着徐晋和惠泽迎了上去。杨白华搀着夫人,“今日游玩了一天,夫人累了吧?” 杨夫人笑着说道,“是有些累了,不过这建康确实繁华,货品又多,我与嫣然忍不住便买了好些回来。还买了些布匹,给两位小兄弟做几身新衣裳。” “这……这可使不得啊!”徐晋和惠泽几乎同声说道。 “无须客气。”杨夫人温和地对两人说,“我与老爷都很喜欢你俩,既然有缘相识,又一同来到这异国他乡,更应如家人般共同扶持才对。” “夫人言之有理啊!”杨白华十分赞同,“咱们同是北人,如今来到这异国他乡,往后便要如家人般相待,患难与共。” “看看你们身上的衣服,破旧成什么样子了。”嫣然在一旁掩嘴笑着说,“若再不换,别人非把你们当乞丐不可。” “嫣然,不得无礼!”杨夫人喝止了嫣然,回头对两人说道,“我已找好了匠人,明日便来为两位小兄弟量体裁衣。” 徐晋心底蓦然升腾起一股暖意,自从逃出怀朔以来,这种久违的温暖便如同遗忘了一般,然而在这异地他乡,却被唤醒回来。眼眶猝不及防的湿润了,徐晋慌忙埋下头,躬身向杨夫人行礼。他想道谢,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除了师傅,还从未有人对小僧如此好过,小僧……小僧……”惠泽同样眼中泛起泪光。虽然从未体会过家庭的温暖,但这种被人所关心的幸福感,让他的情绪也有些激荡起来。 “瞧你俩这样,不过就是要做几件新衣服,却像施了多大恩惠于你们。”看到两人的样子,嫣然在一旁打趣,“给你俩的布料,还是我亲手挑选的呐。” “好啦,你们今天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去吧,想吃什么让小二送上来即可。晚上我还要赴陈主书之邀,不用等我。” 目送杨夫人一行回到楼上房间,徐晋和惠泽向杨白华说道,“杨大哥,你还要等那位陈主书,我们在这里不太方便,也先回房去了。” 杨白华点点头,便独自一人在大堂等待。 天色越来越暗淡了,刚到掌灯的时候,陈庆之一袭白衣从大门跨了进来。杨白华一眼看见,忙迎上前去。两人相见行礼,陈庆之说道,“本想早些过来,与杨兄交谈,无奈今日琐事繁杂,耽搁到此时。庆之今夜略备薄酒,为杨兄洗尘,还望杨兄赏光。” “陈主书太客气了,今早陈掌柜已经给在下提起过。陈主书如此盛情,杨某感激不尽,岂能拒绝啊。” “子云!你来了。”陈思保此时也走了过来,“我已备好酒宴,请随我来。” “有劳三哥了。杨兄,请!” 在陈思保的引领下,穿过大堂,走上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雕梁画栋,装饰很是华美,两侧种着一些杨白华在北方从未见过的花草,即使已是秋天,却未见任何凋谢的迹象,依然繁花似锦,争奇斗妍。走廊外是一块宽阔的庭院,正中央种着一株枝繁叶茂的枫树,在夜色和灯光的衬托下,更显得红叶似火,分外夺目。 “想不到,这大堂后面,还别有一番洞天啊!”杨白华忍不住赞叹道。 “咱们这里是建康最大的邸店,除了客商吃住以及货物仓储以外,这后面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用来宴请和商谈要事的地方。”陈思保向杨白华解释道,语气颇有些得意。 “这朱雀栈,在北方的商旅之中,可是颇有些名气的,看来确实名不虚传啊。”杨白华恭维着。 “此处乃是临川王的产业,故而能有如此规模。”陈庆之轻声对杨白华说道。 “临川王?” “临川王是陛下六弟,当朝太尉,以后若能同朝为官,自然有机会相见。” “临川王……可是萧宏?”杨白华低声问道。 “下官不敢直呼临川王的名讳。”陈庆之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便到了走廊尽头。面前是一座精致的三层楼阁,灯火辉煌,每层都隔出许多独立的小间,不断有阵阵欢声笑语飘洒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陈思保引着二人,上到二楼正对庭院的一个房间。推门而入,房间虽不大,但装饰典雅精致,房内两侧相对而放的案上,已摆放好了一些糕点,从敞开的门望出去,正好可以欣赏庭院中那株枫树的红叶。 “二位请稍坐,我去吩咐酒菜上来。”陈思保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 “陈主书实在是太客气了,真是让杨某受宠若惊啊。” “杨兄不必见外,既然有缘相识,在下当然应尽地主之谊。不过,请杨兄不要再以官职称呼在下了,可以名字相称。” “说实话,杨某一介武人,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子云兄,请!” “杨兄请。” 两人各自入座。这时陈思保领着几个丫鬟进来,奉上鱼肉酒菜。 “两位请慢用。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说完,陈思保一行慢慢退了出去。 杨白华端起酒盏,“多谢子云兄盛情,先敬你一杯。” 两人相敬而饮。陈庆之问道,“刚才说起临川王,杨兄如何知道其名讳的?” “当年梁国大举北伐,器械精良,军容鼎盛,统帅正是这位临川王。原本优势在梁军,却不知为何,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这位统帅居然丢下军队逃跑了。梁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魏军趁机南下,若不是韦睿将军在钟离一战大破中山王元英,这南北之势还真不好说啊。故而魏军中流传着一句话——不惧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在北魏,这位临川王和韦将军,可都是很有名气的。” “当年钟离之战,韦老将军力挽狂澜,为我大梁拼下了这数年的安稳,堪称国之柱石!”陈庆之的语气中满是敬佩之情。 “听说韦将军指挥作战时,乘木车,执竹杖,如此别具一格,很是令人神往啊!可惜无缘一睹老将军的风采,甚是遗憾啊。” “钟离之战,令尊也是非常活跃啊。” 陈庆之这句看似随意的话,却令杨白华心中一紧,随即朝对方投去警惕的眼神。 “杨兄切莫多心!”陈庆之忙解释道,“昨日我看你与邺王熟识,而且邺王还亲自前来与你相见,便猜想杨兄原本在北魏,应是颇有地位之人。今日我向邺王问起杨兄的背景,邺王便对我说了。” “子云兄,不是杨某刻意隐瞒,”杨白华叹了口气,“只是家父一生与梁军交战,难免会有记恨之人,如今我流落到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故而不愿提起。” “在下理解杨兄的顾虑。只是在下不明白,杨兄这样的名将之后,居然背井离乡,何以至此啊?” “邺王没对你说缘由?” “邺王吞吞吐吐,最后还是让在下自己来问杨兄。” “邺王仁义,他是顾及我的颜面啊!”杨白华闭目仰天长叹,然后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沉默了片刻后,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杨白华神情严肃的说道,“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实不相瞒,杨某沦落至此,是受大魏太后所迫。” “北魏太后?” 杨白华点点头,“想必子云兄也知道,如今北魏皇帝年幼,朝政大权尽在太后胡氏之手。这胡太后喜好宴饮游乐,挥霍无度;又大肆崇佛,于龙门等处开凿石窟,滥用民力;更可恨的,这胡氏生性淫荡,只要被她看中,不管王公大臣,皆召入宫中逼其私通。而杨某亦被胡氏逼淫……” 杨白华斟满酒盏,再次一饮而尽。 “起初杨某还想,若能规劝太后,以大魏天下为重,即使自己落个弄臣面首的骂名,也是值得的。可这胡氏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横征暴敛,搞得民怨沸腾,天下之势汹汹,如此下去,大魏动乱将至了!” 陈庆之端起酒盏,“杨兄忧国忧民,不惧个人得失,庆之佩服,敬你一盏。” 饮下酒水,杨白华满怀悲愤继续说道,“可怜我大魏将士,以血肉搏来的千里江山,就要毁在这妖妇手上了!若与其纠缠下去,将成千夫所指,留千古骂名,一旦天下有变,必然还会祸及我仇池杨氏全族。杨某思虑再三,不得不南逃避祸。” “真是难为杨兄了。如此隐晦之事,杨兄能坦诚相告,足见对在下的信任。在下必全力向陛下举荐,让杨兄在我大梁有用武之地。” “多谢子云兄的美意,不过,这用武之地一说……” “杨兄有什么顾虑吗?” “北魏毕竟是我故国,实在不愿与故国将士兵戎相见。杨某是叛胡氏,却并非叛大魏。子云兄能否为我在建康谋个闲差,哪怕职位卑微,只要能让我一家可以糊口就行。” “杨兄的心思在下明白,可杨兄毕竟是名将之后,陛下必然也看重你的将才,若不能为大梁统军杀敌,恐怕……” “杨某只是不愿再屈从于胡氏的淫威,对故国并无怨恨。如此不情之请,还望子云兄能多多担待。” “既如此,庆之尽力而为。” “多谢子云兄,请放心,杨某绝不会做出有损大梁之事!”杨白华双手端起酒盏,“来,杨某敬子云兄!” “其实庆之今日,也有求于杨兄。”陈庆之一边斟满面前的酒盏,一边轻声说道。 “子云兄有用到杨某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庆之虽是文职,也不擅弓马,但一直渴望效仿韦老将军,儒生领兵,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陈庆之的话让杨白华颇为吃惊。他万万没料到,一介书生,心中想的却是征战沙场。 “子云兄,杨某多句嘴,这统军征战,可不是儿戏啊!” 陈庆之微微一笑,“在下明白杨兄的顾虑。陛下藏书丰富,庆之近水楼台,有幸在陛下的书房遍读各家兵书,也算有些心得。”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可不同于纸上谈兵啊!” “这个道理在下自然明白,其实和下棋一样,死背棋谱毫无意义,灵活运用才是关键。” “说到下棋,杨某冒昧,听说子云兄曾是陛下的棋童?” “呵呵,确实如此,”陈庆之语气平和,“在下本是布衣,有幸自幼便跟随陛下,做了书童。陛下喜好下棋,庆之常陪陛下通宵对弈。陛下荣登大统后,授在下主书之职,为此确有不少非议。故而庆之渴望能回报陛下知遇之恩,为大梁死而后已!” “当今南北对峙,虽然近年相对平静,但双方皆不愿并立于天下,战端迟早再开,所以子云兄想弃文从戎,投身沙场,为大梁而战。” “知我者,杨兄也!”陈庆之端起酒盏,“再敬杨兄一盏!” “那么,杨某能为子云兄做什么?”杨白华正身而坐,神情严肃。 “那在下就直说了。”陈庆之拱手道,“希望杨兄能指导在下骑兵之法,还想从杨兄的随从里借几名精于骑射之人,以训练士卒。”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南方历来缺良马,故而南朝历代皆以步军为主,子云兄为何想起训练骑兵了?” “北魏铁骑精锐,而这一直是我大梁的软肋。中原地势平坦,利于驰骋,若无一支强大的骑兵,将很难取得重大的战果。” “中原!?”杨白华颇为愕然,“莫非子云兄有北伐之志?” “相信在北魏,心怀南征之意的士人,亦不在少数吧。”陈庆之微微一笑,“不瞒杨兄,庆之一直在家乡招募子弟,并请这朱雀栈的掌柜陈思保从北方的商人手中购买良马,价格虽然昂贵,但这几年下来也有数十匹,加上挑选出来的一些本地马匹,也能凑出近百的数量。” “估计子云兄为此也是散尽家财了吧?” “即使散尽家财,仍是远远不够。多得三哥善贾,噢,就是陈掌柜,在这邸店中买进卖出,为在下谋划军资,才能置下如今这点人马。” “子云兄未雨绸缪,对如今南北之势必有见解吧?” “谈不上什么见解,北方的形势,杨兄比在下更清楚。方才兄台也说过——动乱将至!一旦北方生变,你认为陛下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吗?” 陈庆之的话,在杨白华心头覆上一层厚厚的寒意。他仰天长叹,“妖后祸国啊!”将酒盏中的酒一口气灌进喉咙。 “在下并非好战之人,只是你我都明白,只要南北对峙依旧,战乱就不可能平息。”陈庆之的目光从门口投出去,落在那火红的枫叶上,“其实双方都在伺机而动,等着给对方致命一击,庆之希望能在战场上以身报国,而不是闲坐京中,清谈度日……” 杨白华也将目光投向那团红叶,在灯光的映照下,如血的殷红印入眼底,衬托出一抹忧伤,“只是可怜双方将士,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埋骨疆场……” “若能早日终结这乱世,天下再次一统,再多牺牲,也是值得的!”陈庆之的语气虽惆怅,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感觉,“南北分裂已久,王朝更迭,无数英雄豪杰血洒疆场,虽是各为其主,但最终都是为了将这破乱的天下,再次合而为一。这条道路注定了,只能用血肉尸骸来铺就,而庆之,愿为一块铺路石……” “子云兄胸怀远大,实在令杨某惭愧。”杨白华起身拱手行礼,“杨某虽无法在战场上追随,但若能对子云兄有所助力,必定全力以赴!” 第七章 韦虎 一大早,身穿朝服的邺王便来找到杨白华,要带他一起前往台城面圣。 “我今日要向陛下举荐你,陈主书吩咐,让你一定要表现得想急于谋个高位的样子,主动提出要为大梁领军,他自有办法达成你的目的。”邺王向杨白华叮嘱道。 “一切都听邺王与陈主书的安排。”杨白华毕恭毕敬的回答。 台城壮丽巍峨,殿阁崇伟。穿过重重的宫垣,来到了台城的正殿——太极殿。 “你且在此等候,稍后自会宣你上殿。” “有劳邺王殿下了。” 独自站在殿外,杨白华正开始有些百无聊奈的时候,里面传来洪亮的声音,“宣!仇池杨白华觐见!” 杨白华忙来到殿门前,脱下鞋子,拱手快步进到殿里,稽首叩拜,“伪臣杨白华,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传过来。 “谢陛下。”杨白华抬起头朝皇座看去,只见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人端坐于上,头戴白纱帽,手执玉如意,须髯灰白,目光矍铄,儒雅却又不失威严。 “这就是梁帝萧衍了,果然有帝王之相!”杨白华心中默想。 “听邺王说,你是北魏杨大眼之子,受奸人所迫,前来投靠于朕?”梁帝不紧不慢的问道。 “是!” “永昌侯,这杨大眼也算北朝名将,也曾与你对阵,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他的儿子却来投靠我大梁,你怎么看?” “永昌侯?那便是赫赫有名的韦虎——韦睿!”杨白华心中一边想,一边用目光左右扫视,要一睹这威震南北的名将风采。 一名瘦高的老者缓缓站了出来,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身姿依然挺拔,眼神明亮敏锐,声音也是浑厚稳重,“陛下,为今南北对峙,正是用人之际。而仇池杨氏,在北魏军中甚有威望,他若是真心来投,陛下当厚待之,以让北人感念陛下仁德,使人心归附我大梁。” “当然是真心来投!”邺王站了出来,在杨白华身旁跪伏下来,“小王愿以性命担保,杨白华绝无二心!” 杨白华想起邺王的嘱咐,要他表现得急切,于是俯首高声说道,“杨白华真心归顺大梁,末将愿为陛下马前卒,领军北伐,定鼎中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来就想领军,还妄称北伐,莫非是笑话我大梁无将可用吗?”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 杨白华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名面容瘦削的男人,年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脸上挂满不屑的神情,眼里透着无尽的狡黠。 “彦和,你有何看法?”梁帝转而向那男人问道。 “陛下,虽然近年感陛下天威浩荡,倾心来附的北人不少,但此人一来便想要领军,如此急切,怕是另有所图,不得不防啊!” “唔……”梁帝若有所思的捋着胡须。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这时站了出来,“陛下,永昌侯和中书舍人所言,皆有道理,以微臣的愚见,不如先赐其宅院,以示陛下厚恩;再将其留在建康,暂不授职权,以作观察,假以时日,若确无二心,再择机任用,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子云所言,甚合朕心!”梁帝高兴的说道,“此事便交由子云去处置吧。” 散朝之后,太极殿外,陈庆之扶着韦睿,正缓缓而行。 “今日这杨白华,若有其父的勇猛,对我大梁可算是添了一员虎将。”韦睿喃喃的说道,“只是他初来乍到,今日确实表现得过于急切了些,连老夫也猜不透他是否真心归降。” “不瞒先生,其实学生前几日已经与杨白华见过……”陈庆之低声将事情来龙去脉简要说与韦睿。 “原来如此,这杨白华看来是无法为我大梁所用了,可惜。”韦睿叹息着。 “不过,杨氏擅驭骑兵,先生也说过,当年其父所率之铁骑,可谓当世最强。如今他愿意指导学生骑兵之法,还可以详细了解北魏骑兵的组织,战法,也算一件难得的好事。” “骑兵是北朝历来的优势,也是我们最大的劣势,若能更深入的了解北骑的情况,甚至能训练出一支可与其抗衡的精锐,下一次南北之战,必将获益良多啊。不过你要记住,临阵交战,兵种,装备,甚至兵力,这些都不是决定因素,士气和指挥方为关键,决死之师,可溃数倍乌合之众。” “学生谨记!” “说起来,你让杨白华故意表现得急切,看来中书舍人朱异的反应,也是你意料之中咯?”韦睿笑呵呵的问。 “朱彦和生性多疑,又一向不喜欢那些北朝降臣,甚至常常轻视羞辱,所以只要杨白华表现出争取的样子,他必然会打压反对,而陛下向来宠信中书舍人,肯定会听取他的意见,学生只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你倒是给了这杨白华一个天大的人情啊!”韦睿笑着指了指陈庆之,“而且还谁都不得罪,你这和稀泥的本事,老夫不及也。” “对了,刚才散朝时,邺王对学生说,在淮月楼设宴,还要学生一定邀先生同往。” “邺王也是精明之人啊!”韦睿轻捻着白须,“本来一直也没有什么交集,现在借杨白华之事,同时交好你我二人,邺王深谙此道啊。” “那,先生要去吗?” “不去岂不是辜负了邺王美意。在朝中多个朋友,总归是好事。” “那学生陪先生回府更衣,然后一同前往。” 淮月楼就坐落于秦淮河畔。四层楼阁,丹楹刻桷,富丽堂皇。 陈庆之和韦睿一同乘着车架前来。刚下了车,便看见邺王与杨白华早已等候在大门口。 众人上前见礼。“永昌侯与陈主书能大驾光临,元树深感荣幸,深感荣幸啊!”邺王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邺王太多礼了,我等何德何能,竟让邺王亲自到门口迎接,实在是让老夫诚惶诚恐啊。”韦睿客气的答礼。 “永昌侯乃我大梁柱石,如何敬重都不为过,理当如此。”邺王侧身,“里面请!” 进到雅间,大家分主宾入座。案上早已摆上各式珍馐美味,醇香的美酒也已斟满酒盏;乐师们奏起清雅的音乐,婀娜的舞女们衣袂飘飘,起舞效霓裳,踏歌齐舒张。 邺王端起酒盏,“今日之事,感谢二位相助,小王敬二位一盏。” “老夫只是直言而已,并非刻意帮谁。路上子云已将原委告诉我了,老夫为此深感可惜啊。” “实在愧对永昌侯的美意,杨某真是无颜以对……” 韦睿摆摆手,“杨将军无须自责,老夫理解。说起来,我与令尊也算旧识,你如今南投,令尊如何自处啊?” “家父已仙逝了。” “真是人生无常啊,”韦睿低声叹息着,“令尊年纪应该还小我许多,想不到竟已驾鹤而去。当年在钟离,我二人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对决沙场。令尊亲率麾下铁骑,数次冲击我方车阵,让老夫深切感受到了北魏铁骑的精锐悍勇。虽然最终老夫侥幸获胜,但无论是令尊,还是北魏统帅中山王元英,皆为值得敬佩的对手……” “家父也常说,永昌侯乃当世名将,败在你手上,心服口服。” “那是令尊谬赞了。”韦睿抬起头,“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感念过往,还望诸位见谅。” “永昌侯说哪里话,此乃英雄惜英雄。今日没有外人,来,咱们共敬南北的英灵们一盏!”邺王端起酒盏提议道。 之后众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邺王不停的殷勤敬酒,最后酩酊大醉,在家仆的搀扶下回府歇息。杨白华还算清醒,与韦睿和陈庆之二人行礼告别后,也回朱雀栈了。陈庆之陪着韦睿上了车架,朝着永昌侯府而去。 伴随着车架的摇晃,陈庆之用手腕揉着额头,“还是先生海量啊,学生已是晕头转向了。” 韦睿气定神闲的端坐在车内,虽然脸上也泛着红晕,但神思仍保持着清晰,“子云,陛下将杨白华的安置交由你处理,你打算怎么做?” “学生准备在自己的宅邸附近为他寻一处宅院,这样也方便向他讨教骑兵之法。在此之前,便请他继续暂住于朱雀栈。” “酒宴上,听杨白华说了如今北魏局势,看来比我们了解的情况更为混乱不堪,老夫心中惴惴不安,恐怕不出数年,南北又要再起干戈了……” “北魏内乱,我大梁趁机北伐,这不正是先生一直在期盼的时机吗?” “只是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啊。”韦睿显得忧心忡忡,“我大梁近年将才凋零,老夫担心,时机到来之时,有没有人能担起统军的重任。犬子韦放,虽常年在外统兵,但勇猛有余,而谋划不足;而你……”韦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虽然老夫认同你的天赋和才能,但毕竟,你还从未上过阵……” “不是还有裴邃裴渊明将军嘛?” “他也只是比老夫年轻一些罢了,若到时能由他统筹全军,老夫倒放心了。” “如果北魏真的发生内乱,自顾不暇,也就不足为虑了吧,我大梁倾国而出,直捣洛阳,必能一战定天下!” “切莫轻敌!北人英杰辈出,即使裴邃将军,也是出身河东裴氏。若有英雄于混乱中乘势而起,于我大梁绝非幸事。” “先生的担忧不无道理啊……” “北魏的祸乱就在眼前,而我大梁,亦有隐忧啊!”韦睿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我下面说的话,你只可牢记于心,断不能与外人道之!” 韦睿的话,让陈庆之的酒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立刻正身而坐,目光炯炯的凝视着面前这位老人。 “我大梁虽国力日盛,但近年奢靡之风盛行,贪图享乐,安逸现状;陛下又崇佛,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进取之心;而最大的隐患,老夫认为,就在朱异此人!” “中书舍人?”陈庆之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老夫自认还是有识人之明的。朱异身居中书舍人的要职,却对陛下一味阿谀奉承,以至于陛下现在听不得半点逆耳忠言;他仗着陛下的宠信,贪财冒贿,广受馈遗,你看看他在东陂起的豪宅,穷奢极欲,比当年王谢大家的宅邸还要气派!”韦睿说着激动起来,不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庆之忙靠过去为韦睿抚背,“先生切莫动气,保重身体啊!” “无妨。”韦睿喘息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身居高位,却只存一己私欲,而不能心怀社稷,老夫担心长此以往,我大梁的国运,会祸害在这小人之手……” “朱彦和与学生同是寒门出身,他也确有理政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然而其为人,学生也深为不齿。”陈庆之蹉叹着,“可他毕竟深得陛下信任,学生要想一展抱负,还不得不对其笑脸相迎……” “你做得对!”韦睿语气肯定的说道,“大丈夫当能屈能伸,虽然你自幼就跟随陛下,可如今的朱异,要让你与陛下产生隔阂,易如反掌。这个时候,你绝不能与之翻脸,等到再与北魏开战之时,你若真能立下军功,不!你必须要立下军功!方有与其抗衡的资本。只要将来你能对其有所制衡,维护我大梁朝纲稳定,即使黄泉之下,老夫亦瞑目了。” “先生忧国之心,着实令学生感动。先生放心,学生字字铭记在心!” “另外,时不我待,留给你准备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了。你在家乡义兴征募的子弟兵,一定要抓紧严格操练。另外,我会让韦放尽力为你提供一些甲胄兵器,只盼你不要辜负了老夫的期待。” “多谢先生,学生感激不尽!” “还有一点!兵者,凶器也。你尚未经历过战事,但你仍要明白,士兵不是棋子,他们是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是大梁的根基,你要珍惜他们的性命,临战一定要谋定而后动。”韦睿的眼神深邃而忧伤,“和你我一样,从出征那刻开始,也有人日夜盼着他们能活着归家……” 陈庆之将韦睿送回府后,心中一直想着方才两人的对话,不觉思绪翻腾。见天色也还不晚,便独自在城里闲逛起来。 建康城市井繁华,陈庆之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头,叫卖吆喝之声夹杂着讨价还价以及各种闲言碎语,家长里短,不时还会混入几句咒骂叫嚣,这些浓烈嘈杂的市井气息环绕在他的周围,却并不让人觉得吵闹,反而让他的思绪慢慢平复下来。 也许是出身寒门的原因,在建康这些年来,陈庆之一直都很喜欢这份市井生活的气息。他使劲吸了几口空气,“这便是安居乐业的味道吧!” 继续走了一阵,陈庆之看到前方的街口处,许多人围成一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陈庆之快步跑过去,拨开重重人墙挤进圈子。 只见在几名家丁的簇拥下,一名身穿锦衣的公子哥,正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前方,口中骂骂咧咧;在他们的对面,一名少年,一名小和尚,还有一位姑娘,正对着那群人怒目而视。 “咦,你们不是与杨兄一起的后生嘛。”陈庆之走到了圈子里面。 “你是那位陈主书!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几人也认出了陈庆之。 “发生什么事了?”陈庆之望了望对面那群人。 “我们在街上游玩,这恶少听咱们不是本地口音,欺咱们是生人。”少年愤慨的说道,“见小姐容貌秀丽,竟出言调戏,还企图动手动脚,惹恼了小姐,便赏了他一个大耳光!” “还从来没人敢打我的脸,你们这几个臭穷酸,今天非要教训一番!”那公子哥气急败坏的叫嚣着。 少年往前跨了一步,用手指了指那些家丁,“就凭这几个杂碎?我一人把他们全部干翻,气都不带喘的,你信不信?” “臭小子,居然如此狂妄,给我上!” 家丁们咿咿呀呀叫嚷着朝少年一拥而上。 “喂!不能动手啊!”陈庆之一见有些急了,抬步就要冲过去阻止。 小和尚一把拉住陈庆之的手腕,“陈主书,不要过去,小心被误伤了。” “但是他一人……” “陈主书无须担心,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那些家丁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少年拍了拍手,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公子哥,“我可是手下留情了,他们都没有伤筋动骨,识相的就快滚!” 家丁们挣扎着爬起来,带着那位公子哥,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小兄弟好身手啊!”陈庆之忍不住对少年发出由衷的赞叹。 “对付这种货色,还谈不上身手,过奖了。”少年笑嘻嘻的回应。 “对了,之前咱们只是一面之缘,还没正式介绍。”陈庆之拱手行礼,“在下陈庆之,字子云。” “我叫徐晋,见过陈主书。” “小僧惠泽,见过主书。” “小女子是杨白华之女——杨嫣然,见过陈主书。” “你们不要主书主书的叫,不嫌弃的话,叫我陈大哥吧。”陈庆之笑着说道。 “我也觉得拗口,行,叫陈大哥。”徐晋爽快的答应。 “晋,不可无礼!”惠泽和嫣然异口同声的呵斥徐晋。 “诶,你们又不是官场中人,叫陈大哥,我也觉得亲切。” 听陈庆之这样说,惠泽和嫣然也不好再多说。 “你们还准备去哪里啊?”陈庆之问道。 “今日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嫣然回答。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我陪你们回朱雀栈吧。” 四人结伴而行,边走边聊。 陈庆之问道,“你们这一路南下,想必也不容易吧。” “是啊,若不是遇到杨大哥,我和惠泽还不知能否到得了建康呐。” “噢,你们不是一直同行的吗?”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我与惠泽,其实也是途中相识的……” 回到朱雀栈,杨白华热情的迎接了陈庆之。 “真是有劳子云兄了,还要你亲自送他们回来。” “哪里,在下只是碰巧遇见,便与他们同行而已。” “今日酒宴,大家都饮了不少,永昌侯没什么吧?” “永昌侯虽然年事已高,但可是出了名的海量,杨兄放心,无事。” “那就好,那就好。” “还要委屈杨兄,在朱雀栈多住几日,在下会尽快为你安排合适的宅邸。” “子云兄大恩,杨某感激不尽!” “杨兄不必客气,等一切安置妥当,在下还要请教你骑兵之法呐。” “何须等一切妥当,不如今日我俩秉烛夜谈,详细为子云兄讲解我杨氏精骑的调练,阵法,战术!” “甚好,甚好!有劳杨兄了!” 第八章 义兴 这是一座三进的精致院落。卡Kа酷Ku尐裞網从大门进入,旁边的倒座房是供随从们居住;穿过内门,进到内院,北面正房是杨白华夫妇的居室;杨嫣然安置在东厢房,徐晋和惠泽则合住于西厢房;宅院最后面的后罩房,则用来作为仆人的房间以及库房,马厩也设置在这里。 一大早,杨白华一行便从朱雀栈收拾好行李,搬了过来。 还没布置停当,陈庆之和邺王已来登门道贺了。 邺王专门送来了两名厨娘,几名丫环和杂役,还拉来两大车日常用具。 惠泽卖力的帮忙搬着各种行礼物件;徐晋把黑雷送到马厩后,兴奋得像只猴子般上蹿下跳,在院落里四处打量,仿佛处处都有稀奇和惊喜。 嫣然跟在徐晋后面,看到他这番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宅子虽然精致,但比起我家原来的宅邸,可差远了。” “你这样的世家小姐当然不会稀奇这样的房子,但是和我家比起来,这简直就是皇宫一般了!” “那你给我说说,你怀朔的家是什么样子?”嫣然扑闪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徐晋回头看着嫣然,神情凝重了下来,“怀朔的家……要说是什么样子,还真没什么可说的。在我记忆里,娘总是坐在那有些歪斜的房门口,要么在纺线,要么就在为我和爹缝补衣物;爹带我出门,娘总是絮絮叨叨的叮嘱一大堆话,而我和爹都是一阵敷衍便跑开了。爹教我骑马打猎,习武射箭,他对我总是很严厉;但是真上战场的时候,却又总是让我躲在他身后,我一直觉得,爹的背后,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对我来说,有爹娘在,才是家……”徐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拳头,“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对不起,我不该乱问的,惹你伤心了。”嫣然眼神悲悯的望着徐晋,接着说道,“但是,这里就是你现在的家,我,父亲母亲,惠泽,我们都很在意你!现在,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大家一起,好好生活下去吧!”说着,两行泪水从嫣然的眼中滚落。 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徐晋顿时慌了手脚,“喂喂,小姐你这是……”徐晋六神无主的围着嫣然打转,“怎么突然就……要是杨大哥和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小姐了呢。” 嫣然擦拭掉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哎呀,是我失态了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早就视你和惠泽是家人了,也盼你们把这里当作归宿,当成家。” “我没能守护住和爹娘的家,现在,我发誓,用自己的性命来守护大家,守护这个在异国他乡的新家!” 一整天的忙碌喧嚣,终于在月亮高挂枝头的时候平静了下来。院里院外基本打理妥当后,大家简单的吃过晚饭,便准备各自回房休息了。 杨白华叫住徐晋,“晋,子云兄希望有一名弓马娴熟之人,帮他教导士兵的骑射之术,我向他推荐了你,不知你可愿意?” “杨大哥,咱们能在建康立足,想必受了陈大哥不少关照吧?” 杨白华点着头,“确实受了子云兄颇多恩惠。” “如此,若能帮上陈大哥的忙,我当然愿意。” 过了几日,陈庆之过来,要带徐晋去练兵之处,他的家乡——义兴。 惠泽依依不舍的拉着徐晋。“晋,让我和你一起去吧,咱们不是说好去哪里都要一起吗?” “你又不擅长骑马,再说,我们俩都走了,谁陪小姐玩啊?”徐晋拍拍惠泽的肩膀,“我去给陈大哥帮忙,又不是不回来,你替我照顾好大家就行。” “天气越来越凉了,”杨夫人递过来一个包袱,“我给你做了几件御寒的新衣,还有一双新鞋,到了军营,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夫人!”徐晋双手接过来,感觉这包袱有着无尽的暖意。 “晋,你可早些回来啊!”嫣然站在母亲身旁,眼中闪起点点泪光。 “行了行了,瞧瞧你们,”杨白华在一旁笑着说,“又不是要出征打仗,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让子云兄见笑了。” “哪里,倒是在下,深感过意不去啊。” 来到大门口,马夫已经牵着黑雷在门外等待。徐晋拱手向大家告别,然后提起赤练枪,翻身跳到黑雷背上。 陈庆之略显笨拙的爬到自己的马匹背上,调整好坐姿后,对徐晋说道,“徐晋兄弟,你可别跑太快,在下骑术不精,怕跟不上。” 两人出了建康,一路朝东南而行。沿途秋高气爽,景色怡人,让人心情也分外舒畅。 行了半天的路,陈庆之看到前方路边有家茶铺,便提议稍事歇息,用点茶水点心再走。 店家端上两碗刚煮好的茶水,配上一盘点心。徐晋早有点饿了,抓起一块点心就塞到嘴里。 “哇!陈大哥,这是什么东西?”徐晋将嘴里的点心仔细品味咀嚼一番,伸了伸脖子,将它咽下喉咙,“又香又软,太好吃了!” “这是米糕,又叫稻饼,是用稻米做的。”陈庆之微笑着说,“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但在下觉得,用它佐茶,真是绝配啊。” “真的是美味啊!”徐晋连塞了几块,又咕嘟咕嘟灌了几口茶水,“等回建康的时候,带上一些给惠泽和小姐他们尝尝。” “哈哈,行,到时你想带多少都可以。”陈庆之转头招呼店家,“请再给我们一份米糕。” 吃饱喝足,两人继续赶路。 “陈大哥,你家乡义兴离建康有多远啊?” “倒是不远,若快马加鞭,三日之内也能赶到。但有我这个累赘,起码要多花两天时间。” “陈大哥,你不是要我教大家骑术嘛,我现在就先教你怎么样?” “好啊!我若能掌握要领,咱们也能快些到。” “你看,像我这样,用前脚掌踩稳马镫;抓紧缰绳,不要猛拉;跟着马的节奏晃动,慢慢加速……” 进到义兴的地界之后,陈庆之少见的表现出兴奋之情,“徐晋兄弟,看来拜托你果然没错,咱们起码提前了大半天时间;以前骑马总是摇摇欲坠,平生第一次,感觉到骑马也挺有乐趣。” “要领就是那些,多加练习就行;马是很有灵性的,有时间多摸摸它,带它一起遛遛。”徐晋一边抚着黑雷的脖颈,一边颇有些洋洋得意的说道。黑雷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甩着头发出一串兴奋的嘶鸣。 陈庆之的兵营驻扎在一处开阔平坦的地面,规模并不大,四周以木篱围起来,从里面不断传出阵阵操练的呼号声,直穿云霄。来到辕门前,一名高大壮硕,古铜皮肤,满脸胡渣的大汉早已等候于此,犹如一座黑铁塔般昂然而立。 大汉兴高采烈的抱拳行礼,“子云,你可算来了!你带的骑马教头呢?” 陈庆之将徐晋拉到身边,“我来介绍一下,”他指着那名黑大汉,“这位是我的同乡发小——鱼天愍。本是名铁匠,也曾投军与北魏交战,在军中做过队主,孔武有力,现在替我招募训练乡中子弟。” “这位小兄弟叫徐晋,就是我找来的骑马教头。”陈庆之对大汉说道,“徐兄弟马术精湛,在来的路上,对我稍加指导,连我的骑术也大有长进啊!” “子云,你没开玩笑吧?”显然鱼天愍并不满意,“你找了个小孩来做教头?” “鱼大哥,所谓人不可貌相,可别以年龄来衡量啊。” “我是担心,这嘴上无毛的小孩,无法服众啊!” “这位大哥,”徐晋此时插话进来,“若有疑虑,不妨让我展示一下手段,再做定论,如何?” 校场上高高低低竖着十个草靶,一字排开,每个间隔十步左右。 离草靶三十步开外,竖起一排半人高的栅栏,将草靶与徐晋隔离开来。 鱼天愍让校场上到士兵们暂停操练,整齐的排好队列。 徐晋端坐于黑雷背上,撑了撑手中的弓弦,“可以开始了吗?” “之前一直没有骑马教头,于是我便自己想了这个训练骑射的方法,沿着栅栏策马,期间射击草靶,目前军中能射中三靶的,就已经是极限了,看你能中几个。卡Kа酷Ku尐裞網”鱼天愍表情严肃的说道。 徐晋嘴角微微一扬,也不搭话,双腿一夹,黑雷腾起四蹄窜了出去。 箭无虚发。在士兵们爆发出的惊叹与喝彩声中,须臾之间,徐晋已返身回到目瞪口呆的鱼天愍面前。 “全中!”徐晋有些得意的看着鱼天愍。 “哈哈哈……”一旁的陈庆之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他拍着鱼天愍的肩膀,“鱼大哥,怎么样,这小兄弟身手了得吧?” 鱼天愍使劲合上因惊讶而大张的嘴巴,不好意思的说道,“哎呀,是我没见识,小看了徐兄弟,多担待,多担待。” 徐晋跳下马来,“鱼大哥快人快语,小弟年少,有所疑虑也是正常,往后还要鱼大哥多多支持小弟才是。” 陈庆之见状,欣慰的说道,“你二人是我军的依仗,若能坦诚相待,通力合作,必然能练出虎狼之师!” “陈大哥放心,小弟一定尽心尽力。”徐晋向陈庆之抱拳说道。 “徐兄弟,这骑射只是一项,更重要的,还得冲锋陷阵啊,再为我等展示一番你马上的武艺如何?”鱼天愍语气虽柔和了许多,却仍想要继续考验徐晋的技能。 “行!”徐晋答应得非常爽快。 鱼天愍挑出两名目前军中马战能力最好的士兵,胸口绑着厚厚的布垫,手执竹棍当作骑枪;又命十名步卒拿着长长的竹竿,在骑兵身后严阵以待。 徐晋抖了抖手中的竹棍,胸有成竹的问道,“鱼大哥想必是要看我冲阵对吧?” 鱼天愍点点头,“先挑翻两名骑兵,再冲破步兵的枪阵,怎么样,敢不敢一试?” “鱼大哥,这有些危险了吧。”陈庆之担忧的说,“万一伤了徐兄弟,可如何是好。” “陈大哥无须担忧,这冲阵之术,我自幼已练习千万次,若这种程度便会受伤,我也就不配留在这里!” “说得好!”鱼天愍抱拳朗声说道,“徐晋兄弟,并非我鱼天愍故意刁难,你我既受子云之托,当要忠人之事!唯有展现出高人一等的手段,将士们才能以你的技艺为目标,刻苦操练,才能练出一支精锐来!” “小弟明白鱼大哥的意思,来吧!”徐晋将缰绳一扯,黑雷人立而起,前腿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喷着响鼻朝对手们冲了过去。 两名骑兵见徐晋冲了过来,也架起竹棍,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冲在前面的那名骑兵和徐晋已经近在咫尺,他大声叫喊着将手中的竹棍捅了过来。徐晋微微一闪,就躲过了攻击,同时手中竹棍在对手的胸口刺划而过,两马交错的瞬间,那名骑兵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从马背上猛的飞了出去。 电光火石间,第二名骑兵也冲到了眼前。他抡起竹棍,想要劈砍对手。但显然徐晋比他更快,手中竹棍如出击的毒蛇般,瞬间便将猎物击落在地。 只是一次冲锋,两名骑兵就先后被击倒,剩下的步兵们开始有些慌乱。徐晋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朝着对方猛冲过去。 黑雷的四蹄有力的拍打着地面,溅起阵阵泥屑,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擂响的战鼓,回荡于校场上空,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徐晋眉头紧锁,仔细估算着自己与步兵们手中的竹竿的距离。 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缩短,步兵们动摇了,有人拿竹竿的手已开始颤抖,有人开始畏畏缩缩的往后挪动脚步。 在即将相撞的一刹那,徐晋一声怒喝,手中的竹棍伸到黑雷前面,迅猛的一挑,便拨开了正面的那几只竹竿。 与此同时,步兵们如同受惊的麻雀般四散躲避,尤其与徐晋正面相对的数名士兵,在手中竹竿被拨开的瞬间,干脆撒手丢掉竹竿,连滚带爬的朝两旁躲避。 徐晋控制黑雷停下脚步,跳下马来,跑向那些步兵们,“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见大家都表示没有受伤,徐晋又望向那两名骑兵。 此刻两人已经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徐晋关切的问道,“没有大碍吧?有没有受伤?” 两人拍了拍胸口厚厚的布垫,“幸亏有这个,不然,非得断上几块骨头不可。” 陈庆之和鱼天愍也跑了过来。 “徐晋兄弟真是神人啊!”鱼天愍边跑边赞叹道,“有你在这里,还怕练不出一支精锐的铁骑来!” “徐兄弟好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陈庆之也赞叹着。 “徐晋兄弟,你年纪轻轻,却有这般高超的武艺,在哪里学的啊?”鱼天愍问道。 “两位大哥过奖了。”徐晋笑着回答,“小弟生在北方六镇之一的怀朔,十岁就跟着我爹上战场了,这些技艺都是在我爹的指导下磨练出来的。我爹当年可是独自面对五名柔然骑兵,也不落下风的。”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将骑兵的调练交予徐兄弟了。”鱼天愍兴奋的说道,“在此之前,我先为你介绍一下我军目前的情况吧。” 鱼天愍领着陈庆之和徐晋在兵营中巡视,“我军目前有一千二百七十五人,皆是从乡中子弟招募的悍勇之人;马有一百三十匹,接下来就全部交给徐兄弟了,你放手去练。” “军械好像挺缺的啊,”徐晋环视着四周,“我看好多士兵不但没有甲胄,还拿的是竹枪操练。” “军械的事我会想法解决,”陈庆之接过话来,“两位兄弟只管加紧操练便是。” “行!鱼大哥,请你将会骑马的士兵召集起来,我先见见他们。” 一会工夫,约有百十名士兵便排着整齐的方阵,站在徐晋等人的面前。 鱼天愍大声宣布,“弟兄们,这就是我们的骑马教头,徐晋兄弟!以后你们就跟着他训练,如果有不听号令,冒犯教头的人,我鱼天愍决不轻饶!听清了吗?” 士兵们整齐而响亮的回答道,“是!” 徐晋向前跨出一步,朝士兵们抱拳道,“各位兄弟,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是要把大家的骑术磨练精湛,否则,有什么面目再见陈大哥和鱼大哥。所以,也请大家使出全力!” “现在首先要做的,”徐晋扫视着士兵们,“各自带上自己的马匹,去为它梳洗刷毛。然后从今日起,晚上和自己的马匹同住马厩!” 徐晋这话一出,士兵中发出一阵乱哄哄的嘀咕声。 鱼天愍大声嚷道,“安静!安静!不是说了一切都要听教头的吗!” 士兵们安静下来,都满怀疑虑的看着这位年轻的教头。 “马是很有灵性的。”徐晋解释道,“一名骑兵,上了战场,马就是你最值得信奈的兄弟,只有和自己的马匹建立起信任关系,当面对敌人的枪矛的时候,马儿才会听你的使唤,这可是关键时候能让你保命的啊!我也会和大家一起,在马厩和自己的马匹同住。” “你住马厩?”鱼天愍显然不赞同徐晋的话,“你是教头,这不合适吧?” “正因为我是教头,才更要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以身作则,否则何以服众啊。” “徐晋兄弟的话有道理,”陈庆之在一旁说道,“只是委屈徐兄弟了。” “无妨,这些对我而言只是家常便饭。”徐晋满不在乎的说,“只是小弟只能调练大家的骑术和马上技艺,阵型战术这些,小弟可就不懂了。” “这些我自会向杨兄请教,徐兄弟无须操心。” “行,陈大哥,你就放心交给我吧!”徐晋拍着胸口说道。 “那就辛苦两位兄弟了!”陈庆之拱手告辞,“我在京中毕竟还有供职,不敢耽搁太久,就先回建康了。” 第九章 谁最强 “可有些日子没有召你陪朕下棋了。”梁帝不紧不慢的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有时候还挺怀念当年与你通宵对弈的日子啊。” “陛下国事繁忙,自然没有以前那么多的闲暇。”棋盘对面的陈庆之也落下一子。 “其实就是年级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而已。”梁帝抬眼看着陈庆之,“子云,你与朕可不同一般的君臣,不要用那些套话来应付。” 陈庆之拱手作揖,“蒙陛下厚爱,庆之知错了。” 梁帝呵呵笑着摆摆手,“朕可是看着你长大的,说过多少次了,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不用那么拘束。” “庆之明白,每次陛下召庆之对弈,都屏退左右,就是为了能放开手脚,全力落子。”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和你下棋吗?因为你打小下棋就有一股狠劲,完全不是常规棋路,却总能找到对手的破绽,出奇制胜。每盘棋局,都能让朕感觉新鲜,甚是过瘾啊!” “陛下棋艺高超,能陪陛下对弈,庆之心中深感荣幸。” “你家乡义兴的子弟兵,练得怎么样了?” “正在努力操练,以待为我大梁效力。” “你有这份报国之心,朕很欣慰。永昌侯也曾对朕说过,他对你很是期待。如今永昌侯年事已高,若你真有他一样的将才,于我大梁也是幸事。” “永昌侯乃大梁柱石,庆之焉敢奢望能与其相提并论,但庆之拳拳报国之心,却是不输于他人。” 梁帝捻起一子,喃喃地说,“都说棋盘如战场,在棋艺方面,你确实天赋出众。少年时,你在朕的书房,也是遍读了各家兵书。因此,即使有好些大臣向朕上书,说你私蓄甲兵,朕都一笑置之。”梁帝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其一,朕知子云你绝不会负朕。其二,与永昌侯一样,朕对你亦有所期待。” 听到梁帝这番话,陈庆之忙跪伏于梁帝脚下,“陛下隆恩,庆之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梁帝伸手将他扶起来,“只是你本是文职,又非豪门望族,行募兵之事,确实容易惹人非议。不过你无须担心,安心练兵,用不了多久,朕会挑一个合适又稳妥的时机,让你完成初阵,到时便可名正言顺赐你军职。” “陛下能为庆之如此考虑,庆之感激涕零。” 梁帝呵呵一笑,“你自幼就跟着朕,朕早已视你如心腹,岂能让别人说三道四。你放心,如今北魏是妇人当政,用不了多久,时机就会来了。” 入冬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原本热闹的建康街头,也因为这寒意而显得冷清了许多。如同往日一样,过了午饭的时间不久,陈庆之便来到杨白华的宅邸。 庭院里,杨夫人和嫣然正在玩着投壶的游戏;惠泽在庭院的一角,对着一根包裹着棉被和皮革的木桩,挥舞着铁棍练习;杨白华站在廊下微笑的看着大家,见到陈庆之进来,忙迎了上去。 “子云兄,来了。” 陈庆之拱手行礼,“是啊,又来叨扰杨兄了。” 惠泽等人见陈庆之来了,也停下各自的事情,过来见礼。 “陈大哥,徐晋去你军中也有一段时日了,我们都很想念,不知可否前去探望一下?”惠泽试探着询问。 “哎呀,是在下疏忽了。下次我回义兴时,一定带小师父同去。” 听到陈庆之这样说,嫣然急切的插话进来,“能带我一起去吗?我也想去探望探望徐晋。” 陈庆之笑着说,“只要杨大哥和夫人同意,在下当然可以带小姐同去。” “那正好,天气越来越冷了,”杨夫人说道,“我给徐晋做了棉被,你们顺便带给他。” “太好了!”惠泽难掩激动的心情,“陈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惠泽,不要太着急。”杨白华示意惠泽稍安勿躁,“子云兄时常会回军营的,到时候自会叫上你。” 说完,杨白华转身朝陈庆之,“子云兄,请进屋里说话。” 进屋落座后,杨白华问道,“子云兄,一直也没问,徐晋这小子,可有帮上你的忙啊?” “徐晋兄弟骑术精湛,虽然时日尚不长,但在他身体力行的调练下,确实让部下大有长进。上次去的时候,看他们演练,在下感觉,已不输北人啊!” 杨白华闻言,满心欢喜,“如此甚好,甚好!” “还要感谢杨兄啊,时常来向你讨教。”陈庆之拱手说道,“杨兄教在下的骑兵阵法,战术,现在也已开始操练,假以时日,必然是我大梁最为精锐的一支铁骑!” “其实这些都是先父统帅的策雷军的战术。但是策雷军甲骑具装,为北魏骑兵的翘楚,擅于集群冲锋,正面突击,奔腾起来,啼声沉闷,滚滚如雷,故而得名策雷。”杨白华话锋一转,“但是大梁少良马,具装想必更是稀有,子云兄万不可照搬,还是要相机而变。况且,战场交锋,并非全靠兵种装备决定,当年先父数万铁骑,不也败在永昌侯的车阵之下嘛。” “杨兄金玉良言,在下必当牢记于心。” “对了,杨某听闻永昌侯近日身体抱恙,本想前往探望,又觉得有些冒昧,不知子云兄是否方便,带杨某一同前往啊?” “先生近日确实卧病在床,应该是受了寒邪,在下每日都要去探视,今日便同去吧。” 永昌侯府并不像杨白华想象的那般富贵气派。庭院里种着一些寻常的花草树木,房屋走廊等也没有过多的装饰。 跟着陈庆之的脚步,穿过庭院,来到了永昌侯的房前。 门口站着两名男子,正朝陈庆之拱手相迎。 领头那名男子身材高大伟岸,浓眉虬髯,气势不凡,朗声说道,“子云,好久不见啊!” 陈庆之快步过去,“哎呀,元直兄何时回来的?” “我也是今日才回来,为父亲探病。”男子注意到陈庆之身后的杨白华,“子云,你同行这位是……” “噢,在下疏忽了。”陈庆之介绍道,“这位是杨白华,也与先生相识,听闻先生卧病,特意前来探望。” 接着又向杨白华介绍,“这位是永昌侯之子,常年在外统军。” “在下韦放,字元直,见过杨兄。” “韦将军仪表堂堂,真是将门虎子,杨某有幸得识,不胜荣幸。” “而这位……”陈庆之看着韦放身后那名男子,显然他也并不认识。 “噢,这是韦洵,是我的堂弟,与我同在军中。”韦放忙介绍道。 叫韦洵的这名男子,年纪二十出头,生得虎背熊腰,年轻力壮,正朝二人抱拳行礼。 进到屋里,只见韦睿已起身坐在榻上。韦放急忙过去,轻声说道,“父亲,你怎么起来了?” “躺久了难受,便起来坐坐。” “先生,你可千万保重啊!”陈庆之也走过去,“杨兄听闻先生抱恙,也前来探望。” 杨白华上前几步,躬身行礼,“永昌侯保重啊。” “杨将军太多礼了。”韦睿略微有些喘息的说道,“老夫乏力,不能起身还礼,还望海涵。” “永昌侯说哪里话,晚辈岂敢。永昌侯还是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是啊,父亲,还是躺下吧。”韦放扶着韦睿,缓缓躺了下去。 “先生好生休息,学生不打扰了。” “永昌侯保重,杨某改日再来探望。” 韦放让韦洵留在房内守着韦睿,自己送陈庆之和杨白华出来。 来到庭院里,韦放忧心忡忡的说道,“家父已是年近八旬,这一病,不知还能好起来嘛……” “先生吉人天相,只要细心调理,自然会好起来的。”陈庆之安慰道。 “之前家父曾嘱咐,让我为你筹备一些甲胄兵器。这次我和韦洵马不停蹄先赶了回来,军械过几日才能送到,有甲胄六百余副,刀枪弓弩若干。彼时一到,便让韦洵送到你营中。” “元直兄雪中送炭,庆之没齿难忘。到时在下一定亲自陪同韦洵将军前往。” 要出发前往义兴兵营那天,惠泽和嫣然早早便收拾停当,翘首以盼陈庆之的出现。杨夫人备好了棉被,棉鞋,还有许多果脯点心,让惠泽一并给带过去。 当陈庆之出现在门口时,惠泽和嫣然欢呼雀跃,“陈大哥,你可算来了!” “韦洵将军已经带着军械车,在城外等待,我们现在便过去,一同前往义兴。”陈庆之的语气少有的流露出一股欣喜。 大门外,仆役牵过来两匹马。陈庆之看着嫣然一身精干的装束,忍不住问道,“杨姑娘是要骑马去吗?” 嫣然笑着答道,“乘车太闷,还是骑马舒畅。”说着敏捷的翻身上马,“我虽是女子,但骑术可比惠泽好得多噢。” “小姐不要取笑小僧了。”惠泽不好意思的爬上马背。 “其实在下骑术也不精,杨姑娘可不要跑的太快啊。”陈庆之笑着说道。 陈庆之领着惠泽,嫣然和韦洵,骑马缓缓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是几大车的军械,由几十名步兵在两侧护卫着。 冬天的野外草木凋零,空气也分外冷冽。嫣然呼着大团的热气,低声抱怨着,“还想着骑马更快,结果和这几大车一起,不知道得走上几日才能到。” “没办法,咱们又不认识路,”惠泽低声说道,“再说,这几车军械,才是最重要的,咱们只管跟着便是,小姐不要再抱怨了。” 韦洵全身披挂齐整,手执一支蛇矛,在旁边瞟着惠泽手中提着的铁棍,好奇的问道,“小和尚,你这铁棍很别致啊,你也习武吗?” 惠泽转向韦洵,“韦将军,小僧确实跟师傅练习过棍法,这铁棍也是师傅留给小僧的。” “那,你这棍法厉害吗?” “雕虫小技而已,岂敢在将军面前献丑。”惠泽谦虚的回答。 “我就喜欢和武艺高强的人比试。”韦洵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也不是等闲之辈。” “将军过奖了,小僧原本只是个行脚僧人而已,这棍法也只是防身之术罢了。” “没意思。”韦洵嘀咕了一声,策马往前来到陈庆之身边,“子云哥,你这么急于需要这些军械,是不是咱们大梁又要和北魏开战了?” “你听谁说的?” “伯父和大哥说的啊。”韦洵一脸认真的说道,“我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胡太后,什么北魏内乱,还有整军北伐什么的。” “你想打仗吗?”陈庆之笑着问韦洵。 “我是武人,不打仗,那我练这一身武艺何用?” “战争迟早会再来的,”陈庆之望着远方,“等真的开战那时,你可得跟紧元直兄,驰骋沙场,为大梁建功立业啊。” “这点子云哥放心,只要开战,我韦洵一定威震天下!” 韦洵这话,让嫣然在后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韦洵有些恼怒的回头,“丫头,你笑什么?” “哎呀,小女子是觉得将军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嫣然忍住笑,“有句话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小姐,这样说话太失礼了!”惠泽急忙制止嫣然,“小姐冒犯了韦将军,还望将军海涵。” “唔!妇人之见,本将军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韦洵强压心中的恼怒,也不好发作。 “啊!上次我带徐晋过来的时候,有一家米糕很是好吃,”陈庆之迅速的转移话题,“这次路过那家店,我请大家也去尝尝。” 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到了义兴兵营。鱼天愍和徐晋站在辕门外迎候着大家,惠泽拍着徐晋的胸口,高兴的说,“没多长日子不见,长壮实了啊!” 徐晋嘿嘿笑着,“惠泽,你这是想念我了吧,专门来看我?” “我会想你?”惠泽故意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是夫人看天气冻了,托我给你带棉被棉鞋过来。” “呀!小姐也来了?”徐晋注意到惠泽身后的嫣然。 一直盼着早点见到徐晋,这会真见到了,嫣然却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但她还是低声说,“其实我们都很想你,所以求陈主书带我们来看看你……” “我也很想念你们,”徐晋轻声说道,“你们能来看望我,真的很感激……” “笨蛋,不是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嘛,来看望你不是很正常嘛。”嫣然如自言自语般嘀咕。 “好了,久别重逢,待会你们可以慢慢聊,”陈庆之插话进来,“咱们先把军械交接了。” “太好了!”鱼天愍兴高采烈的说,“终于盼来了!真是辛苦这位将军了,多谢多谢!” “我来为大家介绍,”陈庆之也满怀喜悦,“这位是永昌侯之子韦元直将军的堂弟,韦洵将军。这批军械,就是元直将军为我们筹备的。” “好人啊,好人!”鱼天愍一个劲的作揖,“多谢了!多谢了!” “先别急着道谢。”韦洵冷冷的说道,“这批军械,可是大哥从自己军中好不容易才筹出来的,大哥大方的给你们了,我却要看看给你们到底值不值。” 韦洵的话让大家都呆住了。陈庆之一脸茫然的问,“韦洵兄弟,你……你这是何意啊?” “喂!都送到门口了,不会是要反悔了吧?”鱼天愍愤怒的质问。 “子云哥,韦洵并非要冒犯你,只是这些军械来之不易,万一要给了一群乌合之众,岂不是浪费了我大哥的一番美意。” “你说谁是乌合之众?”徐晋一脸不爽,朝着韦洵气势汹汹的凑过来。 陈庆之忙一把拦住徐晋,惠泽也从旁拽住徐晋的胳膊。 “我明白,韦洵兄弟是珍惜这批军械。这样,请随我到校场,让士兵们操演起来,军容如何,看了自然明白。”陈庆之急切的说。 “何须如此麻烦。”韦洵摆手说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子云哥,你这营中将官,谁是最厉害的?” “……”陈庆之疑惑的看着韦洵,“……何意啊?” “哎呀!就是问你着营中谁是最厉害的!”韦洵有点急了,“找最厉害的,来与我比试,若能打赢我,不!能与我打个平手都行,我自然将军械全数奉上!” “原来你小子是来打架的啊!”鱼天愍咬牙切齿的说道,“这就好办了,来!我来收拾收拾你!” “子云哥,他是最厉害的吗?”韦洵一脸认真的问陈庆之。 还没等陈庆之回答,鱼天愍已经朝韦洵冲了过去。 韦洵手中一柄蛇矛,并不给鱼天愍靠近自己的机会。矛尖猛然抵在鱼天愍咽喉前面,让他无法再前进半步。 “你这是在街头打架吗?”韦洵轻蔑的笑着,“这可是两军对阵!给你一个机会,去拿你的兵器,堂堂正正与我比试。” 鱼天愍的兵器,是一柄硕大的狼牙棒。抡起狼牙棒,鱼天愍宛如一尊怒目的金刚,气势汹汹的扑向韦洵。 两人即刻缠斗在了一起。 众人目不转睛,紧张的看着二人的战斗,陈庆之更是手心都捏出了汗来。 数个回合后,惠泽有些担忧的低声对徐晋说,“晋,这位大哥恐怕不是那韦洵的对手啊。” “是啊,鱼大哥的招式已经有些慌乱了。”徐晋愤愤的回答,“这个叫韦洵的小子,虽然态度嚣张,但确实本领高强啊。” 话音刚落,鱼天愍手中的狼牙棒被蛇矛拨开,顿时身前破绽大开,完全失去了防护。韦洵就势上前一步,一脚踹在鱼天愍的胸口,竟将其踹出数步开外。 还来不及起身,蛇矛的矛尖再次抵在了鱼天愍的咽喉前。韦洵望着陈庆之,“子云哥,若这便是你营中最强之人,即使会被伯父和大哥责备,这批军械我也要带回去,给你们,太可惜了。” 第十章 韦洵 鱼天愍揉着胸口,强忍着疼痛慢慢站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捡起掉在地上的狼牙棒,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将火窝在肚子里。 “子云哥,我可是有言在先的。”韦洵将蛇矛扛在肩上,“这批军械我就带回去了,给你们,还不如留着自己用。” “这战场之上,又岂是以个人勇武所决定的呐!”陈庆之情急之下,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即使你伯父永昌侯,那也是儒将啊,你何曾见过,永昌侯与敌人逞强斗狠啊?” “那是我伯父,这天底下,又能有几个伯父那样的名将?” “但是你仅凭将领个人武艺不如你,就断定这支军队没有战斗力,未免太武断了些吧。”陈庆之继续争辩,“军队的战力,体现在令行禁止,士气高昂,组织严密,视死如归,绝非依靠匹夫之勇!” “在老虎面前,再多的羊也是没用的。”韦洵显然不想再争论下去,转身要招呼押运的士兵们驱车离开。 “等等!”一声怒喝响起。 韦洵不耐烦的转回来,“还想说什么啊?” 徐晋挣脱惠泽的手,几步跨出来,“你喜欢比试是吧,现在换我来陪你练练!” “你能比刚才那大汉厉害吗?” “厉不厉害,打过才知道。但你的态度让我很火大,管他什么输赢,现在只想与你狠狠的打上一场!” “不错,气势还挺足的。”韦洵将蛇矛指向徐晋,“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去取你的兵器来吧。” 徐晋提着赤练枪,埋头从营中杀气腾腾的快步朝韦洵走来。一阵寒风刮过地面,卷起阵阵尘土,枯黄的草须也跟着这阵风,在空中肆意翻腾。 来到韦洵面前,徐晋根本没有先摆起架势,而是朝对手腾空一跃,手中的枪呼啸着刺了过去。 韦洵完全没有料到对方居然直接便开打了,慌忙向后方闪避,躲过了徐晋这雷霆一击。 还没站稳脚跟,徐晋的攻势已经追了上来。枪尖如同暴雨的雨点,猛烈、密集、毫不留情的扎向韦洵。 韦洵左拆右挡,边站边退。 徐晋步步紧逼,若舞梨花。 先机已经被对手抢占,韦洵清楚,若再如此下去,自己根本无法挡住所有攻击,迟早会败下阵来。 唯有拼死一赌了!! 蛇矛再一次拨开枪尖的突袭,与此同时,韦洵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徐晋冲撞了过去! 韦洵可是穿着全套盔甲的!而且身强力壮,体型比徐晋大上一圈。若真让他结结实实撞上,非伤筋动骨不可! 但徐晋的反应犹如毒蛇一般迅捷,在即将硬生生撞上的刹那,将枪杆收回到了胸前。卡Kа酷Ku尐裞網 韦洵的撞击有如开山之势,力道万钧! 一声闷响!强大的冲击力和枪杆的反弹力,徐晋像一片狂风之中的树叶般飞了出去。落地瞬间,徐晋就势一个后滚翻,消解了与地面相撞的力道。 枪杆还未将那冲击力完全消化,仍在微微发颤。徐晋侧身半蹲着,从那凌乱的发梢缝隙间,透来冷冽又明亮的目光,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韦洵低头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顺手丢到一旁,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不错!不错!真的有两军阵前,以命相搏的感觉,痛快!痛快啊!!” 韦洵将双臂一展,招呼后面的士兵,“来!替我解甲,接着再战!” 陈庆之是真有点急了,“韦洵兄弟,刀剑无眼,万一你们二人有点闪失,可如何是好啊!军械我不要了,别再打了好不好?” “子云哥,想不到你军中有如此的好汉。军械你只管拉进营去,但我与这位兄弟,今日定要战个畅快!” “陈大哥,不用担心,”徐晋也朗声说道,“今日我定要灭灭此人的威风!” 韦洵卸完甲,活动了几下手脚,“喂!兄弟,我叫韦洵,你叫什么名字啊?咱们可是真刀真枪,万一我一矛把你穿了个窟窿,黄泉路上可不要怨我啊。” “我叫徐晋,你记牢了,待会做了鬼,想找我索命的时候,别找错人了。”徐晋不甘示弱的回应。 嫣然在一旁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使劲揪着惠泽的衣袖,“惠泽,要不你去帮徐晋吧,万一真被伤了,可怎么办啊!” “小姐,你觉得我去帮忙,两个打一个,这种胜之不武的事情,徐晋会愿意吗?”惠泽安慰着嫣然,“你放心,我和徐晋可都是杨大哥指导过的,早已大有长进,不会输的!” “真的吗?”嫣然泪光闪闪的望着惠泽,“早知道就叫父亲一起来了,一定能把这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徐晋和韦洵端着武器,慢慢靠近。 蛇矛和赤练枪闪耀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同时朝着各自的目标刺了出去。 蛇矛在韦洵手中虎虎生风,旋转劈刺,刚猛无双。 徐晋手中的赤练枪,却更显灵活多变,左右插花,上刺下撩。 二人的缠斗爆裂迅猛,如狂风卷落叶,雷霆崩山岩。连一旁观战的众人,都不觉屏住了呼吸,捏紧了拳头。 “喂,大家看!”惠泽突然指着酣战之中的两人,“他俩居然在笑!” 虽然都在用尽全力去攻击对方,但是韦洵和徐晋的脸上,却没有半点狰狞,反而是一种无比愉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喜悦。 两人使出浑身解数,辗转腾挪。矛与枪迸发出的点点火星,此刻显得分外耀眼;脚下腾起的烟尘,让二人仿若置身云端一般。 惠泽看得出了神,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几步。 “怎么了?”陈庆之也跟上来几步,在惠泽身旁轻声问道。 “陈大哥,小僧突然,有些羡慕徐晋了……”惠泽怔怔的回答。 “为何?” “你看,他多快乐!” 陈庆之看到,徐晋眉头舒展,目光清澈,此刻,只是单纯的在享受战斗的欢愉。 “我也是习武之人,但是我却做不到他那样快意恩仇,总是犹豫不决。”惠泽紧紧捏着铁棍,“即使面对恶人,我甚至做不到我师父那般杀伐果决。我突然觉得,我练这棍法有什么用?” “…………” “我也想和韦洵这般厉害的人过招,我甚至想和徐晋认认真真的比试一次!看他们打得那么痛快,我的血也会沸腾!” “那就别让血冷下来,去加入他们,让他们领教领教惠泽师傅的棍法!”陈庆之语气肯定的说。 惠泽惊愕的转头看着陈庆之,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这话让他吃惊不小。 陈庆之并不理会惠泽的讶异,往前抛出几步,双手放在嘴边,朝着酣战的两人大声呼喊,“两位兄弟,请稍微停手!惠泽小师傅也想试试身手,可否加入你们啊?” 韦洵和徐晋停下来,吃惊的看着陈庆之。 “喂,那小和尚是不是看你快招架不住了,想来给你帮忙啊?”韦洵问道。 “就算惠泽过来,咱们也是三人混战,各打各的。”徐晋驳斥韦洵。 “那小和尚厉害吗?” “应该会比你厉害些吧,”徐晋调侃道,“怎么样,你敢不敢试试?” “当然要试试了!”韦洵大声嚷道,“小和尚,来,咱们三人混战!今日不尽兴可不许停手啊!” 惠泽万万没料到陈庆之会做出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更没想到,韦洵居然同意了。他完全呆在了原地,一步也挪不开步子。 陈庆之走过去,拍着惠泽的肩膀,“去啊,惠泽师傅,遵从你心中的想法,从今往后,无须犹豫不决了!” 这时徐晋也朝惠泽招手喊道,“惠泽,快来,今天你可要使出全力,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棍法啦!” 惠泽望着陈庆之坚定的眼神,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大步朝徐晋和韦洵跑了过去。 嫣然来不及阻止,心急火燎的质问陈庆之,“陈大哥,你怎么让惠泽也参与进去了,要真出了事可怎么办?” “杨姑娘,不用担心,不会出事的。”陈庆之扭头望向已经战成一团的三人,“你看,他们多快乐!” 到了掌灯的时候,军营大帐内,士兵们忙着准备酒宴,陈庆之等人围坐在火炉前,嫣然一边给徐晋和惠泽包扎,一边抱怨着,“还好都只是些皮外伤,要真有个好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惠泽你也是,平时挺稳重的,怎么今天也跟他俩一样,像野猴子似的。” 惠泽埋头不敢搭话,徐晋嬉皮笑脸的说,“我们这不是想着,就算受了伤,有你在这里,可以帮我们包扎嘛。” “受伤包扎,那万一要被捅死了呢?还指望我给你们收尸吗?”嫣然气呼呼的训斥着。 “喂,姑娘,”韦洵插话进来,“我也受伤了,你帮我也包扎包扎啊。” “本小姐凭什么要帮你包扎?”嫣然把怒气接着洒向韦洵,“要不是因为你,会有人受伤吗?我不给你伤口上撒些盐就不错了,还指望帮你包扎呢。” 鱼天愍在一旁笑着说,“韦将军,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包扎吧。” “有劳鱼将军了。”韦洵拱手致谢,“今日下手重了,冒犯鱼将军,多多担待啊。” “哪里,是我技不如人,再说,阵前交手,哪里有手下留情的,韦将军千万不要在意。” “打了这么半天,你们谁赢了?”嫣然在一边不冷不热的问道。 “打到最后,大家都实在是打不动了,”韦洵望着徐晋和惠泽,“应该是平手吧?” “小僧可还有力气啊!”惠泽说道,“只是看你俩动作越来越慢,小僧也不好再使全力啊。” “我俩之前都打那么久了,当然没你气力多。”徐晋争辩着。 “不管怎么说,今日确实尽兴,两位都身手不凡,我韦洵交定你们这两个朋友了!” “好了,你们这也是不打不相识啊。”陈庆之笑着说,“酒宴也摆好了,请诸位入座,咱们边吃边聊。” “来!我借子云哥的酒,敬诸位一盏!”韦洵端起酒盏,起身说道。 “小僧是出家人,酒就不饮了,诸位随意啊。”惠泽歉意的说。 “不管惠泽,咱们喝!”徐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大家有说有笑,推杯换盏,正在兴头上,徐晋却开始摇摇晃晃,晕头转向了。 “徐晋兄弟,这才吃了几盏酒啊,你就不行了?”韦洵大笑着说道。 “平时也没见徐晋饮酒,估计是不胜酒力了。”惠泽解释着,“我先扶他去休息吧。” “这徐晋兄弟,本事倒是高强,可这酒量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几盏就倒啊。”韦洵嬉笑着。 “女人喝酒就一定不行吗?”嫣然一拍食案,十分不爽的说,“酒量这东西,各人有高低,何必嘲笑别人!” “哎呀,忘了我们这里还有一位女中豪杰呐。”韦洵不以为然的说道,“听姑娘这话,你的酒量应该不会像徐晋兄弟这么差吧?” “应该不比你差!”嫣然不耐烦的答道。 “好!既如此,可敢与我斗酒?” “你当本姑娘会怕你不成?”嫣然的气势也起来了,“刚才你们多饮了几盏,我现在就先饮三盏再比,免得到时你输了,说本姑娘欺负你。” 在场众人的劝阻毫无作用,嫣然一口气连干三盏,喷出一口酒气,“来啊,开始比啊!” 在大家的注视下,韦洵和嫣然开始一盏接一盏的饮起来。 大约喝了二十余盏后,韦洵耷拉着眼皮,满脸通红,醉醺醺的朝嫣然说,“没……没想到,你还……有些能耐。” 嫣然用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颤微微的端起酒盏,“再……再来一盏,你……就该倒了吧?” 韦洵挣扎着端起自己的酒盏,“我……我怎么……可能输!”然后竭尽全力将嘴唇凑到酒盏的边缘。然而这盏酒,只是灌了两口,韦洵再也坚持不住,全身发软,往前一伏,就趴到了食案上,再也动弹不得。 嫣然看见韦洵倒了,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端起酒盏,使劲仰起头,把酒灌了下去。 当嫣然将空酒盏重重砸在案上,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与喝彩。 “杨姑娘真是将门虎女,海量啊!”陈庆之赞叹道,“庆之真是佩服!” 惠泽关切的跑到嫣然身边,“小姐,没事吧?” “没事!”嫣然倔傲的回答,“终于……今天……出了这口……恶气……”话音刚落,便一头栽在了案上。 第二天的天气似乎更冷了一些。军营的辕门外,大家正在告别。 惠泽和嫣然依依不舍,“徐晋,我们就回去了啊,你要照顾好自己,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 徐晋点着头,“放心吧,我没事,回去替我问候杨大哥和夫人。” 韦洵也走过来,“徐晋兄弟,希望以后咱们能够一起上阵杀敌,并肩作战。” “那你可得跟紧我一点,”徐晋打趣道,“不然我可照顾不了你噢。” “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呐。”韦洵擂了擂徐晋的肩膀,“到时咱们可得比比,谁杀敌更多了。” 陈庆之向鱼天愍交代好了军中事务,也走了过来,“诸位,咱们就启程回建康吧。” 回程的路上,嫣然一直情绪低落,也不与大家说话,总是独自骑行在最前面。 韦洵不明所以,便问身边的陈庆之,“子云哥,这杨姑娘是怎么了?一路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陈庆之望了眼韦洵,淡淡一笑,“这姑娘家的心思,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是看她不高兴的样子,想关心一下嘛。” 韦洵又凑到惠泽跟前,“惠泽,我打听一下啊,你们这杨姑娘,可有许人家啊?” 此言一出,惠泽和陈庆之都瞪大了眼睛,一番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韦洵。 “韦将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惠泽忍不住说道,“你真没看出来?”。 “我真不明白!我就看出她不高兴……”韦洵一脸无辜的表情。 “我都看出来了,”陈庆之乐呵呵地对韦洵说,“杨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今年冬天比起以往冷了许多。进了腊月,建康城里开始纷纷扬扬飘起了漫天雪花,像柳絮、像芦花;像天宫中落下的玉叶、像银河里洒下的宝石。似舞如醉,似飘如飞;飘飘悠悠,忽聚忽散。 孩子们是最高兴的,这天赐的晶莹之物带给他们无穷的欢乐。文人雅士们也忙着在这唯美的雪景中吟诗作赋,清谈风雅。 但陈庆之却无暇欣赏这天地间的美景。临近正月,每年这个时候,是陈庆之最为繁忙的,各地州府的年终文书纷至沓来,地方上的官员们也纷纷派出亲信,忙着在那些位高权重的朝臣家中走动打点。陈庆之作为自幼就跟着皇帝的人,又身居主书的高位,自然是那些地方大员们巴结的对象。自义兴回来后,他便终日埋头在官署处理如山的文件,稍有空隙,还要去探望韦睿的病情;而每当回到家,就要应付一堆他甚至都不认识的人的拜访,以及送来的各种财物书信等。 陈庆之虽然厌恶这种走动的风气,但他也明白“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因此历年来都是书信留下,财物退还。尽管如此,每年却依旧如故,他也不得不疲于应付。 这日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陈庆之正准备离开官署,手下却禀报说,有人求见,已等候了一个多时辰。 陈庆之心里嘀咕,“这些人居然都找到官署来了。”本想不见,但听到等候了那么久,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进来的是一名白面书生,衣着整洁,气质儒雅,眉目间透着一股傲然之气。见到陈庆之,书生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学生马佛念,字文才,是中书舍人的门生。见过陈主书。” “噢,原来是中书舍人的门生。”陈庆之躬身还礼,“不知找在下有何事啊?” “先生知陈主书公务繁忙,故而命学生在此等候,待主书处理完政务,邀您前往府上赴宴。” “噢,不知中书舍人设宴,所为何事啊?” “先生说,平日里各自事务繁杂,少于走动,大家同是寒门出身,现在临近正月,也该相聚一堂,把酒言欢才对。还望陈主书赏光,否则学生无法向先生交代。” “中书舍人如此有心,在下却之不恭。就劳烦文才为在下引路了。” 第十一章 朱异 陈庆之在马佛念的陪同下,来到了中书舍人朱异的豪宅。卡Kа酷Ku尐裞網宽阔高大又厚重的大门昭示着主人的富贵与权势,气派十足,俨然王府一般。 进到院中,更是让陈庆之大开眼界,惊叹不已。四周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名贵的花草山石几乎随处可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整个宅邸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在马佛念的引导下,陈庆之穿过层层叠叠的院墙、门廊、大小院落,以至于开始猜想这位中书舍人的宅邸到底有多大。 在穿过了整个府邸之后,陈庆之面前出现了一片颇为广大、人工挖掘修葺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座平台,链接平台与岸边的,是一座精美的浮拱桥,桥身通体朱红,护栏上镶嵌着金玉雕刻的各种祥瑞,而桥栏上那两排照明的灯火,灯罩是用琉璃制成,光芒温润的透出来,流光溢彩,仿若天桥。 水面已经结冰。环绕着中央平台,四周的冰面上布置着密密麻麻的灯火,一眼望去,宛若点点繁星,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越过拱桥,来到平台之上。一座精致的两层楼阁立在平台的中央。楼阁内外灯火辉煌,门窗边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皆以金粉装饰;每个飞檐下都挂着数个风铃,随着风儿不断发出沁人心脾的空灵之音。 进入楼阁,尽管外面细雪纷纷,里面温暖舒适。上到楼上,朱异早已等候于此。 陈庆之上前作揖,“中书舍人如此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朱异满脸堆笑,“子云贤弟,又不是在朝堂,无须拘束。到了家里,你我可兄弟相称。” “中书舍人乃国之栋梁,在下岂敢高攀。” “贤弟说哪里话,”朱异拉着陈庆之的手,“你我皆是寒门士子,又都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哪有高攀之说,莫非是看不起愚兄?” “既然彦和兄不嫌弃,那在下便冒昧了。” “这才对嘛!”朱异拍着陈庆之的手,“像咱们这般寒门出身,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属不易,自然应当更加亲密无间,携手合作才对。” 入座后,陈庆之看到,食具酒具皆是金玉之器,食材更是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可谓极尽奢华。 陈庆之定了定心神,赔起笑脸问道,“彦和兄,不知今日邀在下赴宴,所为何事啊?” “你看这都临近正月了,你我兄弟也该相聚一番了。”朱异端起酒盏,“来来来,愚兄先敬贤弟一盏。” 放下酒盏,朱异接着说道,“另外,近日陛下对愚兄提起,说贤弟招募了一支子弟兵,等着将来为我大梁效力。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闻言,心中不由一紧。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脸色,依然显得镇定自若,“哦,确有此事,只是在下实力有限,仅有千余人而已。” “贤弟啊,你这就是见外了嘛。”朱异语气亲切的说道,“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愚兄,必然全力相助啊!” “这些小事,何敢劳烦彦和兄啊。”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朱异不觉提高了声音,“说实话,你我兄弟出身寒门,却身居高位,朝廷内外许多士族高门,皆心怀不满。就说贤弟,他们背后嘲讽你什么?棋童主书!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朱异说得激动,忍不住站了起来,“你我能身居高位,靠的是什么?是才学!是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是靠血统、靠门第。” “不过,还是贤弟看的远啊,这点愚兄自叹不如。”朱异走到陈庆之面前,“虽然你我目前身居高位,也深得陛下的信任,但直到陛下提起贤弟招募士兵的事,愚兄才幡然醒悟,咱们竟然还有如此致命的一个弱点!” 陈庆之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朱异说话。 “我大梁统军的,皆是世族大家出身。且不说外镇兵马,就连这台城禁军,也是掌控在他们手中。你我这样的寒门新贵,却没有半点自己的兵马,一旦有变,何以自保,何以护佑陛下?” “彦和兄,在下招募兵马,可绝非是为了自保。” “贤弟赤诚之心,愚兄当然明白。但是不管怎样,有了这支兵马,他人便更不敢轻视你我兄弟了!” “以彦和兄的能力,完全可以自行招募一支更强大的兵马……” “诶!”朱异打断陈庆之的话,“没有军职,还能招募兵马的,在我大梁,也就贤弟一人而已。你我皆心知肚明,贤弟又何必拒愚兄于千里之外呢?” “彦和兄误会了,在下绝没有那个意思。” 朱异脸上重新浮起笑容,“贤弟的心思,愚兄明白。贤弟有报国之心,愚兄又怎能不倾囊相助。” “文才。”朱异朝一旁站立的马佛念招呼了一声。 马佛念心领神会,转身出去。不一会,便带人带了两口箱子进来。 打开箱盖,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大块的金锭,在房间里灯火的照射下,耀得陈庆之几乎睁不开眼睛。 “彦和兄,你这是何意啊?” “募兵必然耗费巨大,愚兄这点心情,给贤弟充当军资,还请笑纳。” 陈庆之忙起身推辞,“彦和兄,这万万使不得啊!” “贤弟!”朱异双手抓着陈庆之的胳膊,“愚兄只是想助你一臂之力而已,绝无他意。你若再要推辞,便是看不起愚兄了!” 陈庆之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堆笑的人,想起当初永昌侯在车驾内对他说的话。他终于明白,原本没有什么交际的朱异,今日为何会如此殷勤的招待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些黄金,他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酒过三巡,陈庆之起身告辞。朱异亲自将他送出府门,并派车驾将他与那两大箱黄金一起送回家去。 看着车驾走远,马佛念问道,“先生,学生看这陈主书今日的反应,怕是难遂您的愿吧?” “再看看吧,若能将这支兵马作为倚靠,那是最好,如若不能,那就干脆毁掉算了。” 永昌侯府门前,陈庆之刚下了马,正拍着肩上的些些积雪,韦洵从里面兴高采烈的跳了出来。见到陈庆之,行了个礼,便急急忙忙走了。 陈庆之进了府内,见到韦放,问道,“韦洵这兴冲冲的,是要去哪里啊?” “这小子,自打与你从义兴回来,便总是往那杨府跑。”韦放无奈的说,“只要不给我惹是生非,我也懒得管他。” 韦睿斜靠在卧榻上。榻前的火盆烧得正旺,房间里暖融融的,倒也舒适。 行礼过后,陈庆之与韦放围着火盆坐了下来。陈庆之向韦睿说,“这两日有些烦恼,没来看望先生,还望先生见谅。” “我还以为,你去过了中书舍人的豪宅,便看不起我这寒酸的候府了呐。”韦睿微微一笑。 “先生已经知道了啊?”陈庆之有些意外。 “在这建康,没些耳目怎么行。”韦放解释道,“不过你与朱异一向只是泛泛之交,他为何突然宴请你啊?” “其实学生今日来,也正是为了此事,想请先生点拨点拨。” 陈庆之将事情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这朱异还真是大手笔啊!”韦放忍不住叹道,“两箱金锭!这能换多少军械粮草啊!” “元直兄,”陈庆之淡定的说道,“你若要看了中书舍人宅邸内的豪华富丽,就会知道,这两箱黄金,对他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哎呀,子云,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开开眼界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元直兄想去,在下为你引荐啊。”陈庆之调侃着说道。 “说说而已,我可不愿和这种人扯上干系。”韦放忙摆手拒绝。 “你与子云不愿与他扯上关系,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在黄金面前不为所动。”韦睿这时开口了。 “其实朱异现在已经算得上权倾朝野,而且从陛下告诉他子云募兵这件事来看,对他的信任可以说并不亚于对子云,甚至于对老夫的信任。” 韦睿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大梁一直朝局稳定,所以朱异并没有意识到兵权的重要性。但是子云募兵的事,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弱点。大梁的军队,都在世族勋贵的手中,他人是无法染指的。而朱异也知道,即使他能把持朝政,但对那些手握兵权的人,他却无能为力;而且他也清楚,这些高门大姓出身的人,骨子里是看不起他的。” “这点学生明白,像我与朱彦和这样寒门出身,却身居高位,难免招人非议。” “你与他不一样。和老夫一样,不以出身来判断一个人的,我大梁也大有人在。老夫鄙夷的,是他的人品。” 韦睿接着说道,“现在陛下宠信朱异,他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可陛下百年之后呢?他知道,他的飞扬跋扈,肯定有人欲除之而后快。这个时候,兵权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父亲,这朱异的心思,能想到那么长远?” “他若连这些都想不到,便不可能爬到今日的地位。”韦睿语气坚决。 “那贪财的将领多的是,他又为何偏偏选子云啊?”韦放继续追问。 “这次以后,朱异肯定是会收买其他将领的,尤其是台城禁军的将领。但是,”韦睿话锋一转,“子云这支兵马,却有其他军队都无法替代的优势!” “噢?子云这点兵马,有什么特别吗?” “别的兵马,收买再多,始终是无法随意使用调动的。但子云的不同,这支兵马,相当于是得到了陛下默许的私兵!” “我明白了,”韦放恍然大悟,“如果能控制子云的兵马,一旦有对朱异不利的情况,他可以调动这支部队来维护自己!” 韦睿微微点着头,“这就是这支兵马最大的价值。所以他即使心中明白,子云与他并非一路人,但他必须要尝试,因为这样的兵马,大梁不会有第二支。” “朱彦和确实说过,没有军职,还能募兵的,大梁除了我,没有第二人了。”陈庆之印证了韦睿的看法。 “所以朱异对你,是势在必得,这两箱黄金,应该就是试探,你当时若执意不收,估计……” “学生当时确实考虑到了。对朱彦和来说,不是同道,便是异己。而他排除异己的手段,这几年学生也是见识过多次了。” “先收着吧,此时你还不足以与朱异为敌,先尽量应付吧。”韦睿的语气透着一丝无奈。 “学生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只能暂时收下。” “这个时候,老夫倒希望早些开战了。”韦睿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睛盯着房顶,喃喃的说,“我这把老骨头,是无法在为大梁出阵了,现在就希望能活着看到你为大梁立下军功,有足以制衡朱异的能力,老夫也就瞑目了……” “父亲你这是说什么话啊,你安心养着,开了春,自然就好了。”韦放轻声安慰韦睿,“再说,不还有孩儿,可以为子云助力嘛。” “不用宽慰我,我的身体自己清楚。”韦睿看着韦放,“而且你又不在朝中,能帮到子云多少?” “先生请放宽心,这些年得了您那么多教诲,学生会处理好的。” “你们好好准备吧,没多少安生日子过了。”韦睿再次把目光放向屋顶,“老夫已经闻到了金戈铁马的血腥味了……” 这边韦洵骑着马一溜烟的跑到杨府,到了门口,跳下马闷头就往里闯。 “惠泽!嫣然!”韦洵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 “韦公子!”院里的佣人忙上前拉住他,“今日府上有贵客,不要大声嚷嚷,老爷小姐他们都在厅上,小的带您过去。” “什么贵客啊?”韦洵好奇的问。 “小的也不清楚,好像是老爷的兄弟。” 来到厅堂,韦洵看到,杨白华夫妇、以及嫣然和惠泽都端坐在那里;还有一名不认识的男子,正坐在杨白华旁边。 韦洵上前行礼,杨白华热情的站起来介绍,“韦公子,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兄弟——杨昭,今日刚到建康。” 杨昭起身向韦洵行礼,只见他体态修长,显得精壮有力;脸庞瘦削,如刀劈斧砍般棱角分明,给人一种不苟言笑的感觉;眼睛细长,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幽暗光芒。 “幸会幸会,”韦洵忙行礼说道,“我叫韦洵,我来找惠泽和嫣然。” “又要出去玩吗?”杨白华笑着问。 “今晚开始有花灯看了,所以来找他们晚上一起去观灯。” “去吧去吧,不过别玩得太晚,别惹事。”杨白华显然心情不错,爽快的答应了。 三人兴高采烈的出去了。来到街上,韦洵问嫣然,“嫣然,这个叫杨昭的,跟你爹不是亲兄弟吧?” “哟,你居然也看得出来?”嫣然打趣的说。 “那长得就不像嘛,”韦洵说道,“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嫣然问。 “你爹给人的感觉,唔……像春天,暖洋洋的。”韦洵抓着脑袋,绞尽脑汁想着合适的形容词,“可那杨昭,总觉得阴森森的,就像寒冬!” “什么阴森森啊,”嫣然不满的说道,“我小叔人挺好的,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嫣然,”惠泽插话说,“说实话,小僧也有这种感觉,你那小叔的眼神,有些瘆人。” “你们俩故意的是吧?”嫣然提高了音量,“我小叔好不容易才到了建康,又没招惹你们。” 韦洵和惠泽都闭口不敢搭话。嫣然看着,叹气道,“行了,我告诉你们吧,他们确实不是亲兄弟。” 韦洵一听就乐了,“你看,我就说嘛。” “我小叔本来是我祖父的部将之子。”嫣然开始讲述,“他父亲在战斗中为了保护我祖父战死了。我小叔那会才四五岁吧,祖父就收养了他,并让他改姓了杨,咱们家所有人,可都从未把小叔当外人。我父亲和小叔一起长大,那比亲兄弟还亲呐。小叔就是外人面前,不爱说话而已,人可是很好的。” “听你这么说,那肯定是我和韦洵的错觉,小姐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是啊是啊,嫣然,是我们失言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不知者不怪!”嫣然轻松的说道,“不过以后小叔又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你们可要尊重一些哦。” “那是,对小叔肯定要尊重,毕恭毕敬才行。” “你叫什么小叔啊?”嫣然白了韦洵一眼,“跟你非亲非故的。” 嫣然的话,让韦洵一时语塞起来。惠泽见状,笑着打圆场,“行了,咱们是出来观灯的。不过现在天色还早,先到处逛逛吧。” “咱们倒是开心,”嫣然突然情绪低落的叹息起来,“不知道徐晋在干嘛。又在下雪,军营里肯定很冷吧……” 第十二章 杨昭 “昭弟,这一路南下,吃了不少苦头吧。”杨夫人关切的问道。 “多谢嫂嫂关心,我一个人轻装简行,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事。” “今日我们兄弟重逢,一定要一醉方休啊!”杨白华哈哈大笑着说。 “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杨夫人笑着屈膝告辞,“今日你们便喝个痛快吧,我去吩咐上酒菜来。” 不一会工夫,好酒好菜便摆了上来。杨白华屏退了下人们,关起房门,兴高采烈的邀杨昭入席,“想不到你我兄弟还能有相见的一天,今天咱们一定要畅饮、畅谈!” “小弟也甚是想念兄嫂,来,先敬兄长一盏!” “昭弟,你能找到建康来,还真是难为你了。” “当初小弟在外练兵,回来才知道兄长的事情。小弟便猜想,兄长离开大魏,也只能往南边来,总不至于跑到北方柔然去吧。所以一路往南找寻兄长的行踪。可没想到,你们这一路既不住店,也不投宿,确实是难觅踪影。最后没办法,便只有来这建康碰碰运气,实在没想到,居然真找到了!” “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呐。”杨白华感慨的说道,“不过,为兄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背井离乡,希望昭弟能够体谅。” “兄长不必多言,小弟都理解。”杨昭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道,“只是小弟不明白,即使太后逼兄长做出了不伦之事,兄长又何须逃亡敌国啊?” “难道我就要留在大魏,继续被太后逼迫?让我有何面目去面对陛下?” “兄长,你这一走,仇池杨氏一族怎么办?”杨昭质问道,“义父一手调练的策雷军怎么办?” “我正是为了杨氏一族,才不得不这样做!”杨白华解释道,“太后的种种胡作非为,你难道没有看在眼里?如此下去,天下必然生乱。我若再与其纠缠,到时岂不是千夫所指,甚至可能祸及杨氏全族!所以我这一走,便是与太后划清了界线;而太后即使再胡来,也会顾忌到杨氏几代积累的名望,不可能因此事而加罪于整个杨氏,顶多也就是怨恨我一人而已。” “那策雷军呢?”杨昭迫不及待的追问,“那可是义父一生的心血,大魏的重装精锐!如今策雷军群龙无首,眼看就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就算我不在,我杨氏还有那么多热血男儿,还有昭弟你在,何至于会落入外人之手?” “兄长有所不知,你离开以后,太后盛怒,大发雷霆,但确实如你所料,又不好迁怒杨氏族人,于是便以策雷军统帅叛国,为防生变为由,将全军调往洛阳,准备另择统帅。卡Kа酷Ku尐裞網” “太后这是要拔了我杨家的獠牙啊……” “其实……”杨昭瞟着杨白华的脸色,试探着说道,“太后对兄长还真是一往情深,至今仍然思念不已。” “……” 见杨白华默不作声,杨昭继续说道,“太后还以兄长之名,赋诗一首,在宫中日夜命宫女们挽手踏歌,情真意切,甚是凄婉。” “……” 见杨白华仍不做声,杨昭便开始吟诵起来。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 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 秋去春还双燕飞,原衔杨花入窠里。” “昭弟。”杨白华语气沉重的打破了沉默,“今日,你是来为太后做说客的吧?” “兄长稍安勿躁,请听小弟把话说完。” 杨昭看了一眼火盆,“这火盆该加些炭了,兄长,请先命人加些火吧。” 杨白华默默起身打开房门,来到屋外,招呼下人去取些炭来加上。 返身回到屋内,杨昭举起酒盏,“兄长不要怪罪小弟,小弟这千里迢迢而来,绝非要游说兄长回去。来,我们再干一盏!” 杨白华心中不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加好了炭,下人们离开后,杨白华重新关好房门,语重心长的说道,“昭弟,你我兄弟一向同心,为何现在连你,也不明白为兄的苦心啊?” “其实小弟明白,而且兄长的预料,也正在变为现实,大魏确实乱象已现。卡Kа酷Ku尐裞網到时天下纷乱,没有强大的力量做依靠,必然被别人碾为齑粉!所以,我需要策雷军,只要有这支铁骑,无论将来权柄在谁人手上,皆可安身立命,谁也奈何不了我!况且,这是义父一生的心血,小弟不想让其落入他人之手” “你想要策雷军,应该去找太后啊。”杨白华感觉喉咙有些干痒,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 “我当然去找了太后了!”杨昭拨了拨火盆,让炭火烧得更旺些,“太后说了,只要我能劝兄长回去,别说策雷军,连同义父的爵位军职,统统交予小弟。” “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不可能回去的!”杨白华坚定的说道。 “小弟当然知道,就连太后,其实心里应该也清楚,只不过她还抱有一丝幻想罢了,女人嘛。”在炭火的映照下,杨昭那细长的眼眸中闪烁着鬼魅般的寒光,一字一顿的说道,“可那毕竟是太后,是操控大魏天下的女人!所以太后也说了,带兄长的人头回去,同样有效!” “杨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杨白华愤怒的一跃而起,大声斥责杨昭。 “小弟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杨昭针锋相对的说道,“如果大哥没走,小弟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拜将封侯的机会了,这辈子注定只能活在你的阴影下面。毕竟,我始终是个外人。” “自打你进了杨家那天起,全家上下,何曾当过你是外人?”杨白华情绪激动起了,忍不住激烈的咳嗽了起来。 “也许义父当年只是想给你找个玩伴吧,或者说就像收养了一条小狗,虽然关怀备至,相处融洽,但我始终只是被怜悯的角色。”杨昭的语气阴沉下来,“从小到大,我就只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所有的好事都是你的,而我呢?无论我作战多勇猛,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血,这些都只是成了你获得赞誉和封赏的资本,我只能独自蜷缩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杨昭瞪着目瞪口呆的杨白华,有低啞的嗓音吼道,“因为你是杨家的长子,这一切天生就是你的,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能一直站在你身后,看着你享有这一切!” “你……是在怨恨为兄吗?”杨白华用颤抖的声音问。 “无论统兵作战,还是个人的武艺,小弟自认皆不输于兄长。兄长原本拥有的那些东西,小弟当然也配得上。既然你自己都不要了,那小弟就欣然收下了。” “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卡Kа酷Ku尐裞網”杨白华又是接连一串咳嗽。 “兄长没想到的还多呐。”杨昭狞笑着,“你怎么会突然咳得这么厉害?想过吗?” 杨白华目光狠狠的盯着杨昭,没有搭话。 “那是因为,兄长去叫人加炭的时候,小弟也给你的酒盏加了些东西。” 杨白华愤怒的操起酒盏,朝杨昭砸了过去。杨昭侧身闪过,慢慢朝杨白华逼近,“兄长确实好体魄啊,居然能撑到现在,还有力气丢东西。” “你这个畜牲啊……”杨白华剧烈地咳嗽起来,并开始有少许血滴喷出。随着咳嗽越来越激烈,血滴也越来越多,最后竟大口大口吐起鲜血来。 杨昭从衣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走到瘫在地上,但仍竭力用手臂撑着上身的杨白华身后。 一只手托起杨白华的下巴,将短刀抵在脖子上,“小弟也不想用这样龌蹉的手段,但若是直接动手,小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小弟可不愿在此时有什么闪失,即使卑劣了些,却是最稳妥的方式。” 杨白华双手死死扣住杨昭的手腕,拼尽气力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阵阵嘶嘶之声。 “今日是兄长的死期,但对小弟而言,却如新生。每年的今天,我都会请你喝酒,让你看看,小弟能活成什么样!”杨昭凑到杨白华耳边,“兄长,安心上路,我只取你一人首级,嫂嫂与嫣然,仍可在此逍遥度日。” 说完,杨昭便用短刀准备割开杨白华的脖子。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拍门的声音。 “老爷,昭弟,你们喝了这半天,我做了些解酒汤,现在就送进来。”是杨夫人的声音! 杨夫人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惊叫起来。身后的丫鬟也吓得丢掉手中的托盘,尖叫着坐倒在地。 杨昭眼疾手快,手一挥,短刀飞刺而出,正中杨夫人胸口。 杨夫人应声倒地,那丫鬟见状,吓得连滚带爬惨叫着跑开了。 杨昭几步跨到杨夫人面前,“嫂嫂,我本不想杀你,无奈被你撞上,只能大开杀戒了!”说完便要将短刀拔出来,去追杀那丫鬟。 杨夫人口中涌着血泡,说不出话来,但双手却死命抓住杨昭握刀的手,不让他拔出来。 杨昭恼怒,将短刀往杨夫人身体里再使劲一插,并迅速旋转了几下刀柄。杨夫人痛苦的抽搐了几下,双手滑落到了地上。 丫鬟的尖叫引来了护卫们。杨昭回头看了一眼瘫在地上但杨白华,“兄长,并非小弟嗜杀,但看来今天,不得不把你府上杀个鸡犬不留了……” 杨白华拼尽全力想朝夫人爬过去,但不断从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胸腹中那如烧灼般的剧痛,让他开始神志不清,力量也越来越虚弱,勉强爬了两下,便伏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惠泽、嫣然和韦洵三人带着喜悦的心情尽兴而归。到了大门口,韦洵与大家告别,准备回永昌侯府。 惠泽却突然感觉到有些异常,“家里怎么这么安静?”惠泽侧耳倾听,“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会儿也不是太晚,不可能所有人都休息了吧?”嫣然有些紧张地问。 韦洵不以为然,“门都开着,怎么会睡了。别疑神疑鬼的,我进去帮你们看看。” 说着,韦洵便大大咧咧的进了门去。 惠泽对嫣然说,“兴许是我弄错了,先进去吧。” 两人刚跨进门,便传来韦洵的一声大喝,“站住!别过来!” 惠泽抬起头,看到韦洵正急冲冲的朝他们跑过来。 “怎么了?”惠泽心中泛起一股不详的感觉,皱眉问道。 “惠泽,嫣然。”韦洵努力稳定自己的语气,“不管你们看到什么,可一定要挺住啊。” 话音刚落,一旁的嫣然突然指着前方,发出一声尖叫。 顺着嫣然手指的方向,惠泽看到一具尸体倒在一滩血泊之中。 惠泽心中一紧,拔腿就朝宅院里面跑去。 嫣然和韦洵跟着惠泽,一路上不断看到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尸体,身下的血泊已经凝固起来。 来到杨白华与夫人倒着的房间,眼前的场景让惠泽感觉天旋地转,他使劲把着门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会倒下来。 夫人仰面躺在靠近房门的地上,衣裙已经完全染成一片乌红;眼睛依然瞪着,似乎想要将临终前的景象深深留存在眼底一般。 杨白华的身体趴在房间内侧,头颅已经不知所踪。 嫣然甚至没有来得及哭喊一声,便全身一软,瘫了下去。 韦洵忙伸手扶住嫣然,并慢慢蹲下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嫣然的小叔在哪里?”惠泽慢慢转过身来,说道,“你照顾嫣然,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活口。” 全府上下,唯一的活口居然是跟着夫人端解酒汤那名丫鬟。她躲在了柴房的柴堆里,才逃过一劫。 在那名丫鬟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讲述下,惠泽弄清了这场杀戮的元凶,正是嫣然的小叔。但他为何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惠泽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此人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间不长,但明显能看出,此人与杨白华一家的感情是相当融洽的。 惠泽领着情绪渐渐稳定的丫鬟回到韦洵那边。 嫣然仍昏迷不醒,韦洵也有些慌乱,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惠泽,这…这…怎么办啊?” 惠泽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强作镇定的说,“不要慌,嫣然先交给我们照顾,请你去找陈大哥来。” “对对对,子云哥心思缜密,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办。”韦洵站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回头说道,“你们可千万照顾好嫣然啊!” 惠泽将嫣然抱回她的房间,让丫鬟留在她身边守着。 出了房间关好房门,惠泽此时觉得腿一阵阵发软。竭力支撑着挪动到房前的台阶,惠泽用那双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摸索着慢慢坐下来;视线越来越朦胧了,天地间像被蒙上了一重厚厚的烟雨,完全看不真切。 惠泽将头埋到胸前,用剧烈颤抖的手指抓挠着自己的头皮。 “怎么办…晋…晋…这可怎么办……” 第十三章 复仇之心 韦洵带着陈庆之赶回来的时候,惠泽已经将杨白华夫妇的遗体收拾到一起,正忙着将其他的遗体也收拾到院里来。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目睹眼前的惨状,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杨昭干的!”惠泽一边忙着手中的事情,一边向韦洵和陈庆之说道。 “杨昭?”陈庆之不明所以。韦洵便简单告诉了他杨昭与这家人的关系。 “既然是兄弟,为何能下得了如此的毒手?”陈庆之语气悲愤的说道。 “嫣然呢?”韦洵焦急的问道。 “在她的房里。” “我去看看她。”说着,韦洵便跑开了。 惠泽将遗体整齐地在院子里放好后,走到一直呆立的陈庆之面前,“陈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惠泽全身都沾满了血迹,脸上亦是布满了泪痕。 陈庆之缓过神来,“惠泽,别急。咱们先料理后事,等杨兄他们入土为安后,再做打算。我即刻就派人去通知徐晋,让他马上赶回来。” 徐晋赶回来这天,风雪一改之前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婉约,变得凶猛狂放。寒风呼啸着刮过大地,卷起阵阵冰霜雪雾,大块的雪片密集的砸向地面,将天地完全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 徐晋像一个雪人一样,从头到脚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从大门口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加上心中翻腾的焦躁,此刻终于让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刚往里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下去。 韦洵连忙过去扶起徐晋。陈庆之过来说,“这可不行,赶快带他去把衣服换掉,熬些姜汤给他!” 徐晋缓缓睁开眼睛,便听见韦洵在大声说着,“醒了醒了,没事了!” 紧跟着陈庆之出现在他眼前,“徐晋兄弟,没事吧?” 徐晋挣扎着坐起来,“陈大哥,我没事,快,带我去看杨大哥他们。” 来到灵堂之上,两副上好的棺椁摆在正中,灵牌香案等应有的陈设一应俱全。 陈庆之对徐晋说,“这些都是邺王殿下命人置办的,邺王来吊唁后,过于悲痛,回府便病倒了。” 跪在旁边,披麻戴孝的嫣然,目光呆滞。徐晋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声呼唤着她,“嫣然,我回来了……” 嫣然缓缓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徐晋,突然泪如泉涌,一把抓住徐晋的衣襟,失声痛哭。 徐晋也不阻止,任由她尽情的宣泄。过了好一会,嫣然渐渐收敛了情绪,一边擦拭泪水,一边对徐晋说,“你劝劝惠泽吧,从出事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诵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他……” 惠泽一直跪在棺椁旁的角落里,闭目诵经,徐晋来到他面前,仍毫无反应。 惠泽眼眶深陷,面无血色,一张一翕的嘴唇干燥开裂,人也消瘦了许多。 “惠泽,惠泽。”徐晋轻声呼唤着他。 但惠泽毫无反应。 “惠泽!”徐晋稍微提高了音量。 任然没有丝毫回应。但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开始颤抖得更激烈了。 徐晋站起身来,默默看着惠泽。突然扬起手来,一个巴掌抽到惠泽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韦洵急忙从身后抱住徐晋,“徐晋,你这是要干嘛啊?” 徐晋甩开韦洵,跨步上前,抓着惠泽的衣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韦洵还想去拉,陈庆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念经念到死,把你的命也搭上,杨大哥和夫人能活过来吗?”徐晋气愤的朝惠泽大声嚷到。 “那我还能做什么?”惠泽用细小而悲凉的声音回答道,“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诵经,我还能做什么?” “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报仇?”惠泽双眼无神的望着徐晋,“天下之大,去哪里寻仇?” “只要你留着这条命,迟早有机会的。” 徐晋的话让惠泽的眼神恢复了些些生气。 “你好好想想吧。”徐晋将惠泽丢回到地上。转身对陈庆之和韦洵说,“我得去给他弄点吃的。” “你也好好歇着吧。”韦洵对徐晋说,“我去给他买点回来。” 惠泽吃了一些韦洵买回来的粥,肠胃渐渐活络起来,就连因焦躁和自责而凝固起来的思维,也开始复苏。 “晋,你说,咱们怎么报仇?”惠泽迫不及待的问道。 “仇是一定要报!可这次不比我当年在怀朔,这人海茫茫,我们都不知道这杨昭在哪里,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你俩千万别冲动啊!”嫣然插话道,“杨昭也是武将,武艺不比我父亲差;就算找到他,你俩也不一定是对手,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嫣然说着,又泣噎起来。 “杨姑娘说得没错,这次你们可千万不能冲动。”陈庆之说道,“其实邺王已经托他在北魏的眼线代为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庆之在建康城外,挑了一处风水宝地,将杨白华夫妇安葬于此。 出殡那天,邺王也带来了消息,北魏太后于洛阳城任命杨昭为平南将军,统领策雷军,专务对梁战事。 “看来这杨昭,应该与北魏太后达成了交易,是用杨兄的首级,换取功名利禄啊。”陈庆之咬牙说道,“而且看现在这情形,你俩要报仇,怕是近他的身都难啊……” “是啊,这样的话,若贸然去报仇,”韦洵担忧的说,“根本就是自杀啊,你俩可千万想清楚。” 徐晋埋头默不吭声,眼中却闪着熊熊怒火。 惠泽突然开口问道,“陈大哥,专务对梁战事,是与大梁作战的意思吗?” 陈庆之点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与大梁开战,杨昭就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对吧?” 陈庆之再点点头。 “陈大哥,可以让小僧也加入你的军队吗?”惠泽态度坚决的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惊讶的投向惠泽。 “对啊!惠泽!”徐晋反应了过来,“陈大哥练兵不就是为了与北魏一战嘛!只要咱们跟着陈大哥出战,就一定有机会碰上杨昭。战场之上,就算那杨昭有三头六臂,咱们也一定能逮到机会的!” “有道理啊!”韦洵也附和着,“到时若有机会,我也争取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们俩都去了,杨姑娘怎么办?”陈庆之问道。 “陈大哥无须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嫣然说道,“我们早已是一家人,此仇必报!” “既如此,在下也不好多说,惠泽小师傅要来,在下当然欢迎。” 过完正月,徐晋和惠泽便准备前往军营了。 嫣然与韦洵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 “你们安心去,不用担心我,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探望你们的。”嫣然微笑着说。 两人点着头,“韦洵兄弟,就拜托你替我们多多照顾嫣然啦。” “你们放心吧,我天天都会去陪她的,放心。” 陈庆之近日正和陈思保忙着筹措开年的军饷。毕竟朱异那两箱黄金,陈庆之觉得,能不动用还是尽量不动。 回到官署,陈庆之正准备处理一些公务,马佛念又来了。 “陈主书,先生让学生来请你,前往淮月楼品茶。” “中书舍人真是好兴致啊。”陈庆之有些无奈的说,“既如此,请稍待片刻,我处理一些事务,即刻前往。” 到了淮月楼的包间内,朱异无比亲切热情的迎接陈庆之。 一阵寒暄过后,朱异便切入了主题。 “贤弟啊,你看我这学生,一介书生,却总是喜欢研读兵书。目前朝中也没有适合他的职位,你看能否到你军中做个参军,必要时,也可为你出谋划策,助一臂之力啊。”朱异捻着细长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陈庆之。 “文才是彦和兄的门生,必然是腹有乾坤,到我那小军营,恐怕是屈才了吧。” “他能到贤弟这般大才麾下效力,那是求之不得啊,何来屈才之说。” “可军营生活辛苦,怕会委屈了文才啊。” 陈庆之话音刚落,马佛念扑通一下拜服在陈庆之面前,朗声说道,“学生当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还望陈主书成全!” “哈哈哈,”朱异抚着陈庆之的背,“贤弟,你看文才如此恳切,你就不要嫌弃,成全他吧。” “既如此,就请文才收拾收拾,等开了春,在下便带他去军营。” “你真答应他呐?”韦放瞪得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庆之。 在永昌侯府的庭院里,陈庆之与韦放朝着韦睿的房间,边走边聊着。 “那还能怎么办,我能不答应他嘛?”陈庆之反问道。 “你可知道,朱异让他的门生来做参军,是什么目的?” “在下岂能不知,”陈庆之微微一笑,“无非就是要监视我,顺便摸清我军的底细。” “既然你知道,准备如何应对啊?” “我军中也没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他要来便来吧。”陈庆之倒显得很轻松。 “反正你可得多防备一些,千万别掉以轻心。” “元直兄安心。”陈庆之拱手说道,“今日诸事繁杂,一直没来探望永昌侯,不知先生可有好转啊?” 韦放摇着头,“时好时坏的,这建康的名医都请遍了,仍无起色。” 进了房间,韦睿躺在榻上,正微微的喘息着。听到二人进来,韦睿侧过脸来,用颤抖的声音招呼着,“子云,你可有一阵没来了啊。” “这段日子烦乱之事太多,疏于来探望先生,还望赎罪。”陈庆之靠近韦睿,轻声说道。 “老夫也听说了,杨府发生的事,确实惨绝人寰。”韦睿颤巍巍的说道,“老夫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了,你无须将时间花费在我这老朽身上,好好调练你的部队,切莫辜负老夫的期望啊。” 第十四章 盘龙岭 积雪已经完全消融了。大地开始有了一丝复苏的气息,天空也一改往日的阴霾,露出湛蓝的色彩。 陈庆之与马佛念一行,从建康出发,往义兴军营而去。朱异还特别挑选了数名本领高强的贴身护卫跟随马佛念,作为他的随从。 到了营中,陈庆之为大家一一介绍,“这位是新来的参军,马佛念,字文才。你们一定要以礼相待。” 互相见过礼,陈庆之便吩咐大家各自回去,继续操练。众人离开营帐后,马佛念拱手对陈庆之说道,“晚生初来乍到,不知可否劳烦主书,带晚生在营中熟悉熟悉啊?” 陈庆之微笑着点点头,“这是当然,请!” 出了大帐,陈庆之首先带着马佛念来到校场。 徐晋正大声指挥着骑兵的演练。马蹄翻飞,扬起滚滚沙尘。 骑兵们阵型齐整,技艺娴熟。骑射、冲刺、劈砍……加上阵型的变换,或长蛇,或锋矢……除了这些,还要下马练习搏杀、防御、结阵等步兵的战术。 马佛念在一旁看着,赞叹不已,“主书,您这支精骑,在我大梁,怕是无出其右者啊!” “文才谬赞了,到底有几分成色,最终还是要上了战场才知道。” 步兵们的操练也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有的在演练阵型;有的在练习摔跤格斗;有的手持枪矛在练习刺杀;有的对着箭靶练习弓弩……从头至尾伴随着他们的,是鱼天愍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喊叫嚷的声音。 惠泽也在校场上,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锻炼着。只见他将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抱在身上,左右轮转,呼呼生风。皮肤上到处是擦伤的痕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真是气势如虹啊!”马佛念赞不绝口,“有了这支铁军,主书与先生还有何惧啊!” 马佛念回过头来,带着一丝疑惑的问道,“只是有一点,晚生不是很明白,还望主书支教。” “文才但问无妨。” “晚生也读过兵书,略懂一些兵法。但晚生观察到,主书的步军中,似乎并没有专门的弓弩兵,而是所有步兵好像都要轮流练习弓弩?” “文才不愧是彦和兄的得意门生啊,这么一会工夫,就看出来了。”陈庆之笑着说道,“我军人数有限,尚不足两千,哪里还能将兵种分得那么细致,远程便是弓弩手,近程便人人是陷阵之士,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晚生明白了!”马佛念指着校场上练习的军队,“将步军分为数队,先弓弩,再结阵,三冲杀,四陷阵!各队轮番演练,而且照应战场上的情形,主书这方式,实在让晚生佩服不已。” “文才真是才思敏锐,竟看得一清二楚,后生可畏啊!” “只是这种方式,也有弊端啊。” “哦?愿闻其详。” “照主书这样练出来的兵,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但这种训练方式,必然对个人素质有极高的要求,如此,便限制了兵源的规模,无法大量的组建军队啊。” “文才所言极是。但我军目前没有财力物力来大肆招募,故而只能以精兵立军。” “晚生有些好奇,主书是以何种标准来挑选士兵呢?” “虽然这些都是我乡中子弟,但独子不取。然后以负重,角力,耐力等测试,通过者方可入军。” “如此,虽是精兵,但数量太少,怕也难有作为啊。”马佛念低声说道。 “这点文才无须担忧。”陈庆之倒很自信,“自古以来,战争的胜败从来不是以数量决定的。如果是靠兵力多寡来决定,当年淝水一战,符坚投鞭断流,早就天下一统了。” “主书所言也不无道理,是晚生失言了。” 陈庆之这次来,准备多呆些日子。他要将自己琢磨出来的战术、阵型等好好演练一番,以期找出破绽,加以改进。 这日在大帐里,陈庆之正在用棋子推演着自己想象中的战斗。 马佛念依照陈庆之的指示,正在一旁将军中的名册重新整理一番,毕竟之前鱼天愍制的名册太过潦草。 这时,鱼天愍火急火燎的冲进帐来,“子云,大事不好啦!咱们的军粮被劫了!” 陈庆之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劫粮?!”但随即便恢复了冷静,“鱼大哥,别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咱们的粮草,都是由陈思保兄弟在建康采买后运送过来的,一直以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可这次的军粮,却被人劫了!” “这义兴一带,乃是我大梁腹地,如今国泰民安,也没听说过有盗匪横行啊。”马佛念吃惊的说道,“究竟何人如此大胆?” “在何处被劫的?劫匪有多少人?可有伤亡?”陈庆之追问道。 “在盘龙岭附近被劫的,劫匪只有一人,但武艺高强,赤手空拳打翻了押运的弟兄们,但却都没什么大碍,最严重就是有两个兄弟肩膀脱臼。” “一个人?!”马佛念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损失了多少军粮?”陈庆之问道。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鱼天愍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共五车军粮,那劫匪只抢了一车,还让弟兄们把其余的军粮拉走。” “只抢了一车?!”陈庆之和马佛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还只取一车,”马佛念有些兴奋的说道,“这莫非还是一名义贼啊!” “虽然只是一车,那也是好几十担的粮食啊,不能放着不管啊,否则以后再来怎么办?”鱼天愍大声说道。 “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必须找到这名贼人!”陈庆之坚决的说。 “行!我即刻带上人马,就算把盘龙岭一带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鱼天愍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陈庆之忙叫住鱼天愍,“鱼大哥,你带大队人马前去,必然打草惊蛇,怕是要空手而归啊。” “那怎么办?”鱼天愍一脸茫然。 “这样,你去叫徐晋和惠泽过来,跟我一起去。” “子云你亲自去呐?”鱼天愍断然否定着,“而且就你们三人?万一要有点闪失可怎么得了,使不得使不得!” “放心,不会有事的。”陈庆之笑着说道,“就我们三人,才方便查探。鱼大哥你安心在营中,一如既往的操练即可。” “行,那你可千万小心啊!”鱼天愍不好再争辩,转身离去。 马佛念从一旁探过身来,试探着问道,“主书,可否也带上晚生同行啊?” “噢,你也对这贼人有兴趣?”陈庆之看着马佛念。 “此人的行为,让晚生颇感好奇,故而想去看个究竟,望主书成全。” “既如此,那便同去吧。只不过,此行毕竟还是有些风险,文才可要时刻当心呐。” 陈庆之,徐晋,惠泽,马佛念,一行四人骑马从军营出发,径直朝盘龙岭而去。 “陈大哥,这盘龙岭虽然树木茂密,又是建康与义兴之间的大道所通过的地方,但毕竟山势低矮,又不险峻,怎么看也不像会有贼人出没的样子啊。”徐晋怀疑的问道。 “这绝非寻常的贼人,所以我要亲自来一探究竟。”陈庆之神色严肃。 “不过说回来,这贼人居然敢在大道上劫军粮,还是一个人,真是有些胆色呐。”惠泽说道。 “哼!等陈大哥把他找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番,然后五花大绑的捆回去,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劫咱们的兵粮!”徐晋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可大意。”陈庆之说道,“押粮的士兵也有十余人,可此人单枪匹马,还赤手空拳,绝非寻常之辈。而且他只取了一车粮,也没有对士兵们下重手,想必是有隐情。” “有我和惠泽在,只要找出他来,绝对让他束手就擒!” “诶,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手。”陈庆之叮嘱道,“此人应该是可以讲道理的,你们千万不要冲动,让我先与其交涉,问清他劫粮的缘由,之后再做定夺。” 一行人到了盘龙岭,沿着大道慢慢的策马而行。 马佛念环顾四周,虽然树木茂密,但地势平稳,偶有一些丘陵起伏,“这么多的树木,确实适合隐藏设伏。看来选在此处动手,绝非偶然啊。” “这样找可不是办法,咱们得找找有没有什么线索才行。”徐晋说道。 “嗯,咱们确实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碰。”惠泽附和着。 “休息一下吧,顺便捋捋头绪。”陈庆之提议。 众人下马来到路边,挑了一块空地坐下。 惠泽掏出干粮,分给大家。徐晋却制止道,“到了林子里,还吃什么干粮啊,大家等一会,这里肯定有兔子山鸡之类的。”说着,拿上弓箭,就朝树林深处跑去。 徐晋蹑手蹑脚的在林子中穿行。突然他蹲伏了下来,不远处,一只山鸡正悠闲地在地上刨食,对潜伏着的徐晋毫无察觉。 徐晋轻轻的张弓搭箭,屏息静气,瞄准了目标。 拉弦的手指一松,箭如流星,直接命中目标。但几乎就在同时,徐晋清楚的看到,一只飞镖,也准确的击中了山鸡。 “是谁?”徐晋愤怒的站起来,朝着四周怒喝,“居然敢抢我的猎物!” “怎么就是你的猎物了?这鸡我也射中了呀。”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徐晋循声望去,在山鸡另一端的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斜靠在树干上,树影婆娑,完全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但是是我先射中的!”徐晋不依不饶,“当然就是我的!” “这点在下可不同意了,依我看,咱们差不多同时射中的。” “我懒得与你理论。”徐晋抬步朝山鸡走去,“这鸡我拿走了。” “那可不行,你拿走了,我吃什么啊?”那人也从树影中现身,朝着徐晋走过来。 徐晋这下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来人身高臂长,体态健硕;身上披着一件又脏又旧的灰色长袍,右臂从长袍的胸襟处钻出来,露出里面的窄袖黑衣;长发胡乱束在脑后,但仍有许多发缕披散在额头和脸颊前;脸庞瘦削,眉毛细长,眼神慵懒,左侧脸颊上,一条细长的刀疤相当明显;嘴巴周围一圈浓密的短须,叼着一根草杆,脸上洋溢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而最吸引徐晋注意力的,是那人肩上扛着的,一把将近一人高的斩马刀。 徐晋见对方也朝着猎物过来,决定先下手为强。他猛然加快速度,朝着目标飞身过去。 那人显然不愿轻易放弃,也飞身过来。 两人几乎同时到了猎物的面前。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两人都死死的盯着对方。徐晋眉目紧锁,严阵以待;而对方似乎要放松许多,即使牢牢盯着徐晋,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这在徐晋看来,完全就是嚣张的挑衅!“看来今天不分个高低,这鸡谁都别想吃了。” “小兄弟,看来你对自己的身手挺自信的嘛。” “废话少说,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你随时可以动手。”对方语气轻佻的说道。 徐晋完全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 他丢开手中的弓箭,挥拳朝对方打了过去。 对手身体轻轻一闪,便躲开了徐晋的拳头。徐晋一拳打空,不由怒不可遏,气血上涌,抡起拳头,劈头盖脸朝着对手一顿猛烈的拳打脚踢。 面对徐晋的攻击,对方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只是不断摆动身体躲闪,甚至都没有还击。 “小兄弟,你完全被自己的愤怒支配了呢。”那人居然还有闲暇说话,“你的拳脚如此大开大合,可是打不中我的哦。” “打不打得中,”徐晋依旧猛然挥动着拳脚,“打下去才知道!” “气势挺不错的,”那人轻笑着说道,“不过有时候,听听别人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哦。” “哪里那么多废话。”徐晋开始有些喘气。 “徐晋兄弟怎么去了那么久?”陈庆之忍不住问道。 他和惠泽,马佛念三人一直坐在原地等待。惠泽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确实有些久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要不咱们一起去找找?”马佛念提议。 陈庆之与惠泽相视点了点头。 “把马都牵上,”惠泽一手提起铁棍,一手抓起徐晋的枪,“两位请一定跟紧小僧。” 三人朝着徐晋离开的方向,慢慢的循迹而去。 第十五章 宋景休(一) 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打斗之声,引起了惠泽的注意。 循声而去,果然不出惠泽所料——徐晋正和一名不认识的男人打的得激烈。 “徐晋这是又和谁打起来了啊。”陈庆之摇头苦笑着说。 徐晋咬牙切齿,步步紧逼,拳脚如雨点般击出。而对方却完全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不断闪躲,间或格挡一下,口中还不断挑衅着徐晋,“你这没准星的拳脚,根本不可能打得中我。” 惠泽敏锐的察觉到,徐晋已经被愤怒完全支配了——大开大合的招式看似凶猛凌厉,但对对方毫无威胁,只是徒耗力气而已。而对方若真心想反击的话,估计徐晋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了。 惠泽焦急的大声呼喊,“徐晋,冷静下来,你这样根本就不可能打赢的!” “听见没有?”那男人嬉笑着对徐晋说,“你同伴都看出来了,你毫无胜算。” 徐晋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他双眼充血,额头上青筋暴跳,牙床咬的咯咯发响。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攻击、不停攻击、更快、更强的攻击!只要能打中这个可恶的男人,哪怕只打中一拳,对他现在都心境而言,也算是一种胜利,一种解脱…… “你的伙伴来找你了,咱们也该结束了吧。”男人说着话的同时,一支手掌竟已贴到了徐晋的胸前。 如此迅速而隐蔽的动作,让徐晋大吃一惊。但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男人猛然发劲,徐晋的身体被推得向后一阵急退,好几步之后才勉强稳定下来。 徐晋的愤怒如火山般不可遏阻的爆发了!他声嘶力竭的怒吼起来,“惠泽,给我枪!” “徐晋,别闹了,快些冷静下来!”惠泽看到徐晋那愤怒的背影,只想尽快平息事态。卡Kа酷Ku尐裞網 “把枪给我!”徐晋扭过头来,朝着惠泽怒吼。 “那你就给他吧,”那男人笑着对惠泽说,“放心,我不会伤他的。” 惠泽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赤炼枪朝着徐晋抛过去,“接着!” 徐晋一把抓住枪杆。但他还没来得及双手握枪摆出架势,对面的男人却如脱兔般动了起来。 斩马刀的刀尖从徐晋的鼻尖划过,刀刃砍入脚下的泥土。强劲的力道结合着闪电般的速度,瞬间爆发出巨大的风压,在两人身边,腾起的泥尘草屑翻滚着迅速朝四周扩散。 男人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讨厌笑容,此时已烟消云散,就连那慵懒的眼神也变得凌厉冷酷。 “想找死吗?”那人一字一顿,轻轻吐出这句话,不含丝毫感情,但徐晋却不禁汗毛倒竖,冷汗淋漓。 一种久违的恐惧感爬满了徐晋全身。上一次有这种恐惧的感觉,还是徐晋第一次跟着父亲上战场,迎击突袭的柔然人时。 当他杀死人生中第一个敌人,刀刃深深的刺入敌人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一身;敌人临死前,死命扯着他的衣袖,面孔扭曲,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这样的场景,让年少的徐晋脊背发麻,恐惧从心底的深渊中爬出来,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他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惊惧的眼泪滚滚而出…… 此刻,这种恐惧的感觉再次如恶魔般从深渊中苏醒过来,将徐晋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身体僵硬,完全无法动弹,就连呼吸好像都凝固了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徐晋感觉自己只能呆立在这里,任人宰割。 惠泽和陈庆之慌忙跑过来。 “你没事吧?”惠泽一把拽过呆若木鸡的徐晋,上下打量,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那男人将刀抽回去,收入刀鞘。重新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以及慵懒散漫的眼神。 陈庆之上前作揖,“多谢壮士手下留情,不知我这位兄弟为何会与壮士动起手来?” 那男人朝一旁地上的山鸡努努嘴,笑着说,“还不是为了抢食。” 见徐晋还没缓过劲来,男人走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说,“小兄弟,其实你身手真挺不错的,只是你太容易被人激怒,如果你能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不敢说一定能赢你呢。” “……” “那山鸡让给你们了,希望咱们后会有期吧。”那男人转过身,挥挥手便要离开。 “等等!”徐晋出声叫住那男人,“这鸡你也射中了,我们也不能独占,咱们一人一半,分了吧。” “壮士,”陈庆之也凑了过来,“不嫌弃的话,不如我们就在这里把鸡烤了,大家分而食之,何如?” “这里四个大男人,这小小的一只山鸡,怎么够?”男人答话道。 惠泽接过话,“这位大哥,我们包袱里还有馍馍,烤一烤也很好吃啊。” “哎呀,在下也确实有些饿了。卡Kа酷Ku尐裞網”那男人揉了揉肚子,“既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树林里多的是枯枝败叶,用来生火是极好的。 惠泽很快便燃起一团篝火,徐晋也将山鸡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起来。 众人围在火堆周围,马佛念取出几个馍馍分给大家。 “在下陈庆之,字子云。敢问壮士尊姓大名?”陈庆之开始自我介绍。 “在下宋景休,东阳人氏,幸会幸会。”男人朝大家拱手致意。 惠泽和马佛念也都恭恭敬敬的行礼介绍自己。到了徐晋,只是敷衍的抱了抱拳,“我叫徐晋。” “呵呵,看来小兄弟的气还没消啊!”宋景休笑嘻嘻的说,“在下不是给你说了嘛,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样,才能变得更强。” “哧!”徐晋扭过头,并不想理会。 惠泽拉了拉徐晋的衣袖,“这位宋大哥说得没错,你就是太冲动,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一种修行。” 说完惠泽又转头朝着宋景休,“不过宋大哥确实厉害啊,除了杨大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徐晋玩弄于股掌之间。” “什么叫玩弄于股掌之间?”徐晋气冲冲的朝惠泽怒吼。 “瞧瞧,这么轻易就又发怒了。”惠泽打趣的说道。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徐晋自知失态,便埋头狠狠的啃起手中的馍馍,不再答话。 “宋壮士,你为何一人在这林子里啊?”马佛念看似随意的问道。 “哦,我路过这里,觉得饿了,便想着来林子里,抓些山鸡野兔什么的,结果就碰见了小兄弟。” “我这兄弟莽撞,还望宋壮士海涵。”陈庆之客气的说道,“不知宋壮士,这是准备前往何处啊?” “哦,宋某四海为家,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随自己心情,走到哪儿算哪儿。” “恕在下冒昧,”马佛念突然问道,“既然宋壮士是东阳人,不在家乡安享快乐,却要背井离乡,四处流浪,不知所为何故啊?” “文才!”陈庆之低声斥责道,“太失礼了!” 宋景休却笑着说,“这位马兄弟,为人很是警惕嘛。实不相瞒,宋某是在家乡背了人命官司,不得不背井离乡。” 听到宋景休的话,徐晋猛然抬起头来,“你也在家乡杀了人?” 宋景休微微一笑,开始慢慢讲述起来。 “我年少从军,还参加了钟离之战。九死一生之后,我开始向往安定的生活,于是便离开军队,回到东阳乡下老家,与我的青梅竹马成亲。” 宋景休拿着一根小木棍,拨弄着篝火,“本来与妻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不料一日,当地豪族的儿子在游猎时,闯进了我们村子。当时正遇上我妻子提着一篮青菜回家,那恶少见我妻子生得俊俏,便想强行非礼。我妻子大声呼救,我赶过去,将那群人一顿好打。” “原本以为他们不敢再来,此事就此结束,不料几日后,趁我出外打猎,那恶少竟又寻到我家,将我妻子……”宋景休没有继续说下去,并将双眼紧紧的闭起来,以掩盖眼神中流露的悲伤。 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宋景休接着讲述,“等我回到家,妻子已经不堪其辱,悬梁自尽了……” “而那恶少居然没有离开,他召集了一帮亡命之徒,一直埋伏在我家周围,就等着我回来,想要连我一起杀掉。” “不用说,你一定把这些恶贼杀了个干净吧!”徐晋用些许兴奋的口吻说道。 “他们将我围在屋子里;我拿出了这把许久不曾用过的刀,握住刀柄,锋刃出鞘,之后便完全丧失了理性。” 宋景休将自己的斩马刀放到膝上,轻轻的抚摸着刀柄。刀柄上缠绕着层层的麻布,显得又脏又旧。 “等我恢复理智后,发现那群人已经全部被我砍得七零八碎。于是我埋葬了妻子,又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过了多少年呢?也许有十年了吧。”宋景休从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回归到了现实,脸上再次浮起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我从一个地方游荡到另一个地方,也许是为了寻找适合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山鸡已经烤好了。色泽金黄,肉香四溢。徐晋将鸡撕开,分给大家。 徐晋将一块肉递给宋景休,喃喃的说道,“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招人讨厌嘛。” 宋景休咧嘴一笑,张口咬下一大口肉,一边咀嚼,一边嘟囔着说,“诸位,我的故事说完了。那么你们呢,你们又在这林子里干什么?要往哪里去啊?” 陈庆之刚要开口,徐晋却抢着说起来,“我们是从义兴的军营过来的,来这里,是要找抢了我们军粮的贼人!” 第十六章 宋景休(二) “谁这么大胆,连军粮都敢劫?”宋景休笑着说。卡Kа酷Ku尐裞網 “听说只有一个贼人,”徐晋接着说道,“这人身手了得,赤手空拳就把军粮劫了。但有些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伤人,而且只劫了一车粮!” “听你这么说,倒像是一名义贼啊。”宋景休笑道。 “在下就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轻装简行,前来查探,看看能否弄清原委。毕竟此人的行为不似寻常劫匪,若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在下也很期望能与其见上一面。”陈庆之在一旁说道。 宋景休低头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这附近有一处流民的营地,可以去那里问问,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流民?” 宋景休点点头,“是从北魏逃到大梁来的汉人百姓,估计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吧。” “行,咱们去看看!” 跟着宋景休的步伐,一行人在林中穿行。 “宋壮士,你怎么会知道流民营的事?”马佛念问道。 “我也是乱逛的时候,无意间碰见的。” 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闲聊着,走了一段距离,宋景休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看,就在那边了。” 大家顺着宋景休的手指看过去,前方树林中人影重重,应该数量不少。 渐渐靠近之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清晰起来。正如宋景休所言,这里确实是一处流民的营地。 他们衣衫褴褛,显得疲惫而虚弱;也没有可以用来遮风挡雨的帐篷。卡Kа酷Ku尐裞網虽然冬天已经逐渐远去,但林中的寒气仍未完全散去,空气冰冷潮湿,地面上铺满枯枝败叶,透着一股衰败悲凉的气息。 营中稀稀落落的燃着数堆篝火,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火堆前,或坐或站,分享着火焰带来的丝丝暖意。 宋景休一行人的到来,就像往水池里投下一粒石子,原本死气沉沉的氛围,开始变得活络起来。 有不少人围了过来,他们对宋景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这点令陈庆之等人颇感意外。 “恩公!” “恩公来了!” 宋景休也一直咧嘴笑着,不停给这些人打着招呼。 马佛念靠近陈庆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主书,宋壮士显然和这些人很熟悉啊,晚生感觉有些不对劲,还请小心提防一点。” “我知道。”陈庆之低声回应,并嘱咐大家,“一会儿你们不要多言,稍安勿躁,我自会处理。” 大家在一个火堆前坐了下来。宋景休淡然的享受着火焰的温暖;徐晋和惠泽的心思却并不在取暖上,而是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马佛念虽然强作镇定,但是明显能看出内心的紧张,板着脸孔,一言不发。 陈庆之朝四周打量——营地里有将近一半的人数,都是老弱和妇孺。从他们的眼睛里,陈庆之看到了胆怯、迷茫、绝望,各种负面的情绪蔓延在空气里,让陈庆之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抹悲凉。 而男人们仍倔犟的强打着精神,但还是从眼底流露出痛苦、不甘,还混杂着一些愤怒。 陈庆之轻柔的问道,“诸位这是从哪里来啊?为何会流落至此?”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而都将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却自顾自的烤着火,默不作声。 最后,一名看起来年近六旬的老伯终于打破了沉默,谨慎的答道,“我们都是普通的百姓,是从北边过来的。” “北边?北魏?”陈庆之追问道。 老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老伯,你无须害怕。”陈庆之尽力让语气显得和善,以缓解对方的担忧。“是宋壮士带我们来的,我们不是坏人,有什么难处,兴许我们还能帮上点忙。” 老伯再次将目光投向宋景休。宋景休仍旧默默烤着火,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老伯就像是得到了允许般,慢慢开口说起来。 “我们本是豫州汝南一带的百姓。去年豫州遭了灾,收成大减,可官府的赋税徭役却越来越重,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老伯语气悲怆,边说边唉声叹气,“咱们附近几个村子的后生们,一怒之下便纠集起来,袭击了征税的队伍,杀了征税的官员……” “结果自然是引来了军队。好些村子都遭了殃——村里的人被杀个干净,即使妇女和孩子也不放过,实在是太惨了……”老伯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究竟是何人,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陈庆之义愤填膺。 “那一带的鲜卑豪族——纥骨家的军队。”即使只是提起这个名字,老伯的语气中仍透着恐惧。 “纥骨?!”徐晋忍不住插话问道,“该不会是那白罗刹?” 老伯的眼中饱含疑惑与惊恐,“你……你为何知道纥骨家少主的诨号?” “果然是这恶贼!”惠泽咬牙切齿的说道,“居然不知收敛,还在作恶!” “若再遇上这恶贼,即使拼了我这条命,也要取下他的狗命!”徐晋眼中怒火汹汹,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这句话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小兄弟,冷静。”宋景休淡淡的插话进来,“在下有些好奇,你们为何会知道老伯所说之人啊?” 惠泽拍拍徐晋的肩膀,示意他平复情绪,接着简要的讲述了他们与白罗刹的恩怨,“其实小僧与徐晋相遇,就是在豫州一带……” “看来两位兄弟,也是心怀正义之人,甚好!”宋景休抬起头,用懒散的眼神看着徐晋和惠泽,“不过正义心得靠实力做保证,若不是你们运气好,遇上那位杨大哥,这会儿,怕是早成荒野枯骨了。” “你说什么?”徐晋的怒火噌一下又窜了上来,猛然起身,拳头捏的结结实实的。 惠泽和陈庆之忙拉着徐晋的手,拖他坐下来。 “瞧瞧,小兄弟,你这脾气真的得改啊。”宋景休脸上依旧是那标志性的笑容。 “你果然让人讨厌!”徐晋虽然坐下了,但嘴上依旧不服气,愤愤然的盯着宋景休,低声说道。 “这些豪族滥施暴行,难道官府就不管不问?”陈庆之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们管得了吗?这些豪族都是家世显赫,有些甚至是皇亲国戚。”老伯叹息着,“再说了,这些赋税徭役,不就是朝廷征的嘛?现在的太后根本不顾我们这些草民的死活,一年比一年搜刮得狠,在他们眼里,咱们真的是连蝼蚁都不如啊……” “即使遭了灾,仍如此横征暴敛,这胡太后,当真没有丝毫慈悲之心吗?”陈庆之低声的自言自语。 “没办法,再留在原来的村子,咱们就算没被纥骨的军队杀死,迟早也得饿死。为了活命,大家商量,干脆往南逃……” “能到这里,诸位想必也是不容易啊。”陈庆之叹道。 “我们也是运气好,遇到了好人,不然怕是出不了豫州啊。”老伯接着说道,“路上咱们遇到了纥骨家的军队,带队的是一名老将。他不但没有捕杀我们,反而为我们指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让我们尽快离去。” 老伯双手合十,喃喃的说着,“还是有好人啊,愿他长命百岁!” “老将?”惠泽问老伯,“他是独眼吗?” “嗯,确实是独眼。”老伯使劲回忆着,“是那只眼睛瞎的呢?好像是左眼吧。” “是那名老将!”惠泽和徐晋相视点头。 “可是姓华?”惠泽追问道。 “我们也曾向他求过姓名,但那位恩公却说,他不能制止这些暴行,哪里还有脸面留下姓名。他只希望能有多一些人逃出去,活来下,这样也能稍微减轻他身上的罪孽……” “心中有善念,却遇上这样残忍的主公,这位老将也挺可悲的。”马佛念在一旁感慨道。 “你们为何会驻扎在这林中?”陈庆之继续问道。 “没办法,咱们毕竟是北人,也不知南梁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一路大家只能靠着沿村乞讨度日。虽然总会有好心人施舍一些吃食,可还是不够大家裹腹啊。到了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就在大家觉得要客死他乡之时,遇上了宋恩公,救下了咱们这几十条人命啊。” “噢,不知宋壮士是如何救了你们这么多人的啊?” “恩公他……”老伯突然停住了话头,警觉的看着陈庆之,“虽然你们是恩公带来的,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是义兴军营的人,来寻被劫走的军粮。”陈庆之心平气和的说道。 尽管陈庆之看起来显得波澜不惊,但他的话却让附近的人顿时骚动起来——一些男人们迅速靠了过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徐晋和惠泽也一跃而起,紧张的注视着这些人的一举一动。 马佛念忍不住靠紧陈庆之,左右瞟着眼睛,密切关注着局势的发展,紧捏着拳头的双臂微微有些颤抖。 在场的人中,依旧淡定从容的,除了陈庆之,还有宋景休——他似乎终于将身体烤暖了,举起双手,舒服的撑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我想,你大概早猜到是谁劫了你们的粮吧?”宋景休嬉笑着。 陈庆之点点头,“粮食呢?” 宋景休摇头晃脑的说,“当然让他们藏起来了,也许埋在地下,或者藏在洞里吧,我也不知道。” 说着,宋景休站了起来,将斩马刀扛在肩上,“这些粮食,他们比你们更需要。而且,我也只取了一车而已,不至于会让你们饿肚子吧。” “你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其实完全可以将我们支开,却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陈庆之也站起来,直视着宋景休的眼睛。 第十七章 宋景休(三) 整个营地鸦雀无声,紧张压抑的氛围着实让人喘不过气来。卡Kа酷Ku尐裞網不知何处有小孩开始泣噎——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传染到营地的各个角落。 孩子们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母亲们急忙安慰着各自的小孩,像是生怕这哭声会成为点燃冲突的火星。 宋景休似乎并不愿气氛一直这样紧张下去。 “你应该是领头的吧?”他朝直视着自己的陈庆之说道,“咱们别吓小孩了,还是坐下说话吧。” “宋壮士,你还没回答在下呢,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里?”陈庆之并未理会,继续追问。 “是我的直觉吧,总觉得你们是可以讲道理的。”宋景休坐了下来,微笑地看着陈庆之,“我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陈庆之也慢慢坐了下来,“既如此,便来讲讲你的道理吧,在下洗耳恭听。” “不错,是我劫了你们的军粮。”宋景休傲然说道,“我确是无意间碰到这群人的,他们饥寒交迫,着实可怜。你们也许会认为,这些是北人,用不着管他们死活。但在我看来,北人南人,不都是汉人嘛,宋某实在是无法对他们的苦难视而不见!” “所以你就劫了我们的军粮?” “这盘龙岭虽然林地广阔,但毕竟是大道通过的地方,往来客商货物也多,但宋某无法对普通的商贩百姓下手;正巧你们的粮队经过,我只取一车,对你们来说,算不得多大损失,但对这些人而言,却是救命的粮食。” “即使解了一时之急,这点粮食吃完后呢?接着劫?” “…………” “而且,你觉得被劫了粮,军营那边会不管不问吗?” “我料到会有麻烦,原想怎么也会来一支小队查探吧,却没想只来了你们这几个人。卡Kа酷Ku尐裞網” “之前在下也曾说过,之所以只几人前来,就是为了查明原因。” “现在你应该弄清原因了吧,劫匪也找到了。”宋景休看着陈庆之,“你准备作何处理啊?” 陈庆之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朝自己同行的三人问道,“你们也说说吧,该怎么处置?” “陈大哥,要不咱们就算了吧。”徐晋试探着说道,“这些人确实可怜,我也是逃到南方来的北人,我能感受他们的痛苦。如果让我遇见这种事,估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小僧也是这样想的,其实宋大哥做出这事,也是出于一片慈悲之心。” “但劫军粮毕竟不是小事,虽然事出有因,但晚生认为,绝不可放任姑息……”马佛念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情形,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两位小兄弟,倒是挺明事理的。”宋景休笑呵呵的赞扬道。 “其实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陈庆之缓缓的说道,“抛开立场,宋壮士的行为,确实算得上义举,在下敬佩。但如果不依法度,将来再有类似之事发生,怎么办?”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是我一人做下的,与他们无关,若能放过他们,宋某愿跟你们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不能这样啊,陈大哥!”徐晋焦急的想劝说陈庆之,惠泽也附和着。 人群中有声音带着愤怒冒出来,“恩公,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我们岂能让恩公代为受过。干脆杀了他们,只要恩公一句话,即使要做流寇,咱们也跟定恩公了!” 这个提议瞬间便得到了全营地的回应,“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马佛念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蜷在陈庆之身边,眼神惊恐,抖得如筛糠一般;徐晋与惠泽靠背而立,严阵以待。 “看来要做选择的不只是在下,”陈庆之的语气依旧平和从容,“宋壮士你也要做选择了。” 宋景休站起身来,一声大喝,“别吵了!” 营地顿时安静了下来。宋景休环视着这群对他投来期望眼神的可怜人,“怎么能做流寇呢?若宋某真要带着大家落草为寇,又何必带这几位来了呢。” “说实话,看到来寻粮的只有你们几人,我着实松了口气。”宋景休朝陈庆之说道,“若真的是军队来林中扫荡,我根本无法护佑所有人的周全。” 此刻,宋景休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焦虑的惆怅之情。 “我之所以没有一走了之,就是一直在想着,如何才能让他们有安身立命的方法。他们只是普通的百姓,被逼到走投无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他们堕落成贼寇啊!” “那你想到方法了吗?”陈庆之淡淡的问道。 宋景休叹息着,“宋某本就是浪迹天涯之人,哪里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安定下来啊。卡Kа酷Ku尐裞網” “在下倒有一个建议。” “噢?请赐教。” “让他们跟我们回义兴。”陈庆之语气肯定的说道,“在下会与义兴地方官员交涉,划一块荒地,让他们开荒耕种。这样既能增加田地,又能增加人口赋税,对地方官员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你能保证,那些官员会同意?”宋景休有些犹豫。 “这位可是当朝主书!”马佛念此刻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惊恐,直起身来,言语颇为得意,“只需给那些地方官员知会一声,他们敢说半个不字?” “文才,休要胡言!”陈庆之并不喜欢马佛念的语气,“我并非要以官位压人,而是要晓以利害。对地方来说,这是有益而无害之事;而对这些人来说,有了地,才能真正安身立命。” “呵呵,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你居然是朝廷的大官儿!”宋景休恢复了轻松的语气,“你居然还要亲自钻到这荒野山林里来,真是让宋某刮目相看啊!” “宋壮士,你觉得在下的提议如何?” “诸位,你们意下如何?”宋景休高声朝营地里的人问道。 “如果真能让咱们开荒种田,那真是有活路了!”许多人高兴的回应着。 但是也有不同的声音响起,“会不会是他们的圈套啊?把咱们骗过去,好一网打尽。” 这样的担忧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原本刚刚开朗起来的氛围,再次被阴霾所笼罩。 宋景休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打断了人们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都到这个地步了,真不知你们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宋景休慢慢收住笑,“既如此,宋某就好人做到底,陪你们一起前往义兴。我会紧紧跟在这位大官的身边,寸步不离,如果真的是圈套,我这斩马刀,必将会斩下他的人头!” “你与他们非亲非故,却能为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宋壮士确实侠义,在下敬佩不已。”陈庆之话锋一转,“但若在下兑现了所说的话,又当如何呢?” “你要真能兑现,我宋景休这条命便是你的,任你处置!” “好!若在下有负宋壮士,这人头也任你来取。咱们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陈庆之带着一群人出现在义兴军营外面,鱼天愍简直茫然不知所措,“子云,你这是什么情况?” 陈庆之向鱼天愍说明了情况,然后吩咐道,“命人匀一些军帐出来,供老弱妇孺暂住;划拨些军粮,给他们食用;传令全军,严守军纪,不可骚扰他们,违者军法处置!” 接着,陈庆之伏案写起书信,一边写一边向马佛念交待,“你将我的亲笔书信,送给地方官吏,让他们尽快划出地来;切记,不可以官位压人,一定要让他们明白这样做的好处,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纳这些人。” “主书放心,晚生一定办妥。” 安排妥当一切,陈庆之笑着对宋景休说,“宋壮士,咱们就安心等待消息吧。” 第二天,马佛念就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义兴的地方官一行。 见到陈庆之,地方官忙不迭的叩头行礼,“主书心怀仁慈,救苦救难;还能造福乡里,实在是我等的楷模!下官对主书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哎呀,怎能行此大礼!”陈庆之忙上前扶起地方官,“您能体恤百姓疾苦,接纳这些流民,我是感激不尽啊!” “主书言重了,下官这也是急主书之所急,想主书之所想;况且还能增加人口赋税,真是多谢主书了!” “您能明白此事的好处,那是最好,我虽官位高一些,但绝无强求之意啊。” “主书说哪里话,不强求,不强求!以后若再有流民,尽管往下官这里安排便是。”地方官随即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主书,还望您在年评的时候,在吏部徐尚书面前,为下官多多美言几句啊。” “这是自然,如此体恤爱民的善举,又能繁荣地方,我一定会向徐尚书禀明的。” “哎呀,那真是多谢主书了,多谢主书了!”地方官又跪下磕起头来。 陈庆之急忙将其再次扶起来,“那么,不知您准备让这些人,往何处安置啊?” “其实这军营一带,地势平坦,可让他们就在这里伐林烧地,开荒建屋;等他们安定下来,下官自会派人来登基户籍田亩。” “如此甚好,真是有劳您了!”陈庆之向地方官作揖致谢。 第十八章 悲报 送走了地方官,陈庆之等人回到营帐。卡Kа酷Ku尐裞網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宋景休扑通一声,便跪在了陈庆之面前。 “宋壮士,你这是为何啊?”陈庆之连忙将他扶起来。 “宋某替这几十口百姓,感谢陈主书!” “又何需如此大礼啊!在下也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宋壮士有扶弱济困之心,在下也绝非无情之人。” “宋某说到做到,如此,我这条命便交给陈主书处置了!” “岂敢说处置。”陈庆之握着宋景休的手,“宋壮士本领高强,又身经百战,在下希望,你能留在我军中,何如?” “即是陈主书的意愿,宋某必当从命,愿效犬马之劳。” “太好了!这下我军是如虎添翼啊!”陈庆之高兴的说道,“不过,既然入了我军,大家都以兄弟相称,而无高低贵贱之分;如蒙不弃,在下称你一声宋大哥,请你对在下,也以名字相称。” “这如何使得,”宋景休急忙推迟,“万万使不得啊。” “我说宋老兄,”鱼天愍开口说道,“别看子云身居高位,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布衣出身;他能保有这份初心,而从不自命不凡,真的是难能可贵,这也是我们愿意跟随他的原因。只要进了这军营,大家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你就入乡随俗,照子云说的办就行了。” “鱼大哥,想不到你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真是让小僧刮目相看啊!”惠泽赞叹一番,然后转向宋景休,“宋大哥,你能留下,我们都很高兴;陈大哥说的,也确是肺腑之言,你看我们谁会叫他主书?” 惠泽扯了扯默不作声的徐晋,“晋,你也说两句,表示表示啊。” 徐晋朝宋景休挪动了几步,埋着头说道,“宋大哥,你若愿意和我们做兄弟的话,我还想跟着你,好好磨练自己的武艺呐……” “诸位……”宋景休一时语塞,竟说不出其他话来。独自流浪了那么多年,那寂寞无靠的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充斥着他的全身。 “好了,宋大哥,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陈庆之拍拍宋景休的胳膊,“在下还有事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宋景休拱手回答。 “流民这事,在北魏绝非个例。宋大哥能否在这些人里挑几个精明能干之人,去收纳其他流民把他们召集到义兴来。”陈庆之接着解释了这样做的目的,“这样不但能繁荣义兴的生产与人口,使他们免受流离失所之苦,而且这些百姓背井离乡,对北魏必然心生怨恨,若能从他们之中募集悍勇之士,将来一旦与北魏开战,肯定会有惊人的战斗力!” 鱼天愍拍着大腿赞叹道,“子云,还是你聪明啊!即帮助了那些流民,又增加了兵源,妙啊!妙啊!” “既如此,宋某立刻去办!” 这段时日,陈庆之忙得晕头转向——招募流民的想法取得了极佳的成果,短短数月间,义兴便安置了数千的北人;而军营也从这些人中招募了百余名悍勇之人。 眼看着军队数量逐渐增多,但同时增加的也有军粮与军饷的开支;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甲胄、兵器、战马等,如今更是显得极度缺乏。 陈庆之不停往返于义兴和建康之间——不但要做好自己主书的本职,不能延误政事,同时还要不断与陈思保协调,保证军粮军饷的供给,以及军械物资的调度。卡Kа酷Ku尐裞網 陈思保作为陈庆之身后的财政支持,将自己在商贾方面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利用朱雀栈是建康最大的邸店这个优势,收集各方物资价格信息,低买高卖,获利颇丰。这些资金,换来了各种军需物资,源源不断送往义兴军营,让陈庆之能够无后顾之忧。 在建康的时候,稍有间歇,陈庆之还要去探望韦睿。永昌侯如今已是越来越虚弱了,每次去看望,也聊不上几句话,便要歇息。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威震天下,北人畏称为韦虎的永昌侯,如今却形神枯蒿的躺在病榻之上,陈庆之心中难免泛起阵阵悲凉。 韦放在一旁忧心忡忡的说道,“父亲现在越来越消瘦了,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我担心,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让先生休息,咱们出去聊吧。”陈庆之低声说道。 出了房间,二人在侯府中漫步交谈。 “前些日子,陛下带了好几名御医前来,要为父亲诊治。也许是陛下到来的原因吧,那日父亲精神不错,但他拒绝了御医,并对陛下说,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须再去费神。之后,父亲与陛下一直执手相谈,父亲向陛下建言,一定要密切关注北方的局势,一旦出现时机,务必全力北伐,直捣洛阳。” “北魏确实已经开始动乱了。”陈庆之若有所思的说,“北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足见北魏的根基已经动摇了。” “你收纳流民这个主意,陛下和父亲说起时,都大加赞叹,陛下认为这是取邻人之水,而泽自家之塘,此消彼长,准备让各地效仿呐。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也有新的烦恼啊……”陈庆之叹着气,“从流民中新募的兵士,根本分配不到军械,捉襟见肘啊。” “父亲也向陛下提起这个问题,说能否让你大量采购军械,或者从武库中拨出一点,用来装备你的部队。” “先生为何会对陛下提出这种要求?陛下绝不会答应的!”陈庆之吃惊的说。 “陛下确实没有答应。陛下说,募兵是知道你一心报国,绝不会做出对大梁不利的事,才默许的。毕竟你现在没有军职,若再大肆武装,怕是要惹来更多非议。” “陛下的顾虑没有错。在下没有军职,无法名正言顺的大量采购武器盔甲,所以一直以来,只能靠陈三哥私下购买,但毕竟数量有限,以至于尽管士兵人数不多,但仍无法足备。” “先生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啊,为何还要贸然向陛下提出这种要求?”陈庆之疑惑不解的问。 “父亲岂能不知啊!”韦放一声长叹,“私下里父亲说过,他是无法再为大梁出阵了,虽然对你抱有期待,但你的部队明显战力不足;而如今形势日渐紧迫,父亲想必是心中急切,所以才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对陛下提出的吧。” “真是难为先生了,在下真是惭愧啊。” “其实我倒有个主意,就看子云你是否愿意。” “元直兄请说!” “我可以帮你购置军械啊!齐备之后,让韦洵私下给你们送过去不就行了。” “办法是不错,但是购置上千套的装备,在下一时半会儿,怕是拿不出那么多资金啊。” “所以我说看你愿不愿意。你不是还有朱异送的两箱黄金嘛,足够你把不足的部分整备齐整了!” “但在下实在是不想动用这些黄金……” “现在不是非常时期嘛,难道你要让你的子弟兵们,穿着布衣,拿着竹枪上战场吗?” “元直兄所言有理,连先生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在下又何必再迂腐呢。” “这才对嘛!”韦放拍着陈庆之的肩膀,“你放心,我一定催促着尽快给你备好一切所需!我还盼着,咱们兄弟一起并肩作战呐!” 而嫣然那边,虽然邺王又送来了丫鬟、仆役和护卫等,而韦洵更是隔三差五就会去陪她,但陈庆之还是会抽空去探望。这也是嫣然最高兴的时候,听陈庆之说起徐晋与惠泽的情况,她眼中的悲伤忧郁会暂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透着温婉喜悦的光芒。 “其实韦洵说了好几次,一起去义兴看望你们。但邺王殿下过于担心我的安全,时刻派人守护着,更是不能离开建康半步;小女子理解邺王的苦心,也只好作罢。” 陈庆之满含歉意,“这些日子军中诸事繁杂,徐晋他们也忙着加紧训练新募的军士,这么久也没让他们回来看看你,是在下疏忽了,杨姑娘恕罪。” “陈大哥言重了,让他们安心操练,这里有邺王照顾,韦洵也常来陪我,不必挂念。” “杨姑娘放心,等稍有空闲,在下一定安排他俩回来一聚。” “小女子还有一事,想要拜托陈大哥。” “杨姑娘请讲。” “前些日子,我请韦洵帮忙,在盔甲师傅那里,为徐晋和惠泽定制了两副盔甲,应该这几日便可以制好,想拜托陈大哥回营的时候,帮忙带给他们。” “杨姑娘真是有心,请放心,在下一定带到。” “等盔甲送来,我便请韦洵通知陈大哥。小女子在此谢过,有劳了。” 数日之后,还是上午时分,陈庆之在官署处理政务,韦洵忙忙慌慌的闯了进来。 “杨姑娘的盔甲做好了吗?”陈庆之看了一眼慌不择路的韦洵,继续埋头批写着面前的折子,并笑着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子云哥,不好了!”韦洵的话带着浓重的哭腔。 陈庆之慌忙抬头,只见韦洵双眼红肿,泪流满面,顿时心头一紧,丢掉手中的笔,过去一把抓住韦洵的双臂,“发生什么事了?” “伯父去世了,大哥让我赶紧来通知你。” 韦洵的话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在陈庆之头顶炸响,轰得他晕头转向,两眼发黑。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赶紧用手使劲撑着书案,让自己发软的双腿勉强还能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去。 “陈大哥,稳住啊!”韦洵慌忙过来搀扶。 陈庆之努力缓过神来,喘息着说,“快,快,咱们赶快过去!” 第十九章 韦虎辞世 陈庆之赶到永昌侯府的时候,府邸内外已经处处挂上了白绫,下人们也披麻戴孝,全府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悲痛的氛围。卡Kа酷Ku尐裞網 径直跑上灵堂,看到韦放一身孝衣,默默的抹着眼泪,领着韦家妻儿老小跪在棺椁旁,女人们更是哭成一团。 陈庆之看见正中摆放的棺椁和灵牌,不禁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先生竟已驾鹤西去!虽然大家心里都早有准备,知道这天迟早会来,但真正发生时,仍是忍不住悲从中来。 陈庆之伏在地上,眼泪如决堤之水,滚滚而出。他使劲咬住嘴唇,希望能避免自己失声痛哭;但最终,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的身体剧烈抽动着,声泪俱下…… 良久,陈庆之慢慢收拾情绪,起身向韦氏家人行礼。 “元直兄,在下也希望能为先生戴孝,还望成全。” 韦放默默点头。仆人们为陈庆之送上孝衣,穿戴好后,便跪在韦氏家人的最末端。 永昌侯去世的消息在建康已经传遍了,陆陆续续有不少王公大臣们前来悼唁。 对这些长居建康,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来说,他们非常清楚,韦睿的去世意味着什么——大梁最可依仗的屏障从此消失了!毕竟大梁这么多年的安宁,是建立在北魏对韦虎那深深的敬畏之上的。 可今天,韦虎不在了。他们那锦衣玉食,歌舞升平的日子,还能长久的过下去吗?每个人都各怀心事,也许他们是忧心社稷的安稳,也许他们,只是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已…… 迎来送往间,门外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韦府上下,以及陈庆之,慌忙到灵堂外跪地接驾。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梁帝,一贯儒雅稳重的气度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更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老人…… 他踉踉跄跄的直接进了灵堂,全然不顾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 在韦睿的棺椁旁,梁帝全然不顾天子的仪态,抚棺痛哭起来。跟在梁帝身后的内官想要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 “怀文呐,你这一走,朕顿失肱骨啊!朕还盼着你统军北伐,成千秋功业啊!你是我大梁之壁,如今,谁来守护大梁?真是痛煞朕心,痛煞朕心啊……” 梁帝伤心欲绝,哭得极为悲恸。毕竟,韦睿对于梁帝而言,可以说贡献了毕生的心血——在梁帝代齐建梁的过程中,韦睿有拥立之功,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梁帝;大梁建立后,面对北魏咄咄逼人的军力,韦睿更是大展身手,攻克合肥、钟离显才……从北魏的虎口狼牙之下,硬生生的为大梁保住了这天下半壁。 哭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声音开始有点沙哑了,梁帝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瘫坐在韦睿的棺椁旁,怔怔的发呆…… 没人敢过去与梁帝搭话,所有人只能默默跪伏在地上。四周鸦雀无声,空气凝固了,让人感觉窒息。 在这片死寂之中,梁帝摸索着棺木的边缘,扶着慢慢站了起来。 内官连忙过去搀扶住。梁帝缓缓的挪动了几步,然后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追赠怀文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朕亲封谥号——‘严’……” 在内官的搀扶下,梁帝颤颤巍巍的走出灵堂,整个人显得颓废和乏力。卡Kа酷Ku尐裞網 经过韦放和陈庆之身边时,梁帝伸手将他俩扶起来,空洞的眼神望了望二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叹息着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便转身埋着头缓缓离开了。 接下来的数日,陈庆之都在永昌侯府,帮着韦放料理后事。 一切处置停当后,韦放在家为父丁忧,自己军中诸事暂由韦洵代理,替陈庆之置办军械之事,自然也就落到了韦洵的肩上。 陈庆之将两箱黄金秘密的运来,交到韦洵的手上,“韦洵兄弟,此事就拜托了!”陈庆之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 “子云哥放心,”韦洵拍着自己的胸口,“我一定尽快置办妥当,给你送到义兴去!” 在建康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陈庆之准备回义兴军营。离开前,他准备再去探望一下杨嫣然。 刚进了大门,陈庆之便听见一阵琵琶之声。虽然陈庆之不擅音律,但也能听出,那弦音哀婉凄切。 循声而去,原来是嫣然在屋内弹奏。她身旁放置着两幅甲胄——应该便是为徐晋和惠泽所定制的。 看到陈庆之,嫣然起身行礼,“陈大哥来了,有失远迎。” “杨姑娘不必多礼,是在下打扰你的雅兴了。” “近日无所事事,所以便弹弹琵琶解闷。许久不曾弹过,手也有些生了,陈大哥不要见笑。” “如今韦洵也要替他大哥操持军中事务,无法像以前那般经常陪着姑娘了。卡Kа酷Ku尐裞網” “前几日他送这两幅盔甲过来时,也曾说过。小女子也对他说了,他是武将,本就该以军务为重,无需过多挂念我。” “韦洵兄弟的心意……” “小女子当然明白。”嫣然打断陈庆之的话,“人非草木,我当然能感受到韦洵的心意,但是小女子已经心有所属……” “在下明白,其实我想韦洵应该也是明白的。” “既然明白,那他为何还要……” “韦洵兄弟的性格就是这样吧!”陈庆之微笑着说,“只要他认定了,便会义无反顾的对你好,即使他清楚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 “他还真是个傻瓜呐……”嫣然低下头,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 “这两副盔甲,便是为徐晋和惠泽定制的吧?”陈庆之转移了话题。 盔甲式样并不华丽,但从工艺上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精心打造的——包边工整,内衬舒适,甲片编缀细腻,皮革与金属之间巧妙的配搭,即保证了可靠的防御力,有不失灵活柔韧。 陈庆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盔甲的表面,忍不住赞叹道,“杨姑娘真是费心了,此甲工艺精湛,让人叹为观止,徐晋和惠泽一定能感受到杨姑娘一片心意,也一定会在战场上,保护他们刀枪不入的!” “要真能刀枪不入,也不枉我一片心意了。”嫣然微笑着,“记得提醒惠泽,他是出家人,带头盔时,一定要先包头巾,不然,头皮会磨破的。” “杨姑娘请放心,在下一定转告。回去后,我会尽快安排时间,让他俩回建康一趟。” “那就有劳陈大哥了。” 从杨府出来,陈庆之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离开建康之前,去拜访一下中书舍人——朱异。 毕竟朱异那两箱黄金,即将变成军械物资,而这些物资对陈庆之目前的处境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到了朱异的宅邸,下人告之陈庆之,“老爷不在府中,此刻正在官署处理政事。” 朱异正埋在一堆卷轴文书之中。看到陈庆之来了,将手中的笔一扔,热情的迎了过去。 “贤弟!回来这么久,你时终于想起愚兄了啊。” “彦和兄莫怪,这段时日确实是太多事情,以至于一直未能来拜会,还望海涵。” “子云,你我兄弟无须客套,为兄是与你说笑而已。”朱异笑呵呵的说道,“愚兄知道,你与永昌侯素以师生相待。永昌侯驾鹤西去,你必然痛彻心扉,愚兄本想去宽慰你,但这种事情,又岂是几句宽慰能释怀的呐,还不如不要打扰你。” 说着,朱异又指着四周堆积的文书,“贤弟也看到了,陛下因永昌侯之事,无心理政,现在这些政务,只能由愚兄先行判断,再交由太子定夺。太子又在着手编纂《文选》,愚兄还得让士子们筛选古今的典雅诗文备选,实在是分身乏术,以至于都未能前往吊唁永昌侯,每每想起,不禁万分自责啊。” “彦和兄乃陛下的左膀右臂,为国分忧,无暇顾及其他,在下理解,彦和兄无须自责。” 朱异示意陈庆之入座。 “文才在贤弟那里,可有惹麻烦啊?”朱异笑着问道。 “文才思虑敏捷周详,是难得的人才,彦和兄能割爱,在下是感激不尽啊。” “能帮上贤弟就好。不知军务可还顺利,若有需要愚兄的地方,贤弟但说无妨,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彦和兄挂念,一切都还顺利,目前我军已初具规模,也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一旦北方有事,可以马上投入到前线,尽忠报国!” “诶,贤弟此言差矣。”朱异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虽说照目前的形势发展,这仗早晚会打起来,但我大梁兵精粮足,有的是其他雄兵强将去上阵杀敌,又何须贤弟亲冒矢雨,以身犯险呐!” “彦和兄这话是何意啊?”陈庆之不解的看着朱异,“在下募兵的初心,就是为了在战端再开之时,能领军护国,报效陛下!虽然现在相比其他部队,我军显得兵微将寡,但全军上下的报国之心,却不输于任何人。若不能上阵杀敌,募兵何用?” “贤弟莫急,为兄并非要阻止你报国。为兄的意思是,不用那么着急,咱们还是应该先继续扩充军力为主,毕竟这批子弟兵来之不易,就这样拉上战场,那可是打一个就少一个啊,太可惜了。” “彦和兄的意思,咱们就窝在义兴?” “上阵肯定还是要的,”朱异撵着胡须,思虑着说,“只是要在保持实力的基础上,还要获取最大的功绩,这时机的选择相当关键。不过你放心,这支部队是你我兄弟的底气,愚兄会帮你挑个好时机的。另外,你事务繁忙,军中的一些琐事,大可放心交由文才去处理,不必事必躬亲;过些日子,为兄会再准备一笔军资送过去,让文才替你管着,不然他这个参军,岂不只是个摆设。” 第二十章 同泰寺 与朱异告别后,陈庆之有些落寞的独自走在街头。卡Kа酷Ku尐裞網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朱异的目的——要将这只部队作为维护自己荣华富贵的保障。但他一直天真的认为,只要自己对朱异表现出友善和配合,那么朱异至少不会过多的插手。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朱异将马佛念安插到自己军中,绝非只是把自己盯着这么简单。朱异要的,是对这支军队的掌控,甚至于能不能出阵,什么时候出阵,都要由他来一手把握。 陈庆之后悔自己过于大意,过于小看了朱异的野心。他清楚,如果让朱异得逞,自己以及军中的兄弟们,只会沦为朱异手中的棋子。 “岂能让你轻易得逞!” 回到义兴军营,众人齐聚于大帐内,陈庆之将嫣然定制的盔甲交予徐晋和惠泽,并嘱咐二人,“永昌侯去世,韦洵如今要替他大哥照料军中事务,不像以前可以时常去陪陪杨姑娘。你俩安排一下,回建康去陪她几日。” “这次我在建康逗留时日有些长,军中训练如何?”陈庆之接着问道。 “说起这点,子云,这宋老兄可真是不错,让人刮目相看啊!”鱼天愍抢着答道,“不但训练有方,而且教士兵们练习新的刀法,讲究一击必杀,我觉得,这战斗能力是大大的提升啊!” “鱼兄过奖了。”宋景休谦虚的说道,“宋某只是尽好本分而已。” “宋老兄,你就别客气了。”鱼天愍转头对陈庆之说,“子云,我有个想法,训练的事,就交给宋老兄,这方面我确实不及他。我想从军中挑选些工匠,一来平日可以修缮装备,二来咱们还能自己打造些兵器。等上了战场,也可以制造攻守可用的器械。” “鱼大哥这个想法不错。”陈庆之对此非常认同,“诸位,还有什么想法,一并提出来吧,只要对我军有益,多多益善啊。” “那宋某提一个小要求。”宋景休说话了,“可否为士兵们配备一根短铁棍,手臂长短即可。” 看着大家不解的眼神,宋景休解释道,“两军交阵,一旦双方陷入混战,刀不如棍。棍不用担心被血凝住刀刃的问题,而且若遇上重甲,棍可以照样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点简单,若就只是要铁棍子,咱们自己就可以打造。”鱼天愍拍着胸口说道,“让陈三给咱们采买些粗铁锭来就行。” “不过,棍术与刀法大相径庭,之后棍法的指导,还要靠惠泽师傅啦。”宋景休对惠泽微微颔首说道。 “甚好,甚好,只要咱们群策群力,我军必成精锐善战之师!”陈庆之欣慰的感叹道。 时光荏苒,军中的事务都按照计划,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韦洵帮着购置的军械也顺利的分批送了过来,如今再也不用为缺乏武器甲胄这些事情发愁了。全军士气如虹,操练也更加起劲,大家心中都盼着初阵的那天——是需要用实战,来检验这支饱含着大家心血与汗水的军队真正的成色了! 又是一个夏末秋初之际。暑热已慢慢褪去,清凉舒爽的秋风开始拂面而来。 原本就繁华热闹的建康城,这几日更是显得人山人海。 陈庆之带着徐晋和惠泽也回到了建康。看着街头摩肩擦踵的人流,惠泽忍不住感叹起来,“真是想不到,同泰寺居然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这建康起码又涌进了数万善男信女,可见人心向佛,善哉,善哉。” “离同泰寺落成大典还有几日呐,陛下还要举办‘四部无遮大会’,到时怕有更多人到建康来啊。卡Kа酷Ku尐裞網”陈庆之对惠泽说。 “陛下如此重视,想必也是一心向佛,佛祖必会保佑陛下的。”惠泽语气欣喜的说。 陈庆之却淡淡一笑,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当真是好事吗?” “陈大哥,什么是‘四部无遮大会’啊?”徐晋在一旁发问。 “四部,是指僧、尼,以及善男、信女;无遮就是没有阻挡、妨碍。陛下的意图,是要举办一场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那咱们也能去开开眼界吗?”徐晋兴奋的问。 “当然了,这次带你俩回来,就是让你们陪着杨姑娘,去凑凑热闹,开心开心的。” 三人一起到了杨府,陈庆之与嫣然打过招呼后,便准备离去。 “同泰寺大典,在下也得去帮着处理些事务。这几日你俩便陪着杨姑娘,建康现在人流杂乱,你们出去游玩时,一定注意安全。” 嘱咐完毕,陈庆之便告辞离开。 “嫣然,想我吗了吧?”徐晋嬉笑着对嫣然说。 嫣然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那,你们有没有想本姑娘啊?” “怎么能不想啊!”徐晋回答,“你一个人在建康,我和惠泽天天都在担心。” “可现在军中训练任务繁重,我和晋实在是无暇经常回来看你。”惠泽满含歉意的说道。 “想起来,你们上次回来,还是给你们做了盔甲的时候,还真是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嫣然轻叹一下,但随即又绽开笑颜,“不过看你俩这么壮实,我也安心了。” “你放心,嫣然。”徐晋神情严肃的说道,“咱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给杨大哥报仇雪恨!等与北魏开战,我一定亲手把那恶人的首级提回来,祭奠杨大哥与夫人!” “如果要我选的话,”嫣然的脸色变得悲悯起来,“只要你俩平平安安的,报不报仇,已经不重要了……” “如此深仇大恨,怎么能不报呐?”听到嫣然的话,惠泽极其不解。 徐晋更是咬牙切齿,“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就算报了仇,父母也不可能再回来了。”嫣然低声说道,“可万一你们有什么闪失,这世上可就真的只剩我一人了,而我没有信心,能够独活下去……” 徐晋和惠泽沉默了…… 良久,惠泽坚毅而轻声的对嫣然说道,“仇是一定要报的,这是我和晋活着的目标!但是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我们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对对,你给我们做的盔甲,会保佑我们刀枪不入的!”徐晋也附和着。 同泰寺落成大典这天,徐晋和惠泽陪着嫣然,一大早便到了这里,要一睹这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事。 庄严巍峨的寺门夸耀着本寺的与众不同。重重叠叠的楼阁台殿,香火缭绕;大大小小的金、玉所铸的佛像数以百计;佛刹上立着金宝瓶,瓶下数十重的容露盘,周围皆垂满金铎。 而最为壮观的,要数那高耸入云的九层佛图——塔身布满炫丽的彩绘,窗扉缀满金钉,迎光一照,耀眼夺目;层层的飞檐下,遍挂宝铎,随风和鸣,铿锵清音,声飘数里。 寺内人潮涌动。除了寻常百姓,达官贵人们也齐聚一堂,等着聆听皇帝亲自登坛讲法。 而梁帝果然脱下龙袍,披上袈裟,于法坛之上,亲自为子民们讲解《大般涅槃经》。 时至晌午,梁帝回到禅房稍事休息。房内一干皇子侍立一旁,而朝中大臣,却只有陈庆之与朱异二人有幸能陪伴在侧。 太子萧统亲自为梁帝奉上清茶。 朱异迫不及待的开始恭维,“陛下今日这《大般涅槃经》,讲得是深入浅出,张弛有度,又循循善诱,以大慈悲引导教化子民,微臣认为,即使佛祖亲临,亦不过如此了!” 梁帝龙颜大悦,但仍故作谦虚,“彦和,朕岂能与佛祖相提并论呐。” “微臣也研习佛法,但天资驽钝,一直未能有所悟。今日听陛下讲解,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在微臣心中,陛下就是微臣的佛祖啊!”朱异说着,便跪在地上,叩拜起来。 “哈哈哈……起来起来。”梁帝将朱异唤起来,“朕以前就常说,‘朱异实异’!你就是会哄朕开心呢。” 说话间,僧侣们奉上了斋饭。众人用过饭,梁帝歇息了一会,便继续出去讲法了。 在太子的带领下,皇子们也鱼贯而出。即使是做做样子,也必须给自己的父皇捧场啊。 陈庆之与朱异走在最后。还未出门,一名故意落在后面的皇子返身拦住了他俩。 二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二皇子——豫章王萧综。 “不知豫章王殿下有何指教?”二人行礼问道。 “本王就开门见山了——我朝与北魏开战之时,还望二位在父皇面前,能推举我也领兵出征!” “殿下有报国之心,可陛下一向疼爱诸位皇子,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陛下怕是断不会让任何一位皇子出征的。”朱异言语谨慎的回答道。 “二位都是父皇信任之人,所以才拜托二位。事成之后,本王必有厚报!”萧综说完,朝二人作揖告辞,转身离开。 看着萧综远去的背影,朱异发出一声嗤笑。 “彦和兄何故发笑?” “豫章王这点小心思,愚兄一目了然。” “在下倒不明白,还望彦和兄赐教。” 朱异靠近陈庆之,压低声音说道,“虽然陛下对诸位皇子一视同仁,宠爱有加,但这位豫章王,一直有传言,其实是前齐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虽并无确凿证据,但他在众皇子中,确实是颇受排挤打压,一直郁郁寡欢。他想领军,无非是想立下军功,不再受人歧视罢了。” “可是豫章王年少,又无领军的经验,万一出了差错,陛下定然会怪罪的。” “陛下如果真的答应让豫章王出阵,必然会挑一个看似重要,但又不会有太大危险的机会。这种人情,为兄还是很愿意做的。”朱异脸上浮现出难以揣摩的笑意,“有没有领过军,并不重要。贤弟不也没真正领军上过阵嘛。” 第二十一章 秀容之虎 北方的秀容郡,尔朱川缓缓的流淌着,滋养出一片繁茂的天然草场。卡Kа酷Ku尐裞網天高云淡的晴空下,一匹飞驰的骏马肆意奔腾,马背上的男子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高高扬过头顶,伴着耳边飞掠而过的风声,发出惬意的长啸之音。 男子后面,远远的跟着另外数骑,他们策马扬鞭,紧随着男子的步伐。 跑尽兴了,男子终于停了下来。等后面的人赶上来,他用宏亮高亢的声音朗声说道,“我决定了!咱们不能一直窝在秀容这弹丸之地。天地广阔,尔朱氏应当驰骋天下,你们可愿意跟随我,出去闯荡一番?” 说话的男子而立之年,生得高大威猛,气宇轩昂。他正是此地尔朱氏的首领——尔朱荣。 “当然愿意啦!能在这天地间纵横跋扈一番,也不枉此生了!”紧跟着的那些男子群情激昂的响应着尔朱荣的提议。 这些都是尔朱氏的子弟,尔朱荣的堂弟堂侄们——尔朱度律、尔朱仲远、尔朱世隆、尔朱兆,尔朱天光…… “如今天下纷扰,正是咱们乘势而起之时!”尔朱荣眼神坚毅,霸气十足的说道,“你们把性命交给我,我必会带着你们成就一番功业!” “我等誓死追随主公!”众人齐声回应。 “好!如今大魏时局不稳,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叛乱暴动。带上你们麾下的将士,跟着我先平定周遭的动乱,立下咱们的根基,再图大事!” 尔朱氏号称骑兵八千,在北方是一支强悍的部族力量。加之几代的经营斡旋,尔朱氏一直与北魏朝廷关系融洽,爵位世袭。 尔朱荣打小便热衷于射猎活动,但他每次组织围猎,却不同寻常——带着尔朱世隆、尔朱兆等这帮小兄弟,皆以行军布阵之势,号令清晰,组织严密,每次出猎,皆收获颇丰;结束之后,还要论功行赏,赏罚分明,族里的后生们,没有不倾心相服的。 这种小时候的射猎游戏,充分展现了尔朱荣与身俱来的军事才能。他的父亲尔朱新兴就曾经私下评价过自己的儿子,“这是一只幼虎,等他爪牙齐整,不会永远屈居人下的!” 时势造英雄!尔朱荣生逢其时——胡太后的横征暴敛,恣意妄为,让原本稳固的北魏政局开始出现动荡! 国库空虚,佞臣当道,各地不断爆发动乱,许多心怀异志之人,更是纠集党羽,趁乱起事,北魏江山,风雨飘摇…… 尔朱荣岂会放过这般大好的时机! 此时他已经承袭了父亲的位置,广阔的天地,将任他驰骋! 秀容郡,是尔朱荣的第一个目标! “主公,现今秀容郡四县中,石城、肆卢、敷县皆在乱军手中,唯有秀容尚未被攻占,咱们出尔朱川,当如何行动?” 问话的是尔朱荣的堂弟——尔朱世隆。 尔朱世隆一向以冷静谨慎的性格,而受到尔朱荣的器重。 “这还用问吗?直接带兵攻下这几座城不就行了!”一个粗犷蛮横的声音响起——那是尔朱荣的堂侄尔朱兆。但尔朱氏这些弟兄们,喜欢称呼他的胡名——吐没儿。 虽然尔朱兆辈分上小了大家一辈,年纪也刚二十出头,但身强体壮,虎背熊腰,骁勇刚猛,在尔朱部族中,号称蛮勇无双! 尔朱荣一直就非常喜欢自己这个小侄儿,欣赏他的武力;尔朱兆对尔朱荣,也是自幼便总喜欢跟着他,无论尔朱荣说什么,尔朱兆从来都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的这位小叔父。卡Kа酷Ku尐裞網 “吐没儿,攻城不是打猎,哪里有那么简单。而且就咱们这几千人,还都是骑兵,攻城谈何容易?”尔朱世隆说道。 “那我听主公的,主公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尔朱兆懒得去考虑这些问题。 “世隆说得没错,咱们这点人,去攻城无异于自杀。”尔朱荣倒显得非常沉着,“咱们一直号称八千骑兵,其实你们也知道,真正能拉出来上阵的,顶多也就五千人马。” “你们知道秀容的乱军有多少人吗?”尔朱荣问道。 尔朱兆一脸茫然的摇着头。 尔朱世隆看着尔朱兆,忍不住叹了口气,“乱军有三万余人。” 尔朱荣点点头,“对,三万。” “那这仗怎么打?”尔朱兆嚷嚷着。 尔朱荣咧嘴一笑,“打仗可不是简单的人数对比。我们虽然只有五千,但都是勇士,以一当十!乱军人数虽多,却是乌合之众,一击必溃!” “主公,你说吧,怎么打都行,还请一定让我当先锋!”尔朱兆开始摩拳擦掌。 “我们是骑兵,必须要发挥骑兵的优势,大范围迂回穿插、迅猛的突击。所以,咱们万万不能攻城,必须要想办法与乱军主力于野外决战!” “目前乱军约有两万人,正在围困秀容,我们可以趁其不备,突然袭击!”尔朱世隆建议。卡Kа酷Ku尐裞網 “好,咱们即刻兵发秀容!”尔朱荣下令。 秀容城并非什么大城,但毕竟是郡治所在,仍是城高墙厚,并非能简单轻易就能攻下的。 尔朱荣带着自己的部队,来到秀容城外。只见乱军安营扎寨,将城池围得严严实实。 挑了一块高地,尔朱荣登高而眺,朝着乱军阵营打望了一会,竟哈哈大笑起来。 “主公,你笑什么?”尔朱兆挠着头不解的问。 “这些乌合之众,也就是仗着人多而已。”尔朱荣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乱军的方向,“设营混乱,相互之间空隙太大,缺乏照应。而且你们看,主将的营帐设得那么显眼,却根本没有周全的护卫,简直就像在说,快来取我首级。” “好!我这就去取那厮的首级来给主公!”尔朱兆跃跃欲试。 “不着急!咱们这仗赢定了,但是还必须赢得漂亮,要一战打出我尔朱氏的声威来!”尔朱荣开始布置战术,“世隆,你带一千骑,迂回到敌军左翼;天光,你引一千骑,迂回到敌军右翼;吐没儿,你带一千骑,不要管其他的,给我直插主营,取下主将的首级!” “左右翼看到吐没儿开始突击后,要马上配合从两侧突入,记住,一定要大肆放火,扰乱敌人。” 众将按照安排,开始施行尔朱荣的战术。 尔朱荣带着剩下的士兵,命他们在马尾拴上树枝,来回奔驰。 在乱军眼里看来,对面烟尘漫天,仿佛是有大军正在逼近,不免骚动起来。而他们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到尔朱荣这边,这让两侧迂回的骑兵顺利的到达了指定位置。 一支哨箭尖啸着划过天空——这是尔朱氏开战的信号! 尔朱兆手执一把巨大的砍刀,带着一千彪骑,狂呼怒号的朝着主将军帐,直直的冲杀过来。 敌军手忙脚乱的迎战——他们压根没想到,只剩一座孤城的秀容,他们居然会被突袭。 尔朱兆手中砍刀上下翻飞,刀锋所及之处,断肢残骸,血肉横飞!跟着他的猛士们也是个个奋勇争先,刀劈马踏、枪挑箭射,犹如一群饥渴的恶狼,冲入了羊群之中一般,要用敌军的鲜血和骨肉,来慰籍他们嗜血的灵魂! 两侧的敌军看到中路被突击,慌慌张张的准备集结起来,前去支援自己的主将。 但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完全在尔朱荣的预料之中。 两侧迂回过来的骑兵果敢坚决的插入了那闹哄哄的敌军之中——就像两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将敌军如破布般划开。 火焰升腾而起,犹如狂喜舞蹈的恶鬼,吞噬着敌军的一切——无论是营帐物质,还是血肉生命…… 乱军的主将正在手忙脚乱的企图让士兵们整队迎敌。但在他那焦躁沙哑、而又徒劳无功的叫嚷声中,一匹浑身染满敌人鲜血的巨马,就像是从地狱的裂缝中爬出的凶兽,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马上是一尊怒目的鬼神!浑身是血的尔朱兆,怒目圆睁,狰狞可怖,手中的砍刀裹满了血浆…… 这场景足以让乱军的主将肝胆俱裂!他失禁了,尿液哗哗的洒落在地面;另一种殷红的液体也喷涌出来——主将仍然站立着,但他那可怜的头颅,已经飞到了数步之外。 尔朱兆捡起这颗脑袋,将他挑在刀尖之上,高高举起,策马奔腾,大声高喝,“敌将首级在此!” 面对如此的虎狼之军,乱军哪里还有抵抗的意志。 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损失,尔朱荣取得了此战的完胜! 留下尔朱兆在城外收纳降军,清点战利品。尔朱荣带着尔朱世隆傲然进入秀容城。 秀容的郡守满脸谄笑,忙不迭的感谢着尔朱荣的救命之恩。 尔朱荣却是一脸的不屑,轻蔑的说,“面对这样的乌合之众,你居然差点使全郡沦陷,这样的无能之辈,留着有什么用?拉出去砍了,别在我面前碍眼!” 郡守完全没料到,尔朱荣居然会如此不寻常理,吓得双腿一软,竟昏厥了过去。 尔朱世隆劝说道,“主公,郡守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咱们自行将其杀了,怕是不妥吧。” “世隆,不用担心,要不是我们,这秀容郡必然被乱军占了。”尔朱荣胸有成竹的说道,“咱们这也算是为朝廷分忧,嘉奖还来不及呐,杀一个郡守,他们会装作看不见的。” “如今秀容便是我们尔朱氏的了,”尔朱荣拍着尔朱世隆的肩膀,“咱们据此立足,睥睨天下,成魏武之功业,也未可知啊。” 尔朱荣的预判完全正确,北魏天下缭乱,动荡此起彼伏。而驱动天下之势的六镇之乱,在此几年后爆发。 历史之轮开始转动,而置身其中的南北英雄们,他们的人生也将迎来最为绚丽壮阔的篇章! 第二十二章 廷议 建康城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 但台城之内,太极殿上,今日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原本一向以儒雅和善的形象示人的梁帝,此刻端坐于龙座上,面无表情,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北魏已乱,六镇之民蜂起,朝纲不振,诸位爱卿,可有什么看法?”梁帝扫视着群臣,不紧不慢的开始发问。 朝堂上窸窸窣窣的腾起一阵交头接耳的低语声。 陈庆之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出列答话。正准备自己站出来的时候,朱异却抢先一步,以一种高亮清朗的语调,回应梁帝的询问。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此乃天赐我大梁的时机啊!” “噢,爱卿细细说来,于朕和群臣听听。”朱异的话显然合乎梁帝的心意。 “所谓此消彼长——北魏胡氏,僭越擅权,滥施暴政,以至天怒人怨,群情激荡,祸乱所致,乃情理之中;而我大梁,朝纲稳固,天子圣明,群臣用命,百姓安居,国势日盛;以我之盛,攻其衰败,焉有不胜之理?”最后一句话,朱异明显的提高了音量。 朱异的话让梁帝心中无比愉悦,不住的点着头,以示赞同。 但还是有不同的声音响起——“可鲜卑彪悍,又多猛将名帅。如今虽生内乱,但根基未伤,此时若贸然兴兵,怕是得不偿失啊。” 说这话的,正是梁帝的弟弟——临川王萧宏。 “临川王所言有理啊!”有人开始附和,“如今我大梁国泰民安,何苦要与那北蛮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任他们自相残杀,到时自然可坐收渔翁之利!” “一派胡言!”驳斥这种论调的,是吏部尚书——徐勉。 老尚书怒气冲冲的说道,“如此大好良机,居然有人为了贪图安逸,而想要坐视不顾,简直就是祸国之言!” “老尚书,打仗可是会死人的!不能因为一个所谓的良机,就贸然将我大梁将士送到战场上去。那才是祸国殃民呐!” “是啊,将士们也是有妻儿父母的,草率兴兵,不是白白害了他们的性命啊。” “况且,北魏虽生内乱,但无非是些流民暴徒而已,我们若趁人之危,一旦北魏缓过劲来,两国间怕就再无宁日了。” “…………”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但显然,不赞同出兵的人数占据了上风。 朱异对这些大臣的争论毫无兴趣——他一直瞄着梁帝的脸色。他要做的,是揣摩陛下的心意,然后提出符合皇上心中所想的观点来。 而从梁帝那阴沉的脸上,朱异看出,皇上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陛下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朱异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现在,他只需要找一个适当的切入点,慷慨激昂的为出兵北伐鼓吹一番即可。 朱异还在搜刮组织辞藻,陈庆之此刻站了出来。 “诸公,今日的争论,无非是此刻出兵,是否真的是合适的时机。其实,是不是好时机,最终还是要看成果的——能有所收获,便是好时机。” “那么,陈主书认为,此刻是不是好时机呢?”临川王不冷不热的问道。 “肯定是好时机!”陈庆之斩钉截铁。 “噢?那你认为,此刻出兵,能有什么好处?” “诸公想想,北魏动乱已久,为何之前陛下一直未提出兵之事,而偏偏在此刻提出呢?” 那些反对出兵的大臣们左顾右盼,相视无语。他们显然无法回答陈庆之提出的问题,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之前北魏的动乱虽然此起彼伏,但皆是些小规模地方性的动乱,虽对北魏实力有所消耗,但始终无法牵制北魏的注意力;而此番起来对抗北魏朝廷的,是北方六镇!” “那又怎样。”临川王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的六镇早已衰败,不像当年那般显赫了。可以说,早被北魏朝廷抛弃了,一帮戍边的破落户,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临川王殿下,小看六镇之民了!六镇如今确实风光不再,但正是如此,导致了六镇的贵族豪强们,对北魏朝廷巨大的怨恨;而六镇的镇户,长期与边境的柔然人、强盗、乱军、流民等作战,其中不乏骁勇善战之人,他们的战斗力,可绝非那些普通寻常的叛军可比。卡Kа酷Ku尐裞網” “可这对我们此刻出兵,有什么意义吗?” 陈庆之不禁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但还是耐心的解释,“六镇此番起事,北魏朝廷必然震动——他们即使再瞧不起这些边镇军民,但也不敢忽视六镇的战斗力。魏军必然会有大量的军力被牵制住,不敢掉以轻心。而我军此刻出兵,等于和六镇南北呼应,分散牵制北魏的力量,让他首尾难顾。只要我军同仇敌忾,一鼓作气,必然是攻城掠地,甚至直捣洛阳,也并非不可能!” “说起来容易,这可不是下棋那么简单。”临川王语带嘲讽,“而且之前本王就说了,鲜卑彪悍,名将猛将,多如牛毛。一旦真的打起来,可不像在这朝堂上动动嘴皮这么简单!” 陈庆之并不在意临川王的嘲讽,义正言辞的朗声说道,“鲜卑确实善战,但我大梁热血男儿,亦不逞多让,否则,大梁何以立国?北魏杨大眼,可谓猛将;元英,可谓名帅;但在儒生领兵的永昌侯面前,皆为齑粉!临川王殿下未战先怯,怕是不合适吧?” “永昌侯已经不在了!”临川王提高了音量。 “韦虎已逝,而萧娘仍在,真是我大梁的悲哀啊!” 这句话是从老尚书徐勉的口中说出来的。所有人都停止了争论,目瞪口呆的看着徐勉——虽然都知道,他一向刚正不阿,有“只谈风月,不及公事”的美谈,但当着满朝君臣的面,吐出了“萧娘”二字,实在是让人始料未及。 临川王萧宏怔住了!等他回过神来,脸色青一阵紫一阵,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起来,“老匹夫,你居然敢羞辱本王?” 徐勉却毫无惧色,不卑不亢的回应,“并非老夫要羞辱殿下,此乃殿下自取其辱!殿下身为皇族,当以社稷国运为重,可今日,却带头宣扬畏战的言论,不觉得羞耻吗?” “本王并非畏战,”临川王狡辩着,“正是为了国家社稷,本王才希望陛下三思而行,不要乱兴刀兵,使我大梁这般繁荣稳定毁于一旦。” 必须要马上站出来,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坚定的主站立场!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皇帝的心意已经非常清晰明了,即使要与临川王背道而驰,但是皇帝和王,孰轻孰重,朱异还是很清楚的。 朱异迫不及待的开口道,“此举绝非乱兴刀兵!天下南北对立已久,难道临川王殿下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一旦北魏平定内乱,国力有所恢复,他们的狼子野心,必然死灰复燃。此刻正是进一步削弱打击敌人的大好时机呐!” 临川王还想争辩。梁帝突然一掌拍在御案上,“别吵了!” 皇上的举动让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梁帝站起身,缓缓向群臣走过来,严厉的眼神扫视着众人。 走到临川王面前,梁帝眉头紧锁,叹着气低声训斥道,“亏你还是朕的亲弟弟,居然如此不识朕心!” 又指着那帮反对出兵的大臣,怒气冲冲的说道,“朕知道,你们是安逸日子过惯了,不想打仗了。朕也并非好战之君,但是朕知道居安思危,朕知道,什么时候该战,而不是一味避战!” “你们以为,咱们不出兵,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难道你们忘了,当初北魏国力强盛之时,对我大梁的连年征伐?若不是我大梁无数英灵的以身殉国,你们现在能有这般的安生日子过?” “是天佑大梁,让北魏出了这么一个胡太后!而你们,居然在如此天赐良机面前,让朕坐视不理?” “尔等都是食着朝廷俸禄之人,但朕在你们身上,看不到半点忧国之心,只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那些之前反对出兵,并将反对理由说得冠冕堂皇的大臣们,此刻都匍匐在地,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劲的赔罪。 临川王萧宏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他伏在梁帝的脚下,双手抱着皇帝的脚腕,一个劲的磕头,“陛下息怒,臣弟知错了,臣弟知错了,陛下恕罪啊……” 梁帝看着这般景象,长叹一口气,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朕今日对你们的训斥,尔等要铭记于心,凡事当以国运为重。” “朕今日不加罪你们,但也必须给一点教训——罚没尔等三年的俸禄,以作军资。你们好自为之!” 临川王和那些大臣们,如捣蒜一般磕着头,感谢着陛下的隆恩。 朱异不失时机的跪了下来,“陛下圣明仁厚,臣等心悦诚服。有此明君,何愁我大梁不繁荣兴盛;何愁我大军不所向披靡!微臣能生逢明君,实在是感激涕零,不枉此生呐!” 群臣跟着朱异山呼万岁。 梁帝回到龙座之上,正颜厉色的说道,“朕意已决!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即日起,着手北伐。北伐!” 第二十三章 元诩 洛阳——自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迁都至此以来,已经成为了北方大陆的政治经济中心,其繁华富庶的景象,并不亚于南方的建康。卡Kа酷Ku尐裞網 即使如今的北魏大地,狼烟四起,可洛阳依旧沉浸在一片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氛围之中。 北魏当今真正的掌权者——胡太后,刚刚用过早膳,内官就急匆匆的跑来禀报,“启禀太后,陛下驾到。” 一名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走了进来,清瘦的脸庞,俊秀的五官,皮肤像女孩儿一般通透白皙,但眼眶深陷,眼圈发黑,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浑浊的眼神中还透着隐隐的忧伤。这就是孝文帝元宏之孙、宣武帝元恪之子、北魏当朝皇帝——元诩。 恭恭敬敬的向胡太后叩头行礼后,元诩轻声问道,“母后今日可上朝?” 胡太后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并没有回答,而是淡淡的问道,“皇儿为何如此疲惫?是无法安眠吗?可要传御医来?” “儿子无碍,母后不必担心。只是如今我大魏江山叛乱四起,风雨飘摇,儿子心急如焚,夜不能寐……” “风雨飘摇?”胡太后打断元诩的话,“有那么严重吗?看来,你是在怪罪母后,没有替你照顾好这大好河山呐。” “儿子岂敢!”听到胡太后的话,元诩慌忙跪下解释道,“儿子三岁为太子,六岁即位,若没有母后一路的扶持,儿子何德何能,可以守护这大魏江山啊!” “你明白就好。我朝历来奉行子贵母死,当年本宫可是冒死生下你的。幸亏上天垂怜,佛祖保佑,你我母子可以相守至今。” “母后含辛茹苦,儿子铭记在心。只是这些动乱,还是要尽早调遣兵将剿灭才是。母后多日不上朝了,今日儿子前来,便是想请母后谕旨,可否让孩儿自己安排平叛的方策?” “本宫的儿子长大了啊!这是来向母后索要朝政大权了啊!” “母后误会孩儿了,孩儿只是……” 胡太后再次打断了元诩的辩解,“本宫多日不上朝,那是因为在永宁寺礼佛祈福,为我大魏祈祷江山永固!” “求神拜佛,就能让这些叛乱不剿自灭吗?” “放肆!!”元诩的话激怒了胡太后,“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军国大事?本宫早已安排郑俨、徐纥二公统筹平叛事宜,怎能由着你一个小孩子胡来!” 郑俨,徐纥!听到这两个名字,元诩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卡Kа酷Ku尐裞網满朝上下,都知道这二人是太后宠信的面首,大权在握,肆意妄为。 虽然心头愤恨,但元诩也只能隐忍。 “南边的萧梁呢?他们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必然会兴兵来犯的。” “萧梁。”胡太后轻蔑的嗤笑道,“唯一能让我大魏有所忌惮的韦睿已经死了,其他那些酒囊饭袋,掀不起什么浪来。” “那六镇呢?已经好几道急报,派去镇压的几波军队,被破六韩拔陵统帅的六镇叛军大败。如今叛军军势日盛,关陇、河北等地的乱党也乘机起事响应,洛阳以北,几近沦陷啦!” “沦陷?言过其实了吧!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些乱党只是乌合之众,暂时让他们得些便宜而已,迟早会被我大魏铁骑剿灭的。” 元诩从胡太后的宫中出来,一路上低着头,闷闷不乐的坐在龙辇上。 回到御书房,元诩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脚步,思虑一番后,对内官低声吩咐道,“去,把杨昭给朕叫来。” 杨昭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他用兄长杨白华的首级,铺平了自己平步青云的通天大道,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一跃成为北魏最为精锐强悍的甲骑具装——策雷军的统领,还承袭了杨氏的爵位军职,可谓是显赫一时! 在洛阳的府邸内,杨昭对前来召唤的内官客气的说道,“请内官稍等,容在下更衣。” 回到内室,杨昭正在换上朝服。站在一旁的壮汉不解的问道,“将军,这小皇帝隔三岔五就召见你,怕是不妥吧。” 这名壮汉是杨昭新提拔的策雷军副将——李甲儿。很早以前,就因为作战凶猛,有万夫不挡之勇,被杨昭看中,从小兵中提拔出来,一直带在身边,对杨昭也是忠心耿耿。 “有什么不妥?”杨昭笑着问道。 “将军今日的荣华富贵,可都是太后给的啊,你与皇上来往过于密切的话,怕会招致太后的猜忌啊。” “呵呵,不错啊,你居然能想到这些,看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啦。”杨昭调侃着说道。 “哎呀,末将也是为将军的前程考虑啊。” “太后虽然大权在握,可真正的天子,还是皇上啊。现在陛下与太后间,还只是一些小摩擦,但可以看出,这位小皇帝,绝不会任人宰割,甘为鱼肉。” “将军是要站在陛下那边?” “陛下现在年纪渐长,心智也越发成熟,迟早会和太后撕破脸皮的。”杨昭盯着李甲儿,眼中冷光凌冽,“权力会泯灭人性的,你看着吧,腥风血雨还在后面呐……” “那咱们岂不是要与太后为敌?陛下势单力孤,怕是斗不过太后啊。卡Kа酷Ku尐裞網” “现在所有人,只是惧于太后的权势,但在心中,还是认定陛下才是正统。在必要之时,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天下必有响应。” “将军是想……” “不错,我就要做那振臂之人!一旦成功,还政天子,我有拥立之功,岂不位极人臣!” “可万一太后有所察觉……” “太后现在除了礼佛,就是行乐,哪里有心思管别的事情。我可是一直对郑俨、徐纥那两位贿以重金,只要这二位不在太后的床帏之间说我的坏话,便可高枕无忧。”杨昭一脸诡笑的说道。 “陛下急着召见微臣,所为何事啊?”杨昭到了御书房,叩拜之后,轻声的问道。 “如今内忧外患,朕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方才去向母后请求,亲自处理平叛之事,可太后却……哎!”元诩一声长叹。 “如今平叛之事由郑、徐二公统筹,但确实不容乐观啊。” “这样下去,大魏的江山,岂不要断送在朕手上!”元诩情急之下,眼中竟闪起泪光来。 “陛下,镇定!” “朕情急之下,失态了,爱卿见谅。” “若陛下实在担心,不如让微臣领兵平叛,为陛下分忧。” “这万万不可!”元诩急忙表示反对,“爱卿若走了,这洛阳城,朕就真的没有依靠啦!” “那陛下准备怎么办?难道就坐视郑徐二人无所作为?” “这朝堂之上,朕没有办法,但朝堂之外,却似乎有可用之兵。” “陛下的意思,要借用那些部族的力量?” “爱卿可有注意到,秀容的尔朱氏,从乱军手中夺回了秀容郡,只以数千骑兵,就大破数万敌军。” “微臣听说了此事,但那尔朱氏夺回秀容后,居然杀了郡守,俨然一副要占山为王的势头……” “那郡守无能之辈,险些让全郡沦入乱军手中,死不足惜。” “陛下是想招揽尔朱氏?” “尔朱氏历代统领一向与朝廷关系融洽,朕想对其嘉奖一番,利用他们的力量,去对付六镇的叛军。” “可要对其嘉奖封赏,是绕不过太后的。太后断然不会允许陛下培植自己的势力的!” “所以朕才召爱卿前来商议,看应该怎么办啊。” 杨昭思虑良久,“微臣不了解这尔朱氏,万一让其做大,将来无法节制,无异于驱虎吞狼。可要靠郑徐这二人来平息内乱,怕是不可能了……” “如今萧梁也蠢蠢欲动,若不能尽早扑灭北方的叛军,到时南北夹击,我大魏将首尾难顾!”元诩痛心疾首的说道。 “既如此,咱们也只能一赌了!”杨昭终于下定了决心,“陛下可亲自休书一封,对尔朱氏许以高官厚禄,让其以朝廷的名义,征讨六镇叛军;并让其作为外应,以防不测,承诺亲政之后,许以柱国之位!” “微臣会挑选一可靠之人,秘密前往,保证亲手送到尔朱氏统领的手中。如此,即可绕过太后。但此举风险太高,陛下可要想清楚啊!” “若不放手一搏,迟早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朕誓要守护列祖列宗打下的基业,即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在杨昭的精心安排下,元诩的亲笔信平安的送到了尔朱荣的手中。 尔朱荣打开密封,看完书信,对送信的使者说,“请转告陛下,尔朱荣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说完,将密信当着使者的面,付之一炬。 使者走后,一旁的尔朱世隆问道,“主公,洛阳的小皇帝给你写信?” 尔朱荣笑着点点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小皇帝让我们尔朱氏,以朝廷的名义,征讨六镇叛军,还说等他亲政以后,要授我柱国的地位。” “这是好事啊!”尔朱世隆高兴的说,“以后咱们可以名正言顺的攻城略地了!” “你觉得是好事?”尔朱荣斜眼看着尔朱世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小皇帝可不简单啊,他是要利用我们,来对付六镇,还想在与太后的权利争斗中,把咱们作为他的棋子。” “但咱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个机会啊!”尔朱世隆说道,“主公的志向是要驰骋天下,六镇之兵凶悍,若能收归到主公的麾下,以主公之雄才,天下何人能争锋?至于什么柱国之位,到时管他愿意不愿意,对主公而言,还不是唾手可得。” “知我者,世隆也!”尔朱荣面色沉稳,炯炯的目光望向前方,“我尔朱荣,岂会是别人手中的刀,我要做的,是执刀之人!” 第二十四章 裴邃 这段日子,梁帝的心情非常好,如同建康的天气一般,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卡Kа酷Ku尐裞網 但对于陈庆之来说,却是一段无比煎熬的岁月。 今天,他再一次硬着头皮,前往梁帝的御书房求见。 梁帝与朱异正在清谈经史典籍,兴致正浓。 听到内官的禀报,梁帝乐呵呵的对朱异说道,“瞧瞧,这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子云又来了。” “子云的报国之心,过于急切了。微臣也规劝过他,让他等待时机,要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呐。”朱异也说道。 “让他进来吧。”梁帝吩咐内官。 陈庆之进来,叩拜行礼之后,刚要说话,梁帝却抢先一步开口了。 “子云,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朕也给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是初阵,必须要慎之又慎!”梁帝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朕给你实说了吧——你那支部队,不论初阵胜败,对战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却关乎朕的颜面!如果贸然让你上阵,万一败了,朕岂不是要让人笑话?” “是啊,子云,你要理解陛下的苦心。”朱异附和着说道,“咱们都是寒门出身,却受陛下知遇之恩。陛下更是不顾非议,默许你私自募兵,如此天大的信任恩宠,我大梁再无第二人啦。” “彦和说得没错。”梁帝点点头,“朕之所以默许你募兵,一是你自幼跟随朕,朕知道你喜欢研习兵法,从棋路中也能看出,你总能不循常理,出奇制胜;二是永昌侯生前曾对朕说,他在你身上,总能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而且他认为你有天赋,对于统军作战有自己的见解,绝非纸上谈兵之辈。” “所以,朕对你是有期待的!朕期望,能一手将你培植成第二个永昌侯,你还年轻,足以护卫我大梁数十载。” 第二个永昌侯?! 陈庆之对梁帝这话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倒是朱异,在一旁眉头一皱。 “第二个永昌侯,那这陈庆之还能任我掌控?”朱异心中迅速开始了盘算,“如果他这支军队不能为我所用,那他陈庆之,对我而言将毫无意义……不!也许,我正在为自己扶植一个最强大的敌人!” 想到这里,朱异的额头上,竟渗出几粒细微的汗珠。 梁帝却并未留意朱异的异常,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语气对陈庆之说着,“朕当年也是领兵之人,朕知道,初阵对于一名将领是何其重要,即使是微小的胜利,也能带来巨大的信心与勇气!所以,朕要选择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让你初阵立功!让那些质疑的嘴巴,统统给朕闭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庆之也不好再强求,只得无奈的叩首谢恩。 看来继续留在建康也没有什么事,陈庆之准备回义兴军营呆段时间,顺便安抚一下将士们强烈的请战之心。 大家热情的迎接了陈庆之。 进到大帐入座,相互寒暄几句后,徐晋便带头直奔主题了。 “陈大哥,这开战都快一年了,咱们什么时候上阵啊?” “陈大哥,那杨昭有没有上战场?咱们先去取下他的首级再说!”惠泽迫不及待的询问。 “好了好了,”宋景休制止着大家的七嘴八舌,“让子云先喝口水,反正都打了这么久了,不着急,慢慢说。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抱歉,各位兄弟,咱们现在还不能上阵……” “为什么呀?”惠泽一脸讶异的问道。 “是嫌咱们人少吗?”徐晋不满的嚷嚷起来,“但咱们这些兄弟,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勇士啊!” “是啊,子云,咱们辛辛苦苦的操练了这么久,如今机会来了,弟兄们都迫不及待要上阵杀敌呐,怎么就不能出阵啊?”鱼天愍也忍不住掺和进来。 “并不是不让咱们出阵,是陛下觉得咱们出阵还不到时机。”陈庆之解释道。 “什么时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鱼天愍有些急了。 “行啦,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有用吗?”宋景休倒是显得淡定从容,“子云,你慢慢说。” 陈庆之将梁帝的考虑给众人解释了一遍。 鱼天愍挠挠头,嘟囔着说,“这说到底,还是陛下担心咱们实力不够啊……” “陛下的顾虑,我可以理解,所以,咱们只能静候时机。”陈庆之说道,“不过幸好,如今战事发展顺利,相信咱们不用等太久,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对了,陈大哥,这仗都开打了,你给我们说说现在的战况吧!”徐晋说道。 “行,也该给大家说说现在的情形。”陈庆之答应道。 “陛下决心北伐后,任命裴邃老将军为帅,统领诸军。” “这裴邃是谁啊?很厉害吗?”徐晋插话问道。 “裴邃将军,字渊明,统军有方,很有威望,在我看来,是不亚于永昌侯韦睿的名将!”宋景休替陈庆之回答了徐晋的问题。 “宋大哥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徐晋疑惑的问。 “呵呵,宋某当年就是在裴将军麾下,当然清楚了。” “原来宋兄曾经是裴将军麾下啊,怪不得一身的好本事!”陈庆之赞叹道。 “但是裴将军应该年事已高了啊,还能受得了这战事的辛苦吗?”宋景休有些担忧。 “嗯,在下对此也有些担心,听说裴将军此次还是带病出征……”陈庆之也不禁锁起来眉头。 “陛下在选将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但永昌侯之后,能够让全军信服,有足够威望的,放眼我大梁,也只有裴将军了。”陈庆之娓娓道来,“裴将军知道陛下担忧他的身体后,专程派人从其驻地送了亲笔信过来,说自己身体很好,尚有廉颇之勇,之前只是偶感了一些小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而且裴将军还表示,当年一同在钟离血战的战友——韦睿、昌义之、冯道根,这些当世的名将都已先后辞世,而他还有幸能再为大梁北伐,死而无憾了。” “陛下被裴将军的恳切言辞感动,最终下定决心,由裴将军统军北伐。” “裴将军年事已高,本该安享天伦了,却还有如此雄雄的报国之心,真是让宋某汗颜呐……”宋景休赞叹道。 “裴将军不愧为名将,为了抢占先机,攻敌不备,亲自带了三千人,急袭寿阳!”陈庆之接着讲述,“乘着夜色,裴将军抢攻下了寿阳外城,魏将长孙稚率兵反击,与裴将军一日之内,连续交战九次,皆被击退;可偏偏在后面率领援军的蔡秀成,居然迷失了道路,以至没能按计划接援裴将军。敌众我寡,迫不得已,裴将军只得撤退。” “这蔡秀成太可恶了,居然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导致夺取寿阳功亏一篑,若不严惩,如何安抚军心!”宋景休咬牙愤愤的说道。 “裴将军一向军纪严明,当即便将蔡秀成斩了祭旗,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陈庆之继续说道,“虽然寿阳暂时未能攻下,但裴将军引军扫荡周边,一举攻下狄丘、甓城、黎浆等数城;又拿下新蔡郡,为我大梁拓境至郑城及汝水、颍水一带!” “这裴老将军,果然厉害啊!”徐晋赞叹起来。 “还有更厉害的呐。”陈庆之笑着说道,“北魏朝廷派河间王元琛率军去支援长孙稚,可那元琛被裴将军的军威吓破了胆,带着军队一直驻扎在城父,龟缩了几个月,半步都不敢出去。” “这长孙稚被裴将军步步紧逼,频频向朝廷告急。据说北魏小皇帝元诩怒不可遏,派出亲使,一手持着朝廷符节,一手提着长刀,前去催促元琛进兵。就这样刀架脖子上,元琛才战战兢兢的朝寿阳而去。” 众人哈哈大笑。 徐晋嗤之以鼻的说,“北魏这些贵族、大官们,就是这般胆小如鼠;但平日里欺负压榨起我们这些百姓来,倒是威风八面的。” “子云,接着说,后来呢?”鱼天愍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 “这长孙稚也是被裴将军打怕了,一直在寿阳龟缩不出。这元琛到了寿阳后,可能是怕以后皇帝会怪罪,居然突然强硬起来,要长孙稚和他一起,倾巢而出,主动进攻裴将军。” “魏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裴将军假装败退,诱敌深入。元琛和长孙稚哪里知道裴将军的计策,结果被引入了埋伏圈,自然是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元琛和长孙稚逃回了城中,从此坚壁不出。据说裴将军已经在谋划,准备一举攻取寿阳了!” “看来此次北伐,真的有成功的希望啊!”鱼天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目前看来,北魏确实被六镇之乱牵制了不少注意力,”陈庆之也点着头,“陛下选择的这个时机,确实是圣明啊!” “我就关心我们什么时候能上阵,”徐晋嘟囔着,“别都打到洛阳了,咱们还在义兴这里窝着呐。” “别着急,肯定会有机会的,咱们还是如往日般,尽力操练就行了。”陈庆之安慰着徐晋。 回到军营这几日,陈庆之尽量表现得面如平湖,但心里无时不在考虑出阵的事情。 这天,他正独自在大帐里,百无聊赖的随手翻着一卷兵书,突然鱼天愍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子云,刚刚有信使送来了急报!” 陈庆之接过来,看来一眼,竟惊得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发生什么事了?”鱼天愍看陈庆之如此异常的反应,关切的问道。 “陛下要急召我进宫面圣——裴老将军,在军中病逝了……” 第二十五章 初露锋芒 在即将夺下寿阳的关键时刻,裴邃在军中病逝。卡Kа酷Ku尐裞網原本信心满满,一帆风顺的北伐大业,如今却遭受了当头一棒,此事对梁帝的打击可想而知。 梁帝下诏追封裴邃为侍中、左卫将军,加爵夷陵侯,谥号“烈”。 陈庆之快马加鞭的赶回建康,入台城面圣。 梁帝照旧在御书房接见了他。 在陈庆之的眼中,此刻的梁帝,早已没有了北伐开始时的意气风发,愁云惨淡的面孔显得越发的苍老憔悴。 “陛下,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陈庆之靠近梁帝,关切的低声说道。 梁帝摆了摆手,示意陈庆之坐下说话,“子云啊,急着召你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既然连永昌侯都如此看好你,那你替朕谋划谋划,眼下该如何是好?” 梁帝的声音无力而悲凉,让陈庆之也不免有些悲从中来的感觉。 “陛下,为今之计,必须尽快选择替代裴将军之人,前往前线稳住军心;同时还要防备魏军的反扑,巩固住裴将军拿下的大好局面呐!” “那你认为,谁才能担当起如此的重任啊?” “要想找出与裴将军一般才能的人,这全天下,怕是也没有几个。但若只是守住裴将军的战果,以待时机继续北伐大业之人,我大梁倒还是有的。” “快说,是谁?”梁帝就像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中护军——夏侯世龙公!” “你说夏侯亶?”梁帝瞪大了眼睛。 “夏侯公历来是我大梁重臣,而且同永昌侯一样,当年对陛下有拥立之功,可以说他的声望在大梁,无出其右者。” “夏侯亶理政是把好手,可这领军……”梁帝颇为犹豫。 “陛下,夏侯公虽不能如裴将军那样闯关斩将,攻城略地,但是也有统军的经验,再加上为人老成持重,只要陛下吩咐他——不可冒进,那么,以夏侯公的声望与才干,稳定军心,守住裴将军的战果,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吧,朕就依你所说,派夏侯亶前去。”梁帝依旧没有释怀,忧心忡忡的低语道,“希望朕和永昌侯没有看走眼……” “你目前就不要去义兴的军营了。”梁帝吩咐道,“就呆在建康,有事的话,朕要随时与你商议。” 陈庆之留在了建康,几乎终日陪在梁帝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帝的脸上又重新开始浮起了笑容,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因为夏侯亶果然如陈庆之所言,不负众望,打退了魏军数次凶猛的反扑,梁军的防线固若金汤! 这天,梁帝在御书房,手握一份军报,喜不自胜的对陈庆之说,“子云,好消息啊,北魏的河间王元琛、临淮王元亶,一直无法攻破夏侯亶的防线,已经灰溜溜的撤军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庆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裴将军的战果是保住了……” “接下来怎么办?”梁帝问道,“也不能一直这样守着不进攻啊。卡Kа酷Ku尐裞網” “陛下莫急,微臣还有一个想法。” “快快说给朕听!”梁帝迫不及待。 “寿阳地势低矮,那一带又多雨水。可以让夏侯公在寿阳附近的淮水筑堰,等到雨季,必成一片泽国。魏军的步骑军队无法通行,而我军却可以艨艟小艇穿梭往来。到时我军可分几路出击,分别夺取寿阳周边的城池堡垒,再合围寿阳,如此,寿阳便是一座孤城——瓮中之鳖,手到擒来!” “好,就这样办!”梁帝抚掌大笑,然后亲切的拍着陈庆之的肩膀,“子云,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永昌侯也没有看错你,朕很欣慰,看来我大梁,又要出将星了!” 陈庆之慌忙跪地叩谢,“陛下谬赞微臣了,微臣定然尽心竭力,为我大梁效忠,以报陛下的厚恩!微臣希望能效仿永昌侯和裴将军这样的大梁英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梁帝笑得合不拢嘴,双手将陈庆之扶起来,“你能有这般的想法,真是朕的幸事,大梁的幸事啊!” 战事顺利,满朝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似乎已经看到了北伐成功的那一天。 但还是有一个人,冷静的观察着形势的变化——这个人就是朱异。 只是他所关注的形势,并非是与北魏之间的战争,而是陈庆之在梁帝的心里,越发重要的地位。 梁帝心中最为信任,也最为重要的宠臣,必须是他朱异!也只能是他朱异! 他从一个寒门士子,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地位,靠的就是擅于揣摩梁帝的心思,博取梁帝的欢心和信任。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虽然自幼就跟在梁帝身边,但在朱异看来,不过是个迂腐的书生而已,靠着陪梁帝下棋,混到了主书的地位,根本对他朱异形成不了什么威胁。 可自北伐开始以来,这陈庆之却大有取代他之势——梁帝几乎时时都让他陪在身边,军国大事都要与他商议。 尤其让朱异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朝臣的反应——他们明显开始献媚于陈庆之,而或多或少的,忽视了朱异的存在。 朱异心中非常清楚,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失去了皇帝的宠信,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的! 朱异等待着机会,他要扭转这种颓势! 但在找到机会之前,还不能被人察觉,他必须一如既往的对陈庆之表现出热情和友好来。 挑了个日子,朱异邀请陈庆之来他府上赴宴。 “贤弟近日为国事操劳,辛苦了!”朱异笑容可掬的端起酒盏,对陈庆之说道。 “为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比起前线的将士们,这哪里算得上什么辛苦。” “贤弟说的好啊!只是愚兄不懂军事,帮不上贤弟什么忙,实在是惭愧啊。” “彦和兄说哪里话,当初你在朝堂上,第一个站出来力主北伐,可以说为北伐立下了头功,在下敬佩!” “哪里,愚兄只是以国运为重,秉公直言罢了。” “对了,如今战事平稳下来了,贤弟初阵的事情,陛下可有考虑啊?”朱异开始试探道。 “陛下并没有提起。彦和兄不是反对在下贸然出兵嘛,怎么,有适合的时机了吗?”陈庆之反问道。 “愚兄哪里懂什么打仗的时机,只是想,这打了一年多了,也差不多该有机会让贤弟上阵展示一下军威了。” 陈庆之淡然的一笑,“这支军队,彦和兄也是有所付出的,还将自己的得意门生给在下做参军,在下是感激涕零。若有什么动向,必然会第一时间,与兄商议,请彦和兄放心。” “贤弟能这样想,为兄很欣慰。”朱异一脸严肃的说道,“只要你能记住,这支军队,是我们兄弟共同的依仗,陛下那里,我自然会找机会进言,让贤弟出阵的。” “在下一定牢记!那就多谢彦和兄了。” 又闲聊了一阵,朱异突然问道,“这些日子,豫章王可有找过贤弟啊?” “豫章王?”陈庆之回忆着,“找过在下两三次,还是说希望能在陛下面前,举荐他领兵出征之事。” “嗯,他也找过愚兄几次,而且愚兄感觉,他一次比一次显得迫切。” “豫章王年少,气血方刚,看到我军形势大好,有些急于上阵表现,可以理解。” “但愚兄却隐隐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简单。”朱异微微摇着头,“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陈庆之告辞后,朱异独自在房内来回跺着步子——这陈庆之的表现,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朱异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揣摩到此人内心的真实想法。虽然现在还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不得不防;必要的时候,还要适当打压一下才行。 而那豫章王,以朱异敏锐的观察力,总觉得事有隐情。 朱异唤来一名心腹,“你去豫章王的府邸,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察觉——我要知道豫章王这些日子以来的行为动向,看看可有什么异常;如果发现什么情况,一定要想办法弄清底细!” 经过一小段沉寂的日子,平静的日常终于被打破了! 朱异的那名心腹,经过严密仔细的探查,带着一个惊人的秘密回来了! 即使如朱异这般的官场弄潮儿,在听到心腹徐徐讲述这个秘密的时候,也是震惊得完全闭不上嘴,眼睛瞪得几乎眼角都要裂开了! 虽然这个秘密现在看来,对自己毫无价值,但是朱异潜意识里却感觉到,这将是自己手中的一枚杀子,要在关键时刻,才能走出去! 朱异很庆幸,原本只是自己心里的一点小猜疑,现在却带来这如此的大收获! 朱异把这个秘密牢牢的捏在手里,耐心等待着他能发挥作用的那天到来…… 而对梁帝而言,也有一个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砸到他的头上——北魏徐州刺史、都督徐州诸军事、身为北魏宗室支属的元法僧,居然派出自己的儿子元景仲为使,来到了建康,求见梁帝。 更让梁帝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是来请降的! 第二十六章 徐州风云(一) 梁帝召集群臣,在太极殿,接见了元景仲。 元景仲匍匐在殿上,高呼万岁。 梁帝和蔼的让其起身,问道,“尊使前来,所为何事啊?” “北魏朝纲败坏,妖后擅权,祸乱四起,民不聊生。家父身为宗室,实在不忍再让那些奸佞之人为非作歹,为了徐州百姓,迫不得已,起兵反抗暴政。但毕竟势单力孤,难以自保,故而命在下前来,向大梁皇帝陛下请降,我等愿为附庸,鞍前马后,跟随陛下!” 元景仲的话音刚落,群臣中便响起嗡嗡的低语议论之声。 “徐州辖七郡二十四县,更据要冲之地,历来就是军事重镇。”梁帝语气平缓的说道,“如此重要的地方,居然真的要投靠我大梁?” “在下以人头担保,家父是真心来投,绝无二心!” 梁帝呵呵的笑起来,“朕可是知道的,你父亲自称天子,国号为宋,定都彭城,改元天启;你和你的兄弟们,应该也都被封王了吧。” 元景仲慌忙跪下来,叩首解释,“那只是家父为了表示与北魏决裂、对抗的决心而已,绝非真的有称帝之心啊!” “尊使莫慌,请先回馆驿歇息。”梁帝依旧微笑着说,“等我君臣商议后,再做决断。” 等元景仲离开后,梁帝问道,“说说吧,诸公有什么看法?” 朱异又率先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陛下,徐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真能兵不血刃,收入我大梁囊中,确实是一件好事。不过……”朱异皱起了眉头,“真的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中书舍人的顾虑没有错。卡Kа酷Ku尐裞網”陈庆之也站出来,拱手说道,“徐州如此重要,北魏绝不会坐视不理。微臣猜测,那元法僧僭越称帝,北魏必然兴兵来讨伐,他一定是畏惧了,才逼不得已,来向我大梁请降,想拉我们做他的后盾。” 梁帝轻蔑的哼了一声,“没有实力,居然也敢称帝,这元法僧真是又愚蠢又可笑啊。” “那就是说,咱们如果接受了元法僧的附庸,就要面对北魏的征讨大军了?”朱异问道。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应该如此。”陈庆之回答,“但徐州重镇,不可不取。无论元法僧出与何种目的来降,如今都可算得上是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有魏军前来征讨,也无须担心!” 陈庆之开始分析,“夏侯亶将军一线牵制了大量的魏军——裴将军虽然过世,但在敌军中的余威犹在,魏军断然不敢从此处分兵去讨徐州。各地的叛乱,以及六镇的叛军,也需要大量的军力去讨伐镇压,还要留出足够拱卫洛阳的军队。所以,讨伐徐州的魏军,不可能有太多的兵力,应该也不会是什么精锐之师。” “嗯,子云这样说,朕就放心了。”梁帝点点头,然后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邺王元树问道,“邺王,你与那元法僧同是北魏宗室,你可了解此人啊?” 元树连忙出列回答,“启禀陛下,小王与元法僧以前确实相识,但此人贪财好色,目无法纪,更是残忍暴虐,喜怒无常,时常无故杀戮部属百姓。小王历来便对此人颇为不齿,十足的酒囊饭袋而已。” “呵呵,这样的人,倒好打理了。”梁帝听完邺王的话,笑了起来,“那就让这元法僧,也不要再呆在徐州这样的四战之地了,到建康来,朕保他荣华富贵,安享天年,岂不更好。” “此人虽然无能,但也不是笨蛋,让他离开徐州到建康来,不知会不会愿意啊。卡Kа酷Ku尐裞網”邺王有些担忧。 “所以朕要体现出诚意来!”梁王说道,“设法让他安心,承诺厚待与他,若他能主动交出徐州最好,若是不愿意,抢也要把徐州抢过来!” “如此,需要先派一名重臣为使,前往徐州,安抚元法僧;随后再遣大军接应,如此,徐州便置于我大梁掌中。”陈庆之建议道。 “重臣……”梁帝沉吟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彦和,你可愿为使,前往徐州?” 朱异万万没想到,梁帝会选他做使臣。 但转念一想——重臣!这样重大的责任,需要能体现出梁帝的诚意的时候,陛下选择了他,不正是说明了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吗。 朱异绝对不会悖逆皇帝的心意,不管对错——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此重大的责任,陛下居然能委以微臣,臣实在是感激涕零!”朱异伏在地上,故作激动的语气说道,“臣一定尽力达成使命,扬我大梁天威,让元法僧主动交出徐州。” “好!”梁帝一掌拍在御案上,“彦和,你若能说服元法僧,主动来建康,拿下徐州,你就是第一功!” “那,接应的大军,由谁统领?”朱异问道。 “邺王,你与那元法僧都是北魏宗室,又是旧识,就幸苦你跑一趟,去接应他到建康来。”梁帝微笑着对邺王说道。 “小王遵命!” “陛下!”陈庆之突然拱手说道,“可否让微臣领军,跟在邺王大军后面?” “跟在后面?”梁帝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啊?” “北魏若派军征讨徐州的话,应该也已经发兵了。卡Kа酷Ku尐裞網但我们不知道魏军的动向,也不知何时会兵抵徐州。邺王引大军在前,我领本部兵马,远远跟在后面;就算邺王进城后,我也会寻一处僻静的地方扎营。万一魏军发起进攻,我也可以作为奇兵,与邺王里应外合,夹击魏军,如此,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梁帝显然陷入了犹豫。 “启奏陛下,陈主书的提议,微臣认为颇为稳妥。”帮陈庆之说话的,是朱异。 “彦和,你也赞成这个方案?”梁帝问道。 “此策可谓万无一失。一来之前也说过,征讨的魏军不会太多,也不会是精锐之师;二来陈主书运筹帷幄,颇显将才,此番若能再展现临阵领军之才,岂不是我大梁的幸事?” “嗯,彦和所言,甚有道理啊。”梁帝不住的点着头,“既如此,便命邺王领军两万,前往接应;封陈庆之为武威将军,率所部兵马,跟随其后。为防生变,各自加紧准备,尽快出发!” 散朝出来,陈庆之与朱异相伴而行。 “彦和兄,今日真是多谢你啊,在下日夜期盼的初阵,终于要达成了!”陈庆在高兴的向朱异拱手致谢。 “贤弟不要客气,愚兄说过,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一定会帮你达成愿望的。” “彦和兄认为,此次出阵,不会有风险吗?” “至少不会有太大的风险吧。”朱异笑着说,“再说愚兄不也要出使徐州嘛,咱们兄弟一起,相互也好照应。” “彦和兄有信心,让那元法僧主动来建康?” “见机行事吧。”朱异笑着说,“愚兄更关心的,还是万一魏军来犯,你们可一定要打赢啊,为兄可不想做魏军的俘虏。” “请彦和兄放心,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护佑大家的安全。” 陈庆之即刻就离开了健康,直奔义兴军营。 “诸位兄弟们,修葺好你们的铠甲,擦亮你们的刀枪,咱们要出征徐州啦!” 这个消息,让整个军营瞬间便沸腾了起来! “太好了!终于该我们上阵了!” “咱们操练了这么久,是展现咱们实力的时候了!” “我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 “…………” 整个军营都沉浸在一片欢悦的氛围中。大家忙着收拾营帐物资,以最快的速度,做着出发的准备。 一切收拾妥当后,陈庆之召集大家,开始做此次出征的安排。 “这次去徐州,咱们的任务是跟在邺王的大军后面,万一魏军来犯,咱们可以前后夹击。” “徐晋,我军有三百骑兵,由你统领;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你都要随时派出哨骑,严密掌控我军方圆至少十里之内的动静。” “我们与邺王的大军之间,相距至少要二十里,以防被魏军察觉到。我军人少,所以,行动隐秘是关键,让士兵们带上干粮,沿途不许生火,不许造饭!” “临战的时候,一定要做到严格服从军令!还有,不许士兵割取敌人的首级领功,只管奋勇杀敌即可!” “宋兄,鱼大哥,惠泽,你们各领五百人,一定要尽好队主的职责,照顾好手下的将士。我军操练多年,都是精锐之兵,来之不易,务必要尽量减轻损伤。” 将一切安排好后,士兵们也已经排着整齐的队列,等候着陈庆之发出出发的命令。 看着面前这群矫健的将士——虽然人数只有两千余人,但个个精神抖擞,目光如炬,士气更是气贯长虹。陈庆之不免有些百感交集,这么多年的准备和磨练,今日,终于就要实现目标了! 陈庆之对着他们,发出慷慨激昂的声音,“弟兄们!咱们这么多年的期盼,今天就要实现了!我们就要踏上徐州的土地,去那里,为我大梁而奋战!” “许多人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上战场,你们很兴奋,我也是满怀激动;但是经历过战场的人都知道,那里绝对不是美好的地方,那里是需要我们献出血肉、甚至生命去捍卫的地方!你们也无须害怕,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在战场上,我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让敌人,在我们的刀枪之下颤抖吧!” “兄弟!兄弟!兄弟……”将士们齐声高喊。 陈庆之掉转马头,“弟兄们,我们先去建康城外,与邺王大军会合,出发!” 第二十七章 徐州风云(二) 邺王的军队已经在建康城外列队完毕,陈庆之也引军与之会合。 “中书舍人几日前便和那元景仲一起前往彭城了,我等也要尽快赶过去才是。”邺王对陈庆之说道。 “请邺王殿下先行一步,在下会晚半日出发,跟在殿下后面。” “陈主书,哦,不,现在应该叫陈将军了。”邺王改口说道,“这是你第一次上阵,可千万小心啊。” “多谢邺王殿下关心,在下感激不尽。”陈庆之作揖致谢。 邺王率领军队出发后,陈庆之吩咐部下就地待命。 “徐晋,惠泽,你们趁这个时间,去和杨姑娘见个面,不过要注意时间,千万不可误了出发的时辰。” “谢谢陈大哥,我们不会耽误正事的!”徐晋和惠泽兴高采烈,向陈庆之道了谢,飞奔着便进城去了。 “鱼大哥,宋兄,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去陈三哥那里一下,出发前,还想去见见陛下。” “子云,你放心去吧,有我和老宋在,没问题的。”鱼天愍乐呵呵的拍着胸口说道。 “文才,自今日开始,要麻烦你做好每日的行军记录,以及物资、兵员的损耗记录。” “陈将军放心,在下一定记得清楚明晰。” 一切交代妥当,陈庆之才往建康城里而去。 到了朱雀栈,刚一进门,陈思保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陈庆之的双臂,绽放的笑容让那张圆脸上的肉都不停的颤动着,“子云,成了!终于成了!” “是啊,”陈庆之也难掩激动的情绪,“陈三哥,这些年,真是难为你了啊!” “你这是说哪里话啊,”陈思保笑呵呵的说道,“倒是你,你现在也是做将军的人了,看看你这身铠甲,跟普通的士兵有什么区别?” 陈思保说得没错,陈庆之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士兵盔甲——这是韦洵帮忙定制送来的。 陈庆之却并不在意,打趣的说道,“有铠甲就不错了,再说了,这样敌人也认不出我是大将,我倒还安全了。” “那我的铠甲呐?”陈思保急切的问道,“现在咱们的目的实现了,我也要随军出征,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啊,我是军需官呐!” “三哥莫急,”陈庆之安抚道,“你这朱雀栈的掌柜,哪能说走就走啊,不得做好交接吗?再说,我们这次就是去走走过场,要不了多久就回来,到那时,你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再来军中不迟。” “也是,这次出阵也来得太突然了,说走就走。”陈思保嘟囔着,“我确实得把账目那些交接清楚才行。” “是啊,我来,就是向三哥告个别,等我们回来,你也处置妥当了,你随时可以来军中!” “行,这次你们就先去。”陈思保脸上又堆满笑容,拉起陈庆之的手,“来来,咱们兄弟一定要喝一盏,我祝子云,马到成功!” “一会儿部队就要开拔,可说好啊,三哥,只能喝一盏!” “放心,这是壮行酒,等你们回来,我一定拉上几车到军营,和弟兄们一醉方休!” 徐晋和惠泽来到杨府,嫣然见到一身戎装的二人,却突然的落起泪来。卡Kа酷Ku尐裞網这让原本兴高采烈的二人顿失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起来。 “嫣然,你这是……怎么了?”徐晋试探着问道。 “是啊,咱们好久没见面了,这么一见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惠泽皱着眉问道。 “哪里,我见到你们,高兴还来不及呐。”嫣然忙擦拭着泪水,努力让脸上浮现出笑容,“只是看到你们这一身的盔甲,想着你们就要上战场了,我就担心害怕得不得了……” “嫣然,你看!这是你给我们做的铠甲!”徐晋在嫣然面前转了一圈,“你还没看过我们穿上的样子吧,多合身!” “是啊,这铠甲做得如此精细,一定会保护我们,不会受伤的!”惠泽也安慰道。 “嗯,是很合身。”嫣然破涕为笑,“能看着你们穿在身上,我很高兴,你俩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挺英武的!” “不过啊,陈大哥都只是穿的和弟兄们一样的铠甲,我俩这甲显得太好了些,搞得我们倒更像将军了。”徐晋用手指挠挠脸颊,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可得好好表现啊,没准以后真能当个将军呢。”惠泽调侃道。 “你去当将军了,那我们怎么办啊?”嫣然也来凑热闹。 “惠泽就当副将军,嫣然你就当将军夫人呗!”徐晋不假思索,乐呵呵的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嫣然顿时脸红得如晚霞一般。低着头侧向一旁。 徐晋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失言,急忙尴尬的解释起来,“那个……我……不是,那个……我乱说的,别……别见怪啊。” 看着徐晋那笨拙的样子,惠泽笑着摇了摇头,出来替他打圆场,“这一场仗还没打呐,相当将军,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当不当将军,都无所谓。”嫣然也吞吞吐吐的开始说话,努力想缓和这奇怪的气氛,“只要……我们……我们三人……能一直在一起就好。” 气氛渐渐缓和一些,嫣然唤来厨娘,让她们赶快去做些饭菜。 “还有些时间,在家里吃顿饱饭,上了战场,可就要吃苦了。”嫣然忧心的说道,“我虽然没见识过战场是什么样子,但听父亲说过,那真的是九死一生,你们可千万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不用担心,嫣然,我可是打小就跟着爹上阵杀敌了,我不怕!”徐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 “但惠泽是出家人,他哪里见过战场的残酷啊。” “放心,我会保护他的!”徐晋拍着惠泽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 “小僧那棍子,可不是用来拄路的。”惠泽微笑着对嫣然说,“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御书房内,陈庆之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叩拜梁帝。 梁帝过来亲手扶起陈庆之,笑容可掬的说,“子云,你的初阵,你的军职,朕可都给你了,现在,朕就要期待你在战场上的活跃了!” “微臣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厚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说过,你的初阵,一定要立功获胜!你是朕的心腹,此战关系到朕的颜面,绝不能让那些对你有非议的高门士族们落下口实!” “陛下的苦心,微臣清清楚楚。微臣寒士文职,私下募兵,若不是陛下的信任,微臣有再多的脑袋,怕是也不够砍的。” “此次去徐州,如你的分析,应该不会有大碍;又有邺王两万兵马在前,彭城也有上万人马。所以朕认为,此战作为你的初阵,风险极小,你可一定要好自为之啊!” “陛下为微臣考虑得如此周详,实在是让微臣感激涕零。” “出发之前,朕还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徐州的后续处置,你认为该如何?” “徐州地位重要,不管元法僧愿不愿意,把他弄回建康后,必须马上派人前往镇守。” “嗯,朕要问的,正是这点。你认为,谁人可担此重任啊?” “徐州四战之地,必须是极为忠诚可靠,还得有治理与统御之才的人,方可指派。” “那你认为,朕的至亲之人,可否前往?” “至亲之人?陛下的兄弟?” “哼!朕的那些兄弟,可担不起如此重任。” “难道,陛下要派一位皇子去?” “嗯。”梁帝微微点头,用手轻轻捋着胡须,“你认为,皇子中可有能当此任的啊?” 陈庆之突然明白到了些什么,他试探着问道,“知子莫若父,诸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才华横溢,陛下认为,哪位皇子最为合适啊?” “诶,朕是在问你呐。”梁帝笑着说道,“你只管大胆说,朕要听你的意见。” “豫章王?”陈庆之以一种探询的语气,轻轻的说道。 “哦,你也认为豫章王合适?”梁帝眼中放出欣喜的光芒,“看来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不知还有谁,和臣的看法一致啊?”陈庆之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但是他还是希望从梁帝那里得到印证。 “就是朱彦和向朕举荐的综儿嘛!”梁帝笑呵呵的回答,“他不是要出使徐州嘛,临走之前,来拜见朕,提起了元法僧来建康后,徐州何人镇守的问题。” “豫章王确实体魄强健,又有才华,更是在诸皇子中,少有的做过地方刺史,有过治理与统帅经验的。” “如此看来,综儿确实是最佳人选啊。”梁帝高兴的说道,“他是皇子,必然忠诚可靠;加之以前做刺史的时候,勤政爱民,相信他一定会把徐州治理好的。” “可徐州必然会被北魏攻打,豫章王虽统过兵,却从未打过仗,这也是隐患啊……” “这点,朕和彦和也考虑到了,等你们把元法僧带回来,朕自会有所安排。” 从台城出来,陈庆之心头一直萦绕着些许忧虑。他也不知道这忧虑究竟为何而起,原本舒朗的心情,也无端蒙上一层阴霾。 回到军中,弟兄们也齐聚完毕。将士们分组列好队伍,在齐整的步伐声中,向着徐州,向着无法预料的前程,向着不知生死的命运,义无反顾的迈步而去…… 第二十八章 徐州风云(三) 自打进入了徐州地界以来,沿途是一片衰败萧条的景象——田地荒芜,野草肆无忌惮的四处蔓延生长,树木干枯的枝丫在风中轻轻摇摆,就像亡灵的鬼爪一般;不时还会见到零零星星的荒塚,趴在路边、树林、小坡等地方,伴着风声,传出低语般的哀叫……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往来的行人客商,偶尔遇到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也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般,飞快的逃开了。卡Kа酷Ku尐裞網 走过了好几个村庄,都是死气沉沉,一些老人依坐在破旧的门扉上,空洞绝望的眼神呆呆的看着这群路过的士兵,一动不动,仿若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陈庆之带着徐晋、惠泽、还有马佛念走在队伍最前面,宋景休和鱼天愍则负责断后。 “陈大哥,这徐州应该还没开战吧?咱们会这样的景象?”徐晋皱着眉头,低声的问陈庆之。 “看起来就像糟了灾,不,就像惹了瘟疫一般,毫无半点生气。”惠泽眼中透着悲悯之色。 陈庆之也是眉头紧锁,叹息着说到,“确实让人感觉是饿殍遍野,但好像没有听说徐州遭灾的传闻啊……” “如果有机会,咱们还是了解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吧,”马佛念建议,“毕竟徐州现在已经是我大梁的土地了,民生如此多艰,必然有隐情。” “文才说的不错,咱们尽量了解下,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庆之面色凝重。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部队来到一座规模不小的村庄附近。 因为要保持隐蔽性,所以不能点火把,夜晚就不便继续行军。陈庆之下令就地歇息,然后吩咐宋景休和鱼天愍,“让弟兄们就地休息,不准生火,不准做饭。” 又转头对徐晋说,“派哨骑轮守,千万不可大意!” 安排停当,陈庆之对马佛念说,“文才,我俩去前面的村子看看。” “陈大哥,我也陪你去吧!”惠泽提起铁棍,“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做个护卫。” 陈庆之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好,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凡事我来处理。” “放心,陈大哥,我又不是徐晋,不会乱来的。”惠泽拍着胸膛保证。 一旁的徐晋不乐意了,“我也不会乱来啊!那这样,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 “陈大哥不是给你分派了任务嘛,”惠泽笑着对徐晋说,“你的任务很重要,把你的正事做好!陈大哥这边,我陪着就行,不会有事的。” “是啊,徐晋,你的哨骑,现在可是我们全军的耳目。”陈庆之也说道,“先把你的任务做好,我们去村里就是打探些情况,很快就回来的。” “那行,陈大哥都这么说了。”徐晋抱拳拱手,“那我就去安排哨骑了。惠泽、马参军,可一定保护好陈大哥啊,他可是咱们最重要的人呐!” 在夜色中,陈庆之三人进了村子。借着昏暗的月光,大家边走边朝四面打望。 这座村庄房舍颇多,应该有近百户人家,算得上是一座颇具规模的村子。若是平常,此刻应该是家家户户掌灯的时候,可现在却是处处关门闭户,只有极少的窗户里,透出点点昏黄的灯光。 整个村子里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家禽牲畜的叫声,甚至连最寻常的犬吠声都没有一丝。 走了一会儿,大概是到了村子的中心,一块开阔的平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正中央立着一棵大树——苍劲的树干估计要三四人才能合围;树冠向四面散开,如同一把雨伞般,覆盖着下面方圆数步的范围。 在那片树冠下面,整齐的摆放着几块几块长条石,看起来像是供人们在树荫下歇息时坐的。 在其中一块条石上,一个廋削的身影正坐在上面,埋着头,似乎正在哀叹着什么。 三人快步走了过去。那个身影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捋了捋吊在额前的那撮花白的乱发,用浑浊无神的眼睛望过去,看清了三人的装束后,用低哑的嗓音淡淡说道,“又是你们这些当兵的,村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搜刮到了……”说完,继续把头埋了下去。 陈庆之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您误会了,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是要来搜刮什么东西。” 那人再次抬起了头,瘦长的脸孔容颜枯蒿,暗淡无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杂乱得像一把枯草。卡Kа酷Ku尐裞網看着面前行礼的陈庆之,依旧淡淡的说道,“今日老夫真是开了眼界了,居然有当兵的给我行礼,不过行礼也没用,村里地皮都被刮了三寸,真的没什么可以让你们搜刮了。” “老伯,我们虽是行伍之人,但绝不是要来搜刮你们的东西,”陈庆之言辞恳切的解释,“我们也是初次到贵地,只是看到遍地凄凉,所以进村想打听打听而已。” “哦,你们不是徐州兵?那你们是哪里来到?魏军?梁军?”那人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语气问道。 “老伯,听您的意思,这魏军和梁军,都会来徐州?”陈庆之试探着。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徐州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人人皆知。” 陈庆之在老伯对面的条石上坐下,面带微笑,“老伯,为何人人皆知,请您给在下说说。” “这徐州刺史自行称帝,朝廷能轻饶了他?必然会派军征讨啊。这假皇帝吓破了胆,向南梁称臣投降,梁军也肯定会来的。” “老伯怎么知道,刺史向梁请降?”陈庆之有些吃惊。 老伯依旧很淡然,不紧不慢的说道,“刺史这些年的行径,徐州上下,都知道他的德性,朝廷要来讨伐,他肯定要找后援啊,而咱们徐州向来就是必争的要地,魏不想丢,梁肯定想取,所以只要刺史求援,梁军必来!这传闻啊,早就是遍及田间巷头啦。” “话说回来,你们到底是魏军还是梁军啊?”老伯突然发问了。 陈庆之略微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以实相告,“实不相瞒,我们是大梁的军队。” “哦,果然是梁军啊。”老伯淡然的反应让三人略微有些讶异。 老伯声音低了下去,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呢喃着,“随便谁都行,魏军也行,梁军也行,只要这徐州,能来个稍微爱民的刺史,魏还是梁,都无所谓……” 老伯声音很轻,但坐在他对面的陈庆之还是听清楚了,他有些惊讶于老伯的话,“老伯,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老伯扭着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悲凉,“你们可知,这些树下的条石,原本是做何用的?” 三人也朝着四下打量了一翻,“应该是村民在树荫下,纳凉解暑的地方吧”。 “这些条石,原本是村里的孩子读书的地方……”老伯伸出干枯的手指,温柔的抚摸着自己坐着的石头的表面,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缓缓的说道,“这村里原本也是人丁兴旺,有好几十户人家,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依旧邻里和睦,其乐融融。老夫原本是读书之人,便在这树下,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每当看到孩子们的笑脸,老夫就会觉得,就这样了此残生,也是一件美事……” “可这徐州刺史元法僧,居然想趁着大魏内乱,过一把皇帝瘾。原本他治理徐州这些年,便是不遗余力的搜刮民脂民膏,虽然日子很艰难,但至少大家还能活得下去。可他这一称帝……”老伯的牙关咬得咯咯发响,原本昏花的眼睛,此刻却像要喷出火来。 “老伯,消消气,保重身体。”陈庆之安抚着。 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老伯继续说道,“称了皇帝后,这元法僧就变本加厉,派兵四处搜掠,所有钱粮统统抢进了彭城,一粒粮食、一文钱也没有留下。更可恶的,还在各村抓捕青壮的男子,拉去充斥他的军队,而且在他们额头都刺上一个‘奴’字,那些不愿刺字反抗的,都被就地杀死,简直就是恶鬼,视人命如草芥!” “女人们一样逃不出他的魔掌——只要见到年轻女子就抓走,有姿色的,除了供自己淫乐,还用来赏赐给他的那些将军大臣们;其余的则是被丢进军营,让那些士兵们随意玩弄杀戮……这元法僧的恶举,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所以只要是还能走得动的,都想方设法逃离了,只剩下我们这样的老弱,留下了等死。运气好的,逃出了徐州,沦为流民;运气不好的,路上被元法僧的士兵截住,下场凄惨,都成了孤魂野鬼啦……” “这元法僧究竟还有没有人性,居然做出如此的恶行来,实在是可恶,可恶!”惠泽的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想不到徐州,竟已沦为地狱!可怜徐州百姓,居然遭到如此的祸害!”马佛念同样义愤填膺。 陈庆之安抚着老伯,轻声对他说道,“老伯,您放心,我们梁军这次来,就是要把元法僧带走。我大梁皇帝陛下一向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一定会选派一名勤政爱民的刺史,来治理徐州的,情况必然会慢慢好转的。” “老夫说了,魏还是梁,都无所谓,只要让大家有条活路,不再受这些恶鬼之难,就谢天谢地啦……”老伯无力的摆了摆手,又将头埋了下去,呢喃的低语道,“你们走吧,让老夫独自清静清静……” 第二十九章 徐州风云(四) 朱异作为梁帝的御使,带着陛下钦赐的仪仗,在元景仲一行的众星捧月中,意气风发的进入了彭城。 到了彭城的殿堂外,元法僧虽然已是七旬老者,但看得出身体依旧强健,精神矍铄,亲自带着一帮文臣武将,在门口跪拜迎接。 进到屋内,元法僧阿谀谄媚的请朱异高坐上位,朱异呵呵笑着,“元公,主宾有别,朱某万万不敢僭越;况且元公以古稀之年,还能弃暗投明,行此大义之举,朱某万分敬佩,这上座,还是元公当座。” 元法僧见朱异说话客气,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刚刚落座,元法僧便拍拍手,几名侍卫应声抬着几大口箱子进来,后面还跟着二十名俊俏的少女。 元法僧起身,在朱异面前,亲自一口一口打开箱盖——金砖、银锭、珠玉、宝石、珊瑚、玳瑁……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直让朱异看得是眼花缭乱,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展示了这些财宝,元法僧又让那些少女上前,向朱异行礼——这些女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婀娜多姿、明眸皓齿、肤若凝脂、秀色可餐,朱异的目光被牢牢的缠住,怎么也挪不开。 元法僧把朱异的反应完全看在眼里,随即堆起满脸谄笑,恭敬的作揖说道,“老朽知道,御使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此番能以朱公为御使,老朽深感陛下的隆恩。这点见面礼,还望御使笑纳。” 朱异使劲把目光从财宝和少女们的身上移开,转向元法僧,“元公真是太多礼了,如此厚礼,让朱某受宠若惊啊!” “区区薄礼,不足挂齿,老朽还望朱公在陛下面前,为老朽多多美言才是啊。卡Kа酷Ku尐裞網” “元公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朱某一定向陛下禀明,成元公之愿望。” “好,好!朱公果然是爽快人!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了。”元法僧抚掌笑着说道,“这徐州乃四战之地,如今老朽投靠大梁,北魏绝对不会坐视,必然兴兵来犯;老朽已年迈体弱,实在无力领军抵御,只求能到建康,颐养天年,了此残生。徐州——老夫便双手奉上,陛下可择有为之人接管即可。” 朱异感觉自己真的是撞大运了——元法僧居然主动提出要到建康!这不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吗? 但他还是抑制住自己的狂喜,故作讶异的问道,“元公这是为何啊?您要离开徐州,去建康?” 元法僧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刚才所言,确实是老朽的真心话。这徐州肯定会不断被北魏攻击的,老朽已经七十有二了,不想把余生耗在与魏军不断的争斗中,就想再安然享乐几年,最后能在自家床榻之上离世。但是……” 元法僧话锋一转,“老朽也不愿落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朱公在大梁朝堂的地位,老朽也是有所耳闻的,若朱公能为老朽担保,达成此愿,必然重重酬谢于朱公!” “好!”朱异摆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元公如此深明大义,朱某岂能不全力相助。等我大梁接应的大军到了,元公便可随朱某同回建康,朱某一定向陛下表明元公的心意,必保你荣华富贵,安度余生!” “可敢立誓?”元法僧急切的追问。 “有何不敢!”朱异胸有成竹,他知道,以梁帝的性格,只要元法僧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去,必然不会加害,反而会封赏恩赐,以向世人展示陛下的仁爱之心。 意外之喜强烈的撞击着他的心脏——徐州的首功,我朱异便拿下了! 朱异到达彭城两日后,邺王率领的接应大军,也来到了城外。 但与此同时,元法僧接到了魏军即将兵临城下的军报。 “不如先让梁军与魏军打一仗,咱们也好看看双方的虚实。”元景仲向自己的父亲建议。 “魏军是何人领军?”元法僧问道。 “据报,是安乐王元鉴。”元景仲回答。 “梁军是元树领军,呵呵,看来都是元氏宗亲,要同室操戈了。”元法僧咧嘴一笑,“元树这家伙,以前还在大魏时,就一向轻视老夫,你去传令,让梁军在城外扎营,等魏军来了,让他们先去迎击。” 梁军依令,开始在南城外安营扎寨,全然不知魏军已经悄悄迫近。 元鉴得到探马的报告,当然明白如此的良机,岂能错过! 当机立断——元鉴抽调出三万大军中的全部骑兵,共八千骑,亲自率领,前去突袭梁军! 当元鉴的铁骑赶到彭城南城外,梁军的营地还没有完全立好,闹哄哄的乱成一团,可以说完全没有防备。 此刻正是展现大魏铁骑突击能力的大好时机!元鉴随即便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当城墙上的徐州士兵发现魏军杀来,向梁军发出警报时,映入惊慌失措的梁军眼帘的,是裹挟着飞扬的滚滚尘土、撼动着脚下震动的土地、杀气腾腾的朝着自己冲击而来的、密密麻麻的持着长槊的骑兵! 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防御,骑兵们已经冲入了梁军之中——领头的是一千甲骑具装的重骑,他们犹如钢铁的猛兽,迎面撞向梁军的血肉之躯,在他们的铁蹄和枪槊面前,顿时血肉横飞,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具状重骑冲开了缺口,其余的骑兵迅速分成几股,像是满溢着死亡气息的触手,在梁军中四散蔓延,所过之处,只留下无数残肢断臂的尸体,以及由鲜血汇集而成的小溪…… 面对魏军迅雷般的突袭,梁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士气已经崩溃,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就是一群惊慌失措的绵羊,在猛虎的尖牙利爪下,除了哀嚎着四散奔逃,根本无能为力。 这已经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两万梁军,犹如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一茬接一茬的倒在血泊中,就连在城墙上观战的徐州士兵,面对这样的场景,也免不了心惊胆颤,甚至有士兵受不了那窜上来的浓烈的血腥气,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元法僧和朱异此时得到消息,也都急匆匆登上城墙观战。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即刻便陷入了绝望。朱异一向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血腥厮杀的场景,全身发软,瘫在地上,一边抖个不停,一边嘴里喃喃念叨,“完了……完了……” 元法僧也万万没想到,战事会演变成这样。原本他还期望梁军与魏军杀个你死我活,他能坐收渔翁之利,然后安安心心的离开徐州,可现在看来,怕是走不了了…… 就在元法僧捶胸顿足的时候,邺王元树带着数千残兵败将,逃到了城门口,大声呼叫着,请求打开城门,让他们能进城去。 元法僧看着元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令,开门让他们进来。 元树逃进了城,城外的梁军更是群龙无首,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顾一切,四散逃命;但是双足哪里跑得过四蹄,魏军毫不手软,大肆追杀,彭城南城外,尸横遍野…… 元树进了城,与元法僧和朱异相见。 三人都惊魂未定,就连行礼都是抖抖索索。 “邺王殿下,何以……何以败得……如此……惨烈啊?”朱异说话还不利索,含混不清的问道。 “魏军趁我们不备,突然袭击;没想到,居然来得如此之快……”邺王一边喘息着,一边回答。 “你现在还剩多少人?”朱异再问。 “跟着我逃进城的,大概还有三四千人吧……” “两万大军,居然就剩三四千人了?”朱异带着哭腔高声质问,“这……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现在,还可以凭城坚守。”元法僧慌慌张张的抓着朱异的衣袖,急切的恳求道,“朱公,快写书信求援,请陛下发兵,来解彭城之围啊!” “彭城到建康,这一来一回,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元树低头叹息。 “那……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元法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 “元树!你这无能之辈,两万大军,你居然一触即溃,损兵折将!”朱异情急之下,不禁咬牙切齿的大声斥责起元树,“如此大败,我看你如何向陛下交待!” 面对朱异的怒斥,元树自知理亏,只能忍气吞声。 “怎么办?怎么办……”朱异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打着转,浑身上下都透着焦躁不安。 “其实……”元树低声对朱异说道,“我军后面,还有陈将军所领的一支兵马啊。” 朱异听到元树这么一说,停下了打转的脚步。他斜眼看着元树,喃喃的说道,“对啊,我都忘了,子云还领军跟在后面啊……” 听到后面还有援军,瘫在地上的元法僧也来了精神,就像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骨碌爬起来,两眼放光的询问,“太好了,咱们有救了,有多少援军啊?” 朱异看了看元法僧那一脸兴奋的表情,默默的转过脸去。 元树吞吞吐吐的说道,“后面还有陈将军领一军……” “有多少兵马啊?”元法僧满怀期待的问道。 “两千……” 元树的话,就像给了元法僧当头一记闷棍,再次瘫在了地上。 “两千……给魏军塞牙都不够啊……”元法僧绝望的喃喃自语。 “我们也只能期望子云了……”朱异哀叹着,“此刻,我是无比期望他真的是举世无双的名将啊……” 第三十章 徐州风云(五) 陈庆之带着部队,潜伏于彭城南方一座小丘的树林之中。从这里,可以望见南城外,魏军已经扎下营寨,正在打造云梯冲车等器械,为攻城做着准备。 但是魏军阵营的上空,却丝毫没有攻城作战前的紧迫感觉——元鉴奇袭梁军,大获全胜,不禁志得意满,在他看来,彭城已经是唾手可得;此刻,他正与麾下的将领们,在大帐内欢饮叫嚣,酩酊大醉。 魏军的士兵们也显得无比的轻松,三五成群的分散在营地内,吃饭、睡觉、赌博、聊天,完全不像是在战场前线;骑兵们甚至解下了马甲马鞍,让战马也轻松轻松。 那些打造攻城器械的军士,也是做一会歇一会,并没有急于完成手头的工作的感觉。 整个魏军营地,就是一副已然大获全胜,只管打扫战场的氛围! “子云,魏军看来至少有两万以上,咱们这区区两千人,怎么打?”鱼天愍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问道。 “如今只有拼死一搏了,难不成还能撤回建康去?”徐晋在一旁搭话。 陈庆之朝着魏军的营地默默观望了一阵,淡定的说道,“魏军认为打败了邺王,已然胜券在握了;如此疏于防备,若我们内外夹击,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 陈庆之返身下令,“吩咐弟兄们就地歇息,养足精神,咱们今晚要夜袭魏营!” “夜袭?” “对,魏军如此懈怠,夜袭必然大获成功!”陈庆之斩钉截铁的说道。 “徐晋,你弓术精湛,我修书一封,你把他射进彭城去。”陈庆之叮嘱道,“你最好骑马迂回过去,千万千万不要被魏军发觉!还有,傍晚时务必赶回来。” “陈大哥,放心交给我吧,等不到天黑,我一定回来!”徐晋拍着胸口应承。 “陈将军是想让彭城军与咱们里应外合,一起夜袭魏军吗?”马佛念问道。 “不错。” “但是万一彭城军惧战,不愿配合怎么办?”马佛念有些担心。 陈庆之笑了笑,“不必担心,文才,这是元法僧活命的唯一机会,他一定会倾巢而出的。况且,你的先生也在城内,他也会敦促出兵的。” 收好陈庆之的书信,徐晋骑着黑雷,独自下了山丘。 他遵照吩咐,从东面迂回了一大圈,绕开了魏军的视线范围,来到了彭城东北方。 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靠近的徐晋,大声呵斥起来,“是谁?不准再靠近了!”同时,拉开弓箭,对准了城下的徐晋。 徐晋高声回答,“我是梁军,奉陈大哥之命,前来送信,你们不要慌张,我把书信射上来!” 说完,徐晋将书信捆在箭上,张弓搭箭,射上了城墙。 看到守卫捡起了书信,徐晋大声叮嘱,“兄弟,赶快送去给你们将军,不要耽误了大事,我先告辞了!” 说完兜转马头,疾驰而去。 守卫拿着这封信,急急忙忙的给元法僧送来过去。 元法僧正在榻上躺着,抱着头唉声叹气。看了这封信,他翻身坐起,又仔细看来一遍,大声吩咐道,“快!通知所有将领,大堂议事!” 朱异和邺王元树也闻讯赶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元法僧将书信递给二人看,“二公有何见解?” “这是咱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啊!”朱异说道,“无论如何,咱们必须一搏!” “可这万一是魏军的诱敌之计怎么办?”元景仲在一旁发出疑问。 显然,他的顾虑得到了大多数彭城将领的认同,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起来。 “我认得子云的笔迹,此信必是他亲手所书,众将无须怀疑!”朱异高声说道,想要排除大家的顾虑。 元树对朱异的话有些讶异,他并不知道朱异是否真的认得陈庆之的笔迹,但是他也清楚,这确实是唯一的机会,值得一赌。 “但是这位陈将军只有两千人,要想夜袭成功,谈何容易啊?”元景仲依然有所担忧。 “那依公子的意思,就在这里坐以待毙?”朱异反问道。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把呐!”元法僧突然拍案而起,“就依这位陈将军的意思,看到城外魏军营地起火,咱们就分几路杀出城去,元树,你也要带领剩下的梁军参战。记住,按照信里的嘱咐,让所有将士在头盔和双臂扎上白布条,以区分敌我,避免误伤!” “此战若胜,咱们以后便可以安享富贵;若败……”元法僧那双老眼中射出恶毒的凶光,“就杀光城内百姓,将彭城付之一炬,让魏军什么也得不到!” 徐晋回到山丘树林的时候,天色才刚到傍晚。 将士们在林中吃饱睡够,此刻精神百倍,个个摩拳擦掌,等着出击的时刻。 陈庆之开始给大家讲解夜袭的计划安排,“我军人少,切忌分散,必须集中全力打击一处,这处必须是敌军的要害——中军营帐!那里是敌军主帅所在,拿下敌人主帅,敌军必溃!” “夜袭一定要具有突然性,打敌人个措手不及,所以咱们要趁着黑暗,尽量的靠近敌营;你们一定要吩咐手下的兄弟,千万不要说话,也不要带盾牌那些笨重的东西,靠近敌营后,匍匐隐蔽,等待号令。” “徐晋,你带骑兵做先锋,战马一定要衔枚裹蹄,靠近之后,方可发起冲锋;打开缺口口,你们只管冲向主帅的军帐,若能拿下主帅的首级最好,若被主将逃了,要马上回报给我。” “其余人见到骑兵冲进去后,要马上跟着冲进去,尽量纵火。但是一定切记,不可分散,一定要相互照应,切忌孤军深入!” 天公似乎也在帮助陈庆之,今晚的夜色特别深沉,月亮和星光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在那些云朵的边缘,能看到些些光晕。 魏军的营火为陈庆之的部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而魏军对潜伏在黑暗中,渐渐逼近的危机,却毫无察觉。 此刻已是深夜,绝大多数魏军早已熟睡,那些轮班值夜的哨兵,也柱着手中的长枪打盹,四周除了虫鸣,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仿佛依旧会是一个平常得无法再平常的夜晚。 数支利箭同时射出,击中了岗哨上的魏军哨兵。 与此同时,徐晋率领的骑兵,宛如从黑暗中凭空涌现而出的魔兽般,冲入了魏营。 其余将士看到骑兵突入,也纷纷从隐蔽处起身,跟着冲杀进去。 在魏军士兵的眼中,这支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军队,一定是从地狱来的恶鬼大军——他们不说话,不喊杀,只是目露凶光,面目狰狞,不断用手中的兵器击杀着面前的魏军,许多士兵还在睡梦中,便去见了阎王…… 被推倒的营火点燃了营帐,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那些身上着火的魏军士兵哀嚎着横冲直撞,四处乱窜,更加剧了火势的扩散,不一会功夫,魏军的营地已经火光冲天。 徐晋遵照陈庆之的指示,一路直冲向中军大帐。 元鉴还带着三分酒意,手忙脚乱的披上铠甲,带着那群与自己一同在帐中宿醉的将领冲了出来。 迎面正好撞见徐晋带着人马过来,几名武将拔出长刀,咿咿呀呀的叫唤着朝徐晋扑过来。徐晋手中赤炼枪一抖,左刺右扎,一阵眼花缭乱,那几名冲过来的武将便倒在血泊中,挣扎了几下便都咽了气。 徐晋跳下马来,看着面前这群惊慌失措的人,用手背擦了擦鼻子问道,“你们谁是主将啊?” 没有人回答他。徐晋朝地上啐了一口,淡淡的说道,“不说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说完,带着手下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一场混战随即展开,徐晋和他的部下,如同砍瓜切菜般,将元鉴的部下悉数砍翻在地。 元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甚至忘记了逃跑。 就在元鉴即将引颈就戮的时候,一名甲骑具装的武士冲了过来,犹如一座铁塔般,挡在了元鉴的面前,此人正是元鉴麾下那一千具状重骑的队主。 “主公快逃,这里我来挡住!”武士高声对元鉴吼道。 元鉴此刻才缓过神来,连滚带爬的翻身骑上自己的马匹,头也不回的一溜烟跑了。 几名骑兵要去追赶,却被那铁塔武士挡住了去路。 徐晋摆摆手,对他们说,“弟兄们,你们去找陈大哥,告诉他主将已经逃了,此人不是泛泛之辈,交给我来对付。” 徐晋和武士都跳下马,提着手中的兵器,气势汹汹的朝对方走过去。 武士手中的大刀迎头劈了过来,被徐晋侧身闪过,赤炼枪随即发起反击,枪尖朝着敌人的胸腹咽喉等要害不断刺击过去。 面对徐晋如此凌厉的攻击,武士根本防御不过来,只得拼命护住自己的脸孔,仗着一身的重甲,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徐晋将枪收回去,自言自语的说道,“要是我有惠泽的铁棍子就好了,对付这种全身重甲的怪物就轻松多了。” 铁甲武士见徐晋停止了攻击,便又大叫着提刀砍了过来。 徐晋左躲右闪,寻找着能够致命一击的机会。 那武士毕竟一身重甲,灵活性远不如徐晋,逐渐破绽多了起来。 徐晋趁他回刀准备劈砍的那一刹那,双腿蹬地发力,手中赤炼枪飞速旋转着猛然刺向敌人的脸孔。那武士慌忙抽手遮挡,枪尖扎到手臂上的甲片,但这次却不同之前的刺击,强烈的旋转让枪尖如同钻头一般突破了铁甲的防御——武士惨叫一声,快速后退几部,那支手臂此刻已是血肉模糊。 徐晋乘胜追击,没有给对方丝毫回旋的余地,枪尖直刺面门——随着徐晋将深深从脸孔插入脑袋的枪尖抽出,那武士也如坍塌的铁塔般轰然倒地。 徐晋长舒了一口气,“太费劲了,看来还要和大家商量商量,以后再遇到这种铁甲怪,该怎么应付。” 第三十一章 徐州风云(六) 看到魏军营地火起,彭城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军队倾巢而出,分别从几座城门蜂涌出来,加入到对魏军的袭击之中。 陈庆之得到魏军主将已经逃跑的报告,于是招呼将士们,大声高喊“魏军主将已经逃了!魏军败了!” 士兵们一边奋勇杀敌,一边齐声高喊;魏军腹背受敌,死伤惨重,万分惊惧之下,又听到主将都已经跑了,顿时战意全无,士气土崩瓦解——投降求饶的、丢盔弃甲逃命的,哭喊哀嚎声响成一片…… 清晨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冒出地平线时,战斗已经结束,战场归于寂静。魏军营地一片狼藉,尸横遍野,一小部分梁军和徐州军正在打扫战场,更多的战士则是相互依偎着,靠在一起就地休息,毕竟经过一夜的酣战,此刻他们已经是精疲力竭了。 惠泽独自跪在一小片空地上,手中拿着佛珠,正在为这些战场的亡灵诵经。 徐晋默默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了下来。但他并没有打扰惠泽,只是望着天空中温柔的晨曦,静静的聆听着呢喃低沉的诵经声…… 惠泽诵经完毕,将佛珠重新挂回脖子上,并塞进盔甲里。 转头看着身旁的徐晋,脸上绽出淡淡的微笑,“怎么,连你也累了吗?” “我才不累呢。”徐晋也转头看着惠泽,“昨晚太混乱了,我也没办法照顾你,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什么的,看到你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还没有弱到需要人照顾,放心吧。” “这时候有你,真是幸运啊,咱们阵亡的兄弟,还能有你这个和尚为他们诵经超度。”徐晋拍拍惠泽的肩膀。 “不光是我们的兄弟,诵经也是为了魏军的亡魂。” “你还为敌人诵经?”徐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对小僧而言,真正称得上敌人的,就只是杨昭和白罗刹那种人,而这些战死的魏军士兵,其实只是普通人而已。”惠泽抬头望着天边逐渐蔓延的晨曦,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悯的味道,“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不得已才以命相搏。我和师傅行脚那么多年,这些魏军中,也许还有曾经对我们施舍过的好人呢……” 徐晋能感受到惠泽的意思,但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搭话,只能默默的拍了拍惠泽的背。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看着天光。 惠泽突然扭头问道,“晋,你喜欢这种军队的生活吗?” 徐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思考了好一会,才慢慢回答,“说实话,这几年在义兴军营的生活,我确实已经习惯了,我喜欢和弟兄们在一起训练、吃饭、打闹,也喜欢有你、陈大哥、鱼大哥、宋大哥在一起的日子。你呢?惠泽,你的感觉呢?” “我也喜欢和大家在一起,但是……”惠泽的脸色沉了下去,“只要在军中,我就还会继续再造杀孽……我……真的不想再杀无辜的人……” “要不咱们去给陈大哥说说,以后你就只帮忙训练,就不上阵了。”徐晋提议。 “也许,这就是小僧的业障吧。”惠泽惆怅的说道,“为了给杨大哥和夫人报仇,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遇到杨昭,我是不可能离开战场的,至少,在报仇之前,是无法离开的……” “我们都想为杨大哥和夫人报仇。惠泽,你是出家人,我想……我也许能明白你的难处……”徐晋极力的想安慰惠泽,“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不是说过吗,咱们永远都不分开。卡Kа酷Ku尐裞網我会陪着你的,惠泽……” 战场清理得差不多了,宋景休和鱼天愍正在招呼将士们列队,马佛念拿着军簿,兴高采烈的向陈庆之汇报着战果。 “陈将军,这仗咱们实在打得太漂亮了!我军仅仅伤亡了三百余人,魏军被俘万余人,斩首上万,所获兵器甲胄辎重颇多,还有四百余副重装马铠!” 但陈庆之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喜悦之情,反而喃喃自语道,“伤亡了三百多兄弟,是在下之过啊……”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传来热情的呼唤声,“贤弟!贤弟……” 陈庆之和马佛念循声望去,只见朱异兴高采烈的一边招手呼喊,一边朝他们跑过来——后面还跟着邺王元树,元法僧,以及元景仲一行人。 陈庆之和马佛念忙迎上前去。 “彦和兄,邺王殿下。” “先生,邺王殿下。” 两人拱手向朱异和邺王行礼。 朱异一把拉住陈庆之的手,热烈的拍打了几下,“贤弟啊,来得太及时了!愚兄就知道,你一定能打败魏军的!” 陈庆之还没来得及客气,一旁的元法僧站了出来,拱手作揖,语气谄媚的说道,“陈大将军在上,请受元法僧一拜!” 陈庆之瞟了一眼面前这个卑躬屈膝的老头,语气冷淡的问道,“你就是徐州刺史元法僧?” “正是老夫。陈大将军真是天降神将,举世无双……” “不用恭维在下!”陈庆之打断元法僧的话,“先让将士们入城歇息吧。” 进到彭城,陈庆之下令,就在街道安营休息,严谨私自进入民居,有扰民者,军法处置! “陈将军这是军纪严明,老夫敬佩!”元法僧继续恭维着。 陈庆之并不理会,元法僧又接着说,“老夫已备好宴席,请陈将军赏脸。” 看陈庆之依旧不理不睬,朱异站出来说道,“贤弟,你也辛苦了,咱们兄弟一起聚聚。” “这一路上,弟兄们一口热饭也没吃上,先给他们弄些饭食来。”陈庆之对元法僧说道。 “当然!当然!老夫即刻命人准备!” “走吧,贤弟,你救了愚兄一命,要好好敬你几盏才行啊!”朱异拉起陈庆之的手,乐呵呵的说道。 在元法僧的引领下,大家来到大堂,美酒佳肴早已摆设妥当,舞姬乐队也已等候多时,见到众人到来,立刻起舞奏乐,整个厅堂立刻浸润在一片欢宴的气氛中。 入座之后,元法僧高举起酒盏,“诸公,陈将军以寡击众,大破魏军,创下如此不世之战绩,来,我们共敬陈将军一盏!” 宴会的气氛很热闹,不断有人来向陈庆之敬酒,朱异更是一口一个贤弟,贤弟的叫着,显得无比的亲密。陈庆之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他也只能尽量笑脸相迎。 邺王也端着酒盏,走到陈庆之面前,“陈将军,这次多亏有你,不然小王真是无脸再见陛下啦。” “胜败乃兵家常事,邺王被魏军偷袭,在下也偷袭魏军,算是以彼之道,还制彼身了,邺王殿下无须自责。陛下那边,在下会为您解释,陛下一向仁厚,应该也不会过于怪罪于你。” 邺王听到陈庆之的话,不禁感激涕零,“陈将军的大恩,小王实在无以为报!” “邺王言重了,自杨兄遭遇不测,你对杨姑娘照顾有加,我那里的徐晋和惠泽二位兄弟,都与杨兄一家有很深的情义,在下还要替他们感谢您呐。” “杨白华与小王是故交,照顾他的遗孤,是小王分内之事,何须言谢啊。” “所以说,邺王是重情重义的好人,在下又岂能让好人蒙难。” 正说着话,元法僧站了起来,高声宣布,“魏军已退,咱们明日,便前往建康,安享太平快乐!” 厅堂里一阵欢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陈庆之有些诧异,“刺史已经决定,要南下建康了吗?” 朱异抬起通红的脸,喷着酒气抢先回答,“不错!贤弟,为兄已经说服元公,随我们一同回建康,为兄会向陛下进言,保证元公荣华富贵,安享天年!到时候,贤弟也要给为兄帮腔哦。” 陈庆之并没有答话,元法僧看在眼里,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高声朝门外招呼,“快快快,快抬进来!” 一会功夫,几名侍卫抬着几口大箱子进来了。元法僧故技重施,亲自打开箱盖,将里面塞满的金银财宝展示在陈庆之面前。 “陈将军,你解彭城之围,救下了我等性命,区区薄礼,聊表谢意。” 陈庆之瞟了一眼这些财宝,淡淡的问了一句,“元公对自己的性命,估价多少啊?”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但是元法僧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递了一个眼色,侍卫们心领神会,不一会工夫,又抬来几口箱子,摆在了陈庆之面前。 元法僧一边慢慢打开箱盖,一边缓缓说道,“陈将军,老夫已是风烛残年,不知这个估价,是否合适啊?” 陈庆之依旧面无表情,“这彭城又岂是只有元公一人,你的子嗣,家眷,他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元法僧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这陈庆之的胃口居然如此贪婪,莫非要将他敲骨吸髓不成? 朱异蹒跚着走了过来。他笑嘻嘻的搂着陈庆之的肩膀,低声在他的耳边说道,“贤弟,为兄万万没想到,你的胃口这么大,差不多就行了,别太贪了……” “行!”陈庆之顿了顿说道,“看着彦和兄的面子上,就这个价吧。” 元法僧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口气,刚想要挤些笑容出来,陈庆之接着又说话了。 “元公已经决定要去建康了,不如就把那些抓来的男女放了吧,反正你也用不上了,让他们回去恢复生产,他们现在可是我大梁的子民了!” 元法僧闻言,刚想反驳,朱异先开口了。 “元公,子云这话说得也没错,如今他们是我大梁的子民了;不过,我觉得你可以从中挑选一些,带去建康侍候你,其余的,就放了吧。” 第三十二章 徐州风云(七) 第二天清晨,朱异命人将元法僧所赠的财宝装上马车,正准备前往南城门集合,马佛念赶来拜见了。 “文才,急着前来,有什么事啊?”朱异和颜悦色的问道。 “先生,学生前来,是想私下问问,到了建康后,将如何处置元法僧啊?” “是子云让你来问的?”朱异盯着马佛念问道。 “噢,不是,是学生自己想问,先生不用怀疑。”马佛念解释道。 “你怎么会关心起这个来了?”朱异有些好奇。 “自打进了徐州,这一路走来,看到元法僧的所作所为,让学生深感厌恶!如此祸害百姓之人,学生当然希望,他能有所报应。”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朱异呵呵一笑,淡淡的说道,“元法僧交出徐州,陛下绝对会对他封赏有加,他将在建康锦衣玉食,安享天年的。” “如此恶贯满盈之徒,居然能得善终,岂还有天理?”马佛念年轻气盛,忍不住咒骂起来。 “迂腐!书生之见!”朱异看到马佛念的反应,怒气冲冲的斥责起来,“你告诉我,什么使天理?社稷朝堂之事,岂能全凭意气用事。这是博弈,是交换!你跟着为师这么多年,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马佛念慌忙跪下来,“学生失言失态,先生息怒。学生知错了……” 朱异用手指戳了戳马佛念的脑袋,“用你这脑袋好好想一想,孰轻孰重,孰是孰非,可是能简简单单决定的吗?” 说完,朱异扬长而去,留下马佛念独自跪在原地…… 到了南城门口,只见人头攒动——被释放的男女百姓,正在陈庆之部队的指挥下,排着队伍,有条不紊的徐徐从城门而出。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庆之、邺王元树、以及元法僧一行,已经在城门口等待。 朱异赶忙过去,满脸堆笑,“诸位久等了,一些小事耽搁了一会儿。” 陈庆之和邺王笑着向朱异行礼,而元法僧的反应,却让朱异感到非常奇怪——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朱异的到来,元法僧的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满脸愠怒之气,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好像正为什么事情而愤怒着,但又不好发作。 朱异顺着元法僧的目光扭头看过去,眼前的景象让他也是大吃一惊! “贤弟,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朱异抬起手臂,抖抖索索的指着前方,眼珠仿佛都要从瞪着的眼眶里掉出来一般,口齿不清的问道。 昨日元法僧送给陈庆之的那数箱财宝,此刻正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徐晋和惠泽二人,正在给排队经过的那些男女分发里面的财宝——根据财宝的价值,或一人一样,或几人共享,尽量做到人人有份。 宋景休和鱼天愍还在一旁,对分到财物的人叮嘱,“不可独吞财物,必须拿回村庄,与邻里共享!” 陈庆之看着惊讶的合不上嘴的朱异,语气平和的说道,“这些本来就是民脂民膏,既然元公送给我了,我就可以自行处置,自然是还给百姓啦。” 朱异无言以对,只能尴尬的讪笑着,“贤弟高风亮节,愚兄敬佩,敬佩……”悻悻的站到一旁。 陈庆之对朱异说道,“彦和兄,你可以和邺王及元公先行一步,在下跟在你们后面断后。” “那就有劳贤弟了。”朱异拱拱手,略显沮丧的走了。 元法僧气呼呼的朝陈庆之随意的抱了抱拳,敷衍了一句,“告辞。”便带着部属,跟着朱异转身离开。 邺王最后上前,朝陈庆之深深的作揖,“昨日小王以为,陈将军也是贪财好利之人,还心生鄙夷之情,今日看来,是小王浅陋了,陈将军大仁大义,小王万分敬佩!” “邺王殿下过誉了,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把这些本就是属于百姓的财物,还给他们而已。” “虽然将大部分被抓的百姓释放了,可着元法僧还是强行留下了足足三千人,要带去建康,可怜这些男女,要跟着这恶人背井离乡啦……” “此人应该七十出头了吧?现在只能希望,他不要活太长了。”陈庆之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邺王也只能淡淡一笑,然后拱手向陈庆之道别,“遵照陛下的安排,小王的所率的部队留守彭城——虽然现在只剩数千人了,但加上原来的守军,应该也足够了。在新的刺史到来前,暂由我的副将镇守。陈将军多多保重,小王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邺王走后,马佛念垂头丧气的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文才!”陈庆之大声招呼,将他唤过来。“一早就没看到你,到哪里去了?” “陈将军恕罪,晚生是去找先生了。”马佛念有气无力的回答。 陈庆之看着马佛念的样子,关切的问道,“文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马文才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不解和不甘,“我去问先生,元法僧到建康后,当如何处置,先生说,他不但可以安享天年,陛下还会封赏。” “学生不才,但心中也有仁义二字!”马佛念的脸上浮起一抹愤怒的神色,“元法僧鱼肉百姓,作恶多端,这样的人却能荣华富贵,颐养天年,实在是……” “我明白你的心情,”陈庆之安慰着马佛念,“元法僧确实可恶,但对大梁来说,他有献徐州之功,陛下必须要对他大加封赏,咱们都无能为力,只能盼着恶有恶报,等老天爷来收拾他了。” 朱异带着元法僧回了建康,自然将功劳落到自己头上,梁帝对他大加赞赏,更加的恩宠信任;而对元法僧,梁帝也确实不出所料,出手极为大方,赐他豪宅美女,金银绸缎更是不计其数,不久又加封为宋王,让他在建康,过上了如神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而对于损兵折将的邺王元树,梁帝颇为恼怒。幸得陈庆之极力为邺王辩解,加之邺王在北魏降臣中的地位,也不好太过责罚,最后只是罚了三年俸禄,以作惩戒。 对于此次陈庆之的表现,梁帝是大喜过望——以寡击众,夜袭魏军大获成功,解了彭城之围,足以让所有质疑的声音都闭嘴了!而他之前对陈庆之募兵的纵容、默许,对那些非议的不屑一顾,此时则变成了慧眼识英才的强有力的佐证,可以说,正是梁帝的固执己见,让大梁又添了一员将才,这让梁帝颇有些自鸣得意。 徐州如今已经是大梁的掌中之物了——但必须马上委派新任刺史前往镇守。梁帝第一时间将陈庆之和朱异召到了御书房。 二人到了御书房,看到豫章王萧综也在这里。 行礼过后,梁帝笑呵呵的开腔了,“两位爱卿,你们都向朕推荐过豫章王去做徐州刺史。在朕的诸皇子中,综儿算是有武勇的,也有地方治政的经验,朕也觉得很合适。” 萧综上前一步,躬身向朱异和陈庆之行礼致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二位向父皇举荐本王,不胜感激,本王定不负众望,守好徐州!” “但是,徐州重镇,无论对我大梁,还是北魏而言,都是非常重要,魏军必然还会兴兵来伐。”梁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既要抵御魏军,又要安定地方,可谓任重道远呐。综儿年轻,若独自前往,朕还是有些担心。必须得委任一可靠之人,辅佐一段时间,等到徐州民生安定,防守稳固之后,再放手交予综儿为好。” “陛下思虑周全,微臣赞同!”陈庆之显然和梁帝想法一致。 “微臣也觉得,这样最为妥当,陛下圣明!”朱异也附和着。 但显然萧综并不这样认为,他有些急切的朝梁帝申辩道,“父皇,儿臣一定会守好徐州,无须借助于他人!” 梁帝起身,走到萧综面前,慈爱的抚着他的肩膀,“综儿,父皇知道你想要立功,为大梁出力,但毕竟徐州刺史的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你还需要磨炼,父皇的苦心,你要明白啊。” 梁帝的话,让萧综也不好再过多辩驳,只得拱手应承。 安抚好豫章王,梁帝又转身向朱异和陈庆之二人问道,“二位爱卿觉得,谁可担当辅佐综儿镇守徐州的重任啊?” 朱异抢先一步,满脸堆笑的向梁帝说,“微臣觉得,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梁帝哈哈大笑,指了指朱异,“彦和,你的想法,怎么总和朕不谋而合啊?” “微臣为了大梁的千秋社稷,只是直言自己的看法,能与陛下的想法契合,实属侥幸,微臣岂能及陛下万一啊。” 站在一旁的陈庆之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已经非常明白了,但他还是轻声问道,“陛下选择的是……” “子云,朕觉得除了你,无人能担当此任!”梁帝看着陈庆之,语气肯定的说道。 对梁帝的这个决定,陈庆之倒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之情。反而是一旁的豫章王萧综,脸色讶异,忍不住脱口而出,“什么?陈将军!?” “对,让子云去辅佐你。”梁帝对萧综说,“子云是难得的将才,他帮你守卫徐州,朕就无虑了。朕再给你一万兵马,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尽快启程赴任!” “是。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看着萧综离开的背影,梁帝神情凝重,轻叹着对朱异和陈庆之说道,“你们也不是外人,朕便挑明了说——综儿如此想要立功表现的原因,你们知道吧?” “陛下是指……豫章王的身世传言?”朱异低声回应。 第三十三章 徐州风云(八) “一直以来,综儿在皇子中,颇受排挤打压。卡Kа酷Ku尐裞網”梁帝颇为愤懑的说道,“这都源于毫无根据的恶毒传言!虽然朕对诸子多次私下告诫,但收效甚微,朕担心长此以往,迟早会兄弟阋墙……” “也许皇子间真的无法像寻常人家的兄弟那般单纯;也许,这种传言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争权夺利的大好工具,至于是不是真的,根本不重要……”梁帝叹息着。 “综儿的母亲——吴淑媛,确实当年是东昏侯萧宝卷的宫人,但是怎么能以此就说综儿是东昏侯的遗腹子呢?难道朕的儿子,朕都看不出来?要是朕查出,是谁造的谣,朕非拔了他的舌头不可!” 朱异和陈庆之恭立在一旁,默默的听着梁帝发牢骚,不敢乱插一句话。 “其实朕倒觉得,综儿最有朕年轻时的风采。虽然朕也宽慰过他,让他不要理会,但是那些谣言,确实伤害到了综儿,让他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喜与人结交,甚至对朕,也是若即若离,怎不让朕伤心啊。朕希望,他能有机会为大梁立下功绩,也能显示出忠诚,让那些谣言不攻自破!” “所以!”梁帝走到陈庆之面前,“你是朕信任的人,朕拜托你,尽心辅佐综儿,治理好徐州!” 在陈庆之看来,此刻的陛下,更像一个老父亲,表现出对儿子的关怀和期望。 “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必然竭尽全力,辅佐豫章王,为我大梁守好徐州!” 明天就将出发前往徐州了。这天晚上,朱异将马佛念叫到了自己府中。 “先生,叫学生前来,有何吩咐?”马佛念恭恭敬敬的向朱异行礼。卡Kа酷Ku尐裞網 “你们明日就要前往徐州镇守了,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在陈庆之的军中呆了这么久了,评价评价吧。”朱异手中拿着一把拂尘,随意的摆弄着。 “这支部队确实是精锐,先生当初的眼光不错……” 马佛念话还没说完,朱异甩着手中的拂尘打断了他,“不是要你评价这支部队的战斗力,我想听听,你对陈庆之的看法。” “陈将军?”马佛念略微考虑了一会,思索着说道,“陈将军确实治军有方,将士们对其也是忠诚有加,照目前的趋势看,确实具有名将的潜质。但是,按照先生最初的设想,要把这支部队作为己用的话,恐怕……” “嗯……”朱异眯着眼睛,拂尘靠在臂弯里,另一只手轻轻捻着胡须,“继续说,不用顾虑,把你的看法都说出来。” “当初先生是想把陈庆之拉到自己身边来,如此,陈庆之的部队自然可以为先生所用,以防万一之需。可现在看来,学生认为,陈庆之并非等闲之辈,要想将他置于掌控之中,怕是不容易啊。” “确实啊……”朱异抚着额头,“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这陈庆之一个文弱书生,居然真的有领兵打仗的才能。没想到啊没想到,此次接应元法僧,我还向陛下进言同意他出兵,却成就了他这么大的军功……” “先生顺利说服元法僧来建康,这次可是居功至伟啊。” “但陈庆之这回的表现,不光是陛下,所有人都会对他刮目相看。他此次初阵告捷,我总有一种龙入大海、虎归山林的感觉,心里忐忑得厉害,也许,我是亲手缔造了一个最强劲的对手啊……” “但依学生对陈庆之的观察,他不像是喜欢争权夺利的人啊。” “文才,你小看权力对人的诱惑力了。”朱异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也许现在他还不会争,但谁敢保证以后也不争?咱们不得不防啊,如今他正春风得意,必须择机适当打压打压才行。冒头冒得太高,就必须给他一棍子,让他缩回去;缩上一段时间,又得适当拉他一把。这样,才能把他操控在掌心里,不会变成脱缰之马。” “…………” “你知道,陛下委派何人去镇守徐州了吗?” “学生听陈将军说了,是豫章王。” “那,你知道关于豫章王的传闻吗?” “先生是指豫章王身世的传闻?” 朱异慢慢的点点头。 “学生听说过一些……” “那你信吗?”朱异左右甩弄着拂尘,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可是陛下的家事,学生岂敢妄议。” “其实这种谣言,别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豫章王他自己信不信。”朱异意味深长的说道。 马佛念一脸茫然,“学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当初同泰寺落成大典,陛下召开四部无遮大会的时候,豫章王便私下找过我和陈庆之。当时他对我们说,希望在与北魏开战时,我们能帮他在陛下面前进言,让他领军效力。因为有那种传言的存在,所以我认为,豫章王只是急于想向陛下立功表现自己而已,我还给陈庆之说,我乐于做这个人情。” “开战之后,豫章王又数次找过我和陈庆之,陈庆之觉得他年少气盛,有些急切;而我却觉得,相比上阵立功,豫章王更像是急着要离开建康的感觉。” “于是我便派人暗中查探,果然印证了我的感觉!” “难道那传言是真的?”马佛念惊讶万分。 “是不是真的,我不敢断定,但豫章王他自己,肯定是相信了……” “先生是得到了什么证据吗?” “我派的人,花费重金收买了豫章王的亲信芮文宠,得知了豫章王不但相信这个传闻,而且还在家中私设了东昏侯萧宝卷的牌位祭拜。” 马佛念被这个消息震惊得目瞪口呆。 “所以我断定,豫章王这次到了徐州,肯定会有所动作!” “那……那必须通知陈将军,小心防备才行啊!”马佛念急切的说道。 朱异却立刻就阻止了他,“万万不可,此事你心中明白就行,绝对不能再对任何人说!” “可学生听陈将军说过,是先生首先举荐豫章王做徐州刺史的啊,万一徐州有失,陛下岂不是会怪罪先生?” “你放心,陛下不会怪罪我的。其实陛下心中,徐州刺史这个位置,非豫章王莫属,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可陈将军……我们全军岂不是要身陷险境?先生难道打算放弃这支部队了?” “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我刚才不是说过嘛,必要的时候,要适当的打压一下,这次可是天赐良机啊!”朱异脸上掠过一丝鬼魅般的冷笑。 “那先生是要学生如何做呢?”马佛念终于明白了朱异叫他来的目的。 “到了徐州,你要密切留意事态的发展,尽快想办法搞清豫章王的真正目的,然后密信通报给我。至于陈庆之那边,你要留意他是否有所察觉。这步棋,我们可必须走好啰!” “……是,学生遵命。”马佛念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能拱手应承。 与此同时,建康城另一边的杨府里,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嫣然亲自下厨,做了许多可口的饭菜,让徐晋和惠泽带着鱼天愍和宋景休,一同来家中吃饭。原本还邀请了陈庆之,但邺王也在今夜设宴款待陈庆之,要为他饯行,所以,陈庆之便只好前往邺王府中赴宴。 菜肴刚摆上来,徐晋便毫不客气的品尝起来,一边吃一边夸赞起来,“嫣然,平时也没见你做过饭,想不到,做得这么好吃!” “我是闲着没事,便请厨娘教我的。你们这次得胜凯旋,本想为你们接风洗尘,没想到呆不了几天又要走了,今天就只能是给你们饯行了。” “这次去徐州,不知要过多久才能回建康了,你可一定照顾好自己啊!”惠泽对嫣然说道。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倒是你们,不管要多久,只要最后能好端端的回来就行!” 说完,嫣然端起酒盏,走到宋景休和鱼天愍面前,笑眯眯的说道,“宋大哥,我们是初次相识;鱼大哥,我们就是旧识啦;小女子敬二位一盏,请你们多多关照徐晋和惠泽,尤其是徐晋,总是冒冒失失的,不让人放心。” 宋景休起身回应,“杨姑娘太客气了,我们同在军中,便是兄弟,相互照应是应该的。其实徐兄弟现在已经改变好多了,当初我们相遇的时候……” 宋景休话还没说完,徐晋慌忙跳了过来,嘴里塞满食物,嘟哝着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宋大哥,嫣然做的菜味道真不错,酒也是好酒,你快尝尝!” 嫣然拉开徐晋,抿嘴笑着说,“不用说我也猜到了,肯定又是贸然和宋大哥动起手了,结果呢?被宋大哥教训了吧?” 徐晋有些不好意思。惠泽哈哈笑着说道,“其实徐晋现在已经改变很多了——宋大哥当初叫他学会控制情绪,他嘴上虽然不承认,其实行动上,真的已经比当初号令许多,不是那么冲动易怒了。” “那这是好事啊!”嫣然高兴的说,“要还是以前那样,像只野猴子,那在战场上,真的回让我担心死的!” “谢谢你,宋大哥!”嫣然再次端起酒盏,“你能让徐晋有所改变,小女子要好好敬敬你!” 鱼天愍在一旁打趣,“宋老兄,那你可要小心哦,杨姑娘是真正的海量啊!” “明日咱们还要行军,杨姑娘,酒今日适量就行了。”宋景休闻言,忙向嫣然说道。 “宋大哥安心,小女子明白,不会误了你们的正事的。”嫣然微笑着说。 第三十四章 徐州风云(九) 出发这天,队伍齐聚在建康城外,豫章王萧综意气风发,一身华丽的戎装,显得颇为英武。卡Kа酷Ku尐裞網他的亲信芮文宠紧紧跟在后面。 梁帝带着诸位皇子和朝臣们亲自前来相送,还一直拉着萧综的手,谆谆嘱咐;皇子们则是各怀心思,但迫于父皇的情面,在太子的带领下,一一向萧综告别。 萧综的心情也是相当好,即使知道这些皇兄皇弟们只是虚情假意做给父皇看而已,依旧笑容满面,一一回礼,一扫平日里冷漠寡言的形象。 陈庆之的军队里,也添了一名新人——陈思保今日正式加入了军中。 鱼天愍代陈庆之介绍了陈思保,“这是陈思保——陈老三。以后就是咱们的军需官了。” 徐晋和惠泽是见过陈思保的,惊讶的说,“咦,这不是朱雀栈的掌柜嘛?” “嗯,之前陈老三在朱雀栈做掌柜,靠子云的俸禄做本钱,暗地里做买卖,为咱们筹措军资。他可是咱们幕后的大功臣啊!”鱼天愍把着陈思保的肩膀说道。 “我也不会舞刀弄枪,只有经商这点本事,只是各司其职罢了,谈不上什么功劳。”陈思保谦虚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队伍开拔,萧综策马行在队伍最前面,陈庆之紧随其后,一路向着彭城而去。 阳光和煦,清风拂面,萧综在马背上展开双臂,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豫章王心情很好啊。”陈庆之在后面说道。 “天地广阔啊,陈将军!”萧综感叹的说道,“你是不会明白,一只囚鸟的心情的。卡Kа酷Ku尐裞網” 萧综回头看着陈庆之,脸上满满的都是发自心底的笑颜,“本王确实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豫章王言重了吧,怎么能自比囚鸟呐?”陈庆之也笑着回应,“豫章王贵为皇子,陛下只是不愿你们轻易犯险,说到底,就是父亲对孩子的保护而已。” “是本王失言了,陈将军万勿多心啊。”萧综收敛起笑容,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路上,萧综便在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恢复了自己一贯那不冷不热的形象。 顺利的进入了彭城,萧综立刻便投入到自己刺史的角色中,命人张榜安民、清点户籍、丈量田地,展示了治政的才能。 看到萧综的表现,陈庆之也颇感欣慰,便将政务完全交由萧综打理,并不干涉过问。还在给梁帝例行的报告中,大大的夸赞了豫章王一番。 但是陈庆之也没有忘记自己最主要的任务,那就是保卫好徐州。 他在彭城以南修建堡垒,将自己的部队驻扎在里面,与彭城成犄角之势,相互照应。又在与北魏相邻沿线设置岗哨,密切关注魏军的动向。 马佛念也没有闲着——他没有忘记朱异给他安排的任务。 自从进入彭城那天开始,他便刻意与萧综的亲信芮文宠接触,隔三岔五便邀请芮文宠去酒楼,对酒当歌,高谈阔论。 对于这名和自己一样都是书生出身的年轻人,芮文宠觉得很是投缘,是这彭城里,难得的可以喝酒谈天、吟诗作赋的朋友。 没过多长时间,马佛念就和芮文宠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这天,马佛念又邀请芮文宠去常去的酒楼喝酒。 包间里,两人举杯畅饮,接着酒劲,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就在酒酣耳热,肆意忘形之际,马佛念却突然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食案,黯然神伤起来。 芮文宠见状,踉踉跄跄的走过去,靠着马佛念的身边,也坐到地上。 他搂着马佛念的肩膀,含混不清的问道,“文才,你……你这是……怎么了?” “芮兄,你看这人和人的际遇真是不一样啊。”马佛念摆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咱们同是读书人,兄长你已经是豫章王的座上之宾,心腹之士;而在下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参军……” “诶,文才,你还年轻,只是时运未到,以……以你的才干,将来必然……必然能……一展抱负。”芮文宠安慰着马佛念。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马佛念叹息着,“不知我马文才,还能否有出头之日啊……” “其实你在陈将军麾下,还是大有前途的。陈将军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啊!” “一支两千人的部队,能有多大前途……”马佛念表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况且,我又不是武将……” “文才的意思,莫非有改换门庭的想法?”芮文宠此刻似乎清醒了起来,试探着问道。 马佛念将手中的酒盏凑到唇边,灌了一口,然后长长的喷出一口酒气,朗声说道,“良禽择木而栖!” “好!”芮文宠一把抓住马佛念的手腕,“文才果然有大志!今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日我会派人找你,寻个僻静之处,我有要事与文才相谈!” 果然有人来找马佛念。马佛念跟着此人,前往芮文宠指定的见面之处。 然后见面地点并不在城里,那人带着马佛念,来到了城外一处破败的荒寺——四处残垣断壁,荒草丛生,偶尔还能看到一些散落的枯骨;几棵早已枯败的树上,落着好些乌鸦,犹如漆黑的鬼魅,冷冷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马佛念心中不禁毛骨悚然起来。跨进佛堂,光线穿过破烂的屋顶,打下缕缕光束,无数的尘绪在光束中窜动飞舞。一尊不知是什么佛的佛像被厚厚的灰尘蒙蔽着,大片的蛛网也附着在佛像的身上。 芮文宠带着几个人,正站在佛像的前面。 马佛念刚想开口打招呼,芮文宠却突然一挥手,厉声大喝,“绑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佛念便被五花大绑起来。 “芮兄!我事马佛念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马佛念朝芮文宠大声呼唤。 芮文宠冷冷一笑,“我知道是你,我绑的也是你!” “芮兄,小弟是什么地方得罪兄长了?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把小弟绑了啊!”马佛念被吓得冷汗淋漓,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声辩着。 但被几个大汉按着,哪里挣扎得动。 芮文宠两眼死死的盯着马佛念,脸上挂着冰冷恐怖的诡笑,慢慢走到马佛念面前。 他抬起手来,马佛念看清,那手里捏着的,是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芮文宠用匕首在马佛念的脸颊和脖颈上刮蹭着——钢铁像冰一样寒冷刺骨,像一条盘在脖子上的毒蛇,随时都可能带来致命的亲吻。马佛念脸孔的肌肉开始抽搐,皮肤上爬满了又细又密的鸡皮疙瘩,两鬓的冷汗如小溪一般潺潺流淌…… 马佛念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颤抖的问道,“芮兄……有话好说,你别吓小弟啊……” “怕了吗?”芮文宠用匕首拍着马佛念的脸,低声问道。 “怕……怕……” “怕了就好。”芮文宠板起面孔,“说吧,自打进了彭城,你就刻意的与我相交,到底有什么目的?受何人指使?” “哪里有什么人指使啊……”马佛念叹着气,哀怨的说道,“小弟只是郁郁不得志,所以想高攀芮兄,毕竟芮兄是豫章王的亲信,想着也许能有机会,谋个更好的差事;小弟是个书生,实在不想再在那军营中做个小小的参军,天天跟一帮粗人混在一起……” “马文才,别以为轻易就可以糊弄过去,我查过你,你以前可是中书舍人朱异的得意门生,大梁当朝两大宠臣,与你都有交集,你却给我说郁郁不得志?” “我确实是中书舍人的门生,但是先生门生那么多,若真算得上得意门生的话,我又何以沦落至此啊……” “若不是你先生的安排,你又怎么可能到陈将军营中做参军呢?”芮文宠并不相信马佛念的话。 “怎么?难道芮兄觉得这个参军还是美差不成?”马佛念看着芮文宠,脸上挂满了苦笑,“的确,是先生安排,我才到陈将军这里做参军的。但是官场争斗,芮兄比我更清楚——先生让我来做参军,无非是要盯着陈将军而已。” “但是这么久看来,陈将军对官场的争斗,并没有兴趣,对先生也从来是礼敬有加。慢慢的,先生似乎也就把这事放下了,也把我也放下了……” “这次出发来徐州前,我去拜见了先生,希望他能重新给我安排安排,以先生在朝中的权势,要为我谋个一官半职,简直易如反掌。结果你猜怎么样——先生将我一顿训斥,还说陈将军是国家栋梁,让我安心跟着陈将军好好干。” “一支才两千人的部队,能混出多大的功绩来?所以到了彭城,我觉得只能自己另谋出路了,原想结交芮兄,希望能投到豫章王门下效力,不想却被芮兄如此猜疑……” 马佛念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透着万念俱灰的感觉,“罢了,看来我马文才,今生注定无法出人头地了!芮兄干脆就在这里把小弟了结了,我也好早些投胎,重新来过……” 芮文宠并没有搭话,他面无表情的凑近马佛念,双眼牢牢盯着马佛念的眼睛,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底一般。 马佛念的眼珠一动不动,呆呆的回望着芮文宠,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这样的对视,马佛念不知道到底要持续多久,但他看出来了,芮文宠并不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因为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思虑、犹豫,还有躲藏在深处的杀意! 马佛念非常清楚,当这段无声的对视结束后,便是决定他生死的时刻了! 第三十五章 徐州风云(十) “这里是人世还是阴间啊?”马佛念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朦朦胧胧,就像隔着一层轻纱一般。卡Kа酷Ku尐裞網 一个虚幻的人影出现在眼前,“你醒了?” 马佛念抬起双手,使劲的揉了揉眼睛,想把蒙在眼前的那层纱拭去。 周遭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马佛念一骨碌坐起身,看着那个对他说话的人影,“芮兄?” 芮文宠正站在他身边,俯视着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马佛念。 环视了一下四周——依旧在之前的残破佛堂里。只是此刻只剩下了他和芮文宠二人。 “芮兄,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活着?”马佛念缓缓挪动着身子站起来,谨慎的询问道。 “文才,你当然还活着,只不过刚才晕过去了而已。”芮文宠不紧不慢的说道。 “芮兄……不杀我了?”马文才再次环顾着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事关重大,为兄不得不出此下策试探,还望文才海涵。”芮文宠向马佛念行礼致歉。 马佛念惊魂未定,动作僵硬的回礼,“小弟不过是想奔些前程而已,没想到芮兄尽如此大费周章。哎——在下也认命了,我还是安心做个小参军吧。若芮兄没别的吩咐,小弟就告辞了……” 马佛念转过身想离开,芮文宠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哎呀,文才,刚才为兄已经说过,事关重大,那是必要的试探。” “小弟确实是想巴结芮兄,想给自己谋个好出路。”马佛念苦笑着说,“难道还需要像这样过次鬼门关才行吗?” “文才!”芮文宠正声厉色的说道,“为兄就问你,你想不想改变自己的处境?” “若是不想,我又何须来讨好芮兄?”马佛念摆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傲然的反问道。 “那为兄也不瞒你了——豫章王要做大事,正是用人之际,但是选人必须谨慎。为兄看你确实有心求变,所以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别急,为兄先问你,若豫章王可以给你一世的富贵,那无论豫章王做什么事,你是否都能跟随?” “若真能得到豫章王的赏识,我必然誓死相随!”马佛念肯定的回答。 “即使……是要与大梁为敌呢?”芮文宠一字一顿,板着面孔问道。 芮文宠的话让马佛念再次惊心动魄,吓得一屁股又坐回到地上。 “豫章王……莫非……莫非……”马佛念战战兢兢,结结巴巴的问道,“想谋反自立?” “哈哈哈哈……”芮文宠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伸手扶起马佛念,“自立?夹在梁、魏之间,那不是找死吗?弹指间便会被撵为齑粉,灰飞烟灭啦。” “那芮兄的意思?”马佛念满腹疑惑的看着芮文宠。 “你知道那个关于豫章王身世的传言吗?”芮文宠问道。 马佛念点点头,“略有耳闻。” “你信吗?” “皇家有些这种传闻很正常吧,但是要说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芮文宠抢先把话说了出来。卡Kа酷Ku尐裞網 马佛念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嘴巴张合着,却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殿下终于囚鸟出笼。目前,我们已经和身在北魏的他真正的叔父——萧宝夤取得了联系,殿下准备前往洛阳,与叔父相见。” “那徐州呢?”马佛念追问道。 “徐州——就是殿下送给北魏朝廷的见面礼啦。”芮文宠笑着说道,“殿下的叔父,在北魏被封为齐王;而魏帝也对殿下承诺,若献徐州来归,将封殿下为丹阳王。” “所以,若你愿跟随殿下,做成这件大事,何愁没有前途富贵?”芮文宠轻轻拍着马佛念的肩膀。 “可是要去洛阳……”马佛念表现出一副犹豫的样子。 “文才,你还未婚配,没有妻子牵绊,南还是北,还不是你一念之间。”芮文宠劝说着,“你是要往北,去得到你的荣华富贵,还是要留在南,继续在这毫无出头之日的地方苦熬?” “你是聪明人,”芮文宠盯着马佛念的眼睛,“应该怎么选,为兄相信,你是一清二楚的。” “…………”马佛念埋头思虑了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好!与其这样碌碌无为,不如搏上一把!芮兄,你说吧,我要如何为殿下效力?” “好!”芮文宠高兴的拍起手来,“为兄就知道,文才是有决断之人!” “说吧,芮兄,要我怎么做?” “北魏不久将派军前来接收徐州,可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派了个陈庆之跟着一起来。陈庆之虽然只有两千兵马,可从上次他夜袭魏军,解彭城之围来看,此人不可小觑。” “可他毕竟只有两千人,徐州守军还是都在殿下手里啊。只要严加防范,那两千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马佛念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也正是殿下需要你去做的事情!”芮文宠靠近马佛念,一脸严肃是说道,“你是他的参军,军中的一举一动,你是了如指掌,殿下的意思,要确保陈庆之不会搞出乱子来,至于具体怎么做,到时殿下自然会有安排。我俩以后还是如往常般正常见面,殿下的指示,我会告诉你的。” “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芮文宠拉着马佛念的手,走到门口,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文才,事关我们大家的性命和前程,你可千万保密啊!” 马佛念回到军营中,依旧感觉恍恍惚惚,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真实的吗?徐州如此重要的地方,不久前才由北魏的宗室献给了大梁,然后去了建康,安享荣华富贵;但这转眼间,又即将由大梁的宗室去献给北魏,然后想到洛阳去封王…… 徐州要是真的丢了,我们这两千人怎么办?会做俘虏吗?还是能在陈将军的带领下,顺利回到大梁?更大的可能,会被豫章王联合魏军来围剿吧?我们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豫章王还是先生举荐来做徐州刺史的,虽然先生说陛下不会怪罪于他,但是真的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徐州丢掉? 马佛念的脑袋里不停闪现着各种疑问和猜测,感觉思绪开始变成了一团乱麻,他已经理不清了…… 对了!先生说过,一旦搞清豫章王的目的,要立刻报告给他的! 马佛念拿出笔墨,急促的呼吸伴着抖动的笔毫,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写成密信。 他叫来一名侍卫——这是当初朱异安排跟着他一起来到军中的十余名侍卫之一。 “你快马加鞭,加急将此信送给先生,一定要亲自送到先生手上,请他亲启!”马佛念尽量压低声音,急急的对侍卫吩咐道。 侍卫接过密信,刚要转身离开,马佛念又一把拉住他,“还有!请先生立刻回复,指示学生该怎么办;然后你带着先生的信,必须马上赶回来!” 看着侍卫离开,马佛念焦躁的开始在自己帐中转圈,“要不要告诉陈将军呢,让他能有所防备……” 但是先生又专门说过,这次是个好机会,要敲打敲打陈将军。 马佛念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在等待朱异回复的这段日子,马佛念无比的煎熬,真正是度日如年。但是在别人面前,他还得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而在芮文宠面前,他更不敢被看出破绽,他非常清楚,虽然现在看起来,芮文宠将他当成自己人,但是一旦被觉察到不对的地方,自己的必将性命难保。 而魏军也确实如芮文宠所言开始行动了——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领三万大军,进入了徐州境内。 得到军报的陈庆之,在大帐召集大家一起商议。 “这次接到哨骑的军报,我觉得很奇怪,就亲自骑着黑雷去探查了一下。”徐晋率先向大家介绍情况,“魏军这次似乎目标只有彭城,并没有去攻击其他县城村镇,直直的朝着彭城过来了。但是奇怪的是,他们到来距彭城约五十里的地方,居然停下了,安营扎寨,还开始修筑防御工事。” “防御工事?他们不是准备攻城?”鱼天愍大惑不解的问道。 “是啊,所以哨骑给我说,魏军在修防御工事,我不敢相信,还亲自去证实了一下。”徐晋挠着头,“但他们真的是在准备防御!” “不合常理啊……魏军在打什么鬼主意?”宋景休将双臂抱在胸前,挑着眉毛自言自语。 “莫非在等后面的援军?”惠泽提出自己的看法。 “但是没有探查到,他们后面有援军啊。”徐晋叉着腰,对着大家说道,“哨骑的弟兄们一直在交叉探查,就算有只鸟飞过,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不管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我们不能坐视不顾。”陈庆之眉头紧锁。 “上吧,陈大哥,我还是要做前锋!”徐晋大声的请战。 “但是,就我们自己出击吗?”一直默不作声的马佛念犹犹豫豫的说话了,“是不是让彭城的守军和我们一起……” “目前敌军意图还不清楚,彭城的守军不可轻易调动。”陈庆之轻轻摇着头,“魏军既然想防守,咱们就先偷袭他一下,探探虚实。” “这样,鱼大哥,文才,你们留在营中镇守。”陈庆之开始下令。 “徐晋,从骑兵里挑出一百名弓马娴熟的弟兄;惠泽、宋兄,你们各领五百名兄弟,跟我出击魏军。” “陈将军,敌人有三万,你们这一千多人……”马佛念的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放心,文才,我们就是去探探魏军的虚实,不会恋战的。”陈庆之笑着安慰马佛念。 “大家快去准备吧,尽快出发!”陈庆之高声吩咐。 众人纷纷离开大帐,去准备各自的事情,陈庆之看见马佛念还低头站在原地,便看着他问道,“文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马佛念抬起头,正好碰上陈庆之的目光,他慌忙将视线挪开,重新低下头,尽量显得如平常一般拱手作揖,“没有什么事,陈将军出阵千万保重,晚生告辞了……” 第三十六章 徐州风云(十一) 魏军的营寨立在一处开阔平坦的区域,视野良好;旁边靠着一条小河作为水源,围着营寨的四周,已经挖出一条一人多深的壕沟,里面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壕沟内侧还筑起了土墙木栅——这哪里像是来进攻的,分明就是一副死守到底的架势。 陈庆之带着部队,停在距离魏军大营五里外的地方。这一带地势看来都是起伏平缓,虽然谈不上一马平川,但也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凭险据守的地方。 不过徐州经过元法僧的祸害,尚未恢复元气。这里的依旧荒草遍地,近半人高的草杆,在道路两侧密密麻麻的肆意铺散开来,轻风吹拂,摇曳摆动,宛如微波,发出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庆之让弟兄们分散隐蔽在草丛中待命,然后让徐晋带着自己,前去魏营探查。 临近魏军营地,二人将马匹留在隐蔽的地方,猫着腰朝魏营的方向小跑过去。 一座小土丘上,几棵树木和青草覆盖了泥土的表面。陈庆之和徐晋正匍匐在一棵树下,那些青草为他们遮蔽着身影。 两人支起头,顺着徐晋的手指,魏军的营地一览无遗。 陈庆之观察了一会,轻声对徐晋说道,“看来上次咱们的夜袭,魏军是吸取了教训了。偷袭怕是行不通了,而且如果他们就这样龟缩死守的话,我们的兵力根本对他们构不成威胁。” “那怎么办?难道就只能这样回去了?”徐晋有些不甘心的说。 “怎么也得想办法挫挫魏军的锐气;还有魏军为什么在这里停滞不前,如果能抓个俘虏来问问的话……” “那我去想法抓个魏兵过来。”徐晋跃跃欲试。卡Kа酷Ku尐裞網 “别急,抓个普通的士兵,怕也是问不出什么。咱们先回去,安排安排。” 回到大家隐蔽的地方,陈庆之把惠泽和宋景休也叫过来,先把他和徐晋看到的魏军的情况说了一遍。 “这样说起来,确实是有些不合常理。”宋景休也觉得有些奇怪,“魏军既然想夺徐州,却守而不攻,说不过去啊……” “也许是上次被我们打怕了,所以龟缩不出,等我们去进攻?”惠泽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们上次是侥幸偷袭得手,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效果。”陈庆之轻轻摇着头,拔下脚边一根野草,在手指上缠绕着,若有所思的喃喃说道,“也许他们是在等外援;也有可能,他们是在等内应……” “我可以保证,至少目前,援军绝对是没有发现的,”徐晋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至于内应……陈大哥,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陈庆之也皱起了眉头,“但是也说不通啊,就算有内应,他们不去围城,却在这里裹足不前,难不成还想指望主动投降?” “这不可能。”宋景休肯定的说道,“除非徐州刺史是内应,否则谁有这么大能耐,能举城投降?” “先不想这些了,既然魏军想守,咱们就来试试他们的虚实。”陈庆之丢掉手里的草杆,干脆的对大家说道。 三人齐齐向陈庆之抱拳,“请下令吧!” “这里野草繁茂,倒是利于咱们设伏。徐晋,你带着骑兵的弟兄,去魏营挑衅,若他们派兵出来追你们,就把追兵往这里引。卡Kа酷Ku尐裞網” “魏军若真派出追兵,必然都是骑兵。宋兄、惠泽,你们让弟兄们挑些坚韧的草杆,搓成草绳,咱们来做些绊马索。” “这次咱们不求有多大战果,最主要的,争取抓住领兵来追的将官,看看魏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布置完毕,各自分头行事。陈庆之叫住准备上马离开的徐晋,慎重的叮嘱道,“魏军这个架势,必然不会轻易派兵来追你的,你要想法尽量激怒他们,如果他们出来,千万不要恋战,把他们往这里引;如果他们并不穷追,你们就又折返回去,继续骚扰他们。” “陈大哥放心,我明白的。”但徐晋还是有些担心,“万一魏军死活不上当,怎么办?” “无妨,你派哨骑的兄弟,严密监视魏军的动向,咱们回营就是了。” “那还是没搞清魏军的意图,咱们不是白跑一趟了吗?”徐晋急切的说。 “至少咱们有了戒备心,也不会让魏军轻易得逞的。”陈庆之微微一笑,“去吧。” 魏军营中大帐内,安丰王元延明和临淮王元彧正在喝酒聊天。突然卫兵进来禀报,“营外有梁军挑战!” “梁军来了?有多少人?”元延明丢下酒盏,站起身来,有些慌张的问道。 “只看到在营外叫骂的梁军,约有一百人左右,都是骑兵。”卫兵回禀。 “诱敌之计罢了。”元彧呵呵一笑,拉元延明坐下,“咱们不理会就是了,来,喝酒。” 但元延明显然并不放心,他一脸认真的对元彧说道,“如今在徐州领军的是个叫陈庆之的,此人有些手段,上次安乐王就是大意轻敌,被这陈庆之钻了空子,一败涂地。卡Kа酷Ku尐裞網咱们可不能重蹈覆辙啊。” “那依安丰王的意思……”元彧问道。 “梁军想诱我军出去是肯定的,但就怕他们还有别的什么鬼主意,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嗯……”元彧点着头,“安丰王思虑谨慎,那我们就去看看。” 二人来到营寨门口,登上望楼,只见外面果然有一小群梁军,正在朝着魏军,肆意嘲笑谩骂。 魏军的副将早已在这里,看到两位主帅来了,忙上前行礼。 元延明问道,“丘大千,梁军这是想做什么啊?” 这么叫丘大千的副将体态雄壮,满脸横肉,搭配着那把浓密的络腮胡子,看起来一脸凶相,有些吓人。 丘大千回答道,“这还不明显吗?就是想诱我军出去!” “嗯,其他地方有什么异常吗?”元延明继续问道。 “其他地方倒没什么异常,除了这些,没看到其他梁军的影子。” “其他梁军肯定在哪里设伏,等着我们落入圈套呢。”元彧肯定的断言道。 “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元延明对丘大千下令,“梁军诡计多端,千万不要大意。” 元彧补充说道,“他们要骂就等他们骂,骂累了自然就回去了,绝对不许贸然出击!” 这几人还在望楼上说着话,下面的徐晋看到突然来了两个身穿锦衣的人,而魏军将士在这两人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中便猜想,此二人一定是重要的角色。 而元延明身躯肥硕,更加显眼。徐晋便大声叫喊起来,“喂!上面那胖子,是你在统领这群鼠辈吗?” 元延明听到徐晋的话,怒斥道,“哪里来到黄口小儿,竟敢如此猖狂?” “呵呵,所以说你们是鼠辈,只敢躲在上面逞口舌之利,你们全军上下,就没有一个血性男儿?” “我们早看穿你们的意图了!”元彧朝着徐晋说道,“想引我们出来,我们是不会上当的!” “也罢也罢!”徐晋抬头对二人说,“既然你们看出来了,我也不想当诱饵了。” 徐晋抽出弓来,张弓搭箭,“我现在要挑战你们!若你们军中还有称得上武人的,可敢出来,与我一决生死!” 话音一落,离弦的箭如流星般朝着望楼直突而去,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元延明的玉制发箍上——伴着一声脆响,发箍被击得粉碎。 元延明披头散发,脸上煞白,这一下着实被吓得不轻,若箭再往下一点,就会直中他的眉心。 元延明那厚实的嘴唇翕动着,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元彧怒从心头起,探出身来,指着下命的徐晋破口大骂,“小贼焉敢如此无礼!好,你想找死的话,有种别跑,看我叫人把你剁为肉泥!” 说完,元彧回头对营中的将士大声宣布,“梁军单骑挑战,咱们魏军也不能丢了气势!若有人能砍下此人的首级,官升一级,赏钱百贯!” 话音一落,当即有武将出来,提刀上马,冲出营门,直朝徐晋扑来。 徐晋对身后的弟兄们吩咐道,“你们不要插手,只管为我助威!” 说完,挺起赤炼枪,催动黑雷迎了上去。 两匹战马都撒开四蹄,全力以赴的冲刺。就在两马相交,插身而过的瞬间,飞溅的血液和盔甲碎片如烟花般猛然爆开,巨大的反作用力,让魏军武将的身体离开了马背,顺着赤炼枪攻过来的方向,足足飞出去十余步远的距离,最后重重的跌落在地上,甚至都没有挣扎一下,便断了气。 一切发生的太快,只在电光火石间!魏营观战的将士们鸦雀无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面的梁军虽然人少,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徐晋将黑雷兜转回来,再次仰起头,看着上面的元彧和元延明,“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们要当缩头乌龟啊,原来只有这样的实力而已。” 看着徐晋那一脸嘲讽的神情,元彧把牙咬得咯咯发响。而身边的元延明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他将散乱的头发捋了捋,咬牙切齿的对丘大千的说道,“既然开了头,今天必须将此狂徒拿下,否则我军的士气会遭重创的!” “这小子年纪轻轻,但却是有手段,一般的武将,怕是拿不下他。”元彧阴沉沉的说道,“咱们不能再输一阵了,直接上厉害的吧!” “临淮王的意思是……”丘大千有些惊讶的问道。 “把蛮兽放出来!我要看着这小子被撕成碎片,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第三十七章 徐州风云(十二) 魏营的大门再次打开,一股腥风裹挟着滚滚的灰尘扑面而来。卡Kа酷Ku尐裞網 徐晋扬起一只手臂,挡在自己的口鼻前,眯起眼睛仔细朝营门内张望。 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内,伴着沉重的脚步声,气势汹汹的朝徐晋走过来。 当徐晋渐渐看清对面的情况,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起来,直勾勾的眼神闪出一丝恐惧的光芒,不自禁的发出一阵惊叹,“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站在徐晋面前的,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怪兽更为恰当——四肢粗壮,筋肉发达,身高更是和徐晋骑在马上的高度相差无几,像鬃毛一般的头发披散着,在耳鬓处和杂乱浓密的胡须连成了一片。而这些毛发,竟然是异于常人的暗红色! 也许是找不到尺寸适合的铠甲,这个怪人几乎是赤膊上阵,只在胸口有一大块硬铁板,用宽厚的皮带连着,护着心脏的部位。赤着脚,单手拖着一根沉重粗糙的狼牙棒,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上面结着大块大块黑褐色的血痂,而那些狰狞的铁齿上,好像还残留着碎肉的残渣…… 面对这样的怪物,黑雷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不停的喷着鼻息,四蹄毫无节奏的在原地乱动。 徐晋忙拍着黑雷的脖颈安抚,然后跳下马来,让黑雷到远点的地方。然后回头对身后的兄弟们喊道,“你们也退远些!” 上面的元彧探出头朝着那怪人大声喊叫,“蛮兽!把眼前这个小子给我宰了,我就赏你十个女人!” 像是听懂了元彧的话一般,那被称为蛮兽的怪人仰天发出一阵嚎叫,抡起拖着的狼牙棒,就朝徐晋冲了过来。 一旁观战的元延明,用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说道,“临淮王,好久没看到你养的这只蛮兽杀人了!不过说实话,每次看到蛮兽搞出的景象,本王都好几天吃不下饭呢。” “哼,这小子是作死!”元彧目露凶光,“等一会蛮兽砸死他,本王一定要把他的尸首挂在辕门上,让梁军看看他的下场!” 元延明用衣袖遮着嘴,嬉笑着说,“只怕等你的蛮兽咂完,那些碎肉已经挂不起来了。” 徐晋万万没有料到,牛高马大的蛮兽不但强壮,动作居然一点也不迟钝!他只是略一发愣,蛮兽就已经冲到了面前,鼓起肩臂上那如岩石一般坚硬的肌肉,蛮不讲理的冲撞过来。 已经无法躲闪了,迫不得已,徐晋只得用赤炼枪一横,用枪杆护在身前,在撞击发生的瞬间,腾空向后一跃,以消减一些冲击力,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次攻击。 尽管尽力做出了防御,徐晋依然感觉自己像是被攻城锤撞上了一般,整个人直直的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极力调整了平衡,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但那强大的惯性还是让徐晋翻了好几个滚。 在梁军弟兄的惊呼声和魏军的叫好声中,徐晋拄着赤炼枪,撑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爬了起来。 他伸展了一下身体,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 尽管徐晋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鼻孔里,一道鼻血慢慢的淌了出来。 徐晋抬起衣袖,将鼻血擦拭了一下,盯着蛮兽,“你这怪物有两下子;现在该让你尝尝我的手段了!” 枪尖喷吐着夺命的寒光,从各个方向朝着蛮兽那庞大的身躯一通乱刺! 蛮兽嚎叫着,挥舞着手臂和狼牙棒,企图阻止徐晋的攻击。卡Kа酷Ku尐裞網 虽然蛮兽的速度也堪称敏捷,但在徐晋那如鬼魅般的枪法下,也只能是一阵乱舞,毫无作用。 但是攻了一阵,徐晋却自己停了下来。他往后迅速撤到交战范围以外,冷冷的看着还在嚎叫挥舞的蛮兽。 蛮兽全身被徐晋扎得血淋淋的,甚是吓人。但实际上,也就是看起来严重的样子罢了——这些都只是些皮肉伤而已,徐晋的枪尖,根本无法穿透蛮兽那铜墙铁壁一般强大的筋肉,而这些皮肉上的疼痛,只会让蛮兽变得更加的狂暴。 蛮兽的眼神已经彻底沦为了野兽,他唾液横飞的咆哮着,像一头巨熊般,朝徐晋袭击过来。 狼牙棒以雷霆之势,朝着徐晋的头顶就砸了下来。 徐晋闪身避过,抬起枪尖,就朝着蛮兽的面门刺去。 蛮兽抬手护住面部,枪尖瞬间就刺穿了他的手掌。但此刻的蛮兽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般,全然不顾血流如注的手掌,一把捏住枪尖,猛地拉向自己身边。 徐晋双手牢牢握住枪杆,以防兵器脱手;同时抬起一条腿,蹬在蛮兽的胸口。 但是在力量上,双方的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蛮兽一声怒吼,握枪尖的手一摆,徐晋就像风中的树叶般,被抡了出去。卡Kа酷Ku尐裞網所幸他死死的抓着枪杆,才没有被甩开。 这样缠斗的话,自己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必须拉开距离才行! 徐晋用力将枪杆扭动起来,枪尖的锋刃在蛮兽的手掌中分筋错骨,剧烈的疼痛让蛮兽狂野的甩着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抓着枪尖的手掌微微放松了一些,徐晋立刻猛然将枪抽了回来,并迅速闪出一段距离。 蛮兽越发疯狂的追打着徐晋。徐晋辗转腾挪,却一直没有出手攻击。 就在蛮兽高高举起狼牙棒,狠狠的砸在地面的时候,徐晋闪身转到了蛮兽的身后。 蛮兽还在弓着背准备重新提起狼牙棒的时候,徐晋手中的枪如毒蛇般出击了——目标是蛮兽膝盖后面的腘窝! 那个部位可不会有厚实坚硬的筋肉保护。 鲜血伴着蛮兽的嚎叫一起涌了出来! 蛮兽丢开了手中的狼牙棒,努力想支撑住颤颤巍巍的膝盖,并发出一长串凄厉的哀嚎。 徐晋双手捏住枪柄尾端,把赤炼枪当成一根棍子,猛然抽在了蛮兽的后背,“啪”的一声脆响,蛮兽双膝终于跪在了地上,他叫得更加高亢了,两只手拼命反向后背,想要去摸那条又长又红的棍痕。 徐晋慢慢走到蛮兽身前,将赤炼枪扎在地上,弯腰双手拾起蛮兽的狼牙棒。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如果是人,你这样活着,有意义吗?”徐晋面无表情,看着蛮兽说道,“下辈子投胎,好好做人吧……” 说完,徐晋用尽全身力气,抡起狼牙棒,朝着蛮兽的头颅砸下去…… 没有人喝彩,也没有人惊呼,无论梁军还是魏军,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就连风都停止了,世界仿佛突然失去了一切声响,就连鸟叫虫鸣的声音也不见踪迹。 元延明和元彧像两尊木像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徐晋垂着头看来一会趴在自己脚下的蛮兽,默默的抬起手臂,擦拭了一下被溅满鲜血的脸孔,丢下狼牙棒,提起赤炼枪,走向迎上前来的黑雷。 “走吧,回去了……”徐晋低声对弟兄们说了一句,便骑着黑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大家埋伏的地方,看着一身是血的徐晋,大家纷纷围了过来,关切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徐晋简单的给大家讲述了一下发生的事情,然后对陈庆之说道,“对不起,陈大哥,没把敌人引出来,也没有抓到俘虏……” 看着显得有些情绪低落的徐晋,陈庆之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臂,“徐晋,你做得很不错。魏军既然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就肯定不会出来的。但是你凭一己之力,重挫了魏军的士气,可以说是立了一件大功啊。” 徐晋默默的点点头。陈庆之站起来,对大家招呼道,“弟兄们收拾收拾,咱们回营吧。” 宋景休走过来,靠了靠徐晋,“徐晋兄弟,这可不像你啊,今天你大显神通,威震魏营,咱们却闷闷不乐起来了?” “是啊,晋,到底是怎么了啊?”惠泽提着水袋走过来,拔出塞子,“来,先简单洗洗。” 徐晋伸出手,惠泽将水缓缓倒出来,清凉的水冲洗着徐晋手上的血迹,他使劲的搓洗着,突然开口问道,“宋大哥,惠泽,今天那个叫蛮兽的,最后一击的时候,我犹豫了……” “犹豫了?为什么?”惠泽问道。 “徐晋,这是两军阵前,我们互相攻杀,只是各为其主而已,没有什么对错,更谈不上善恶,一瞬间的犹豫,可能会害死你的!”宋景休对徐晋说道。 “那个蛮兽,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人还是怪物。”徐晋捧起一捧水,扑到自己脸上,擦洗着脏兮兮的面孔。 “当我举起狼牙棒,准备砸下去的时候,他停止了吼叫,然后抬头看着我,就这样面对面的看着,”水珠顺着徐晋的发梢和脸颊滑落,“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人的眼睛,我甚至看到了一种渴望解脱的眼神,他希望我能砸下去……” “像他那样的,活着也只会被别人当成怪物……”惠泽叹息着说道。 “有些时候,命运真的不是自己能掌握的。”宋景休也低声叹息着,“这个蛮兽,我想也许有着不堪的过去吧,如果他不化身成为怪物,估计便无法存活下去,那些贵族圈养他,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消遣,一个杀戮工具……” “不过还好,至少到最后,他的人性并没有完全泯灭……”惠泽水袋已经倒空。 徐晋甩了甩水,神情悲伤的向惠泽拜托道,“惠泽,替我帮蛮兽念念经吧,希望他下辈子,能做个正常人,安安稳稳的活着……” 第三十八章 徐州风云(十三) 回到彭城营垒,陈庆之让弟兄们休息休息,自己换上官服,便独自进城去见徐州刺史——豫章王萧综。卡Kа酷Ku尐裞網 彭城的官署大堂内,萧综正埋头查看新送上来的户籍名册那些,见到陈庆之进来,忙丢下手头正在处理着的事情,热情的起身相迎。 “陈将军,来,快请坐!”萧综谦恭的请陈庆之入座,并吩咐一旁的佣人,“快给陈将军倒杯热茶。” 陈庆之恭正的行礼致谢,“豫章王如此客气,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了。” “陈将军说哪里话啊。”萧综亲昵的拉起陈庆之的手,“本王能担当徐州刺史,还多得您与朱公的举荐,况且陈将军不辞辛劳,亲自来辅佐本王,本王唯恐礼数不周,陈将军可千万见谅啊。” 一边说着,萧综一边拉着陈庆之来到案塌前,两人一起入座。 “徐州重地,下官受陛下之命,来帮豫章王共同守卫此地,自当尽心竭力,以报陛下的信任。” “陈将军忠君体国,堪称我大梁之栋梁啊!” “豫章王太过誉了,下官只是全力以赴做好自己的本分,栋梁二字,可担不起啊。” “陈将军为人谦逊,本王敬佩!说正事吧,陈将军来找本王,应该是有事商量吧?” “下官有军情呈报。”陈庆之直起身子,向萧综禀报,“魏军由安丰王元延明、临淮王元彧,率军三万,已经到来距离彭城约五十里的地方。” “魏军来得挺快啊……”萧综并没表现出太大的反应,淡淡的说道。 “但此次魏军的行动颇为怪异——既然是要夺徐州,他们却只是行军直朝彭城而来,到了彭城附近,既不准备攻城,也没有去袭取其他的县城,反而安安稳稳的扎下了营寨,修筑壕沟土垒,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 “是有些怪异啊,这魏军是怎么想的?”萧综微微皱眉问道。 “下官带了些将士去了魏营,原想挑衅诱他们出来,探探他们的虚实,没想到魏军闭门不出,就这样龟缩着。” “那陈将军认为,魏军如此怪异,是为什么啊?” “下官猜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在等待更多的援军;二是在等待徐州的内应!” 陈庆之的话,让萧综心头一惊,眉毛不自禁的抽动了一下。但他还是很快控制住心绪,故作惊讶的问道,“陈将军,依你之见,现在如何是好啊?” “援军的问题,我会派人密切查探,至少目前还没有发现有援军的迹象;最关键是第二点,若真有内应,会让我们陷入极大的被动,防不胜防。” “徐州才被我大梁接收不久,有北魏的内应潜伏,倒真有很大的可能。”萧综思虑了一下,对陈庆之说道,“本王即刻在全城彻查,一定要把内应给揪出来!” “万万不可!”陈庆之急忙阻止,“倘若大张旗鼓的清查,必然打草惊蛇;况且,下官认为,若内应只是普通的士兵或者百姓,对魏军来说意义不大,他们会这样守而不攻,可见是对这个内应有极大的把握的。” “你的意思,如果真的有内应,应该是掌控军政要职那些人?” “下官也不敢完全肯定,但是不可不防,豫章王请务必加强城防,然后派人暗中盯住这些城里的要员,如果谁有问题,迟早会露出痕迹的。卡Kа酷Ku尐裞網” “那陈将军,不亲自来查内应吗?” “就算下官来查,也是只能派人暗中观察而已。豫章王是刺史,还是您亲自派人暗查妥当些。” “嗯,那本王就按陈将军说的办。”萧综点点头,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有陈将军在身边,本王还真是有幸啊……” “那下官就不打扰豫章王了,下官告退。” 陈庆之前脚刚走,芮文宠后脚就进来了。 “都听见了吧?”望着陈庆之远去的背影,萧综长叹了一声,向芮文宠问道。 “这个陈庆之真的是不容小看啊,此人已经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暂时还没有猜测到主公您的头上,若不想法除去,肯定会对主公的大事造成阻碍的。” “他麾下那两千人可不是摆设,据说都是虎狼之士,要想除掉陈庆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 “也不一定要动刀兵啊,把陈庆之单独叫进城,他再有韬略,也不过是一个书生,拿下他易如反掌,再以他要挟那两千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庆之的那个参军,叫什么来着,现在应该是他起作用的时候了。” “他叫马佛念。”芮文宠弯腰拱手,“主公有什么指示,属下立刻吩咐他去办。” “本王再问你一次,此人真的可靠吗?” “马佛念是个求功名却不得志之人,他自己很清楚,究竟跟着谁更有好处。卡Kа酷Ku尐裞網” “现今的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不能再拖延了,既然魏军已经到了,你派个可靠之人,秘密与他们取得联系,让他们先派一支精锐骑兵作为先锋,不要大张旗鼓,两日后的傍晚时分出发,夜晚巳时前,务必赶到彭城,后续大军在清晨时也务必赶到。”萧综又慎重的叮嘱道,“一定要注意,陈庆之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魏营的动静,你的人要千万谨慎,绝对不能被发现。” “主公放心,属下一定精心挑选合适人选,绝对不会被暗哨察觉。”说完,芮文宠仍带着一些疑惑问道,“不过,即使是在夜晚,魏军先锋出动,必然躲不开暗哨的眼睛,肯定会马上禀报陈庆之,若是让他有所防备,主公的计划怕是会有妨碍啊……” “所以该那个马佛念排上用场了。”萧综对芮文宠吩咐道,“你去给他说,让他这几天把陈庆之盯着,如果有什么异常举动,必须马上向你禀报。到举事那天,你让他傍晚时去通报陈庆之,就说查出内应了,请他即刻入城到本王这里来。只要陈庆之进了城,让马佛念把他们在彭城周边的哨探全部召回去,不许任何人出营,都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里面。就算盯着魏营的暗哨来报,那时陈庆之已经进了城,马佛念将消息瞒下来就行了。” “主公高明!”芮文宠恭维着萧综,“他去通报,陈庆之必然不会起疑。属下即刻去见马佛念,传达主公的安排。” 马佛念和芮文宠见面之后,回到军营,心中越发的焦虑了。 豫章王萧综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而他让芮文宠吩咐马佛念去做的事情,更是已经在陈庆之和这两千弟兄的脖子上架好刀了。 只有两天时间,他们就要动手了,而先生的回复还没有到来。马佛念的心中有如油煎一般,但在军中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让他无比煎熬,度日如年。 一直到了当天的清晨,经过一夜辗转反侧的思量,马佛念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去向陈庆之说明实情。他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陈庆之被陷害,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弟兄们无辜落入敌人之手。 刚刚走出自己的营帐,迎面便碰上他派去建康的侍卫——朱异有回复了! 马佛念赶忙返回帐中,打开密封,迫不及待要看先生对他的指示。 “助其事成”——朱异的回复只有这短短四个字。 很明显,朱异是要马佛念帮助萧综。 “那先生的意思,是要默认徐州被魏国夺取吗?”马佛念心中惊愕,“难道先生根本不在乎徐州的得失?” 那陈将军呢?他若真进了城,那就是九死一生的处境啊! 这支军队呢?先生不是相当看重吗?难道也要任其被魏军歼灭? 马佛念猛然转过身,走近送信的侍卫,压低声音问道,“先生可还说过什么?” “主公吩咐属下,说事成之后,让我们即刻护送参军返回建康;主公还让属下转告参军,让你一定要心无旁骛,安心做事。”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先生并没有提及陈庆之和军队,看来,是准备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吧…… 但只是为了打压一下陈庆之,就要付出整个徐州的代价,值吗? 看来在先生的心里,个人的权势远高于社稷的安危啊…… 先生不是经常高谈阔论经史典籍吗,对他来说,圣贤的那些教诲,算什么呢? 我和先生,也是一样的人吗? ………… 马佛念的头脑中,像是走马灯一般不断闪现出各自念头想法,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帐篷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浑浊起来,马佛念感到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他快步走出营帐,来到外面,使劲的呼吸着,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灌进火热的胸肺,渐渐的让他感觉冷静了一些。 冷静之后,马佛念也发现了异常之处。好几名朱异派来的侍卫,此刻正在他周围,远远近近的,用毫无感情的眼神注视着他,而且他们对马佛念看到自己的眼光也毫不避讳。 马佛念瞬间便明白了——他们是在监视自己! 如果自己没有按照朱异的指示做,恐怕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马佛念低头默默苦笑着,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先生能够以寒门士子出身,却身居高位,即使与那些王公贵族作对,也依旧能屹立不倒,除了擅于揣摩陛下的心思,讨陛下的欢心,更重要的,只要能达到目的,任何东西在先生看来,应该都是可以牺牲的。 自己只不过是先生手中一颗棋子而已,一旦没有了价值,随时都会成为弃子。 徐州尽管是兵家必争之地,对梁魏而言,都有重要的价值,但此刻也只是先生的工具而已——为了打压陈庆之的工具。 就连那豫章王,冥冥之中,其实也被先生玩弄于股掌,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也只不过是一颗棋子…… 第三十九章 徐州风云(十四) “看来我马佛念,注定成不了大事……”马佛念仰天轻叹一声。 之后,马佛念便一直在军营中漫无目的的溜达,而那几个侍卫,也一直或远或近的跟着他。 到了傍晚时分,天边像是烧起来了一般,火红的晚霞肆意的展示着自己那夺人魂魄的壮美;残阳如血,天地间都被这浓烈厚重的血色所覆盖。 马佛念凝视着天际,神情凝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大步朝着陈庆之的营帐走去。 那些盯梢的侍卫紧随其后,其中两人甚至直接跟到了马佛念身边。 马佛念心中明白,但并不加理会。 到来陈庆之营帐前,那两名侍卫便立在了门口,马佛念进去,朝着陈庆之行礼禀报,“陈将军,刚才豫章王来人通报,说已经找出了内应,请你即刻进城。” “太好了!”陈庆之起身高兴的说道,“我这就进城。” “陈将军,带上徐晋和惠泽一起去吧。”马佛念脱口而出。 陈庆之看了一下马佛念,问道,“为什么要带他俩一起去?” “既然真的有内应,还是小心些为好,万一还有余党,或者有什么突发事件,他二人也可护卫陈将军。” 陈庆之看着马佛念,思索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出了营帐,那两名门口的侍卫靠过来,压低声音对马佛念说道,“做得不错,陈庆之果然没有起疑,但是为什么让他带着徐晋和惠泽?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先生有说过具体要怎么做吗?”马佛念反问道,“徐晋和惠泽的手段你们不清楚吗?让他们一起进城,控制起来才行。” “要控制那两人谈何容易?” “只要挟持住陈庆之,他俩还不是素手就擒。”马佛念厉声对侍卫说道,“我知道你们要盯着我,怕我走漏风声。不过你们放心,我是不会背叛先生的。但具体怎么做,我心中自有打算,你们不要再多言多语。” 听马佛念这么说,那些侍卫也只好收声闭嘴。 陈庆之带着徐晋和惠泽一起进城去了。 马佛念站在营门口,看着地平线最后一抹残余的光亮沉了下去;营地里四处开始点起了营火,一轮明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挂在了天空。这是个通透的夜晚,月光如水,将大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一匹狂奔的骏马披星戴月,冲入了营门——哨骑带来了急报,魏军开始行动了! 马佛念立刻对身后的侍卫下令,“快,马上请鱼天愍、宋景休来帐中议事!” “你想做什么?”侍卫反问道。 马佛念看着问话的侍卫,板起了面孔,“当初你们可是和我一起来到这支部队的,先生为什么要我们来,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可先生说,事成之后,我们护送参军回建康,这意思,并没有说要带着这支部队一起回去啊?” “但先生也没有明说,就不管这支部队啊?”马佛念瞪着说话的侍卫,“这支部队将来是要为先生所用的,我不会让他白白折在这里!我也给你们实说了吧,要想确定事成,那就必须得等到魏军来;可等魏军来了,把咱们一围,你们几个觉得,还能回建康吗?”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快去叫他们来吧,魏军可已经朝这里来了!”马佛念低声怒喝道。 鱼天愍和宋景休很快便来到了军帐中。 不等他们开口,马佛念抢先说话了,“二位将军,情势紧迫,刚刚收到军报,魏军已经开始朝这里来了。” “要来攻彭城了吗?”鱼天愍问道。 “可现在子云他们都进城去了啊,必须马上通知子云才行。”宋景休急切的说。 “彭城有魏军的内应,陈将军他们进城,就是说找出了内应,但在下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 “内应?!”鱼天愍和宋景休惊愕的看这马佛念,“那子云他们岂不是身陷险境?究竟内应是谁?” “在下哪里知道内应是谁。现在魏军正在过来,在下觉得,咱们不能困守在这营垒里,必须撤出去,以防止被围。” “撤出去?”鱼天愍大惑不解,“现在子云不在,咱们怎么能随便行事?而且咱们一撤,这营垒不等于白送给魏军了吗?子云说的与彭城互为犄角,不就被破了嘛?” 宋景休双手抱在胸前,沉吟了一会,慢慢的说道,“老鱼,我倒有些赞同马参军的意见……” 鱼天愍不可思议的看着宋景休。 宋景休解释道,“魏军兵力占优,肯定会分兵围困我们的,靠这座营垒,怕是坚守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先撤出去,再伺机而动,我想,子云也会赞同的。” “这样说的话,也有道理啊……”鱼天愍喃喃的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好!时间紧迫,咱们立刻行动。”宋景休语气坚定,“让弟兄们趁着夜色,赶快撤出去,但是必须悄悄的撤,把辎重粮草都搬出去,营地里的营火不要灭,帐篷不要拆,让敌人以为我军还在营中。” “宋将军考虑的周全!”马佛念拱手说道。 “这事就交给你们两位了。”宋景休对鱼天愍和马佛念说道,“我得进城,去通知子云才行,还要通知彭城的军队,做好战斗准备才行。” “行,那就辛苦宋将军了!”马佛念说道。 鱼天愍也说,“这里有我们,你赶快去找子云,让他回来!” 陈庆之带着徐晋惠泽到了彭城,早有人等候在城门口,见到陈庆之,忙上前行礼,“陈将军,豫章王已恭候多时了,请随小人来。” 跟着引导,一行人径直来到刺史府。 大家下了马,将马匹拴在一旁的马桩上。陈庆之进了大门,跟在后面的徐晋和惠泽却被拦了下来。 “豫章王有令,事关重大,除了陈将军,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门口的侍卫一板一眼的说道。 陈庆之闻言,转身对徐晋和惠泽轻声吩咐,“既然如此,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说完,陈庆之转身就要进去,但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再次转过来,微笑着对二人说道,“在这门口一直等,也挺无趣的,你们在周围转转吧。” 陈庆之进去后,刺史府的大门便紧闭了起来。 惠泽和徐晋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坐了一会,徐晋叹着气说道,“这样干坐着等,确实挺无趣的。陈大哥不是让我们四处转转嘛,咱们去转转吧?” “黑灯瞎火的,去哪里转啊?”惠泽嘟囔着说道,“不过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啊?虽然说现在天黑了,可还不算晚啊,这城里为什么到处都关门闭户,街上除了士兵,一个行人都看不到?” “不是说找到魏军的内应了嘛,肯定是实行宵禁了啊,没什么奇怪的。”徐晋不以为然的说。 “但是陈大哥为什么还专门回身给我们说,让我们去转转?”惠泽挠着脑袋,思虑着自言自语,“不会真的只是让我们去转转吧?是有别的意思吗?” 惠泽的话引起了徐晋的注意,他扭头看着惠泽,“对啊!陈大哥也看到处处是关门闭户了,他还让我们转什么?” “陈大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直说,但让咱们转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惠泽皱起了眉头,用力抓挠了几下脑袋。 “说是找到了内应,让陈大哥一个人进去,把我们关在门外,陈大哥不会是有危险吧?”徐晋一脸严肃的问惠泽。 “不管怎么样,咱们不能在这里干等!” “那我们潜进去,万一真有事,必须保护好陈大哥啊!” 进了刺史府的陈庆之,在家丁的引领下,来到了堂上。 萧综正站在堂上。陈庆之进来,二人相互见礼后,家丁出去将房门关了起来,堂里只剩下萧综和陈庆之两人。 “豫章王,内应在哪里?”陈庆之开门见山的问道。 “陈将军不着急,”萧综不慌不忙的说道,“本王问问,令尊可还安好啊?” “下官自幼丧父,是跟着陛下长大的。这事可以说满朝皆知,豫章王不会不知道吧?” “那关于本王有个传闻,也几乎满朝皆知,陈将军知道吗?” “那些无端的传言,只是诽谤殿下,想要离间殿下与陛下的父子情义罢了,殿下无须理会。” “如果只是传言,确实无需理会。可如果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说的,还是无须理会吗?” 萧综的话,让陈庆之心中一震,他惊愕的看着萧综,“殿下是说,是吴淑媛告诉您的?” “本王也不瞒你了,母亲告诉我实情后,我也很震惊。为了证实,我命人偷偷掘开了前齐东昏侯的坟墓,取了一截骨头。滴血认亲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本王的血,真的全部渗入了骨髓!” “我明白了……”陈庆之双拳紧握,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确实是有内应!豫章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本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萧综走近陈庆之,两人面对面互相瞪视着,“本王是前齐的遗腹子,萧梁就是本王的敌人,萧衍就是本王的杀父仇人!” “放肆!”陈庆之怒不可遏的呵斥起来,他往后退了几步,指着萧综的鼻子说道,“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陛下一直对你呵护有加,从未区别对待,你可是陛下养大的,你是陛下的二皇子!可如今,你居然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敢直呼陛下名讳,萧综,你还有一丝良知吗?” 萧综对陈庆之的指责毫不在意,淡然的一笑,“哪里还有什么萧综。从知道真相那日起,我就改名叫萧赞了,此萧乃是前齐之萧,并非伪梁之萧!” 第四十章 徐州风云(十五) 刺史府的院墙虽高,但对徐晋和惠泽而言,要翻墙而过,也是易如反掌。卡Kа酷Ku尐裞網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惠泽靠着墙,以手做梯,将徐晋踩在自己手中的脚用力往上一送,徐晋纵身一跃,便窜上了墙头;在返身伸手拉了一把下面的惠泽,惠泽便也轻松的上来了。 两人沿着墙角,以草木和阴影做掩护,开始在刺史府内搜寻陈庆之的下落。 一路躲躲藏藏,找到了大堂附近。 徐晋和惠泽看到,大堂外的廊下,此刻居然埋伏着十余名手执钢刀的侍卫,正屏息凝气,严阵以待。 “陈大哥肯定在那间屋子里!”徐晋肯定的说道,“这些狗贼果然要害陈大哥。” “咱们得赶快把陈大哥救出来,上吧!”惠泽握紧了手中的铁棒。 “别急,外面这些侍卫还没动,就说明陈大哥暂时还没事,咱们先制造些混乱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徐晋拦住惠泽。 “怎么做?” “你在这里盯着,我去放把火!等到火起,你从这里冲出去,我会从另一边冲过来,迅速干掉门口这些侍卫,把陈大哥抢出来!” 大堂内,萧综咬牙切齿,满腔怨恨的对陈庆之说着,“那些所谓的兄弟,就因为这个传言,小时候欺负我,长大了处处排挤我,我心中有苦难言,只能隐忍。但当我知道了真相,心中竟然有些庆幸这个传言是真的,因为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报复他们啦!” “徐州很重要吧?”萧综诡笑着,“现在,我要把它拱手送给北魏!将来有机会,我还要挥军南下,直捣建康!我要用那些所谓兄弟的头盖骨点灯!” 说完,萧综爆发出一阵狂笑。 “萧综,你疯了吗?”陈庆之怒喝着打断他的狂笑。 “我说过了,”萧综收住笑,恶狠狠的瞪着陈庆之,“这里没有萧综,只有萧赞!” “我现在真替陛下不值啊,竟然养出你这样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陈庆之愤怒的回瞪着萧综,“你把我骗进城,想必也已经通知了魏军前来了吧?” “差不多快到了吧。”萧综围着陈庆之,慢慢的转了一圈,“陈将军,你是个将才,怎么样,要不要投到本王麾下,将来封侯拜将,岂不美哉?” “呵呵。萧综,我陈庆之还是懂得忠孝廉耻的,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有意思吗?” “陈将军果然是铮铮铁骨啊!”萧综狞笑着说道,“等魏军到了,先把你押去你的营垒,缴了那两千人的械,然后本王就地挖个大坑,把你们都活埋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阵阵惊呼,“起火了!起火了!快救火……”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一阵短兵相接的喊杀声,陈庆之和萧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紧张的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兵器碰撞的声音不一会便归于寂静,大堂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冲进来的不是萧综安排的侍卫,而是徐晋和惠泽。 惠泽迅速冲过来,把陈庆之护在了身后;徐晋一把揪住萧综的衣襟,用枪尖滴着他的下巴,“为何要害陈大哥?说!” 萧综却并不理会徐晋。陈庆之见状说,“这些稍后再说,现在我们必须赶快出城。带上他一起,必要时可以作为人质。” 惠泽护着陈庆之,徐晋押着萧综,快步朝着大门而去。卡Kа酷Ku尐裞網 到了门口,看见大门已经被一群士兵堵得严严实实,领头的将领高声喝道,“放了豫章王!” 那名将领身高臂长,体型匀称,细长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两撇又细又长的胡须挂在薄薄的嘴唇上。 徐晋笑着说道,“你们还有闲工夫拦我们?”说着竖起大拇指朝身后点了点,“看见后面的火光了吗?再不去救火,你们这刺史府怕是要烧成灰烬啦。” “螳螂!”萧综大声对那名将领喊道,“陈庆之要留活口,这两个小子,砍成碎块喂狗!” “你顾好自己吧,”徐晋转头对萧综说道,“再敢叫嚣,看我先给你扎两个窟窿!” 话音刚落,徐晋突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的用枪杆一拨,一柄直直飞过来袭向他脸孔的短刀被拨到地上。 萧综趁机将徐晋一撞,拔腿就跑向他的士兵们。 徐晋急忙去追,但那名被萧综唤作螳螂的将领以极快的速度闪身挡在了徐晋的面前,两道寒光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袭击过来,徐晋挥枪挡开,但也被阻住了追赶的脚步。 螳螂一手握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刀刃不满锯齿,锋利无比。显然,这两把镰刀并不是用来收割稻谷的。 “螳螂。”徐晋哼笑了一声,“你这个样子,还真的像只螳螂。” 螳螂并不理会徐晋的嘲笑,对萧综说道,“殿下,魏军应该快到了,您先去准备迎接吧,这里交给属下就是。” “好,记住,要尽量活捉陈庆之。卡Kа酷Ku尐裞網”说完,萧综便带着些侍卫离开了。 “那就先从你这个小子开始吧,”螳螂伸出舌头,舔舐这镰刀的锋刃,“先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做成人棍吧。” 说着,螳螂便挥动起两把镰刀,朝着徐晋扑了过来。 利刃划破着空气,气势汹汹的砍杀而来。 徐晋左格右挡,螳螂旋转着身体,两把镰刀抡得如风车一般,发出“呜呜”的呼啸声。 螳螂攻得起劲,徐晋也在冷静的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突然,徐晋弓身闪到螳螂的一侧,半蹲下来,手中的枪杆猛然扫出,准的击中了螳螂的脚踝处,再顺势一挑,螳螂顿时失去了平衡,仰面倒了下来,手中的镰刀也脱落,掉到数尺开外。 还没来得及起身,徐晋已经抢前一步,猛然的一脚踏在螳螂的胸口,即使穿着盔甲,这一脚下来,螳螂的胸骨怕也是折了,一口鲜血伴着他的哀嚎,从口中涌了出来。 徐晋俯视着对手,“螳螂,在我面前,不过是只虫子罢了。” 说着,枪尖穿过盔甲、皮肉、骨骼、内脏,送这只螳螂归了西。 螳螂没几下就被收拾了,剩下的士兵显然有些慌乱了,徐晋高声朝他们喝道,“如果有人想阻挡,这就是下场!” 士兵们退缩了,开始慢慢往门外退去,但手中的刀刃依旧朝着他们。 徐晋扭头对惠泽说,“惠泽,你保护陈大哥,我来开路!” 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 士兵们不敢阻拦,只得让开。到了外面,取回各自的马匹,朝着城门狂奔而去。 陈庆之的营寨位于彭城西方,此时鱼天愍和马佛念,正紧锣密鼓的指挥着将士们撤离。宋景休点出了二十名勇猛之士,跟着自己直朝彭城西门而去。 今夜的月光分外明亮,使得视野颇为清晰。宋景休一行快马加鞭,很快便赶到了西城门外。 城墙上的守卫看到有人马靠近,大声招呼道,“是什么人?” 宋景休抬起头,高声朝上面回应道,“我们是陈将军营中的,有紧急军情要禀报陈将军,快开门啊!” 一个将官模样的人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对着宋景休说道,“豫章王有命,入夜后绝对不能开城门,你说你是陈将军营中的,我们怎么知道真假,有事天亮再说,别在这里叫了!” “我们有紧急军情!误了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那将官冷笑一声,“别来这一套,我要是开了门,才真的是担当不起啊。走吧走吧!” 宋景休急了,“我今晚一定要见陈将军,你们若不开门,我就是砍,也要把门砍开!” “你敢!”将官大声呵斥道,“你是想找死吗?” 宋景休不再搭话,径直走到城门前,抽出自己的斩马刀,猛烈的砍向城门。 跟着他的那二十人见状,也纷纷过来,拿起刀枪,一起砍起城门来。 陈庆之三人一路朝着西城门狂奔,途中若遇到阻拦的兵士,也不纠缠,直接冲过去就是了。到了城门口,只见城门紧闭,守卫见到他们,忙挺枪围了过来。 其他地方的卫兵应该得到了通报,纷纷朝着西城门而来,一时间,不断有士兵从各处街头巷口涌出来。 三人退到城门洞里,面对汹涌的敌军,准备作殊死一搏。 宋景休隔着厚实的城门,听到里面有动静,便从门缝中往里窥视。当他看清城门洞里是陈庆之他们后,大声呼喊起来,“子云!子云!” 陈庆之听见呼叫,返身来到门前,两人隔着门缝,宋景休激动的说,“你们没事太好了,现在魏军已经朝彭城来了,快打开城门!” 陈庆之回头大声朝徐晋和惠泽喊道,“是宋兄来接应我们了!快,咱们必须打开城门。” 惠泽将手中的铁棍一横,对徐晋说道,“晋,你去帮陈大哥开门,这里我来守住!” “好,你千万小心!” 徐晋转身过去,和陈庆之一起,想要抬起那沉重的门闩。 惠泽独自站在城门洞口,目光凌厉,神情决绝。 将官们大声催促着手下的兵士,“快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 两个士兵朝惠泽慢慢靠近,挺起枪刺了过来。惠泽手中铁棍呼啸而起,瞬间便将枪尖拨开,同时上前一步,铁棍一横,两端靠在那两个士兵的胸腹,往前猛然一推,那两个士兵顿时便飞出数步之外。 惠泽收起棍,对围着他们的士兵说道,“我不想伤害你们,不想死的,就别轻举妄动。” 士兵们看着惠泽,开始露出些许畏惧的神情。 这时,一名将官站了出来,大声呵斥,“他们只有三个人,你们怕什么?一起给我上!把这和尚先给我宰了!” 第四十一章 徐州风云(十六) 士兵们在将官的督促下,纷纷挺起手中的刀枪,朝着惠泽围了过来。惠泽扼守着城门洞口,昂然而立,面无惧色,将铁棍在身前一横,锐利的目光扫视着这些士兵,“你们若要自寻死路,也就不要怪小僧无情了!” “宰了他!”伴随着横飞的唾沫,将官爆发出竭斯底里的吼叫。 士兵们一拥而上,齐刷刷的朝惠泽冲杀过来。 刹那间,一场以一敌众的厮杀开始了——铁棍在惠泽手中上下翻飞,势不可挡!凡是被这铁棍所触,刀枪弹飞,骨肉破碎,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不断撕裂着挡在他面前的一切! 士兵们被将官驱赶着,前赴后继的朝着城门洞涌来。惠泽死死守着原地,一步也不退让。随着铁棍猛然敲打在肉体上的闷响,不断有士兵倒下,在惠泽身前,已经有大约二三十人匍在地上,堆起了一层尸骸,刺鼻的血腥味冲起来,地面也溢满了鲜血,浸透了惠泽的鞋底。 铁棍丝毫没有慢下来,棍端铁齿上拉拽出长长的血丝,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妖冶的赤红;而裹在这片赤红之中的,是惠泽奋战的英姿,震撼着每一个敌人的魂魄! 惠泽牢牢的将敌人挡在城门洞外,城门洞里面,徐晋和陈庆之正拼尽全力,想要抬起那沉重的门闩。 原本好几人合力才能抬动的门闩,此刻要凭两个人的力气抬动,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门外的宋景休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情况,心急如焚。但是隔着厚厚的城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大声为陈庆之和徐晋打气,期望他们能尽快把门打开。 陈庆之本来就缺乏气力,此刻已是汗流满面,气喘吁吁,但他那侧的门闩依旧纹丝不动。 而徐晋那端,黑雷也来帮助自己的主人,用头顶着门闩下方,使劲往上拱,以至头顶的鬃毛都被磨得不断往下落去。卡Kа酷Ku尐裞網 终于,徐晋那段的门闩开始有些松动了,徐晋大声呼唤陈庆之,“陈大哥,过来这边,先把这边抬下来!” 陈庆之闻言,急忙过来帮忙,两人一马,在门外宋景休心急火燎的呼喊声中,一起用力,想要先抬出一端门闩。 另一端,惠泽的奋战暂时告一段落——面对惠泽的勇姿,士兵们心生畏惧,开始退缩了,任凭将官大呼小叫的呵斥,无人再敢往前一步。 惠泽将铁棍杵在地上,调整着开始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身上溅满了鲜血,头上脸上更是血与汗胶着成一片一片的污渍,冷冽的目光扫视着前面的士兵们。 皎洁的月光下,浴血的惠泽浑身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宛如一尊伏魔的罗汉,威严矗立,睥睨着芸芸众生。 就在那些士兵们畏缩不前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怒喝,“你们这些蝼蚁在干什么?” 士兵们慌忙向两边退去,在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 惠泽定睛一看,迎面而来的,是一队威武骑兵,但是从他们的甲胄装束来看,是魏军!带着他们过来的,正是萧综的心腹——芮文宠。 看来,魏军的前锋已经赶到了,彭城已经落入了魏军手中。 称士兵们是蝼蚁的,是骑马走在最前面,一名威武高傲的武将。 芮文宠紧紧跟在后面,高声宣布着,“魏军已从北门入城,豫章王会对将士们论功行赏,现在就等你们拿下陈庆之,便是大获全胜了!” 骑马的魏军武将摇头晃脑,不屑一顾的说道,“这么久都没拿下几个人,你们梁军都是废物,还是让我们魏军来吧。卡Kа酷Ku尐裞網” 芮文宠点头哈腰的对魏军武将说道,“前面就是陈庆之和他的两个部下,那就有劳将军把他们拿下吧。” 说完,芮文宠转过来对着惠泽他们这边叫嚣道,“陈庆之,识相的就快快束手就擒,这可是魏军先锋——古达翰将军!” “想捉陈大哥,那得先过小僧这关!”惠泽板着面孔,朗声说道。 “居然是个和尚吗?”古达翰看了眼惠泽身前那堆尸骸,“好像有些本事啊,不过在魏军面前,不知道还能不能逞强了。” 说完,古达翰摆了摆头,使了个眼色,身后两名骑兵心领神会,催起战马,挺起长枪,气势汹汹朝惠泽冲杀而来。 惠泽巍然不动。当两匹马冲近到身前,突然往前跨出一步,手中铁棍往前一伸,怒目圆睁,“喝——!!”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喝! 那两匹战马显然被惠泽的气势震慑住了,猛然停止了脚步,发出一阵惊恐的长嘶,嘴里喷着白沫,人立了起来——马上的骑兵显然没有准备,立刻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 古达翰见状大怒,对那两名骑兵破口大骂起来,“废物!蠢货!距离这么短,又有尸体在地上,居然骑马冲锋,简直丢我大魏铁骑的脸!” “下马作战!”古达翰下令。 随即就有四名骑兵跳下马来,两人持长枪,两人持钢刀,再朝着惠泽逼过来。 两只长枪同时朝着惠泽刺来,惠泽挥棍迅速拨开,但那两把钢刀却趁机从长枪下面贴近了惠泽,刀刃毫不犹豫的砍向他的身躯。 惠泽急急的闪避,刚刚躲开刀刃,长枪又再次刺了过来。 显然这四名魏军是精心配合的,一旦惠泽的手脚开始慌乱的话,必然葬身于枪尖刀锋之下。 虽然之前面对那么多的梁军,但他们毫无章法的攻击,惠泽还可从容应对;但现在这四名配合娴熟的魏军,却让惠泽丝毫不敢大意。 几轮来回之后,惠泽熟悉了魏军的攻击方式——长枪控制距离,钢刀近身劈砍,互相保护,攻防兼备。 又一轮新的攻击来了! 然而惠泽做出的应对,让对手始料未及——迎着长枪的方向,惠泽侧身猛然冲入了两只长枪之间! 四名魏军都呆住了!但就是这一瞬间的发呆,便让他们都送掉了性命。 铁棍首先击中了持长枪的两名士兵的头颅,力道迅猛,连头盔都被敲出了裂痕。两名士兵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便闷头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那两名持刀的士兵还在惊愕之中,铁棍便呼啸着抡过来,伴随两声闷响,这两名士兵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古达翰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小秃驴!有些手段啊!”古达翰咬牙切齿的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惠泽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在徐晋、陈庆之和黑雷的齐心协力下,那沉重的门闩的一端,终于被抬开了! 门外的宋景休见门闩被取下了一端,立刻招呼那二十名兄弟,一起用力推起城门。徐晋和陈庆之也在里面合力挪动那端被取下的门闩,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推到足够人马通过的宽度,陈庆之和徐晋牵着马穿过了城门,并大声呼喊起惠泽,“惠泽,快些出来!” 惠泽转身快步跑向城门,后面的古达翰和芮文宠见状,急切的催促兵士们,“快!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惠泽前脚跑出了城门,追兵们后脚便拉开了城门,魏军的骑兵猛冲出来,城门外开阔平坦,是他们逞威的时候了! 陈庆之他们刚刚上马,准备转身逃离,冲在最前面的那名骑兵便已经扑到了跟前,长枪闪着寒光直刺而来。 宋景休在队伍最后还没上马,见敌人袭来,猛然擎起斩马刀,刀身反射着月光,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那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迎面撞在这道弧光之上,顿时人马俱裂,鲜血像突然爆发的火山,直冲到半空中。 “我来断后,你们快走!”宋景休大声说道。 “不能被围,我们边战边退!”陈庆之大喊道。 但是敌人已经冲了上来,必须短兵相接了! 大家将陈庆之尽量护在中心,顽强的击倒一茬又一茬攻上来的敌人。尽管敌人的伤亡渐多,但依旧像潮水一样从城门中涌出来, 宋景休带来的那二十名弟兄,有人开始不支,倒在了敌军的刀枪之下,虽然他们依然奋勇作战,但人数上的巨大劣势,开始慢慢显现出来。 古达翰在后面大呼小叫,催促着兵士拼命向前,看架势是铁了心要拿下陈庆之一行人了。 宋景休看着弟兄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知道若再这样耗下去,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擒贼先擒王!”看到嚣张的古达翰,宋景休决定拼死一搏! “徐晋,惠泽,你们保护好子云!”说完,宋景休抡起斩马刀,义无反顾的朝着古达翰的方向突进而去。 刀刃毫不留情的劈砍着挡在宋景休面前的一切,他以决死之态,硬生生从枪林刀山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古达翰被这种不要命的突进方式震惊了!他清楚这疯狂的刀刃是冲着自己来的。 “拦住他!杀了他!”古达翰近乎疯狂的咆哮起来。 但这丝毫没有减缓宋景休的突进速度,踏着被砍翻士兵的躯体,沐浴着随刀锋肆意挥洒的鲜血,已经来到了古达翰近前。 古达翰举起手中的大刀,怒吼着准备迎战。 宋景休猛然腾空跃起,斩马刀如泰山压顶,直砍向古达翰的头顶。 古达翰双手举起刀杆抵挡——但这只是徒劳,在宋景休如暴虎般凶猛的刀锋前,刀杆被齐整的砍为两截,接着砍破了古达翰的头盔,砍入了他的头颅。 古达翰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被破为了两半,刀锋一直划倒胸口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古达翰的马惊跳起来,把古达翰的身体像一口沙袋般甩到了地上,而宋景休稳稳落地,平举起斩马刀,爆喝一声,“敌将已死,你们谁还想送命?” 在士兵们眼中,此刻浑身是血的宋景休,俨然就是鬼神一般,个个心惊胆寒,哪里还有勇气敢上前进攻。 宋景休慢慢往回退去,士兵们纷纷躲避,给他让出路来。 二十名兄弟现在只剩下五人。宋景休顾不上悲痛,翻身上马,与陈庆之等人,朝着夜色里策马而去。 第四十二章 徐州风云(十七) 宋景休带着大家一路狂奔,但却并不是往营垒的方向。徐晋觉得奇怪,大声询问道,“宋大哥,这是要往哪里去?为什么不会营中呢?” “我们与马参军商议,魏军肯定会来围攻我们的营垒,所以我们提前先撤出来了!”宋景休大声回答。 “撤出来了?”徐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做的对!”陈庆之此时大声的说道,“困守在营垒里,咱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宋兄,你救了我们全军,在下感激不尽!” “这是马参军提出的意见,要谢,你还是谢他吧!” 一行人策马来到营垒以南约四五里的地方,鱼天愍和马佛念带着队伍,正在这里等候。见到陈庆之等人平安回来,将士们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呼。 “现在还不可大意。”陈庆之让将士们尽快安静下来,“魏军肯定会派兵追杀我们的,必须尽快南撤才行。” 将士们顾不上休息,连夜开始向南方撤离。幸好今夜云层稀薄通透,月光明亮,即使不打火把,也能以很快的速度行军。 果然不出所料,魏军控制了彭城,副将丘大千亲自率领五千骑兵,朝着陈庆之军的营垒而来。 远远望去,陈庆之营中营火点点,一如平常。等到魏军杀到跟前才发现,早已是人去营空,只留下一座空垒。 “梁军再怎么说也有两千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撤得一干二净,而且没有任何动静?”丘大千疑惑不解的自语道。 “不能让他们跑了!一定要追上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丘大千大声的下令。卡Kа酷Ku尐裞網 魏军中也有擅于寻踪之人,很快便找出了梁军南撤的踪迹。丘大千一声令下,铁骑循着梁军的痕迹马不停蹄的追赶而去。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自己的道路,但同时也为追赶的敌军照亮了道路。而且陈庆之的部队绝大多数是步军,两条腿又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呢。 远远拖在队伍后方的哨骑察觉到了追兵,立即赶上来向陈庆之报告。 “咱们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我军已经筋疲力尽,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了!”陈庆之眉头紧锁,思虑着应对的办法。 “停止行军!”陈庆之突然勒住马匹,举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子云,为什么停下来啊?”众人纷纷赶到陈庆之身边,鱼天愍率先开口,不解的问道。 “不能再跑了,迟早会被魏军追上,”陈庆之一脸凝重的神情,“趁大家还有力气,咱们在这里阻击敌军吧!” “在这里?”马佛念四下里打望一番,忧心的说,“这里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啊?” “没有闲暇去找合适的地形了!”陈庆之斩钉截铁的说道,“再这样一昧逃窜,等敌人追上来,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还如何作战?不如干脆在这里拼死一搏,只有击退追兵,咱们才能有一线生机!” “子云的话有道理,一战尚有生机!”宋景休赞同道。 “早就该这样干了!”徐晋也摩拳擦掌的附和道。 “好!时间紧迫,赶快让将士们整队!”陈庆之开始下令,“徐晋,你去队伍后面,让陈思保把辎重车卸了,用车身和粮草在正面结阵,这样可以防止魏军骑兵正面的冲锋。传完令马上回来,我还有其他任务给你!” “是!”徐晋领命而去。 “宋兄,鱼大哥,请你们分别在两翼,带人用长枪插在地里,做成拒马,并以重盾守护,以防魏军侧翼偷袭!” “得令!”两人也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惠泽!”陈庆之扶着惠泽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睛,决然的说道,“我要交给你做的事情最为重要,你一定要做好!” “陈大哥,你尽管吩咐就是了!”惠泽坚定的回答道。 “你派人去收集些干枝枯草一类易燃之物,放置在我军阵线身后,再去把那几罐灯油都搬来,全部倒在上面。等我信号,就立刻点火!” “在我们自己身后点火?”惠泽大惊失色,“那不是自断退路了?” “你知道破釜沉舟的典故吗?” 惠泽点点头,“小时候听师傅讲过。” “如今我们也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想活下去,只有打退追兵这一条路!”陈庆之双手扶着惠泽的肩膀,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切记,我发出信号,你一定要毫不犹豫的点火!” 惠泽看着陈庆之的眼睛,终于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转身也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陈大哥!”惠泽刚离开一会,徐晋便回来了,“陈三哥已经开始行动了,正在结阵。你还有什么吩咐?” “带上你的骑兵弟兄,埋伏到侧翼去,千万不要被敌人发现了,看到我们这边有火起来后,我要你找准敌军主将的位置,然后坚决的突击过去!” “是要我取下敌将的首级是吧?” “能取下首级最好,总之你们一定要凶猛,千万不要停,往返冲杀,一定要让敌军乱起来!” “放心交给我吧!”徐晋拍拍胸口,转身便离开了。 留给陈庆之军准备的时间并不多。不到半个时辰,从远方的黑暗中便飘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 急促、沉重、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起来。 “魏军来了!”有人开始大喊,“准备迎战!” 银色的月光下,魏军骑兵的甲胄和兵器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裹挟着尘土和狂风,呼叫着朝梁军冲杀过来。 马蹄不断践踏着大地,由此带来的阵阵震动透过地面,早已波及到梁军的位置,沿着将士们的双脚,迅速爬满他们全身。 “弟兄们!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坚守此地!”陈庆之身先士卒,站在最前面,手中拿着一杆长枪,高声对将士们喊话,“想要活着回去,就必须在此拼死一战!不要退缩,不要畏惧,打败敌人,我们就能得到生机,若打不败敌人,我们也要堂堂正正的奋战至死!” 魏军的骑兵肆无忌惮的冲杀过来,一直来到阵前约百步的距离,陈庆之高声下令,“放箭!” 陈庆之的兵士人人都配备有弓箭,且经过精心的训练,随着这声号令,一轮密集的齐射向着魏军的头顶砸了下来。 箭如雨下——魏军这些追赶的骑兵并非甲骑具装的重骑,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箭雨,顿时人仰马翻,倒下一片。 但优势依旧在魏军那边。顶过这轮齐射,魏军并没有延缓冲击的势头,前赴后继扑向梁军的防线。 大概只有五十步的距离了,依旧来不及发动第二轮齐射。 魏军狂呼呐喊着,手中的长枪也纷纷笔直的挺向前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撞和厮杀。 “点火——!!”陈庆之猛然爆发出一声怒吼。惠泽立刻动手,点燃了阵线后面的引火之物。 一堵火墙瞬间升腾而起,出现在梁军阵线之后。火苗飞窜,张牙舞爪的疯狂舞动,整个战场都笼罩在火光之中。 梁军背靠火焰,士气似乎也被这猛烈的火焰所燎燃,个个怒目圆睁,“火————!!!”齐声朝着魏军爆发出困兽般凶猛的吼叫! 一阵剧烈的碰撞声震耳欲聋的爆发!魏军骑兵正面撞上了陈思保用辎重车和粮草物资结成的阵线。阵线后面,是梁军密集的长枪,以及不断射过来的弓箭。 场面顿时一团混乱,魏军被挤压在阵线前面,失去速度和冲击力的骑兵,面对梁军如林的刀枪,转眼间便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以车结阵对抗骑兵的冲击,这是陈庆之借鉴了当年韦睿在钟离,面对杨大眼的骑兵冲击所采取的战术,只不过当年钟离的战斗规模,远非他们现在的战斗可以比拟。 但魏军人数远远占优,领军的丘大千见正面进攻受阻,拒收一挥,身边的传令立即举起号角,“呜呜”的吹响起来。 听到号角声的魏军,迅速分出一左一右两支分队,朝着梁军阵线的两翼开始迂回。 骑兵的机动力在这个时候显露无遗,但是当他们到了两翼才发现,梁军早做好防备,严阵以待,地上密密麻麻插着用长矛做成的简易的拒马,在拒马后面,是梁军以重盾结成的铁墙。 但魏军骑兵一向以骁勇著称,即使面对拒马铁墙,依然毫不犹豫的发起了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骑兵,面对梁军的长枪箭矢,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逐渐将梁军设置的简易拒马破坏殆尽,接着便开始冲击梁军的重盾铁墙。 宋景休和鱼天愍各自守卫着一端,面对魏军这种蛮不讲理的冲击,他们大声鼓舞着身边的弟兄,拼尽全力维护着侧翼的稳固。 战斗已经变成了混战,梁军将士深知没有退路,唯有死斗一途,他们顽强的捍卫着自己的阵地,一步也不退让,尸体不断堆积,血流成河,战士们已经丧失了理智,血液、汗水、眼泪浑浊着,双方挤成一团,不停用手中的武器,砍向对方的血肉之躯。 火光摇曳,无数的身影在跟着一起晃动,光与暗的交融,强烈的明暗对比,冲天的厮杀声,这里已经沦为了相互杀戮的地狱。 惨烈的缠斗正如火如荼,而远远埋伏着的徐晋,此时正带着弟兄们,以奔雷之势朝着丘大千的位置冲杀过去! 拜之前那阵号角所赐,徐晋确定了魏军将领的位置。 其他弟兄们正在血战,现在是他们出击的时候了!只要能拿下敌将,冲乱敌军,就能扭转局势! 冲吧!冲过去!不成功便成仁,抱着决死之心,冲过去吧! 第四十三章 徐州风云(十八) 云淡风轻,皓月当空,本应该是一个清静美好的夜晚,然而此刻却是喊杀阵阵,战斗如同那团欢腾的火焰一般热烈,敌对双方疯狂砍杀着对方的躯体,原本鲜活的生命不断被冰冷的枪尖和刀刃夺走。 双方都杀得红了眼,魏军前赴后继的不断疯狂进攻,但是在陈庆之的军队严密的防卫下,除了堆积起一层尸体外,始终无法冲破梁军的防线。 此时骑兵的突击作用已经荡然无存,除了梁军的箭矢、刀枪、厚盾、车阵等,地面上的尸山血海也成了骑突的障碍,很多魏军迫不得已,只得下马来作战。 而陈庆之的军队,虽然人数处于劣势,却显现出了真正的精锐本色——即使面对魏军不断的冲击,士气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他们并肩作战,自开战以来,就一直保持着队形的严密齐整,如果有人倒下,立刻便会有其他人补上来,添上这个空缺。大家众志成城,将防线变成了魏军一直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 双方谁都没有退让,丘大千不断催促着魏军进攻,他们人多势众,憋着劲要把这支梁军一口吃掉。而梁军更没有退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抵抗,拼死维护自己的防线,如果被魏军打开一个缺口,他们将全军覆没。 战况陷入胶着状态,已经变成了一场阵地攻坚战。 陈庆之和惠泽在正前方,他们以辎重车和粮草物资等做掩护,面对着魏军最为猛烈的进攻。 陈庆之身先士卒,手持长枪不断刺向企图翻越过车辆的魏军——临阵战斗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此刻他的手掌上,被枪杆磨出许多的血泡,这些血泡再被磨破,双手已经血迹模糊;他的左臂也被魏军的长枪所伤,所幸只是划破皮肉,并没有大碍。卡Kа酷Ku尐裞網肉体上的疼痛此时已经麻木,陈庆之不停的刺击着长枪,顽强的战斗着,这也鼓舞了将士们,牢牢捍卫着阵线,一步也没有后退。 惠泽一直守护在陈庆之的身边,他要尽最大的努力确保在这样的混战中,陈庆之不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陈思保和马佛念则带着几名士兵,在防线中心不大的空间内,为负伤的将士包扎伤口,无法再战斗的伤员集聚在一起,还可再战的伤员,简单包扎一下,便要继续投入到战斗中去。 守卫左翼的宋景休,以及守卫右翼的鱼天愍,此时也同样陷入了苦战。尽管奋勇作战,严防死守,但是敌人依旧源源不断,好像永远也消灭不完一样。 魏军的攻击犹如汛潮一般猛烈,不断撞击过来;但梁军顽强的防守如同坚固的堤坝,巍然不动。 如此惨烈的短兵相接,士兵们的体力和精神都面临着巨大的考验,有的士兵甚至一边呕吐,一边还在刺枪挥刀战斗。双方都不断有伤亡产生,魏军的损伤虽然远大于梁军,但梁军对伤亡损失的承受能力,却无法和魏军绝对的人数优势相提并论。 梁军阵线后的火焰烧得越发猛烈了!冲天的火焰带起无数火星和灰烬,漫天飞舞,给这片血腥残酷的战场平添了一份凄美,士兵们的搏杀,燃尽了各自的生命,一如这忽明忽暗的火星,绚烂的光芒之后,随即归于沉寂…… 也许是那团火光过于耀眼,丘大千以及魏军将士们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那边去了,对于从侧面突袭而来的徐晋等人毫无察觉。 徐晋一马当先,带着自己的骑兵弟兄们,排成锋矢队形,朝着魏军统领丘大千所在的位置,全力冲刺而去。卡Kа酷Ku尐裞網 等到丘大千察觉到徐晋他们时,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快!快保护我!”丘大千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从侧面居然杀出了一支奇兵,而且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魏军匆忙应战,但是还没来得及组成防线,便被徐晋等人以山崩之势冲击的七零八落。 徐晋左手持枪,右手执刀,带头冲入了魏军之中。 黑雷狂嘶着,蛮不讲理的横冲直撞,徐晋刀劈枪挑,带着弟兄们一路砍杀,像一把利刃,无情的刺入了魏军的阵营之中。 魏军措手不及,顿时人仰马翻,随着徐晋等人如同野猪一般蛮狠凶猛的突进,魏军后方的阵线开始出现混乱。 丘大千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声咆哮着,准备迎战直直朝自己冲杀过来的徐晋。 但是当徐晋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时,丘大千突然畏惧了——因为他们二人的眼神对视,丘大千看到徐晋的眼中,是以死为觉悟的绝决;而丘大千自己,显然并不想死在这里! 丘大千迅速策马转向一边,并大声招呼手下的士兵围过来保护自己。 徐晋见丘大千躲开了,也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带着弟兄们,彻底冲破了魏军的阵线,从另一端杀透了出来。 不能给魏军喘息和重整的时间,徐晋等人调转马头,也不做丝毫的休整,再次全力朝着魏军冲杀过去。 魏军还在一片慌乱之中,徐晋便再次杀到! 在丘大千的眼皮底下,徐晋带着弟兄们又一次杀穿了魏军的阵型。 这一来一回两次穿插,梁军虽然人数远不及魏军,但其刚猛的气势,坚决的突击,在付出了约三十人的代价下,将魏军阵线几乎完全冲散,更是给魏军带来了数倍的伤亡。 当徐晋开始发起第三次冲击,魏军有些动摇了!无论丘大千如何大呼小叫,企图让士兵们集结起来抵挡冲击,但士兵们心中的慌乱和畏惧,使他们根本无法迅速做出回应,有人在原地打转,有人想躲闪到一旁,更多的则是搅成一团,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第三次冲击和前两次一样猛烈而坚决!但是因为魏军自身的混乱,带来了更大的战果——同样都是骑兵,魏军此刻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魏军已经散乱得毫无阵型可言了,边缘的一些士兵甚至开始逃跑躲避。 徐晋第三次冲破魏军,此时也是人疲马乏了。见到魏军已乱,徐晋停了下来,没有立刻发起下一轮冲锋,准备稍微喘息一下。 丘大千虽然没有在此决一死战的决心,但他也并不想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梁军的困兽之斗打败。 见到徐晋没有继续冲击,丘大千立即召集士兵,聚集到自己周围。 魏军的骑兵也并非乌合之众,他们迅速汇集到一起,排起队列,准备迎接梁军的下一次攻击。 徐晋见魏军重整队列,立即对弟兄们喊道,“弟兄们,陈大哥他们还在坚守苦战,今晚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咱们能不能把魏军冲散了!跟着我,再冲一次!千万不要停下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血性!” 徐晋开始发起冲击。 魏军排成直线,迎着徐晋也开始动了起来。 双方距离拉近后,魏军的两翼开始加速,从两侧开始包抄徐晋他们。 “魏军想把我们围起来,大家千万不要停,一旦停下,咱们只有被围歼了!”徐晋大声朝弟兄们喊道,“跟着我!冲破魏军正面,这是唯一的生机!”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翻飞的马蹄践踏着大地,隆隆的声音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魏军已经实现了合围,他们开始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面对四面而至的枪尖,徐晋发出一阵怒吼,迎着正面的魏军,一头便扎了进去! 黑雷疯狂的甩着头,去撞击吭咬对方的战马,徐晋也狂暴的挥舞着刀枪,对着魏军一阵猛击。身后的弟兄们也个个如发狂一般,只顾埋头冲杀,向前突进,因为他们知道,不能突破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刀枪、马匹、两军的将士拥挤在一起,必须在魏军四面的士兵围拢过来之前,突破正面的魏军,留给梁军的时间并不多。 在徐晋的带领下,梁军人人浴血,个个死战,硬生生的从魏军正面突破,杀出了一条血路! 丘大千的盘算落空了。原本想依靠人数优势围歼梁军,但他显然小看了梁军的战斗力,也低估了他们死战的决心。 突破包围的梁军浴血重生,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呼号,声振云宵。与此相对的,是魏军士气的低落,他们不敢相信,这群南人,一向不擅长骑术的梁兵,不但连续数次冲击他们,甚至还能突破他们的包围! 徐晋在此锁定了丘大千的位置,他大喝一声,“敌将不要逃,看我来取你的首级!” 说完,便朝着丘大千冲杀过去。弟兄们也紧紧跟着徐晋,狂呼怒号,杀气滚滚的袭向魏军。 此时的魏军眼中,这支梁军的骑兵根本就不是人间的部队——无论人还是马,都染满了鲜血,他们怒目圆瞪,呲牙咧嘴的喊杀着,俨然就是从地府深处杀出来的恶鬼,要来抢着收割他们的性命。 而丘大千此时,一股强烈的无助与恐惧感将他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感觉即使自己再多些兵马,也打不退这支梁军,他的脖颈开始发凉,似乎有刀刃正架在上面。 他缩着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徐晋一路突进,自己身前的士兵接二连三倒在赤炼枪下,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眼看徐晋就要杀到面前,丘大千惊骇的发出一声哀嚎,掉转马头,丢下自己的士兵不顾,落荒而逃。 士兵们见丘大千逃跑,士气顿时如土崩瓦解,也纷纷四散逃命。 徐晋也不追赶,带着弟兄们一边高呼“魏军败了!主将逃了!”一边朝着还在围攻梁军防线的魏军杀过来。 第四十四章 徐州风云(十九) 徐晋他们传达过来的讯息,对于防线两端的梁军和魏军来说,产生的影响是天壤之别。卡Kа酷Ku尐裞網梁军士气大振,发出阵阵欢呼,原本已经疲惫的身躯,再次充满了力量,对着魏军发起猛烈的反击。 而魏军此时是又累又怕,加上从后面袭来的梁军骑兵,腹背受敌的魏军开始奔溃,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起来。 徐晋来到陈庆之跟前,“陈大哥,要不要追?” “不要追。”陈庆之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赶快招呼弟兄们,虽然大家很辛苦,但是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万一魏军后面还有援军,就麻烦了。趁着魏军退却,我们必须立刻启程。” “伤员们怎么办?”这时陈思保跑过来,急切的问道。 “丢弃所有辎重粮草,看看还有多少可以用的车辆,把伤员都放车上,车不够用就让他们骑马,总之,活着的兄弟咱们一个都不能丢下。”陈庆之吩咐道。 所有人都迅速的行动了起来,大家强忍着身体上的疲累疼痛,相互搀协着,向着南方,继续赶路。 夜色慢慢褪去,东方的天际开始泛出一抹鱼肚白,黎明到来了! 梁军此时已经筋疲力尽,这一夜的生死存亡,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力。 所幸,后面没有魏军再追来,暂时应该是安全了。 陈庆之让大家休息一会,将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地或坐或躺,或者相互依偎着,缓解着浑身的酸痛与疲劳。 陈庆之却并没有歇着,他放眼搜寻了一下,找到了蜷坐在地上的马佛念。 慢慢走过去,陈庆之轻轻唤了一声,“文才。” 马佛念抬起头,看到陈庆之正站在自己面前,忙起身行礼。 陈庆之微笑着,拉着马佛念的手,朝着没人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道,“文才,我听宋兄说了,今次多亏了你,提前把部队拉了出来,使我军逃过了一劫,你救了我们所有人啊。” “晚生作为参军,这本是分内之事而已。”马佛念谦虚的回答。 “徐州得而复失,而且是以这样荒谬的方式,如今回去,我如何向陛下交待啊……”陈庆之低下头,略带悲愤的说道。 “这也怪不了陈将军,谁能想到豫章王会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你也没想到吗?”陈庆之突然抬头朝马佛念问道,两眼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 “晚……晚生如何能想得到。”马佛念被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冷静的否认道。 “你与那芮文宠走得很近,我是知道的,难道你事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晚生与芮文宠,只是清谈诗词歌赋而已,并未触及如此机密的事情。” “彦和兄率先举荐了豫章王做徐州刺史,他也不知道?” “先生怕是更不知道了……” 听了马佛念的回答,陈庆之淡然的一笑,“算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救了我们全军,我得要谢谢你。”说完,陈庆之恭敬的向马佛念作揖致谢。 马佛念慌忙回礼,“陈将军万万不可,晚生受不起。” “你受得起,”陈庆之微笑着说道,“再去歇一会儿吧,还要接着赶路呢。卡Kа酷Ku尐裞網” 看着陈庆之转身离开的背影,马佛念心中五味杂陈。 “陈将军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已经开始怀疑我了?”马佛念心中开始猜想起来,“我让他入城,确实是让他身处险境,但是我也请他带上徐晋和惠泽一起,而且看来,带上他们一起是正确的,他们成功的逃了出来。” “难道正是这个原因,陈将军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我应该没有显示出和这整个事件有任何的关联啊。” “而且,先生的计划也不可能被察觉吧,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豫章王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身世而搞出来的乱子,不可能有人能够在当初先生推荐豫章王之时,便猜想到后面的发展,就连先生自己,也不过是感觉有机可乘,走一步看一步而已。至于陈将军,也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碰上这样的怪事,能全身而退,已经很不容易了。” “先生这次算是棋高一着,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回到建康,即使陛下明白这事不能怪陈将军,但是对朝野总得有所交代,陈将军怕是要做替罪羊了……” “但是这个代价会不会太大了些……” 看着漫天的晨光,马佛念心中萌发出阵阵哀伤的情绪,这份哀伤如此强烈,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却不清楚自己为何哀伤、为谁哀伤,他越想摆脱这种情绪,却被缠绕得越发紧密,不知不觉间,他的两眼已经朦胧得看不清前面的景物,随着眼皮一眨,滚烫的眼泪顿时滑落下来…… 几天之后,强忍着疲劳和饥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这支顽强的部队得以逃出生天,终于!终于回到了大梁的土地! 一路回到了建康,在城外扎下营,总算是可以踏踏实实的歇息下来了。 但是陈庆之却不能歇息,安排好营里的事务,他即刻便要动身前往台城,向梁帝禀报事情的经过。 刚出营门几步,马佛念从后面赶了上来,“陈将军,这……不是你的错,”马佛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无须太过自责,也……也无须自己承担责罚。” 陈庆之望着马佛念,“陛下将如此重要的责任交给我,丢了徐州,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失职,理当受罚。” “但是没人知道豫章王会做出这种事,先生举荐豫章王,陛下任用豫章王,这些原本都是好意,谁也想不到啊。” “但徐州毕竟还是丢了,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吧。我身在徐州,所以,这个责任必须我来承担。” 说完,陈庆之拱手告辞,转身便离开了。 台城内,梁帝爆发了雷霆之怒! “逆子!逆子啊!”梁帝双眼充血,怒不可遏的咆哮着。 “说!是谁给他说的这些妖言?”梁帝指着跪伏在地上的陈庆之,大声的质问道。 “据豫章王亲口给微臣说,是他的生母吴淑媛告诉他的。”陈庆之回答。 “贱人!贱人!居然如此恶毒……”梁帝气急败坏,来来回回的跺着步子。 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呼喊道,“来人啊!” 内官慌忙进来,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即刻宣旨,把吴淑媛贬为庶人,灌她一壶鸩酒,然后以发覆面,丢到荒郊野外,任其兽啃虫噬!”梁帝几乎是用声嘶力竭的状态下达这条旨意的,内官得命,即刻便去执行。 等内官离开,梁帝又转向陈庆之,有沙哑的声音质问道,“朕命你去辅佐豫章王镇守徐州,难道事先你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是微臣愚钝失察,请陛下降罪。”陈庆之把头伏得更低了,额头已经贴在了地面上。 “徐州,就这么丢了……”梁帝弓着背,踉跄着朝陈庆之走了几步,“而朕的儿子,居然背叛了朕……” 正在这时,门外的宦官战战兢兢的禀报,“启奏陛下,中书舍人求见。” 梁帝抬起头,气呼呼的大声说道,“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朱异一进来,便立刻跪伏在陈庆之身旁,大声向梁帝请罪,“微臣识人不明,以至徐州丢失,心中不胜惶恐,特来向陛下请罪。” “你倒来得挺快啊,陈庆之还没请完罪,你朱异就来请罪了。” “微臣刚刚得到消息,陈将军的军队回来了,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毕竟微臣举荐了豫章王,岂敢不立刻前来请罪。” “好,你们二人都请罪,有用吗?”梁帝恼怒的质问道,“朕就算把你们都杀了,徐州能回来吗?朕的儿子能回心转意吗?” “微臣过来的路上便在想,陛下一向待豫章王不薄,豫章王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来……”朱异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他的母亲,吴氏那个贱人,妖言蒙蔽了综儿,他怎么可能不是朕的亲儿子啊……”梁帝的语气透着无尽的悲伤,“一定是吴氏那贱人近年未得朕的宠幸,心生怨恨,便以此毒计来离间我们父子……” “陛下,不要太过悲伤,千万保重龙体啊!”朱异关切的说道。 “保重?现在还顾得上这些?”梁帝愤懑的说道,“朕的儿子背叛了朕,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在耻笑朕啊!朕真是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躲起来!” “陛下息怒,当初无论是微臣举荐豫章王,还是陛下决定任用豫章王,皆是出于好意,也根本料想不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倒是陈将军,随豫章王镇守徐州,就在他的身边,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 “陈庆之,你这次太让朕失望了,在你眼皮底下,闹出这样的丑事,你如何担得起朕和永昌侯对你的期望!” “微臣丢失徐州,罪该万死,任凭陛下处置,微臣绝无怨言。” “原本朕还想在后面的战事重用你,现在看来,你还是暂时无法担当大任。”梁帝摇头叹息着说。 “陛下,陈将军虽然有失察之过,但也是一心为国,还望陛下不要过去责备。”朱异在一旁假惺惺的说道。 “你先带着部队回义兴修养,后面的战事,朕会将你安排到其他将军的麾下,你就跟着别人作战吧。” “微臣领命,谢陛下隆恩!”陈庆之口头谢恩。 一旁的朱异主动向梁帝说道,“陛下,微臣毕竟是举荐人,微臣自请罚没一年俸禄,以示惩戒。” “你举荐,朕任用,那朕是不是也要惩戒呢?”梁帝摆了摆手,“算了吧,以后引以为戒就是了……” 朱异伏在地上,将脸孔深深贴近地面,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狂喜——陈庆之已经不足为虑了!在大梁,在陛下面前,没有人可以和他朱异相提并论! 第四十五章 重逢 从梁帝那里出来,朱异和陈庆之两人并肩缓缓而行。卡Kа酷Ku尐裞網朱异哀叹一声,对陈庆之说道,“子云啊,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让豫章王钻了这样天大的空子?” “遇上这种事,别说在下这般不擅心机之人,就是彦和兄你在徐州,怕也是防不甚防啊。” “真是万万没想到,豫章王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但害我大梁丢了徐州,更是让贤弟你蒙受不白之冤。” “在下受责罚是小事,只是徐州如此不明不白的落入了北魏手中,实在让在下痛心疾首。” “贤弟这一遭也确实辛苦了,就照陛下的意思,先回义兴修养一阵吧,到时愚兄会派人送些酒食到你营中,让弟兄们好吃好喝,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陈庆之听朱异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朱异,然后慢慢作揖道谢,“彦和兄如此有心,在下在此先行谢过了。” 出了台城,陈庆之与朱异道别,便要出城,前往驻扎之地。 而此时驻地周围,不少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集聚在这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萌生,并迅速传播起来。 陈思保从建康城里找来了十余位大夫,为受伤的将士诊治;同时在城里采购了大量的馍馍,让人配着茶水一起送来,给弟兄们解渴充饥。 嫣然此时也来到了这里。她心急如焚的大声呼喊着徐晋和惠泽的名字,在人群中寻找着二人的身影。 找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嫣然急得直抹眼泪,呼喊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焦急,甚至跺脚咒骂起来,“你们两个死到哪里去了啊……” 就在嫣然泪如雨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嫣然……” 嫣然猛地回过头,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手拿着两个馍馍,一手端着一碗热茶的徐晋。 徐晋蓬头垢面,全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但精神看起来不错,似乎也没有哪里有受伤。他正怔怔的看着嫣然,嘴里还塞满了馍馍,鼓鼓囊囊的咀嚼着,显然他没有想到嫣然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徐晋的这一瞬间,嫣然的情绪彻底释放了出来——她猛然上前,不顾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也顾不上自己大家闺秀的矜持,一把便抱住了徐晋! 嫣然抱得如此有力,如此坚决,让徐晋始料未及,他震惊了一下,但很快也便镇定下来。“嫣然,我们回来了……”他在嫣然耳边温柔的柔声说道。 嫣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抱着徐晋,似乎想要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真切切的,生怕自己一松手,便会如一阵清风般被吹散…… 就这样抱了一会,嫣然终于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轻轻舒出一口气,然后望着徐晋,轻声说道,“听说你们的部队回来了,又听说打了败仗,我便急忙跑了过来。找了好一阵,都找不到你和惠泽,可吓死我了……” “我们不会有事的,”徐晋安慰着嫣然,“有你送我们的盔甲,我们真的是刀枪不入啊。” “惠泽呢?怎么不见他。” “哦,他在那边帮着派发馍馍和茶水,我带你去看他吧。” 嫣然跟着徐晋,往徐晋之前过来的方向走了一段,便看见许多将士正在排着队伍,等着领取食物和茶水。 在队伍的尽头,一张条案上,摆着几个大大的箩筐,里面装满了馍馍,地上还丢着好几个空筐子,看样子,应该是已经发出去好多了。卡Kа酷Ku尐裞網装馍馍的筐子旁边,几口大瓮里全是煮好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苦涩茶香。 惠泽带着几个士兵,正在给将士们分发。徐晋带着嫣然走上前去,“惠泽。”徐晋轻轻的唤了一声。 惠泽拿着一把大木勺,正埋着头往面前一排空碗里舀着茶水,听到徐晋的声音,也没抬头,只是回话道,“晋,你刚刚不是已经领过了吗?” “惠泽。”嫣然上前一步,轻轻的叫唤着惠泽。 惠泽惊讶的抬起头,“小姐,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木勺交给身旁的一名士兵,然后在衣袖上擦了擦手,从条案后走了出来。 “你们回来也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们啦。”嫣然微笑着说道。 “我们也想马上回去看你啊!”惠泽忙解释道,“只是你看营中还有这么多杂事,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我知道,你们的遭遇我大概也听说了。”嫣然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俩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我就说过,有你送我们的盔甲,我们刀枪不入的。”徐晋笑嘻嘻的说着。 “那接下来你们会怎么办?”嫣然问道。 “不知道,陈大哥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徐晋回答道。 “不过现在看来,至少今夜得在这里露营了。”惠泽说道。 “既然如此,晚上回家吃顿饭吧。” “好啊!”徐晋高兴的说道,“要不把陈大哥他们都叫上吧!” “大家都辛苦了,叫上陈大哥、宋大哥、鱼大哥他们一起来吧,也算我为大家接风洗尘了。” “行,等陈大哥回来我就通知大家。”徐晋高兴的说道。 “那我就先回去准备,你们这边忙完就早点回来吧。” 嫣然走了没一会,陈庆之便回来了。 将大伙召集到一起,就地围坐成一圈,陈庆之说了陛下的处置。 “先回去义兴修养修养也好,咱们这次折损了不少兄弟,也要补充兵员才行。”鱼天愍拍着膝盖,故作轻松的说道。 “老鱼说得没错,咱们就先积蓄力量,等待来日再战。”宋景休也附和着。 “我知道,大家是想安慰我。”陈庆之叹息着,“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小挫折,我还是承受得起的。先回义兴去吧,大家今晚再坚持一下,在此露宿一晚,明日我们就启程。” “对了,陈大哥,嫣然刚才来过,邀请大家一起去家里吃顿饭,给咱们接风洗尘。”徐晋对陈庆之说道。 “杨姑娘真是有心人啊!”陈庆之感叹道,“虽然盛情相邀,不过将士们在这里餐风露宿,我身为一军之将,又如何能丢下他们去赴宴啊……” “陈大哥言之有理,既如此,那我们也就都不去了。”徐晋说道。 “那万万不可!”陈庆之忙对徐晋说,“我们可以不去,但你和惠泽,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回去一趟,毕竟你们与杨姑娘一家的感情非比寻常,你们回去,和她一起吃个饭吧。” “好了,大家各自去安抚好弟兄们,散了吧。”陈庆之摆摆手。 大家默默的散开了,只有马佛念还在原地。 陈庆之望了他一眼,“文才,还有事吗?” “陈将军,我想进城一趟,去见见先生……” “嗯,是该去见见,”陈庆之微微点着头,“去吧。” 马佛念向陈庆之行礼告辞,便进建康城去了。 来到朱异的府邸,马佛念向门前的仆役通报道,“学生马佛念,求见先生,还望通禀一声。” 很快,马佛念便得到了入府的允许。一路穿过重重院墙走进去,远远的便听见了隐隐的丝足之音。 一座精致的亭台内,朱异坐在里面,面前摆满了各种果品佳肴,一边饮着美酒,一边观赏着舞女的曼妙舞姿。 显然朱异的心情非常好,看到马佛念到来,挥挥手招呼他过来,“文才,快过来,与为师共饮!” 马佛念上前行礼,朱异哈哈笑着,让他在一旁入座。 “文才,你这次算是立了一件大功啊!”朱异高兴的夸奖着马佛念,“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才是为师的臂膀啊!” “……先生过奖了,学生……”马佛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异看在眼里,将手中的酒盏放下,对马佛念说道,“文才,有什么话,对为师但说无妨!” “先生,学生觉得,即使打压了陈庆之,但是这份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 朱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惊讶的看着马佛念,“文才,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徐州乃兵家必争之重地,我大梁侥幸得来,本该万分珍贵,但为了打压一下陈庆之,便又拱手让给了北魏,学生实在不明白,到底孰轻孰重……” “把徐州让给北魏的,是豫章王萧综。”朱异声音低沉的说道,显然心中已经开始有些不悦了。 “可推荐豫章王的,不正是先生吗?而去在学生探知豫章王的阴谋后,先生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让学生暗中帮助豫章王……” “放肆!”马佛念的话还没说完,朱异已经勃然大怒,他抓起自己的酒盏就朝马佛念丢了过去,正好砸在眉骨上,立刻便被迸开一个小口子,一道鲜血顺着眼角便滚了下来。 “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是在质疑为师?”朱异起身,几步跨到马佛念面前,“你可知道这种话,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学生失言,还望先生恕罪。”马佛念不顾眉角的鲜血,也不擦拭,“先生对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纵有疑惑,也绝不敢忤逆先生的意思。现在,学生无非是希望,先生能为学生解惑,徐州不重要吗?在先生心中,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好吧,既然你问了,为师今日便对你推心置腹一番。” “请先生指教。” “你可知道,为师这大半生,时时刻刻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时常都会想,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第四十六章 朱异的过往 “先生位居中书舍人,是陛下亲近信任之人,满朝上下,无不畏惧先生的权势,先生所言,何止于此啊?”听到朱异的话,马佛念惊讶万分,不可思议的问道。卡Kа酷Ku尐裞網 “你是只见为师人前的风光,却不见人后的那些屈辱悲伤啊。”朱异半眯着眼睛,看着马佛念,叹息道。 朱异弯腰捡起自己丢出来击中马佛念,落在一旁的酒盏,然后来到马佛念的食案对面,席地便坐了下来。他将空酒盏放到案上,用手指了指,马佛念心领神会,马上为朱异将酒盏斟满。 朱异端起酒盏,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慢慢开始对马佛念讲述起来。 “我的父亲,只是在前齐做过吴平的县令,虽然不缺衣食,但也绝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小时候,我不务正业,整日里只知道嬉戏赌博、惹事生非,等到年纪稍长,我开始觉得,我的人生不应该耗在这贫瘠的乡下,不应该和这些不三不四的浪荡子为伍,我的人生应该更加光辉才对,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如蝼蚁一般,平凡的过完这一生的,我想留下我的印记!” “于是我便把自己关在家里,找出父亲的书来读,父亲看到后,惊奇的问我,‘平日里让你读书,你翻墙都要跑了,现在这是怎么了?’我回答父亲,‘我想出人头地,但我又不想去投军,多半还没搏出功名就断送了性命,所以只有选择读书。’” “父亲当时对我说,‘不管你想读书的目的是什么,你若真想读,为父便为你请先生,好好教你。’我记得那时候,为了给我请先生,父亲和母亲节衣缩食,毕竟县令的俸禄并不多,而家父又一向清廉如水……” “你也是求学之人,当知求学的辛苦。卡Kа酷Ku尐裞網”朱异看着对面正襟危坐,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马佛念,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再示意马佛念帮他斟满。 “我便览《五经》,涉猎文史,就连杂艺、书算,也皆有所长。那时我大梁新立,万象俱新,我便只身来到建康,想着要一展才学,求取功名。” “我拜到名儒明山宾的门下,不久便遇上陛下下旨求贤,明先生便举荐了我。那时我也就二十岁的样子吧,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来,真是让人感怀啊……” “我也是运气好,那时明先生是五经博士,因为有他的推荐,我有幸被陛下亲自召见,与陛下问答了《孝经》和《周易》。当时我的表现,应该是很让陛下满意的,陛下当众夸奖我说,‘朱异实异!’” “之后,我便被安排到经史院,在那里抄誊经史典籍。起初我还满含雄心壮志,耐心的等待着陛下给我任命官职,但是慢慢的,我发现陛下似乎把我给忘记了……” “而且我发现,即使我大梁是新朝初立,可把持军政大权,身居高位的,依旧是那些前朝权贵,以及那些历代的高门望族,像我这样没有门第出身的寒士,想要出头,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年纪比我还小几岁,却居然能位居主书的职位,而且他和我一样,都是寒士出身,只不过他下得一手好棋,是陛下的棋童,故而鸡犬升天。” “先生是说……陈庆之?”马佛念惊讶的问道。 朱异点点头,“当时的陈庆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木讷之人,但他也启发了我——他能以棋艺取悦陛下而换来前程,我朱异又为何不能效仿呢?” “我知道陛下喜欢经史及老庄之说,便在经史院中专门找出陛下相关的一些著作来研读,然后精心写下几篇文章。我花了一百个钱,贿赂了一名内官,让他将我这几篇文章想办法放到陛下的书案。” “你知道那会儿,一百个钱对我来说是多大一笔数目吗?那时我每天只吃一顿素餐,衣衫也是补了又补,洗得都发白了,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深深体会到这人世的不公……” “那些士族子弟,胸无点墨,只是凭着出身,便可身居高位,锦衣玉食,还看不起寒门士子;而我自认满腹经纶,却无施展之处,苟且偷生,屈辱不堪。那时我便发誓,倘若有得志的那天,我一定要将这些高门士族统统踩在脚下!我要让他们明白,门第这种东西,在我朱异面前,屁都不是!” “还好一切都很顺利,陛下看到我的文章,重新又想起了我,再次召见了我。一番问答后,显然我的回答都很符合陛下的心意,陛下非常高兴,当即便诏我入值中书省,兼太学博士。从那天开始,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迈出了第一步!” “到了中书省,我也终于有了一展拳脚的机会。只要是我处理的政务,皆合陛下的心意,渐渐的,陛下将更多的事务交由我处理,对我的信任也日益深厚。没过几年,陛下便任命我为中书通事舍人、鸿胪寺卿。” “一切听起来都很顺利,是吧?但是你又知不知道,这一路有多少的波谲云诡,有多少的你死我活的权争啊……” “我和陈庆之,都是朝中少有的寒门出身。陈庆之以前一直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所以那些士族高门,除了背地里讥笑他‘棋童主书’外,并没有和他有什么矛盾冲突。但为师不一样,为师就是要与他们争!那些士族不停在陛下面前极尽所能的诋毁我,甚至有些人想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为什么?因为我的成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是对他们那套门阀之说最大的讽刺与否定!所以他们怎么能不恨我呐。” “我当然不会让他们任意妄为的攻击我,我必须反击,而且我的反击必须要让他们刻骨铭心,要让他们对我畏惧!” “那些废物有什么本事?他们只知道在陛下面前去大谈门第出身那套,编织一些莫名其妙的罪行来构陷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真正能为陛下做事的人!我处理的所有事情,都符合陛下心意,在陛下心里,我是唯一能够让他从政务中脱身,潜心礼佛,钻研文章典籍的人,是他的肱骨之臣,陛下已经越来越离不开我了,否定我,不就是否定陛下嘛?” “而那些废物,要抓几个实实在在的把柄太容易了。有几个曾经欺辱过我的士族子弟,平日里欺男霸女,找个机会,我把他们仗击二十,发去充军。还有几家高门,当时不停在陛下面前诋毁我,我便一一找出他们实实在在的罪证,然后上呈陛下,让陛下亲自下旨处置他们。这几家怀恨在心,便串通起来,雇了几名刺客,企图杀我。还好我命大,逃过了一劫,但此事让陛下大为震怒——天子脚下,居然敢雇凶刺杀当朝重臣!结果怎么样?抄家灭族!” “慢慢的,满朝上下对待我的态度开始转变了,从最初的鄙视,变成了巴结讨好。我知道,他们心里依旧厌恶我,但是他们现在怕我了,他们不得不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我赢了!但我并没有太多的喜悦,我心中始终惴惴不安,那些士族高门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现在只是惧于陛下对我的宠信,不得不收起爪牙。可陛下如今已是花甲之年……” “所以当我得知陈庆之在募兵的时候,心中突然明白过来,我再怎么权倾朝野,也只是一介文官,大梁的军队都在那些世代为将的望族手中,这让我不禁冷汗淋漓……” “我也想过募兵,但慎重考虑一番后,我清楚了在大梁,只有陈庆之可以私下募兵,别人是万万不可行此事!倘若我私下暗行此事,一旦被陛下得知,无论再信任我,也怕会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万万不可冒如此的风险。” “所以我便看上了陈庆之的这支部队,希望能为我所用。” “现在你该明白,为师走到今天,殊为不易,我必须要守住这份成功!我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僭越!这是为师能活下去的保障。” “先生不易,学生明白了……” “你能明白就好,今天说了这么多,为师干脆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如今陈庆之受此一挫,应该无法与为师争锋了,我们还是要趁机拉拢,不要把他推到对立面去。有抑有扬,方可将其操控与掌中,不至于脱缰。你还年轻,权谋之术还要慢慢学习。” “至于你耿耿于怀的徐州,为师问你,之前大梁没有徐州,不一样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嘛?” “本就从北魏来,又还到北魏去,这一来一去,我大梁没什么损失,那北魏也没得什么便宜,但对为师而言,却可以将潜在对手的气势打压下去,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可还是有那么多将士埋骨沙场……” “士兵的价值,本来就是沙场征战,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成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先生的教诲,学生铭记……” “你是我的爱徒,为师一向看好你,所以才把去陈庆之军中做参军,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可不要辜负为师啊!” “先生安心,学生必不负先生的期望。” “嗯……”朱异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马佛念,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神情,他端起酒盏,对马佛念轻声的说道,“文才,为师今日对你是推心置腹,你若明白为师的心意,为师再送你四个字——谨言慎行!” “来!与为师一起,干了这盏酒……” 第四十七章 夜议 夜幕降临,白日里的喧嚣沉寂了下来,虫儿开始在草丛中鸣唱,星星也一颗接一颗的在天幕上挂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陈庆之他们在城外的驻地,点起了一团团的营火,将士们围着火堆,或坐或躺,有的还在轻声交谈,有的已经酣然入梦…… 徐晋和惠泽进城去嫣然那里了。陈庆之与宋景休、鱼天愍、陈思保围着一小团篝火,席地而坐,正交谈着目前的境况。 “这次我们一共战死了六百四十七名兄弟,受伤的就更多了……”鱼天愍语气悲痛的对陈庆之说道。 “我们当务之急,是要赶快回复元气才行。”陈思保说道,“还好第一次去徐州,我们大破魏军,缴获了大量军械物资,还有数百副马铠。但关键是,即使大肆募兵,要把这些新兵训练成精锐,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 “如今南北战事已开,下一场战斗不知道何时就会打起来,咱们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训练新兵啊。”宋景休有些无奈的低语着。 “确实不会太久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庆之说话了,“此次第一战,是在寿阳打响的。如今寿阳那边是僵持之势,我曾建议陛下,命夏侯亶在淮水筑堰,等待来年雨季,水淹寿阳,定可一举拿下。到时,我们应该做好出战的准备才行。” “也就是说,如果到时我们要参战的话,也就只有顶多一年的时间?”宋景休问道。 陈庆之默默的点点头。“必须赶快想办法才行。”他突然抬起头,对大家说道,“徐州除了我军,还有其他梁兵,肯定会有不愿归附北魏,而逃回来的,能否设法先把这些士兵招揽到我们军中?” “我觉得可行!”鱼天愍第一个表示赞同,“这些都是接受过训练的士兵,而且能逃回来的,可见都是忠义之士,我们可以从中挑选符合要求的士兵,必然事半功倍啊!” “嗯,但除了这些士兵,我们还得继续扩大咱们的军力才行,如果一直只有两千余人,确实难以有大的作为啊。卡Kа酷Ku尐裞網”陈庆之继续说道。 “那你觉得,还可以从哪里找到合格的兵源?”鱼天愍问道。 “能不能招揽一些地方上的豪强呢?”陈庆之思虑着说道,“以前咱们从乡中子弟和流民中募兵,是因为军资有限,而且当时我还只是文职,无法大张旗鼓。但现在不同了,像刚才陈三哥所说,咱们现在军械物资充沛,而且我也有了军职,现在可以说名正言顺。” “地方豪强武装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宋景休说道,“如果子云觉得可以招揽他们,我倒有一个适合的目标。” “噢?”陈庆之顿时来了兴趣,“宋兄,快说说,你的这个目标在哪里?”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江左小甘宁?”宋景休看着众人问道。 陈庆之和陈思保都摇着头,表示并不知道这是何许人物。 “哎,你两人一个在朝做官,一个忙着做生意当掌柜,当然不知道这江湖上的人物了。”鱼天愍笑着说道。 “老鱼你知道这是什么人?”陈思保瞪着小眼睛,对鱼天愍问道。 “我当然知道了!”鱼天愍洋洋得意的说道,“老宋,还是你来给他们介绍介绍吧。” 宋景休接过话头,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此人是长江上一名江贼。” “江贼?”陈庆之皱起了眉头,“这种人,怕是难以约束吧?” “子云别急,先听我说完。”宋景休笑着对陈庆之说道,“他可绝非一般的贼人,并不是那种打家劫舍之徒。” “此人叫甘啸锟,自称是三国时,东吴名将甘宁的后人,行为举止也刻意模仿甘宁年少时的样子,头戴羽饰,身佩铃铛,就连他集结起来的那群江贼,也号为‘锦帆贼’,这沿江两岸,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啊!我想起来了!”陈思保突然大叫起来,“我在朱雀栈听那些商人们说起过,但是此人好像只抢北魏的商船,而且只抢专为北魏朝廷供货的大商户,一般的民间商人却不抢,也从不会抢大梁的商船啊。” “为什么?”陈庆之不解的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陈思保摇着头,对宋景休说道,“老宋,你继续,你继续。” “这甘啸锟的父亲在与北魏作战时战死了,他的母亲不久也因病去世,小小年纪便成了孤儿,他便认定,是北魏害他失去了父母,故而对北魏朝廷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他四处乞讨流浪,后来被一名江贼的头领收养,自幼在一群法外之徒中长大,也给他磨练出了一身的好本事。” “他义父去世后,因为他本领高强,便被推举为新的首领。其实他骨子里是厌恶这种抢掠的生活的,但他也知道,这么多手下等着要吃饭,他们也有妻儿要养,不抢,怎么生存下去?” “于是,他便把目标放在了专为北魏朝廷供货的大商户身上——一来可以报复北魏朝廷夺去他亲生父母的仇恨,二来也不至于会祸害到普通百姓。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些大商户的船,可都是有许多护卫的,要抢这样的目标,谈何容易?”陈庆之有些惊讶的问道。 “要说这甘啸锟确实有些本事,有勇有谋,依靠江上的潮流和大雾等,每每总能偷袭得手。渐渐的名气越来越大,前来归附的无依无靠之人也越来越多。因为他从不袭击大梁的商船,所以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派兵征剿。” “宋兄,你对此人,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陈庆之疑惑的问道。 “子云不要多疑,我可没有去做过江贼啊。”宋景休呵呵笑着说道,“当年我四处游历之时,曾经路过他的水寨,当时与他手下产生了一些冲突,动起了手来。甘啸锟闻讯赶来,也败在我手上。但他敬佩我的身手,便盛情相邀,留我在他的水寨住上一些日子,也好向我讨教。我看他也是一条坦荡的好汉,便留下住了一段时间,故而知道这些事情。” “那宋兄是想招募他们来我军?”陈庆之仍有些顾虑,“这些法外之人,就怕放纵惯了,无法遵守军纪啊……” “这点无须担忧。”宋景休信心满满的说道,“虽然是江贼,但甘啸锟对手下的约束可一点不比军中轻松——除了早晚操练,轮班值岗放哨这些,还顶下好几条规矩,来约束手下,尤其不许手下骚扰百姓。而且他的这些手下,可不是谁想去都可以的,他也是要挑选的,都是些身强体壮,悍勇忠义之人,在我看来,可不比咱们的弟兄差多少。” “老宋这样说的话,如果能把他们招揽过来,稍加操练,必然也是精锐啊!”鱼天愍有些兴奋的说道。 “他们有多少人马?”陈庆之问道。 “以我当时的观察,有近千人。” “这样一支兵马,难道没有其他将军去招揽过?” “哈哈……”宋景休大笑起来,“就算他们个个以一敌百,他们始终只是江贼。子云,你认为那些高门望族出身的将军们,会瞧得起他们吗?” “只要能杀敌报国,什么出身,有关系吗?”陈庆之低声说道。 “你认为没关系,我们也都认为没关系,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宋景休歪着嘴笑着,“但那些将军们可不会这么想。” “管他那么多,我觉得先去招揽了再说!”鱼天愍挺起身板说道。 “我也觉得可以一试。”陈思保也赞同道。 “好,那咱们就招揽这位江左小甘宁吧。”陈庆之下定了决心。 “那我明日就出发,你们先回义兴,等我的好消息。”宋景休自告奋勇。 “宋兄,我觉得我还是亲自前去招揽为好。” “你亲自去?”宋景休不解的看着陈庆之,“子云,你是怕我说不来这甘啸锟?” “不是,我还是想亲眼看看,再做决定。” “也好,你亲眼所见了,也就不再有所顾虑,而且也显得咱们礼贤下士,那我明日便陪你一起去吧。” “那我们呢?”鱼天愍问道,“我们先回义兴?” “鱼大哥,你不要忙着回义兴,我想请你先去招揽那些从徐州逃回来的梁军士兵。我相信你的眼光,请你挑选出可用的将士,把他们带到义兴去。” “好,放心交给我吧!”鱼天愍拍着胸口说道。 “陈三哥,”陈庆之转头又对陈思保说道,“明日就劳烦你和马参军一起,先把弟兄们带回义兴营中,好生休养几日。” “放心吧,子云。”陈思保应承道。 “那徐晋和惠泽那两个小子呢?”宋景休问陈庆之。 “嗯……”陈庆之沉吟了一会,“让他俩和我们一起吧,那晚在彭城,多得他俩机警,我才没被萧综所害。而且他俩还年轻,我想把他们带在身边,让他们多多历练,假以时日,必能成为我军的栋梁之才。” “嗯,他们二人确实是难得,全军上下也都很喜欢他俩。带上他们吧,咱们路上也热闹些。”宋景休乐呵呵的说道,显然他很赞同陈庆之的说法。 “好,那明日咱们就各自行动。期望上天保佑,此行能有预期的收获……” “呵呵,还是第一次听到子云说出上天保佑这样的话来,”鱼天愍打趣的说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陈庆之尴尬的笑了笑,“也许年纪大了,就会开始相信那些命数、天运一类的吧……” 第四十八章 锦帆镇 清晨的阳光和煦温暖,伴着丝丝清风,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爽起来。卡Kа酷Ku尐裞網队伍开始朝义兴军营出发了,陈庆之、宋景休、徐晋和惠泽四人,向大家辞别后,轻装简行,踏上了寻访那位江左小甘宁的道路。 四人沿着长江,一路往西南而行。沿途风清气爽,鸟语花香,若朝着江面眺望出去,更是水天一色,长江的壮阔傲然展现在世人的面前,任何人面对这滔滔的江水,都会忍不住发出由衷的感慨。 陈庆之原本有些郁郁的心情,也慢慢舒展开了,四人一路有说有笑,在宋景休的引领下,朝着此行的目的地而去。 从离开建康那天起,走了有足足五天的路程。在道路的远端,一座看起来有些规模的镇子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宋景休指着那镇子,高兴的对大家说,“看,前面就是甘啸锟他们的据点了!” 惠泽以手遮荫,仔细朝前面打量着说,“这看起来就是一座城镇啊,哪里像是江贼的据点?” “确实算是座城镇。”宋景休解释道,“虽然是江贼,可也都有妻子家人,随着不断有走投无路的人们来投奔,原来只是一个小破村,慢慢的就扩张成一个小镇。而且他们抢来的货物,也要变成钱粮才行,所以那甘啸锟,便就在这镇中办起了邸店,明码标价,贩卖抢来的货物,当然价格很是实惠,所以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客商便来这里和他做买卖。” “看来此人不但有勇有谋,还有经营之才啊,难得,难得。”陈庆之忍不住赞叹起来。 “是啊,而且看起来,现在是越来越风生水起了啊,这镇子比我当年看到的,又大了不少啊!”宋景休也赞叹着说。 “宋兄,我对这位小甘宁,可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卡Kа酷Ku尐裞網咱们赶快去求见吧。” “好,走吧!” 四人催起马匹,朝着那镇子奔驰而去。 到了镇口,只见一座高高的牌楼立在面前,上面刻着三个硕大醒目的朱红色大字——锦帆镇。 牌楼下面,有七八名手持长枪,腰挎钢刀,身穿铠甲的士兵,正肃然而立,凌厉的眼神密切关注着从牌楼下进进出出镇子的人们。 陈庆之他们也下了马,牵着马步行进了镇子。 “这些卫兵居然不盘查我们吗?”走过了牌楼,徐晋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那些士兵,有些疑惑的向宋景休询问。 “开门做生意,只要不在这里闹事,我想这些士兵不会管我们的。”宋景休笑着说道。 镇里的人群熙熙攘攘,显得很是热闹。街道两旁有不少的门店卖着茶水饭食,路旁还有许多摊贩,叫卖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小吃、手工艺品等。偶尔还会看到一队士兵,排着齐整的队列巡逻,维护着这里的秩序。 大家边走边看,陈庆之再次忍不住赞叹起来,“真是想不到,一群江贼,居然能将这块小天地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是啊,刚才小僧甚至看到了一座佛堂,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治理着这里的居然是江贼……”惠泽也惊叹的说道。 “宋兄,我们应该去哪里找那位小甘宁啊?”陈庆之有些迫不及待了,“真想早些见识见识这位豪杰的风采!” “甘啸锟平日里要么在水寨,要么在邸店里。我们先去邸店看看吧。” 宋景休所说的邸店靠近江边,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建筑,两层的阁楼,宽阔的大堂,客房、仓库等一应俱全,江边更是建了一座码头,显然是为了方便邸店货物的进出。 进了邸店,里面的环境虽然不及建康朱雀栈的气派堂皇,但人气却也不差。里面人头攒动,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看起来个个都很激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见四人站在门口,一个跑堂的过来热情的招呼道,“四位客官快些请,还有一会儿就要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徐晋不解的询问道。 跑堂皱起了眉头,“你们不是商家吗?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跑来干什么?” 陈庆之忙解释道,“我们不是商家,我们来这里,是想求见江左小甘宁。”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跑堂开始警惕起来,上下打量起面前这四个人。 宋景休上前一步,抱拳拱手对跑堂说道,“在下叫宋景休,与甘头领是旧识。若他在此的话,还请小哥帮忙通禀一声。” 跑堂上上下下看了四人一会,将信将疑的说道,“你们在这里等待,不要随便走到。”说完便转身朝后堂跑去。 不一会的功夫,跑堂忙不迭的跑了回来。到宋景休跟前,不停的作揖,急急的说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宋大爷是统领的故交,多有得罪……” “小哥,不用这样,你也没得罪我们什么。”宋景休笑着制止了跑堂继续作揖,“你们统领在哪里?领我们去见他吧。卡Kа酷Ku尐裞網” “诸位请稍候。”跑堂喘了口气说道,“采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统领每次都是亲自主持,暂时无法分身。诸位请随小的来,先歇息歇息,等忙完了,统领自会与诸位相见。” 于是,跑堂带着陈庆之等四人,来到二楼一间正对楼下大堂的雅室,并奉上了热茶和各式的糕点,“诸位请慢用,等统领忙完了,小的自会来禀报。” 跑堂走后,陈庆之来到门口,望着下面大堂里攒动的人头,有些惊讶的问道,“下面这些人都是商家吗?这可有好几十人呐!” “照刚才跑堂的话来看,应该都是商家。”宋景休走过来,也倚门而望,“想不到,几年不见,甘啸锟的动静是搞得越来越大了啊。” “这可是块肥肉啊,当地官府能不眼馋?”陈庆之有些不可置信。 “这就只能问他了,他敢这样明目张胆,也许暗地里有些交易吧。” “陈大哥,宋大哥,这些糕点很好吃啊,你们也快来尝尝!”徐晋和惠泽的兴趣已经完全被糕点吸引住了,两人撸起袖子,大快朵颐,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了三声厚沉的铜锣声。原本喧闹的大堂立刻安静了下来。 “是甘啸锟来了吗?”倚在门口的陈庆之精神一振,有些激动的说道。 一名身穿锦袍的男人从后堂出来,径直走到大堂最里侧的高台上。 “子云,那就是甘啸锟!”宋景休指着这个穿锦袍的人,对陈庆之介绍道。 陈庆之仔细打量起来——甘啸锟皮肤白皙,五官长得颇为秀气,怎么看都不会和长江上凶悍的江贼联系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头顶上戴着一顶做工精美的发冠,发冠上插着两只尺余长的雉翎,显得英气不凡。 而他身上穿的这件锦袍,显然也是价值不菲,上面以金丝彩线刺绣着大团的祥云及花卉的图案;腰上系着一条玉带,玉带上坠着一圈核桃大小的银铃,随着步伐走动,发出清脆的沙沙声,很是好听。 跟着甘啸锟后面的,还有四个同样身穿锦袍的人,看来应该是他的贴身侍卫。 “这小甘宁的装扮,竟然如此浮夸。”陈庆之忍不住轻声说道。 “甘啸锟就是有这个毛病,喜好浮华之气。”宋景休笑着答道。 “诸位贵客!”甘啸锟开口说话了,“今日的采买会,还是老规矩,一口价,不还价。稍后货物会一一陈列出来,同时会标出价格和数量,诸位可以自行采买,卖完为止!” 说完,拍了几下手,一队跑堂抬着各式货物,从后堂鱼贯而出,然后摆放在台前。 陈庆之看了一下,货物可谓是琳琅满目,不但有各式绫罗绸缎,还有很多做工精美的手工器皿,金银玉器,香料珠宝等等。 商家们一拥而上,挑选着自己中意的货品。 七八名专事记录的手下,不停在各自的簿子上写写画画,记录着每件货品的成交情况。 陈庆之颇为乍舌的对宋景休说道,“这么多值钱的货物,甘啸锟的买卖做得可够大啊!” “树大招风,”宋景休却有些忧虑的说道,“这样下去,怕是会招祸啊……” “宋兄也有这样的担忧吗?” 宋景休点点头,言语担忧的说,“他现在这样的规模,在这一带无论官家还是百姓,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算得上一方豪强,可始终做的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宋兄是担心有人会以此做文章,要对甘啸锟不利?” “子云,你刚才也看了那些货物,光一次采买,你知道这些会值多少钱吗?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会有不少人,觊觎着这笔财富吧……” “打他主意的人肯定会有,但你看他,生意做得如此兴旺,应该也不会被别人轻易算计的。” “有人打主意又怎么样。”徐晋嘴里嚼着糕点,嘟嘟囔囔的插话道,“我们不是来招揽他了嘛,只要他加入我们,那些钱财不就变成我们的了嘛。” “呵呵,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们在打他的钱财的主意了。”陈庆之笑着打趣道。 “若能成功招揽甘啸锟,对我们来说,无论是军力还是财力,确实是大有助益。”宋景休认真的说道。 “可看了他这架势,咱们想招揽他,怕是没那名容易啊。”陈庆之提出了问题,“让他放下这有钱有势的日子,跟咱们去战场上拼命?” “这个确实有些恼火啊。”宋景休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他如今居然做得这么风生水起,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呐。” 正说着话,刚才那名跑堂小哥来了,“诸位,统领让小的来带你们去后面花园,统领在那里设宴款待诸位。” 第四十九章 甘啸锟(一) 跟着跑堂小哥,陈庆之等四人穿过后堂,来到了一座花园——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多姿多彩的各式花卉争奇斗艳,竞相夸耀着自己的妖娆;蜜蜂和蝴蝶翩翩而舞,穿梭在万紫千红之间,空气中也弥漫着馥郁的芬芳,充斥在鼻孔中,让人不禁有些目眩神迷。卡Kа酷Ku尐裞網 花园中心,有一块方正开阔的空地,是用打磨得平整光滑的优质石料精心铺设的,四周均匀的种植着好些柳树,翠绿的枝条显然经过修饰,井然有序的轻轻舒摆着,婀娜轻舞。 一座雅致的八角小亭,就立在中央。小亭周围,有十余名乐师,正在用各自不同的乐器,合奏着一支悠扬的曲子。 甘啸锟双手背在身后,正站在亭前,那四名护卫依旧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 见到大家过来,甘啸锟脸上浮现起爽朗的笑容。 他大声朝这边打起招呼,“宋师傅,别来无恙啊?” 宋景休忙快步前,边走边抱拳回应道,“甘统领,几年不见,你这里是越发兴旺了啊!” “接着!”随着甘啸锟一声大喝,一根木棍朝宋景休丢了过来。 宋景休一把接住,笑着说道,“甘统领是要和宋某较量吗?” “宋师傅难得来一趟,当然要向你讨教一番!”甘啸锟一边说,一边用一根白布条把锦袍那宽大的袍袖扎起来,然后也拿起一根木棍,耍动了几下,大喝一声,“我来了!” 甘啸锟相貌秀气,衣饰浮夸,看起来就像那些典型的士族公子哥儿的派头,但他的身手却完全是另外一派风格。 虽然只是切磋讨教,但甘啸锟的攻击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手,每一击都是全力以赴,倾注着力量与速度,完全是摆出一副临阵相斗的架势。 即使是宋景休,面对甘啸锟的攻击,也丝毫不敢大意,全神贯注的进行着防御、反击!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酣畅淋漓。一旁观战的徐晋和惠泽看得聚精会神,甚至不时情不自禁的低声叫好。 陈庆之并非武人,对这种较量的兴趣不大,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因此看了没一会,他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甘啸锟那四名护卫身上。 那四人都身穿华丽的锦袍,但颜色花式却各不相同。 从左往右,第一名护卫身形纤细修长,双目紧闭,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身穿一件浅蓝色锦袍,上面绣着一条翻云覆雨的神龙。 第二名护卫高大健壮,感觉体型足有前一名护卫两个加起来那名宽,虽然看来绝不是出家人,但是也剃着光头,甚至连眉毛胡子也没有一根,目光凶悍冰冷,一脸的横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上面绣着一只凶恶的下山猛虎。 第三名护卫显得有些怪异,虽然相貌看来还算是年轻人,但却是满头如霜的白发,就连眉毛也是雪白的。而且他的皮肤就像是透明的一般,几乎能看到隐藏在下面的脉络。而与他的发色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上那件墨黑的锦袍,上面绣着一头龟壳蛇身的神兽。 最后一名护卫,身穿一件赤红的锦袍,上面是一只展翅的火鸟。这么护卫体型匀称,相貌俊朗,那一头乌黑的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红色的绸带束在脑后。 “这不就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神嘛。”陈庆之心中想着,不禁暗笑起来,“不过是贴身护卫而已,这甘啸锟确实够浮夸的。” 就在这个时候,甘啸锟和宋景休的比试也进入了尾声。卡Kа酷Ku尐裞網 甘啸锟的木棍被宋景休挑飞了,而宋景休的木棍也轻轻抵在了他的胸前。 一阵沉默过后,甘啸锟突然爆发出一阵开怀的大笑,然后以一种心服口服的语气说道,“看来不管过了几年,我还是不是宋师傅的对手啊!” 宋景休也收起木棍,抱拳微笑着说道,“哪里,承让了!” 甘啸锟一边解开捆着袍袖的布带,一边心满意足的说道,“这么久了,终于能再向宋师傅讨教一番,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啊!” 接着,甘啸锟热情的招呼大家进小亭入座,“久别重逢,今日咱们一定要一醉方休才行啊!” 进到小亭入座后,宋景休一一为大家做了介绍。 “陈将军,久仰大名啊!”甘啸锟对陈庆之说道,“你们在徐州的战斗,我也略有耳闻,尤其在彭城外,夜袭魏军大营,以寡击众,大获全胜,让我佩服不已啊!” “甘统领过奖了,我们也是攻其不备,全奈将士死战而已。”陈庆之谦虚的回答。 “只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啊,”甘啸锟又扭头朝宋景休说道,“当年我极力想留宋师傅在我这里,你都不肯,如今却又回到了你早已厌恶的军队里,看来,还是我这里的庙太小了啊……” “甘统领说哪里话啊!”宋景休忙解释道,“我加入子云的军队,确是有原因的。”接着,便把自己是如何加入的经过向甘啸锟讲述了一遍。 听完宋景休的讲述,甘啸锟端起酒盏,对陈庆之说道,“陈将军仗义,来,我敬你一盏!” 陈庆之也端起酒盏,礼貌的回应道,“在下不忍心见百姓流离失所,只是为他们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卡Kа酷Ku尐裞網” 将酒盏一饮而尽,甘啸锟又转向徐晋和惠泽,“两位小兄弟,我也敬你们一盏!” “小僧是出家人,不饮酒。”惠泽忙解释道。 徐晋也忙说道,“甘统领,我不胜酒力,不太敢喝酒……”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不喝酒呢?”甘啸锟对徐晋端起酒盏,笑容满面的说,“多喝几回,慢慢就有酒力了!来,咱们初次见面,这盏酒一定得喝!” “那……那好吧。”徐晋只得端起酒盏,“我敬甘统领!”说完,一仰脖子,把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豪爽!”甘啸锟大声赞扬道,也将自己的酒一口干了。 “宋师傅,你的酒量我可是知道的!”甘啸锟又朝宋景休举起了酒盏,“来,我们痛饮一番!” 酒过三巡,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仆役们已经点起许多的灯火,把小亭这一片照的宛如白昼一般。 甘啸锟此时已经在宋景休的旁边,与他并肩而坐。 甘啸锟搂着宋景休的肩膀,喷着浓烈的酒气,凑到他的耳边,用低沉的声音慢慢问道,“宋师傅,你现在是兵,而我还是贼,今天来找我,肯定不会只是叙叙旧吧?” “当然是有事找你商量。”宋景休也低声回答,“不过今日酒饮得有些多了,还是等明日,我们再详谈吧。” “明日我便要回水寨,你们若有空,便和我一起先回去,多住几天,有什么事,慢慢谈,不急。” “行,那我们就多叨扰几日。” 散了宴席之后,大家便各自回到早已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徐晋和惠泽倒头便睡了,陈庆之却毫无睡意,他来到宋景休的房间,忧心忡忡的问道,“宋兄,你有想好如何劝说甘啸锟吗?” 宋景休深深的叹了口气,“子云啊,我就是为此愁的觉都不想睡啊……” “宋兄也不必太过忧心,实在不行,我们另想办法就是了。”陈庆之安慰道。 “明天跟他回水寨,我想找个机会,给他直说了算了!” “私下说吧。”陈庆之建议道,“你们有交情,我觉得最好撇开旁人,找个僻静处单独说,不管他愿不愿意,也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不至于有其他人在场,脸上挂不住,反正咱们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子云,还是你思虑得周到啊。” 第二天,甘啸锟安排好邸店里的事务后,便让人来招呼大家上船,出发前往水寨。 扬起风帆,离开码头,朝着江对面驶去。 徐晋和惠泽虽然已不像初到南方时那么害怕坐船,但还是蜷缩在船舱中,颇为煎熬的忍受着阵阵的眩晕。 而在甲板上,甘啸锟与宋景休,还有陈庆之三人,正并立于船头。而那四面护卫,依旧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今天是一个出航的好日子,阳光明媚,猎猎的江风让人心中倍感舒爽,波光粼粼的江面平静而辽阔,举目四望,天地广袤,山川壮美,让人应接不暇。 一边欣赏着美景,陈庆之一边好奇的问道,“甘统领,为什么要将水寨和镇子分别建在两岸啊?” “狡兔尚且三窟,”甘啸锟笑着回答道,“我当然也不会把所有家当都放一起吧。防范于未然,毕竟我们做的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买卖。” “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问,你现在买卖越做越大,难道当地官府会对你不闻不问?”宋景休问道。 “对了,宋师傅还不知道吧,我成亲了。”甘啸锟并没有直接回答宋景休的问题,“妻家是当地的望族——顾氏。岳父顾思明,在这一带颇具威望;妻弟顾冲,更是文武双全;而我的爱妻顾氏,那是倾国倾城啊,稍后到了水寨,我让她来与诸位相见。” “你与望族联姻?”宋景休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宋景休吃惊不已的样子,甘啸锟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吧,宋师傅。我一个江贼出身的人,如今却成了大家望族的乘龙快婿!” “若在下猜的没错,甘统领今日的成就,顾氏应该有大力相助吧?”陈庆之在一旁冷静的问了一句。 “陈将军不愧是朝廷栋梁,一眼就看出端倪!”甘啸锟赞叹着说道。 “这顾氏获利怕也是不少吧?”陈庆之依旧冷静的说道。 甘啸锟没有回答,他默默的看着陈庆之,脸上挂着一副无法形容的深邃笑意,闪烁的眼神中,彷佛深藏着不容他人轻易窥探的秘密。 “还有好一阵才能到对岸,江上风大,我们还是去船舱吃些东西吧。”甘啸锟语气平淡的说道。 第五十章 甘啸锟(二) 这是一座规模庞大的水寨,临江而建,分为水陆两个部分。江面上并列着大大小小的码头,停泊着数十艘大小船只。 进入水寨的地方,一道高高的木栅栏扼守着入口处。 伴随着一阵叽叽嘎嘎的声音,厚重的水门缓缓打开,穿过水门,里面的水面平静如湖。 等船停泊妥当,甘啸锟领着大家下了船,并命人将陈庆之他们的马匹牵下来,送入马厩喂料。 放眼望去,在离江岸约数十步的距离外,一道坚实的护坡横垣在面前,承载着上面重重的房舍馆宇。 众人刚上了护坡,就见早有一群人在这里等候。 领头的是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浓妆艳抹,梳着式样复杂的发髻,上面插着许多华丽精美的钗饰;身穿一件玫红色的精致华服,手挽一条轻薄透白的披帛,即使只是站着,也能看出身姿曼妙;女子笑颜如花的看着大家,一双丹凤眼闪动着光芒,那漆黑的眼瞳宛如一潭秋泓,深不见底。 “夫君,您回来了。”那女子对着甘啸锟屈膝行礼。 “嗯。”甘啸锟含混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对宋景休说道,“宋师傅,这就是我的夫人——甘顾氏。” 宋景休赶快上前见礼,“在下宋景休,见过甘夫人。” 接着,甘啸锟又一一介绍了陈庆之等人,“这位是陈庆之陈将军,乃朝廷命官;这二位小兄弟是他的随从——徐晋、惠泽。” 大家相互见礼完毕,顾氏说道,“陈将军既是朝廷命官,当让家父也来拜见才是啊。” 甘啸锟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想就叫他们来吧。” 接着,甘啸锟便吩咐道,“快去收拾几间客房出来,诸位贵客要在这里住上几日。” 当晚,甘啸锟便再次设宴,款待陈庆之一行。 顾氏一族果然也来了。老父顾思明须发皆以花白,但精神矍铄,步伐稳健,而且在大家面前,一直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其子顾冲身高体壮,神情冷漠,总是昂着头斜眼看人,一副傲慢跋扈的恶少派头。 也许是因为陈庆之是朝廷官员的缘故,顾思明表现得无比的殷勤,频频向他敬酒。几轮过后,顾思明终于开口问道,“陈将军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同行的宋兄,与甘统领是故交,我们路过此地,特意前来拜访,并无特别的事情。”陈庆之礼貌的回答。 “既是故交,若是需要军资,陈将军只管开口,我等定然全力支持。” “顾翁说哪里话,我等前来,绝非是为了钱财,万勿多虑。” “到这里来不为钱?”顾冲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那可真是稀罕了啊!” 顾冲一屁股在陈庆之对面坐下,摇头晃脑地说道,“不用遮遮掩掩的,什么交情不交情,最后还不是要说到钱。直说了吧,免得浪费大家时间,想要多少?” “放肆!”顾思明低声呵斥起来,“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回到你的座上,老老实实的呆着,别在这里给老夫丢人!” “行,我回我的座上去。”顾冲一脸倨傲的笑容,起身往回走了几步,又扭头回来说了一句,“看着吧,迟早还是要说到钱上去。”然后发出一阵令人讨厌的嬉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犬子喝醉了,胡言乱语,还望陈将军海涵。卡Kа酷Ku尐裞網”顾思明向陈庆之赔罪。 “无妨,想必平日里,来讨要钱财的不少吧?”陈庆之笑着说道。 “陈将军也知道小婿是做什么营生的,平日里,方方面面都得打点啊。” “说到这点,在下倒真想请教,顾翁乃本地望族,可与甘统领这联姻……” “老夫明白陈将军的疑问,小婿也算英雄豪杰,又何须在意那些无聊的虚名呐。” “看来顾翁是务实之人啊。”陈庆之意味深长的说道。 “岳父与陈将军聊得很投机啊!”甘啸锟此时也端着酒盏走了过来。 “陈将军是贵客,老夫当然要好好作陪才是啊!”顾思明回应道。 “嗯,那就有劳岳父陪好你们的贵客,我也要去陪好我的贵客才行。” “什么你的我的?”顾思明有些不明白。 “你们的贵客是陈将军,我的贵客是宋师傅,咱们各司其职,陪好自己的客人。” “胡言乱语!来的都是贵客,分什么你我?”顾思明显然非常不悦。 甘啸锟却并不理会,走到宋景休面前,“宋师傅,今夜月明星稀,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泛舟了,可有兴致和我一起夜游江上啊?” “好啊!”宋景休爽快的答应,“当年我俩经常月夜泛舟,宋某很是怀念呐!” 甘啸锟哈哈大笑,一把抓起宋景休的手腕,朗声说道,“宋师傅,走!” “等等!”顾氏突然叫住两人。卡Kа酷Ku尐裞網 甘啸锟回头,面带不悦的问道,“何事?” “你二人都喝了酒,怕不安全,让四名护卫陪你们一起去吧。”顾氏轻声说道。 “我便是在这江上长大的,有什么不安全,况且我和宋师傅酒后泛舟也不是第一次,无须人陪。你们照顾好陈将军他们,不用管我们。” 说完,甘啸锟拉着宋景休,昂首阔步便朝外面走去。 然而顾氏显然并不甘休,她使了个眼色,那四名护卫便立即跟了出去。 来到江边,甘啸锟与宋景休解开一条渡船,跳了上去。 四名护卫紧跟上来,也想上船。甘啸锟手持撑船的篙竿,朝着他们一摆,阻止了他们,并用低沉的语气,略带凶狠的说道,“老子说了,不需要人跟来。谁要再往前一步,看我一竿捅下水去!” 说完,甘啸锟将篙竿用力一撑,船头划开水面,朝着水门那里驶去。 “开门!”随着甘啸锟的呼喊,守卫们将水门打开一条缝,甘啸锟熟练的驾着渡船,钻了出去,来到了辽阔的江面上。 江面上泛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渡船缓缓的行驶,渐渐的离水寨越来越远,直到只能隐约看到水寨的灯火后,甘啸锟将船停了下来。 “宋师傅,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了。”甘啸锟神情严肃,“咱们开门见山吧,找我什么事?” “甘统领,为什么要在这里问啊?”宋景休环顾着四周,谨慎的问道。 “宋师傅,你还是如当年一样,叫我的名字吧。”甘啸锟说道,“实不相瞒,我如今的处境绝非你看到的这般,请你先说明来意,然后我自会为你解释。” “好,啸锟,我也就直说了。我们这次来,原本是想招揽你们,加入我们的军队的。” “入军?” “对。我知道,你原本不喜欢这种抢掠的生活,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原想招揽你们入军,可现在看来,怕是难以说动你吧?” “宋师傅,咱们一别几年,我给你先说说这几年的变化吧。” “请讲,宋某洗耳恭听。” “原本是为了生计,不得不抢掠。可慢慢的,前来依附投靠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逐渐壮大起来。三年前,当地的豪族顾氏突然提出想与我联姻,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豪族会看得上我这个江贼,他们肯定是有宋某目的。但是当我见到要嫁给我的顾氏的时候,确实被她的姿色吸引了,脑袋一热,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成亲后,起初的一段日子让我觉得非常惬意舒坦,那顾家非但没有看不起我,反而礼遇有加,而且还帮着上下打点官府的关系,更是把邸店和锦帆镇打理得井井有条,规模也越来越大。” “可慢慢的,事情开始起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商人前来采买我们的货物,越来越多的各种关系需要疏通打点,还有越来越壮大的队伍,越来越多的嘴巴要吃饭。我们不得不比以前更加频繁的出动抢掠,抢来更多的货物变卖,才能继续维持下去。” “宋师傅,你知道我抢掠的原则的,可光抢那些北魏的大商户已经不够了,而且那些大商户的防护也越来越严密,越来越难以得手,因此我们每次出动的船和人越来越多,花费也越来越大。” “终于有人开始提出,要扩大抢掠对象的范围,而在这背后鼓动的,正是顾氏一家。我开始明白,他们当初和我联姻,无非是把我当成一条财路而已。” “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要亲自主持每次的采办会吗?就是因为之前顾家将一大半的收入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我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那你现在不会真的什么商船都抢吧?”宋景休忧虑的问道。 甘啸锟望着宋景休,傲然的一笑,“宋师傅,你觉得我会那么容易被人左右?” “但是我现在也只是勉强能维持住我的原则。目前寨中有三千多人马,一大半都成了顾家的爪牙,相较于义,更多的人还是趋向于利的……”甘啸锟苦涩的笑着。 “你那四个贴身护卫,也是用来盯着你的吧?” “是我夫人的安排,不知从哪里找来这四个所谓的高手,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现在我与那顾家已经是水火不容,我无法容忍他们那无止境的贪婪,可我也知道,迟早我无法再节制他们……”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休了顾氏,与他们一刀两断!” “能这样简单就好啦,”甘啸锟长叹着说,“不怕宋师傅笑话,我这统领现在就只是个摆设,暗地里差不多快被架空了。况且,若真与他们直接冲突,岂不是要兄弟们自相残杀啊!” “现在的情形很微妙,我亲自主持采买,让顾家无法做手脚,他们会不恨我?只不过现在还需要我在前面做牌面而已,暂时没到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岂能就这样坐以待毙,顾家如此贪婪,若让他们恣意妄为,迟早招来大祸!”宋景休愤懑的说道。 “宋师傅,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容我回去与陈将军商议,他足智多谋,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五十一章 甘啸锟(三) 当夜的宴席散了后,陈庆之等人便回到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休息。四人一人一个房间,相互挨着。 仆人们送来热水,便离开了。陈庆之擦了擦脸,突然听见紧闭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叩击声。陈庆之疑惑的走过去,轻轻打开窗户,之间宋景休正猫在窗沿外,冲他做着一个小声的手势。 宋景休敏捷的越窗而入,陈庆之也忙到门边,打开一条缝,朝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将门紧紧的关好,回身用极低的声音问道,“宋兄何事?” 宋景休压低声音,向陈庆之讲述了在江上,甘啸锟对他说的那番话。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果然是顾氏在作祟。”陈庆之眉头紧皱,喃喃的说道。 “甘啸锟绝非恶人,子云,你可有什么办法帮帮他?” “顾氏父子如今也在寨中,而且这寨里想必到处是他们的耳目,否则你也不必越窗而入。可有办法让我们与甘啸锟密谈?” “明日我找机会给甘啸锟说,让他设法安排。” 第二天,陈庆之等人还在用早饭,甘啸锟便兴冲冲的来了。当然,后面依旧跟着那四名护卫。 “宋师傅,好久没有一起打猎了,今日一起去耍耍!” “好啊!正好活动活动!”宋景休欣然应允。 “那行,我们在外面等你们,你们先用饭。”说完,甘啸锟转身便出去了。 大家尽快吃完,来到屋外。甘啸锟骑在马上,正在调试着手中的弓弦,跟着他一起的,除了那四名护卫,顾氏父子以及夫人顾氏也都在场。 见到宋景休等人出来,甘啸锟热情的招呼道,“快,你们的马我已经派人牵来了,咱们出发吧!” 顾思明走过来,朝陈庆之行礼说道,“老夫年老体衰,不堪马匹颠簸,犬子代老夫作陪,还望陈将军见谅。” “顾翁不必如此多礼,您在寨中歇息便是。”陈庆之也礼貌的回应。 “别在那里嘀咕了,走吧!”顾冲不耐烦的嚷嚷着。 从寨中的陆门出去,一行人沿着道路策马奔腾,跑了几里路后,甘啸锟停下来,望了望临江的大片大片的芦苇丛,语气肯定的说道,“里面必定有许多肥美的野鸭,我们来比试比试如何?” “怎么比试?”宋景休问道。 “每人一支箭,各自做个记号,然后让护卫们去惊起芦苇里的野鸭,等它们飞起来,我们就看谁射下的最大最肥!” “有趣,算我一个。”顾冲依旧昂着脑袋,傲慢的说道。 “那我肯定也要参加啊。”宋景休笑着说道,并且扭头对徐晋喊道,“徐晋,打猎可是你擅长的事啊,你也算一个吧?” “那当然!”徐晋笑嘻嘻的驱马上前,并把手中的弓绷了绷。 “子云,惠泽,你们呢?”宋景休继续问道。 “我可不太会射箭,就不参与了。”惠泽忙摆手表示拒绝。 “宋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开弓都困难,就不献丑了。”陈庆之也表示不参加。 “那就我们四人吧。”甘啸锟朝跟着的那四名护卫下令,“你们去,把野鸭惊起来!” 四名护卫策马朝芦苇丛奔去,并大声的吆喝着。里面的野鸭受到惊吓,顿时扑腾扑腾的胡乱朝空中冲了起来,使劲拍打着翅膀,发出阵阵惊慌失措的鸣叫声。 比试的四人即刻张弓搭箭,在那混乱的鸭群中迅速选定各自的目标,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 四支箭都准确的命中了目标! 顾冲兴奋的朝前驱驰了几步,大声朝芦苇丛边上那四名护卫嚷道,“快,你们快去把猎物捡过来啊!” 这可是天赐良机,宋景休立刻靠近甘啸锟,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陈将军希望你能安排密谈一番,以图对策!” 甘啸锟望了宋景休一眼,心领神会的微微颔首。 就在这是,四名护卫各提着一只猎物回来了。顾冲迫不及待的叫喊着,“快!快看看标记,谁赢了?” 四名护卫将猎物比对了一番,又检查了标记,然后确认道,“最大的猎物是那位小兄弟射中的!” “厉害啊,徐晋!”宋景休赞叹的说道。 甘啸锟也赞扬着说,“小兄弟箭法高超,佩服!” 徐晋嘿嘿笑着,也学着谦虚起来,“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而顾冲却是一副相当不爽的样子,将手中的弓狠狠的丢在了地上。 甘啸锟见状,脸色沉了下来,“冲弟,游戏助兴而已,犯得着如此认真吗?” 顾冲却并不理会,冲着徐晋恶狠狠的低吼道,“哪里来的杂碎,敢在这里出头!” 甘啸锟愤怒了,他朝顾冲吼道,“顾冲!怎么敢如此无礼?平日里你飞扬跋扈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冒犯宋师傅的朋友,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明知是游戏,这野小子居然敢赢过我,他有把我放在眼里吗?”顾冲显然对甘啸锟的愤怒不管不顾,“他知道我是谁吗?” “你就是个纨绔的公子哥儿嘛。”徐晋说话了,“我今日就赢你了,你能怎么样?” “徐晋!”陈庆之喝止住徐晋,“你别胡言乱语!” 说完,陈庆之策马上前几步,朝顾冲拱手致歉,“顾公子,我这兄弟不懂礼数,冒犯了公子,在下替他向你谢罪,还望海涵。” “差不多够了!”甘啸锟朝顾冲怒斥道,“别搞得下不了台!” 顾冲恶狠狠的瞪了徐晋一眼,便驱马走到一边去了。 甘啸锟向陈庆之和徐晋歉意的说,“我这妻弟平日里骄横惯了,就这副德性,不和他一般见识就是。” “你们几个,把野鸭拔毛放血,收拾干净。”甘啸锟扭头对那四名护卫大声吩咐,“把火升起来,咱们就在这里烤野鸭吃!” 护卫们依命去做事了,顾冲也远远的在一边,甘啸锟趁机低声对陈庆之说道,“陈将军,咱们时间不多,你可有应对之策?” “甘统领,宋兄依旧给我说了目前的情形,若让他们的贪欲膨胀下去,我大梁的商人也会深受其害,在下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如今你的弟兄大多被他们收买,而你又不想弟兄们自相残杀,恐怕此事要你下决断才行啊!” “我下决断?陈将军的意思,是除掉顾氏一家?” “而且必须隐秘,否则一旦暴露,怕就难免一场血战厮杀啦。” “这……”甘啸锟表现出犹豫来。 “在下知道此法过于残酷,但这已经是牺牲最小的方式啦。” “陈将军,容我考虑考虑,毕竟顾氏与我有结发之情,我想想……”甘啸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与此同时,在寨内的大屋里,顾思明与女儿顾氏,正在神情紧张的商议着。 “父亲,这个什么宋师傅昨夜与甘啸锟到江上泛舟,肯定会谈起机密之事,否则为何要阻止护卫跟随?那姓陈的,又是朝廷的将军,此事怕不简单啊!”顾氏蹙着眉,咬着殷红的嘴唇说道。 顾思明轻轻捻着胡须,有些焦虑的说,“老夫也试探过,可这位陈将军滴水不漏,暗示他需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亦不为所动了……” “不要钱,那他们来干什么?” “老夫也想不明白啊,但可以肯定,他们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会真的就是路过来叙叙旧。” “不管什么目的,女儿觉得,对我们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陈将军是朝廷命官,但老夫觉得,应该不至于是惹到了朝廷,否则绝不会就他们这几个人来。想必是私密的事情……” “那宋师傅与甘啸锟相识多年,此时前来,莫非是要联手,准备对我们不利?” “有这个可能!”顾思明眯眼思量着,“甘啸锟差不多已经被我们架空了,可他还亲自主持采买,可见他是存心与我们做对,他现在只能找外人来帮手,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反正甘啸锟与我们也是貌合神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动手,把他们统统拿下!否则,以后怕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啦。”顾氏的眼中放出冷冽的凶光,对自己的父亲咬牙说道。 顾思明显然也在考虑同样的问题,他一边微微点头,一边思索着,“这也是迫不得已啦,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位陈将军,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朝廷的人,若是他出了事,朝廷必然会追查吧……” “那也必须一并拿下!大不了事后多花些钱财,上下疏通,那些官员们总会找到合适的借口的。” “嗯,花财消灾。总之这条财路,绝不能轻易断了!” “好,父亲若下定决心,女儿这就安排,等他们回来就动手,将他们一举拿下,不留一个活口!” “别忘了,甘啸锟原本那千余人还是忠于他的,而且都是好勇斗狠之徒,万一被他们察觉,必然会发生混战,到时场面一乱,事态就不好控制了。” “那父亲的意思是……” “既然决心要做,就要做得干净,在回来的路上埋伏吧,不要在寨中动手,而且他们出去打猎,只带了弓箭,没带兵器,应该很容易得手。” “冲弟还和他们在一起啊。” “冲儿不笨,到时他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我担心他那逞强好胜的性格,会亲自参与到冲突中去,万一被误伤就不好了。你多派些人手,首先让那四名护卫把冲儿带回来,然后一定要确保将甘啸锟等人拿下!” “父亲,您放心吧,安心等着甘啸锟他们的人头送到面前!” 第五十二章 先下手为强 日落西山之时,甘啸锟一行提着不少猎物,踏上回水寨的道路。 行到半途,这一带芦苇丛生,野草繁茂。前方的道路中央,突然跑出几名手持钢刀的男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拦路的强盗吗?”宋景休自言自语着,回头一看,只见后面的退路同样被挡住了。 “不是强盗。”甘啸锟骑在马上,镇静的说道,“这不是我寨中的兄弟嘛。” 显然甘啸锟已经认出了这些人。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的草丛和芦苇丛中,也闪出许多条人影,粗略一看,至少有五十人以上。 “哇哈哈哈……”一直独自走在最后的顾冲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看来爹和姐姐终于下定决心了!甘啸锟,你今天在这里死定了!” “冲少爷,夫人吩咐了,让你立刻回寨里去,这里交给我们。四位护卫,有劳你们护送冲少爷。” 那四名护卫闻言,便围到顾冲周围,“少爷,先回去吧。” “可惜不能亲手宰了你们,太遗憾了!”顾冲嚣张的说着,然后指了指徐晋,“你们记得把这家伙的脑袋带给我,本少爷要拿来做夜壶!”说完,留下一长串狂笑,带着四名护卫扬长而去。 顾冲走后,四周这些手持利刃的人开始慢慢朝围拢过来。 大家跳下马来,相互背靠背依靠着,紧张的面对着这群杀气腾腾的对手。 “你们这些无耻之徒,顾家给了你们多少钱,居然敢伏击我!难道除了钱,你们心里便没有丝毫忠义可言吗?”甘啸锟破口大骂起来。 “忠义?”有人回答道,“这年头,谁让咱们有吃有喝,咱们就对谁忠义。卡Kа酷Ku尐裞網” “没错,提你们的人头回去,便是对顾家的忠义!”有人附和着。 “想取我们的人头?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宋景休横眉冷对,扫视着这群人。 “砍了他们!”随着一声怒喝,好几把钢刀闪着寒光,同时朝着甘啸锟等人砍了过去! 宋景休大声招呼徐晋和惠泽,“我来保护子云,你俩放手一搏即可!” 甘啸锟小甘宁的绰号绝非浪得虚名,面对扑面而来的钢刀,他在左躲右闪间,居然夺下了两把刀来。 徐晋和惠泽也不断将扑过来的对手打翻在地;宋景休则紧紧护着陈庆之,拳打脚踢,不让对手靠近。 这群人显然没有想到,宋景休、徐晋和惠泽,也是身手不输于甘啸锟的人。 即使他们不断的进攻,却不断被击退。 即使他们手握利刃,而对方手无寸铁,却依旧奈何不了对方。 而且,对手此时也都夺到了钢刀,面对这样的对手,即使他们人多势众,怕也是毫无胜算可言。 当他们开始心生畏惧,当他们开始意识到究竟谁才是猎物,当他们见识到同伴的血肉横飞,他们才发现,踏上黄泉之路的并非这几个对手,而是他们这几十号人。 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对手也根本不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弥漫在他们耳边的,是刀刃砍开骨肉的声音,是鲜血喷洒而出的声音,是他们的同伴鬼哭狼嚎的哀号声,是垂死挣扎的呻吟声…… 夕阳似乎也不想再目睹这样的惨烈场景,完全隐到了地平线下。卡Kа酷Ku尐裞網天边还有一丝火红的微光,映着那满地的鲜血和残肢,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胡乱倒在地上,而最后站立着的,是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那一方。 甘啸锟抬起衣袖,拭去被溅得满脸的血迹,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不足惜!”然后再走到陈庆之面前,满含歉意的说道,“陈将军劝我要下决断,是我妇人之仁了。想不到这些狗贼居然抢先一步,要置我于死地!” “甘统领,如今既然已经动了手,我们也必须反击才行!”陈庆之说道。 “那是当然,我现在就要杀回寨中去,诸位不知可否再助我一臂之力啊?” “为甘统领助力,那是义不容辞,”陈庆之说到,“可现在寨中的情况我们并不清楚,绝不能贸然行事。” “那陈将军有什么谋划吗?” “甘统领,冒昧问一句,你认为你寨中的兄弟,还能有多少人会站在你这一边?” “全寨三千多兄弟,别的不敢说,但从当初便一直跟随着我的那一千余人,大部分应该还是会忠于我的!” “好!那咱们必须把这些弟兄鼓动起来,否则仅凭我们几个人的力量,无异于以卵击石。” “如何鼓动?” “伏击我们的敌人全灭了,也就是说,此时顾氏父子还在寨中等着我们的人头,我们可以出其不意,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如何出其不意?” “我们可以分头行事,在寨中制造一些混乱……” 月亮已经高挂天空了,寨里除了值岗的士兵,其余的都各自回到长屋了歇息了。 顾氏父子三人,正在屋内翘首以待爪牙们把甘啸锟等人的脑袋送回来。 顾冲焦躁的来回踱着步子,口中一直念念叨叨,“也该差不多回来了吧,这群废物,太磨蹭了……” 顾氏有些担忧的轻声说道,“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不可能!”顾冲毫不犹豫的断言道,“姐姐你派去的起码有五六十人吧?甘啸锟他们就五个人,而且没有刀枪兵器,他们再厉害,能一个打十个?” “你挑选的,可都是靠得住的人?”顾思明也有些担忧的问自己的女儿。 “都是可靠之人!”顾氏肯定的回答,“而且都是悍勇亡命之徒……” “还是不可大意,”顾思明对顾冲吩咐道,“把那四个护卫叫来屋里保护我们,再让值岗的弟兄提高警惕,加派些人手,在寨中巡逻。” “父亲,不至于吧,”顾冲不以为然的说道,“早知道你们这么担心,我就不该先回来,应该就在那里亲眼看着砍下他们的脑袋,然后亲自给你们送回来,这样就会安心了。” “你若留在那里,我和你姐姐会更担心!”顾思明斥责道,“快去,按我的吩咐做!成败就在今夜,万不可有丝毫大意。” 供寨中弟兄们休息的长屋,位于东西两侧。原本便一直跟随甘啸锟的那些兄弟,都集中在西侧的旧长屋里,而东侧的新长屋,都是后来陆续加入的兄弟。 弟兄们平日都在寨中,有的孑然一身,有的却也有妻儿老小,而这些家人,都陆陆续续搬到了对岸的锦帆镇居住,这里便完全成了一座军营一般的要塞。只有轮值之后可以休息两天,能和家人短暂相聚。 西屋的兄弟们有的已经躺下歇息了,有的却还在聊天说笑。正在这时,一个光着上身,浑身湿透,显然是才从水里钻出来的人,闪身进到了屋里。 弟兄们仔细一看,才发现面前居然是他们的统领——甘啸锟! 自幼在江面上长大,甘啸锟水性极好。他按照陈庆之的安排,从水里潜入了寨中,然后利用他对寨里环境的了如指掌,避过岗哨和巡逻,顺利来到西屋。 “统领?”弟兄们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甘啸锟。 “诸位弟兄,我甘啸锟一直以来,对你们如何?”甘啸锟正颜厉声的问道。 “没有统领便没有我们,哪还用说嘛!只是统领这副模样……” “我在回寨路上,被顾家派出的人伏击,那些狗贼想要取我项上人头!我既然回来了,今夜便是你死我活!诸位弟兄可否愿助我一臂之力?” 弟兄们听到顾家派人伏击统领,顿时个个义愤填膺,“这顾家人实在太嚣张了,居然敢对统领下毒手!” “老子早就说他们一家不是什么好东西,果不其然!” “他们那帮人早就被钱迷了心窍,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咱们就跟他们拼了!” 甘啸锟见弟兄们群情激昂,便大声呼吁,“愿意跟随我甘啸锟杀贼的,便袒露你们的左臂!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若有人抵抗,便格杀勿论!” 在甘啸锟潜入西屋的同时,其他人也在开始行动。 徐晋躲在暗处,瞄准寨门左侧望楼上的岗哨,一箭便正中咽喉,那哨兵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去见了阎王爷;右侧望楼的哨兵同样无法幸免,也在转瞬之间便被射杀。 潜伏在阴影中的宋景休和惠泽,立刻像野猫一样,灵敏的越过攀爬上了望楼,进到了寨中。 两人机敏的警戒着四周的动静,而徐晋此时也翻了进来。 三人猫着腰,在阴影里快速移动着。 他们的目标是之前歇息的客房——他们各自的兵器还在房里。 到了客房外,他们躲在一个墙角处,探头一看,有四名卫兵把守着大门口。宋景休指了指自己和惠泽,又指了指徐晋手中的弓箭,大家心领神会,默默点点头,便开始行动。 宋景休和惠泽沿着墙角,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徐晋猛然拉弓,一箭便射杀了一名卫兵。 另外三名卫兵还在惊愕之中时,宋景休和惠泽如猛虎扑食一般冲了过去,一人揪住一名卫兵的脖子一拧,“咯嗒”一声脆响,两名卫兵便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徐晋的第二支箭也射出来了,目标当然是最后那么卫兵。 徐晋和惠泽迅速的将四名卫兵的尸体拖到阴影里掩藏起来,而宋景休则潜入房内,不一会功夫,便带着大家的兵器出来了。 徐晋抖了抖自己的枪,惠泽也接过铁棍,在手中抡了一圈。 宋景休将自己那厚重锋利的斩马刀拔出来,用手指拭了拭刀刃,语气果决的说道,“今夜,咱们就大闹一场吧!” 第五十三章 夜斗 原本清静的寨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发生了什么事?”原本托着额头,在案上打盹的顾思明猛然惊醒,一下跳起来,满脸惊惧的问道。 “这锣声……是有敌情!”顾氏蹙眉倾听了一下,也猛然站起了身来。 顾冲抓起一把长枪,“看来真出事了,难不成是甘啸锟?”边说边冲向门口。 拉开门,顾冲跨到屋外,只见寨中喧嚣四起,一些角落里还传出阵阵厮杀之声。一群袒露着左臂的弟兄,手持刀枪棍棒,正大呼小叫着,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所在的大屋而来。走在最前面领头的,正是手持双刀,赤膊上阵的甘啸锟! 同时,另一股人潮也在朝这里涌来——那是拥戴顾家的弟兄们。他们人数更多,并且迅速围聚过来,将手中的刀枪指向甘啸锟一行。 “甘啸锟,还真杀不死你吗?”顾冲额上青筋暴跳,怒不可遏的狂吼起来。 “给我宰了他!”顾冲将手中的长枪冲着甘啸锟一指,发出几乎算是尖叫的声音来。 立马便有好几人朝着甘啸锟砍杀了过去。甘啸锟手起刀落,双刀划出冰冷的寒光,瞬间便将那几人统统劈倒在地。 “还有谁来送死?”甘啸锟平举双刀,用泛着血红的眼睛,睥睨着四周的敌人,发出一声怒喝。 敌人被震慑住了,无人再敢上前。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钱卖命。”甘啸锟开始大声说道,“不管支持哪边,咱们毕竟都是兄弟一场,我不想看到自相残杀。今日是我与顾氏一家的恩怨,识趣的,便不要插手;倘若有人不知好歹,也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拥护顾家的那些士兵有些动摇了。卡Kа酷Ku尐裞網甘啸锟再向自己身后那帮兄弟大声下令,“把他们好好看住了,有谁敢轻举妄动,格杀勿论!” 弟兄们领命,立刻围成一圈,将那些拥护顾家的士兵挡在了圈外。 “你们这些废物!”顾冲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起来,“平日吃喝领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冲的快,现在要你们效命了,却都成了缩头乌龟了吗?” 这时,顾思明和顾氏也跨出门口,站在顾冲身后。 顾氏环视了一下情况,发现己方的气势明显被压制住了。于是她上前一步,高昂着头,大声朝自己的士兵们说道,“如果今夜我们败于甘啸锟之手,你们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们吗?都是肉体凡胎,他们的刀能杀你们,你们的刀难道就杀不死他们?今晚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果,谁也躲不了!要想今后继续过好日子,你们只能杀光他们。如果今夜得胜,每人我都有重赏,要钱、要女人,统统都有!你们想要吗?” “想……想要!”人群中有人开始回答,并迅速扩散开来,顾家一方的士兵们眼神中开始放射出贪婪的光芒,原本低落的气势慢慢被一股强烈的欲望之气所掩盖。 “想要的话,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顾氏看着这些被欲望所煽动蛊惑的士兵,发出鬼魅一般的冷笑。 激烈的冲突瞬间便爆发了,而且势不可挡的蔓延开来,双方的士兵纠结缠斗在了一起,兵刃相交的声音刹那间响彻云霄! 这是义与利的冲突,各自心中所抱持的东西,此刻需要用鲜血和生命来践行! “哈哈哈哈……”顾思明发出一阵舒心的大笑,“甘啸锟,你这是自投罗网,今晚你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我知道你厉害,”顾冲狞笑着说,“但我想看看,你一个打四个的话,是不是还能苟延残喘。卡Kа酷Ku尐裞網” 说完,顾冲一挥手,“你们四个,去把他的脑袋给我取过来!” 那四名护卫立刻走出来,手持兵器朝甘啸锟围了过去。 这四名护卫除了衣饰不同,外形迥异外,兵器也是各有不同。 青龙虽看起来纤瘦,却提着两把宣花板斧;白虎则拿着一柄硕大笨重的铁锤;玄武的武器是一杆双头枪;而朱雀从身后抽出的,是两把锋利的匕首。 四人慢慢朝甘啸锟围过去。甘啸锟也知道,他们绝非寻常之辈,丝毫不敢大意,紧张的架起双刀,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你们真的是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一个声音从房顶上传出来,接着一条人影飞身而下,落到众人面前。 “宋师傅!”甘啸锟惊喜的喊了出来。 “啸锟,我来帮你!”宋景休手持斩马刀,闪身靠到甘啸锟身边。 “宋师傅,你来得真是及时啊!”甘啸锟高兴的说道,然后又看了看四周,“那两位小兄弟呢?” “他们在忙着杀贼呢。”宋景休微微一笑,“咱们来擒贼首吧!” 宋景休话音刚落,顾氏一家便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原本混战在一起的双方士兵,本来是势均力敌之势,而此刻却可以清晰的发现,从顾氏一方的后方,开始混乱起来,士兵们哀嚎着,屁滚尿流的拼命躲避着什么一样。而这混乱蔓延的如此之快,如同瘟疫一般,迅速在顾氏阵营里扩散。 “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还有敌人?”顾思明声音颤抖着说道。 顾氏放眼仔细望去,发现了这场混乱的根源——确实还有敌人,只不过,敌人只有两人! 那是徐晋和惠泽从后方冲杀进了顾氏的阵营。经过了徐州两场血战洗礼的二人,此刻如同猛然跳入羊群的两头饿虎,尖牙和利爪无情的撕裂着羊群的肉体,迅猛、坚决、毫不留情!面对这样的对手,羊群除了四散奔逃哀鸣,还能做什么呢? 而相对的,甘啸锟一方的士气显然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有如此有利的援助,还不奋勇争先,趁势追杀! 此消彼长,尽管顾氏一方人数占优,但明显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发生了倾斜。 不能再拖延了! “快!只要拿下甘啸锟的人头,我们就赢了!”顾氏突然像发疯一般,声嘶力竭的朝四名护卫尖吼起来。 四名护卫立刻动了起来,他们迅速占据四周的方位,将甘啸锟和宋景休围困在中间。 兵器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充斥在耳中;紧接着爆发的,是刀兵相击的清脆之声,猛烈的撞击着耳膜。 一场以二敌四的死斗开始了! 双方一开始便是全力以赴,不留丝毫余地。 四名护卫的兵器轮番朝着宋景休和甘啸锟二人杀去,如同暴风骤雨,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余地。 二人聚精会神,竭力抵挡着每一次攻击。刀刃相撞,迸出夺目的火星,四散飞扬,转瞬即逝,但伴随着下一声脆响,立刻又跳耀而出。 相互搏杀的双方此刻都已经听不见其他的声响,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刀刃破风的声音、兵器相击的声音、还有那沉重而又艰难的喘息声…… 这四人都是高手,必须设法各个击破才行!宋景休心中盘算着,找准一个空隙,从四人的围攻中闪身而出。 四人中的青龙和白虎随即也跟着转身,准备追击宋景休。甘啸锟见被围之势已破,立刻也闪身与宋景休拉开距离,朱雀和玄武紧随其后,朝着甘啸锟的位置追过去。 以二敌四的局面,此刻变成个各自以一敌二。 宋景休架着刀,朝甘啸锟问道,“啸锟,没问题吧?” “宋师傅,现在咱们各自为战,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宋景休扎起马步,猫起腰来,斩马刀拖在身后,刀尖垂地,侧身迎向进逼而来的青龙和白虎。 青龙和白虎主动开始进攻,他们一左一右,以钳击之势朝宋景休扑过来!宣花板斧杀气滚滚,大铁锤更是一副开山破石的气势!这合力的一击,誓要将对手撵为齑粉! 宋景休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双眼紧紧盯着杀奔过来的二人,双唇微微张开,吐纳气息,调整呼吸。 放松!让自己全身的筋肉放松下来! 算好距离!看准时机! 铁锤与板斧已经近在咫尺! 宋景休突然开始动了!扎着马步的双腿猛然蹬地,猫起的身体迅速朝着杀奔过来的两名对手窜了过去,放松的筋肉突然紧绷,拉动着拖在地上的斩马刀,划出一道如弦月般优美的刀光…… 挥舞在空中的铁锤根本来不及抵挡这道死亡之光!白虎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块豆腐般,被这道弦月一划而过,顿时变成了两截…… 宣花板斧还算好运,因为是短兵器,还来得及及时护住,没让那道弦月也划过自己的身体。 白虎的两截身躯重重的掉在地上,鲜血混着内脏一涌而出,溢了个满地,顿时场面一塌糊涂。白虎的上半身还在挣扎,他用手撑起半截身体,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叫…… 场面太过血腥了,在场的人都呆住了,连厮杀都暂时停止了下来。 直到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传来,众人从纷纷回过神来。 发出呕吐的是顾思明,他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 趁着敌人发愣,甘啸锟也立刻抓住时机,冲到离他最近的玄武面前,一刀猛然刺入了他的胸腹,另外一刀抵在他的脖颈上,猛然一拉,一道又长又深的裂口在玄武那白皙的脖颈上赫然出现,宛如一张血盆大口,不断朝外面喷涌着鲜血。 甘啸锟将刀一拔,玄武颓然的跪在了地上,他举起双手,用那修长的手指想去捂住脖颈的伤口,但一切都只是徒劳,他那一头如雪的白发,此刻在发梢也被染上了一层嫣红。 墨黑的锦袍,赤红的血液,如雪般洁白的长发,三种对比如此强烈的颜色,在玄武身上肆无忌惮的跳耀着,而玄武的生命,也在这浓墨重彩般的凄美画面中,慢慢的消逝了…… 第五十四章 死战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看到自己同伴被杀的青龙和朱雀举起武器,狂嚎着再次杀向宋景休和甘啸锟。卡Kа酷Ku尐裞網 但与之前的气氛有些不同,青龙和朱雀除了愤怒之外,明显能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味道,而他们大声的狂嚎,疯狂的挥动兵器,也许正是为了掩饰那股恐惧。 一对一的战斗,对于宋景休和甘啸锟来说,便显得游刃有余了。 青龙和朱雀虽然看起来凌厉凶猛,其实大开大合,攻击逐渐显得杂乱无章起来。 而他们的生命,也在这杂乱的猛攻中,一步步走向终点。 这样的生死格斗,一旦破绽被对方抓住,往往便是致命的后果。 斩马刀锋利而且快速,几乎可以砍开挡在它面前的一切。一股血柱直冲半空!青龙的头颅旋转着,足足飞出去七八步的距离,才重重的落到地面上,还反弹着跳动了几下。 而另一边,朱雀此时全身都是刀伤,那华丽昂贵的锦袍已经破烂不堪,只是因为本就是红色,所以倒看不出上面是否染满了血迹。 甘啸锟的双刀像风车一般,不断劈砍在朱雀身上;朱雀已经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其宰割,最后终于轰然倒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息…… 结束了这一段战斗,甘啸锟虽然得胜,但身上还是落下了好几道伤痕,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沿着皮肤不断滑落的血液,以及伤口上一阵阵的刺痛,还是让他禁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知道,战斗远没有结束,稍微喘息了一下,便抬眼看向了罪魁祸首——顾氏一家! 将刀刃上裹着的那层血浆在自己的裤腿上擦拭掉,甘啸锟便朝着顾氏一家的方向杀气腾腾的走了过去。 顾冲挺起手中的长枪,朝着进逼而来的甘啸锟怒目相对,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来吧!” 甘啸锟加快脚步,发出一阵低吼,朝着顾冲闷头杀将过去。 就在双方即将交手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大呼,“等一下!” 甘啸锟和顾冲都停下了动作,循声望了过去。 顾冲看清说话的人后,横眉怒目,“是你这小杂碎啊,想怎么样?” “甘统领,可否把这家伙交给我啊?”徐晋从人堆中杀出来,持枪而立,一脸认真的对甘啸锟说道。 甘啸锟不置可否,顾冲却按捺不住了,他昂着头,一脸傲慢的斜眼看着徐晋,语气轻蔑的说道,“好啊,这些老子可以亲手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做夜壶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徐晋反唇相讥,“我敢打赌,咱俩中掉脑袋的那个,绝对不会是我!”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拿你的脑袋去做夜壶的。”徐晋故意激怒顾冲,“太臭太脏了!” “啊——!”顾冲怒发冲冠,完全置身旁的甘啸锟于不顾,猛跨几步,挺枪朝徐晋杀了过去。 顾冲的枪法迅如闪电,猛如奔雷,他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将这个无礼下贱的野小子扎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血肉模糊,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但现实往往总不遂人愿,即使顾冲拼劲全力,他的攻击却被徐晋一一化解,甚至连对方的衣衫都没有擦到一下。 而更加让顾冲气血上涌的,是对方脸上居然挂着让人无比讨厌的笑容,仿佛在讥笑自己没起到任何作用的攻击。卡Kа酷Ku尐裞網 这让顾冲那强烈的自尊心感觉到无比的屈辱!怎么能让这种下贱的家伙逞强,我可是望族!这卑贱的蝼蚁凭什么敢和我对抗? 即使手臂的筋肉已经开始发酸,顾冲依旧咬牙保持着凌厉的攻势,丝毫没有减慢频率。布满血丝的眼球包裹着浓烈的愤怒,让人感觉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样。 但对方依旧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顾冲的攻击依旧没有给对方带来任何损伤。原本充斥着整个身心的愤怒之情,逐渐被一股绝望而无力的感觉取代,酸胀的手臂也无法再继续保持高频率的攻击,动作也就慢了下来。 徐晋将顾冲的枪杆往边上一拨,嬉笑着问道,“看来不光射箭不如我,你这枪法也差得远啊。” 顾冲没有搭话,只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有眼神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倔强。 “做好准备,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枪法吧!”说完,徐晋将自己的枪在手中一抽,随即如暴雨的雨点般,铺天盖地朝着顾冲杀了过去。 顾冲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他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攻击,防御更是无从谈起。在他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应对的情况下,难以计数的刺击便不停击打着他的身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维持着身体不让他倒下,并发出满含憎恨与绝望的嚎叫。 最后的一击,徐晋的长枪直接贯穿了顾冲的胸背。 徐晋旋身闪到顾冲背后,一拔抓住露出的枪杆,用力一拖,整支枪从前到后穿过了顾冲的身体。 顾冲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窟窿,咬着牙,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发出一个字,便力竭倒下了。 顾思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全身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甘啸锟这时突然发现,顾思明身旁的顾氏,此刻已不见了踪影。他抢步上前,一把揪起顾思明的衣襟,厉声问道,“老匹夫,那贱人哪里去了?” 然而顾思明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眼中透着万念俱灰的神情,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 甘啸锟手一松,将顾思明丢回地上,转身对宋景休说道,“顾氏那贱人一定是见势不妙,想带着钱财逃跑!我应该知道她在哪里,绝不能让她跑了!” “那此人如何处置?”宋景休指着瘫在地上的顾思明问道。 “交给宋师傅处置吧!”说完,甘啸锟转身便跑开了。 徐晋走过来,朝宋景休问道,“宋大哥,这老头儿怎么办?” 望着瘫在地上顾思明,宋景休考虑了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悲悯的说道,“他现在就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那要不要跟着甘统领啊?”徐晋又问道。 “我去追甘统领,给他帮忙,你和惠泽继续帮甘统领的弟兄战斗。”说完,宋景休也沿着甘啸锟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甘啸锟的方向非常明确,他直接朝着江边的码头区跑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顾氏正在催促着一群手下,抬着十几口大箱子,急急忙忙的朝一艘船跑过去。显然,顾氏抛弃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准备要溜之大吉了! 手下们正忙着把箱子搬上船,甘啸锟撒开步子跑了过来,大声喝止起来,“住手!”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惊恐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甘啸锟。 顾氏同样惊愕不已,但她迅速稳定住了情绪,大声对手下人说道,“你们看,甘啸锟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了!现在正是他虚弱的时候,杀了他,这些箱子你们可以任挑一箱!” 看着甘啸锟喘息的样子,再看看他身上的伤痕,那些手下相互对视了一番后,很快便达成了共识——一整箱的财宝,他们现在有极大的可能拿下这笔奖赏! 他们立即持枪举刀,将甘啸锟包围了起来。 甘啸锟确实是有些乏力了。他的动作远不及之前敏捷,在一群对手的围攻下,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 砍翻了四五人之后,甘啸锟突破了包围。 他举起双刀,指着再次朝自己逼过来的敌人,眼神宛如凶兽;但他的刀尖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将新鲜的空气吸进胸腔,他感觉喉咙干渴得厉害,身上的伤口也好像疼的更厉害了。 再次砍翻了几人,甘啸锟已经需要用刀刃来拄地,保持自己的平衡了。 但那些对手也开始有所畏惧,不敢贸然进攻了。 看到那些手下窝囊的表现,此刻远远站在一旁的顾氏怒不可遏。 她此刻正好位于甘啸锟的身后方,于是她操起一支长矛,恶狠狠的朝着甘啸锟快步走了过去。 甘啸锟的注意力全在对面那些对手身上,全然没有想到身后的顾氏会有所动作。当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的时候,顾氏已经冲到身前,手中笔挺的长矛随着顾氏倾尽全力的一刺,顿时贯穿了甘啸锟的胸口! 甘啸锟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自己的结发妻子。顾氏原本美艳的脸孔,此刻却显得无比的扭曲丑恶。 “毒妇……贱人!”甘啸锟口中喷着鲜血,愤怒的咒骂。 顾氏却并不在乎,她针锋相对的怒骂道,“呸!你个下贱的贼人,本夫人屈尊嫁给你,你居然还不识好歹,想断我的财路,你这样的贱种,死不足惜!”一边骂,顾氏一边用力想把长矛从甘啸锟胸口拔出来。 甘啸锟一把死死抓住矛杆,顾氏见拔不出来,索性松开长矛,从自己的袖中居然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甘啸锟的胸口脖颈就是一通乱刺。 任顾氏疯狂的刺杀,甘啸锟也不躲闪,丢开手中的刀,猛如抬手,死死捏住了顾氏的脖子。 面对甘啸锟这突然的举动,顾氏显然被吓了一跳,她拼命想要挣脱,但甘啸锟的手指却如铁钳一般没有丝毫松动,而且越来越紧…… 顾氏发疯一般用手里的匕首开始乱刺,甘啸锟的胸口、脖颈、手臂,到处被刺得血肉模糊,但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所有的力气全部集中到十根手指上,他的眼睛死死的瞪着顾氏。 在他那冰冷的眼孔中,映照出顾氏挣扎扭曲的脸孔,渐渐的,顾氏的脸涨成了紫红色,眼珠几乎快要突出眼眶一般,眼泪和唾液像失控一般四溢而出…… 那些顾氏的手下看到这样的场面,纷纷朝船那里跑去。他们迅速将箱子搬上船,扬帆起锚,自己逃之夭夭了。 第五十五章 梅雨 当宋景休一路找寻,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面前的画面让人不忍直视——甘啸锟和他的妻子顾氏双双已经殒命,他们面对面倒在地上,甘啸锟浑身是血,而那双手还紧紧的扣在顾氏的脖子上…… 甘啸锟的手指几乎嵌进了顾氏的脖子里面,宋景休废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分开。 宋景休找来一条小船,将甘啸锟和顾氏的遗体暂时放到船里,想着等一切结束后,还是将他们好好安葬。 寨中的喊杀战斗之声还没有平息。大屋外面,一直瘫在地上的顾思明此刻抖抖索索的站了起来。他茫然的转过身,摸索着走进了大屋里面。 屋里突然亮起了明亮的光,而且越来越亮——火苗蹿起来了!他们突破门窗,跳跃舞蹈,火舌舔舐着能触及到的一切,并快速扩张着他们的势头…… 月亮躲到了一片厚厚的云层后面,江面上起风了!火焰在风的引导下,变得越来越狂暴,他们伸出猩红灼热的利爪,将一切揽入自己的怀抱。 火势蔓延得很快,而这场火也让相互厮杀的人们停止了搏斗。 许多人开始动手灭火,但那些努力只是徒劳,人力已经无法阻止火焰之魔的肆虐了…… 所有人开始朝江边的码头区跑去,那里靠近江水,又有一段开阔的地面,是躲避火焰的好地方。 寨中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他们怔怔的看着那漫天的火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回忆、欢笑、痛苦,统统被燃烧殆尽…… “怎么办……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人群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疑问声,带着无比的茫然和悲伤。 这个问题显然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人群里开始蔓延着唉声叹气的声音,人们有的默默摇头,有的捂着自己的脸,有的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 徐晋和惠泽在人群里找到了宋景休,他们汇合后,惠泽对宋景休问道,“宋大哥,陈大哥此时还在外面,咱们怎么办?” 宋景休环顾着四周的人群,“不要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不能让这些人散了!” 说完,宋景休高举起双手,大声的呼喊起来,“诸位弟兄,诸位弟兄,请先听我说几句!” 人群的目光纷纷集聚到宋景休的身上,他们疑惑的看着这个外人,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诸位弟兄,我叫宋景休,与你们的甘统领是故交!你们中那些多年前便跟随着甘统领的,想必应该对我有些印象。我们这次来,是知道诸位都是壮士,都是好汉,本想招揽诸位,入军为国效力,不想却遇到这样的变故。如今甘统领已故,水寨也被一把大火烧了,诸位可有想过将来?” 宋景休的话顿时在人群里掀起不小的波澜,议论争吵声此起彼伏,显然这么多人的意见很难统一。 宋景休再次高举起双手,“诸位请先停一下!宋某有个建议,请诸位听听!”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并朝宋景休投来各种不同的目光,有期待、有疑惑、有茫然、有警惕、当然也有憎恶…… “江贼的勾当,诸位不可再做下去了!你们都是壮士,与其再去干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还不如随我们入军,堂堂正正的活着,靠自己的本事去博取功名利禄,如此方不枉为大丈夫!” “都是卖命换钱,又何必一定要去给朝廷卖命啊?”人群里有人显然不认同宋景休的说法。卡Kа酷Ku尐裞網 “那可不一样!”宋景休义正言辞的反驳,“做贼即使抢再多的钱,始终是恶钱,是脏钱!当兵拿的钱,那叫军饷,是堂堂正正,干干净净的钱!我不强求诸位,有想入军的弟兄,便跟我来;不想入军的,也希望你们能洗心革面,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若以后再听说这一带有江贼横行,宋某必定亲自前来讨伐,为民除害!” 说完,宋景休低声对惠泽说道,“陈大哥还在外面,麻烦你去带他来会和。” 等惠泽带着陈庆之过来的时候,那些幸存的人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以那些一直跟随甘啸锟的兄弟们为首,最终有一千余人愿意加入陈庆之的部队。而其余的那些人,此时早已吵吵嚷嚷的各自登船,前前后后的离开了。 宋景休带着几名弟兄,找来一些木材,将放着甘啸锟夫妇的小船在江边架起来,然后点着了火焰…… 大家默默看着火焰蹿升起来,慢慢越烧越旺,陈庆之感伤的喃喃说道,“真的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至少啸锟活得还是清醒的,”宋景休在旁边轻轻的说道,“一直到死,他也没有被钱迷了心窍……” 陈庆之一行搜集了寨中残余的一些钱财,带着这一千多人马,终于回到了义兴的军营。 陈思保、马佛念、鱼天愍这些人早就在辕门迎接了。 “子云,不错啊,带了这么多人马回来!”鱼天愍欣喜的大声说道。 “这次多亏宋兄,这些弟兄都是忠勇的壮士。卡Kа酷Ku尐裞網”陈庆之也高兴的说道。 “详细的稍后我们可以慢慢聊,弟兄们长途跋涉,想必都有些累了,先为他们安排食宿吧。”宋景休提议。 陈庆之点着头,“宋兄所言极是!陈三哥,文才,就辛苦你们二位为这些弟兄安排饭食和帐篷,还有分发军械,登记名册。” “是!”陈思保和马佛念领命,立即招呼起这些新来的弟兄,着手开始安排起来。 其余人进入到大帐中,鱼天愍赶快叫人端来热气腾腾的饭食,大家早已饥肠辘辘,立刻埋头大吃起来。 吃饱喝足,鱼天愍开始问道,“老宋,你们这回带了多少人回来啊?” “你刚才也看到了,估算一下有多少人啊?”宋景休笑着回答, “看样子应该有一千四五吧?”鱼天愍摸着下巴猜测道。 宋景休点着头,“差不多。老鱼你呢?有没有收到从徐州逃回来的将士啊?” “要说我是真服子云啊!”鱼天愍嘿嘿的笑着,“还真是接连有士兵逃回来,我派人在淮水边上守着,接应逃回来的将士,从中物色精壮之士,若愿意加入我们,就带来义兴军中来。” “老宋,你猜猜,我招揽了多少将士啊?”鱼天愍脸上洋溢着得意的表情。 “这我如何猜得到,”宋景休笑着说,“别卖关子,说吧,多少人?” “一千九百七十三人!”鱼天愍一字一顿的大声说道,“差点两千!” “厉害啊,鱼大哥!”陈庆之忍不住赞叹起来。 “不过你可别光充数啊,咱们要的可都是精兵!”宋景休提醒鱼天愍。 “放心,我都是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是好汉!”鱼天愍拍着胸口保重。 “好!”陈庆之一拍食案,猛然站起来,“咱们现在军力还大增了!抓紧操练吧!” 之后这段日子,显得平静而悠长。 军营里的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训练进行的如火如荼,将士们挥汗如雨,认真磨练着自己的战斗技能;对于各种阵型、战术的熟悉磨合,也是日渐精进。 在陈思保的筹划下,营中的军械物资越发的充沛,虽然士兵人数已经达到约五千人,但装备却更加精良了,战马也增加了两百余匹。 徐晋的骑兵队已经扩张到五百余人,而之前缴获的北魏马铠也派上了用场——挑选了一百匹体型强壮的战马,组成了一支小型的重装骑兵! 黑雷自然也披上了马铠,显得越发的威风凛凛。但黑雷的速度并没有因为增加了几十斤的马铠而受到影响,依旧健步如飞,众人纷纷称赞黑雷是匹宝马,这也让徐晋非常自豪。 时光就这样静静的流淌着…… 眼看着军营外面的那几株梅子又到了即将成熟的时节,江南的雨季如约而至,“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朦胧的烟雨宛如轻纱,将万物都笼罩了起来。天地间变成了一幅宣纸上的水墨画,山水景物皆被被蕴染其中。 这是一个复杂的时节,缭绕的雨雾在人们的心头蒙上一抹淡淡的忧伤和惆怅,但那些被雨水漂涤过的嫩叶和花果,却又透出让人欣喜的颜色,炫耀着勃勃的生机。 即使已经在江南生活了几年,徐晋和惠泽依旧不适应这样的梅雨。 对于他们这些在北方长大的人来说,这个季节绝对不会让他们觉得舒适。全身的关节就像生了锈一样,一点都不自如,身上也总是黏答答的,就连衣服也透着一股霉湿的味道,用火都烤不干的感觉。 这一天,在那蒙蒙的细雨中,两匹马并排而行,正朝着军营走来。马上的人撑着油纸伞,一路有说有笑。 那是嫣然,以及很久没有见到过的韦洵。 徐晋和惠泽一甩连日来的阴霾情绪,在大帐里兴高采烈的与嫣然和韦洵相会。 陈庆之叫人用青梅煮来了黄酒,给嫣然和韦洵驱驱这一路的湿气。大家都来到了大帐,与二人一一相见,显然他们是很受欢迎的! “韦洵兄弟,好久不见了,元直兄可还安好啊?”陈庆之将一盏热腾腾的黄酒递给韦洵,微笑着问道。 “大哥丁忧期满,已经回到军中了。”韦放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你们在徐州的战斗,我们都知道了,大哥赞叹不已啊!” “可最后,咱们还是把徐州丢了……”说起此事,陈庆之依旧有些沮丧。 “这事可怪不得子云哥你啊!”韦洵安慰道,“被豫章王摆这么一道,就算是大伯父在世,怕也是无能为力啊,无须自责,无须自责。” 韦洵说完,注意力转移到了宋景休的身上。他一口喝干手中的酒,昂首阔步便朝着宋景休走了过去。 第五十六章 再次出阵 “这位宋大哥,”韦洵一抱拳,对宋景休说道,“来的路上听嫣然说,你把徐晋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我就必须与你较量较量啦,宋大哥,千万可不要推辞噢!” “什么叫收拾……嫣然你这就是乱说了啊!”徐晋显然急了。 “哎呀,韦洵你也是,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嫣然撇着嘴说道,“你是不是应该先把正事做了啊?” “啊!”韦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差点误了正事!”韦洵急切的对宋景休说道,“宋大哥,我先给子云哥说正事,一会请你一定和我较量!” “行!”宋景休双手抱在胸前,笑着说道,“等你给子云说完,我一定陪你交手!” “宋大哥爽快!”韦洵对宋景休抱拳称赞,然后便转身朝向了陈庆之。 “子云哥,当初你提议在淮水筑堰,如今已到雨季,淮水堰成。夏侯亶将军已经接到陛下的旨意,做好战斗准备。而大哥也被陛下授为贞威将军,准备引军前往支援。” “嗯,看来寿阳一线的战斗,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了。”陈庆之点着头说道。 “还有最重要的!陛下任命邺王元树为镇北将军,率军前往寿阳一线,要与夏侯亶军会师,合围寿阳。邺王领命后,便向陛下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陈庆之好奇的问道。 “嗯哼……”韦洵装模做样的清了清嗓子,然后故意慢条斯理的说起来,“邺王对陛下说,上次在徐州,幸亏有陈庆之将军,他们那么多人才能活着回来再见到陛下,这次出征,希望陛下还能让陈庆之将军跟随自己麾下。” “邺王替我们请战?”听到韦洵的话,陈庆之难掩激动的心情,眼中都放出欣喜的光芒。 “邺王殿下也是有情有义之人。”嫣然插话说道,“之前他来看望我时就常说,这条命就是陈大哥救的,他一直希望能为陈大哥做些什么来报答。” “邺王的恩义,庆之必然铭记在心!”陈庆之心潮澎湃,他双手抱拳朝着半空,铿锵有力的说道。 “所以啊,我今天来,就是通知大家,赶快做好准备,估计就这两天,邺王调兵的文书就回来了!”韦洵洋洋得意的说道。 韦洵带来的消息,让大家群情激昂,忍不住都摩拳擦掌起来。 韦洵猛地转过身,对宋景休说道,“宋大哥,正事说完了,我时间紧迫,明日就得赶回大哥的军中去,咱们现在就开始比试吧!” “可这外面下着雨……” “下雨难道还不打仗了吗?”韦洵打断宋景休的话,率先走出大帐,来到外面。 宋景休看韦洵态度坚决,也就不再推迟,他从帐中的兵器架上抽出两根练习用的木棍,也走出了大帐。 “不知韦兄弟惯用的兵器是什么啊?”宋景休问道。 “蛇矛!宋大哥你呢?” “我是用斩马刀。”宋景休说着,把一根木棍丢给韦洵,“咱们就用这个代替吧。” 在纷飞的细雨中,两人拉开了架势。 其他人都在大帐门口观战。还没开打,徐晋有些紧张的大声朝宋景休喊道,“宋大哥,你可不能手下留情啊,还是要像和我较量时一样,全力以赴才行啊!” 听到徐晋的话,韦洵哈哈大笑起来,“徐晋啊,你是怕我赢了宋大哥,或者是打成平手,你的脸上挂不住吧?” “你能赢宋大哥?”徐晋针锋相对的说道,“就你那几下子,怕还不够给宋大哥看啊!” “放心吧!”宋景休说话了,“既是较量,当然应当全力以赴,否则,岂不是折损了武人的声誉。” “好!”韦洵和徐晋几乎异口同声的对宋景休这句话叫起好来。 “那二位就别一直这样淋着啊,快开始吧!”鱼天愍大声喊道。 韦洵率先开始抢攻,两人顿时缠斗在了一起。 水花四溅,更衬托了较量的激烈。 惠泽用胳膊靠了靠身边的徐晋,“你看,韦洵的身手长进不少啊!” “咱们还不是一样有长进,难不成他还比我们厉害了?”徐晋不以为然的回答。 “你和韦洵一样,”惠泽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都是争强好胜,不服输。” 不知是宋景休故意为之,还是实力使然,和韦洵你来我往中,宋景休挑飞了韦洵的木棍,取得了较量的胜利,而所用的回合,与当初和徐晋的较量几乎差不多。 韦洵心服口服,对宋景休抱拳说道,“宋大哥厉害,韦洵甘拜下风,期望以后有机会,咱们能再次较量!” “承认了,韦兄弟。”宋景休笑着抱拳回应。 “现在看来,至少别人韦洵挺明事理的。”惠泽嬉笑着对徐晋说道。 当天夜里,陈庆之在大帐中设宴款待了韦洵和嫣然。 营里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在陈庆之的授意下,陈思保给将士们都分发了酒肉。在这个纷纷扰扰的雨夜,全营上下却热闹非凡,欢声笑语不断…… 第二天清晨,韦洵和嫣然便又撑着油纸伞,告辞离开了。韦洵把嫣然送回建康后,还必须马上赶回韦放的军中去。 韦放他们走后,陈庆之也立刻着手,开始做起出阵的准备。 如今这五千人马,要携带的粮草辎重便更多了,陈思保早就定做好了几十辆辎重车,此时便派上用场了。 将士们纷纷擦干净自己的盔甲,修补好有破损的地方,把刀枪也磨得锋利,做好了随时出发的准备。 仅仅过了两日,邺王的信使果然来了。 依照邺王的吩咐,陈庆之即刻召集将士,出发前往健康,与邺王的大军会合。 到了建康,邺王的两万大军已整军完毕,正驻扎于城外,专等陈庆之的到来。 陈庆之引军来到邺王的营地后,即刻便前去邺王的军帐复命。 邺王正端坐于帐中,见陈庆之来了,忙起身相迎。 两人相互见过礼后,邺王说道,“此次出征,小王又要有劳陈将军啦。” “邺王殿下说哪里话,在下还要感激您在陛下面前为我请命呐。”陈庆之诚挚的感谢道。 “能与陈将军同行,是小王的荣幸。况且,有陈将军在,小王心里也踏实。” “多谢邺王殿下的看重,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助邺王嗲下得胜还朝!” “好,好,有陈将军这话,小王无虑啦。” “不知寿阳方面,目前情况如何?”客套一番之后,陈庆之开始询问起战场的情况了。 “筑堰的办法大获成功!雨季时节,淮水猛涨,如今整个寿阳城,几乎都被淹了。据传回的情报,寿阳已经断粮了,甚至有人易子相食……” “每一场战争,最受苦的,总是百姓啊……”陈庆之闻言,不禁低声哀叹起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咱们生于乱世呐……”邺王也叹息道,“不过如今夏侯亶将军已经在率军疏通清流涧,等到积水退去,便和我军一起,合围寿阳。因此咱们必须尽快赶至寿阳前线。” “北魏方面没有动静吗?”陈庆之继续问道。 “如今镇守寿阳的,是刺史李宪,他肯定会向朝廷求援。可现在寿阳一带已成一片汪洋,魏军即使想救援,他们的战马可无法在水上驰骋。” “嗯,北人不习水战,这便是我军的优势啦。但是寿阳也是要地,魏军绝不对坐视不管的。” “陛下应该是考虑到了,故而派了韦放将军领军,前往相助夏侯亶将军,可见陛下此次对寿阳,是势在必得啊。” “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肯定能拿下寿阳了!” “好,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尽早赶过去,以免贻误了战机。” 经过一夜的休整,在清晨的朦朦烟雨之中,邺王和陈庆之带着军队,向着寿阳方向开拔了。 同一时候,韦放带着韦洵和自己的部队,也正在朝着寿阳行军。 而现在的寿阳,却是一片泽国。梅雨带来的不光有婉约的清美与惆怅,还有苦不堪言的涝灾。 方圆数十里的地界,无论房舍田地,牲畜家禽,甚至老弱妇孺,统统被无情的水涝淹没,而那纷纷扰扰从天而降的雨水,依旧不带一丝怜悯的飘落而下…… 水面上到处漂浮着已经泡的发胀的躯体,有家畜的,也有人类的…… 这里就是一片水的地狱! 夏侯亶指挥着麾下的将士,正在夜以继日的疏通着清流涧,以及这一带的大小河道。他们要抢着把被淹的寿阳释放出来,然后一举拿下。 而且梁军也丝毫不敢大意,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水患过后,很容易便会发生瘟疫。夏侯亶在梁军的阵地上,就架起大锅,熬煮驱瘟的药汤,不但将士们要饮用,附近的百姓,也被要求每日前来领取药汤。 大梁需要的,是一个用来治理的寿阳,而不是一片死地。 夏侯亶也必须要确保,在拿下寿阳之前,自己的将士不会倒在疾病上面。 而北魏面对梁军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们调兵遣将,做好出兵的准备,就等着梁军将水涝排去,然后便挥军驰援寿阳。 几路大军都朝着同一个目标汇聚而来。 今年的这个梅雨季节,一场血战,即将就要在这里打响,不知又会有多少将士,埋骨于此…… 第五十七章 肥水城寨 普通七年的七月,在北魏据守的寿阳一线,战火重燃了起来。 今天的雨一改平日纷纷扰扰的绵绵风格,淅淅沥沥的直落下来,在湿滑的地面溅起无数水花,显得爽快了许多。 雨声漫山遍野,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也掩盖了一支正在冒雨行军的军队的动静。 这支军队默默的在雨中快速前进着,他们甚至没有举起自己的旗帜,只顾埋头赶路,若是旁人看来,几乎无法分辨这支军队的来历。 走在军队前面的,是一名看起来已有些年纪的将领,戴盔披甲,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神情严肃,那一把又长又密、灰白混杂的胡须早已被浸透,不停的往下滴着水。这名老将,便是寿阳一线梁军的统帅——夏侯亶! 紧跟在夏侯亶后面的,是一名高大威武的中年武将,浓眉大眼,一把美髯,全身黑盔黑甲,手持一杆铁槊,骑着一匹灰色战马。他是夏侯亶麾下的得力战将——湛僧智。 夏侯亶带着这支军队,显然是有着很明确的目标,他们悄无声息的在雨幕中穿行,只是令人感觉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是朝着寿阳的方向,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朝着肥水的方向急急的前行着。 一直到了肥水边,他们这场雨中行军的目的终于明了——一座魏军新筑的城寨拔地而起,扼守着肥水这一带。而肥水是梁军在万一的情况下的退却之路,如果让魏军在这里站稳脚跟,不但退路被断,而且对围困寿阳的梁军来说,简直如芒在背。 “魏军真的在这里筑城了啊?”湛僧智惊叹起来。 “这支魏军不简单啊,”夏侯亶显得忧心忡忡,“能悄无声息的绕到咱们背后筑城,这无异于在我军的背后抵上了一把刀子,如果魏军大军进驻这里,后果不敢想象啊……” “咱们冒雨奔袭,不就是为了拔掉这把刀嘛!夏侯公,下令吧,末将一定把他拿下!”湛僧智向夏侯亶请战。 夏侯亶点点头,“湛将军,务必全力猛攻,不管有多少伤亡,也必须拿下此城,否则,我全军都危矣!” 湛僧智随即带着将士们,将魏军这座城寨围困了起来,并让士兵们就地砍竹伐木,制造云梯撞锤等器械。 这座城寨是魏军新建的,显然驻守其中的还是先头部队,主力还未来得及进驻,面对梁军突然而至的围困,城寨里的魏军也立即开始做起死守的准备。 照夏侯亶的估算,城寨里的魏军目前顶多三千人,而自己有八千人,纵然会有伤亡,拿下这里也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战斗很快打响了!在湛僧智的指挥下,梁军士兵们开始发起了进攻。 魏军显然并没有示弱,他们将一阵阵的箭雨,伴着从天而降的密集雨滴,一起砸向梁军的头顶。 梁军不断有成片的士兵中箭倒地。但他们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前赴后继的发起冲锋,踏着前面倒下的弟兄,一口气将云梯架到了城寨的墙上。 顺着梯子,梁军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向上面爬去。 魏军同样毫不退却,他们发疯般向涌上来的梁军枪捅刀劈,抓起手边一切可以丢出去的东西砸向敌人,不管是石块、滚木、甚至是同伴的遗体…… 战况激烈,厮杀声早已盖过雨的声音,响彻云霄。 时间在流逝,士兵们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夏侯亶心头开始罩上一层阴霾——梁军的进攻可谓勇敢坚决,视死如归,但是除了在城寨的墙角下堆起一层尸骸,并未越过魏军的城墙一步。 这时,湛僧智也跑到夏侯亶面前,心急火燎的说道,“夏侯公,魏军防守凶悍,我军伤亡有些惨重,先暂时让弟兄们撤下来休息一下,下一轮末将亲自带头攻城!” “是老夫低估这群魏军了啊,”夏侯亶的语气中透着悔恨和恼怒,“先暂时缓缓,让弟兄们休息休息。” 梁军暂时撤了下来,清点过后,这一轮攻击,便伤亡了千余名士兵。 “这样下去不行!”夏侯亶焦虑的说,“如果不能尽快攻下这里,后面的魏军大军一到,咱们就成了口袋里的老鼠了!” “快!立刻再调五千精锐,火速前来增援!”夏侯亶对自己的传令官下令。 然后又掉头对湛僧智说,“在援兵到之前,把士兵分成两组,一组进攻一组休息,轮番进行,不一定要攻得多凶猛,但一定要不断骚扰,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等援兵赶到,咱们再一鼓作气将其拿下!” “是!末将即刻就去安排!”湛僧智得令,立即按照夏侯亶的吩咐,将士兵分成了两组,轮番进攻。 魏军毕竟人数较少,即使梁军的进攻不如之前那般凶猛,但也丝毫不敢怠慢,一直坚守在城头,应付着梁军毫不停歇的攻击。 梁军下一组士兵攻上来了,前一组才撤回去,面对这源源不断的车轮战术,魏军开始疲于应付了——他们没有空隙吃饭,连水都难得喝上一口,更不要说稍作休息了,但又不敢有丝毫松懈,万一被梁军抓住空子,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在一轮又一轮的进攻中,天色也渐渐黯淡了下来。魏军已经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但梁军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继续有条不紊的执行着他们的战术。 一直到了深夜,魏军依旧咬牙坚持着,捍卫着自己的城头。 “虽然是敌人,但值得敬佩啊!”湛僧智为魏军的坚韧所打动,禁不住感叹起来。 “嗯,确实是够顽强的。”夏侯亶也承认道。 “现在天色太黑了,加上雨夜湿滑,要不今日就先停了?”湛僧智建议道。 “嗯,攻城可以停下了,但骚扰不能停,你还是要分派几个小组的士兵,不时的去呐喊一阵,让魏军以为我们要夜袭,让他们睡不踏实!” 这一夜对于被困在城寨中的魏军将士来说,也许是他们经历过的最痛苦难熬的一个夜晚。梁军不停的骚扰让他们根本无法安心入眠,加之雨夜的黑暗阴冷,他们的体力和精力几乎都已经被逼到了极限。 好不容易撑到天明,魏军士兵们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便看到梁军又开始故技重施,轮番要攻上来了。 但魏军依旧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顽强的守卫着城寨。 双方就这样一来一往的缠斗着,直到下午时分,打破这种均势的因素终于出现了——梁军的五千精锐援兵终于赶到了! “是时候了!”夏侯亶抚掌高声说道,“今日必须拿下此城了!” “湛僧智,把士兵都召集起来!”夏侯亶大声下令,“魏军已经疲惫不堪,是强弩之末了!一鼓作气,必然攻克!” “夏侯公放心!”湛僧智朗声回应道,“末将定身先士卒,亲率弟兄们攻城,如果不能攻克,愿以死谢罪!” 说完,湛僧智昂然走到阵前,对弟兄们大喊,“诸位弟兄,只管跟着我冲,如果我不幸战死,你们便踏着我的尸骨,继续往前!今日不陷此城,绝不退军!” 现在的情形,也不需要什么战术了,在湛僧智的带领下,梁军士气如虹,全军突击,朝着魏军的城寨猪突而去! 湛僧智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面。箭如雨下,不断有梁军士兵中箭倒地,但这些根本无法阻止梁军冲锋的步伐,中箭将士的惨叫,反而像是激励他们的号角,催促着他们越发的加快了脚步。 云梯再次搭上城墙,湛僧智怒吼着,率先登了上去。 魏军的意志依旧顽强,但他们的身体过于疲惫了,面对梁军的猛攻,他们虽然拼死抵抗,但慢慢开始处于下风。而梁军也第一次,终于站到了魏军城寨的城墙之上! 一旦被打开了缺口,梁军顿时像潮水一般涌上了城头。而城寨的大门,此刻也终于坚持 不住,被梁军撞开了! 城门失守,即使再顽强的守军,也难免会陷入慌乱之中。 即使已经处在了绝对的劣势,已经是必败无疑,但这群魏军依旧没有放弃抵抗,就像是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依旧呲牙咧嘴,欲作困兽之斗…… “投降吧!你们依旧败了,我们不会赶尽杀绝的!”湛僧智一边大声疾呼,一边不断打翻朝着他疯扑过来的魏军。 但这些魏军没有一个有想投降的样子,他们对湛僧智的呼吁充耳不闻,只是不停的与梁军厮杀,直到自己倒下为止。 梁军攻克了这座城寨,但直到魏军全军覆没,才算是彻底控制了这里。 三千二百名魏军,无一生还…… 当夏侯亶进到城寨,看到这番惨不忍睹的景象,也难免悲从中来,“真不知这些魏军是谁人的部下,尽然如此忠勇,令人敬佩。” “死战不降,实在不想再和这样的敌人战斗了,”湛僧智低声说道,“想到也许还有这样的主力大军,实在让人不寒而栗啊。” “说到主力,必须尽快探明这支魏军的主力在哪里。”夏侯亶抚着胡须,眉头紧锁,“接下来,怕是要有一番苦战啊!” “既然他们在这里筑城,主力应该也会朝这里来。”湛僧智说道,“只是如今这里被我们攻拔了,魏军主力会如何应对?是会来攻击夺回这里,还是移往别处呢?” “多多派出斥候,严密留意这一带的任何风吹草动!”夏侯亶下令。 然后,他的语气变得略带悲伤,“把这里的尸骨都收敛了吧,包括魏军,不要让这些英魂曝尸荒野……” 第五十八章 李长钧 “找到魏军主力了!”湛僧智兴高采烈的闯进了夏侯亶的军帐。 他们已经在这肥水的城寨驻留两天了。夏侯亶一面派出斥候探查魏军主力的下落,一面让将士们在这里修养。 “在哪里?有多少人?”夏侯亶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 “约有两万魏军,正屯驻于黎浆亭!” “黎浆亭?”夏侯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快拿地图来!” 湛僧智立刻取来地形图,铺在夏侯亶的书案上。 夏侯亶仔细的观看研判了一阵,面色凝重的说道,“也许这座肥水城寨只是诱饵,魏军大张旗鼓在这里筑城,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住,而其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占据黎浆啊……” “夏侯公,何以见得啊?”湛僧智瞪大了眼睛,不解的问道。 “黎浆在寿阳东南,东临肥水,谓之黎浆水口,历来便是适宜屯驻之地,易守难攻,只要是涉及到寿阳的战事,此处必为要地!三国时的丁奉、诸葛绪都曾在此驻军拒敌;之前裴邃将军,也曾在此屯驻。如此重要的要冲,我居然疏忽了,如今被魏军抢占,我们根本就无法围困寿阳。简直愚蠢,愚蠢至极!”夏侯亶急得跺起脚来。 “夏侯公也无须太过着急,咱们再将黎浆攻下就是了。”湛僧智宽慰这夏侯亶。 “谈何容易啊,而且魏军有两万!”夏侯亶长叹一声,“我终究不是善战之将啊,我军还在疏通水涝,尚未对寿阳形成合围,可魏军却抢先一步,开始布局啦。除了黎浆,我敢肯定魏军还会有后手,……” “对了,可有知道魏军统帅是谁啊?”夏侯亶问道。 “据说是这寿阳城中的刺史李宪的儿子,叫李长钧,专门来为自己的父亲解围。卡Kа酷Ku尐裞網”湛僧智回到。 “李长钧……此人怕是不容小觑啊!”夏侯亶担忧的说道,“来帮助我们的韦放将军,如今到哪里了?” “照日子推算,应该最多三天便可到寿阳。”湛僧智推测着回答。 “马上派出急报,让韦将军不要去寿阳,即刻引军赶往黎浆,与我们一道合攻黎浆亭!” “是!”湛僧智即刻便让传令兵去传令,之后返身问道,“夏侯公,那我军是即刻就前往黎浆吗?” “这座城寨已经没有用处了,但也不能留着。让弟兄们放火烧了,然后我们回去整军,靠我们这点人,去黎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此时的黎浆,魏军已经站稳了阵脚,挖沟筑垒,正严阵以待。 一名身披重甲的武士,正陪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巡查阵地。 这名重甲武士,正是北魏精锐,甲骑具装——策雷军的副将李甲儿;而那名年轻人,身穿一副华丽的甲胄,面容白皙干净,一双细长的眼睛,不苟言笑,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气质。 李甲儿跟着这名年轻人身后,一边巡视阵地,一边赞叹的说道,“这黎浆亭真是个好地方啊,一面扼着肥水,一面盯着寿阳,而且只有这正面一条道,易守难攻,我军抢占了这里,梁军怕是要坐立不安了啊!” 年轻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平静如水的说道,“梁军必定很快就会来攻击这里的,只希望这里的守军能撑得越久越好……” “长钧公子若不放心,那末将亲自留在这里压阵,一定不负公子的期望!”李甲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原来,这名年轻人就是魏军的主将,被困寿阳城的刺史李宪之子——李长钧。 李长钧摇摇头,“不可!这次恩师让你率三千策雷军前来相助,你们的作用不在此地。” “长钧公子,末将是个粗人,可否将你的安排给末将说说,也好让末将心中有数啊?”李甲儿问道。 “嗯,也好,你们是我军的重要战力,在下就给李将军说明一番。”李长钧不紧不慢的开始给李甲儿说明自己的战术谋划。 “之前我们在肥水筑城,吸引了梁军的注意力,趁机进驻了黎浆。如此的要地,梁军绝不会坐视不顾,而且咱们在这里屯军两万,足以将梁军的主力吸引到这里了。” “目前梁军的军力一共三路——一直在寿阳作战的夏侯亶,以及正赶来寿阳的两路援军。其中一路援军是叛臣元树所率的两万多大军,此人不足为虑;让在下担忧的,是另一路援军,由韦虎之子韦放统帅,毕竟是名将之后,不敢掉以轻心啊。” “韦放军从南路来,离黎浆相对较近,我料定夏侯老儿必然会邀他一起合攻黎浆。这就给了我们击破从北路来到元树军的机会!” “那万一夏侯亶没有叫韦放一起来攻打黎浆呢?”李甲儿却有些担忧。 “李将军放心,夏侯老儿一定会的。他心里非常清楚,不拿下黎浆,他们就无法对寿阳合围,我军随时可以突击他们的后背。但光靠他自己的力量,对于有两万重兵把守的黎浆,他绝对没有信心能够打下来,之前的肥水城寨,应该已经让他尝到味道了,所以他必定会请韦放助力!” “噢!末将有些明白了!”李甲儿恍然大悟的说道,“难怪之前驻守肥水城寨的士兵,公子精挑细选,是为了让梁军对我军有所忌惮啊!” “想钓大鱼,总得准备些上好的鱼饵啊,这些将士的牺牲是值得的,正是靠他们的死战,夏侯老儿对我军必然不敢轻视,才能把梁军的主力吸引到黎浆来。”李长钧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面无表情。 “把夏侯亶和韦放都牵制在黎浆亭,我们就先去击破元树?” “对,元树一军相对来说是最弱的,他们远道而来,要击破他们,对于拥有三千策雷军的我们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只要我们尽快击破元树,然后立刻回军黎浆,从攻打黎浆的梁军背后发起攻击,梁军必败无疑!” “长钧公子真是用兵如神啊!”李甲儿听完李长钧的安排,由衷的赞叹道,“主公果然没有看错人啊,公子乃大将之才!” “李将军谬赞了。”李长钧淡然的说道,“能投到杨公门下,是在下的荣幸。此次家父被困,若不是恩师在陛下面前力荐,在下哪里有机会能亲自领兵,来为父亲解围。恩师之情,无以为报,怎敢不殚精竭虑啊。” “那我们在哪里和元树作战?去寿阳附近吗?”李甲儿摩拳擦掌的问道。 “寿阳肯定不行,一来那里有梁军围困,我军去寿阳方向,必然会暴露行踪;二来寿阳的水涝还未完全退去,在那一片泥泞之中,你的策雷军如何驰骋?” “那该去何处?” “我们要在元树进军路线的半道伏击。”李长钧说道,“我已选好地点,寿阳以东约百里外的柳阳陂,是元树军必经之路。那里,便是为他们准备的坟场……” 从天而降的雨水仍旧绵绵不绝,就像飘在空气中的绒毛,挥之不去,让人觉得心烦。所有人都盼着这细密的阴雨早日停止,都开始怀念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光,只有太阳的温暖,才能驱走关节里的湿寒。 一直冒雨行军的韦放,在还未抵达寿阳的途中,接到了夏侯亶派人送来的急报。 与韦放并驾而行的韦洵不解的问道,“不是说要合围寿阳吗?怎么突然让咱们去攻黎浆?” 韦放思酌了一番,对韦洵说道,“夏侯公在急报里说了,魏军已进驻黎浆,而且这支魏军极为骁勇,只靠他一军之力,怕难以拿下,所以希望我军前去相助。” “合我们两军之力去攻一个黎浆,有必要吗?” “夏侯公一向谨慎,况且黎浆确实乃要地,他让我们去相助,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反正寿阳城又跑不了,咱们即刻转向,前往黎浆!” 韦放军开始朝着黎浆亭的方向前进了。而从北路而来的元树军,依旧按照着既定的计划,朝着寿阳而去。 名义上,这支部队的统帅是邺王元树,但实际负责指挥的,其实是陈庆之。 出发的之前,邺王便诚挚的对陈庆之说道,“陈将军,此次出军寿阳,责任重大,小王不敢再重蹈在徐州的覆辙,所以期望你能来统帅全军。” 陈庆之大惑不解,惊讶的问道,“邺王殿下这是何意啊?难道是怕担责?” “哪里,陈将军误会了!”邺王急忙解释,“虽然小王是统帅,但小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小王本就不是擅于领兵之人,要论行军打仗,怕是不及陈将军的万一。但陛下将如此重任交予小王,小王又岂能辜负陛下,所以向陛下请求让陈将军一军同行,一来是为陈将军请战,以报在徐州的救命之恩,二来也出于私心,希望能有陈将军保驾护航,让小王不辱使命。此乃小王的诚意之情,还望陈将军能答应!” “邺王殿下如此诚恳,在下又如何能不领命呐。”陈庆之拱手行礼,诚挚的说道,“只要我们将帅一心,必能达成此战的目的!” 陈庆之接过了指挥权,但他也深知自己责任的重大。因此这一路行军,都是小心翼翼,时刻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原本纷飞的细雨,开始变得越来越稀薄了,这漫长的雨季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军队来到柳阳陂的时候,雨水消失了,从那厚厚的云层的间隙,甚至有一丝丝的阳光透出来。 一条笔直的道路穿过柳阳陂,路两侧都是些舒缓的小土坡,虽然起伏不大,但却层层叠叠,纵横交错。站在原地,你甚至无法知道一个小土坡后面会有些什么情况。 “好香的味道啊!”惠泽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说泥土的气息?”徐晋也深吸了一口,“我也很喜欢这味道。” “恐怕有些不对头啊……”惠泽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然后举在空中探了探风向,“是从前方飘过来的味道!” 惠泽急忙赶了几步,跑到陈庆之的身边,“陈大哥,我担心前面会有埋伏。” 陈庆之闻言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惠泽,你怎么知道呢?” “刚下完雨,如果有很多人走动过的话,脚底必然会翻起很多的新泥,这个味道我很熟悉,小时候和师傅行脚时,我们就靠这个来躲避流寇贼党呢。”惠泽皱了皱鼻子,“这新土的味道这么香,前面必然有很多人走动过!” “会不会是我们自己的脚翻起的泥土啊?”陈庆之身边的邺王说道。 “不会!”惠泽相当肯定,“我们是走在队伍的前列,从风向判断,小僧敢肯定,味道是从前面飘过来的!” 第五十九章 黎浆亭(一) 韦放军还未赶到黎浆亭,夏侯亶已经引军到了这里。 对于黎浆的这个重大失误,夏侯亶悔恨不已,因此他对于夺取黎浆,有势在必得之心。他从已经被梁军占据的那些地方抽调兵力,短时间内集合了三万大军,与黎浆的魏军对峙起来。 大军安营扎寨,湛僧智陪着夏侯亶,前去查看魏军的防御情况。 远远的巡视了一番后,夏侯亶心中的焦虑越发的深重了,甚至冒起一丝绝望的念头。 “魏军深沟高垒,防守如此严密,想要攻克黎浆亭,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啊!”夏侯亶叹息着。 “而且这黎浆亭后面,是黎浆水与肥水相汇之处,水口水流湍急汹涌,要攻打这里,只有正面强攻一条途径……”湛僧智也感到非常棘手,两道浓眉几乎拧到了一起。 “可还是得攻啊!”夏侯亶咬着牙,“现在韦将军还没到,咱们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先攻一下看看,试探一下此处魏军的虚实再说!” “嗯,反正只能强攻,就让我军来打头阵吧!”湛僧智抱起拳向夏侯亶请命,“末将愿带队进攻!” “嗯,不过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湛僧智点起了数千将士,开始了对黎浆亭的第一轮攻击。 魏军以密集的齐射发起反击。箭如雨下,不断击打在梁军以坚盾组成的盾阵之上——箭头不断在盾面上敲打出火星,发出阵阵的脆响。 梁军组成了数个这样的盾阵,阵型紧密,缓慢有序的前进着。但还是难免会有箭支从一些并不严丝合缝的空隙钻进去,这样的情况下伤亡难免,但梁军相互的配合还是算娴熟,一旦有人倒下,他们便立即相互靠紧,弥补上这个漏洞。卡Kа酷Ku尐裞網 撑过了这阵箭雨,便已经到了足以发起冲锋的距离了! 梁军的密集盾阵迅速散开,士兵们高呼着,开始朝魏军的阵地冲锋。 但是迎接他们的,又是扑面而来的无数弩矢…… 魏军的强攻硬弩,给梁军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但这样的伤亡,对于主动进攻的一方来说,尚且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真正的考验是冲到魏军阵前,那深挖的壕沟,以及壕沟后面那高高的土垒。 梁军的将士必须越过壕沟,再翻过土垒,才能真正与魏军短兵相接。但连绵的细雨让壕沟成为了梁军的噩梦——沟壁实在太湿滑了!一旦进到壕沟里面,再想爬上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梁军的士兵们浑身泥泞,个个如泥人一般拥挤在壕沟的底部;而魏军在土垒上,隔着木栅栏,居高临下,不断用手中的弓弩朝着梁军一通乱射。 哀嚎声不绝于耳,梁军毫无还手之力,困在壕沟里的士兵,就像困在陷阱的猎物一般绝望——既出不来,又无法反击,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被射杀。 稀泥,鲜血,尸骸……场面混沌得让人不忍直视,这根本就不是人间的场景,这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一般! 湛僧智见情况不妙,慌忙招呼士兵们撤退。梁军付出了上千的伤亡,狼狈撤离;而魏军阵头,却响起直冲霄汉的欢呼声…… 但湛僧智组织的这次攻击,也并非一无是处,梁军至少近距离探明了魏军的阵地情况。 在夏侯亶的指示下,梁军开始在附近砍伐竹木,制造梯子,并砍来许多碗口粗细的树木,削去枝叶,制成一根跟木柱子,然后将其从中一分为二,剖成两半,再将圆的那面砍削平整,这样便成了厚厚的宽木板。 做好这些准备后,湛僧智带着梁军,再次发起了冲锋。 那些又厚又长的木板,搭在了壕沟的两端,成为了简易的桥梁;那些竹梯靠在土垒上,给进攻的士兵提供了踏踏实实的落脚之处。 再一次冒着魏军猛烈的箭矢,梁军终于冲到了土垒下面。 但那道坚固的木栅栏,又成为了梁军的拦路虎。 木栅栏就在土垒的边缘上,即使梁军靠着竹梯登上土垒,也几乎没有落脚之地,他们不得不抡起手中的战刀,朝着构成木栅栏的那些粗大的木条砍去,期望能砍开一个缺口。 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们根本来不及砍上几刀,必然就被魏军枪捅箭射,死于非命,而他们用生命换来的,仅仅只是那些木条上几道浅浅的刀痕…… 和士兵们一起越过壕沟的湛僧智,此时又注意到一个情况,而这个情况,令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起来——壕沟和土垒贯穿了魏军的整个阵地!也就是说,这些魏军把自己封在了里面,连进出口都没有留下,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死守在这里了! 梁军现在要面对的,是两万名和肥水城寨一样决死的魏军! 湛僧智浑身都冒出了冷汗,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尸山血海的凄惨景象。 看到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湛僧智不得不再次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回去后,湛僧智将自己的所见即刻禀报给了夏侯亶。 夏侯亶感觉自己像被一记闷棍抡到头上,一阵耳鸣眼花,腿脚也开始感到乏力,要维持自己的站姿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卡Kа酷Ku尐裞網 看到夏侯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湛僧智急忙过去一把扶住,尽管心中焦急,但也只能压低声音说道,“夏侯公,挺住,你可千万不能倒啊!” 夏侯亶也伸手抓住湛僧智的胳膊,稳住自己的身体,闭目定神,慢慢缓了过来。 “先不要攻了,”夏侯亶喘息着吩咐道,“这样强攻只是徒劳,韦将军的部队应该也快到了,到时再想想办法吧……” 韦放军到达黎浆这天,绵雨终于停了,天空放出一抹晴空来。 援军的到达,也许还有天气的原因吧,夏侯亶终日纠结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亲自到路口去迎接韦放一行。 “韦将军一路辛苦了,要你们临时更改行军路线,真是过意不去啊。” “夏侯公说哪里话,行军打仗本就应该随机应变。只是夏侯公亲自出迎,实在是折煞晚辈了。”韦放抱拳行礼,客客气气的说道。 “韦将军来助我军,老夫岂有不亲迎的道理。冒昧问一句,韦将军带了多少人马啊?” “全军三万七千人马,听凭夏侯公调遣!” “好!”夏侯亶抚掌笑道,“如此我军有近七万大军,老夫心里踏实了不少啊!” “夏侯公,黎浆亭的大致地形晚辈还是知道的,就算我们有七万之众,又无法全面铺开,几乎无法体现人数优势啊。” “韦将军所言极是啊。”夏侯亶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刚舒展开不久的眉头又开始往一起拧,“我们一起先去看看阵地情况吧。” 魏军的深沟高垒前,横七竖八的铺满了梁军将士的尸骸。在壕沟前面,梁军支起了许多用竹排制成的宽大挡板,一些梁军士兵蜷缩在竹排后面,一面防备着魏军的偷袭,一面等待下一次进攻的命令。 湛僧智向韦放介绍了魏军防线的情况,韦放也不免有些吃惊,“这些魏军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死守吗?” “不错,”夏侯亶点点头,语气焦虑,“魏军料定我们会来进攻黎浆,肯定是想凭借地利死守,逐步消耗我军的有生力量,最终达到解围寿阳的目的。” “魏军有多少?”韦放紧张的问道。 “据报有约两万之众。”湛僧智回答。 “两万!?”韦放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吃惊不小,“这要想攻下来,怕不是一件易事啊!” “确实不容易,”夏侯亶长叹着,“没有损兵折将的觉悟,这仗怕是打不下来的。” “湛将军,你们冲到木栅前,便无法再前进了吗?”韦放继续问道。 “木栅前可供立足的地方很少,士兵们几乎就是活靶子……” “看来确实棘手啊……”韦放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木栅前的立足位置很少,那就说明固定这木栅的地基也就不多。”韦放身后的韦洵,提出了一个想法,“干脆直接刨挖木栅前的基土,这栅栏不就倒了吗!” “嗯,这倒可以试一下!”湛僧智率先表示赞同。 韦放和夏侯亶对视了一下,然后也都表示了赞同之意。 “好!”韦洵兴冲冲的对韦放说,“大哥,我亲自带人上去!” “我也带人去助小韦将军!”湛僧智说道。 韦洵和湛僧智各带一队士兵,突到了木栅下面,并排放好数架竹梯,士兵们登梯而上,最上面的几名士兵合力举起又宽又大的重盾,死死护住盾牌下面的弟兄;下面的士兵拿起铁锹、长刀、甚至是双手,凡是一切可以用来刨土的,统统都用上了。 虽然土垒被魏军夯得结结实实的,但在梁军齐心协力的行动下,泥土不断被挖开,甚至有些地方,栅栏的根已经露出来了。 魏军急眼了,他们疯狂的敲砸着梁军的盾牌,一旦有举盾的梁军支撑不住,露出了破绽,随即就会招来一阵猛烈的箭矢,那些挖土的梁军立刻死伤一片。 但即使如此,梁军很快就有另一帮人涌上来,继续一阵猛挖。 栅栏两边,梁军与魏军就这样胶着着,谁也不肯退让。梁军的伤亡不断加大,但他们憋足了一股劲,埋头只管一阵狂挖。 在付出了极大的牺牲后,终于有一截栅栏的根基被掏空,支撑不住,轰然到了下来! 缺口打开了!梁军就像终于突破了堤坝阻挡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入,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但魏军精心构筑的防线,绝非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弩矢如蝗虫群一样密密麻麻的飞了过来,梁军顿时像被收割的稻谷般成片倒下。 刚刚突破木栅防线的韦洵和湛僧智目瞪口呆,前一刻的喜悦瞬间荡然无存,他们突破的,仅仅只是魏军的第一道防线而已…… 第六十章 柳阳陂(一) 看到惠泽如此肯定的态度,陈庆之也丝毫不敢大意。 “徐晋!”陈庆之大声呼喊道。 徐晋闻声立刻过来,“陈大哥,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去前面探查一下,看是否有可疑的迹象。”陈庆之吩咐道。 远处的一处小丘上,李长钧和李甲儿正在观察了梁军的动向,在他们脚下土丘的背后,是整装待发的策雷重骑。 而那些伏兵也已经各自就位,准备妥当,他们匍匐在道路两侧的那些坡丘后面,隐蔽着身影,就等梁军进入伏击圈,便一涌而出,从两侧发动突袭。 这些起起伏伏的坡丘,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遮蔽,而且魏军个个屏息凝气,没有发出丝毫的动静。 “梁军为什么停下来了?”李甲儿瞪大了眼睛,惊讶的问道。 “难不成他们察觉到了什么?”李长钧轻轻挠着自己的下巴,眯起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应该不可能啊……” “公子快看!”李甲儿突然指着梁军的方向,向李长钧喊道,“他们派出探马了!” 顺着李甲儿手指的方向,李长钧看到,梁军中一名骑将,正慢慢沿着柳阳陂的道路前行,还不停的四下张望,似乎在搜索着什么。 “真被他们察觉了吗?”李长钧觉得不可置信,轻轻的摇着头。 “干脆现在就冲杀出去吧!”李甲儿提议道,“咱们一万精兵,还有三千策雷;梁军几乎全是步军,必然一触即溃!” “这样就起不到奇袭的效果了……”李长钧继续用手指轻轻挠着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着,“埋伏战打成了遭遇战,我什么地方疏忽了呢……” 虽然有些吃惊,但李长钧依旧保持着冷静,他不紧不慢的说道,“稍安勿躁,我觉得梁军并不确定有埋伏,也许他们只是小心警惕而已……” 这一边,沿着柳阳陂的道路慢慢前进的徐晋,正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仔细观察着地上的各种痕迹。卡Kа酷Ku尐裞網 对于擅长狩猎的徐晋来说,寻踪是最基本的技能。而他也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沿途有许多新鲜而凌乱的脚印、以及被踩踏过的草地……种种迹象都显示,在不久之前,有许多人曾经经过这条路。 “会是魏军吗?”徐晋不敢肯定。但为了确认情况,徐晋策马跑上路旁一座坡丘,他要上到高一些的地方看一看。 举目四望,暂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徐晋并没有轻易下结论,他骑着黑雷,又朝着下一座坡丘跑去。 “不好!”一直远远注视着徐晋行动的李长钧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徐晋和他们的第一波伏兵仅仅只隔着一座坡丘了! 双方终于触不及防的撞见了——当徐晋登上那座坡丘,他一眼便看见了坡丘后面匍匐的魏军士兵,以及他们手中闪着寒光的刀枪。而那些魏军显然也早听到了他的马蹄声,在他露出身影的瞬间,几支箭同时朝他射了过来。 幸亏黑雷覆有马铠,没有受到伤害;其中一支箭直直朝着徐晋的眉心射去,他下意识将头往下一埋,箭头擦着头盔飞了过去。 “有敌军!有埋伏!”徐晋掉转马头,朝着梁军的方向飞奔,并大声的呼喊起来, 那些被徐晋发现的魏军也一跃而起,他们拉起手中的弓,朝着徐晋的背影一通猛射。 可以说,战斗在这一刻就算正式打响了。双方都已极快的反应投入到了这场遭遇战之中。 “结阵迎敌!结阵迎敌!”陈庆之大声呼喊起来。梁军将士们听到命令,迅速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列阵。 他们没有全部集中到一起,而是分别组成了五个相互独立的战斗群体,并迅速向彼此靠拢,但又保留着足够的空隙,最后以前二后三的形态面对敌人。 徐晋一路狂奔回来,铠甲上还嵌着好几支魏军的弓箭,所幸有盔甲保护,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徐晋纵马直接从己方阵型的空隙里穿过,高举起长枪,大声呼喊,“骑兵跟我来!” 梁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迅速开始跟随徐晋,在己方阵后集结起来,并保持着一段距离,开始游弋,等待着合适的出击时机——这也是陈庆之早已安排好的战术,骑兵少而精锐,远离交战区域,择机突袭。 在梁军结阵的时候,魏军也没有闲着。 李长钧反应相当迅速,几乎就在徐晋掉头狂奔的同时,他便命令身旁的传令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魏军立刻从埋伏的地方蜂拥而出,他们迅速汇聚到阵前,占据制高点,居高临下朝着正在结阵的梁军释放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加之又是顺风,射程大增。 弓箭划破长空,发出一阵阵让人心惊胆寒的“咻咻”声,最后,像冰雹一样狠狠砸向梁军的头顶。 陈庆之的部队训练有素,在箭雨的打击到来之前,基本就已经结阵完毕。卡Kа酷Ku尐裞網而其余的梁军显然没有那么熟练,不得不一面顶着盾牌遮挡弓箭的袭击,一边匆匆忙忙的结阵。 虽然有所伤亡,但是梁军还是结阵完毕,并趁魏军射击的间隙,也发起齐射反击,但是逆风朝着高处的敌人射击,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看来我们还是有些低估这支梁军了。”李长钧一面观察着战场的情势,一边说道,“统帅真是元树?” “千真万确是元树!”李甲儿肯定的回答,并用手一指,“看,那里不是还有他的旗号嘛。” 李长钧放眼看去,确实在梁军的旌旗之中,一面绣着“元”字的帅旗在高高飘扬。 “我听说元树这叛贼并非善战之人啊……”李长钧低声嘀咕着。 “也许有厉害的参将在辅佐他吧。”李甲儿猜测。 “也许吧……”李长钧眯起细长的眼睛,“这样的对射实在是毫无意义啊……虽然我军占据上风,但是梁军防守紧密,无法给他们造成太大的打击。” “那我军也结阵,冲上去和梁军肉搏吧!”李甲儿朗声说道。 “短兵相接是必须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李长钧摇摇头说道,“梁军毕竟有数量优势,绝不能贸然就这样冲过去。” “那怎么办?” “他们分成几个阵,目的肯定是想互相保护策应,而又不会被围歼,但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因素。” “什么因素?”李甲儿一脸茫然的问道。 李长钧朝李甲儿微微一笑,“李将军,不就是你们策雷军嘛!” “哈哈,公子是要我们出阵吗?”李甲儿摩拳擦掌,高兴的大声说道。 “对,你们将会是此战的胜负手!”李长钧开始做出安排,“你们三千策雷的任务,就是冲散梁军的各个阵型,不要恋战,你们只需要把敌人的防御冲散,我自会安排其余的将士跟进攻击的;冲散一阵,立即转向远端的下一个阵,千万不要被缠住。” “那万一梁军都朝我们涌来怎么办?” “放心,我会让其余士兵牵制他们,你只管冲阵即可!” “得令!” 按照李长钧的部署安排,魏军开始行动了。 魏军一边射箭压制梁军,一边开始向梁军靠了过来。 梁军的将士们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阵型的严整——魏军的弓箭总有射尽的时候,只要他们的阵型不散,盾防不乱,魏军的箭雨并不足以打垮他们。 但这个时候,一阵如沉闷的滚雷般的隆隆声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清晰,正快速朝着梁军的位置而来。 “难道又要下雨了?”梁军阵型最前面的士兵忍不住从盾牌间的细微缝隙看出去——天气没有任何的变化,裹挟着这阵雷鸣而来的,是一群披坚执锐的恶鬼! 全身披覆着厚重铁甲的怪物正凶猛的冲杀过来,只是从铁甲下露出的四蹄可以判断那是战马。 同样全身覆甲的战士驾驭着这些铁马,手里端着长得夸张的马槊,排着密集的阵型,化为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瞄准了梁军的其中一阵,怒涛之势奔涌过去。 那些铁马的马鞍后面,都有夸张花哨的各式寄生,随着奔驰的频率而不停摆动着。但在梁军士兵的眼中,这些原本华丽的寄生,此时毫无美感可言,反而像是死神正在对他们招着手…… 在一阵稀里哗啦的轰响之中,这群铁马冲进了梁军的阵型——阵型顿时土崩瓦解,就像被敲碎的瓷器般凌乱。在马槊和铁蹄的蹂躏下,这一阵的梁军变得溃不成军。 冲散了这阵梁军,这些钢铁怪兽并没有停下他们的步伐,他们的目标又瞄向了旁边的另一阵梁军。 被冲散的这阵梁军死伤惨重,但魏军也并没有放过他们——一队魏军迅速的冲了过来,开始对他们进行收割追杀。 另一阵的梁军在惊愕中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那群铁马便冲进了他们的阵型,同样是一番摧枯拉朽,宛如狂风扫落叶…… 同样有一队魏军士兵迅速跟进,来扑杀这阵被冲得晕头转向的梁军。 “弟兄们!尽量发出声响,把魏军这支甲骑具装吸引到我们这里来!”陈庆之目睹了这两阵梁军的崩溃后,突然大声的发出了这个命令。他心里非常清楚,让这支铁骑再肆意冲击下去,梁军将会全军覆没!唯一有一些可能阻挡住他们的步伐的,只有自己的这支无论士气还是组织度都配得上精锐的队伍了! 将士们听到陈庆之的命令,立刻大声叫嚷起来,并敲打起盾牌,发出响亮的声音。 策雷军的注意力被吸引住了,李甲儿一脸的不屑一顾,前两阵的轻而易举,让他认定了梁军不堪一击。他轻蔑而傲慢的说道,“这阵梁军怕是吓傻了吧,咱们就先把他们冲个七零八落!” 第六十一章 黎浆亭(二) 带着残存不多的士兵撤下来的韦洵和湛僧智,几乎可以用丢盔弃甲来形容。卡Kа酷Ku尐裞網突破魏军第一道防线的梁军将士,在魏军第二道防线面前,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魏军的第二道防线呈“八”字型,两侧的土台上同样立着木栅栏,魏军手持弓弩,躲在栅栏后面,对着冲进来的梁军射出密集的箭矢。 面对魏军这种交叉射击的密集箭矢,梁军触不及防,立时便倒下了大片。但魏军并未停手,他们轮番不停的射击,似乎有用之不竭的箭矢储备一般。 一通猛射之后,残余的梁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八”字型土台中间的木门轰然打开,一群狂呼怒号的魏军猛冲而出,朝着惊魂未定的梁军杀奔过来。 尽管韦洵和湛僧智竭力招呼士兵们迎战,自己也身先士卒与魏军厮杀,但梁军伤亡过于惨重,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韦洵和湛僧智也不得不边战边退,带着残余的将士撤了下来。 而更令梁军将士感到绝望的,是好不容易才破坏的木栅栏,北魏军趁着他们退却,又抢修了起来。 韦放同夏侯亶一样,面对魏军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感到焦头烂额。 “夏侯公,如此一昧的强攻,怕不是办法啊……”韦放语带忧虑的对夏侯亶说道。 “但不强攻,又有什么办法呢?”夏侯亶摇头叹气,“这黎浆亭只有正面强攻一途……” “不能从后方渡水攻击吗?”韦放思酌着问道。 “后方黎浆水口,水势汹涌,根本无法渡船……”夏侯亶扶着额头,一个劲的摇着头。 “我要去看一看!”韦放态度坚决,“韦洵,跟我来!” 韦放和韦洵带着几个贴身部下,悄悄绕到了黎浆水口来探查。 黎浆水和肥水在水口处汇合,这里水流湍急汹涌,而且水中高高低低布满岩石,如果想以船只渡水,必然被水流冲击到岩石上,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黎浆亭就在这两股水流之间,巍然屹立,一副万夫莫开的架势。 “大哥,要想从这里渡水,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韦洵乍着舌说道。 “确实是凶险啊……”韦放眉头紧锁,低声的说道,“但是值得一试。” “你看,”韦放指着黎浆亭的方向,“魏军的防守全部集中在正面,这后面连岗哨居然都没有一个,看来他们对这天险是很有信心,认定了不会有人从这面攻过来。” “确实是啊,谁能从这里渡过去,除非是鱼变的。”韦洵说道。 “那咱们就只能变成鱼了!”韦放咬着牙说道,“出其不意,险中求胜,这不是打仗的常理吗……” 回到军中,韦放即刻向夏侯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要强行渡水进攻?”夏侯亶被震惊得连胡子都抖了起来,“这和自寻死路有何分别?” “夏侯公,继续正面强攻,同样是把将士们往死地里送!”韦放情急的说道,“兵行险着,只有从后方强渡,才能有机会打下黎浆!” 夏侯亶看着韦放坚定的眼神,思虑良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韦将军,老夫相信你的判断,那就请你安排具体的行动吧!” 得到了夏侯亶的支持,韦放便开始着手他险中求胜的策略。卡Kа酷Ku尐裞網 韦放从自己的军中挑选出了四千敢死之士,然后从这四千人中,又挑出一百余名精通水性之人。并准备了几大捆又粗又长的草绳。 四千人整队完毕,韦放在他们的面前朗声说道,“诸位弟兄!我已记下了你们姓名,请把你们的性命交予我韦放,随我冒死一击,攻克黎浆!若你们中有人不幸遇难,我会赡养你们的家人,诸位不必顾虑,放手一搏即可!” 接着,韦放又对夏侯亶和湛僧智说道,“请夏侯公与湛将军还是从正面猛攻,将魏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夏侯亶和湛僧智抱拳对韦放说道,“韦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攻击,只盼韦将军能马到成功!” “成败在此一举,今日我韦放就是死,也必须强渡过去!”韦放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何时开始行动?”夏侯亶问道。 “白日怕有魏军沿小道来河边取水,若白天行动,恐会暴露;夜间虽视线不好,但方便隐蔽行踪。所以夏侯公可以在酉时发起进攻,那是天色还未尽黑,只要你们在正面吸引魏军,我们就可趁机强渡。” “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期盼能一举拿下黎浆!” 绵延的雨季才停了没两天,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总是一片嫣红,火燎一般的云霞显得无比瑰丽,将一切都染成赤红色。卡Kа酷Ku尐裞網 对于身在黎浆的战士们来说,却毫无欣赏这壮美的火烧云的心情。在这无尽的赤红之中,几乎在阵地上铺了一层的梁军的尸骨,开始散发出一阵腐败的气味,梅雨结束后的闷热,加速催化了这股气味的产生,也吸引来了许多食腐的乌鸦。对这些黑色的妖灵来说,那是一顿饕餮的大餐…… 这是一副很平常的战场景象,夕阳西下,尸横遍野,乌鸦们兴高采烈的啄食着那些冰冷僵硬的肉体…… 一阵喊杀声响起,惊起了正在大快朵颐的鸦雀们,它们扑腾着黑色的翅膀,飞到空中。但它们并没有离开,只是在天空盘旋着,他们知道,很快又会有新鲜的食物供它们享用了。 夏侯亶亲自统帅着士兵们,发起了距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 湛僧智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冲锋;夏侯亶立于阵头,亲冒魏军的箭矢,高呼着鼓舞梁军的士气。 而此时正在准备强渡的韦放一行,也隐约能听到那冲天的喊杀声。 “夏侯公他们已经开始进攻了,我们也必须尽快渡过去才行!”韦放开始招呼将士们行动起来。 那些精通水性的士兵,十几人一组,用同一根草绳绕在他们腰上,然后便跳进湍急的水中,奋力朝着对岸游过去。 汹涌的水流绝不会轻易被征服,虽然有草绳牵引着,但还是不断有人被冲到岩石上,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一命呜呼;有些草绳在岩石的边缘被磨蹭断开,一整组的人便瞬间被冲得不知所踪…… 一百多名精通水性的士兵,最后成功活着抵达对岸的,只有二十来人。 虽然损失惨重,但韦放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了! 渡过去的人立即将身上的草绳接下,和对岸拉着草绳那端的人一起,架起了数条跨越两岸的绳索。 “牢牢抓住绳索,渡水!”韦放一声令下,带头抓着绳索跳了下去。韦洵也抓住另一更绳索,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虽然既费时又费力,而且不断有士兵不慎脱手,而被波浪卷走,最终,韦放还是带着这帮敢死之士,成功渡到了对岸。 渡河之后,所有人都很疲惫,但是没有时间让他们休息,正面的弟兄们还在死战不退,想必此刻已是伤亡惨重,他们必须马上出击,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魏军身后。 沿着一条小道,韦洵一马当先,带着士兵们冲入了魏军防线的后方。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魏军所有人都集中在防线前,专心致志抵抗着梁军的正面进攻。 “弟兄们,放手一搏吧!”韦放将手中的大刀一举,“冲锋!!” 面对从身后突然杀过来的梁军,魏军显然毫无准备,被杀了给措手不及。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支梁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本组织有序的防线立刻陷入了混乱。 韦洵带头杀入敌阵中,一手持蛇矛,一手提长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宛如鬼神附体一般的凶悍气势让魏军肝胆俱裂,纷纷躲避退让。 敢死之士们紧跟着韦洵,也杀进了魏军的阵线,刀劈斧砍,哭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正面的梁军见魏军发生混乱,知道是冒险从后面强渡的弟兄们成功了,已经临近极限的身心猛然又爆发出力量,他们也狂呼怒喊着,争先恐后涌向魏军。 战局在瞬间便被扭转了!原本占尽优势的魏军,此刻在两面的夹击下,突然沦为了待宰的羔羊;梁军的刀刃毫不留情的砍向他们,似乎要将之前积郁的所有愤怒和伤痛全部发泄到魏军身上。 有魏军开始跪地求饶,但梁军显然已经红了眼,他们不需要俘虏! 魏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他们已经无法组织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这场战斗渐渐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当战场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梁军在付出了极大伤亡的情况下,终于夺取了黎浆。 只有极少数魏军做了俘虏,其余的皆成了梁军的刀下之鬼。 但是魏军的主帅在哪里呢?不是说带领这支魏军的是李宪的儿子李长钧吗? 夏侯亶在提审了魏军的俘虏后才得知,李长钧早就离开了,同时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万精兵,以及三千名北魏最为精锐的甲骑具装——策雷军。 但是对于李长钧的去向,俘虏们都不知道。 夏侯亶刚刚有所放松的心情此刻又紧张了起来,“这李长钧到哪里去了?不会是还有什么诡计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黎浆算是攻克了,现在围困寿阳是当务之急,夏侯亶望着天边,心中默念着,“希望邺王那只军队,能顺利抵达寿阳啊……” 第六十二章 柳阳陂(二) 在南梁与北魏多年的相互征伐中,魏军骁勇的骑兵一直是梁军的心腹大患,但是南方少良马,无法组建大规模的骑兵来与其对抗。 但南人也针锋相对的创造出了许多对抗北魏骑兵的战术,最为著名的,便是宋武帝刘裕所创的“却月阵”,以战车结阵,水陆结合,以少胜多,大破北魏数万铁骑。 而在那场可谓延续了南梁国运的战役——钟离之战中,一代名将韦睿同样采用了以战车结阵,依靠长枪硬弩,打败了杨大眼率领的魏军精锐铁骑,最终取得了战役的胜利。 但是战车毕竟相对笨重,而且并非总能有充足的时间来布置,因此厚重的大盾、强弓硬弩、超长的长枪,这些就成了梁军的标准配备,用来应对魏军的骑兵。 然而并不是有了这些武器装备就万事大吉,毕竟战场上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士兵的勇气、训练、组织度等因素。 在面对发起集群冲锋的骑兵时,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即使是平时训练有素的士兵,也难免会胆怯,一旦士气开始动摇,无可避免的会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也就是为什么,几乎没有什么步兵的阵型能够独自抵挡住骑兵冲锋的原因。尤其对手还是策雷军这种甲骑具装,精锐中的精锐的重型骑兵。 李长钧的说法非常正确,梁军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策雷军会出现在战场,他们也确实体现了在战场中摧枯拉朽的统治力。 但是魏军同样也有想不到的地方,在梁军中,有对策雷军相当了解的人存在。 陈庆之曾经非常详细的向杨白华讨教过魏军骑兵的常用战法、阵型、作战习惯等等,策雷军自然是重中之重,毕竟杨白华曾经就统领着这支部队。 此时陈庆之将策雷军的注意力主动吸引到自己这边来,一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冒险一试;二是基于对策雷军的了解,陈庆之觉得有机可乘。 而这个机会是什么呢? 那就是持久力! 杨白华曾经对陈庆之分析北魏甲骑具装的特点时,就专门提到过这点。 甲骑具装的优点无需多言,披坚执锐,无坚不破,可以说是战场上决定性的力量。 但是马匹和骑士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虽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但那厚重的盔甲和马铠,在提供坚实的防护的同时,重量也是不容小觑,无论对于骑士还是战马,都是不小的负担。 因此,甲骑具装的使用,一般都是在战斗的关键点,一鼓作气,碾碎敌人。 李长钧选择让策雷军出击的时机应该说没有错,策雷军也可以说初步达到了出战目的,冲散了两阵的梁军。但是梁军的分散布阵,也导致了在全军完全崩溃之前,策雷军就必须一阵接一阵的冲击下去。 前两阵的顺利,让李甲儿率领的这群策雷军认定了梁军根本就不堪一击。连续两阵突破下来,尽管他们已经注意到胯下的马匹显露出了一些疲态,甚至开始大口的喘息,但他们依旧发起了冲击,他们已经完全不把梁军放在眼里,认定他们必然一触即溃。 李甲儿他们依旧组成惯用的锋矢阵型,朝着陈庆之他们的阵型埋头冲杀过去。卡Kа酷Ku尐裞網 他们的这种冲击方式,陈庆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从一点突破,并迅速在敌人的阵线撕开缺口。 策雷军如猛虎下山,杀气腾腾。 陈庆之军也做好准备,应对这群钢铁猛兽。 最前面依然是一排大盾,但这排大盾并不是依靠士兵来支撑的——陈庆之军队的大盾,在后面加装了一根活动的支架,平时行军时,支架收起来,士兵们依旧如普通大盾那样拿着;但等列阵的时候,将支架撑起来,抵在地面,盾面微微向后倾斜,比起单纯依靠士兵持盾,这样可以抵抗数倍的冲击力。 盾牌后面,也同样是几排长枪,只是这些长枪并不像普通的军队那样,全部平平的端着,冲向前方,而是最前一排的长枪将枪尾抵在地面,持枪的士兵坐下来,固定住枪尾,并抓牢枪杆,把枪尖朝向斜上方的位置;而枪尖距离地面的高度,陈庆之在徐晋的配合下,曾经亲自测试过多次,确定了一个范围。这样的持枪,在面对甲骑具装的时候,是有很大机会可以伤到没有防护的马腹的。 但这些仅仅只是将领所做出的安排,最为关键的,还是要士兵能将其执行下去。 尤其是第一排的士兵,若没有做好死的觉悟,在面对那滚滚而来的铁蹄时,几乎不可能保持不动。 策雷军越来越近了!从地面传导出阵阵轻微的振颤,沿着脚底,贯穿了陈庆之军中每个人的全身,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摒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准备迎接那即将到来的惊天动地的冲击! 陈思保肥胖的身躯抖得根本无法控制,胖乎乎的脸上全是汗水,脸上也是阵阵发青,虽然他处在阵型的中央,但他此刻却无比想念那些辎重车,他宁可躲在车上的那些辎重里,也不愿在这阵中忍受煎熬。卡Kа酷Ku尐裞網 当他也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震动时,终于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 在他身旁的马佛念看到,忙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不能蹲下!会被踩死的!” 马佛念的脸上同样泛着恐惧,但他还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行动,他凑到陈思保耳边低声且严厉的说道,“你就是吓死了,也必须得挺着!你这样会动摇军心的!” 马佛念的话刚说完,阵前方便爆发出一阵巨响——激突终于开始了! 陈庆之的部署安排起到了预计的效果——虽然坐在地上持枪的弟兄们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是确实刺中了不少马腹。在长枪和大盾的共同作用下,策雷军突进的势头被遏制住了,避免了被长驱直入,一贯到底的惨剧。 凡事皆是此消彼长的,失去猪突之势的策雷军,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所有骑兵都不愿意的肉搏混战之中。 李甲儿的马腹同样被长枪刺中,当他被摔下马背之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阵梁军与前两阵截然不同,居然在冲锋而来的马蹄面前,冒着被践踏得粉身碎骨的风险,还能巍然不动! 而且,在策雷军的突进被遏制的瞬间,这些梁军像看到食物的饿犬一般疯狂的扑了过来…… 但是策雷军可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他们并不畏惧肉搏,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冲锋践踏,还是肉搏血战,只是杀戮的方式不同罢了。 仅仅只是经过了极为短暂的慌乱,策雷军的士兵们便恢复了镇定,他们纷纷拔出长刀,与梁军开始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相对于陈庆之麾下这些士兵,策雷军的士兵体魄更为强健,战斗技巧也不落下风,但他们自恃有厚重的甲胄保护,毫不畏惧梁军的刀枪,战斗起来的姿态颇为豪放。 但他们除了之前过于低估这支梁军外,还忽视了梁军所配备的一件武器——那就是当初宋景休建议的,给士兵们配备一根手臂长短的铁棍。 在策雷军厚重的甲胄面前,一般的刀枪确实难以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粗笨的铁棍,却发挥出了非常优异的效果。 即使身穿重甲,但若被铁棍结结实实抡上一棍子,照样骨碎肉烂,苦不堪言。 而梁军的士兵,这个时候皆一手持刀,一手持棍,朝着这群铁甲骑士,劈头盖脑的一通乱打。 擅使棍法的惠泽此时大显神威,黑铁棍在他手里虎虎生风;而抡着狼牙棒的鱼天愍也是狂呼酣战,骁勇异常。 而宋景休则瞄准了领队的李甲儿,斩马刀呼啸着,打得李甲儿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疲于应付,险象环生。 在远处指挥魏军的李长钧发现策雷军居然陷入了苦战,一贯平静如水的脸上不禁也流露出了一抹焦急的神态,他大声向其他魏军发令,“快!快去支援策雷军!” 魏军纷纷朝着陈庆之军与策雷军混战的方向涌过去;而这时邺王元树所率领的剩下那两阵梁军,仿佛突然清醒了一般,也急急的冲杀过来,支援陈庆之。 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充满了各种的不确定因素,而名将之所以为名将,就是能相机行事,当机立断,抢占先机,扭转乾坤。但任何的策略、战法,最终都要依靠普通的士兵去执行,去战斗,去厮杀,去牺牲。最终的胜利,还是要靠士兵们的一刀一枪去夺取。 而此刻,这场柳阳陂的战斗便是这样,双方已经是混战成了一团,此刻比拼的,只是单纯的士气、体力、勇气和决心。 显然,无论梁军还是魏军,双方的士兵都不缺乏这些因素,抛开各为其主的立场不谈,个个都是热血男儿,铮铮硬汉。 但是所有的战斗最终都会有结束的时候。梁军尽管被策雷军冲垮了两阵士兵,但人数依旧略占优势,而且一直在寻找着出击时机的徐晋,在魏军朝着陈庆之军开始移动的时候,便立刻开始行动,迂回到了魏军的侧翼。在魏军还在专心致志的与梁军混战之时,从魏军的侧翼突击了进去。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魏军的侧翼顿时陷入了混乱,徐晋带着弟兄们纵马扬威,倾尽全力扩大这混乱的波及范围…… “这样的混战真是丑陋……”李长钧的脸孔有些抽搐,细长的眼睛闪着让人难以琢磨的微光,“发出撤退号令吧,我们再找时机和这支梁军交战……” 混战的魏军听到铜钲那清脆响亮的敲击声,纷纷开始脱离与梁军的交战,开始撤退。策雷军不愧为魏军的王牌,在李甲儿的带领下,尽管伤亡过半,依然硬生生从梁军的围攻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得以逃出生天。 这场柳阳陂的血战,以梁军的惨胜画上了句号。 但是李长钧会这样善罢甘休吗? 第六十三章 围城 由于梁军疏通了水道,寿阳城的水涝终于渐渐退去。但对于被困寿阳的北魏刺史李宪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消息——水退了,也就意味着梁军要开始对寿阳下手了。 但是此刻的寿阳,虽然城墙依旧高大坚固,但这座坚城却并不能给李宪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城墙上被水淹过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街道上一片泥泞,往日的繁荣景象早已不见踪影,满城都飘散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李宪让士兵们趁着水退,立刻熬煮驱瘟的汤药,并让全城幸存的人,无论贫富贵贱,都必须前来喝药;虽然自己已经没有凭城据守的信心,但李宪还对城外的援军有所期待,他可不希望援军赶到时,寿阳城却被疫病所攻陷。 被水这一泡,城里还可以食用的存粮也开始捉襟见肘了,士兵们每日的配给已经减少了很多,勉强还能维持着身体的基本机能。 城里有粮的富人们也还勉强能填饱肚子,而普通百姓就惨了,树皮、草根、甚至虫子,只要能吃进肚子的,都会成为争抢的资源。 之前城中发生了好几起因为抢夺粮食而杀人的事件,李宪不得不让士兵们加强巡逻,以维护城中治安。但现在已经不用担心治安问题了,几乎已经没有人还有气力去抢东西了…… 每天,李宪都会登上城头远眺,盼着高举大魏旗帜的大军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但总是失望而归。 尽管如此,这却彷佛成了一种仪式,李宪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坚持着,期盼着…… 这天,照旧登上城头远眺。这些时日的煎熬折磨,让李宪显得消瘦、憔悴,眼眶深陷,眼神苍凉,面无血色。 一直陪伴在侧的亲随一脸绝望的神色,他轻声的对李宪问道,“老爷,收到长钧公子的书信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一点动静都还没有啊?” “想必此刻,他正在哪里和梁军血战吧……”李宪喃喃的答道。 “佛祖保佑,让公子战无不胜,南无阿弥陀佛……”亲随双手合十,低声祈祷起来。 “快看!好像有军队!”李宪突然大声叫喊起来。 亲随忙停止祈祷,扑到城垛上,把身子尽量往外探出去,以手遮荫,半眯起眼睛使劲往外看出去。 空气中蒸腾的水气,在些些阳光的映照下,将远处的景物渲染得飘渺朦胧,在那片朦胧之中,有一大块黑影正缓缓移动着,不是还会闪出点点耀眼的光亮——那是兵刃在阳光下所发出的反光! “是!是军队!肯定是军队!”亲随大声的喊起来。 “是我军吗?”李宪的心一下激动了起来,也扑到城垛上,不断眨巴着眼睛,期望能尽量看得清晰一点。 那块黑影越来越近,渐渐的穿过了那片朦胧,开始清晰的呈现在李宪的眼前。 “是梁军!”亲随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并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在那一瞬间,李宪几乎萌生了从城头一跃而下的念头。哀莫大于心死,对于一直抱存着一丝期望的他来说,眼前出现的梁军,可以说彻底断绝了他的一切念头。 “老爷,怎么办?”亲随瘫在地上,带着哭腔问道。 李宪竭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闭目缓了好一会。 也许是倔强,也许是自我安慰,也许是为了稳定手下的情绪,李宪咬着牙回答道,“还没看到长钧的军队,咱们就还有希望,长钧绝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梁军合围寿阳的战略目的终于实现了。夏侯亶和韦放所率领的梁军主力,从寿阳以南合围过来;而邺王元树和陈庆之的部队,从寿阳北路合围而来。 自柳阳陂之后,邺王元树及陈庆之这一部便一路顺畅,直到兵至寿阳,也再也没见到当初与他们血战的那支魏军的影子。 “难道他们就这样撤退了?”陈庆之满怀狐疑。 柳阳陂一战,那支魏军是主动撤退,双方都互有伤亡,可以说没有谁占到什么便宜,只是梁军本来人数占优,而且依靠惠泽的机敏,识破是对方的埋伏,否则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这支魏军并没有被打败,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寿阳陷落的!陈庆之心中隐隐觉得,魏军必然还会有所行动。 他们现在已经在寿阳北面扎下了营寨,可那支魏军依旧不见踪迹。但越是这样风平浪静,陈庆之的心中就越发的感觉不安。 “如果我是魏军,会怎么做呢?”陈庆之冥思苦想,“寿阳如今已被围困,被水泡了这么久,守军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我军也无须费力攻城,只要围结实了,落城只是迟早的事情。” “等等!”陈庆之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军近十万大军围在这寿阳周围,每天的粮草消耗颇为巨大,若我是魏军,在目前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肯定要设法削弱我军,粮草便首当其冲是值得下手的对象!” 陈庆之想到这里,立刻取出地图,研判起来。 “之前裴邃将军在镛仓屯粮,以供给寿阳一线的军队。夏侯将军继任后,并未就屯粮地点做出更改。镛仓在寿阳东南方向,地势平坦,道路通畅,从镛仓运出的粮草辎重,一日便可抵达寿阳前线。而且经过裴将军和夏侯将军先后的整修加固,镛仓俨然就是一座坞堡,并有重兵驻守,固若金汤。” “那么,就只剩下运粮的粮道了!”陈庆之思酌着,“袭击途中押运粮草的辎重车,让我军心生恐慌,无法安心围城;然后再等其他魏军的援兵到来,这样才能有机会防卫住寿阳。”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陈庆之派出了几支运粮队,押上不多的粮草,故意放松警惕,大大咧咧的从镛仓往寿阳北面的军营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途中运粮队遭到了魏军骑兵的袭击,粮草被付之一炬! 但陈庆之却并不懊恼,反而有些兴奋——看来魏军果然是打着粮草的主意! 那就要用粮草这个诱饵,把魏军的主力钓上来! 接下来这段时间,陈庆之频繁派出运粮队,并且在自己的军营旁边开始搭建谷仓。 当然,运粮队也不断被魏军袭击。陈庆之逐渐加派运粮的人手,让魏军感觉梁军对粮道越来越重视。 每次魏军袭击,梁军都稍作抵抗便四散奔逃,人员倒没有太大伤亡,但粮草确确实实被魏军烧了不少。 但还是多多少少有一些粮草顺利运抵,然后便被陈庆之命令放入新建的谷仓之中。 这一切都被魏军的统帅李长钧看在眼里。 他对李甲儿说道,“梁军一定是被我们劫怕了,所以兴建谷仓,企图将粮草屯在自己眼皮底下,以减少从镛仓运粮的次数。” “那必须得想法把他们这谷仓毁了才行啊!”李甲儿的额头和手臂等多处还缠着绷带,可见柳阳陂一战,着实是一番血战。 “急什么,”李长钧一如既往的面如平湖,“等它们再多屯些,到时一把大火,才能烧得更旺……” 北面梁军的粮草屡屡被劫,让南面的夏侯亶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他派出信使,送去自己的亲笔书信,要求北面梁军加强戒备,严防粮道被断。 毕竟邺王元树是名义上的统帅,于是陈庆之请邺王回信,只说请夏侯将军安心,一定加强戒备云云。 夏侯亶对于邺王方面这样敷衍的回应有些不悦,韦放劝说道,“夏侯公勿忧,邺王殿下那边有陈庆之一道,必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兴许他们有什么计划,怕信使被劫,不好在信中直言而已。” “陈庆之?”夏侯亶说道,“说起来,老夫来接替裴将军,统筹寿阳一线,据说就是他向陛下建议的啊,他这次也来了?” “邺王殿下向陛下请求,让陈庆之率所部人马,随他一起出征。”韦放说道。 “噢,那邺王此举可说是颇为明智啊。”夏侯亶捻着自己灰白的胡须,“陈庆之堪称将才,只是在徐州碰上了豫章王那冤枉事,受到陛下责罚,如今邺王能让他再次上阵,不管对他自己,还是对我大梁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啊。” “依我看,其实陛下也就是找个台阶下而已,徐州那事总得有人出来担责,陛下心中还是清楚的。”韦放笑着说道。 “既然是陈庆之在邺王军中,那我也就暂且放心了。不过,魏军对粮道袭扰这件事,虽然现在还未波及我南路主力大军,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即日起,我们应该加派运粮队的兵力,并派遣得力将领亲自押运,要绝对保障镛仓到我军营一线的通畅!” 这些日子以来,陈庆之接连派出数队运粮队,且派出重兵押运;魏军也照常发起袭击,梁军接战一阵便四散而逃,粮草被付之一炬。 但陈庆之新建的谷仓中的粮草,还是以缓慢的进度慢慢堆积起来。 这天清晨,陈庆之的军营中一片欢欣,谷仓那里正闹腾腾的,热闹非凡。不知什么时候,一大批装粮食的袋子正在被搬运进谷仓。 得到哨兵通报的李长钧,立刻带着李甲儿前来查探。 “怎么突然有这么多粮食?”李甲儿瞪着大大的眼睛,惊讶万分的说道。 “昨日他们没有从粮道运粮。”李长钧眯着细长的眼睛,肯定地说道,“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南路梁军绕过寿阳城,给他们送过来的粮食!” “要南路的梁军分粮过来,那说明……”李甲儿思索着。 “说明咱们的袭扰起到效果了,这支梁军的军粮已经撑不住了!”李长钧语气肯定,“如果我们再能设法把这刚送来的满仓粮草给一把火烧了,这北路的梁军必乱!” 第六十四章 火 谷仓堆得满满当当,而且重兵把守,而且就在军营里面,想要去把它烧掉,难度可想而知。 但李长钧心里清楚,不管如何,自己都必须去做——若能成功毁掉陈庆之的粮仓,梁军必然震动,而且还能给寿阳的守军传达援军的信息,让他们能有坚守下去的信心,如此尚有一线生机;若不能成功,寿阳便迟早要易主了…… 连日来,李长钧都远远的观察着梁军谷仓的情况,期望能找到一击即中的方式。 根据他的观察,梁军每天两餐饭,分别在晌午和傍晚时分。也许是粮草充足的原因,梁军似乎开始变得懒散起来——反正寿阳被围着,也不用费力攻城,粮草问题现在也解决了,每天吃喝不愁。 尤其每到吃饭的时候,梁军的士兵更是显得涣散,嘻哈打闹,甚至连本该值岗的士兵,也经常擅离职守,跑去先吃饭再说。 这可是偷袭的大好时机! 但是晌午时分能见度太高,并不适合偷袭。于是,李长钧打定了主意,将偷袭时机确定在了傍晚梁军集中开饭的时候。 李甲儿主动请缨,要带着剩下的策雷军弟兄,去烧梁军的谷仓。 “李将军亲自前去,相信我们必能成功!”李长钧赞许着说道。 “那就请公子安排具体方略!”李甲儿抱起拳,语气铿锵的说道。 “那里毕竟是梁军大营,万不可骑马,动静太大,命将士们衔枚裹足而行,进去之后,首先烧毁粮仓;但为了阻止梁军救火,点火之后,务必趁乱冲杀一阵,尽量对梁军造成杀伤,要保证让这把大火烧得足够旺,足够久。” “公子放心,李甲儿已报必死之决心,定要成功!” “好!成败在此一举。李将军带三千敢死之士,作为前锋突进,我会率兵在后接应,相机行事!” 一切安排妥当,便按照李长钧的部署开始行事。 为了减小动静,李甲儿让策雷军的弟兄全部脱掉了那厚重的甲胄,跟随他作为前锋的士兵,也全都是布衣上阵,这样可避免盔甲发出声响,同时也彰显他们的决死之心。 傍晚时分,梁军照旧开饭,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军营之中。值守的士兵也是心不在焉,心思全然没有放在对四周情况的警戒上。 梁军沉浸在一片轻松祥和的氛围中,而李甲儿带着三千勇士,已然悄悄靠近了过来。他们选择了距离梁军谷仓最近的方向作为突破口。 几名梁军的士兵正在岗亭里值守,当他们发现逼近的魏军之时,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警告,便被数支利箭射杀。 李甲儿带着手下来到营地的木围栏脚下,这一侧没有出入的营门,但是作为木栏的树木并不算粗壮,仅有人小臂粗细,在几柄利斧熟练的坎削下,很快便在木围栏开出了一个口子。李甲儿一行,沿着这个口子鱼贯而入。 进来之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挡,他们顺利的一路摸到了谷仓所在的地方。 如此重要的粮草囤积地,此刻居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李甲儿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就算是吃饭的时候,梁军不至于在这里一个人都不留吧?”李甲儿皱着眉头思索着,“而且咱们一路摸到这里,会不会太顺利了一点?” “去,看看谷仓里的粮食还在吗?”李甲儿对身边一名士兵命令道。 士兵听命,立即向谷仓里去了。 “将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身边另一名士兵皱着鼻子,一边嗅着,一边说道,“梁军是把灯油打翻了吗?好浓的味道。” 李甲儿闻言,也嗅了嗅,确实有一股油味混在空气之中,而这股味道的来源,好像是他们脚下那铺地满满当当的草杆。 这时,进谷仓查看的士兵慌慌张张的跑了出来,跑到李甲儿跟前,一个踉跄居然跌倒了。 李甲儿一把把他揪起来,瞪着眼睛低吼着问道,“怎么样,粮草在里面吗?” “里……里面的袋子……装的……装的不是粮草……全……全是……土!” “什么?”李甲儿感觉五雷轰顶,他将那么士兵狠狠丢回地上,用一只拳头使劲捶打着自己的额头,咬牙切齿的说道,“完了,我们中计了!” “等了你们好几天了,就不能早些来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李甲儿循声望去,只见徐晋独自一人,正朝这边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张弓,弓弦上挂着一支箭——一支火箭! “我可是天天盼着你们快些来,我也好完成任务。你们也够拖沓的,今天才出现,让我好等啊!”徐晋一边说着话,一边拉起弓。扣弦的手指一松,那支火箭宛如一颗耀眼的流星,直冲冲的朝着魏军所站的地方飞过来。 “畜生!畜生!”李甲儿破口大骂,但他的愤怒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火箭准确的落在他们脚前方的地面上。 火苗在一瞬间便被唤醒,随即猛烈的升腾起来,火之恶魔彷佛终于冲破了束缚,张牙舞爪,势不可挡的吞噬起一切可以被吞噬的东西。 李甲儿带领的魏军,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包裹在了灼热滚烫的熊熊烈焰之中,衣物化为灰烬,皮肉开始焦烂,痛苦的惨叫声伴着火焰的呼呼之声,直冲天际。 火焰中那些扭动挣扎的身影,让徐晋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难受,他无法再直视这地狱般的场景,不得不将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那冲天的烈火。 但就在他背过身的时候,一个浑身浴火的身影猛然冲出了火焰的包裹,朝着他冲了过来。那向前使劲伸展的手臂,那抽搐抓挠着的手指,仿佛是要以最后的力气,把徐晋一起拖入这火焰地狱之中。 徐晋敏锐的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身,只见一个火人正朝着自己扑过来,显然是想拉自己同归于尽。 这个火人便是李甲儿,但他此刻早已面目全非,浑身上下的火焰贪婪而无情的啃噬着他的血肉和生命。但他的愤怒和这火焰一样猛烈,依靠着勉强还能看清的视力,他找准了徐晋的方位;他驱动着被烧焦的筋肉,调动出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朝着敌人冲了过去,他要抱住敌人,他要让敌人也感受到烈焰的拥抱…… 但徐晋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李甲儿的胸口。 绝望、不甘、愤怒、仇恨,随着李甲儿的轰然倒地,他最后的一丝生命也终于离他而去,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冲天的火焰如此耀眼夺目,就连寿阳的守军和百姓,也纷纷涌上城头,想看个究竟。李宪自然也赶来了,他满怀期盼,“是援军来了吗?是长钧吗?” 率军在李甲儿后面接应的李长钧,同样被这火焰所吸引,“是李将军他们成功了吗?烧毁了梁军的谷仓吗?” 第六十五章 落城 看到那冲天的火焰,李长钧带着剩下的部队开始行动。他们朝着火的方向前进,满怀期待能看到李甲儿带领的勇士们,将梁军的谷仓付之一炬,此刻正在追杀这惊慌失措的梁军。他们现在要赶过去,助李甲儿一臂之力,再在梁军这条落水狗身上狠狠抽上几棍子! 当他们前进到足够近的距离,李长钧才发现现实和期望总是有天差地别的不同。梁军的营地并没有他料想中的混乱,甚至连厮杀之声都没有,除了呼呼的火焰声,可以说平静得像一座空营一般。 “李甲儿他们哪里去了?”李长钧的心中猛然一紧,“火焰确实是梁军谷仓的方向,但是我们的人呢?为什么连喊杀声都听不到?” “难不成出了什么变故?”李长钧的脸色无法再维持那一如既往的平静,开始紧绷起来,“慢一些,不要急着冲进去!”李长钧谨慎的吩咐自己的部下。 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慢慢朝梁军的军营靠过去。 “没有厮杀声,更奇怪的是,梁军连惊慌的声响都没有,难道他们没有看到那团大火吗?”李长钧心中充满了疑问。 “唯一的合理解释,便是那火除非是梁军自己放的……”想到这里,李长钧细长的眼睛立时瞪开了,他心中猛然闪过了最可怕的一个念头。 “快!快撤退!”他突然高声的呼叫起来,使劲的摆动着手臂催促着士们加快行动。 士兵们被自己的统帅这突然而奇怪的命令搞得不知所措,正在面面相觑的时候,天上传来破空的呼啸声。 “弓箭!”有人大声喊叫起来。 喊叫声还未完全消失,铺天盖地的箭矢便如暴雨般击打到魏军的头上。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魏军倒下了一大片。 李长钧的眼神中浮现出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神情——恐惧! 在火焰的映照下,他看到了突然涌出来的梁军,正在疯狂的追杀着自己的部下,原本预计的角色完全反转了,变成被狠抽棒子的落水狗的,居然是魏军。 不用说,李甲儿他们肯定已经全军覆没了! 李长钧浑身哆嗦,完全动弹不得。几名贴身侍卫架起他的胳膊,几乎是拖着他朝后面拼命逃去。 李长钧的眼皮跳动着,眼角铺满血丝,嘴角也不停的抽搐着,他突然爆发出一种狂暴的嘶喊声,“是谁?梁军的统帅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元树,到底是谁?” 对于一向以平静如水的形象示人的李长钧来说,若非真的被逼至了绝境,否则绝对不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表现。卡Kа酷Ku尐裞網 拖着他的贴身侍卫们没人回答他的话,只顾埋头拼命奔逃。当他们已经跑出好远,应该脱离了梁军的追杀后,李长钧挣脱下来。 他一脸的茫然与失落,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望着远处的寿阳城,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响头,李长钧抬起头,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仇恨,也许是太过用力,紧咬着的下唇已经破开,流出啵啵的鲜血。 “父亲,孩儿无能,不能解父亲之困。”李长钧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若遭不测,孩儿一定为父亲报仇雪恨!” 说完,李长钧再次对着寿阳的方向深深叩拜,然后猛然站起身,在那几名贴身侍卫的保护下,满怀愤恨的离开了…… 与此同时,在寿阳的城头,正在观战的李宪彷佛感受到了儿子的心情,他突然仰天长叹起来。 “老爷,您怎么了?”身边的亲随忙关切的询问起来。 “不用再看了。”李宪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去安排一下,通知梁军,我们投降。” 第二天,寿阳的使者来到夏侯亶的军营,说明了李宪准备投降的信息。 虽然是在意料之内,但这才围了没多久的城,李宪便投降了,这可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夏侯亶欣喜异常,不停的搓着手,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没想到啊,终于等到这天了!” “夏侯公临危受命,攻克寿阳,立下如此功绩,晚辈敬佩不已!”韦放也满脸笑容的向夏侯亶道贺。 “原本我预计,起码要围上大半年,还得和魏军的援军战上几个回合,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你说这李宪怎么这么快就降了?”夏侯亶乐得合不上嘴。 “一定是子云那路军队诱灭了魏军的援军,也断了李宪的念想,所以才这么快便投降。”韦放说道。 “嗯,此次邺王那支军队,算是立下了大功,我一定会向陛下给他们请功的!” 按照约定的时间,第二天的上午时分,夏侯亶带着梁军,韦放、元树、湛僧智、陈庆之一行跟随,来到寿阳南门,接受李宪的投降。 寿阳南门的城门大开,李宪立于城门之前,他的亲随托着印绶,也恭立于李宪身后。 见到夏侯亶一行到来,李宪跪下,拱手说道,“降臣李宪,恭迎夏侯将军。” 夏侯亶满脸笑容,伸手扶起李宪,“李公深明大义,举城归顺,避免寿阳百姓生灵涂炭,此乃天大的功德,陛下一定会厚待李公的。” “夏侯将军,在下不敢妄言功德,投降只为全城百姓,期盼贵军能善待百姓,不要杀戮抢掠,被水泡了这么久,寿阳百姓够苦了。” “李公放心,我定会严加约束将士,绝不会骚扰百姓。” “那久谢过夏侯将军了!”李宪深深的作揖致谢,然后招呼亲随过来。 他指着亲随托着的木盘,“这是寿阳印绶,以及府库的钥匙,户籍、钱粮皆在府库内,夏侯将军稍后可以清点。” 夏侯亶点头示意,湛僧智过来,伸手恭敬的接过托盘。 “李公,那就有劳你带我们入城吧。”夏侯憻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夏侯将军,城我已交给贵军,入城之事,请恕在下无礼,就不作陪了。”李宪躬身说道。 “噢?那李公你……”夏侯亶有些不解。 “在下丢城失地,只是为了城中百姓和士卒,不愿他们无辜的陪着我丢掉性命,才开城投降,期望贵军能善待他们。至于在下,哪里还有面目苟活于世,只盼夏侯将军成全,能让在下殉城,将来青史上,至少能留个清名。” “李公,你这又何必呐,你有献城之功,陛下定会厚待于你的,你看徐州元法僧,荣华富贵……”夏侯亶急忙想劝阻。 “夏侯将军!”李宪打断夏侯亶的话,“李宪虽不才,但也不屑与卖国求荣之辈相提并论。只盼夏侯将军成全,万勿再劝!” 看着李宪那坚决的态度,夏侯亶心中油然升起一份敬佩,他庄重的拱手作揖,“李公大义凛然,夏侯敬佩不已!李公安心上路,我自会厚殓李公……” 得到夏侯亶的许可,李宪从容登上了城楼,整理好衣装发冠,郑重其事的朝着洛阳的方向三叩九拜之后,毅然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以自己的生命,成全了自己的忠义…… 第六十六章 回朝 寿阳攻克,大梁举国上下欢欣鼓舞,梁帝萧衍更是喜不自胜,他立即着手重新划编行政区域,恢复了前齐时期的豫州编制,并以寿阳作为州治所在;而之前以合肥为州治的豫州,改为南豫州。卡Kа酷Ku尐裞網 而关于新置的豫州和南豫州的刺史人选,梁帝萧衍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进过一番仔细的权衡斟酌,最终决定授予夏侯亶使持节、云麾将军,都督豫州缘淮、南豫、霍、义、定五州诸军事,同领豫州、南豫州刺史,坐镇寿阳,总控淮南,为大梁守护着北大门。 寿阳久经兵荒,百姓流离失所,人口锐减,田地荒芜。夏侯亶入镇寿阳后,轻刑薄赋,奖励农耕,减轻徭役,鼓励生产,在他的精心经营之下,寿阳一带渐渐的恢复了生机。 经过简单的休整,邺王元树和陈庆之,以及韦放和韦洵便带着各自的部队,一起回军建康,向梁帝复命。 回到建康,梁帝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对诸人大加赞赏,不光是溢美之词,更是封赏有加。 韦放与夏侯亶一样,被授予云麾将军,并领寻阳太守。 而陈庆之这次算是打了一个彻底的翻身仗,不但转东宫直阁,更是被赐爵关中侯——虽然此时的关中侯只不过是借用了关中地名的封号,与东起函谷、西至陇关的实际关中之地并无任何关系,是一种虚封的爵位,仅是代表着荣誉而已。卡Kа酷Ku尐裞網 但陈庆之寒士出身,能被赐冠侯的爵位,虽然是虚衔,却足以看出梁帝萧衍对他的看重。 散朝之后,梁帝命陈庆之留下,陪自己在书房对弈。 接连下了数局后,梁帝终于过足了棋瘾,心满意足的放下了棋子。 “子云啊,还是和你对弈有意思。”梁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说道,“其他人陪朕下棋,要么就是不敢放手落子,要么就是让棋太明显,简直没意思。” “那是陛下棋艺高超,少有人能是您的对手。” 梁帝没有答话,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庆之,突然转移了话题,“收复豫州,夏侯亶及元树在述状里,都提到了你居功至伟,诱击魏军的援兵,断绝了寿阳待援的念想,所以才能这么快投降。” “夏侯公和邺王殿下过誉了,此次全赖将士用命,奋勇作战;尤其是在攻克黎浆的战斗中,韦放将军亲冒险境,渡水而击,才能险中求胜,避免了我军重大伤亡,更给力魏军沉重打击。” “呵呵,朕知道你一向谦卑,不管怎么说,诸位都是我大梁的栋梁。”梁帝说完这句话,面色变得沉稳起来,他看着陈庆之,慢慢的问道,“子云,关于徐州,朕想听听你有什么看法。” “陛下想夺回徐州?”陈庆之有些吃惊,但随即便恢复了镇定。 “之前徐州因为朕那逆子的缘故,让你受委屈了。可对朕而言,徐州有切肤之痛,朕岂能就这样不管不顾?”梁帝虽然语气平和,但陈庆之依然感觉到暗里涌动的杀气。 “可寿阳陷落,北魏必然对我大梁严加防范。虽然目前北地动荡不堪,可以抽出来对抗我大梁的军队不会太多,但毕竟北魏的根基还在,实力仍不容小觑。” “那你是反对朕出兵?” “非也!微臣也是赞同北伐的,只是微臣判断,若再次出兵,必然遭到北魏的全力抵抗,不会再有之前乘隙而入的机会。所以,下一战,陛下需要做好与北魏正面交锋的准备。” “你是说,如果要继续北伐,必然和北魏要有一场大战?” “陛下您想,那胡太后就算再荒淫无道,内忧外患之下,若再不全力以抗,等着他们的,就只有灭亡的下场啦。困兽犹斗,况其人乎?” 梁帝听陈庆之说完,不断的点着头,“有道理,看来要继续北伐,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啊。” “粮草、装备、军饷、兵力等等,要做好一场大战,甚至是持久战的准备,方可再次发兵。” “好,朕相信你,就以一年为期,做好充足的备战准备。” “陛下圣明!” “你也要做好准备,扩军备战!下一战,朕要你也出征!” 陈庆之闻言,忙跪下来拜谢,“微臣定竭尽全力,以报陛下!” “起来吧。”梁帝抬抬手,示意陈庆之起身,“朕听说你的军队人数虽少,却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为了下次的战斗,你有什么需要朕支持的,但说无妨。” “多谢陛下厚爱,那微臣就斗胆请求陛下,能让微臣自由从北方的流民中征募擅于骑射之人,编入军中。” “嗯,看来你是想扩大骑兵的编制是吧?” “不错,若要北伐顺利,一支精锐骑兵必不可少。” “子云,你放手去做便是,朕再赏你大钱五千贯,以作军资。” “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陈庆之告别梁帝,从台城出来。刚走出城门,便听到一个声音亲切的呼唤着自己。 “贤弟!子云贤弟!” 陈庆之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朱异身穿便装,正在朝自己招手呼喊。 陈庆之快步走过去,朱异也快步迎上来,二人见过礼后,朱异热情洋溢,一把拉住陈庆之的手,“贤弟在前线,可担心死愚兄了。幸好无恙归来,还立下了赫赫战功,愚兄也是高兴不已啊,已经在淮月楼设下宴席,给贤弟接风洗尘。” “彦和兄派人来通知一声即可,何须亲自在此等候啊,实在是折煞在下了。”陈庆之急忙说道。 “贤弟如今可是我大梁的砥柱,愚兄怎么能不亲身恭迎啊!”朱异拉起陈庆之就朝早已等候的车驾走去,“你我弟兄就不要客套啦,又不是什么外人。” 上了车,陈庆之想朱异说道,“彦和兄,在下还穿着朝服,可否先回家一趟,容我更衣……” 话还没说完,朱异打开身边一口精致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件白色锦袍,上面刺绣着精美绝伦的花卉,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来,贤弟,早就给你备好便服啦!”朱异洋洋得意的说道,“锦泰轩的手艺,愚兄专门为你订做的,快穿上试试。” “彦和兄,这太贵重了吧……”陈庆之面露难色,“况且在下一向穿惯了素服,这样的锦袍,实在是……” “哎呀,兄弟啊,你现在也是冠侯之人啦,怎么能还穿素服呢?”朱异执意劝说,“多穿几次,自然就习惯了。再说,愚兄这一番心意,你可千万要领情啊!” 见朱异如此坚持,陈庆之无可奈何,只得换到身上。 “瞧瞧!”朱异上下打量着,“贤弟这身打扮,真的是一表人才啊!” 第六十七章 酒 韦放军与陈庆之军都暂时驻扎在建康城外。散朝后,韦放同样被朝中旧交请去喝酒了,韦洵跑来找到徐晋和惠泽,说要请他们去城里吃饭——当然,肯定也要请上嫣然姑娘。 三人兴高采烈的一起来到杨府,嫣然见大家平安归来,不禁喜极而泣。 “回来了是高兴事啊,怎么还哭起来了。”徐晋笑嘻嘻的打趣。 “看来嫣然姑娘还是在意我韦洵的嘛。”韦洵挠着头,咧嘴笑着说道。 惠泽在一旁泼冷水,“至少小僧认为,这眼泪可不是为了你流的。” “哎呀,是小女子失态了。”嫣然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珠,“我这就去安排饭食,给你们接风。” “不用麻烦了。”韦洵制止了嫣然,“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外面吃去。” “这都到家里了,何须要去外面吃啊?”嫣然不以为然,依旧准备吩咐厨娘做饭。 徐晋和惠泽都去拦住嫣然,“韦洵主动请客,咱们当然得给他这个机会啊。” “是啊,这次得胜而归,心里高兴,嫣然姑娘不要再说了,今天这客我请定了!”韦洵把胸口拍得砰砰响。 嫣然拗不过韦洵,一行人便出门来。韦洵就近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豪华的店面,在小二的引领下,进到楼上雅室。 韦洵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在手里掂了掂,钱袋发出悦耳的哗啦之声。韦洵手一扬,丢给小二,“去!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小二双手接着钱袋,笑得嘴眼都快连到一起了,忙不迭的点头哈腰,“几位稍等,酒菜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叫饭菜就行了,叫酒干什么?”徐晋冲韦洵说道,“明知道我和惠泽不喝酒的。” “惠泽是不喝酒,你那叫酒力不济。”韦洵奚落着徐晋,“不喝和不能喝,是两回事!” “……”徐晋无言以对,只得忍气吞声,一旁的惠泽见了,忍不住呵呵的笑出声来。 “你的意思,莫不是又要本姑娘和你喝啰?”嫣然正襟危坐,淡然的对韦洵说道。 “上次没有喝过你,是因为之前的打斗太累,所以被你侥幸赢了。”韦洵撑在食案上,把身体往前探出去,“今天可敢与我再战一番?” “哼,你堂堂七尺男儿,一名武将,居然还找这种借口。”嫣然双手一叉,毫不退让,“今天本姑娘定要让你心服口服不可!” “好!”韦洵嚯的直起身子,朗声说道,“徐晋和惠泽作为见证,今日你我要一决胜负!” “行,我们做见证。”徐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喝醉了,我们负责送你们回去。” 正说话间,小二送来了好酒好菜。韦洵端起摆好的酒盏端详了一下,一把丢到地上,厉声对小二说道,“这酒盏太小,还不够我一口的。去!给我们换大盏来!” 小二忙将酒盏收回,屁颠屁颠的跑去换大盏了。 “呵呵,气势倒是挺足的。”嫣然对韦洵说道,“希望你的实力能够匹配这份气势。” “哈哈哈,嫣然姑娘,不要嚣张,稍后自然能见分晓。”韦洵针锋相对。 “不过本姑娘有言在先,这次看在你破费的情分上,给你个机会。以后可别再找理由,来挑战本姑娘了啊!” “听嫣然姑娘这话,你感觉自己是胜券在握啊。”韦洵眉毛一挑,不以为然的说道。 “拭目以待吧。”嫣然脸上挂着倔强的笑容,“反正就这一次机会,以后本姑娘恕不奉陪,你好好把握。” 小二很快便送来了大盏,容量足足有普通酒盏的三倍,酒盏端起来,比嫣然的脑袋还大。 “好!这个好!”韦洵夸赞起来,“这个喝起来才爽快嘛。” “这个……会不会有些太大了?”惠泽有些担心的说道。 “你一个不喝酒的和尚,替他们拼酒的人操什么心呐?”徐晋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你安心帮他们作证,看好谁输谁赢就行。” 韦洵率先将自己的酒盏斟满,看着那满满当当的酒水,夸张的对嫣然说道,“嫣然,这酒盏比你脸盘还大,你怕不怕啊?” 嫣然嗤之以鼻,“那是你没见识,我们北方可是有水盆那么大的酒盏呐。” “哈哈哈哈……”韦洵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嫣然,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是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儿!那你可敢先干一盏?” 嫣然白了韦洵一眼,“本姑娘可不稀罕你喜欢。干一盏算什么本事,要干咱们先干三盏再说!” “爽快!”韦洵说完,端起酒盏,“嫣然姑娘,请!” 两人都是不服输的主,一口气接连把三盏酒灌了下去。 韦洵将空酒盏重重的放到案上,“噗——”狠狠喷出一口酒气,“怎么样?你这小身段,别把肚子撑破啰。” 嫣然擦了擦嘴角,反唇相讥的说道,“瞧瞧你,才三盏而已,就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你俩稍微停一下,先吃些菜也好啊。”惠泽在一旁有些紧张的说道。 “住嘴!”韦洵和嫣然几乎同时扭头朝向惠泽,异口同声的呵斥起来。 惠泽赶紧不敢作声,身边的徐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韦洵,反正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只是分个输赢,没有一点惩罚可不行。”嫣然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好啊!”韦洵非常赞同,“我也觉得只是分个输赢没意思,说吧,赢了怎样?输了怎样?” “本姑娘若赢了,当然,本姑娘肯定会赢!”嫣然思考了一会,突然挂起坏坏的笑容说道,“以后见了本姑娘,要以礼相待,三叩九拜就不必了,每次磕一个头就行。” “……”韦洵没有马上搭话,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嫣然语带讥讽的说道,“怎么?怕了吗?你若现在认输,本姑娘便不与你计较啦。” “好!我答应!”韦洵一拍食案,“可若我赢了呢?” “你怎么可能赢。”嫣然淡淡一笑,“说吧,你赢了想本姑娘怎样?” “我若赢了,便要你嫁给我!”韦洵涨红了脸,但却无比认真的说道。 “喂!韦洵,这就过分了啊!”徐晋忙不迭的把满嘴的食物吐出来,大声的嚷嚷起来。 “怎么?我与嫣然对赌,关你什么事?”韦洵扭头对徐晋说道,“莫不是你也喜欢嫣然,怕被我捷足先登啦?” “……”徐晋被韦洵这一问,顿时语塞起来。 然而,似乎所有人对韦洵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很好奇,不光是韦洵,嫣然和惠泽也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了徐晋。 “晋,你可想清楚啊,”惠泽压低声音对徐晋说道,“万一嫣然答应,输给了韦洵……” 第六十八章 欢宴 朱异预订了淮月楼最大最贵最豪华的一套雅堂,并亲自为陈庆之引路。 陈庆之原本以为,朱异邀请他时,一如既往的不会有旁人在场,然而当他跨进雅堂,眼前的场景顿时让他措手不及。 起码有十余位朝中大臣早已等候在此,皆是身居要职之人,吏部尚书徐勉、以及邺王元树都赫然在列,更让陈庆之吃惊不小的,是当朝太子萧统居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陈庆之慌忙上前,在太子面前跪地叩首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在此,姗姗来迟,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萧统体态丰腴,加上富有文学修养,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和善温润,并不会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太子笑眯眯的伸手扶起陈庆之,“陈侯不必多礼,你是为朝廷立下功绩之人,又深得父皇信任,本宫理当等候。” 说完,太子抬起手,对众人说道,“诸公,与陈侯见礼吧。” 这些人立即围了过来,一一和陈庆之见礼,极尽阿谀奉承。唯独老尚书徐勉,恭恭敬敬的与陈庆之见礼,但只是表现出敬佩赞赏之情,绝无阿谀奉承之意。 邺王元树同样如常一般,反倒是陈庆之显得有些窘迫起来。 也许是那身锦袍的缘故吧,陈庆之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举手投足都显得有些僵硬。 见礼完毕,朱异热情的招呼大家入座。 太子殿下自然是上座,朱异与陈庆之分别坐在太子下阶两侧,其余众人依其身份,各自按序入座。 大家坐定后,端着各式珍馐美酒的侍女们鱼贯而入,早已安排好的乐师们也奏起音乐,身姿曼妙的舞姬们翩然起舞,盛宴正式开始了。 朱异率先端起酒盏,热情洋溢的大声对陈庆之说道,“贤弟,这次得胜归来,为大梁立下赫赫战功,为兄欣喜不已,来,先敬贤弟一盏!” “彦和兄过誉了。”陈庆之也起身端起酒盏,“太子殿下在上,我们这第一盏酒,就先一起敬太子殿下吧。” 太子和蔼的笑着对陈庆之说,“陈侯不必拘礼,今日之宴,本就是为你接风洗尘,这第一盏酒,当然该敬陈侯。” “微臣惶恐。”听太子这样说,陈庆之也不好再多辩驳。 与朱异饮完酒,陈庆之刚重新落座,太子就笑呵呵的轻轻鼓着掌,以一种赞叹的语气说道,“好啊,二位皆是父皇倚重的肱骨之臣,能以兄弟相称,相处如此融洽,本宫甚感欣慰。卡Kа酷Ku尐裞網二位春秋正盛,将来本宫也要依仗二位啊。” “太子殿下仁厚有德,微臣兄弟二人,定然为我大梁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朱异再次端起酒盏,并招呼陈庆之,“贤弟,我们一起敬太子殿下!” 太子笑容可掬,高兴的端起酒盏与朱异、陈庆之二人共饮。 陈庆之虽然一向不喜欢掺和官场的争斗,但毕竟自幼就跟在萧衍身边,见得多了,这些门道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场宴会,看似是为了给陈庆之接风,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由头,在场的都是朝中重臣,能够达到这种地位的,个个堪称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只是单纯为了给一个将军接风,就能齐聚一堂? 尤其是朱异,无利不起早,他能这样大肆张罗,当真只是为他那所谓的“贤弟”高兴? 而且当朝太子居然也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如此屈尊降贵,是为了什么? 陈庆之心里如明镜一般,今日这雅堂里的场景,活脱脱便是各怀心思的官场绘卷。卡Kа酷Ku尐裞網 那些朝廷重臣的目的相对简单,无非就是来拍马屁套近乎的——太子、中书舍人朱异、新晋的关中侯、冉冉升起的将星陈庆之,当今大梁最为耀眼的三颗政治明星齐聚一堂,如果自己没能出现在这里,会有一种被排除在权力中心的感觉,而能受邀出席,无疑像是获得了某种肯定,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怎么能不趋之若鹜呐。 而太子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陈庆之相信,应该是和前些日子的“腊鹅厌祷”事件有关。 其实太子萧统自幼聪慧,饱读诗书,有极高的文学造诣,而且体恤爱民,不喜声色,颇具仁德。 其母丁贵嫔去世,太子亲自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准备给母亲建墓。还没破土动工,梁帝突然下旨,要另外换一块墓地。 据说是换的这块墓地的地主,与梁帝身边的宫人内官相勾结,谎称太子所选那块地对梁帝有碍,而换的这块地的风水,才是大利于陛下。 梁帝此时年事已高,加之之前豫章王萧综之事,导致了猜忌之心颇重,即使对自己的儿子,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信任溺爱。对于这样的谎言,梁帝选择了宁枉勿纵,便命太子更换了墓地。 太子本就是孝顺之人,父皇有命,自然遵从。安葬的时候,一名与太子有故交的道士却对太子说,此地虽好,却不利于长子。 太子当然相信了道士的话,但这块地是父皇安排的,不能更改,于是便问道士可有什么办法。 道士所谓的破解之法,便是在墓侧代表长子的位子,埋了一直腊鹅下去。 而这一切,都被一名叫鲍邈之的太监看在眼里。 这名太监与另一名叫魏雅的太监都是在太子东宫做事,但鲍邈之为人过于奸猾,太子便渐渐疏远了他,而更加亲近魏雅。 为此鲍邈之怀恨在心,一直找寻找机会报复。 安葬完毕之后一段日子,恰逢梁帝身感不适,鲍邈之觉得机会来了,便跑到梁帝面前,说自己知道陛下为什么会突然龙体欠安。 梁帝本不太在意,你一个小太监如何还会诊病啦,便随口问道,“那你说说,什么原因?” “魏雅为太子厌祷!”鲍邈之肯定的回答。 厌祷是一种对人下诅咒的巫术,梁帝如今虽然愈发猜忌,但他并不愿相信,自己的太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鲍邈之赌咒发誓,说自己亲眼所见,魏雅找来一名道士作法,把一只腊鹅葬在了丁贵嫔身边,正是要诅咒陛下啊。 梁帝虽然不愿意相信,但为防万一,立刻命人去掘开了丁贵嫔的坟墓,果然在旁边取出了一只腊鹅。 这件事对梁帝的冲击,可以说远远超过了之前豫章王萧综背叛的程度。 那可是当朝的太子,是将来要继承自己九五之尊的天选之子!他居然也要诅咒朕吗?他就那么急不可待想要登上大位,急不可待的盼着真早日驾崩吗? 当时面对梁帝的雷霆之怒,力保太子的,正是此刻也在场的老尚书徐勉,说太子只是为了化解风水上的不利,绝对没有厌祷之意。 而朱异更是脱下了自己的冠戴,跪地为太子求情——从不忤逆梁帝意愿的朱异,这样的举动,确实让许多人始料未及。 最后,梁帝只是将那名道士在市中当众斩首,并未加罪太子,甚至梁帝再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但太子心中是否也能像无事一样呢? 第六十九章 另一块战场 宴会的气氛相当热烈,这些达官显贵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也许是到了兴头上,太子居然亲自端着酒盏,向在座的朝中大臣一一敬酒,尤其是对于徐勉、朱异、陈庆之三人,可以说是礼待有加。 太子的这种举动,让陈庆之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然陛下对于腊鹅一事不再提起,但陛下越是不提,太子的心中越是惶恐。 权力的诱惑是无比巨大的,尤其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太子非常清楚,自己的那些亲生弟弟们,个个虎视眈眈,觊觎着自己的位置,稍有不慎,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次的腊鹅之事,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说不定就是哪位弟弟在借题发挥,推波助澜呐。 自己这次能够侥幸,全靠的是大臣们的求情,才暂时保住了太子之位。 所以,太子会屈尊降贵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了——大臣们的支持,就是他能保住太子之位的王牌。尤其是像徐勉这样的刚正老臣,朱异、陈庆之这样的还在盛年的重臣。 只要有他们的支持,自己在小心谨慎一些,应该就没有人能够动摇自己的位置。 而朱异呢?他的目的也一目了然。 当着所有人的面,包括太子殿下,朱异直接与陈庆之兄弟相称,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以这种看似随意的方式,简单直接的向所有人传达了两人关系亲密的信息。 而朱异请太子出席,其实也是要向大家,尤其是向陈庆之展示——自己不光是当今陛下的心腹重臣,就连储君与自己也是有紧密的关系。 他之所以会为太子求情,必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让太子对他感恩,更希望将来能对他倚重。 陈庆之虽然觉得自己确实难以融入这样的场合和气氛中,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出于礼节,还是应该向大家敬酒,以示敬意。 于是他起身,端起酒盏,首先来到了太子面前,“太子殿下,微臣敬您一盏。” “陈侯,”太子已经有点微醺了,但仍不失谦谦君子的风度,双手端起酒盏,“陈侯本是儒生,却投笔从戎,颇有当年永昌侯的风采,本宫敬佩不已。” “太子过誉了,微臣岂敢与永昌侯相提并论。” “陈侯与朱公,一文一武,堪称我大梁双壁,父皇器重你们,本宫同样希望,将来能够依仗二位。” “太子殿下若有驱驰,微臣定效犬马之劳。” 太子呵呵的笑起来,“本宫哪里敢有什么驱驰,本宫的意思,是希望将来能够依仗二位,让我大梁江山永固,国运长存。” “太子殿下有德,定然能延续我大梁盛世。” “陈侯,本宫还是得仰仗诸位柱国之臣才行啊。”太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陈庆之心领神会,“太子殿下是有德之人,定能得朝臣拥戴。” “借陈侯吉言。”太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敬完太子,陈庆之又走向今日宴席的主人——朱异的面前。 “彦和兄,今日这么大的排场,还是你有威望啊,连太子殿下都能亲临。”陈庆之笑着对朱异说道。 朱异拍着陈庆之的肩膀,呵呵笑着,“愚兄哪里有什么威望,今日诸公及太子殿下,都是为了给贤弟接风、道贺,我只不过帮着张罗罢了。卡Kа酷Ku尐裞網” “那可真是让在下受宠若惊呐。”陈庆之说到,“彦和兄费心啦。” “贤弟说哪里话啊。”朱异满脸笑容,凑到陈庆之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贤弟你是聪明人,只要咱们兄弟俩齐心,大梁还不是任我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朱异选择说这话的时机很合适。一来酒宴已经进入高潮,陈庆之有足够的时间判断清楚形势;二来在众人都在恭维陈庆之的时候,自己适当的点一下,让他明白这一切的基础,是要与自己齐心,说白了就是要顺应自己的意思。 陈庆之当然听得懂朱异的言下之意,他也知道,朱异实际上是将他当成了政治上的潜在对手,虽然他并没有要与朱异争宠的心思,但这种事情不是靠语言能够说清的。只要他不断立下战功,朱异就会越发的忌惮他,防备他。 但只要朱异没有明目张胆的妨碍自己,陈庆之觉得就维持这样的一种微妙关系,也是好事。毕竟朱异现在肯定也能够看出,要想打压陈庆之并不容易,所以他搬出了太子,这是对陈庆之示威,也是一种警示。 陈庆之的原则是,只要不会有悖大梁国运,自己在朱异面前低头并没有什么难堪的。所以他也低声在朱异耳边回应,“翻云覆雨,是彦和兄的事情,在下只求做大梁一忠犬,为大梁护国拓疆。”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在试图窥探对方的心思。朱异眼中闪过一阵狡黠的光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盏,轻轻的碰了一下陈庆之的酒盏,“贤弟,就用刚才我们兄弟的话,来下了这盏酒……” 陈庆之又来到老尚书徐勉的面前,“徐公,晚辈素来敬重您的高风亮节,敬您一盏。” 徐勉相当客气的说道,“陈侯青年才俊,老朽不及。”说着,端起酒盏,与陈庆之对饮。 “徐公,您才识卓绝,又素有清誉,可对晚辈有所告诫?”陈庆之谦卑的请教。 徐勉看来陈庆之一会,才慢慢的轻声说道,“《吕氏春秋》有云,‘全则必缺,极则必反’,陈侯年少得志,更要严加自省,凡事务必以大梁国运为重。” “徐公教诲,晚辈铭记在心。”陈庆之躬身作揖致谢。 看到陈庆之向自己走过来,邺王元树主动站了起来,“陈侯,何须如此多礼啊。” 陈庆之轻声的说道,“邺王殿下,在下今日全拜您所赐,怎敢对您怠慢了礼数啊。” “陈侯言重啦,”邺王笑着说道,“小王之前就说过,之前在徐州,陈侯救了小王,此次也是为了不重蹈覆辙,才冒然要求陈侯同行。” “好,邺王厚道,咱们干了此盏。”陈庆之端起酒盏,郑重其事的说道。 饮完酒,邺王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不过小王确实没想到,陈侯居然和中书舍人,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啊……” 陈庆之无奈的笑了笑,“邺王殿下,此中详情,一言难尽,但请相信,在下心中只有社稷国运,绝无一己私利。” 说完,陈庆之向邺王拱手告辞,转向其他朝臣敬酒去了。 这场欢宴,纠结着各种心思,虽然场面无比和谐热闹,充满着欢声笑语,陈庆之却有一种置身风暴之中的感觉。 “这里也是一种战场,”陈庆之默想到,“只不过,这是适合朱异的战场,我的战场不应该是这里……” 第七十章 比拼 众人的目光让作为焦点的徐晋感觉快要窒息了,尤其是嫣然的目光,感觉快要把他刺穿了一般。 “惠泽,帮我也倒点酒来。”徐晋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他竭力的强作镇定。 “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我有言在先啊。”韦洵一脸严肃的说道,“愿赌服输,别人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见面磕头这种赌约我都应下了,对嫣然当然也要有同样重大的赌约才行啊。” “小僧知道你就是借机发挥!”惠泽一边帮徐晋斟酒,一边愤愤的说道,“你早就垂涎嫣然了,只不过嫣然对你没兴趣。” “我是喜欢嫣然啊,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啊。”韦洵淡定的说道,“我又不是逼她嫁给我,是她自己说要赌些什么,你一个和尚,这种事情掺和什么。” “我还没答应你的赌约呢。”嫣然在一旁突然说道。 “那就是怕了!怕了就认输吧。”韦洵一脸傲慢的神情,“本将军不会和你一个姑娘家一般见识的。也不逼你嫁给我,今晚你就在这里给我斟酒夹菜就行啦。” “本姑娘怎会怕你?只不过刚才你的问题,有人还没回答而已。” “徐晋!男子汉大丈夫,爽快点!”韦洵冲徐晋不耐烦的喊道,“别婆婆妈妈的!” 徐晋心一横,猛然站起来,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盏狠狠的砸向地面。不知是酒劲的原因还是害羞,徐晋的脸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脑袋顶。 “没错!我是喜欢嫣然!所以我不认同这样的赌约,我不准你们拿这种事情来打赌!”徐晋一口气大声把这句话说完,然后呼哧呼哧的大口喘起气来。 韦洵和惠泽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徐晋。 嫣然脸上抹过一丝笑颜,然后她便转向了韦洵,神情坚定地说道,“好,咱们开始比试吧!” 惠泽急急的劝阻道,“听到答案了你还要比?” “就是听到答案了,所以才要比。”嫣然对惠泽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放心,有了这个回答,我就不可能输了!” “喂!你认真的吗?”韦洵一副不可理喻的表情望着嫣然,“你可别后悔啊!” “别废话,开始吧!”嫣然动手往自己面前的大酒盏里斟起酒来,“以后你见我,这头是磕定了!” “喂,晋,他们真的要比啦!”惠泽情急的拉拽着徐晋的衣服,希望他能制止这样无聊的比试。 徐晋摇摇晃晃,一屁股坐了下来,用双手托着额头,喃喃的说道,“他们想比就比吧,我头晕……”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准他们那这种事情打赌吗?”惠泽急了,冲着徐晋的耳边大声嚷嚷。 “嫣然都同意比试了,我不准有用嘛?”徐晋有气无力的回答。 “那万一嫣然输了呢?”惠泽压低声音,急不可耐的问道。 “那我就带着嫣然逃跑,我不会让韦洵找到我们的。” “疯了,都疯了!我不管你们了,我得念会儿经……” 惠泽盘腿打坐,闭目念起经来。 而那边韦洵和嫣然,早已经又喝下了一盏酒。 “怎么样,嫣然,是不是觉得肚子涨啦?”韦洵扬了扬手里的空酒盏,调侃着说道。 “这才到哪里啊,本姑娘现在只希望你能撑久一点,不然不尽兴啊。” “好,继续!”韦洵又往酒盏里添酒。 两人便这样一盏接着一盏,足足喝了十盏左右,都已经开始有浓浓的醉意了。 徐晋一直埋着头,也许是不敢看这场比试吧。 所以在场最显得紧张的那个人,反倒是最不相干的惠泽。 经早就念不下去了。惠泽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两人。 嫣然有一点摇摇欲坠的感觉,她几乎已经端不动那盛满酒的大盏,只能俯下身子,把嘴唇放到酒盏的沿上去西酒水。 韦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还端的动酒盏,但早已没有了之前一饮而尽的豪气,每灌下几口酒,就得停下来,艰难的喘息一阵,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看得出来,两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在极力支撑而已。惠泽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生怕嫣然会先坚持不住,倒在食案上。 “砰”的一声响,一只酒盏掉落了下来,终于分出胜负了! 和上一次一样,韦洵仰面倒了下去。嫣然使劲抬起眼皮,确认了韦洵已经倒下后,也终于坚持不住,趴在了食案之上。 “嫣然赢了!”惠泽激动的一把重重的拍在徐晋的背上。 “赢了?赢了好,赢了好……”徐晋抬起头,看得出来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看着不省人事的两人,惠泽茫然的望着徐晋,“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把他们送回去啊。”徐晋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那你送嫣然回家吧,我把韦洵送回他的军营去。”惠泽说道。 惠泽请店家帮忙安排了两辆马车,徐晋把嫣然背上一辆,惠泽背着韦洵上了另外一辆。 和徐晋他们告别后,马车载着惠泽和韦洵,朝着城外的军营而去。 刚刚出了城门,一直躺着没有任何动静的韦洵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 盘腿坐在他身边的惠泽显然被吓了一跳,“韦……韦洵!你这是……” 韦洵转了转脖子,揉了揉眼睛,“哎呀……这酒喝得,真不该让换大盏啊……” “你……酒醒了吗?”惠泽瞪着眼睛问道。 “那有那么快醒啊。”韦洵满脸通红,觉得自己还是坐不稳,便又躺了下去。 “你刚才不是都不省人事了吗?” “不省人事?唔……嫣然肯定是不省人事了。” “你刚才……故意输给嫣然?”惠泽皱起眉头,试探着问道。 “那怎么办?难不成真让她嫁给我?” “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是喜欢她啊,但我也不蠢。”韦洵挠着自己的头,“刚才的情况,瞎子都能看出来,别人嫣然和徐晋是两情相悦,我又怎么能横刀夺爱呐?” “那你一开始还提出那种赌约?” “那会儿我不知道啊,”韦洵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当时是真希望嫣然能嫁给我。当徐晋反对的时候,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所以你最后就假装输给嫣然?” “我是真挺不住了……”韦洵还喷着浓浓的酒气,“但我估计嫣然也差不多了,我怕她万一比我先倒下去……” “韦洵,你这人不坏嘛!”惠泽语带赞扬的说。 “自打我们当初交手以来,我可是把你和徐晋当兄弟,总不能坏了兄弟情谊啊。” “好,就冲你今天这大义之举,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对了,这事还是保密的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韦洵对惠泽说道。 “那你以后见了嫣然,真的就要磕头啊?”惠泽瞪大了眼睛问。 韦洵猛地一拍脑门,懊恼的说道,“完了,我把这个赌约完全忘了……” 第七十一章 做主 惠泽陪着韦洵回去军营,这边徐晋也将嫣然送回到了家里。 “好好照顾嫣然,明天我再来看她。”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嫣然交给家里的丫鬟后,徐晋轻声说道。 “咦,今晚不在家里住吗?”丫鬟有些奇怪的问道,并探头寻觅了一下,“惠泽小师傅呢?你们没有一起?” “噢,我们……军中还有事,惠泽先回营了,我把嫣然送回来,也要马上回营去。”徐晋并不擅长撒谎,语气显得有些忙乱。 丫鬟倒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一边将嫣然咐道床上躺下,一边略带抱怨的嘀咕着,“你们也真是的,让小姐醉成这样,也不知道照顾照顾。” 徐晋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丫鬟伸手解开嫣然的腰带,突然想起徐晋还在一旁,便转过身来,眉头一皱,“你不是要回营吗,还在这里干嘛?” “噢!噢……对,对,那就有劳你了,我和惠泽明天回来看嫣然。”徐晋忙不迭的转身告辞。 回到军营,正巧遇上惠泽也刚刚送完韦洵回来。惠泽担心的问道,“怎么样?嫣然酒醒了吗?” “哪有那么快,”徐晋回答道,“家里有丫鬟照顾呢。卡Kа酷Ku尐裞網” “喂,”惠泽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晋,低声问道,“你今天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说什么了?”徐晋瞪着惠泽。 “嫣然,关于嫣然的。” “是真心话又怎样,不是真心话又怎样。”徐晋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但惠泽不依不饶,一脸认真的说道,“晋,这事可不开玩笑,可是关系到你、嫣然,还有韦洵三个人。” 徐晋看着惠泽那认真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拉着惠泽走到相对偏僻的角落。 “惠泽,我是喜欢嫣然,但我现在很后悔之前冲动的说出来。” “为什么?”惠泽不理解。 “嫣然可是名门之后,千金大小姐!我算什么?一个镇户出身,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怎么配得上别人嫣然啊?” “照你这样说,那韦洵可和嫣然门当户对,那他俩就合适。”惠泽故意刺激徐晋。 “那肯定不行!”徐晋坚决的说道,“嫣然又不喜欢他!” “那你知道嫣然喜欢谁?” “……。卡Kа酷Ku尐裞網惠泽,好兄弟,我现在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那我一个出家人,更不知道怎么办了。”惠泽说道,“要不你问问陈大哥、宋大哥、还有鱼大哥他们。” “这种事情怎么能到处问啊?”徐晋脸都红了起来,“算了,我还是问问陈大哥一人好了。” 然而朱异主持的那场欢宴,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因为太子在场,陈庆之也不便提前告辞。所以当陈庆之最后回到军营,已经是披星戴月的时候了。 但他还没进到军营,便看到一个人影撒腿朝自己跑过来。 借着月光,陈庆之探身仔细朝那个人影看去,大约相距还有七八步距离的时候,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徐晋?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陈庆之略带疑惑的问道。 “陈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徐晋咧嘴笑起来,“我有些事情想向陈大哥请教,故而在此等候。” “呵呵,那咱们到大帐里谈吧。” “营里人多嘴杂,机密的事情,咱们还是在外面谈吧。” “机密?”陈庆之更加疑惑了,但还是同意的徐晋的要求,笑呵呵的说道,“行,咱们就在外面谈吧。” 营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陈庆之和徐晋相对而立。 “徐晋,说吧,什么机密之事?”陈庆之微笑着问道。 “陈大哥,我冒昧问问,你成亲了吗?” “当然成亲了,我的儿子都五岁了。”陈庆之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回答了,“怎么问起这个了?” “啊,我就随口问问,那个……那个……”徐晋蹲了下来,用手不断的揪着地上的青草。 “徐晋,莫不是你想成亲了?”陈庆之弓下身子问道。 “……”徐晋没有回答。 “好事啊!”陈庆之也在徐晋面前蹲了下来,“是谁家的姑娘啊?” “……” “那我猜猜……”陈庆之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是杨嫣然姑娘吗?” 徐晋猛然抬起头,吃惊的看着陈庆之,“陈大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呵呵,这不是什么料事如神,”陈庆之抄起双手,淡定的说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都能看出来?”徐晋显然相当吃惊。 陈庆之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和杨姑娘两情相悦,也该到谈婚论嫁……” “等等!”徐晋打断陈庆之的话,眼睛瞪得更大了,“两情相悦,这也看得出来?” 看着徐晋大惊小怪的样子,陈庆之也瞪着眼睛看着他,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陈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徐晋使劲挠着头,然后猛地站起身,“那我就都给你说了吧!” 然后,徐晋便将韦洵请他们吃饭喝酒的事情,详细的向陈庆之讲述了一遍。 “既然话都说开了,你还有什么纠结的吗?”陈庆之问道。 “嫣然毕竟是大家出身,我觉得我配不上人家……”徐晋埋下头,低声说道。 “我是寒门出身;当朝中书舍人朱异,权倾朝野,也是寒门出身。徐晋,不可因出身的高低而妄自菲薄啊!” “我知道,所以我想等多立下些军功,混出些名堂再说……况且我现在连彩礼都拿不出来……” “行,下次出战,你立下战功,我一定替你向陛下上书请功!”陈庆之郑重其事的说道,“至于彩礼那些,我来安排!” “那怎么行?”徐晋一下急了,“陈大哥,我给你说这些,不是要你给我准备彩礼,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陈庆之拍拍徐晋的肩膀,“难得你叫我一声陈大哥,你父母也不在了,长兄为父,我便替你做主了!” 徐晋刚想争辩,陈庆之抢先说道,“徐晋,你能给我说这些,足见你对我的信任。你和惠泽入军几年,我早已待你们如血脉兄弟般,此事我肯定应该为你做主。” 不等徐晋搭话,陈庆之又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杨姑娘也是父母都不在了啊……现在是邺王殿下在照顾她,那邺王殿下应该可以替她做主吧……行!明日我便去同邺王商量此事!” “陈大哥,等等!”徐晋慌张的说道,“我不是说了,等立下军功,混出些名堂再说嘛?” “咱们可以先提亲,等下次作战回来,我为你讨了功名,再成亲就是了。”陈庆之已经不理会徐晋的反应,乐呵呵的说道。 第七十二章 提亲(一) 清晨,陈庆之将大家召集到大帐之中。 “诸位辛苦了,在下知道大家都很疲惫,但现在仍不能有丝毫懈怠。昨日陛下已经对我表达了要重夺徐州的意思,以一年为期,要做好打一场大战的准备。” “一年为期?”马佛念在一旁问道,“这一年要偃旗息鼓吗?” “对。”陈庆之肯定的回答,“魏军丢了寿阳,若我军再继续进攻,必然会激起他们的全力反抗,也就是说,不管我们下一步进攻哪里,必然与北魏会有一场大规模的战役。所以我军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一年时间不长,咱们必须得抓紧才行。” “那咱们一年时间不进攻,难道魏军不会反扑吗?”鱼天愍还是有些担忧。 “这点倒不用太担心。”马佛念替陈庆之解释道,“北魏目前首要的问题,还是以六镇为首的、遍布全国的大规模的叛乱,剿灭这些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至于南方的战线,只要我军没有动作,魏军必然也不会主动招惹,把自己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 “嗯,文才说得没错。”陈庆之点着头,“但下次我军再出动的时候,北魏朝廷必然不会容忍我们的这种蚕食,会倾尽全力反抗的。” “能有一年的时间休养生息,确实是很宝贵。卡Kа酷Ku尐裞網”宋景休说道,“寿阳一战,咱们也损失了不少弟兄,正好可以吸纳新兵,严加训练,扩充实力啊。” “不错,咱们必须把这一年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陈庆之开始分派任务,“宋兄,鱼大哥,我已经征得陛下的许可,可以在从北方来的流民中自由招募士兵,此事就拜托你们二位,还是一贯的标准——贵精不贵多,尤其是擅于骑术的,我希望能建立一支颇具规模的精锐骑兵。” “陈三哥,”陈庆之又转头对陈思保说道,“陛下赏赐了五千贯军资,加上我军自有的资金,你都可以拿去安排,这一年时间,拜托你保证我们对钱粮装备的需要,尤其是战马,还望三哥多多费心。” “放心吧子云,”陈思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已经联系了十余户熟识的大商家,所有需要的物质,都会得到保障的。” “如此甚好,甚好!”陈庆之高兴的说道,然后再转向马佛念,“文才,这一路疲惫,让弟兄们先在此休息两天,然后你便引军回义兴军营,清点上一战的损失,并安排好战死的弟兄们的抚恤。” “陈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马佛念拱手应承。 “好了,军务安排完毕,我还要给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陈庆之突然话风一转,带着喜悦的语气大声说道。 “噢,什么好消息?”大家纷纷好奇又期待的望着陈庆之,只有徐晋使劲的埋着头。 “稍后我要进城,去提一门亲事!” “亲事?”大家显得有些惊讶,“谁的亲事?” “啊!”站在徐晋身旁的惠泽突然大叫一声,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陈大哥,难道是……” 陈庆之微笑着点点头,“对,就是徐晋兄弟和杨嫣然姑娘的亲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随即爆发出一阵喜气洋洋的欢笑声。 大家纷纷围到徐晋的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不错啊,徐晋,这杨姑娘人不错,有子云帮你提亲,肯定成!”鱼天愍哈哈大笑着说道。 “真是没想到啊,你这毛毛躁躁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好的福气。”宋景休拍着徐晋的肩膀,“成了亲,往后就得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呐。” “徐兄弟,可喜可贺啊。”马佛念也作揖向徐晋道贺。 陈思保的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兴高采烈的对陈庆之说道,“那我去准备一些彩礼。” “有劳三哥了,”陈庆之笑着说道,“备一份贵重的彩礼,不能显得咱们小气了。” 徐晋的脸红得都快冒烟了,他急急的辩解道,“哪里就说成亲了?只是提亲而已,我和陈大哥说了,要等搏出些功名之后,才说成亲的事情!” 但并没有人理会徐晋的辩解,依旧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尤其是惠泽,迫不及待的对陈庆之说道,“陈大哥,我陪你进城去,我们马上去给嫣然说吧!” “别急,惠泽。”陈庆之倒显得不慌不忙,“提亲的事情,怎么能如此随意。杨姑娘父母都不在了,现在是邺王殿下在照顾她,所以可以由邺王替她做主。我要进城先找邺王殿下商议才行。” 已经过了晌午时分,嫣然此刻正在屋里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向丫鬟确认道,“徐晋的确说了今天会回来看我?” “是啊,她把小姐交给奴婢后,亲口说的,”丫鬟蹙着眉说道,“难道还敢欺骗小姐不成。”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回来?”嫣然不耐烦的说道。 “兴许是军中有事,完了自然会回来的。”丫鬟宽慰着嫣然。 “不行!本姑娘要去他军营中看看!”嫣然耐不住性子,便要朝门外走去。 丫鬟还来不及阻拦,另一名丫鬟却进来了,迎头差点和嫣然撞上。 “小姐恕罪,奴婢失礼了。”那丫鬟忙屈身行礼致歉。 “无妨,是我冒失了。”嫣然并没有迁怒丫鬟,“有什么事情吗?” “邺王殿下来了,要见小姐,正在厅堂等候。” 嫣然忙来到厅堂,见到邺王,屈膝行礼,“邺王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嫣然,本王今天来,是有件事情,想与你商议。”邺王和颜悦色的说道。 嫣然有些诧异,“邺王殿下有什么事,需要找小女子商议?” “此事非得与你商议不可。”邺王说道,“是你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嫣然惊讶的问道,“邺王殿下是想让小女子出嫁?” “你看啊,本王与你父亲乃是故交,自你父母仙逝之后,本王一直待你如义女一般,自认可以替你做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本王对汝父有所交代……” “邺王殿下!”嫣然打断邺王的话,“小女子如今只身在这异国他乡,得邺王殿下垂怜,能够生活下去,已经是感激涕零,又岂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邺王殿下所说的好亲事,小女子实在不敢高攀,还望邺王殿下见谅。” “哪里有什么高攀,本王觉得这也是一件好事。你一个女孩家,能够出嫁,将来有所依靠,本王也放心了啊。” “邺王殿下一番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也代亡父亡母向邺王殿下致谢,但出嫁之事,还望邺王殿下不要再提了。”嫣然跪下来,躬身向邺王坚决的说道。 邺王叹了口气,有些失落,“既如此,本王也不强求……这个陈侯,还给本王说你一定会答应……” “陈侯?”嫣然猛然抬起头,满脸讶异的问道,“是陈庆之大哥?” “对啊,”邺王回答道,“说是替他的兄弟,之前也和你们家住在一起,叫徐晋的那个小伙子提亲。” 第七十三章 提亲(二) “徐晋!?”嫣然一骨碌站了起来,“真的吗?” “这种事本王还能乱说?”邺王认真的说道,“不过这样也好,本王也觉得你俩出身悬殊,不是太合适,我这就回去,给陈侯推了。” “别……”嫣然顿时显得慌了手脚,语无伦次的说起来,“哪里悬殊了……挺合适的……邺王殿下也……也不能驳了陈侯的面子啊……” 看着嫣然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邺王心里自然明白了。他呵呵的笑着说道,“看来陈侯没骗本王,你果然是愿意的。” 嫣然的脸红得像打翻了胭脂盒一般,低着头不再说话。 “你这孩子,也不听我把话说完,便一口回绝。若不是我最后提起陈侯,怕是要错过一段姻缘了啊。” “小女子以为,能让邺王殿下来说的,肯定是哪家达官贵人的公子哥儿……” “呵呵,不管怎么说,你们既然是两情相悦,我们做长辈的,就应该促成这件美事。本王这就去回复陈侯,挑个吉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说完,邺王拱拱手,向嫣然告辞,高兴的离开了。 得到邺王回复的陈庆之,难掩心头的喜悦,急忙回到营中,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卡Kа酷Ku尐裞網 紧接着,陈庆之便开始为提亲的事情张罗了起来。 “陈三哥,彩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我查了皇历,四天后便是吉日,所以先不要回义兴,让弟兄们这几天也热闹热闹,粘粘喜气。不过诸位一定要严明军纪,千万不要惹出事端。” “文才,你对城里相对熟悉,带大家去置办一身新衣服,定亲那天,都得收拾得象模像样的。” “徐晋、惠泽,定亲前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去杨府了,要懂些规矩。” “…………” 一切安排妥当,大家个个都是喜气洋洋,无比期盼着吉日的到来。 徐晋却显得有些紧张,总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惠泽竭力安抚着他,虽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还是不停的找各种话题来转移徐晋的注意力。 “对了!”惠泽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的对徐晋问道,“你和嫣然定亲这事,还是得告诉韦洵一声啊。” “为什么要告诉他?”徐晋有些不理解。 “我们和他不也是好兄弟嘛,应该让他知道吧。” “可他还想嫣然嫁给他呐!” “此一时彼一时!”惠泽说道,“他现在可没有这种想法啦。” “你怎么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惠泽不愿意说明理由,“再说,如果当时不是韦洵将你一军,估计你根本就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从这点说,韦洵还算是你和嫣然的恩人呐。” “什么就成恩人啦?”徐晋皱起眉头,“他那叫趁人之危!” “徐晋,你相信我吗?”惠泽突然摆出一脸的严肃。 “我当然相信你啊。” “那不就行了!你要相信,韦洵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晋看着惠泽那肯定的神情,终于叹了口气,“行,我信。可这种事情,怎么给韦洵开口啊?” “我陪你一起去找他,”惠泽说道,“他们明天就要拔营离开了,现在去还来得及。” 来到韦洵所在的军营,惠泽和徐晋被守卫拦了下来。卡Kа酷Ku尐裞網因为明天就要拔营了,所以营地里一片闹哄哄的,将士们忙着将辎重提前装车,各自打包好自己的东西。 正在惠泽向守卫解释,他们是想来找韦洵的时候,一名将官走了过来。 “咦,你不是之前送小将军回来的和尚嘛?” “对对,小僧法号惠泽,想来拜见韦洵将军。”惠泽忙上前行礼。 “小将军此时应该在他的帐中,我带你们去吧。” “哎呀,有劳了,多谢!” 跟着这名将官,七拐八绕之后,来到一座挺大的帐篷前面。 “二位稍等,我进去禀报一声。” 将官进了帐篷,并很快出来了。 “二位,小将军有请。” 二人进到帐中,只见韦洵正在仔细的给自己的铠甲上油。 韦洵也没抬头,一边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一边说道,“案上有糕点和肉脯,你俩随便,别客气啊。” “韦洵,我们……我们有事想给你说。”惠泽开口了。 “什么事?”韦洵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的二人。 惠泽用胳膊肘碰了碰徐晋,示意他自己说。 “咳……那个……”徐晋吞吞吐吐,显得极不自在。 “有什么就直说啊,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 “那个……我和嫣然要定亲了,想……请你来吃酒……”徐晋终于骨气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噢,这事啊……”韦洵又低下了头,继续给铠甲上着油。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 气氛有些尴尬,惠泽试探着打破了沉默,“韦洵,那……” “好事啊!恭喜你们啊!”韦洵突然抬头,大声的说道,吓了惠泽和徐晋一跳。 徐晋和惠泽面面相觑,不知道韦洵到底什么意思。 韦洵放下手中的事情,几步走到两人面前,一手搭在一人的肩膀上,语气恳请的说道,“我是真心恭喜的,你们不会以为,我会生气吧?” “韦洵,你果然是好人!”惠泽欣喜的说道。 “但是……你……嫣然……”徐晋还是有些放不下来。 “你们不用担心我!”韦洵大声的说道,“我是喜欢嫣然,但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再说了,我韦洵若要娶亲,这大梁不知有多少高门显贵,抢着想把女儿嫁给我呐,所以我是真心恭喜你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韦洵,谢谢你……”徐晋由衷的发出感激之情。 “你还真得谢谢我啊!”韦洵大笑着,“要不是我这一打赌,你徐晋怕难得会说出真心话啊!” “哈哈……确实如此……”徐晋挠着头,尴尬的笑着说道。 “那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啊,喝上一盏,热闹热闹。”惠泽不失时机的说道。 “喝酒我就不来了。”韦洵脸上挂着微笑,“明日我们就要拔营,军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韦洵,你怎么能不来呐……”惠泽还想劝说。 “惠泽,”韦洵打断他的话,“替我向嫣然道贺一声,那天我也会命人送来贺礼的。” “……”惠泽轻轻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韦洵,保重!” 第七十四章 提亲(三) 选好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卡Kа酷Ku尐裞網一大早,陈庆之便招呼着大家收拾整齐,个个都穿上新衣,一起进城前往杨府。 大家都骑着马,陈思保驾着一辆小车,车上载有两口涂着朱漆的精致木箱。那是陈思保精心筹备的彩礼——金银、绸缎、首饰、器物,应有尽有。 陈庆之领头,其他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徐晋,一路欢歌笑语,便到了杨府门前。 邺王早已等候在这里。杨府内外,也是张灯结彩,精心布置了一番。 陈庆之以男方兄长的身份,邺王以女方义父的身份,双方一番礼节过后,陈庆之奉上了彩礼,邺王欣喜的收下,并吩咐厨娘,即刻准备酒宴。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送贺礼来。 陈庆之和邺王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此事我们并没有对外声张,为何会有人送贺礼?” “啊,小僧知道是谁送的。”惠泽在一旁忙解释道,“肯定是韦洵,大家是好兄弟嘛,肯定是他送来的贺礼。” “韦洵?”陈庆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将惠泽拉到一边,轻声问道,“惠泽,我也疏忽了这件事,我觉得韦洵对杨姑娘……不会有事吧?” “不会,陈大哥放心。”惠泽一脸真诚的笑着,“韦洵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经过这件事,小僧对他是由衷的敬佩。” “那就好,”陈庆之喃喃的说道,“毕竟我们受过韦氏不少恩惠帮助……” 这时,贺礼已经送了进来。果然是韦洵差人送来的,有五百贯大钱,十匹绸缎。 酒宴已经备好,邺王热情的招呼大家入席。 陈庆之笑着提议道,“其实今日在座诸位都是熟识,咱们就不要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不如就让嫣然姑娘也出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邺王想了想,呵呵说道,“也是,这嫣然也去过你们军中好几次,与诸位早已相识,今日我们就一起同乐!” 说完,邺王便吩咐丫鬟去把嫣然请出来,一起入席。 不一会,嫣然便来到众人面前。卡Kа酷Ku尐裞網 显然之前早已精心打扮了一番,今日的嫣然穿着一件大红的绣袍,显得无比的美丽动人——一头青丝盘得整整齐齐,上面插着精致的发钗,敷粉描眉,眸含秋水。 大家纷纷上前,向嫣然行礼道贺。 嫣然略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鱼天愍哈哈大笑着说道,“姑娘家到底还是姑娘家啊,一向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嫣然姑娘,这种时候还是会不好意思啊!” 宋景休在一旁推推徐晋,“徐晋,这个时候,你也该上去行个礼啊。” 徐晋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但还是挪动着步子,来到嫣然面前,虽然显得有些僵硬,却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嫣然,那个……我有礼啦。” 嫣然同样红透了脸,也毕恭毕敬的屈膝回礼。 “入座吧,诸位请入座吧!”邺王开始再次招呼大家入座。 陈庆之与邺王以家长的身份,坐在首席,之后大家便依序各自入座。 在陈庆之的提议下,第一盏酒,大家一起敬了徐晋和嫣然二人。 喝完这第一盏酒,邺王笑着对陈庆之说道,“陈侯,今日咱们就算定下亲家啦,那这正式结亲的日子,准备定在何时啊?” “嗯,今日既然已经定下了这门亲事,那结亲也不用急于一时,可以先缓一缓。”陈庆之也笑着说道。 陈庆之的话,让邺王和嫣然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邺王忙问道,“为何啊?是有什么难处吗?” 陈庆之看了一眼埋着头的徐晋,然后有些尴尬的低声解释道,“邺王殿下,嫣然姑娘,这亲肯定要结,只是徐晋兄弟有些想法……” “如果有难处,可以我们一起设法解决啊,”邺王急急的说道,“咱们已经是亲家了,有什么不可以商量的?” “邺王殿下勿急,请听在下说明。”陈庆之安抚着说道,“嫣然姑娘乃名门大家之后,徐晋兄弟是觉得,自己目前还暂时无法般配嫣然姑娘,所以之前便与我说,希望能在自己立下军功,搏得些功名之后,在正式结亲。”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邺王松了一口气,对着徐晋说道,“徐晋啊,你我也是同上过战场的,说实话,以你奋战的英姿,功名只是迟早的事情;况且,嫣然并没有那些门户的观念,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又何必要纠结于这些琐事啊。” “我……我不能委屈了嫣然,”徐晋吞吞吐吐的说道,“不能搏取功名,如何能善待她啊……” “哎呀,你这话说的,”邺王有些急了,“本王说句大话,供你俩一世衣食无愁,本王还是有这点能力的。” “那岂是大丈夫所为?”徐晋断然说道。 邺王被徐晋的话噎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徐晋见状,直起身子,恭恭敬敬的向邺王作揖行礼,“邺王殿下,我无意冒犯。说实话,自杨大哥不在后,您一直照顾嫣然,我心中是感激不尽,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您的恩情;如果我和嫣然结亲后,还要您继续接济资助,那我还有何面目自处?我虽然出身卑微,但爹打小便教我,大丈夫处世,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邺王殿下若理解,便容我些时日,请您放心,也请在座诸位做个见证,我徐晋定不负嫣然!” 徐晋的话掷地有声,大家都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率先打破沉默的,却是今日的另一名主角。 嫣然端起自己的酒盏,也直起身子,对徐晋说道,“徐晋,我相信你!我也理解你的想法,放心,我会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会一直等着你!这盏酒,便是你我的誓言之酒,饮下它,便是立下了誓言,我杨嫣然,此生亦不负徐晋!” 嫣然的话,让徐晋不禁心潮澎湃,他也端起自己的酒盏,与嫣然相对,一起一饮而尽。 “好啊!”陈庆之不禁发出一声赞叹,“嫣然姑娘不愧为将门之后,如此气魄,怎能不让人敬佩!” “好吧,既然这样,本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啦。” “嫣然姑娘,不会等太久的,”陈庆之说道,“一年后,我们便要袭取徐州,到时我一定为徐晋请功,请陛下赐他个功名,到时便是你们结亲之日!” “能如此自然最好,”嫣然微笑着,客气的说道,“但是打仗……立不立军功不重要,好好的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七十五章 战事再起 徐晋定亲的事情忙完后,陈庆之即刻引军回到义兴军营。卡Kа酷Ku尐裞網 按照之前的安排,宋景休和鱼天愍开始于全国各地安排,从北方流民之中招募悍勇忠义之士,尤以擅于骑术为先。 陈思保将自己擅于理财经商的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即使军中的士兵人数逐步扩充,仍保证了足够的军饷装备,而从北方分批次采购的战马,也不断送到了营中。 钱粮的充足,让陈庆之的军队迅速扩充到了七千余人,且都是善战忠义的勇士。 陈庆之历来奉行“兵不贵多,而贵精”的原则,有了这七千多人,他暂停了继续扩军的行动,并抓紧开始训练这些将士。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顺利进行着,陈庆之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这支精兵的打造之中。 由于战马的供应得到保障,且善骑之士越来越多,陈庆之一直期盼着的精锐骑兵终于也有了一定规模——一支两千骑的队伍,正在不断磨练,日渐精进。 这日,陈思保来找到陈庆之,“子云,我有个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 “三哥,什么事?” “你看咱们军中,现在刀枪盔甲,都是统一订做的制式,可将士们的衣服却是五颜六色,并没有统一,我总觉得看起来跟一群杂牌军一般,显不出咱们的精锐来。” “嗯,三哥说得有道理……”陈庆之点着头。 “我是这样想的啊,”陈思保见得到了陈庆之的认可,便继续说下去,“咱们现在也算钱粮充足,而且如果不再增加人数的话,完全可以把将士们的衣服也统一订做了……” “好啊,整齐划一,显得也有气势,对敌人也是一种震慑。”陈庆之赞同道。 “若子云你觉得行,我便去安排,”陈思保有些高兴的说道,“但还有一点,这衣服统一做成什么颜色的,你得定个主意才行啊。” “颜色……”陈庆之思酌起来,“那得要醒目,有气势才行……” “用白色吧!”想了一阵,陈庆之突然说道。 “白色?”陈思保有些讶异,“显眼倒是显眼,但……有些不吉利吧?” “怎么不吉利?” “你想啊,咱们这军队的袍服,肯定就是普通的棉布衣服,又不绣花,这一身纯白布衣穿着,你觉得像什么?” “孝衣?”陈庆之笑着问道。 “对啊!这士兵本就是过的刀头舔血的日子,在穿一身跟孝衣似的衣服,是不是有些晦气啊?”陈思保皱着眉头说道。 “但是要真是一身孝衣上阵,不正表明了以死相斗的决心吗?”陈庆之说道,“这和古人抬棺上阵,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打仗的事我是不懂。”陈思保嘟囔着说道,“你真觉得这样好?” 陈庆之点着头,“三哥,你放心去办就是了。” “行,只要你觉得好就行。”陈思保叹口气,转身去操办了。 嫣然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每月都会来军中一趟,给大家送来一些好酒好肉。而且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嫣然还带来了两口大箱子。 那是当初定亲时,陈庆之送上的彩礼。卡Kа酷Ku尐裞網 “嫣然姑娘,你这是何意啊?”陈庆之见到这两口箱子,大惑不解,“难不成觉得礼轻了?” “陈大哥千万不要误会,”嫣然笑着说道,“这样厚重的彩礼,小女子哪里敢觉得轻了。” “那你这送回来……” “是这样,这些彩礼我已收下,便是我的财物了,”嫣然解释道,“所以我将这些增与军中以作军资,陈大哥可不要嫌弃噢。” “嫣然姑娘,你这是何必……”陈庆之还想推辞。 “陈大哥,我未来的夫君在军中,我为他筹备一些军资,于情于理,都无可厚非吧,这是小女子的心意,请陈大哥一定笑纳。” “……”陈庆之低头沉默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那好吧,就多谢嫣然姑娘啦。” “陈大哥不必客气,只是往后小女子希望能时常来看望看望大家,还望陈大哥允许。” “嫣然姑娘想来,随时欢迎。” 时光荏苒,四季轮回。梁帝新立了年号——大通,就在这大通元年,从北方传来了接连的好消息,让梁帝大喜过望,再次出征北伐的时机,终于来到了! 而对于北魏,对于皇帝元诩而言,却是让他焦头烂额的时候。 六镇乱军的破坏力远远超出了预计,首领葛荣擅自称王,建国号为“齐”,并攻陷信阳,兵锋直抵河北重镇——邺城。 而前齐遗族,原本投奔北魏,苟延残喘的萧宝夤,居然夺取了长安,自称齐帝,也想趁乱来分一杯羹。 加上国内大大小小的动乱,北魏此刻是手忙脚乱,而南梁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趁虚而入。 出兵的目标,是早就决定好,得而复失的徐州。但是对于此次出征的统帅人选,梁帝萧衍还没有想好到底何人适合。 于是,他便招来了徐勉和朱异,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徐勉率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陛下,陈庆之实属将才,前几阵已经崭露头角,老臣认为,可以由他担此重任。” “嗯,陈庆之确实显出了一些本事,但我大梁历来是世家领军,贸然让他担任主帅,朕怕有人会不服啊……”梁帝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 其实萧衍的担忧不无道理,大梁统军的,皆是世代为将的高门大姓,即使陈庆之已经展示出了自己的将才,但此刻他毕竟还没有立下过足够功绩,贸然让他担任主帅,确实会有难以驾驭属下的风险。 朱异此时说话了,“陛下,领军将军曹仲宗,乃名将曹景宗将军的亲弟,由他作为主帅,定然能够服众。” “曹仲宗确实有名门的声望,但是老臣认为,他的统军之才,远不及其兄,怕是难堪大任啊。”徐勉提出自己的担忧。 “其实好办,”朱异却不以为然,“陛下可任曹仲宗为主帅,让陈庆之跟随大军出征,并担任假节……” “彦和,你这个办法妙啊!”不等朱异说完,梁帝已经明白了潜在的意思,眉开眼笑的说道。 “好,就这么办。”梁帝下定了决心,“命曹仲宗为主帅,率军出征徐州;陈庆之为假节,率所部人马同行;寻阳太守韦放,率所部兵马,前往徐州,与曹仲宗大军会师!” 第七十六章 胡太后的应对 十月是金秋的岁月,收获的季节,本该是一片欢悦,然而此时的魏都洛阳,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报急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却没有一件好消息,魏帝元诩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径直闯进了母亲胡太后的寝宫。 太后胡氏正在一群男女的陪伴下,在花园里宴饮作乐,郑俨、徐纥当然是寸步不离的陪在太后身边,极尽阿谀讨好之能事。 元诩的突然到来,显然让胡太后很不高兴;而看到自己母亲的行为,元诩同样在心中耿耿于怀。 其余众人见陛下到来,纷纷跪拜在地。 元诩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甚至没有让他们平身的意思,而是直接向自己的母后发问,“大魏江上风雨飘摇,母后还有兴致饮乐?” 这些日子以来,元诩显得越发的消瘦憔悴了,那深陷的眼眶中,眼睑也泛出了明显的红晕,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胡太后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厌恶之色。尽管面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这个越长大便越不听话的儿子,已经丝毫不能得到母亲的欢心。 “风雨飘摇?”胡太后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陛下说得夸张了吧!再说,就算风雨飘摇,那与我饮酒欢乐有何干系?” 元诩没想到自己母亲竟然会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但他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愤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些,“母后,儿子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现在北方有葛荣作乱,且声势日盛;西边萧宝夤这忘恩负义的狗贼,窃取了长安,自立为帝;而南边,萧梁夺取我寿阳一带的土地,现在又觊觎我徐州之地,发兵来犯;儿子惴惴不安,今日贸然前来,只是想知道母后可有应对之策。” “应对之策?”胡太后不屑的哼了一声,“六镇的那些贼寇,你不是已经自己做主,让那个叫什么尔朱荣的,专事讨伐了嘛。怎么?看来陛下选的这个尔朱荣,也没有什么本事嘛,不但贼寇未灭,反而还越闹越厉害了。” “太后,陛下年少,难免识人有误,您还是要替陛下多把把关啊。”郑俨跪在地上,嬉皮笑脸的对太后说道。 “住嘴!”元诩愤怒的呵斥郑俨,“朕与母后说话,哪里轮到你这贱种插嘴!” 郑俨见皇帝发怒,忙将头深深埋下去,大气都不敢喘。 “你心里有气,也不用朝下人撒气啊,有损天子的威仪。卡Kа酷Ku尐裞網”胡太后倒维护起郑俨来。 “母后,尔朱荣之事,是儿子擅自做主,还望母后见谅。”元诩向胡太后作揖。 “你才是皇帝,怎么叫擅自做主啊?”胡太后扬起兰花指,托着下巴呵呵笑着说道,“我不过是在陛下年少时,替陛下看家护院而已,现在陛下长大了,自然可以自己决断。” “……”元诩强压下心中的火气,恭恭敬敬的对胡太后说道,“儿子年少,哪敢自己决断,还望母后能继续为儿子把关。” “唉——”胡太后故作姿态的长叹一声,“这大魏的千里江山,难道母后会眼睁睁看着他步步沦陷吗?我早已做好安排,只是陛下太沉不住气,还没来得及奏请陛下定夺,便已经兴师问罪来了……” “母后已经有应对之策?”元诩的眼中闪出一丝欣喜的神色。 “陛下,目前烽烟四起,我大魏的兵力捉襟见肘,所以北方,还是只能依靠你选的那个尔朱荣;关键是南边,这萧梁贼心不死,趁人之危,实在是可恶,夺了寿阳,还想继续蚕食我徐州,所以我大魏的主要军力,必须用在南方,不给萧梁迎头痛击,便无法遏制他们的野心!” “母后言之有理!”元诩略带兴奋的说道,“儿子也是这样想的!” “呵呵,要不怎么是母子啊!”胡太后一笑,接着说道,“我已经尽量调集士兵,此次要以大军出征,让那些鬼鬼祟祟偷食的南人,见识见识我大魏的气势!” “太好了,母后!”元诩喜不自胜,冲到胡太后面前,急迫的问道,“此次兴师动众,一定要旗开得胜才行,不知母后准备让何人担当主帅啊?” “常山王元昭。”胡太后不慌不忙的回应。 “元昭?”元诩不禁后退了几步,“此人年事已高,也未见有征战的才干,以他为帅……” “所以说,陛下还是年轻了啊。”胡太后朝元诩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元诩来到胡太后身边,胡太后拉着自己儿子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道,“母亲当然知道这元昭有几斤几两,但一来他是宗亲,二来他虽没有什么能耐,却便于驾控掌握。” “儿子不是很明白……” “如今人人都在觊觎我大魏的土地,那萧宝夤原本忠心耿耿,屡次为大魏上阵与萧梁交战,可如今还不是据长安而叛,为何?就是因为他有兵权,有城池!当初徐州元法僧,还是元氏宗亲,他的所作所为,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母亲是担心有人趁机……” “防人之心不可无!”胡太后肯定的说道,“此次迎击梁军,可以说是要掏出我大魏的本钱啦,把这支大军交到别人手上,如何才能安心?当然是要挑选一个能够牢牢把控之人啊!” “可若此人没有统军征战之才,岂不是要把这支大军葬送在战场上?到时败军失地,岂不是得不偿失?”元诩有些急了。 “陛下不要着急,听母亲把话说完。”胡太后安抚着元诩,“元昭作为统帅,掌握军权,再另选善战之人作为参军,实际指挥作战,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元诩听胡太后说完,眉头紧锁,思虑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母后的考虑,也不无道理……” 胡太后微微一笑,“陛下能体会母亲的苦心就好。” “那母后准备派何人去做参军?” “我选了主帅,这参军的人选,不如就由陛下自己定夺吧。” “儿子怕思虑不周,还是请母后帮忙参详参详。”元诩表现得相当恭顺。 “那陛下说说,母亲帮你看看是否合适。” “策雷军统帅杨昭如何?”元诩问道。 “嗯……杨昭啊……”胡太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情,也许是杨昭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杨白华,想起了杨昭给自己献上的檀木匣子里,那颗昔日情郎的头颅。 但她很快便恢复如常,“杨昭倒配得上英勇善战这四个字,有勇有谋,若他做参军,应该不会有错。” “太好了!”元诩难掩兴奋的心情,“那儿子即刻派人通知杨昭,多谢母后,儿子告退。” 看着元诩离开的背影,胡太后脸上的笑容组建凝固,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皇帝长大了,越来越难驾驭了啊……” 第七十七章 杨昭受命 元诩回到自己的御书房,即刻命人去召杨昭来见。 杨昭很快便到了,见到皇帝,叩首行礼。 元诩上前几步,亲手扶起杨昭,“杨将军快起来,今日有要事与你相商。” 看着元诩脸上洋溢的笑容,杨昭猜测着问道,“陛下操心社稷之事,一直愁眉不展,今日是有什么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元诩迫不及待的说道,“对抗南梁的大军将由你作为参军,朕期待着,杨将军能击退梁军,保我大魏南方的安宁!” “参军?”杨昭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欣喜之情,“陛下,何人为主帅啊?” “主帅是由太后选定的,常山王元昭。” “元昭?”杨昭显然相当吃惊,“此人为主帅?陛下不知此人的能耐?” “朕当然知道,不过太后有其他的顾虑,朕也觉得合理。”接着,元诩便将胡太后的顾虑向杨昭复述了一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杨昭笑着摇摇头,“太后的心思确实多啊……” “朕与太后已达成一致,元昭只掌军权,实际指挥,皆由杨将军执行。卡Kа酷Ku尐裞網朕再授杨将军使持节,有临阵杀伐之权!” 听到皇帝授予自己使持节的权利,杨昭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节,这里指的是帝王使臣所持的“旌节”,魏晋南北朝时期,持节者便是钦差,权力极大,可直接代表皇帝,行使地方军政大权。权力由高到低分为使持节、持节、假节。 “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敢不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杨昭立即跪下来,叩首向元诩谢恩。 “杨将军,快快请起。”元诩再次亲手扶起杨昭,并语重心长的说道,“只是我大魏如今国力疲惫,此次出征,可以说是倾力而出,杨将军可一定要的慎重……” “陛下安心,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不易,此次定要重创梁军,一举安定我大魏南方,使梁人不敢北顾!” “好!好!杨将军有如此决心,朕就期盼着,杨将军能旗开得胜,凯旋班师。” “请问陛下,此次随同出阵的将领,太后可也有安排?”杨昭问道。 “这倒没有,太后只定了元昭作为主帅,杨将军做为参军,还是朕提出来的。” “那陛下可有人选?”杨昭继续追问。 “杨将军,你是参军,是此次作战的实际指挥者,这随军出征的将领,可由杨将军自己挑选。” “陛下如此信任,微臣感激不尽!那微臣便提几个人,请陛下恩准。” “杨将军请说。” “散骑常侍费穆,有勇有谋,杀伐果决,微臣希望能带其一同出征。” “费穆确是良将,屡建战功,带他同去,甚好!”元诩相当赞同。 “微臣的门生李长钧,熟读兵书,擅于谋划,乃不可多得之青年才俊。” “李长钧?可是寿阳刺史李宪之子?”元诩问道。 “正是。当初他主动请命,率援军去为父亲解围,无奈功败垂成,他的父亲也以身殉国,所以李长钧对南梁,可谓刻骨仇恨,若能有报仇雪恨的机会,他必然会以死相斗,是不可小看的战力。” “嗯,朕也知道刺史李宪殉国,足见李氏一门忠烈,若此次这李长钧能有活跃的表现,朕将来自然还有重用!” “费穆和李长钧,都是擅于统军、谋划之士,还得需要能亲冒箭矢,冲锋陷阵的猛将。卡Kа酷Ku尐裞網”杨昭接着说道。 “想必这样的陷阵之士,杨将军也有人选吧?” “鲜卑望族纥骨家,陛下应该熟悉吧?” “当然熟悉了,纥骨家当年力助我拓跋家,所以一直是名门望族,有财有势啊。” “如今纥骨家的少主,叫纥骨宗尹,此人逞强好胜,但也确实有万夫不敌之勇。自我大魏起乱,此人便招募悍勇之士,组建了一支私军,四处讨伐乱军贼寇,战无不胜,尤以手段残暴著称,那一带的乱军,无不闻名色变,胆战心惊。微臣当年曾与他相识,想招揽他一同出征。” “此人朕不了解,但这样的私军,是否能够节制?在对抗南梁正规军队的时候,能否起到作用?” “若纥骨宗尹这支部队,真如传闻那般凶残暴戾,那将是对付梁军的一把利刃。陛下不知道,这纥骨宗尹还有一个绰号,叫白罗刹。” “白罗刹?” “对,此人喜好敷粉、眉眼也画得浓厚,嘴唇涂得血红,加之其嗜杀暴戾,所以被人畏称为白罗刹。” “纥骨家居然有这样的后人,”元诩脸上表现出一丝厌恶的神情,“不过只要杨将军觉得对战事有利,能为我大魏所用,你自去招揽便是。还有需要的人吗?” “多谢陛下。最后还有一人,但他是个和尚。” “和尚?”元诩不禁笑了,“这出家人如何上战场?莫非杨将军是要找个在战场上为战死的将士超度的僧人?” “这和尚法号慧通,擅使一条铁棍,当年也曾在我魏军之中,多次征战,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由于他是僧人,所以将士们都称其为韦陀降世;但他无心功名,从不领军功,在普通的士卒中颇具威望,即使到现在,士兵们仍在口耳相传他的故事。若能将他再次招入军中,必然大大提振士兵的士气。” “那这和尚如今在哪里?” “就在洛阳郊外一所小庙,微臣会亲自去请他。” “这和尚如今春秋几何啦?”元诩还是有些担忧,“还能临阵杀敌吗?” “惠通和尚是钟离之战后离开军队的,当时据说还是不到三十的年纪,如今看来,也就五十左右,陛下无须担心。” “那就好,”元诩点着头,“还有吗?” “有这些人为将,足够了!”杨昭信心满满的说道。 “杨将军此次,可要带策雷军出战?”元诩问道。 皇帝的问题,让杨昭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上次在寿阳,微臣的副将李甲儿,率领三千策雷军,去相助李长钧解寿阳之围,结果全军覆没,李甲儿也战死沙场,此事简直有损我策雷军的威名,将士们也个个义愤填膺,早就盼着能与梁军再次决以死战,此番微臣准备亲率剩下的五千策雷军,为弟兄们报仇雪恨!” “好,杨将军,朕就将全部期望托付在你的身上啦,千万千万不要辜负朕啊!”元诩拉着杨昭的手,语气恳切,眼中涌动着无限的期盼。 “微臣绝不负陛下!”杨昭以同样的热诚和恳切回应着元诩。 当杨昭叩首拜别,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元诩突然开口再次叫住了杨昭,“杨将军!” 这一次,杨昭在皇帝那年轻而憔悴的面容上,看到了紧张、焦虑,这位少年那瘦弱的肩膀上,此刻担着的,确实大魏历代创下的基业,打下的江山。 “杨将军,一定……一定要慎重,一定要打赢这一仗啊!”元诩的声音有些颤抖,身躯也微微有些弓着,似乎有什么压着他,让他直不起身子的感觉。 杨昭再次跪地,叩首说道,“陛下安心,微臣绝不负圣望!” 第七十八章 慧通 洛阳以西约二十里外,一片茂密的山林深处,一座又小又略有些破旧的小寺庙正隐秘在其中。卡Kа酷Ku尐裞網 杨昭带着几名随从,骑马沿着一条青石板的蜿蜒小道,来到这座寺庙门前。 从那老旧掉漆的寺门就看得出来,这里香火并不旺盛。门头一块不大的匾额,勉强还能看出上面篆刻着“归云寺”三个字。 寺门大开着,杨昭一行跨步进去。一名约十岁左右的小和尚正在打扫院落,见有人来,而且衣着富贵,立刻丢下手里的笤帚,跑过来合十行礼,“几位施主,可是来进香?” 小和尚身上的僧服洗的发白,肩膀、手肘、袖口等处都打着层层叠叠的补丁,一双伶俐的大眼睛充满期待的望着杨昭等人。 杨昭对随从们吩咐道,“你们去布施些香火钱。” 接着他面露微笑,对小和尚问道,“小师傅,请问是否有一位慧通禅师在贵寺?” “找慧通师傅?”小和尚扑闪着大眼睛,里面满满的不解,“慧通师傅既不替人诵经,又不为人祈福,施主找他何事啊?” “呵呵,在下既非诵经,也非祈福,而是有其他要事,想要拜见禅师。卡Kа酷Ku尐裞網”杨昭笑着回答,“若慧通禅师在贵寺,还请小师傅帮忙通禀一声。” “慧通师傅独居在寺后的一处草庐,小僧带施主去吧。” “有劳小师傅了。” 杨昭跟着小和尚,穿过几重院墙,来到寺后一处菜园。菜园里孤零零的立着一座草庐,一名和尚正赤膊在园中劳作着。 “施主,那就是慧通师傅。”小和尚指着那名埋头劳动的和尚,向杨昭介绍道。 “慧通禅师在你们寺中种菜?”杨昭有些吃惊。 “嗯,自他几年前来到我们这里,就一直独居在此,平常除了一起诵经,其他时候几乎都在打理这菜园。”小和尚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不过托了慧通师傅的福,咱们这里虽然香火不旺,但一年四季倒是有足够的蔬菜吃。” “就慧通禅师一人照顾这片菜园?” “如今寺里就只有主持、小僧和慧通师傅三人而已,小僧偶尔会来帮忙抓抓虫子,都是慧通师傅一人在打理。卡Kа酷Ku尐裞網” 这时,慧通和尚发现了有人到来,他直起了身子,大声朝这边问道,“是什么人?” 小和尚忙朝慧通跑过去,并招手示意杨昭跟上来。 “慧通师傅,这位施主想要拜访你。”小和尚恭恭敬敬的施礼说道。 杨昭上前,也双手合十,向慧通躬身行礼,“在下杨昭,专程来拜会慧通禅师。” 慧通上下打量了一番杨昭,淡淡的说道,“施主一看便知是富贵之人,找贫僧有什么事啊?” 杨昭也打量着面前这名赤膊的和尚,两道浓密的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着光芒,历经的岁月在他眼角刻下深深的鱼尾纹,几乎覆盖了整个下颌的胡须一直垂到锁骨的位置,其中已经开始参杂着好些如霜的白色;而那健壮的身躯表面,可以看到不少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刀伤、箭伤、贯穿伤…… “想不到,大魏士兵口口相传的韦陀降世,居然在这座小庙,过起了翻土种菜的日子……”杨昭故作惊讶的语气的说道。 慧通闻言,眉毛一挑,对杨昭问道,“看来施主今日前来,绝非是看贫僧种菜的吧?” “什么韦陀降世?”小和尚完全不知所云,一脸茫然的朝杨昭问道。 “小师傅,这位给你们种菜吃的慧通禅师,可不普通啊。”杨昭笑着对小和尚说道,“曾经在大魏军中,是传说般的人物,为士兵们所敬仰,因为是出家人,所以被士兵们传说是韦陀降世。” “哇!”小和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无比惊讶的说道,“慧通师傅,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啊!” “那些都是过往之事,不值一提。”慧通对小和尚说道。 接着他又朝杨昭问道,“施主居然能找到这山中小庙,就直说吧,找贫僧何事?” “在下也不想绕弯子,”杨昭向慧通拱手说道,“今日前来,是希望禅师能重新入军,与在下一起,为大魏御敌护国!” “哈哈哈……”慧通仰天大笑起来,“贫僧已经离开军队好多年了,如今已年近五旬,早已过了争强好斗的年岁,再去入军,有什么意义?” 杨昭瞟了一眼慧通身后的草庐门口,斜靠在门边墙壁上的一根铁棍,不紧不慢的说道,“那根曾经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棍,绝不甘心就在这菜园里,被用来驱赶虫子和雀鸟吧……” “可如今,驱赶虫鸟正是它的主要作用。”慧通淡然一笑。 “禅师,在下冒昧一问,您当初为何突然离开了军队啊?” “许是看厌了战场的景象了吧……”慧通并不避讳这个问题,“年轻那时,虽是出家人,却热衷于战场,每次从尸山血海之中遍体鳞伤的站起来,贫僧便会觉得无比的充实,让我有一种实实在在活着的感觉,这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会带给我的感觉,战场上每一次的呼吸,都会让我无比踏实。” “在下能理解,这便是武人之魂吧……” “经历了多次大战之后,贫僧的身体已经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慧通用手指轻轻抚着肩膀上一条长长的伤痕,“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应该尝试着去过一些普通的日子,去体会一下平淡的生活……” “那禅师是准备就这样淡泊如水的了此一生?” “人生如朝露……但贫僧还是希望能自己选择葬身之地。” “禅师认为,如何才是适合自己的葬身之地?” “小子,你去那边的菜地看看,有好些虫子,帮我抓一抓。”慧通找了给由头,把小和尚支开。 “贫僧看施主的气质,应该是为将之人,否则也不会来找贫僧。” “不瞒禅师,在下奉陛下之命,即将率军抵御梁军的进攻。如今我大魏内外交困,在下知禅师在士兵们心中的地位,想请禅师出阵相助,我军士气必然大振……” 慧通抬手制止杨昭继续说下去,“贫僧也不瞒杨将军,我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贫僧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禅师……”杨昭听到这话,显得相当惊讶。 “呵呵,将军无须忧心,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慧通笑着说,“与其死于床榻之上,贫僧更愿意战死沙场,那里才是适合贫僧这般人的葬身之地。” “禅师,您愿意随在下出阵?”杨昭喜出望外。 “将军,贫僧可否求你,咱们走的时候,给这座庙布施些钱财,就当是贫僧的军饷了。”慧通合十行礼,向杨昭说道。 第七十九章 魏军出兵 “禅师若愿助在下一臂之力,我愿为贵寺布施千贯!” “好,如此也算贫僧报答了他们这些年来的照顾。” 说完,慧通和尚返身回到草庐,不一会功夫,抱着一副卷成一捆的甲胄出来。 慧通拍打了一番,腾起阵阵灰尘。慧通再伸手拿起靠在墙上的铁棍,对杨昭说道,“贫僧也没啥家当,咱们即刻便可出发。” 这时小和尚急急的跑了过来,他拉住慧通的衣服问道,“慧通师傅,你要走了吗?” 慧通微笑着摸摸小和尚的光头,默默点点头。 “那你还回来吗?”小和尚继续问道,“以前不知道慧通师傅是这么厉害的人,我好希望能跟你学习棍法啊!” 看着小和尚天真的眼神,慧通拍了拍小和尚的脑袋,轻柔的说道,“如果我这次没死,能活着回来,便将棍法全部传授给你。” “真的?”小和尚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大声的说道,“他们不是说慧通师傅你是韦陀降世嘛,怎么可能会死!如此我们便约定好了啊!” “约定好了!”慧通对小和尚点点头,然后拉起他的小手,“走,带我去向住持师傅告别……” 魏军出征这天,北魏皇帝元诩亲自前来送行。卡Kа酷Ku尐裞網 饮下了皇帝御赐的壮行酒后,元诩拉着杨昭的手,“杨将军,如今梁军已经进入我徐州境内,攻下了好些城池,如今兵锋直指涡阳,看来,他们是想攻下涡阳,与寿阳连成一线……” “如此看来,此次梁军也是料到我军会奋力反抗,准备稳扎稳打,逐步推进。若真被他们夺取了涡阳,徐州西部将尽落入梁军手中,如此寿阳涡阳一带连成一片,将会成为梁军犯我大魏土地的前沿阵地。”杨昭相当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所以,杨将军,此战,不容有失啊……”元诩的眼中透着无比的紧张。 “陛下放心,微臣会竭尽全力的。” 元诩与杨昭说着话,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常山王元昭,脸上开始浮现出不爽的神情。 不管这么说,自己才是这支军队的统帅,杨昭尽管有使持节的身份,但他毕竟只是参军。大军出发在即,皇帝一个劲的拉着参军说话,却把主帅晾在一边,确实让元昭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看来,有人要越俎代庖了……”元昭的男宠,此次以参将之名随军出征的车灵,在自己主公的耳边轻声嘀咕着。 长期的养尊处优,暴饮暴食,让元昭大腹便便,以至无法骑马。所以元昭是乘在一辆有两匹马拉着的小车上。 而车灵这名男宠,因为聪明伶俐,又善于博取主人的欢心,在元昭豢养的十几名男宠中,是最受宠爱的。不光是聪明,这车灵还弓马娴熟,武艺精湛;而且相貌俊美秀气,宛若女子,所以元昭无论去哪里,总喜欢将他带在身边。 听到车灵的话,元昭更是气不打一出来,那胖乎乎的拳头狠狠捶打在扶手上,恶狠狠的低声对车灵说道,“本王是太后钦点的主帅,这小皇帝太不懂事,居然派了一个参军,还是使持节,想来掣肘本王!” “殿下,表面看是这样,其实暗里,乃是太后与陛下的争斗啊。卡Kа酷Ku尐裞網”车灵不阴不阳的诡笑着说道。 “本王岂能不知。”元昭咬牙切齿,“只是这杨昭算什么东西,他今日的地位,原本是太后给他的,如今却转头做了皇帝的爪牙,实在是可恶啊……” “而且陛下的做法,故意冷落主帅,这恐怕也是在打太后的脸面啊。”车灵继续煽风点火的说道。 “可到了战场上,本王毕竟还是太后钦点的主帅,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这小皇帝的狗儿!” “陛下如此倚重这杨昭,足见其在陛下的阵营中的地位。”车灵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元昭说道,“想必殿下也能看出来,随着陛下年纪越长,与太后之间越发难以相容,迟早会有一番冲突……” “太后如今权势滔天,大臣和宗室也绝大部分依附于太后,这小皇帝想和太后争权,还太嫩啦。”元昭不以为然。 “但在很多人的心底,陛下才是正统!”车灵提醒着元昭,“太后只是辅国而已,现在陛下已然成年,太后应该还政于陛下。杨昭可是统领着策雷军的,若以他为陛下的骨干,恐怕会影响很多人的立场吧。” “若真让陛下拿回朝政大权,杨昭这样的人必然鸡犬升天……”元昭思虑着喃喃说道。 “对啊,到时像殿下这样一向与太后交好的宗室勋贵,恐怕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啦……” “听你这话,也不是没可能啊!”元昭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急迫的扭头朝向车灵,“依你之见,本王该怎么做?” “殿下,这杨昭是如何得了现今这般富贵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他明显已经站到了陛下那边,太后必然心里也是明镜一般。若此次在战场上,殿下能让那杨昭为国捐躯,无异于剪除了陛下的羽翼,太后必然感念殿下这天大的功劳……” “呵呵,车灵,不枉本王将你带在身边,”元昭从车边缘探出身子,伸手捏了捏车灵的下巴,“你要帮本王留意时机,这功劳本王取定了!” 这个时候,杨昭与皇帝元诩已经说完了话,返身来到军前。 “殿下!”杨昭向元昭拱手行礼,“梁军目前进逼涡阳,末将想先遣一支前锋,于大军之前,先去探查情况。” “杨将军,”元昭摆出一副浮夸的笑容,客客气气的说道,“你是陛下御使,便宜行事既可,便宜行事。” “多谢殿下的信任,那末将就下令了。”杨昭作揖致谢。 “杨将军,请便!”元昭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费穆何在?”杨昭朗声说道。 “末将在此!”一名全身披挂,中等身材,面容精瘦,年约四十左右的将领闪身出来,拱手对杨昭应道。 “费将军,我命你率轻骑三千为前锋,前往涡阳一线,查探梁军动向,待我大军到来后,便与大军会合。期间若遇到梁军,你可视情况自行决定是否交战。” “末将领命!”费穆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全军出发!”杨昭扬起手臂,大声下达了出发的命令,魏军即刻如一条蓄势待发的黑色巨蟒般动了起来。刹那间旌旗招展,刀枪如林,烟尘滚滚,将士们步伐整齐有序,朝着徐州的方向迈步前去。 第八十章 曹仲宗 梁军自出兵以来,进展相当顺利。当地北魏守军的反抗根本不值一提,几乎是一触即溃,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便夺取了十余座城池。 梁军统帅曹仲宗此刻志得意满,正在营帐里与麾下数名心腹将领饮酒欢乐。 “还是曹将军威武啊,出兵以来,所向披靡,魏军莫不望风而逃,属下们无不佩服啊!” “是啊,这样下去,即使是直捣洛阳,也不是没可能啊!” “过奖了过奖了。”曹仲宗满脸笑容,故作谦虚的说道,“在下不过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为陛下分忧而已。” 众人正在一片热闹,陈庆之突然闯了进来。 “哎呀,陈御使来了,快快,快请入座。”曹仲宗热情的招呼道。 陈庆之却并没有入座的意思。他恭恭敬敬的朝曹仲宗作揖行礼,然后问道,“曹将军,我军目前一帆风顺,距涡阳只有百余里,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抵涡阳,却在这里安营扎寨,白白浪费了三天时间?” “哎呀,这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曹仲宗放下酒盏,满脸通红的说道,“陈御使刚才也说了,我军目前一帆风顺。虽然魏军不堪一击,但将士们毕竟是血肉之躯,难免会疲惫的,本将军在此暂时停留,就是为了让将士们养足精神,然后一鼓作气,攻下涡阳!” “兵贵神速,目前我军虽然形势大好,可北魏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管,必然会派大军前来抵御,若我军不能趁敌人援军未到,攻克涡阳,恐怕会后患无穷啊!”陈庆之说道。 “北魏的大军在哪里啊?”曹仲宗语带嘲讽,“本将军只看到魏军不堪一击,涡阳也必然会被我军一举拿下,陈御使,你太过虑了吧。” “目前与我军交战的,只是本地守军,战力当然无法与我大梁精锐同日而语。但北魏已经丢了寿阳,此次绝不会掉以轻心,援兵必然精锐尽出,目前我们没有掌握魏军的动向,并不代表就没有魏军……” “那也不代表就一定有魏军啊!”曹仲宗打断了陈庆之的话,“陈御使,你恐怕有些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就算魏军大军前来,本将军以逸待劳,也必然会杀他个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曹将军,你临阵如此轻敌,怕是不妥吧?”陈庆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尽量显得和颜悦色的说道。卡Kа酷Ku尐裞網 “陈御使,我军目前士气高涨,你却用这些话来动摇军心,难道就妥当吗?”曹仲宗一掌拍在面前的案上。 “本将军知道,你打过几次小胜仗。”曹仲宗一脸轻蔑的神情,“可我曹氏,历代为将,为大梁立下了赫赫战功,难道还需要你这个棋童来教本将军如何统军、如何打仗?” 曹仲宗的话音刚落,那些将领们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可以说,曹仲宗的话虽然无礼,但是说出了这些将领们想说却不敢说的话,毕竟这个他们眼中的棋童将军,是深得陛下信任的当朝红人。 陈庆之依旧强压怒火,不卑不亢的说道,“虽然见解不同,但都是为了大梁效力,曹将军又何必侮辱在下呢?只是若我军再继续再次延误,恐会失了先机……” “陈御使,”曹仲宗再次打断陈庆之,“你不是也有几千人马嘛?听说你那几千人可都是精锐啊,若你不放心,自可率领你自己的人马,前往涡阳,就凭魏军那孱弱的战力,你定可拿下涡阳!” “能否拿下涡阳,在下不敢妄下结论,但既然曹将军允许,在下便先行前往,还望将军能尽快拔营启程,切莫贻误了战机。卡Kа酷Ku尐裞網”说完陈庆之拱手告辞,转身便离开了。 看着陈庆之离开的背影,一名将领有些担忧的说道,“曹将军,这陈庆之毕竟是陛下的心腹,您这样当众羞辱他,不怕他记恨吗?” “他能奈我何?”曹仲宗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我曹氏在大梁也算名门,世代为将,他一个寒门低贱之人,侥幸得宠,僭越高位,本将军早就看不顺眼了。” “是啊,”有人附和着,“他再得宠,可陛下最终倚靠的,还是这些高门大族,像陈庆之、还有那中书舍人朱异这种人,一时得势罢了,终归是跳梁小丑而已。” “当年我兄长曹景宗在钟离与魏军奋战的时候,他还在用衣袖擦鼻涕呐。”曹仲宗趾高气昂的说道,“他这样的卑微之辈,有什么资格在本将军面前指手画脚?今日他是自取其辱。” “确实,今日将军也替属下们出了口气啊!也就是将军这样的大梁砥柱,才敢说出这些话来。” “那这陈庆之,真的会带着自己那几千人前往涡阳?他毕竟还是有假节的身份啊。”还是有人有些担心。 “本将军还怕他不去呢。”曹仲宗完全不以为然,“就他那点可怜兮兮的兵马,还自以为是精锐之师,装模作样的都穿着一身白衣,看着都晦气。若他真敢带着这点人马前往涡阳,本将军还敬他有些胆气。” “可万一真有什么不测,陛下怪罪下来……” “陛下能怪罪什么?”曹仲宗将双手一摊,“诸位都亲眼看到的,是陈庆之贪功,擅自带兵脱离大军,刀剑无眼,能怪罪我们什么?” “对!对!是陈庆之贪念功绩,擅自带兵离开……”众位将领纷纷附和着曹仲宗的说法。 “虽然这陈庆之危言耸听,但本将军此时,还真希望北魏能派大军前来,咱们能酣畅淋漓的大战一场。”曹仲宗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准备准备,率大军前往涡阳啊?”有将领问道。 “急什么,难不成你还真以为魏军有大军前来?”曹仲宗不以为然的说道。 “曹将军是认为北魏不会派出援军?” “援军肯定是有,但现今的北魏早已不复当年,既要攘外又要安内,能抽出多少兵力啊。” “那万一陈庆之真撞上北魏援军,就靠他那点人马……” “被全歼了最好!”曹仲宗哈哈大笑,“那几千人,于我军而言,不痛不痒,但却可以帮我们探明魏军的动向和规模,我们以逸待劳,岂不美哉?” “曹将军高明啊!”有将领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马屁,“原来陈庆之只是将军抛出的诱饵,既能探明魏军,又能给陈庆之一个教训,一举两得,高明!属性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咱们就安心在此休养,等着陈庆之和魏军的消息吧。”曹仲宗将自己的酒盏斟满,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要说打仗,本将军可比你这小棋童高明多了……” 第八十一章 涡阳 涡阳是徐州西南方的一座大城,相传也是道家始祖老子的故里。卡Kа酷Ku尐裞網如果这里被梁军攻陷,整个徐州西南部将无可避免的全部落入梁军的手中。 魏军显然不愿意这样的情况发生。 被杨昭委以前锋重任的费穆,带着三千轻骑,马不停蹄的朝涡阳赶来。但一直到顺利的进入到涡阳城中,费穆并未遇到任何的梁军,这不免让他觉得奇怪起来。 涡阳太守王纬,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见到率军而来的费穆,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下官盼望朝廷大军,如久旱盼甘露,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王太守,末将只是前锋,大军随后就至。”费穆拱手对王纬说道,“只是末将有些不明白,不是说梁军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嘛?为何我这一路过来,连一个梁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啊?” “哎呀,费将军,说起此事,下官也很纳闷。”王纬对费穆解释道,“梁军之前攻势迅猛,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攻下了南边十余座城池。按理说,以梁军的速度,应该至少两三日前,便兵临涡阳城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在离涡阳百里之外的地方,安营扎寨,停下来了。否则,今日下官怕是见不到将军了啊!” “停下来了?”费穆显然吃惊不已,梁军原本完全占据主动,却在这样重要的关口,裹足不前,这无疑给了魏军应对的时间。卡Kа酷Ku尐裞網 “王太守,涡阳目前有多少守军?”费穆问道。 “有守军三万。” “储备的粮食可以支撑多久?” “存粮充沛,支持个两年时间没有问题。” “如此甚好!”费穆朝王纬叮嘱道,“请王太守一定要死守涡阳,我大军不日便到,一定能击退梁军的。” “费将军放心,知道有大军来支援,必然能振奋将士们死守到底的决心的。” “好,我的弟兄们连日奔波,有些疲劳了,希望能在城中休息一日,还望王太守安排些热饭和歇息的地方。” “下官一定安排妥当。”王纬躬身应承,“不过将军只歇息一日吗?” “我的任务,就是先行一步,弄清楚梁军的动向。如今战情危机,怎敢有丝毫懈怠,能歇息一日,已经很不错了。”费穆回答道。 “如今梁军扎营在百里之外,并没有什么动静,将军还不如在城里多休息几日。卡Kа酷Ku尐裞網” “多谢太守的好意,可梁军是否只有扎营那一支?是否还有其他军队?这些都必须查实清楚。” “费将军如此尽心尽责,下官敬佩不已。”王纬赞叹着说道。 “王太守过奖了,这本就是末将的职责,怎敢担敬佩二字啊。”费穆谦逊的回答。 “下官还要请问将军,大军到来之时,可要入城啊?下官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王太守,以末将之见,大军绝不会选择困守城中的。守城是王太守的事情,无须做什么准备。” “明白了,多谢费将军指教。” 经过一夜休息,第二天一早,费穆便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涡阳。 而太守王纬,也向全城军民告知了援军将至的消息,并加固城防,做好了死守到底的准备。 费穆刚离开涡阳没多久,忽然有探马来报,涡阳东南发现小股梁军。 “东南方?”费穆震惊的问道,“果然还有其他梁军,有多少人?” “人数不多,大约两三百人。卡Kа酷Ku尐裞網”探马回答。 “这么点人……”费穆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思量起来,“恐怕这也只是梁军的哨探,后面必然有大队相随……” “将军,该怎么办?”有将士问道。 “不管人数多少,说明梁军已经来了。”费穆思虑了一会,下令道,“派出几名探马,去王太守说的百里之外查探,看是否真有梁军在那里安营扎寨;其余人马,跟我一起去看看,这第一批兵临城下的梁军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完,费穆便带着自己的兵马,朝着探马所说的发现梁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地方,费穆让士兵们统统下马隐蔽,然后自己顺着探马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只见远处果然有约两百余名梁军,正在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的样子。 费穆仔细打量着这群梁军。 突然,他发现了一名与众不同之人——此人身上的盔甲精致,一看便不是普通将领的穿戴,而且指手画脚,显然是这群梁军的统领之人。 “将军,是梁军的斥候吗?”身边的将官向费穆问道。 “你见过穿戴那么好的盔甲的斥候吗?”费穆指着那名盔甲精致的梁军将领说道。 将官仔细打量着说道,“这样的打扮,估摸是梁军的什么将军吧?可是为什么才带这么一点人?” “呵呵,管他那么多,但我感觉,此人绝不是寻常人物,如今被咱们撞上,也许是老天爷赐我们的一件大功啊!”费穆咧嘴一笑说道。 “将军,是要袭击他们吗?” “当然了,他们就那么点人,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费穆说道,“不过要记住,那个将军模样的人,一定要活捉!” “是!属下明白。” 费穆的魏军已经开始准备突袭,而那一小股的梁军,此时却还在东张西望,继续在找着什么的样子。 带领着这些梁军的,不是别人,正是奉了梁帝的命令,前来涡阳与曹仲宗军会合的寻阳太守——韦放。 “在这里都能隐隐看见远处的涡阳城墙了,这曹仲宗的军队到底在哪里啊?”一直跟在韦放身边的韦洵有些不耐烦了。 “据说他们进展顺利,按推算,现今怎么样也该早就到涡阳城下了啊……”韦放眉头紧皱,低声的嘀咕着。 “喂!连痕迹也没有一点吗?”韦洵大声朝那些四周张望搜索的士兵们喊道,“鸟飞过去也得有个影子啊,那么多人马,不可能连个脚印都没有吧?” “别找了……”韦放想了想说道,“恐怕曹将军有什么原因延误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和自军会合吧。” “我就说吧,应该先派个探马来看看的,”韦洵低声说道,“大哥你却一口咬定那曹仲宗肯定到了,非要亲自来……” “现在还没有抵达涡阳,这岂不是给了魏军充分应对的时间啊……”韦放自言自语般低头说道,“这曹仲宗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不是贻误战机嘛……” 就在韦放一行人准备掉头离开之际,突然有士兵指着后方,大声叫喊起来,“有烟尘!有军队朝咱们快速过来!” 韦放和韦洵都抬头望过去,只见后方烟尘滚滚,韦洵低声对韦放说道,“大哥,肯定是有大队骑兵正冲过来,难不成是魏军?” 韦放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不远处有一片茂密的树林。韦放立即大声招呼将士们,“快!进到那片树林里去!” 第八十二章 林中之战 韦放带着部下们,急急忙忙的朝着树林跑去。进到树林中,韦放命令大家做好战斗准备,严阵以待。 须臾的工夫,费穆的人马便杀到了树林外面。 因为树木的阻挡,无法策马驰骋,因此魏军停了下来。 “果然是魏军!”树林里面,韦洵紧紧攥着蛇矛,对韦放说道,“难道他们的援军已经到了?” 看着树林外为数不少的魏军,韦放咬牙切齿,“为什么这涡阳城外,魏军畅行无阻,而梁军却不见踪影,曹仲宗到底在搞什么鬼?” 树林外,费穆观察着林中严阵以待的梁军,用一种赞叹的口气说道,“这梁军将军是擅于统兵之人呐,看到我们袭来,能够迅速占据有利的地势,躲进林中,避免了被我们一阵冲锋,便踏为齑粉的下场。由此可见,此人必不一般,今日务必生擒,此次的第一个战功,我费穆便收下了!” “可他们在林中,我们无法冲锋啊?”手下的蒋光问道。 “我们有他们的十倍之众,此战不可拖延,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恐生变故。”费穆冷静的说道,“全军下马,与敌人步战!” “魏军下马了!”韦洵严密注视着魏军的一举一动,“看来是要依靠人数优势,入林中来与我们厮杀了!” 韦洵话音刚落,只见魏军排起队列,张弓搭箭,开始向林中的梁军射击。 林中树木茂密,梁军又有盾牌保护,弓箭并不能起到什么杀伤作用,更多的是一种威吓,企图让梁军的士气有所动摇。 然而就有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韦放的头盔,一声脆响伴着火星迸发,韦放的头盔顿时被射歪了,差点从头上掉下来。 这一箭让韦洵和梁军士兵吓出了一身冷汗,然而韦放却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的伸手把头盔扶正,淡定的对大家说道,“大家不要慌张,这些箭对我们造不成什么伤害。” 魏军射了一阵,见梁军并没有慌乱,便停止了射击。费穆招招手,第一波魏军排着队列,提刀执枪,开始向林中走来。 进了树林,魏军的队列被林立的树木散开了。而韦放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对部下们叮嘱道,“只要魏军进了这林中,大家便奋勇杀敌,但是切记,不可冲出树林!” 说完,韦放举起手中的大刀,怒喝一声,一马当先的杀向了进到林中的魏军。卡Kа酷Ku尐裞網 树林外的费穆听到林中传来激烈的兵刃相击的声音,知道战斗已经开始。但是树木阻挡了他的视线,林中人影闪烁,刀光剑影,却看不清战况到底如何。 费穆不愿意让这场战斗拖延太长,他认为以这位梁军将军的身份,后面必然有大军相随,唯有速战速决,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况且在目前的兵力对比上,他们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再进去一队!”费穆下令道,“设法把梁军包围起来,咱们人多势众,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又一批魏军遵照费穆的命令,进入到树林中去。 在韦放的带领下,梁军将士浴血奋战,虽然人数上居于绝对的劣势,但他们个个以一当十,硬是与魏军战得不相上下。 韦洵一手持着蛇矛,一手提着钢刀,凡是挡在他面前的魏军,都像割草一般被放倒在地,以至于魏军的士兵对韦洵心生畏惧,只要看到他朝着自己的方向杀过来,便纷纷往两旁躲避。 虽然士气上,梁军无比的高昂,但魏军却像虫子一样不断的涌进来,任梁军将士如何扑杀,却总是杀不完的样子。 即使再英勇的士兵,也是血肉之躯,也是会疲劳的。韦放看着自己的士兵们大口喘着气,仍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刀枪,他心里非常清楚,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将难逃战死的命运。 头盔好沉重啊,又有些阻碍视线。 韦放伸手将自己的头盔摘了下来,随手丢到了地上。他身边的士兵看见了,急切的问道,“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韦放仰天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后怒目圆睁,大声的朝自己的士兵们喊道,“弟兄们,今天咱们就一起,死在这里!黄泉路上有诸位作伴,我韦放无憾了!多杀几只魏狗垫背,也不亏啦!” 说完,韦放抡起大刀,冲向魏兵,一通乱劈。士兵们见统帅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觉悟,也纷纷丢掉自己的头盔,以示必死的决心,一瞬间,似乎个个又再次充满了力量,比先前更加凶猛的与魏兵展开厮杀。 韦洵冲到韦放的身边,兄弟俩一起并肩作战。韦洵一边砍杀敌人,一边大声对韦放说道,“大哥,今日小弟就陪你走到底了!” 韦放满怀感激的回应着韦洵,“洵弟,大哥连累你了,只盼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什么叫连累啊?”韦洵笑着说道,“自从我跟着大哥入军以来,早就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啦,至少今日这一战,没有辱没韦氏的名声!” “对!能如此奋战而死,无憾啦!” 树林外的费穆完全没有料到,这么一点点梁军,抵抗竟然如此激烈,从开始交战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却还没有拿下。 费穆的心中有些恼羞成怒了,他不禁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些废物,你们手里拿的难道是木棍吗?” 身边的将官小心翼翼的低声说道,“想必梁军皆是做殊死之斗,所以难以轻易拿下……” “可梁军就那些人,难道他们都是铁打的不成?”费穆怒不可遏,抽出自己的长刀,朝士兵们招招手,准备亲自进到树林督战。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高呼起来,“将军!你看那边!” 费穆停下脚步,转身问道,“怎么了?” “南边有一队骑兵过来!” “骑兵?”费穆大惑不解,“是我们的人吗?” “看不出来,但为数应该不少。” 费穆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使劲朝远方看去。只见那一片烟尘之中,确实有一支骑兵正快速朝这边奔过来,但这支骑兵没有旗帜,无法分辨身份,而且在铠甲下面,清一色的穿着白色的衣服,远远望去,像涌动的潮头一般滚滚而来。 “我军有穿白袍的部队吗?”费穆朝同样都在张望的将士们问道。 “应该没有吧……” “战场上谁会穿这么晦气的颜色啊,给自己批孝衣吗?” 这话把魏军的士兵都逗乐了,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然而费穆却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抬手制止了士兵们的笑声,面色凝重的说道,“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军队,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大家上马,做好迎战的准备!” 第八十三章 救兵 这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白袍骑兵,让费穆感到无比的惊讶首先从朝着自己袭来的杀气腾腾的气势看,费穆肯定这支军队绝对不是友军;其次,北魏的将官皆是善骑之人,费穆当然也不例外,但这支骑兵在费穆看来,与平常印象中,梁军那聊胜于无的骑兵比起来,有天壤之别,这些骑兵的骑术,绝不在魏军骑兵之下。卡Kа酷Ku尐裞網 眼看已经冲到跟前,费穆决定先发制人,“放箭!”他朝士兵们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魏军的箭矢立刻朝着这支白袍骑兵射去,而这些骑兵也不甘示弱,在高速的冲刺中,同样以密集的箭矢回敬魏军。 双方仅仅只进行了一轮的射击,白袍骑兵便以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冲进了魏军的阵中,一场激烈的厮杀随即展开。 树林外的战斗显然引起了树林里面正在混战的两军将士的注意。对于双方来说,此刻的心境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梁军的反抗如此激烈,林中魏军伤亡惨重,而此时外面也爆发了战斗,必然是梁军的救兵来了!魏军士兵开始变得慌乱起来,恐惧的种子开始在他们心中萌芽,他们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在林中与残余不多的梁军缠斗,还是应该出去帮助外面的战斗,而在战场上,这样的犹犹豫豫,必然招致灾难。卡Kа酷Ku尐裞網 韦放带领的梁军士兵,此刻却精神大振,虽然他们不知道,外面是谁的军队,但是他们清楚,肯定是自己的友军。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充斥了梁军士兵的全身,原本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而此刻生的曙光却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梁军士兵们朝着正不知所措的魏兵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争先恐后的朝着树林外面杀去,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来将自己救出生天的,究竟是什么人。 费穆此时也有些慌神了,这支白袍骑兵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现在不但无法夺下首功,若再继续耗下去,自己的损失恐怕会越来越大。 反正现在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管数量多少,梁军已经兵临涡阳,后续大军到来,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撤退!撤退!”费穆大声疾呼,果断的下达了撤退到命令。 原本占尽优势,已将韦放等人逼入绝境的魏军,此刻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纷纷逃命而去。卡Kа酷Ku尐裞網 韦放和韦洵互相搀扶着从树林里出来,韦洵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自己的面前,不禁脱口而出喊出声来,“徐晋?!” “韦洵?!”徐晋显然也很惊讶,“没想到居然是你们!” “哈哈,徐晋,你们来得太及时了!”韦洵几步上前,两手使劲拍打着徐晋的肩膀,“要再迟些,恐怕你以后就只能来给我上香啦!” “你们是……子云的部队?”韦放也上前来,试探着问道。 “是!”徐晋朝韦放拱手行礼并回答道。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子云现在何处?”韦放迫不及待的问道。 “陈大哥带着我们前往涡阳,探马来报,说前方有数千魏军轻骑,似乎正在围攻什么人的样子。陈大哥断定,肯定是友军被围困,所以命我们快马加鞭赶来救援。” “真是佛祖保佑,看来我韦放命不该绝啊!”韦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子云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情要问问他。卡Kа酷Ku尐裞網” “韦将军别急,陈大哥正在后面赶过来,你们一番血战,必然也累了,不如休息休息,就在这里等陈大哥吧。” “不行,此处有魏军出没,万一刚才逃跑的魏军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咱们就真的必死无疑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立刻出发,去与子云会合为好。” 徐晋遵照韦放的意思,带着大家朝他们来的方向,去和陈庆之碰头。 途中,韦洵与徐晋并肩骑行。韦洵低声对徐晋问道,“怎么样,你和嫣然定亲了吧?” 徐晋的脸又开始红起来,含混的回答道,“是……定了……还要……还要多谢你的……贺礼啊……” “哎呀,兄弟,你怎么还这么害羞啊?”韦洵笑着说道,“那选好成亲的日子了吗?到时我肯定要来朝贺朝贺,讨几盏喜酒喝啊。” “还……还没呢……”徐晋埋头说道,“我想等混出些功名后,再成亲,不然岂不是委屈了……委屈了嫣然啊。” “呵呵,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韦洵笑着摇摇头,“那你可得抓住这次的机会,争取立下军功,总不能让嫣然一直这样耗着吧。” “我知道,陈大哥也说了,若我能立功,回去后他一定亲自给我请功……” “等等!”韦洵拉了拉徐晋的手臂,“你可不能光想着立功,战场上刀剑无眼,为了嫣然,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怎么会,”徐晋笑着拍了拍自己的铠甲,“这是嫣然为我和惠泽做的铠甲,会保佑我们刀枪不入的,你看我们也打了好几场仗了,不会有事的。” “别掉以轻心,哪里有什么刀枪不入。”韦洵严肃的对徐晋说道,“你可是和嫣然定过亲了,活着回去是最重要的!” “是,我知道,我会小心的。”徐晋笑着对韦洵说道,“谢谢你,韦洵。” “唔,不过万一你不幸战死了,我不会嫌弃嫣然定过亲的,”韦洵打趣着说道,“我会照顾他的,你就安心上路吧。” “你这么说,我就更不能死了!”徐晋笑着回应道,“今天才救了你一命,所以以后万一我遇险,你可必须得还这个人情噢!” “放心,就算是为了嫣然,我也会保护你的!”韦洵哈哈笑着,一巴掌拍在徐晋的背上。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远远的便望见一支军队正迎面而来。和徐晋率领的骑兵一样,对面这支军队同样一身白衣,显然,那便是陈庆之所率领的部队了。 两队人马相向而行,到了跟前,韦放和陈庆之都急忙下马上前见礼。 陈庆之示意大家就地休息,然后对韦放问道,“元直兄,这是怎么回事?被魏军围困的居然是你?” “子云,先别说这事,我先问问你,你一直跟着曹仲宗的大军,不是说进展顺利吗?为什么涡阳城下没有半个梁军的踪影,反倒是魏军的轻骑出没?按理说几日前你们便应该兵临涡阳城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仲宗的大军究竟在哪里?” 第八十四章 虚张声势 面对韦放一连串的问题,陈庆之神色凝重,“元直兄,在下长话短说。目前曹仲宗还在据此以南约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已经滞留好几天了……” “什么?”陈庆之谎言刚落,韦放便暴跳如雷起来,“这个曹仲宗究竟在想什么?好几天停滞不前,岂不是把大好先机拱手让给魏军?” “开战以来,本地魏军的抵抗弱不禁风,曹仲宗便认为魏军皆是不堪一击,因此便懈怠起来,美其名曰休养生息、以逸待劳。” “以逸待劳?”韦放怒不可遏的说道,“就把这涡阳城下放手让给魏军轻骑驰骋?害得我差点要在此殉国?” “啊,说到这点,元直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而且才带了这么点人?”陈庆之有些诧异的问道。 “陛下不是命我来与你们会合,共同征战徐州之地嘛。”韦放满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声,“我带着五万将士赶来,途中得到消息,说你们一路攻城略地,非常顺利,不日即将兵临涡阳城下。拿下涡阳,徐州西南之地将尽入我大梁之手,如今咱们掌握先机,你们肯定也不会有丝毫懈怠,我盘算着,今日你们早就应该到了。” “所以你就带着这点人,先行一步赶过来?”陈庆之问道。 “我让大哥先派些探马来看看情况,可他不听,非要亲自赶来,结果倒好……”韦洵在一旁插话。 “我是想着,一来你们肯定到了,二来大军行路毕竟相对缓慢,我先一步与你们会合,让那些跟着你们,连日征战的将士知道援军到了,士气必然也会提振;咱们也可以早些商议联合作战之事,毕竟我也认为魏军肯定会派出援军,而且规模应该不会小啊,咱们应该早做谋划才是。可万万没想到,哎……”韦放拍着自己的脑门,不住的摇头。 “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万幸。”陈庆之说道。 “对了!”韦放突然问道,“子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和曹仲宗一起?” “我可没有那种以逸待劳的闲情逸致,”陈庆之一副自嘲的口吻说道,“既然曹将军要歇息歇息,我就只能带着自己的部下,先一步来涡阳啦。” “可你们兵马也不多,万一真遇上魏军大军,岂不是很危险?” “有危险也不能不来啊。”陈庆之叹了口气,“涡阳重镇,魏军必然来救,原本我们占尽先机,若能抢先拿下涡阳,以涡阳为依靠,从容不迫迎击魏军,在下认为,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可现在的形势,我只能先来涡阳一带伺机,如果发现魏军的大军,虽然无法交战,至少可以骚扰骚扰他们,让魏军也摸不清我们的底细……” “陛下不是让你担任假节嘛?你没有规劝曹仲宗?” “怎么可能不劝啊,可他哪里听得进去。” “实在是可恶之极!我现在就去他营中,催促他即刻拔营,就是提着他的脖子,我也要把他提到这涡阳城下来!”韦放大声的说道。 “等等,元直兄,你的兵马何时可以到达?” “三日之内必到!” “方才那支魏军轻骑,肯定是援军的前卫,也就是说,魏军的大军应该也不远了,而且他们的目标就是涡阳。”陈庆之思酌了一下,然后说道,“可否请韦洵即刻赶回军中,催促大军加快速度,尽早到来。万一曹仲宗延误,至少还有元直兄的几万人马,可以和魏军对峙一阵。” “嗯,这当然可以。”韦放点点头,转身对韦洵吩咐道,“去吧,催促弟兄们星夜兼程,尽快看到涡阳!” “是!”韦洵拱手领命,返身便策马疾驰而去。 看着韦洵离去后,韦放又转身向陈庆之问道,“子云,你还是要先去涡阳吗?” “我必须先去一步,在涡阳一带巡弋,既能迷惑吓唬涡阳城里的守军,也能时刻留意魏军援军的动向。” “好,我即刻就去找曹仲宗,催他发兵!”韦放向陈庆之拱手告辞,“子云,今日真的是多谢了,保重!” “元直兄保重!”陈庆之也拱手回礼。 韦放招呼起自己手下剩余不多的几十个士兵,便离开了。 “陈大哥,我们也出发吧。”徐晋过来,对陈庆之说道。 “等等,徐晋,你把大家先叫来,我要做些安排,到了涡阳,大家便要各行其事。” 不一会,徐晋便将大家都叫到了陈庆之的面前。 “诸位,目前到涡阳的,至少在两三日之内,都只有我们这一支部队,为了不让魏军看出咱们的虚实,必须做些安排。”陈庆之的目光扫视着大家,开始下达命令。 “徐晋,到了涡阳后,你便带上所有的骑兵队,远远的围着涡阳跑几圈,跑的时候,在马尾拴上些树枝,让弟兄们相隔的距离远些,尽量多多的扬起尘土,迷惑涡阳守军,让他们以为我们是大军到来。” “是!虚张声势嘛,我知道怎么做。”徐晋咧嘴笑着说道。 “鱼大哥,你到时带些弟兄,大张旗鼓的伐木打造攻城器械,一定要显眼,让涡阳守军以为我们要准备攻城,让他们把精力放到加强防守上去,不敢贸然出击。” “是!”鱼天愍抱拳朗声回应。 “三哥!”陈庆之朝陈思保说道,“咱们备用的帐篷军械那些有多少?” “应该够咱们更换的,怎么?” “扎营时全部拿出来,尽量多立帐篷;还有每日造饭的时候,多多的挖些坑,让烟飘起来,这些都可以迷惑敌军。” “陈将军,即使做了这些虚张声势的手段,可我们并不清楚涡阳城中有多少守军,万一他们不顾一切出城迎击,怎么办?”马佛念在一旁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嗯,文才说的情况,我也有担忧,”陈庆之点着头,“涡阳太守叫王纬,但我并不清楚他的为人胆识,万一真是个莽夫,出城迎击的话,就有可能看破我们的虚实。” “宋兄,惠泽,这就要拜托你们二位,挑选些弟兄,时刻做好准备,万一魏军出击,一定要迎头上去,狠狠的打退他们。照本地守军的战斗力看来,咱们的弟兄击退他们,不成问题。” “另外,一定要多派出哨探,严密留意魏军援军的动向,若能尽早掌握到他们的情况,咱们至少不会被动。” “诸位,只要撑过这两日,等元直兄的军队和曹仲宗的军队到来,即使魏军大军前来,也可以拉开架势,好好与其一战了!” “那万一魏军的大军先一步到了怎么办?”惠泽挠着自己的脑袋问道。 “那咱们只能祈求佛祖保佑,这种情况不要发生才好。”陈庆之苦笑着说道。 第八十五章 韦放的愤怒 韦放辞别陈庆之后,一路心急火燎的朝着曹仲宗的所在而去。卡Kа酷Ku尐裞網 到了营地,在辕门口韦放被卫兵拦了下来。 “什么人?敢擅闯军队大营?”卫兵厉声喝道。 “嗯,你还算尽职。”韦放倒不为难卫兵,“我乃寻阳太守韦放,奉陛下之命来与曹将军会师。” “噢,原来是韦将军,得罪了,小的即刻就去禀报曹将军。”卫兵忙向韦放行礼致歉。 韦放摆摆手,“不劳禀报,我自去找曹将军。”说完,便大步流星的朝着中军大帐而去。 到了大帐外面,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欢饮之声,显然是曹仲宗和自己的部将们正在饮酒作乐。 韦放示意自己的部下留在外面,自己一人朝帐内走去。 帐内此时正无比热闹,欢声笑语不断,一群不着甲胄的将领们正在推杯换盏,乐此不疲。 “诸位将军真是好兴致啊!”韦放站在帐门口,冷言冷语的说道。 听到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暂停了下来,齐刷刷的朝门口望去。 曹仲宗满脸通红,眯着眼睛使劲瞧了好久,看清了来人。 见到韦放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曹仲宗颇有些吃惊,他忙站起身来,一边朝韦放走去,一边问道,“哎呀,这不是元直嘛,你怎么到我营中来了啊?也不通禀一声,我好到营外迎候啊。” “曹将军,如今战事紧急,你作为统帅,为何却停留在此?”韦放也不客套,直奔主题问道。 “战事紧急?”曹仲宗脸上浮起了笑意,“元直何出此言啊?自我军出兵以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魏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那为何不乘胜直抵涡阳,一举拿下?”韦放追问道。 “虽然一直在打胜仗,可将士们连续作战,都有些疲累了,所以在此修养几日,养精蓄锐之后,便一鼓作气,攻克涡阳。” “修养几日?”韦放语带讥讽的说道,“只怕到时在涡阳等着曹将军的,就是北魏的大军啦!” “北魏大军?在哪里?”曹仲宗喷着浓浓的酒气,不以为然的说道,“且不说现在还没看到魏军的影子,就算他真的来了,本将军也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曹将军,这话说大了吧。卡Kа酷Ku尐裞網”韦放声色俱厉的说道,“北魏已经丢了寿阳,绝不会容忍徐州这边再有闪失,此次必然会倾力相搏,临阵轻敌,可是大忌啊!” “并非本将军轻敌,这几战下来,魏军的战斗力本将军比你清楚,不堪一击。” “那只是徐州本地守军而已,岂能与魏军的大军相提并论?”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啊……”曹仲宗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对了,好像陈御使也是这么说的。” “说起来,陈御使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韦放故意问道。 “陈御使立功心切,带着他所部的几千兵马,自行前往涡阳了。”一旁的一名将领抢着回答。 “立功心切……”韦放冷笑了几声,突然提高音量,大声的喊道,“若不是陈御使的立功心切,我韦放怕已经以身殉国啦!” “元直,这是什么话?发生什么事情了?”曹仲宗惊恐的看着韦放,急切的询问起来。 “陛下命我领军与你们会师,我估算你们早就应该到了涡阳,所以只带了少数人马,先行一步,希望早日与你们会合,可万万没想到,我军的影子一个没看到,却碰上了魏军的轻骑部队!” “哈哈哈哈……”曹仲宗听韦放说完,居然笑了起来,“元直啊,你居然如此轻率啊……” “曹将军,你有心思笑我轻率,却不想想,为何会有魏军出没啊?” “涡阳尚在魏军掌控之中,那一带有魏军轻骑出没,应该很正常吧。”曹仲宗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轻描淡写的回应着韦放。 “可你若不在此滞留,又如何会让魏军占据主动?那支轻骑,很可能是魏军的前卫!”韦放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稍安勿躁,元直!”曹仲宗也显得有些不耐烦了,“那涡阳城还能跑了不成?那魏军的援军再厉害,还能厉害过当年钟离之战时的魏军?那中山王元英堪称一代名将吧,那杨大眼更是万夫莫敌,结果怎么样?不还是被我兄长曹景宗,噢,还有你爹,打得大败而回。” “曹将军,话可不能这样说……” “别急,我还没说完呐。”曹仲宗毫不犹豫地打断韦放的话,继续说道,“北魏如今内忧外患,已是日暮西山之势,他能有多少战力来救援涡阳?元直,你可是大名鼎鼎的韦虎之子,别和那个棋童一样,大惊小怪的。” 听到曹仲宗这话,韦放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指着曹仲宗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曹仲宗,你我虽无深交,但我一直以为,你毕竟是竟陵公曹景宗的亲弟弟,多少还是有些将才的。可今日看来,你不但昏庸无能,好大喜功,更是妄自尊大,自以为是之徒!” “韦放!你居然如此无礼!”一旁的将领们开始大声斥责起来。 “我无礼?”韦放又指着这些将领,“你们身为一军之将,身处前线,在营中居然不着甲胄,还滥饮作乐,你们心里可还有军纪?你们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韦放无礼?” 听到韦放的话,那些将领们面面相觑,都埋头不再开腔。 “韦放,你好大胆啊……”曹仲宗面色阴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此战的主帅,你也归我管辖,居然敢当众口吐狂言,侮辱主帅,你知罪吗?” “曹仲宗,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当着陛下的面,我一样指着鼻子骂你。”韦放毫不畏惧,“你身为主帅,却不知掌握先机,趁势而进,却在这里逗留延误,以至魏军有充分的时间救援涡阳;陈庆之身为假节,你却不顾他的安危,让他孤军深入,万一出了事,我一定向陛下上奏,治你的罪,到时候我看你有几个脑袋给陛下砍!” “你!”曹仲宗刚想发作,但随即又忍了下来,他心里也清楚,陈庆之毕竟是假节,万一真有什么闪失,韦放再到陛下面前一通乱说,保不准陛下不会怪罪自己。 “元直,咱们都别伤了和气。”曹仲宗很快换上了一副笑脸,“你要是真觉得有那么紧急,咱们明日便出发就是……” “不可等明日!”韦放断然说道,“即刻收拾拔营,咱们星夜兼程,一起赶往涡阳!” 曹仲宗还想争辩,但看到韦放坚定的神情,也只得埋头叹了口气,“行,就依你,即刻启程。不过若到了涡阳,没有你所谓的魏军大军,到时本将军可要你拿个说法出来……” 第八十六章 王纬 自费穆离开之后,涡阳太守王纬便日日期盼着大军的到来,毕竟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如坐针毡的日子确实难受。 其实王纬早已盘算好了,若大军到来,必然会与梁军冲突,战斗将会在两军之间展开,自己便可以稍微放松一下,隔岸观火。若最后魏军胜了,自己就有护城之功,若万一魏军败了,自己大不了投降梁军,亦有献城之功。总而言之,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管他城头到底插谁家的旗帜呐。 可费穆的到来,让王纬看到了朝廷不愿放弃的决心,便又有所期待起来,毕竟要背负一个叛臣的名声,还是不太舒服。所以,魏军获胜,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这几天,不光是魏军,连梁军的影子也没看到一个,王纬心中忐忑,总是惴惴不安。 “来了!来啦!”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士兵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跑到王纬面前禀报。 “什么来了?”王纬心中顿时也紧张起来,双手也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梁军来了!”士兵大声说道。 “有多少兵马?”王纬急得汗都下来了。 “烟尘滚滚,铺天盖地,怕是有大军前来啊!” “快!快带我去城头看看!” 来到城头,城墙上的士兵们个个眼带惊恐,王纬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有规模相当大的军队正在朝着这里行军。 王纬觉得自己的两腿有些发软,他靠在城垛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确定是梁军吗?” “肯定是梁军。”城墙上的士兵肯定的回答,“从那个方向过来的,不是梁军还有谁。” “那你们还在看什么热闹啊?”王纬猛然站直了身子,跺着脚急迫的嚷嚷起来,“快,快做好守城准备啊!” 梁军已然兵临城下了,而王纬翘首期盼的魏军依旧不见踪影,这让他变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想着干脆投降算了,可现在魏军还没到,后面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想着坚守下去,可万一梁军开始攻城,而魏军的援兵一直没到,难不成自己真的还要以身殉国? 心中的不安,让王纬总是忍不住跑去城头,想亲眼看看情况。 梁军在城外扎营了。他们伐木结栅,圈下好大一块地来,里面大大小小的帐篷林立。王纬问自己身边的武将,“你看看他们的帐篷,估算他们能有多少人马?” 武将大致点了点,回答道,“应该有两万左右。” “两万?”王纬皱起了眉头,“恐怕这只是前锋吧,你们看,后面依旧烟尘滚滚,大军肯定在赶过来。” 夕阳西下了,梁军开始埋锅造饭。营地里升腾起一股股烟柱,飘来阵阵米饭的香气。 王纬又来到城头观察,“你们看看,这做饭的炊烟,是要做多少人的饭食啊?” 士兵们仔细打量了一阵,估算着说,“一锅造十人饭,这里怕是有四五万人啊!” 听到士兵的估算,王纬感觉自己一阵阵头晕,他扶着自己的脑袋,喃喃低语着,“人数又多了吗?看来在不断的增兵啊……” “晚上你们可得把眼睛瞪大了,别偷懒打瞌睡,被梁军钻了空子!”王纬朝着城墙上值守的卫兵们大声吼道。 结果这一晚,王纬一点也没有睡踏实,他总是忍不住竖起耳朵,留意着一切动静,稍微一些响动,便会惊醒过来。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王纬又急匆匆的跑到城头上。 “怎么样,昨晚没什么事吧?”他急急的向士兵们问道。 “昨晚没事。”士兵回答,“不过梁军好像在打造攻城器械了……” 王纬闻言,忙从城垛探出身子,朝梁军的营地处望过去。 只见在梁军的营地前面,梁军的士兵们正在忙前忙后,他们砍来许多树木和粗大的竹子,工匠们正在拿着各式工具,将这些木头竹子改成需要的式样大小,最后的目的,肯定是要把这些组装成冲车、井栏、云梯等等攻城所用的器具。 “梁……梁军要……要攻城了吗?”王纬的舌头变得不利索起来。 “这些器械,起码还要两三天才能组装完毕。”他身旁的武将建议道,“不如我们趁梁军不备,突然杀出去,一把火烧了这些东西。” “不可冒失!”王纬急忙阻止,“你想想,梁军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的在营前打造这些器具?会不会就是想引诱我们出去呢?” “……”武将想了想,低声回答,“也有这个可能……” “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吧。”王纬喃喃的说着,又把目光方向梁军营地后方,“怎么还有烟尘啊?这梁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啊?” “咱们涡阳可是坚城,况且还有援军即将到来,梁军肯定不敢掉以轻心,必然会集结大军前来。”武将思虑着说道,“恐怕现在,他们还没集结完毕,不停有军队到来,所以一直烟尘不断。” “梁军就在涡阳城下集结大军,可我们的援军呢?”王纬的语气带着一点哭腔,“连影子都没看到一个!” “之前那位费将军不是说,他们是前锋,大军不日就到嘛?” “不日就到……本太守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们来的那天!”王纬有气无力的说道,“不日是几日?现在梁军兵临城下,那位费将军现在哪里?该不会已经做了梁军刀下之鬼了吧……” “那,太守,咱们该怎么办啊?”那武将也有些慌神了。 “还能怎么办,静观其变吧……只盼援军能早些到来,祈求菩萨保佑吧……” 从城头下来,王纬果然径直前往了涡阳城中的寺庙,虔诚的祈祷去了。 傍晚的时候,真的有一支大军抵达了涡阳,不过并不是王纬日夜期盼的魏军,而是韦洵带着军队,前来与陈庆之会合了。 看来祈祷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一夜,对涡阳太守王纬来说,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已经过了半夜了,王纬依旧辗转反侧,心中的焦虑和他的黑眼圈与日俱增。 “太守,太守?”门外传来几声呼唤。 “什么事?”王纬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句。 “刚刚有信使潜入城里,要面见太守。” 王纬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援军、是援军的消息吗? 他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快跑过起打开门,“快,信使在哪里?” 一名全身黑衣的人上前一步,拱手对王纬说道,“王太守,小的奉命前来告知太守,大军很快便到,前锋已经接近驼涧,请太守务必坚守待援。” “已经快到驼涧了?”王纬惊喜的说道,“那离涡阳仅有四五十里的距离啦!” 王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援军已经近在咫尺,至少在短时间内,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送走了信使,王纬重新躺到榻上。这后半夜,是王纬这辈子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 第八十七章 涡阳城下(一) 韦洵与陈庆之会合的第二天上午,韦放督促着曹仲宗,带着主力梁军部队,也终于来到了涡阳城下。 士兵们先忙着将主帅的大帐立了起来。 梁军将领们都集合到帐中,曹仲宗大摇大摆的坐到帅位上。他扫视了一下左右,脸上挂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故意不紧不慢、拿腔拿调的说道,“催命一般要赶来涡阳,本帅倒想请教请教,魏军的大军在哪里啊?” 将领中发出一阵低声的嬉笑。一旁的韦洵不高兴了,他从韦放身后闪身出来,一脸认真的说道,“曹将军,我们真的是遇到了魏军的袭击,现在又过了几天,魏军的大队人马肯定离涡阳不远了!” 曹仲宗斜眼瞟了韦洵一眼,“汝是何人?” 韦放在一旁淡淡的说道,“这是我的弟弟韦洵。” 曹仲宗心中不悦,阴阳怪气的说道,“军中阶级严明,上下有别,难道这军中的礼仪,永昌侯没教过你们吗?” “你……”韦洵刚想发作,韦放在后面一把拉住他,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韦洵也就只得忍下这心头之火,默默的退到韦放身后。 “曹将军,在下已经派出了好些哨探,加紧探查魏军的动向。”陈庆之上前一步,拱手对曹仲宗说道,“魏军肯定已经不远了,很快便可见分晓。” “对了,陈御使,你带着人马到涡阳好几天了,为何不攻城啊?”曹仲宗问道。 “曹将军,涡阳城高墙厚,岂是能轻易攻取的。”陈庆之语气相当平和,“况且魏军的行踪没有掌握,万一在攻城时,被其从后方突袭,到时腹背受敌,恐怕有灭顶之灾啊。” “呵呵,看来陈御使文官出身,终究还是缺些气魄啊。”曹仲宗神态傲慢,“魏军的战斗力大家都见识过的,这涡阳任它城高墙厚,我军必能一鼓而下!” “曹将军,涡阳不同其他小城,而且肯定有数万守军,千万大意不得啊!”陈庆之听出了曹仲宗想要攻城的意思,急忙出言阻止。 “我看陈御使不是已经打造了好些攻城器具吗?难道没有用它们的打算?” “打造攻城器械,当时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吓唬涡阳守军而已,毕竟当时我只有数千人马,不敢让涡阳的守军看出虚实……”陈庆之解释着。卡Kа酷Ku尐裞網 “放在那里能吓唬人?”曹仲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陈御使,你当小孩儿过家家啊?既然你不会用这些东西,便让本帅来教教你吧!” “曹将军,不可贸然攻城啊!”陈庆之有些急了,“涡阳守军必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守城准备,现在攻城,我军的伤亡……” “打仗岂有不死人的?”曹仲宗大声的吼道,“难道陈御使觉得,光靠吓唬,就可以让他们投降吗?” 曹仲宗的话让那些将领们又是一阵哄笑。 陈庆之见状,也不再争辩,退了回去。 曹仲宗站起身来,对麾下将领说道,“大家赶快去准备,让士兵们把饭吃饱,晌午过后便开始攻城!” “曹将军,将士们才刚刚赶路到了这里,营帐都还没有完全立好。就算要攻城,也不必急于一时吧,至少休息一日,明日再攻也不迟啊。”韦放在一旁建议。 “这个时候你们倒不急于一时了……”曹仲宗低头轻笑了几声,然后态度坚定的说道,“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了,岂有不攻之理。魏军孱弱,就算有些疲劳,我军也定能一举拿下涡阳。元直,陈御使,二位若害怕,便在营中歇息,本帅自会拿下涡阳。” 涡阳城内,太守王纬今天觉得神清气爽,这几天的焦虑疲累一扫而空。中午好好的吃了一顿饱饭,正在休息,卫兵又急匆匆的跑来了,“太守,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怎么就大事不好啊?”王纬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梁……梁军,准备……准备要攻城了!” 王纬的汗一下又冒出来了,“快!快上城楼!” 登上城墙,王纬看到梁军正在闹哄哄的挪动着那些攻城器械,大批士兵正在集结,看来很快就要发动攻击了。 “这……这……这……”王纬顿时六神无主,语无伦次起来。 他身旁的武将安慰道,“太守,无须担忧,我们城防坚固,军力充足,梁军一时半会儿攻不下这涡阳城的。况且援军已经近在咫尺,咱们坚守待援即刻。” “好……好!”王纬竭力收起自己的惊慌,抓住武将的胳膊嘱咐道,“守……守城之事,本太守就……就全权交给你了,务必……务必坚守!” “太守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守卫涡阳!” 曹仲宗趾高气昂的骑在马上,看着士兵们把攻城器械移动到阵前。木轮发出阵阵隆隆之声,扬起一片尘土。 一切都准备停当,士兵们也排好了队列,只等统帅一声令下,便要朝着涡阳的城墙前进。 那城墙看起来建得相当结实,大块的条石崁得整整齐齐、严丝合缝。这又高又大的城墙,能爬得上去吗?况且上面还有敌人,会不停的朝着下面射箭、泼油、砸下石头、滚木,凡是一切可以用来阻挡他们爬上城墙的东西,都会统统招呼到他们的头上。没有死的觉悟,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堵厚实的城墙的…… 随着曹仲宗轻描淡写的一句“进攻”,梁军士兵们便相互簇拥着,朝着那堵会决定他们生死的城墙迈步前进了。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他们不停的前进着,但每迈出一步,都会有同伴付出生命的代价。 从涡阳城头居高临下飞过来的箭矢,像从天而降的冰雹一般,劈头盖脑的向他们砸下来。身边不停有人倒下运气好的,一箭中了要害,挣扎几下,也就干干脆脆的咽了气;运气不好的,被射中了,却没有立刻致命,只能爬在地上,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在那极度的恐慌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 在战场上,只这些是司空见惯的场景,其他人依旧踏着步调,朝着那堵城墙而去,因为这些士兵们非常清楚,对于攻城战来说,前进过程中的箭矢,只是战斗的序曲而已,而真正的乐章,是在将云梯、竹梯这些搭上城墙,开始攀爬的时候,才会激烈的奏响起来! 对于旁观者来说,这样的乐章也许显得壮烈激昂,大气磅礴;但对于身处其中的每一个普通士兵来说,却没有丝毫的美感可言虽然他们是构成这篇乐章的音符,但他们为此而付出的,却是鲜血和伤痛,甚至是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