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京城一霸》 第1章 展家出大事了 随着张嬷嬷一路去往大老爷的书房,观澜阁里的闹剧渐渐传开,新娘子明日起不再向长辈请安的话,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跟前。 上了年纪后,晚膳便用的早,这个时辰沁和堂已经摆好了晚饭,四夫人忙着料理婚礼后的琐事,这会儿带着小姑子在祖母跟前伺候的,是大孙媳妇韩氏。 姑嫂俩听得这话,不禁都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倒是老夫人轻轻一笑:“坐下吃吧。” 韩子淑欠身称是,正要带着妹妹坐下,又听祖母说:“和你们不相干,难不成明儿起,你们也立什么新规矩来教教我这个老太婆。” 吓得两个孩子连连摇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坐下。 老夫人眼中掠过寒光,吩咐道:“子淑,去书房把你大伯父请来,朝廷的事再忙也要吃晚饭。” 且说展敬忠因与门客商谈国事,并没有见到前去告状的张嬷嬷,但母亲召见他不得不来,路上才听说,刚进门的儿媳妇自作主张,宣布从今往后都不向长辈请安了。 果然,见了母亲劈头盖脸就是说:“我这把年纪了,不过是活一张脸皮,还请大老爷顾念母子情分,别叫你那儿媳妇,让我这把老骨头在京城里抬不起头。” 膳厅外,子淑领着妹妹站在窗根下,生怕祖母随时召唤不敢离远,这些话便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妹妹展玉颂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问:“嫂嫂,二嫂嫂当真这样放肆吗?” 子淑摇了摇头,极小声地说:”祖母和娘都不喜欢的人,我们就别提了。” 天色渐渐暗了,观澜阁里里外外点了灯火,七姜站在门下看,心里算了笔账,这院子一晚上费的蜡烛灯油,就足够他们家烧几个月的。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富贵的人家,在她从前想来,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可这才只是大臣的家。 只见映春从房里出来,朝着院外张望,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七姜问道,“你有事儿吗,去吧,不用管我。” “少夫人,是该传晚饭了,怎么今天还没送来。”映春说,“奴婢怕您饿着。” 七姜说:“我不饿,吃了一下午的点心,你是不是饿了?” 映春点头又摇头,最后老老实实地说她饿了,她们丫鬟也有派饭的时辰,去晚了就只有剩饭剩菜,但她要伺候主子用过才能走。 七姜大方地说:“往后跟着我吃,反正那么多菜,我也吃不完。” 但见映春为难的笑容,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吃完了给你吃行吗,估摸着最近她们都不会给你好脸色,吃她们剩下的,不如吃我这边多出来的,我也有个伴。” 映春却道:“可是……这会儿您的饭菜还没送来呢。” 七姜转身看向院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各处廊下门下都有人侍立,但谁都避着她的目光,毫无疑问眼下她们更怕张嬷嬷,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凳子还没坐热呢。 “映春,我给你做饭吃。” “啊?” 当张嬷嬷等不到老爷,悻悻然回到观澜阁,只见下人们聚在小厨房外,一见她都吓得散开,她便探头往灶间看,顿时吓得瞪大眼睛,这叫什么事,堂堂太师府的少夫人,竟然在生火做饭。 “少夫人,我说少夫人。”张嬷嬷激动地冲进来,“您、您在干什么……” 七姜正从锅底铲锅巴,高兴地说:“嬷嬷,你要一起吃吗?” 张嬷嬷急得不知如何发作,先头已经吃了亏,不敢再当面拉扯映春,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又哭又笑地说:“还怎么活,我还怎么活。” 七姜分了一块脆脆香香的锅巴给映春,自己捧着老大一块,走来说:“嬷嬷你吃吗,这灶头我头一回使还不怎么会烧,倒是焖了一层锅巴,可香可香了。” 张嬷嬷痛苦地捂着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七姜蹲下来,掰了一块锅巴递给她:“你是展怀迁的奶娘吧。” 张嬷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新娘子。 七姜说:“他才成亲三天,你就又哭又笑的,合适吗,高兴点不好吗,给你吃锅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章 不懂规矩的新娘子 说起来,太师府本家人口并不多,这大宅院也是从七姜的公公展敬忠这一辈才开始的,用前些日子跟着她的喜娘的话来说,叫什么京城新贵。 因此那些庶出的、旁支的,都不在这家里过,只有大老爷一家和寡居的四夫人母子。 老太爷走得早,临终也只是个四品官,在京城并不稀奇,可长子展敬忠十分争气,十八岁中探花,名动京城,被司空大人器重,将独生女儿下嫁于他。 从那以后,展敬忠便仕途顺畅,十七年前与岳父一同拥立了当今,三十岁入内阁,四十岁拜太师,这般亨通官运,几乎前无古人。 唯一能叫人指指点点的,便是展太师膝下子嗣极少,仅有与发妻何氏所生长子展怀迁,而替兄长接新娘进门的弟弟展怀逸,是妾室萧姨娘所生。 此外,四夫人与已故四老爷育有一儿一女,皆已娶妻嫁人,方才随展怀逸一同来的二姑娘,是四老爷已故小妾的庶出。 算上弟弟家的孩子,偌大的宅门里也仅这些人口,比起其他的高门贵府,委实要冷清些。 念叨着这些事,很快就到了后院,听说少夫人来,管事把一众男仆都撵到别处等候,七姜也没法子,径自和映春来喂狗。 这家里养了七八条大狗,训练有素,不带一声叫唤的,若真是脏了的泔水,七姜也不忍心喂它们,那桶里只有刚做好的饭菜,倒也干净,只是人必然吃不得了。 在管事的帮助下,这些狗才敢吃她们放下的东西,七姜摸着毛茸茸的狗儿们,心情顿时好多了,打算以后闲着没事,就来这头遛狗解闷。 回去的路上,映春接着说:“白天您问奴婢,大夫人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城外,其实就是三公子出生后,大夫人忽然就说病了,一个人去城外养身体,一养就是十多年,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亲儿子也不管。” 七姜看着她,好奇地问:“你才多大,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的事?” 映春笑道:“少夫人,您这会儿不也知道了吗?” “还真是……”七姜笑着拍拍映春的脑袋,“你这么机灵,为什么只干粗笨的活,张嬷嬷她们不喜欢你吗?” 映春说:“嬷嬷怕我们这些丫鬟勾了公子不学好,年轻不稳重的都不能去伺候,少夫人,奴婢说几句公道话,只因大夫人不管不顾的,府里管家大权都在四夫人手里,分明是大老爷父子俩挣下的家业,都要去别人口袋啦。” 七姜忍不住笑道:“你个小姑娘家家,可真能说,别是张嬷嬷派你来我身边当细作的吧。” 映春呆呆地问:“细作是什么?” 七姜出生长大在边境,自然懂什么是细作,这大宅门里的小丫头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经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映春,你愿意呢就跟着我,吃饱肚子一定不愁;你要是害怕,我就去给张嬷嬷认个错,你照旧做原来的活儿,别叫我连累了你。” 映春拼命摇头:“奴婢愿意跟着您,当了贴身丫鬟,每个月多二两银子呢,我不是这府里家生的,家里还有几个妹妹等着养活,我多挣些钱,她们就不用去给人家当丫鬟了。” 七姜心头一软,说道:“那咱们就好好的,至于张嬷嬷,我和她无冤无仇,今天那些事,我不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继续往回走,映春跟上来问:“少夫人,您见过我们家公子吗?” 七姜苦笑:“当然没有,过去我都不知道你们这家人。” 映春骄傲地比划着:“我们二公子可英俊了,身量那么高,出征那天,穿着银灿灿的铠甲,哎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章 谁都别想拿捏她 七姜很做作地说:“嬷嬷,我是这么算计来着,可连你这关都还没过,看样子行不通。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懂你们京城的规矩,恐怕往后的日子,是要被那几位吃得死死的了。” 张嬷嬷忙道:“不能够,少夫人可别妄自菲薄,奴婢好歹也周旋了这么多年,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真是把二公子当亲骨肉,老爷和他挣下的家业,还能叫外人抢了?如今终于把少夫人迎进门,奴婢一定帮着您,把这份家业守下来。” 越说越感动,张嬷嬷竟是热泪盈眶,七姜心里没啥可被触动的,就是不得不信了映春的话,展怀迁果真是这位的命。 张嬷嬷自己感动了一会儿,起身站着说:“映春就在外头呢,刚才吓唬您来着,您别放在心上。” 七姜笑笑:“昨晚当众让嬷嬷难堪,也请你别放在心上。” 张嬷嬷摇摇头,再不是那嫌弃不完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您饿不饿,这就让厨房送早饭来,不过……”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一叹,劝道:“晨昏定省这事儿,老太太占着理,昨晚把大老爷叫去,必定没好事,大老爷不和您计较,可他上朝当差去了,留您在家,老太太捉了您去跪祠堂,奴婢也拦不住啊。” 七姜很不屑:“她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将军,还能杀了我吗,她叫我跪祠堂,我就跪呀?” 张嬷嬷屈膝跪坐在脚踏上,扶着床沿说:“我的少夫人,您和奴婢不对付,奴婢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可那是老太太,您不孝,别说在家里跪祠堂打板子,她甚至能去衙门告您呢。” 七姜配合着皱了下眉头,心里其实一点不带怕的。 嬷嬷继续絮叨着:“自然了,但凡有些良心也不能家丑外露,可老太太心里没有我们大老爷,大儿子当了太师,都不带正眼瞧的。她不过是想让四夫人一家靠着咱们,心里只有小儿子,把大伯子的家业交给弟媳妇管,她可真干得出来。”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家人口不多,事儿倒不少。” 张嬷嬷很无奈,又忍不住纠正:“怎么是‘你们家’呢,少夫人,您如今可是太师府的少主子,咱们二公子也是有军衔的人了,过两年,让老爷给您讨个诰命,压过她们一头去。” 七姜淡淡一笑,坐着有些冷了,她要找衣裳穿,嬷嬷立时使唤丫头进来,七姜打断说:“我不喜欢被人伺候,只要映春就行。”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问道:“那刚才那些话……” 七姜点头,随口编话:“皇上赐的婚,还能离不成,再怎么和你们家过不去,我还有爹娘哥嫂,总得为他们想想,我要在这家里站稳脚跟,就不能让她们几位欺负,嬷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映春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封信,在张嬷嬷跟前规规矩矩的,双手奉上说:“二公子来家书了,是给少夫人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章 目中无人 即便映春把他们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七姜心里也无半分欣喜,直到这一刻,仿佛成亲这件事依旧和她没什么关系。 旁人眼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她看来,只是前程未卜的迷茫与孤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哪天就病死了,爹娘兄嫂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般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从离开家乡那天起,七姜没再睡个好觉,今晚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叫醒她的,还是固执又强势的张嬷嬷,天还没亮,她们就要七姜去沁和堂向老夫人请安。 “少夫人,您该起了。”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早饭,四夫人她们都过去了,老爷就要上朝去了。” 七姜猛地睁开眼,满室红彤彤的喜庆,在这一刻是多么得令人恼火,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再也不去请安。 卧房门开了,张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隔着屏风一字排开,整齐恭敬地说:“奴婢伺候少夫人洗漱上妆。” “少夫人?” “少夫人您……” “我在。”七姜终于出声,压着火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已经告诉嬷嬷,我不再去请安了,不要一清早来吵我,要是你没记住,我再说一次,希望明天早晨,能让我安生睡个觉。”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不说孩子气的话,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呢,做嫂嫂的可要给他们学个好榜样。” 一面说着,就命门外的婆子来把屏风搬开,两个女人刚搭上手,就听七姜说:“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人们一边不敢得罪张嬷嬷,一边也不敢忍怒少夫人。 七姜再次重复:“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张嬷嬷这下不再客气,绕过屏风来,板着脸说:“不论您娘家什么样儿的,如今嫁到展家来,就要守展家的规矩。嫁夫从夫是人伦大道,您以为奴婢多爱和您过不去呐,还不是想您在府里有个体面、有个尊重,回头叫老太太做规矩受苦的还不是您吗?您不领奴婢的情也罢了,总该为自己想想吧,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作天作地起来了呢?” 七姜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嬷嬷气得别过脸说:“还有件事,映春那丫头,奴婢已经派人打发了,必是那小蹄子挑唆了您,您要贴身使唤,奴婢另给您挑选好的来。” 七姜一叹,说:“立刻把映春送回我身边。” 张嬷嬷不应声。 七姜再道:“把映春送回来。” 张嬷嬷反而一副站了高地的姿态,问道:“那是不是把映春带回来,您就好好做您的本分,该请安请安,该……” “张嬷嬷,现在是我和你谈条件,不是你来讨价还价。”七姜掀开被子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说,“把映春找回来。” 张嬷嬷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屏风外的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匆匆忙忙离开,待房门关上,她便冲过来,站在床榻边,怒声道:“实话告诉您,二公子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当长辈一样厚待,不是我拿大不把少夫人您放在眼里,是您欺人太甚。莫说咱们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便是你们小村子里,还能有儿媳妇不把婆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吗?” 七姜闭着眼睛说:“我婆婆都懒得见我,你昨天也在啊。” 张嬷嬷像戳了痛处,气道:“可不就是当娘的指望不上,才指望您这个当媳妇的吗?” 七姜坐了起来,扯开被子腾出空儿,拍了拍褥子说:“嬷嬷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嬷嬷反倒是见新娘起身,吓得一哆嗦,又听这话,愣了半晌后,才道:“我的少夫人啊,这不合规矩,奴才怎么能坐主子的床榻,您看您又错了。” 七姜也不勉强,更不愿这么纠缠下去,正经道:“昨晚映春说了你很多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辛苦把展怀迁养大,虽然凶了些还打她,可你都是为了展怀迁好。” 张嬷嬷却听不惯,皱眉头说:“您不能这样对公子直呼名讳,哪家夫人这样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 七姜懒得费力气争辩,依旧平和地说:“嬷嬷,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当个好媳妇,替展怀迁把持这份家业,那你觉不觉得,都在大宅门里半辈子,你能想到的法子路数,那几位都能算到,那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我这样的,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好吗?” 张嬷嬷眼睛里泛起精光,竟不自觉地坐下了,激动地问:“少夫人,您这话当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5章 给你吃锅巴 踏着细雨沿路返回,七姜来京城快半个月,每天被无数的丫鬟婆子围着,还是头一回轻轻松松出来,看一看这皇城帝都的热闹。 马车停在路边,华丽的嫁衣早已脱下,被她带来的丫头名叫映春,路上劝了几句见不管用,就不再多嘴,老老实实地跟着少夫人。 京城果然是京城,四衢八街、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纵然雨天,亦有形形色色的人在眼前川流不息,千里之外来的云七姜,总算见识到了那些往来边关的人口中所说的盛世繁华。 逛累了,沿街就有茶馆,店小二见年轻妇人也不稀奇,殷勤地引入店内。 七姜要了茶和点心,台上正讲封神榜,说到苏妲己迷了商纣王。 映春小心翼翼地坐下,又忍不住劝:“少夫人,您还是回吧。” “不急,太阳落山就回。”七姜摆摆手,悠哉悠哉地喝茶,说道,“对了,你们大夫人,就是我的婆婆,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城外,被她的婆婆赶出去的吗?” 映春连连摇头:“大夫人可是司空府的千金,老太太再凶,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少夫人,您就别问了,我们做下人的不能说主子闲话。” 七姜又问:“她是展怀迁的亲娘吗?” 映春不免有些奇怪,说道:“当然是二公子的亲娘,少夫人,府里的事,您难道什么都不知道?” 七姜微微苦笑,端起茶杯看向戏台,仿佛自言自语:“我可是一个月前,才知道还不在我娘肚子里时,就被嫁出去了。” 映春呆呆地问:“什么叫,不在亲家夫人的肚子里?” 七姜放下茶杯,指了指台上:“听书吧。” 这会儿功夫,太师府沁和堂的院子里,随少夫人出门的嬷嬷丫鬟跪了一地,无不屏声息气、战战兢兢,方才一个胆小的丫头哭出来,已经被拖走了。 有家仆匆匆而来,跪在门前禀告:“回老太太话,少夫人正在乐怡茶轩听书,小的们不敢擅入,怕闹出动静,赶紧回来请老太太示下。” 正堂内,祥云屏风挡住了屋外的光景,雕着百子千孙贺寿图的坐榻上,假寐的老夫人上官氏,微微睁开眼。 捶腿的婢女立时停手退下,一旁侍立的四夫人王氏来搀扶婆婆,说道:“母亲,人找着就好,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家家?”老太太睨了一眼儿媳,“你这个婶母,倒是会做好人。” 四夫人忙自责:“媳妇不敢,只是怕母亲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起身绕过屏风,看着院子里跪了满地的仆婢,吩咐道:“这些人交给你处置,里头的人情,你该明白。” “媳妇知道了。”四夫人应下,见那传话的小厮还等在阶下,便问,“母亲,要不让她嫂嫂去把侄媳妇接回来,她们年轻孩子好说话。” 老太太冷声道:“派人盯着便是,为了个乡下野丫头,让你们也跟着去抛头露面不成,横竖京城里没人认识她,等她回来,我自有道理。” 说罢,众人拥簇老太太去里屋,四夫人欠身恭送后,才来到院子,命她的丫鬟将张嬷嬷搀扶起来。 四夫人和气地说:“我在老太太跟前讨了个人情,这件事不怪你们,但往后,还望你们好生照顾少夫人,她远道而来不懂京城的规矩,慢慢教导才是。” 张嬷嬷在府里几十年的老脸,竟也有一天和小丫头们跪在一起,可提起那小村妇,就叫她气得直咬牙,原以为伺候新人是多体面的差事,怎么也想不通,老爷竟然弄个乡野小丫头来当儿媳妇。 四夫人笑道:“都散了吧,少夫人回来后,还要你们照顾呢。” 张嬷嬷碎碎念着:“侄儿房里的事,竟还要四夫人您操心,可惜大夫人她……” 四夫人示意她别往下说,指了指里头,说道:“罢了,大嫂嫂身子弱,都是一家人。” 众人行礼道谢,互相搀扶着离去,近侍雁珠打着伞上前来,主仆俩互换了眼神,直到离了沁和堂,雁珠才开口:“您说大老爷究竟怎么想的,放着满京城的千金小姐不要,弄来这么个乡下丫头,新娘子如此不懂规矩,是真傻呢,还是装傻?” 王氏卸下方才的温柔大度,眼角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拢一拢臂上的披帛,说道:“真傻也罢,装傻也罢,她有我这个好婶母,就足够了。” 雁珠笑道:“这是自然的,这太师府离了谁,也离不了夫人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6章 老夫人实在不厚道 七姜很做作地说:“嬷嬷,我是这么算计来着,可连你这关都还没过,看样子行不通。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懂你们京城的规矩,恐怕往后的日子,是要被那几位吃得死死的了。” 张嬷嬷忙道:“不能够,少夫人可别妄自菲薄,奴婢好歹也周旋了这么多年,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真是把二公子当亲骨肉,老爷和他挣下的家业,还能叫外人抢了?如今终于把少夫人迎进门,奴婢一定帮着您,把这份家业守下来。” 越说越感动,张嬷嬷竟是热泪盈眶,七姜心里没啥可被触动的,就是不得不信了映春的话,展怀迁果真是这位的命。 张嬷嬷自己感动了一会儿,起身站着说:“映春就在外头呢,刚才吓唬您来着,您别放在心上。” 七姜笑笑:“昨晚当众让嬷嬷难堪,也请你别放在心上。” 张嬷嬷摇摇头,再不是那嫌弃不完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您饿不饿,这就让厨房送早饭来,不过……”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一叹,劝道:“晨昏定省这事儿,老太太占着理,昨晚把大老爷叫去,必定没好事,大老爷不和您计较,可他上朝当差去了,留您在家,老太太捉了您去跪祠堂,奴婢也拦不住啊。” 七姜很不屑:“她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将军,还能杀了我吗,她叫我跪祠堂,我就跪呀?” 张嬷嬷屈膝跪坐在脚踏上,扶着床沿说:“我的少夫人,您和奴婢不对付,奴婢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可那是老太太,您不孝,别说在家里跪祠堂打板子,她甚至能去衙门告您呢。” 七姜配合着皱了下眉头,心里其实一点不带怕的。 嬷嬷继续絮叨着:“自然了,但凡有些良心也不能家丑外露,可老太太心里没有我们大老爷,大儿子当了太师,都不带正眼瞧的。她不过是想让四夫人一家靠着咱们,心里只有小儿子,把大伯子的家业交给弟媳妇管,她可真干得出来。”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家人口不多,事儿倒不少。” 张嬷嬷很无奈,又忍不住纠正:“怎么是‘你们家’呢,少夫人,您如今可是太师府的少主子,咱们二公子也是有军衔的人了,过两年,让老爷给您讨个诰命,压过她们一头去。” 七姜淡淡一笑,坐着有些冷了,她要找衣裳穿,嬷嬷立时使唤丫头进来,七姜打断说:“我不喜欢被人伺候,只要映春就行。”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问道:“那刚才那些话……” 七姜点头,随口编话:“皇上赐的婚,还能离不成,再怎么和你们家过不去,我还有爹娘哥嫂,总得为他们想想,我要在这家里站稳脚跟,就不能让她们几位欺负,嬷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映春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封信,在张嬷嬷跟前规规矩矩的,双手奉上说:“二公子来家书了,是给少夫人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7章 亲儿子也不管 七姜很做作地说:“嬷嬷,我是这么算计来着,可连你这关都还没过,看样子行不通。我一个乡下姑娘,不懂你们京城的规矩,恐怕往后的日子,是要被那几位吃得死死的了。” 张嬷嬷忙道:“不能够,少夫人可别妄自菲薄,奴婢好歹也周旋了这么多年,说句大言不惭的话,真是把二公子当亲骨肉,老爷和他挣下的家业,还能叫外人抢了?如今终于把少夫人迎进门,奴婢一定帮着您,把这份家业守下来。” 越说越感动,张嬷嬷竟是热泪盈眶,七姜心里没啥可被触动的,就是不得不信了映春的话,展怀迁果真是这位的命。 张嬷嬷自己感动了一会儿,起身站着说:“映春就在外头呢,刚才吓唬您来着,您别放在心上。” 七姜笑笑:“昨晚当众让嬷嬷难堪,也请你别放在心上。” 张嬷嬷摇摇头,再不是那嫌弃不完的表情,笑眯眯地说:“您饿不饿,这就让厨房送早饭来,不过……” 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一叹,劝道:“晨昏定省这事儿,老太太占着理,昨晚把大老爷叫去,必定没好事,大老爷不和您计较,可他上朝当差去了,留您在家,老太太捉了您去跪祠堂,奴婢也拦不住啊。” 七姜很不屑:“她既不是衙门也不是将军,还能杀了我吗,她叫我跪祠堂,我就跪呀?” 张嬷嬷屈膝跪坐在脚踏上,扶着床沿说:“我的少夫人,您和奴婢不对付,奴婢还能把您怎么样不成?可那是老太太,您不孝,别说在家里跪祠堂打板子,她甚至能去衙门告您呢。” 七姜配合着皱了下眉头,心里其实一点不带怕的。 嬷嬷继续絮叨着:“自然了,但凡有些良心也不能家丑外露,可老太太心里没有我们大老爷,大儿子当了太师,都不带正眼瞧的。她不过是想让四夫人一家靠着咱们,心里只有小儿子,把大伯子的家业交给弟媳妇管,她可真干得出来。”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你们家人口不多,事儿倒不少。” 张嬷嬷很无奈,又忍不住纠正:“怎么是‘你们家’呢,少夫人,您如今可是太师府的少主子,咱们二公子也是有军衔的人了,过两年,让老爷给您讨个诰命,压过她们一头去。” 七姜淡淡一笑,坐着有些冷了,她要找衣裳穿,嬷嬷立时使唤丫头进来,七姜打断说:“我不喜欢被人伺候,只要映春就行。” 张嬷嬷犹豫了片刻,问道:“那刚才那些话……” 七姜点头,随口编话:“皇上赐的婚,还能离不成,再怎么和你们家过不去,我还有爹娘哥嫂,总得为他们想想,我要在这家里站稳脚跟,就不能让她们几位欺负,嬷嬷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音刚落,映春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封信,在张嬷嬷跟前规规矩矩的,双手奉上说:“二公子来家书了,是给少夫人写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8章 大宅门里的路数 即便映春把他们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七姜心里也无半分欣喜,直到这一刻,仿佛成亲这件事依旧和她没什么关系。 旁人眼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她看来,只是前程未卜的迷茫与孤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哪天就病死了,爹娘兄嫂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般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从离开家乡那天起,七姜没再睡个好觉,今晚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叫醒她的,还是固执又强势的张嬷嬷,天还没亮,她们就要七姜去沁和堂向老夫人请安。 “少夫人,您该起了。”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早饭,四夫人她们都过去了,老爷就要上朝去了。” 七姜猛地睁开眼,满室红彤彤的喜庆,在这一刻是多么得令人恼火,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再也不去请安。 卧房门开了,张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隔着屏风一字排开,整齐恭敬地说:“奴婢伺候少夫人洗漱上妆。” “少夫人?” “少夫人您……” “我在。”七姜终于出声,压着火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已经告诉嬷嬷,我不再去请安了,不要一清早来吵我,要是你没记住,我再说一次,希望明天早晨,能让我安生睡个觉。”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不说孩子气的话,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呢,做嫂嫂的可要给他们学个好榜样。” 一面说着,就命门外的婆子来把屏风搬开,两个女人刚搭上手,就听七姜说:“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人们一边不敢得罪张嬷嬷,一边也不敢忍怒少夫人。 七姜再次重复:“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张嬷嬷这下不再客气,绕过屏风来,板着脸说:“不论您娘家什么样儿的,如今嫁到展家来,就要守展家的规矩。嫁夫从夫是人伦大道,您以为奴婢多爱和您过不去呐,还不是想您在府里有个体面、有个尊重,回头叫老太太做规矩受苦的还不是您吗?您不领奴婢的情也罢了,总该为自己想想吧,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作天作地起来了呢?” 七姜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嬷嬷气得别过脸说:“还有件事,映春那丫头,奴婢已经派人打发了,必是那小蹄子挑唆了您,您要贴身使唤,奴婢另给您挑选好的来。” 七姜一叹,说:“立刻把映春送回我身边。” 张嬷嬷不应声。 七姜再道:“把映春送回来。” 张嬷嬷反而一副站了高地的姿态,问道:“那是不是把映春带回来,您就好好做您的本分,该请安请安,该……” “张嬷嬷,现在是我和你谈条件,不是你来讨价还价。”七姜掀开被子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说,“把映春找回来。” 张嬷嬷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屏风外的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匆匆忙忙离开,待房门关上,她便冲过来,站在床榻边,怒声道:“实话告诉您,二公子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当长辈一样厚待,不是我拿大不把少夫人您放在眼里,是您欺人太甚。莫说咱们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便是你们小村子里,还能有儿媳妇不把婆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吗?” 七姜闭着眼睛说:“我婆婆都懒得见我,你昨天也在啊。” 张嬷嬷像戳了痛处,气道:“可不就是当娘的指望不上,才指望您这个当媳妇的吗?” 七姜坐了起来,扯开被子腾出空儿,拍了拍褥子说:“嬷嬷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嬷嬷反倒是见新娘起身,吓得一哆嗦,又听这话,愣了半晌后,才道:“我的少夫人啊,这不合规矩,奴才怎么能坐主子的床榻,您看您又错了。” 七姜也不勉强,更不愿这么纠缠下去,正经道:“昨晚映春说了你很多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辛苦把展怀迁养大,虽然凶了些还打她,可你都是为了展怀迁好。” 张嬷嬷却听不惯,皱眉头说:“您不能这样对公子直呼名讳,哪家夫人这样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 七姜懒得费力气争辩,依旧平和地说:“嬷嬷,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当个好媳妇,替展怀迁把持这份家业,那你觉不觉得,都在大宅门里半辈子,你能想到的法子路数,那几位都能算到,那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我这样的,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好吗?” 张嬷嬷眼睛里泛起精光,竟不自觉地坐下了,激动地问:“少夫人,您这话当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9章 收服张嬷嬷 即便映春把他们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七姜心里也无半分欣喜,直到这一刻,仿佛成亲这件事依旧和她没什么关系。 旁人眼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她看来,只是前程未卜的迷茫与孤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哪天就病死了,爹娘兄嫂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般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从离开家乡那天起,七姜没再睡个好觉,今晚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叫醒她的,还是固执又强势的张嬷嬷,天还没亮,她们就要七姜去沁和堂向老夫人请安。 “少夫人,您该起了。”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早饭,四夫人她们都过去了,老爷就要上朝去了。” 七姜猛地睁开眼,满室红彤彤的喜庆,在这一刻是多么得令人恼火,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再也不去请安。 卧房门开了,张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隔着屏风一字排开,整齐恭敬地说:“奴婢伺候少夫人洗漱上妆。” “少夫人?” “少夫人您……” “我在。”七姜终于出声,压着火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已经告诉嬷嬷,我不再去请安了,不要一清早来吵我,要是你没记住,我再说一次,希望明天早晨,能让我安生睡个觉。”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不说孩子气的话,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呢,做嫂嫂的可要给他们学个好榜样。” 一面说着,就命门外的婆子来把屏风搬开,两个女人刚搭上手,就听七姜说:“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人们一边不敢得罪张嬷嬷,一边也不敢忍怒少夫人。 七姜再次重复:“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张嬷嬷这下不再客气,绕过屏风来,板着脸说:“不论您娘家什么样儿的,如今嫁到展家来,就要守展家的规矩。嫁夫从夫是人伦大道,您以为奴婢多爱和您过不去呐,还不是想您在府里有个体面、有个尊重,回头叫老太太做规矩受苦的还不是您吗?您不领奴婢的情也罢了,总该为自己想想吧,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作天作地起来了呢?” 七姜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嬷嬷气得别过脸说:“还有件事,映春那丫头,奴婢已经派人打发了,必是那小蹄子挑唆了您,您要贴身使唤,奴婢另给您挑选好的来。” 七姜一叹,说:“立刻把映春送回我身边。” 张嬷嬷不应声。 七姜再道:“把映春送回来。” 张嬷嬷反而一副站了高地的姿态,问道:“那是不是把映春带回来,您就好好做您的本分,该请安请安,该……” “张嬷嬷,现在是我和你谈条件,不是你来讨价还价。”七姜掀开被子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说,“把映春找回来。” 张嬷嬷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屏风外的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匆匆忙忙离开,待房门关上,她便冲过来,站在床榻边,怒声道:“实话告诉您,二公子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当长辈一样厚待,不是我拿大不把少夫人您放在眼里,是您欺人太甚。莫说咱们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便是你们小村子里,还能有儿媳妇不把婆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吗?” 七姜闭着眼睛说:“我婆婆都懒得见我,你昨天也在啊。” 张嬷嬷像戳了痛处,气道:“可不就是当娘的指望不上,才指望您这个当媳妇的吗?” 七姜坐了起来,扯开被子腾出空儿,拍了拍褥子说:“嬷嬷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嬷嬷反倒是见新娘起身,吓得一哆嗦,又听这话,愣了半晌后,才道:“我的少夫人啊,这不合规矩,奴才怎么能坐主子的床榻,您看您又错了。” 七姜也不勉强,更不愿这么纠缠下去,正经道:“昨晚映春说了你很多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辛苦把展怀迁养大,虽然凶了些还打她,可你都是为了展怀迁好。” 张嬷嬷却听不惯,皱眉头说:“您不能这样对公子直呼名讳,哪家夫人这样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 七姜懒得费力气争辩,依旧平和地说:“嬷嬷,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当个好媳妇,替展怀迁把持这份家业,那你觉不觉得,都在大宅门里半辈子,你能想到的法子路数,那几位都能算到,那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我这样的,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好吗?” 张嬷嬷眼睛里泛起精光,竟不自觉地坐下了,激动地问:“少夫人,您这话当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0章 你们家的人太恶了 京城三月,细雨纷飞,郊外庄园里,几把油纸伞缓缓从园内而来,为首的梁嬷嬷抬起头,赫然见门廊下站着一袭红鸾嫁衣的新娘。 “嬷嬷?” “您怎么停下了?” 身后几个丫鬟险些撞上来,但听梁嬷嬷轻声道:“那可是……少夫人?” 众人往门前看去,只见新娘装扮的女子背手而立,晃来晃去的身姿,如随风轻摆的堤岸杨柳,还时不时从裙底下露出绣鞋踢一踢边上的门钉。 四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目瞪口呆,梁嬷嬷半百之龄,见过的贵家女眷数不胜数,便是皇城里的公主娘娘也…… 她使劲眨了眨眼,再看边上的小丫头,她们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敢想,这站没站相、举止粗鄙,来见婆婆竟敢如此不耐烦的新妇,竟就是太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且说成贞十七年,西南大捷,以逼得邻国主君出城交付降书,立誓永不来犯,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边境之战。 捷报传至京城,圣心大悦,论功行赏,太师之子副将展怀迁居功至伟,皇帝念他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便欲赐婚,选良家女结永世之好。 消息传出,惊动满城高门贵府,可不等他们想法子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师府,展敬忠便上奏皇帝,自称二十年前出使邻国,归途中遭强盗袭击,得边境一个名叫云保山的百姓相救,到他家中养伤时,其妻身怀六甲,为答谢救命之恩,便为三岁的儿子定下了婚约。 当年云娘子产下的是个儿子,直到三年后才得一女,如今已健康长大,到了适婚之龄。 展敬忠恳请皇帝成全他报恩之心,圣上感怀太师重情重义,遂下旨封赏云家,并择吉日赐婚。 不巧的是,展怀迁归朝途中,逢山匪作乱,带了一营将士前去支援地方,错过了回京成亲的日子。 展敬忠不愿朝廷为了他的儿子再兴师动众,便在皇帝钦定之日,命幼龄次子代兄迎亲,将恩人之女迎娶进门。 此刻,身穿喜服的七姜踮起脚,摇晃着身子,嫁入太师府第三天的她,正等待婆婆的接见,盘算着见完了,就上街去逛逛。 “奴婢梁氏,见过少夫人。”听得动静,七姜高兴地回过身,也不管来的是谁,便问,“可以进去了吗?” 梁嬷嬷笑容尴尬,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新妇,端着高门大管事的尊重,说道:“连日春雨,夫人身上很不自在,眼下不宜相见,改日春暖花开,再请少夫人来游园赏玩。” 随行的几位嬷嬷纷纷皱起眉头,待要开口,七姜先道:“那么,请婆婆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少夫人这怎么成?” “梁嬷嬷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新妇进门……” 园里园外两拨人,像是要吵起来,七姜并不在乎,又想起什么,对梁嬷嬷说:“婆婆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看这出一趟门,兴师动众的。” 庄园外,除了新娘马车,后头还跟了四五辆随行嬷嬷的车,她们都是太师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一并十几个丫鬟、小厮,护送新妇到城外庄园来拜见夫人。 至于堂堂太师夫人为何独居城外,七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婆婆,她也不在乎,毕竟这都成亲第三天了,她连新郎的人影都没见过,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要去街上转转,你们先回吧。”七姜说罢,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拿过油纸伞,径自走到马车下,和气地说,“送我进城,到热闹的地方给我放下。” “少、少夫人?”车夫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动弹。 随行的嬷嬷纷纷跟出来,将七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耳朵生疼,所说的无外乎礼仪规矩,横竖不能让新娘子上街抛头露面。 梁嬷嬷站在门里看光景,眼瞧着少夫人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上马车,接着拽过缰绳,在一群女人的大呼小叫下策马扬鞭,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的老天爷。”梁嬷嬷激动得一时连伞都忘了打,转身就往庄园深处去,她必须赶紧告诉夫人,展家出大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1章 二公子,您可晒黑了 随着张嬷嬷一路去往大老爷的书房,观澜阁里的闹剧渐渐传开,新娘子明日起不再向长辈请安的话,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跟前。 上了年纪后,晚膳便用的早,这个时辰沁和堂已经摆好了晚饭,四夫人忙着料理婚礼后的琐事,这会儿带着小姑子在祖母跟前伺候的,是大孙媳妇韩氏。 姑嫂俩听得这话,不禁都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倒是老夫人轻轻一笑:“坐下吃吧。” 韩子淑欠身称是,正要带着妹妹坐下,又听祖母说:“和你们不相干,难不成明儿起,你们也立什么新规矩来教教我这个老太婆。” 吓得两个孩子连连摇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坐下。 老夫人眼中掠过寒光,吩咐道:“子淑,去书房把你大伯父请来,朝廷的事再忙也要吃晚饭。” 且说展敬忠因与门客商谈国事,并没有见到前去告状的张嬷嬷,但母亲召见他不得不来,路上才听说,刚进门的儿媳妇自作主张,宣布从今往后都不向长辈请安了。 果然,见了母亲劈头盖脸就是说:“我这把年纪了,不过是活一张脸皮,还请大老爷顾念母子情分,别叫你那儿媳妇,让我这把老骨头在京城里抬不起头。” 膳厅外,子淑领着妹妹站在窗根下,生怕祖母随时召唤不敢离远,这些话便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妹妹展玉颂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问:“嫂嫂,二嫂嫂当真这样放肆吗?” 子淑摇了摇头,极小声地说:”祖母和娘都不喜欢的人,我们就别提了。” 天色渐渐暗了,观澜阁里里外外点了灯火,七姜站在门下看,心里算了笔账,这院子一晚上费的蜡烛灯油,就足够他们家烧几个月的。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富贵的人家,在她从前想来,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可这才只是大臣的家。 只见映春从房里出来,朝着院外张望,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七姜问道,“你有事儿吗,去吧,不用管我。” “少夫人,是该传晚饭了,怎么今天还没送来。”映春说,“奴婢怕您饿着。” 七姜说:“我不饿,吃了一下午的点心,你是不是饿了?” 映春点头又摇头,最后老老实实地说她饿了,她们丫鬟也有派饭的时辰,去晚了就只有剩饭剩菜,但她要伺候主子用过才能走。 七姜大方地说:“往后跟着我吃,反正那么多菜,我也吃不完。” 但见映春为难的笑容,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吃完了给你吃行吗,估摸着最近她们都不会给你好脸色,吃她们剩下的,不如吃我这边多出来的,我也有个伴。” 映春却道:“可是……这会儿您的饭菜还没送来呢。” 七姜转身看向院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各处廊下门下都有人侍立,但谁都避着她的目光,毫无疑问眼下她们更怕张嬷嬷,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凳子还没坐热呢。 “映春,我给你做饭吃。” “啊?” 当张嬷嬷等不到老爷,悻悻然回到观澜阁,只见下人们聚在小厨房外,一见她都吓得散开,她便探头往灶间看,顿时吓得瞪大眼睛,这叫什么事,堂堂太师府的少夫人,竟然在生火做饭。 “少夫人,我说少夫人。”张嬷嬷激动地冲进来,“您、您在干什么……” 七姜正从锅底铲锅巴,高兴地说:“嬷嬷,你要一起吃吗?” 张嬷嬷急得不知如何发作,先头已经吃了亏,不敢再当面拉扯映春,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又哭又笑地说:“还怎么活,我还怎么活。” 七姜分了一块脆脆香香的锅巴给映春,自己捧着老大一块,走来说:“嬷嬷你吃吗,这灶头我头一回使还不怎么会烧,倒是焖了一层锅巴,可香可香了。” 张嬷嬷痛苦地捂着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七姜蹲下来,掰了一块锅巴递给她:“你是展怀迁的奶娘吧。” 张嬷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新娘子。 七姜说:“他才成亲三天,你就又哭又笑的,合适吗,高兴点不好吗,给你吃锅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2章 舅舅要打断他的腿 京城三月,细雨纷飞,郊外庄园里,几把油纸伞缓缓从园内而来,为首的梁嬷嬷抬起头,赫然见门廊下站着一袭红鸾嫁衣的新娘。 “嬷嬷?” “您怎么停下了?” 身后几个丫鬟险些撞上来,但听梁嬷嬷轻声道:“那可是……少夫人?” 众人往门前看去,只见新娘装扮的女子背手而立,晃来晃去的身姿,如随风轻摆的堤岸杨柳,还时不时从裙底下露出绣鞋踢一踢边上的门钉。 四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目瞪口呆,梁嬷嬷半百之龄,见过的贵家女眷数不胜数,便是皇城里的公主娘娘也…… 她使劲眨了眨眼,再看边上的小丫头,她们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敢想,这站没站相、举止粗鄙,来见婆婆竟敢如此不耐烦的新妇,竟就是太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且说成贞十七年,西南大捷,以逼得邻国主君出城交付降书,立誓永不来犯,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边境之战。 捷报传至京城,圣心大悦,论功行赏,太师之子副将展怀迁居功至伟,皇帝念他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便欲赐婚,选良家女结永世之好。 消息传出,惊动满城高门贵府,可不等他们想法子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师府,展敬忠便上奏皇帝,自称二十年前出使邻国,归途中遭强盗袭击,得边境一个名叫云保山的百姓相救,到他家中养伤时,其妻身怀六甲,为答谢救命之恩,便为三岁的儿子定下了婚约。 当年云娘子产下的是个儿子,直到三年后才得一女,如今已健康长大,到了适婚之龄。 展敬忠恳请皇帝成全他报恩之心,圣上感怀太师重情重义,遂下旨封赏云家,并择吉日赐婚。 不巧的是,展怀迁归朝途中,逢山匪作乱,带了一营将士前去支援地方,错过了回京成亲的日子。 展敬忠不愿朝廷为了他的儿子再兴师动众,便在皇帝钦定之日,命幼龄次子代兄迎亲,将恩人之女迎娶进门。 此刻,身穿喜服的七姜踮起脚,摇晃着身子,嫁入太师府第三天的她,正等待婆婆的接见,盘算着见完了,就上街去逛逛。 “奴婢梁氏,见过少夫人。”听得动静,七姜高兴地回过身,也不管来的是谁,便问,“可以进去了吗?” 梁嬷嬷笑容尴尬,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新妇,端着高门大管事的尊重,说道:“连日春雨,夫人身上很不自在,眼下不宜相见,改日春暖花开,再请少夫人来游园赏玩。” 随行的几位嬷嬷纷纷皱起眉头,待要开口,七姜先道:“那么,请婆婆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少夫人这怎么成?” “梁嬷嬷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新妇进门……” 园里园外两拨人,像是要吵起来,七姜并不在乎,又想起什么,对梁嬷嬷说:“婆婆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看这出一趟门,兴师动众的。” 庄园外,除了新娘马车,后头还跟了四五辆随行嬷嬷的车,她们都是太师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一并十几个丫鬟、小厮,护送新妇到城外庄园来拜见夫人。 至于堂堂太师夫人为何独居城外,七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婆婆,她也不在乎,毕竟这都成亲第三天了,她连新郎的人影都没见过,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要去街上转转,你们先回吧。”七姜说罢,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拿过油纸伞,径自走到马车下,和气地说,“送我进城,到热闹的地方给我放下。” “少、少夫人?”车夫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动弹。 随行的嬷嬷纷纷跟出来,将七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耳朵生疼,所说的无外乎礼仪规矩,横竖不能让新娘子上街抛头露面。 梁嬷嬷站在门里看光景,眼瞧着少夫人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上马车,接着拽过缰绳,在一群女人的大呼小叫下策马扬鞭,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的老天爷。”梁嬷嬷激动得一时连伞都忘了打,转身就往庄园深处去,她必须赶紧告诉夫人,展家出大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3章 那乡下野丫头不能长久 新人洞房设在园西观澜阁,七姜带着映春从大宅东角门过来,且要走一段路。 小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七姜便要伸手自己拿,吓得映春哀求她:“少夫人,叫管事瞧见,奴婢就惨了。” 七姜轻轻一叹,来这家几日光景,大宅门的规矩略知一二,自己虽不把谁当奴才看,可她的确成了所谓的“主子”,是当朝太师的长媳。 “少夫人,您可以吩咐她们来帮忙。”映春小声说,“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得听您的呀。” 长这么大,七姜还从没使唤过什么人,来了京城后,竟然还有人要帮她洗澡,那天吓得她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慢慢见得多,端茶递水那些事,她就不再一惊一乍。 让她难过的是,她对待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善意,却成了她们眼里的乡下人,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耻笑她,仿佛宁愿被奴役,宁愿有一个厉害的主子,那样才算体面。 七姜没有吩咐任何人,主仆俩慢慢走回了观澜阁,早有人来通风报信,一进院门,就见张嬷嬷带着一群下人严阵以待,见了少夫人,不由分说全都跪下了。 七姜有些恼火,心里很明白,这些女人是在要挟她,要她当个规规矩矩的少夫人,少给她们惹麻烦。 “映春,把我的东西拿进来。”七姜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大步往房内走,可身后却一声惨叫,跟着是东西纷纷落地的动静。 她回身出来,只见张嬷嬷劈手扇了映春一巴掌,斥骂着:“下贱东西,你也配?” 瘦弱的姑娘被打翻在地上,七姜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推开张嬷嬷,问道:“凭什么打人?” 张嬷嬷被几个丫鬟搀扶着,所幸没跌倒,气得脸上皮肉都打颤,振振有词地说:“映春是家中最下等的仆婢,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她没资格进主子的上房,这些规矩奴婢没早些告知您,是奴婢的不是。” 七姜倒是知道,这府里的下人还分三六九等,张嬷嬷是展怀迁的乳母,地位颇高,如今也是观澜阁的管事,除了自己和展怀迁,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归她管。 “那从今天起,映春升为上等仆婢,做我的贴身丫鬟。”七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唯独不看张嬷嬷,说道,“你们都起来,我有几句话吩咐。” 众人正要挪动,张嬷嬷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她们又不敢动。 七姜不在乎,捡起她买的东西,那装着喜服和首饰的包袱就懒得要了,把东西塞给映春让她送进去,随后站上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希望你们都记好了。” 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是”,张嬷嬷则气哼哼地问:“不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姜道:“婚礼已经结束,我该配合你们的事都做到了,明日起,老太太那边的请安我不去了,你们别再大清早来吵我。” 张嬷嬷睁大眼睛,简直以为她听错了,失态地大声说:“少夫人,您小小年纪,眼里怎么能没有长辈,给老太太请安是最起码的规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哪一个不是……”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霸气地说:“你们家的规矩,和我不相干,别冲我大呼小叫,也别再欺负映春,都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排开身边的丫鬟,声音都打哆嗦,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老爷评理,我、我还能图什么,还不是盼着我们公子娶了媳妇,家宅安宁……” 不等张嬷嬷走出门,七姜就回了卧房,这里依旧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据说要等展怀迁回来后才撤下。 映春抱着东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害怕地低着脑袋,在这新房里她也不敢哭。 “还疼吗,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七姜接过东西放下,拉着映春到明亮的地方,看看她脸上的伤。 “不是不是……”映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说道,“少夫人,是奴婢不懂规矩,惹怒了张嬷嬷。” 七姜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懂规矩的人是我,往后还会有更多没规矩的事,我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想给我做规矩,我们村里的新媳妇也没有不被婆婆做规矩的,可我不愿意,你看大夫人她都不想见我不是吗,正好称了我的心意。” 映春一脸茫然和慌张:“少夫人,使不得的,这家里没人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七姜不以为然:“我并不想和谁过不去,但若有人非要为难我,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少夫人……” “映春,往后在这家,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们好好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4章 七姜,你小心这个人 新人洞房设在园西观澜阁,七姜带着映春从大宅东角门过来,且要走一段路。 小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七姜便要伸手自己拿,吓得映春哀求她:“少夫人,叫管事瞧见,奴婢就惨了。” 七姜轻轻一叹,来这家几日光景,大宅门的规矩略知一二,自己虽不把谁当奴才看,可她的确成了所谓的“主子”,是当朝太师的长媳。 “少夫人,您可以吩咐她们来帮忙。”映春小声说,“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得听您的呀。” 长这么大,七姜还从没使唤过什么人,来了京城后,竟然还有人要帮她洗澡,那天吓得她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慢慢见得多,端茶递水那些事,她就不再一惊一乍。 让她难过的是,她对待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善意,却成了她们眼里的乡下人,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耻笑她,仿佛宁愿被奴役,宁愿有一个厉害的主子,那样才算体面。 七姜没有吩咐任何人,主仆俩慢慢走回了观澜阁,早有人来通风报信,一进院门,就见张嬷嬷带着一群下人严阵以待,见了少夫人,不由分说全都跪下了。 七姜有些恼火,心里很明白,这些女人是在要挟她,要她当个规规矩矩的少夫人,少给她们惹麻烦。 “映春,把我的东西拿进来。”七姜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大步往房内走,可身后却一声惨叫,跟着是东西纷纷落地的动静。 她回身出来,只见张嬷嬷劈手扇了映春一巴掌,斥骂着:“下贱东西,你也配?” 瘦弱的姑娘被打翻在地上,七姜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推开张嬷嬷,问道:“凭什么打人?” 张嬷嬷被几个丫鬟搀扶着,所幸没跌倒,气得脸上皮肉都打颤,振振有词地说:“映春是家中最下等的仆婢,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她没资格进主子的上房,这些规矩奴婢没早些告知您,是奴婢的不是。” 七姜倒是知道,这府里的下人还分三六九等,张嬷嬷是展怀迁的乳母,地位颇高,如今也是观澜阁的管事,除了自己和展怀迁,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归她管。 “那从今天起,映春升为上等仆婢,做我的贴身丫鬟。”七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唯独不看张嬷嬷,说道,“你们都起来,我有几句话吩咐。” 众人正要挪动,张嬷嬷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她们又不敢动。 七姜不在乎,捡起她买的东西,那装着喜服和首饰的包袱就懒得要了,把东西塞给映春让她送进去,随后站上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希望你们都记好了。” 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是”,张嬷嬷则气哼哼地问:“不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姜道:“婚礼已经结束,我该配合你们的事都做到了,明日起,老太太那边的请安我不去了,你们别再大清早来吵我。” 张嬷嬷睁大眼睛,简直以为她听错了,失态地大声说:“少夫人,您小小年纪,眼里怎么能没有长辈,给老太太请安是最起码的规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哪一个不是……”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霸气地说:“你们家的规矩,和我不相干,别冲我大呼小叫,也别再欺负映春,都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排开身边的丫鬟,声音都打哆嗦,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老爷评理,我、我还能图什么,还不是盼着我们公子娶了媳妇,家宅安宁……” 不等张嬷嬷走出门,七姜就回了卧房,这里依旧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据说要等展怀迁回来后才撤下。 映春抱着东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害怕地低着脑袋,在这新房里她也不敢哭。 “还疼吗,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七姜接过东西放下,拉着映春到明亮的地方,看看她脸上的伤。 “不是不是……”映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说道,“少夫人,是奴婢不懂规矩,惹怒了张嬷嬷。” 七姜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懂规矩的人是我,往后还会有更多没规矩的事,我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想给我做规矩,我们村里的新媳妇也没有不被婆婆做规矩的,可我不愿意,你看大夫人她都不想见我不是吗,正好称了我的心意。” 映春一脸茫然和慌张:“少夫人,使不得的,这家里没人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七姜不以为然:“我并不想和谁过不去,但若有人非要为难我,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少夫人……” “映春,往后在这家,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们好好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5章 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 京城三月,细雨纷飞,郊外庄园里,几把油纸伞缓缓从园内而来,为首的梁嬷嬷抬起头,赫然见门廊下站着一袭红鸾嫁衣的新娘。 “嬷嬷?” “您怎么停下了?” 身后几个丫鬟险些撞上来,但听梁嬷嬷轻声道:“那可是……少夫人?” 众人往门前看去,只见新娘装扮的女子背手而立,晃来晃去的身姿,如随风轻摆的堤岸杨柳,还时不时从裙底下露出绣鞋踢一踢边上的门钉。 四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目瞪口呆,梁嬷嬷半百之龄,见过的贵家女眷数不胜数,便是皇城里的公主娘娘也…… 她使劲眨了眨眼,再看边上的小丫头,她们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敢想,这站没站相、举止粗鄙,来见婆婆竟敢如此不耐烦的新妇,竟就是太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且说成贞十七年,西南大捷,以逼得邻国主君出城交付降书,立誓永不来犯,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边境之战。 捷报传至京城,圣心大悦,论功行赏,太师之子副将展怀迁居功至伟,皇帝念他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便欲赐婚,选良家女结永世之好。 消息传出,惊动满城高门贵府,可不等他们想法子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师府,展敬忠便上奏皇帝,自称二十年前出使邻国,归途中遭强盗袭击,得边境一个名叫云保山的百姓相救,到他家中养伤时,其妻身怀六甲,为答谢救命之恩,便为三岁的儿子定下了婚约。 当年云娘子产下的是个儿子,直到三年后才得一女,如今已健康长大,到了适婚之龄。 展敬忠恳请皇帝成全他报恩之心,圣上感怀太师重情重义,遂下旨封赏云家,并择吉日赐婚。 不巧的是,展怀迁归朝途中,逢山匪作乱,带了一营将士前去支援地方,错过了回京成亲的日子。 展敬忠不愿朝廷为了他的儿子再兴师动众,便在皇帝钦定之日,命幼龄次子代兄迎亲,将恩人之女迎娶进门。 此刻,身穿喜服的七姜踮起脚,摇晃着身子,嫁入太师府第三天的她,正等待婆婆的接见,盘算着见完了,就上街去逛逛。 “奴婢梁氏,见过少夫人。”听得动静,七姜高兴地回过身,也不管来的是谁,便问,“可以进去了吗?” 梁嬷嬷笑容尴尬,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新妇,端着高门大管事的尊重,说道:“连日春雨,夫人身上很不自在,眼下不宜相见,改日春暖花开,再请少夫人来游园赏玩。” 随行的几位嬷嬷纷纷皱起眉头,待要开口,七姜先道:“那么,请婆婆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少夫人这怎么成?” “梁嬷嬷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新妇进门……” 园里园外两拨人,像是要吵起来,七姜并不在乎,又想起什么,对梁嬷嬷说:“婆婆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看这出一趟门,兴师动众的。” 庄园外,除了新娘马车,后头还跟了四五辆随行嬷嬷的车,她们都是太师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一并十几个丫鬟、小厮,护送新妇到城外庄园来拜见夫人。 至于堂堂太师夫人为何独居城外,七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婆婆,她也不在乎,毕竟这都成亲第三天了,她连新郎的人影都没见过,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要去街上转转,你们先回吧。”七姜说罢,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拿过油纸伞,径自走到马车下,和气地说,“送我进城,到热闹的地方给我放下。” “少、少夫人?”车夫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动弹。 随行的嬷嬷纷纷跟出来,将七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耳朵生疼,所说的无外乎礼仪规矩,横竖不能让新娘子上街抛头露面。 梁嬷嬷站在门里看光景,眼瞧着少夫人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上马车,接着拽过缰绳,在一群女人的大呼小叫下策马扬鞭,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的老天爷。”梁嬷嬷激动得一时连伞都忘了打,转身就往庄园深处去,她必须赶紧告诉夫人,展家出大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6章 夫妻初见 京城三月,细雨纷飞,郊外庄园里,几把油纸伞缓缓从园内而来,为首的梁嬷嬷抬起头,赫然见门廊下站着一袭红鸾嫁衣的新娘。 “嬷嬷?” “您怎么停下了?” 身后几个丫鬟险些撞上来,但听梁嬷嬷轻声道:“那可是……少夫人?” 众人往门前看去,只见新娘装扮的女子背手而立,晃来晃去的身姿,如随风轻摆的堤岸杨柳,还时不时从裙底下露出绣鞋踢一踢边上的门钉。 四下站着的丫鬟、婆子俱是目瞪口呆,梁嬷嬷半百之龄,见过的贵家女眷数不胜数,便是皇城里的公主娘娘也…… 她使劲眨了眨眼,再看边上的小丫头,她们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谁敢想,这站没站相、举止粗鄙,来见婆婆竟敢如此不耐烦的新妇,竟就是太师府未来的女主人? 且说成贞十七年,西南大捷,以逼得邻国主君出城交付降书,立誓永不来犯,结束了长达两年的边境之战。 捷报传至京城,圣心大悦,论功行赏,太师之子副将展怀迁居功至伟,皇帝念他二十有三尚未婚配,便欲赐婚,选良家女结永世之好。 消息传出,惊动满城高门贵府,可不等他们想法子将自家女儿嫁入太师府,展敬忠便上奏皇帝,自称二十年前出使邻国,归途中遭强盗袭击,得边境一个名叫云保山的百姓相救,到他家中养伤时,其妻身怀六甲,为答谢救命之恩,便为三岁的儿子定下了婚约。 当年云娘子产下的是个儿子,直到三年后才得一女,如今已健康长大,到了适婚之龄。 展敬忠恳请皇帝成全他报恩之心,圣上感怀太师重情重义,遂下旨封赏云家,并择吉日赐婚。 不巧的是,展怀迁归朝途中,逢山匪作乱,带了一营将士前去支援地方,错过了回京成亲的日子。 展敬忠不愿朝廷为了他的儿子再兴师动众,便在皇帝钦定之日,命幼龄次子代兄迎亲,将恩人之女迎娶进门。 此刻,身穿喜服的七姜踮起脚,摇晃着身子,嫁入太师府第三天的她,正等待婆婆的接见,盘算着见完了,就上街去逛逛。 “奴婢梁氏,见过少夫人。”听得动静,七姜高兴地回过身,也不管来的是谁,便问,“可以进去了吗?” 梁嬷嬷笑容尴尬,忍不住打量眼前的新妇,端着高门大管事的尊重,说道:“连日春雨,夫人身上很不自在,眼下不宜相见,改日春暖花开,再请少夫人来游园赏玩。” 随行的几位嬷嬷纷纷皱起眉头,待要开口,七姜先道:“那么,请婆婆安心休息,我这就回去了。” “少夫人这怎么成?” “梁嬷嬷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新妇进门……” 园里园外两拨人,像是要吵起来,七姜并不在乎,又想起什么,对梁嬷嬷说:“婆婆她要没什么事,我就不再来打扰,你看这出一趟门,兴师动众的。” 庄园外,除了新娘马车,后头还跟了四五辆随行嬷嬷的车,她们都是太师府里最体面的下人,一并十几个丫鬟、小厮,护送新妇到城外庄园来拜见夫人。 至于堂堂太师夫人为何独居城外,七姜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婆婆,她也不在乎,毕竟这都成亲第三天了,她连新郎的人影都没见过,还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我要去街上转转,你们先回吧。”七姜说罢,从一旁的丫鬟手里拿过油纸伞,径自走到马车下,和气地说,“送我进城,到热闹的地方给我放下。” “少、少夫人?”车夫紧紧抓着缰绳,不敢动弹。 随行的嬷嬷纷纷跟出来,将七姜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人耳朵生疼,所说的无外乎礼仪规矩,横竖不能让新娘子上街抛头露面。 梁嬷嬷站在门里看光景,眼瞧着少夫人随手拉了一个婢女上马车,接着拽过缰绳,在一群女人的大呼小叫下策马扬鞭,潇潇洒洒地走了。 “我的老天爷。”梁嬷嬷激动得一时连伞都忘了打,转身就往庄园深处去,她必须赶紧告诉夫人,展家出大事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7章 娘子,有礼 展怀迁没说话,随手展开全舆图,看了眼西北边境,那里是云七姜的家乡。 福宝帮着公子收拾东西,一面说道:“新娘子刚进门,老太太不能做规矩吧,这门亲事可是皇上赐婚的。” 展怀迁蹙眉看向他:“家里还是从前那样吗,祖母的脾气……” 福宝无奈地点头:“可怜二姑娘姑嫂俩,小的这个下人,日子还比她们自在逍遥些,大少夫人至今没怀上孩子,大公子又死活不肯纳妾。” “大哥重情,大嫂嫂不容易。”展怀迁说着,卷起全舆图,至于祖母和婶母,他不想多说什么。 “三公子长高个儿了,学里夸好几回,可给老爷争气。”福宝高兴地说,“日夜盼着您回去呢。” 展怀迁总算有几分笑容,说道:“逸儿是读书的料,比我更像父亲。” 提起父亲,他看着福宝,但没说话。 虽然两年没见了,可福宝从小就跟着公子,主仆俩比亲兄弟还亲,公子心里想什么,福宝都知道。 他笑了笑,说:“老爷挺好,朝廷的事小的不懂,但家里的事……” 展怀迁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道:“说吧,我想听实话。” 福宝便说:“家里那么多门客,老爷身边自然不冷清,但先生们不过是与老爷商议朝务、讲讲学问,回到内院里,三公子请安外,就剩老爷一个人。” “萧姨娘呢?” “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展怀迁说:“我知道又如何,母亲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福宝放下东西,走近些说:“老爷去过惜园好几回,都被大夫人拒之门外,司空府倒是挺客气。听张嬷嬷说,亲家老夫人还对老爷说,怪他们没教好女儿,养成这样古怪的脾气。逢年过节,您舅母和亲家大公子都会登门问候,和和气气的。” 展怀迁问道:“表哥还没成亲?” 福宝笑道:“司空府都快愁死了,大公子来家给您送贺礼看新房时还说,他要是被皇上赐婚,就剃头去当和尚。” 展怀迁嗔道:“又胡来,舅舅要打断他的腿了。” 京城里,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下来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门下小厮上前问候,立时就能拿着赏钱。 何世恒大大方方地进了东角门,里头的下人一路迎出来,嘴巴甜一点,就都有赏钱。 他在去往沁和堂的路口等了片刻,和往常一样,有婆子迎出来说:“老太太请公子不要拘束,这个时辰老太太歇中觉,已经躺下了,今日就不见了。” 何世恒满意地一笑,转身吩咐:“替我去问候四夫人和嫂夫人,我就不过去了。” 家里管事忙命人领着,自己则候在亲家公子身边,说道:“老爷尚未离宫,三公子还在学里,大公子昨日去了城外还没回来,您要不去园子里坐坐,这会儿景正好。” 何世恒负手大步往前走:“我来看看弟妹,你们不必跟着了,观澜阁里有的是下人,不妨碍。” “公子……”管事没等阻拦,眼前的人就熟门熟路地走远了。 没法子,谁叫家里亏欠司空府人情,何家的人来了,都得当菩萨供着。 这一边,七姜吃过饭,领着丫鬟们在院里踢毽子,不然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养出病来。 张嬷嬷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刚开始丫鬟们还不敢相信,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竟然讲和了,叹服少夫人有能耐之余,也觉得如今有正经主子了,她们不能总巴结张嬷嬷,于是少夫人喊人踢毽子,小丫头们一个比一个热情。 何世恒走到院门外,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门里跟进来的婆子先进去通报,里头瞬间安静了。 张嬷嬷殷勤地迎出来,笑道:“您来了,前儿家里摆酒,忙得晕头转向,奴婢都没能向您请安。” “嬷嬷这话说的,您是怀迁的乳娘,也就是我的长辈。”何世恒一面说着,就往里走,但见一院子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孩儿,拥簇着中间拿着毽子的小妇人,必定就是新娘子,但她面容清秀、打扮素净,边上的丫鬟头上还戴花,她就一支簪子盘着法。 “见过弟妹,给弟妹道喜了。”何世恒作揖道,“怀迁就在回京路上,诸多的事,委屈你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8章 这是我该做的 新人洞房设在园西观澜阁,七姜带着映春从大宅东角门过来,且要走一段路。 小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七姜便要伸手自己拿,吓得映春哀求她:“少夫人,叫管事瞧见,奴婢就惨了。” 七姜轻轻一叹,来这家几日光景,大宅门的规矩略知一二,自己虽不把谁当奴才看,可她的确成了所谓的“主子”,是当朝太师的长媳。 “少夫人,您可以吩咐她们来帮忙。”映春小声说,“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得听您的呀。” 长这么大,七姜还从没使唤过什么人,来了京城后,竟然还有人要帮她洗澡,那天吓得她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慢慢见得多,端茶递水那些事,她就不再一惊一乍。 让她难过的是,她对待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善意,却成了她们眼里的乡下人,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耻笑她,仿佛宁愿被奴役,宁愿有一个厉害的主子,那样才算体面。 七姜没有吩咐任何人,主仆俩慢慢走回了观澜阁,早有人来通风报信,一进院门,就见张嬷嬷带着一群下人严阵以待,见了少夫人,不由分说全都跪下了。 七姜有些恼火,心里很明白,这些女人是在要挟她,要她当个规规矩矩的少夫人,少给她们惹麻烦。 “映春,把我的东西拿进来。”七姜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大步往房内走,可身后却一声惨叫,跟着是东西纷纷落地的动静。 她回身出来,只见张嬷嬷劈手扇了映春一巴掌,斥骂着:“下贱东西,你也配?” 瘦弱的姑娘被打翻在地上,七姜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推开张嬷嬷,问道:“凭什么打人?” 张嬷嬷被几个丫鬟搀扶着,所幸没跌倒,气得脸上皮肉都打颤,振振有词地说:“映春是家中最下等的仆婢,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她没资格进主子的上房,这些规矩奴婢没早些告知您,是奴婢的不是。” 七姜倒是知道,这府里的下人还分三六九等,张嬷嬷是展怀迁的乳母,地位颇高,如今也是观澜阁的管事,除了自己和展怀迁,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归她管。 “那从今天起,映春升为上等仆婢,做我的贴身丫鬟。”七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唯独不看张嬷嬷,说道,“你们都起来,我有几句话吩咐。” 众人正要挪动,张嬷嬷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她们又不敢动。 七姜不在乎,捡起她买的东西,那装着喜服和首饰的包袱就懒得要了,把东西塞给映春让她送进去,随后站上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希望你们都记好了。” 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是”,张嬷嬷则气哼哼地问:“不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姜道:“婚礼已经结束,我该配合你们的事都做到了,明日起,老太太那边的请安我不去了,你们别再大清早来吵我。” 张嬷嬷睁大眼睛,简直以为她听错了,失态地大声说:“少夫人,您小小年纪,眼里怎么能没有长辈,给老太太请安是最起码的规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哪一个不是……”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霸气地说:“你们家的规矩,和我不相干,别冲我大呼小叫,也别再欺负映春,都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排开身边的丫鬟,声音都打哆嗦,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老爷评理,我、我还能图什么,还不是盼着我们公子娶了媳妇,家宅安宁……” 不等张嬷嬷走出门,七姜就回了卧房,这里依旧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据说要等展怀迁回来后才撤下。 映春抱着东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害怕地低着脑袋,在这新房里她也不敢哭。 “还疼吗,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七姜接过东西放下,拉着映春到明亮的地方,看看她脸上的伤。 “不是不是……”映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说道,“少夫人,是奴婢不懂规矩,惹怒了张嬷嬷。” 七姜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懂规矩的人是我,往后还会有更多没规矩的事,我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想给我做规矩,我们村里的新媳妇也没有不被婆婆做规矩的,可我不愿意,你看大夫人她都不想见我不是吗,正好称了我的心意。” 映春一脸茫然和慌张:“少夫人,使不得的,这家里没人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七姜不以为然:“我并不想和谁过不去,但若有人非要为难我,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少夫人……” “映春,往后在这家,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们好好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19章 我们可以再拜一次 随着张嬷嬷一路去往大老爷的书房,观澜阁里的闹剧渐渐传开,新娘子明日起不再向长辈请安的话,自然也传到了老夫人跟前。 上了年纪后,晚膳便用的早,这个时辰沁和堂已经摆好了晚饭,四夫人忙着料理婚礼后的琐事,这会儿带着小姑子在祖母跟前伺候的,是大孙媳妇韩氏。 姑嫂俩听得这话,不禁都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倒是老夫人轻轻一笑:“坐下吃吧。” 韩子淑欠身称是,正要带着妹妹坐下,又听祖母说:“和你们不相干,难不成明儿起,你们也立什么新规矩来教教我这个老太婆。” 吓得两个孩子连连摇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坐下。 老夫人眼中掠过寒光,吩咐道:“子淑,去书房把你大伯父请来,朝廷的事再忙也要吃晚饭。” 且说展敬忠因与门客商谈国事,并没有见到前去告状的张嬷嬷,但母亲召见他不得不来,路上才听说,刚进门的儿媳妇自作主张,宣布从今往后都不向长辈请安了。 果然,见了母亲劈头盖脸就是说:“我这把年纪了,不过是活一张脸皮,还请大老爷顾念母子情分,别叫你那儿媳妇,让我这把老骨头在京城里抬不起头。” 膳厅外,子淑领着妹妹站在窗根下,生怕祖母随时召唤不敢离远,这些话便一字一句都听得真切,妹妹展玉颂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问:“嫂嫂,二嫂嫂当真这样放肆吗?” 子淑摇了摇头,极小声地说:”祖母和娘都不喜欢的人,我们就别提了。” 天色渐渐暗了,观澜阁里里外外点了灯火,七姜站在门下看,心里算了笔账,这院子一晚上费的蜡烛灯油,就足够他们家烧几个月的。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富贵的人家,在她从前想来,当皇帝也不过如此,可这才只是大臣的家。 只见映春从房里出来,朝着院外张望,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七姜问道,“你有事儿吗,去吧,不用管我。” “少夫人,是该传晚饭了,怎么今天还没送来。”映春说,“奴婢怕您饿着。” 七姜说:“我不饿,吃了一下午的点心,你是不是饿了?” 映春点头又摇头,最后老老实实地说她饿了,她们丫鬟也有派饭的时辰,去晚了就只有剩饭剩菜,但她要伺候主子用过才能走。 七姜大方地说:“往后跟着我吃,反正那么多菜,我也吃不完。” 但见映春为难的笑容,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吃完了给你吃行吗,估摸着最近她们都不会给你好脸色,吃她们剩下的,不如吃我这边多出来的,我也有个伴。” 映春却道:“可是……这会儿您的饭菜还没送来呢。” 七姜转身看向院里大大小小的婆子丫鬟,各处廊下门下都有人侍立,但谁都避着她的目光,毫无疑问眼下她们更怕张嬷嬷,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凳子还没坐热呢。 “映春,我给你做饭吃。” “啊?” 当张嬷嬷等不到老爷,悻悻然回到观澜阁,只见下人们聚在小厨房外,一见她都吓得散开,她便探头往灶间看,顿时吓得瞪大眼睛,这叫什么事,堂堂太师府的少夫人,竟然在生火做饭。 “少夫人,我说少夫人。”张嬷嬷激动地冲进来,“您、您在干什么……” 七姜正从锅底铲锅巴,高兴地说:“嬷嬷,你要一起吃吗?” 张嬷嬷急得不知如何发作,先头已经吃了亏,不敢再当面拉扯映春,最后竟是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又哭又笑地说:“还怎么活,我还怎么活。” 七姜分了一块脆脆香香的锅巴给映春,自己捧着老大一块,走来说:“嬷嬷你吃吗,这灶头我头一回使还不怎么会烧,倒是焖了一层锅巴,可香可香了。” 张嬷嬷痛苦地捂着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七姜蹲下来,掰了一块锅巴递给她:“你是展怀迁的奶娘吧。” 张嬷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新娘子。 七姜说:“他才成亲三天,你就又哭又笑的,合适吗,高兴点不好吗,给你吃锅巴。”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0章 最美的女眷 说起来,太师府本家人口并不多,这大宅院也是从七姜的公公展敬忠这一辈才开始的,用前些日子跟着她的喜娘的话来说,叫什么京城新贵。 因此那些庶出的、旁支的,都不在这家里过,只有大老爷一家和寡居的四夫人母子。 老太爷走得早,临终也只是个四品官,在京城并不稀奇,可长子展敬忠十分争气,十八岁中探花,名动京城,被司空大人器重,将独生女儿下嫁于他。 从那以后,展敬忠便仕途顺畅,十七年前与岳父一同拥立了当今,三十岁入内阁,四十岁拜太师,这般亨通官运,几乎前无古人。 唯一能叫人指指点点的,便是展太师膝下子嗣极少,仅有与发妻何氏所生长子展怀迁,而替兄长接新娘进门的弟弟展怀逸,是妾室萧姨娘所生。 此外,四夫人与已故四老爷育有一儿一女,皆已娶妻嫁人,方才随展怀逸一同来的二姑娘,是四老爷已故小妾的庶出。 算上弟弟家的孩子,偌大的宅门里也仅这些人口,比起其他的高门贵府,委实要冷清些。 念叨着这些事,很快就到了后院,听说少夫人来,管事把一众男仆都撵到别处等候,七姜也没法子,径自和映春来喂狗。 这家里养了七八条大狗,训练有素,不带一声叫唤的,若真是脏了的泔水,七姜也不忍心喂它们,那桶里只有刚做好的饭菜,倒也干净,只是人必然吃不得了。 在管事的帮助下,这些狗才敢吃她们放下的东西,七姜摸着毛茸茸的狗儿们,心情顿时好多了,打算以后闲着没事,就来这头遛狗解闷。 回去的路上,映春接着说:“白天您问奴婢,大夫人为什么一个人住在城外,其实就是三公子出生后,大夫人忽然就说病了,一个人去城外养身体,一养就是十多年,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管,亲儿子也不管。” 七姜看着她,好奇地问:“你才多大,怎么知道十几年前的事?” 映春笑道:“少夫人,您这会儿不也知道了吗?” “还真是……”七姜笑着拍拍映春的脑袋,“你这么机灵,为什么只干粗笨的活,张嬷嬷她们不喜欢你吗?” 映春说:“嬷嬷怕我们这些丫鬟勾了公子不学好,年轻不稳重的都不能去伺候,少夫人,奴婢说几句公道话,只因大夫人不管不顾的,府里管家大权都在四夫人手里,分明是大老爷父子俩挣下的家业,都要去别人口袋啦。” 七姜忍不住笑道:“你个小姑娘家家,可真能说,别是张嬷嬷派你来我身边当细作的吧。” 映春呆呆地问:“细作是什么?” 七姜出生长大在边境,自然懂什么是细作,这大宅门里的小丫头没听过,倒也不奇怪。 她轻轻叹了口气,正经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映春,你愿意呢就跟着我,吃饱肚子一定不愁;你要是害怕,我就去给张嬷嬷认个错,你照旧做原来的活儿,别叫我连累了你。” 映春拼命摇头:“奴婢愿意跟着您,当了贴身丫鬟,每个月多二两银子呢,我不是这府里家生的,家里还有几个妹妹等着养活,我多挣些钱,她们就不用去给人家当丫鬟了。” 七姜心头一软,说道:“那咱们就好好的,至于张嬷嬷,我和她无冤无仇,今天那些事,我不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说罢继续往回走,映春跟上来问:“少夫人,您见过我们家公子吗?” 七姜苦笑:“当然没有,过去我都不知道你们这家人。” 映春骄傲地比划着:“我们二公子可英俊了,身量那么高,出征那天,穿着银灿灿的铠甲,哎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1章 不影响你升官发财 悠闲的时光不知不觉过去,茶楼里,封神榜讲到苏妲己死在斩妖台上,底下一众拍手叫好,映春也恨恨道:“这样的狐狸精,就该死。” 七姜托着脸颊说:“女娲娘娘那样了不起,既然是她派狐妖祸害纣王,为什么最后不把人家收回去教化呢。” 映春歪着脑袋想了想:“可是女娲娘娘也没叫狐狸精做坏事呀。” 七姜不赞同:“都找狐狸精办事了,还能有好事吗?” 映春答不上来,觉得少夫人做事说话都好奇怪,小声念叨:“您怎么能说女娲娘娘的不是呢,而且、而且……” 七姜吃着果脯,问:“什么?” 映春不敢放肆,起身道:“少夫人恕罪,奴婢就是觉着,且不说老太太那儿如何动怒,您这下把家里几个管事嬷嬷都得罪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七姜满不在乎:“我怎么得罪她们了?” 映春急得不行,说道:“把您带出门弄丢了,老太太不定怎么惩罚她们,她们能不记恨您吗?” 话音才落,边上有人靠近,轻声唤:“映春,是你吗?” 映春回头找,果然是熟人,过去说了几句话,就来请少夫人:“亲家大公子在楼上雅间,派人来请您上去坐。” 七姜抬头看了眼,这里瞧不见雅间的光景,问道:“哪个亲家?” 映春解释:“是大夫人娘家的侄儿,何家长孙。” 七姜不想见,她对展家任何人、任何亲戚都不感兴趣,要不是念着自家嫂嫂待她好,不忍心哥哥没有前途,早就逃婚或是半路跑了,她根本不想嫁到这里来,就算有金山银山等着她也不管用。 可她还是屈服了,因为圣旨不可逆,也因为家人的前程。 千里迢迢来到这举目无亲的地方,一路上化尽了心中的怨怼,想着到了京城横竖是过不好的,那么太师府的规矩再大,她也不要放在眼里,什么祖母、婆婆的,谁都别想拿捏她。 “茶喝完,书也听完了,我要去别处逛逛,你上去打个招呼,反正我也不认识他,见不见都不要紧。” 七姜起身松松筋骨,放下茶钱就往门外走,吓得映春抱起那一包从少夫人身上脱下的喜服和首饰,急急忙忙跟了出来。 “你不去打招呼吗?” “大公子人极好,不会计较,可奴婢怕把您跟丢了,奴婢不想挨板子。” 七姜却笑了:“是个爽快姑娘,放心,我好歹算是你家少夫人,一定不让他们打你。” 映春很无奈,继续跟着往前走,少夫人要去绸缎铺给家里的母亲和嫂嫂扯两块料子,答应买完料子就回去,可真要往家走,映春又害怕了。 兜兜转转,逛到日头西晒,赶着太阳落山,主仆俩终于回到了太师府。 那么巧,展敬忠的车马刚好到了门前,门下小厮还当七姜和映春是路过的闲人想要驱赶,映春吓得报了身份,那一边展敬忠也下了车。 “这不是我们家少夫人吗?”展敬忠温和地笑着,“姜儿,你出门去了。” “老爷。”七姜上前行礼,应道,“去城外拜见大夫人,没能见着,我就顺路逛了逛,京城果然好玩。”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偷偷打量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一口一声“老爷、夫人”,嫁进门的儿媳妇,竟连声爹娘也不喊。 可是展敬忠不在乎,含笑领了儿媳妇进门,说道:“初一十五城西有集会,虽不如你们那儿热闹,也算一乐,到时候让怀迁领你去逛逛,年轻孩子,就该多出去走走。” 七姜问:“老爷,展怀迁要回来了吗?” 展敬忠好脾气地说:“是啊,婚事那样匆忙,实在委屈你,这里头的缘故,等怀迁回来一并与你们细说。不论如何,怀迁剿匪是为民除害,该是你我骄傲之事,望你多多包涵。” 七姜点了点头,心里怎么想的,此刻不必说出来,人家挺客气的,她也和和气气才好。 展敬忠细细看了眼儿媳妇,便道:“去换件衣裳,我领你向祖母请安,这家里多少有些规矩,你是聪明的孩子,可要照顾好自己。” 七姜欠身道:“多谢老爷提醒,我今早已经去请过安,这会儿就不去了,逛了半天,想回去歇一歇。” 边上的嬷嬷吓得要开口规劝,被展敬忠拦下,满眼新奇地看着面前的孩子,说:“也好,早些休息吧,前两日大小宴席,辛苦你了。” 七姜颔首告辞,带着映春离开,留下一群被惊到的下人拥簇着展敬忠,他看着儿媳妇的身影走远,才继续往前走,吩咐身边的人:“替我去向老太太请安,就说今日公务繁忙,不过去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2章 姜儿是你的娘子 即便映春把他们家公子夸得天花乱坠,七姜心里也无半分欣喜,直到这一刻,仿佛成亲这件事依旧和她没什么关系。 旁人眼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在她看来,只是前程未卜的迷茫与孤独,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哪天就病死了,爹娘兄嫂都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般无止境的胡思乱想,从离开家乡那天起,七姜没再睡个好觉,今晚终于扛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叫醒她的,还是固执又强势的张嬷嬷,天还没亮,她们就要七姜去沁和堂向老夫人请安。 “少夫人,您该起了。”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早饭,四夫人她们都过去了,老爷就要上朝去了。” 七姜猛地睁开眼,满室红彤彤的喜庆,在这一刻是多么得令人恼火,昨晚不是说好了吗,她再也不去请安。 卧房门开了,张嬷嬷领着丫鬟们进来,隔着屏风一字排开,整齐恭敬地说:“奴婢伺候少夫人洗漱上妆。” “少夫人?” “少夫人您……” “我在。”七姜终于出声,压着火气说道,“昨晚我好像已经告诉嬷嬷,我不再去请安了,不要一清早来吵我,要是你没记住,我再说一次,希望明天早晨,能让我安生睡个觉。”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不说孩子气的话,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们呢,做嫂嫂的可要给他们学个好榜样。” 一面说着,就命门外的婆子来把屏风搬开,两个女人刚搭上手,就听七姜说:“出去。”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人们一边不敢得罪张嬷嬷,一边也不敢忍怒少夫人。 七姜再次重复:“你们所有人,都出去。” 张嬷嬷这下不再客气,绕过屏风来,板着脸说:“不论您娘家什么样儿的,如今嫁到展家来,就要守展家的规矩。嫁夫从夫是人伦大道,您以为奴婢多爱和您过不去呐,还不是想您在府里有个体面、有个尊重,回头叫老太太做规矩受苦的还不是您吗?您不领奴婢的情也罢了,总该为自己想想吧,前两天不是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作天作地起来了呢?” 七姜冷漠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张嬷嬷气得别过脸说:“还有件事,映春那丫头,奴婢已经派人打发了,必是那小蹄子挑唆了您,您要贴身使唤,奴婢另给您挑选好的来。” 七姜一叹,说:“立刻把映春送回我身边。” 张嬷嬷不应声。 七姜再道:“把映春送回来。” 张嬷嬷反而一副站了高地的姿态,问道:“那是不是把映春带回来,您就好好做您的本分,该请安请安,该……” “张嬷嬷,现在是我和你谈条件,不是你来讨价还价。”七姜掀开被子又躺下了,闭上眼睛说,“把映春找回来。” 张嬷嬷瞪大眼睛,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吩咐屏风外的人:“你们都退下。” 众人匆匆忙忙离开,待房门关上,她便冲过来,站在床榻边,怒声道:“实话告诉您,二公子见了我,都恭恭敬敬当长辈一样厚待,不是我拿大不把少夫人您放在眼里,是您欺人太甚。莫说咱们一等一的官宦人家,便是你们小村子里,还能有儿媳妇不把婆婆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的吗?” 七姜闭着眼睛说:“我婆婆都懒得见我,你昨天也在啊。” 张嬷嬷像戳了痛处,气道:“可不就是当娘的指望不上,才指望您这个当媳妇的吗?” 七姜坐了起来,扯开被子腾出空儿,拍了拍褥子说:“嬷嬷你坐下,我们慢慢说。” 张嬷嬷反倒是见新娘起身,吓得一哆嗦,又听这话,愣了半晌后,才道:“我的少夫人啊,这不合规矩,奴才怎么能坐主子的床榻,您看您又错了。” 七姜也不勉强,更不愿这么纠缠下去,正经道:“昨晚映春说了你很多好话,说你怎么怎么辛苦把展怀迁养大,虽然凶了些还打她,可你都是为了展怀迁好。” 张嬷嬷却听不惯,皱眉头说:“您不能这样对公子直呼名讳,哪家夫人这样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 七姜懒得费力气争辩,依旧平和地说:“嬷嬷,你的目的,无非是希望我当个好媳妇,替展怀迁把持这份家业,那你觉不觉得,都在大宅门里半辈子,你能想到的法子路数,那几位都能算到,那还争什么斗什么,不如我这样的,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好吗?” 张嬷嬷眼睛里泛起精光,竟不自觉地坐下了,激动地问:“少夫人,您这话当真?”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3章 总得有人给你生孩子 “娘……”展怀迁迎上前,激动地看了看母亲后,便退下要行礼。 大夫人嗔道:“着急忙慌的,还以为你如今多稳重,你看你晒得黑黢黢,还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展怀迁低头看了看,刚好和打量他的七姜对上目光,人家大方表示了她的“嘲笑”,仿佛还记仇方才说的“素净”。 “梁嬷嬷,张嬷嬷。”大夫人吩咐道,“带公子去换件衣裳,别叫他做主了,又穿得奇奇怪怪出来。” 两位嬷嬷高兴地领命,一左一右夹着哥儿走,展怀迁没有反抗,只是临走了想起来,留下云七姜一个人,会不会和母亲发生冲突。 他与张嬷嬷说,张嬷嬷摇头:“不能够,我们少夫人又不是恃强凌弱的恶霸,就那家里头,难道您想多一个大少夫人那样的媳妇儿?” 看着他们走远,大夫人才对儿媳说:“孩子,前日我身上不自在,你们乌泱泱来了几车人,我就懒得见了,不是冲你。” 七姜却是道谢:“托您的福,我在京城好好逛了逛,来了半个多月,总算透口气。” 大夫人笑道:“了不起,还以为你和张嬷嬷要因此翻脸。” 七姜说:“张嬷嬷是个好人。” 大夫人颔首,便示意七姜跟随她前行,长廊蜿蜒至深处,只见豁然开朗、别有洞天,这庄园里引渠挖了活水的湖,水上还建了桥,比太师府里的池塘大气得多。 一路来到临水榭台,大夫人方才正在钓鱼,她们一来,搁在栏杆上的鱼竿就不停地颤动,大夫人熟稔地收杆拉线,从湖水里拎出一条大鲫鱼。 “孩子,帮我摘鱼钩,你会吗?” “会……” 七姜应着,便上前搭把手,利落地从鱼嘴里摘了鱼钩,把一条大肥鱼扔进了水缸。 立时有丫鬟捧着水盆来,七姜洗了手,一下又来了两个丫鬟,拿着漂亮的手巾替她擦干。 大夫人冷眼瞧着,年轻孩子还很不适应被人伺候,进门到此刻都大方灵活的姑娘,被两个丫鬟夹着擦手,就变得僵硬局促了,十分可爱。 侍女们重新奉上茶水点心,大夫人便道:“退下吧,我和少夫人说说话。” 不多时,水榭里只留下婆媳二人,彼此无语,安安静静,水缸里的鱼时不时扑腾几下,才发出些动静。 七姜没有直视大夫人,但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才刚笑话了儿子,恐怕在她看来,自己这个乡下来的不会打扮的姑娘,一样是入不了眼的。 “你叫七姜?”大夫人开了口。 “是。”七姜应道,总算近近的看一眼大夫人,眼眉似曾相识,回忆起来,就是那位嫡长孙,何家的人长得都这么好看,大夫人是她来到京城,见过最美的女眷。 见婆婆递给她茶,七姜双手接过:“谢谢您。” 大夫人感慨:“挺好的孩子,怎么传来的话,说你目无尊长、没有教养,粗鄙又野蛮。” 七姜说:“因为她们不是好人。” 大夫人笑了,问:“那我是好人吗?” 七姜坦率地说:“第一次见您,和您还不熟。” 大夫人点了点头,又给孩子夹了块点心,靠在坐榻扶手上说:“你也是第一次见怀迁,也不熟,可听你问他要和离书要休书,你就没想过,万一遇见个恶毒霸道的男人,反将你打一顿锁起来,饿上几天几夜,如何了得?” 七姜说:“张嬷嬷和映春,三句不离他们家公子好,嬷嬷更是天天烧香拜佛地求菩萨保佑展怀迁,在我看来,嬷嬷和映春都是好人,展怀迁至少不会太恶。来之前,我们已经在府里见过了,我觉得他挺好说话的。” 大夫人笑道:“那你也不怕我吗?” 七姜说:“老太太还想我怕她呢,可是怕了你们,你们就能对我好吗?” 大夫人长眉轻轻一抬,满眼新奇和欣喜,笑道:“说得好,怕了我们,也不见得对你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4章 小姜儿 七姜从没见过如此直白说人家坏话的,倒也不是坏话,不乐意和谁打交道就不往来,多干脆多爽快。 “怀迁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弟妹留步。”何世恒说罢,转身就跑了。 映春上前搀扶少夫人,轻声说:“这亲家大公子,仪表堂堂的人物,怎么跑得跟头大白鹅似的,急什么呀?” 七姜也忍不住笑了,那何世恒一面跑,一面张开双臂甩着袖子,摇摇摆摆的张扬架势,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夫人,清姑娘过来了。”边上小丫头提醒道,映春便也松了手,退到一旁站着。 七姜转过身,便见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衣衫华丽、气质优雅,模样也长得漂亮的女子走到面前,端庄地行礼,道一声:“嫂嫂万福。” 一旁随行的嬷嬷朗声道:“少夫人,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从小养在我们府里,与我们家姑娘一样看待。” 七姜点头示意,没什么可说的,便要离开。 老夫人房里的嬷嬷看傻了眼,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少夫人,您要去哪儿,清姑娘给您请安呢?” 上官清上前几步道:“因家中有事,表哥与嫂嫂成亲时我回了家,今日刚到府中,正是午歇时辰,恐打扰了嫂嫂休息,故此晚了来向您请安,还望嫂嫂包涵。” 七姜和气地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老婆子竟扒拉了映春,一巴掌扇过来,斥骂道:“下贱东西,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家里规矩都不告诉吗,你们眼里没人,教唆得主子眼里也没有人。” 上官清柳眉轻蹙,待要开口,便见新娘子走过来,站在了嬷嬷面前。 “凭什么打人?” “不过是府里买的丫鬟,她不老实,奴婢就教训得。” 七姜问:“那我是谁?” 那嬷嬷一愣,应道:“您、您是少夫……” “啪”的一巴掌,瞬间扇在了这婆子脸上,七姜从小抡锄头、挥镰刀的气力,打得这女人一个转身倒在地上。 周遭一片煞静,上官清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赶紧来搀扶:“嬷嬷,你没事吧?” 七姜说:“下次你再打人,我就把你的手剁了,你的脸我记住了。” 说罢看了看映春脸上的伤,生气地说:“被人抓着就挨打,没出息,赶紧回去,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打回去,听见了没。” 映春懵懵的,吓得不知所措,被少夫人抓着手就拖走了,身后隐约有哭声,那嬷嬷一定羞愤难当,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在家横行霸道的,几时遭过这样的羞辱,方才远的近的,好些人躲在柱子花丛后看呢。 回到观澜阁,七姜没事儿人似的回房了,张嬷嬷在屋檐下听说这事儿,恨得打了映春几下屁股,轻声骂道:“糊涂东西,这下好了,勾得少夫人和老太太撕破脸不是?” 这几下屁股也不如刚才那一巴掌疼,映春缩着肩膀怯怯地说:“可少夫人不爱搭理清姑娘,奴婢该怎么说?” 张嬷嬷叹气,收敛情绪后进门来,笑着说:“少夫人,听我多嘴几句,您这样硬着来,恐怕……” 七姜洗了手,正在抹香膏,说道:“不就是从来没人和她们硬着来吗,过去不硬着来的时候,他们对你们好了吗?” 张嬷嬷无话可说,呵呵一笑:“可不是吗,这沁和堂的人,哪个不是狗仗人势。” 七姜说:“嬷嬷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比我高比我大的小子,都被我摁在泥地里吃屎的。” 张嬷嬷一哆嗦,涨得脸红,蹲下来好生道:“少夫人,您、您怎么能说‘屎’……” 七姜问:“那你们说什么?” 张嬷嬷又哭又笑:“不提,咱就不提这事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5章 一家老小饿着肚子 见面以来,展怀迁说什么,云七姜都用“圣旨”给他堵回来,此刻不禁脱口而出:“你奉旨来完婚,自然要进宫谢恩,张嬷嬷没同你解释?” 七姜知道,展怀迁在这儿等着她呢,堂堂男人这样小气,竟然偷别人的话。 大夫人瞪了眼儿子,展怀迁才收敛几分,之后往门外去,娘领着云七姜在前头,他独自跟在身后,发现只有母亲走在鹅卵石路上,这花径极窄,不容两人并行,云七姜就大大方方地提着裙摆踩在泥地里,和母亲一路说话。 虽然她不改口称母亲,但一言一行很是恭敬,不明白为什么在家里那么横,竟然不把祖母放在眼里。 一行人到了门外,小厮牵马来,展怀迁走上前,还没抓到缰绳,母亲便道:“京城里骑马上街,太张扬,知道坐车委屈你,可你也要明白自己的分寸。” 展怀迁久在边疆,骑马代步都成了习惯,一时忽略了在京城里凡事要低调,向母亲作揖道:“孩儿错了,一定记着娘的话。” 梁嬷嬷笑道:“哥儿公务在身也罢了,少夫人若得闲,还请常来坐坐,咱们园子里的花儿就要开了。” 七姜欠身谢过,向大夫人告辞后,不等张嬷嬷来搀扶她,就轻盈地跳上了马车。 展怀迁再来向母亲辞别,大夫人理一理儿子的衣襟,说道:“张嬷嬷告诉我,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去沁和堂请安,你家老太太净说些有的没的,叫姜儿跪了好半天,之后答谢宴上,当着几位族里的长辈说,乡下来的孩子且要调教调教,那些个女人拉着你媳妇儿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换做是你,你受得了吗?” 展怀迁苦笑:“孩儿今日见祖母,也跪了好几回,就为了云七姜的事,她很生气。” 大夫人很是瞧不起,轻轻推开儿子:“你们呐,还不如人姑娘家硬气,走吧走吧。” 展怀迁不退反进,轻声问:“母亲真的答应她,给她和离书?” 大夫人应道:“我是答应了,可只有你能写,给不给怎么给都在你,别缠着我问。” 展怀迁说:“那您何苦答应……” 然而母子对视,他在娘亲的眼里看到了答案,是那些不能提的话,所以母亲喜欢云七姜,不是没道理的。 “孩儿先去拜见外祖,过几日再来看望您,娘要保重身体。”展怀迁行礼告辞,终于上马车了。 车厢里,已经坐好的七姜,忽然见他钻进来,下意识地收了脚和裙摆,但展怀迁和她错开坐对面,好让她不用太拘束。 很快,马车动了,之后渐行渐稳,七姜也放松下来,转身挑开帘子,看外头的光景。 “听说……祖母为难你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再去请安?”进城后,见七姜放下帘子,展怀迁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七姜见他态度诚恳,便也好好说话:“大夫人是称病,才一直住在郊外?” 展怀迁点头:“自然你也看到了,我娘身体很好,一些缘故,日后再与你说。” 七姜问:“那我能不能也病了,完了你把我送去城外,不用像夫人那么大的园子,给我几亩地一间瓦房,不然草房也行……” 展怀迁轻轻一叹:“立时立刻这么做,也太假了,你我若实在不能一起过,忍耐一年半载后,送你去城外,比给你和离书要容易得多。” 七姜一下高兴起来,两眼一抹黑的前程里终于有了些许光芒,她接着问:“然后再过一年半载,你就报我死了吧,不然对你不公平,我死了,你就能娶自己喜欢的姑娘,当然我死之前,你也可以纳妾,总得有人给你生孩子是不是?” 展怀迁的神情,却变得严肃了:“都是后话,也请你不要再对第三人提起这些,你的父亲得了良田,你的兄长在边军领了差事,你在京城若有差错,他们都会连坐,并非我威胁你,因为我也不得不谨言慎行,不能连累我的爹娘家人。” 七姜没有被吓到,硬气地说:“咱们说定了,往后不睡一张床、不同房、不生孩子,两三年后,你休妻也好,报我死了也好,只要能放我走,我绝不给你和你们家添麻烦。” 展怀迁不知为何,内心很沉重,但还是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年后我先送你去郊外居住,这两年里,还请多多忍耐。” 七姜满身的气息都明朗起来,高兴地说:“你果然是个好人,张嬷嬷和映春没骗我。” 一阵风掀起窗下的帘子,夕阳刚好落进来,在云七姜的脸上镀了一层金光,而此时此刻,她正高兴着,正笑得灿烂。 眼前的人,看得展怀迁心下一怔,亏得马车颠簸,才让他回过神。 太阳落山时,终于到了司空府,门下家仆一路报进去,夫妻俩刚进门,就见何世恒飞奔而来,七姜不自觉和映春互看一眼,主仆俩偷偷笑,大鹅又来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6章 倒春寒,我不乐意出门 这回老太太倒是淡定,冷声道:“废话,她个乡下丫头,还能懂事?” 嬷嬷恨恨然:“最可恶那张氏,从前挑唆二公子,如今又要挑唆新娘子,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昨儿您就该让她跪死在院子里,好好扒层皮。” 老太太问:“弄走了张氏,换你去?” 嬷嬷立时欠身退下:“奴婢不敢……” 上官清打圆场,说道:“日久见人心,或许我那嫂嫂,是个能孝敬祖母的。” 老太太却把退下的嬷嬷叫回来,说:“派人盯着观澜阁,何世恒一走,你们就带清儿去,让他们年轻孩子说说话。” 一面拍了拍侄孙女的手说:“去吧,你们原就相熟的,长大反而不说话了。” 嬷嬷上前恭维道:“不说话才是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都是老夫人教导得好,清姑娘,咱们走吧。” 观澜阁里,七姜发现何世恒的确与她来京城见过的其他人不一样,什么规矩礼教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自己还有几分不想惹是生非的顾虑,这会儿她都跟着人家茶馆听书去了。 何世恒大包大揽地说:“等怀迁回来,我领你们去好地方,那小子死板枯燥得紧,弟妹,以后想找乐子,找哥哥带你。” 七姜说:“昨天那家茶馆……” 何世恒嫌弃道:“不行不行,好好一出封神榜,三句不离苏妲己,我要听女人的事,我去茶楼作甚,勾栏不比那儿强?” 张嬷嬷吓得不轻,责备道:“哥儿,您、您对我们新娘子说什么呢,太胡闹了。” 何世恒哈哈大笑:“张嬷嬷,弟妹都成家了,听听何妨,行啦,我不在这里碍眼,就是来看看弟妹,我走了。” 张嬷嬷讪讪道:“公子言重了,奴婢只是责任在身,不敢指摘您的不是。” 何世恒嬉皮笑脸地说:“嬷嬷,小时候被我娘抱来串门,还吃过您的奶呢,您得当我和怀迁一样疼才行,别总数落我……” 张嬷嬷哭笑不得,心里又有些骄傲,到底是被逗乐了。 何世恒转身冲七姜笑:“妹妹,送送表哥吧。” 能出门走走,再好不过,哪怕依旧在这宅子里,也比困在观澜阁里强,以往在家,一大早就在田里来回好几里地,嫁来这里,七姜仿佛双腿都被绑住了。 “我正好想走走,表哥请。”七姜一笑,大大方方地出去了。 张嬷嬷原是要阻拦,转念一想,少夫人若得了司空府的缘,将来和婆婆的关系不能太坏,再有司空府撑腰,好过京城里举目无亲,这嫡长孙虽顽劣不羁,人品没得话说,横竖只在家里走走,还有谁敢乱传出去不成。 如此到了院门下,命映春和另外两个丫头好生伺候,就不再跟随了。 七姜一出门,浑身松快,打小在山里钻的她,太师府这点地界,每条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两三天功夫就熟悉了,何世恒跟在她身后,惊讶地说:“妹妹了不起,我从小来这里玩,还有认不得路的时候,你才几天,能带着我走了。” 七姜笑笑,再往前走,就见远处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优雅端庄的小姐,一行人娉娉袅袅往这里来。 “那是……”七姜知道老太太身边有个侄孙女,但婚礼这几日她并不在,尚未打照面。 “那是上官家的姑娘。”何世恒却收敛了笑容,正经道,“七姜,你小心这人。” 七姜看向他,倒也不怀疑这话,只是有些莫名。 何世恒忙笑道:“我和她没过节,可你信我,能在这家老太太身边讨喜的,绝不是什么好人,你以怀迁他娘,就是我家姑姑,为什么独居城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7章 跟少夫人学的 张嬷嬷赶出来,见这光景,立马上前搀扶:“姑娘摔坏了没有,快叫大夫来瞧瞧才是。” 随展怀迁来的朱嬷嬷,却一把将她推开,斥骂道:“现在来充好人,新娘子交在你们手里,是怎么教导伺候的,竟然动手打人,合着我们姑娘好欺负是不是?” 张嬷嬷没站稳,险些仰面倒下,幸得展怀迁眼明手快,将乳母搀扶住,嬷嬷还指望息事宁人,连声道:“奴婢没事,我的哥儿,您可算回来了,真好真好,越发壮实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两年多不见,很是想念您,嬷嬷一切可好?” 张嬷嬷细细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只要孩子好,什么辛苦委屈都不在乎。 沁和堂的人,可见不得这般母慈子孝,更何况张氏不过是个买来的乳娘,朱嬷嬷大声道:“二公子,您就这么看着表妹叫人欺负,咱们家还有没有讲道理的。” 张嬷嬷上前问候:“清姑娘,可摔着哪儿没有,我们院里有上好的……” 不等她说完,朱嬷嬷又一下推开她,骂道:“离我们姑娘远一些,方才你是死人呐,摔出个好歹来,你们赔得起吗?” 这婆子力气不小,张嬷嬷又没防备,往后踉跄了几步,展怀迁伸手护着,不禁道:“朱嬷嬷,有话好好说。” 上官清忙道:“二哥哥别动气,朱嬷嬷您也是,我没摔着,一切都怪我不好,不知二嫂嫂脾气,硬要拉着她出门去迎二哥哥。” 展怀迁问:“清儿,可有哪里疼得厉害,别看四五级台阶,摔得不好也要人命的。” “我没事,二哥哥……”上官清刚要说话,只见新娘子缓缓走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七姜。 “少夫人您快看,这就是公子。”张嬷嬷激动地介绍着,“哥儿,这是新娘子。” 七姜无视展怀迁的存在,只问:“嬷嬷,你没事吧,她推你两下,崴脚没有?” 嬷嬷连连摇头,仍激动地说:“夫人,这就是公子啊……” 七姜转过身,看向朱氏,众人都好奇少夫人要说什么时,却见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朱嬷嬷推开。 “啊……”那婆子吓得惨叫,亏得身后丫鬟赶上来挡住,才没跌倒。 “我推你了吗,打你了吗?”可七姜话锋一转,问上官清,“是我推你摔下来的?” 上官清不禁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懵住了。 朱嬷嬷趁机大喊大叫:“二公子您看见了,您都看见了,这……” “闭嘴,昨天打我的丫鬟,今天推我的嬷嬷,你是不是打量我不敢剁你的手?”七姜呵斥道,“再这么大呼小叫,信不信毒哑你。” 四周大大小小站了无数家仆,都吓傻了,大管家跟在展怀迁身后,也是目瞪口呆,福宝背着东西刚赶过来,见这一片凝重的气氛,不禁收敛了笑容。 “我推你了吗,打你了吗?”七姜再次问,“你刚才不是挺会说吗,现在不长嘴巴了?” 上官清羞愤难当,她七岁来到展家,是老太太嫡亲侄儿的独生女,被如珠似宝的养大,比这家里的姑娘都金贵,哪个下人敢不把她当主子敬重,连四夫人都高看她一眼,没想到,没想到…… “嫂嫂没有推我,更没有打我,朱嬷嬷你误会了。”上官清不得已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松了手,没站稳才摔倒的。” 七姜得到了答案,再不理任何人,转身要回去。 朱嬷嬷忽然大声道:“二公子,老太太等着您和新娘子去请安呢,您还去不去了?您可是奉旨到家请安的,回头进宫皇上问您家里可好,您答得上来吗?” 展怀迁回过神来,上前要拦下七姜,却不知如何称呼,本该叫一声“娘子”的,可他真没有已经成亲有了妻子的实感。 “请随我去向祖母请安,我立时要回宫,皇上还等我商讨边疆事宜。”展怀迁道,“半途剿匪,未能赶回家行大礼迎娶你,实在对不住。” 张嬷嬷赶过来,一脸的央求,盼着七姜能给二公子一些面子。 七姜是给嬷嬷面子,转身看向自己的丈夫,这人晒得熟麦子一样的肤色,不知是否太过劳累,眉眼瘦得有些凹陷,说丑不至于,但也真不像映春夸得地上没有天上有。 当然了,七姜自知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她同样不白不嫩,不过是面朝黄土干活的农家女。 “请随我去向祖母请安。”展怀迁作揖道,“娘子……有礼。” “皇上让我随你去请安吗?”七姜问。 “嗯?”展怀迁没听明白。 “皇上下旨,让我随你去向老太太请安吗?”七姜重复道,这家人是不是耳朵都不好使。 展怀迁还是不懂,但回答:“圣上并没有明旨,但这是礼数。” 七姜说:“那你自己去吧。” 撂下这句话,众目睽睽下,新娘子提起厚重的喜服,脚步轻盈地上了台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院门下,鸦雀无声。 “哥儿……”好半天,张嬷嬷才开口。 “没事,我、我去见祖母。”展怀迁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但就是笑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8章 你比人家大了六岁 在张嬷嬷眼里,他们家新娘就是个傻子,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照顾着公子,就盼一个能干的媳妇儿把这家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七姜手里的锅巴还没给出去,外头丫鬟说,三公子和二姑娘来给嫂嫂请安了。 张嬷嬷一下从门槛上站起来,整理了衣衫,说:“奴婢先去应付,您千万别从小厨房出去叫人看见。” 七姜想说些什么,映春跟上来,小心阻拦了她,待嬷嬷离开,才轻声说:“少夫人,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您也不忍心呀。” “她刚还扇你耳刮子呢。”七姜说,“你为她着想,她可不在乎,我又没怎么她,我还不能吃饭了吗?” 几句话说不清楚,映春先送主子回屋里,不多时张嬷嬷就领着三公子和二姑娘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毕恭毕敬地向嫂嫂请安。 且说成亲那天,就是十三岁的展怀逸代替他哥哥把新娘接进门,七姜也不懂这到底合不合规矩礼数,反正就这样了。 “谢谢你们,但明天开始不用来给我请安,我才十七岁,不比你们大多少。”七姜说,“你们非要来,就当是来串门的,可我也不是每天都想见你们,大家最好还是淡淡的,可以当没我这个人。” “少夫人!”张嬷嬷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瞪着七姜,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嫂嫂,问候长辈和兄嫂,本是人伦大义,我们不敢忤逆。”展怀逸开口道,“但若因此打扰嫂嫂清静,亦是弟弟妹妹们的不是,往后我和二姐姐,只在门外行礼,不来打扰嫂嫂休息。” 他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堂姐,二姑娘只点了点头,微微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弟弟便又作揖:“嫂嫂,我们先退下了。” 二姑娘跟着福了福,姐弟俩静静地离开,张嬷嬷跟着送出去,七姜松了口气,带上映春回小厨房拿吃的,却发现她焖的米饭和两个小菜,全被倒进了泔水桶。 那可是大米饭,小时候一年吃几顿能数得过来的珍贵粮食,纵然这些年日子稍好些,也不是顿顿都吃得上大米和白面,还有那些菜,他们竟然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院门外,张嬷嬷客气体面地送走了三公子和二姑娘,才刚疲倦地叹了口气,里头小丫鬟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哆嗦着说:“嬷、嬷嬷……少夫人她要去喂猪。” 张嬷嬷直觉得气血冲头,一整天都叫什么事儿,抓着小丫头的胳膊骂道:“这大宅门里,哪儿来的猪?” 的确,太师府每日所需菜蔬肉禽,皆由城外庄园预备好,赶着天亮前新鲜送进城里,哪能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宅门里养猪喂鸡,只有西边的马厩和护院养的狗,于是等张嬷嬷追进来,七姜已经拎着泔水桶,从侧门去后院喂狗了。 映春平日都做粗使的活儿,去马厩狗圈的路,她熟悉得很,路上还告诉少夫人,二公子的新房选在观澜阁,就是因为这儿距离马厩最近,二公子最喜欢马了。 不过这些话,七姜不感兴趣,她只希望粮食不要被糟蹋,人不能吃了,那就给畜生吃,喂饱了狗,还能看家护院。 映春则继续念叨:“老太太生了四子一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大老爷和四老爷,而大老爷从小养在先太夫人膝下,因此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偏偏四老爷又英年早逝,哎……” 听到这里,七姜的眼神才软了几分,说道:“你们老夫人也怪可怜的,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映春前后看了看,轻声道:“话虽如此,可老夫人实在不厚道,所以奴婢才劝您别把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来,大夫人搬去城郊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都是张嬷嬷打理着我们二公子的事,不然啊,早就……” 机灵的小丫头,还很谨慎,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才说:“不然这一家一当,早被四夫人抢走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29章 竟有些可怜她 司空府何家,世代为官,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司空大人年近古稀,平日里已不太参与朝政,但朝中势力庞大,子弟及门生遍布朝野,当年的探花郎展敬忠,就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如今主持家业的,是何世恒的父亲,祖父祖母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家中琐事再不理会,七姜一进门就感受到,这府里的下人,都瞧着比太师府和善些。 大堂正厅里,长辈依序而坐,七姜随着展怀迁行礼磕头,才直起身,上座外祖母就说:“赶紧扶起来,叫我好好看看。” 两位舅母亲自来搀扶外甥媳妇,个个儿和蔼可亲,也许不是正经自家的媳妇,人家比较客气,但客气里透着的亲切,也不像是装的。 何家老太太比展怀迁的祖母年长些,已是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慈眉善目,不计较七姜没早早来请安问候,反过来说:“怕你们府里太忙,来见你反给亲家添麻烦,婚宴上没能见着,你舅妈惦记好些天呢,瞧瞧,多好的孩子。” 很快,男眷和女眷分开用晚饭,这家里人口众多,何世恒有弟弟妹妹,二房他叔叔,也就是展怀迁二舅家,也有兄弟姐妹。 加之二房的两位哥哥已成亲有了孩子,大房何世恒的弟弟也有家室,热热闹闹四世同堂,女孩子们活泼又可爱,七姜虽有些晕头转向,还分不清谁是谁,但心情是愉悦的,这里没有人刻薄她、讽刺她,饭菜都变得格外好吃。 让七姜意外的是,竟然在席面上吃到了家乡的口味,在她发愣时,外祖母说:“这是你大舅妈特地从城里找来的西北厨子,心疼你千里迢迢的来,只怕京城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这厨子咱们家留下了,往后你想家,就过来吃几口家乡的菜。” 七姜起身向舅母致谢,何夫人温柔地说:“安心吃饭,咱们家饭桌上不讲规矩,糟蹋了粮食,才是对老天爷大不敬,好孩子快坐下,让小丫头给你夹菜。” 珍惜粮食的人,一定不坏,七姜就是这么想的,更难得这样的富贵人家,还能知道粮米的不易,怪不得今日头一回见婆婆,就觉着好相处,何家的人真是不一样。 忽然,何世恒出现在女眷的膳厅,弟媳和妹妹们都站了起来,七姜见状也跟着起身,老太太就嫌弃孙子:“你来做什么,不叫人消停吃顿饭。” 何夫人起身撵儿子:“赶紧过去,窜来窜去不成体统,仔细你爹生气。” 何世恒却隔着母亲冲七姜招手:“弟妹,你好生吃着,别惦记怀迁,今晚就住下别走了。” 七姜懵懵的,边上几个妹妹便上前把哥哥推走,外头笑声传来,兄妹之间十分友爱。 何夫人坐下,安抚七姜道:“你这堂兄最颠倒,好在品性不坏,时常逗老太太一乐,家里人都不和他计较,礼节上有不妥之处,看在迁儿的份上多多包涵。” 七姜欠身表示不在意,之后姑娘们回来,继续用饭,说的都是些京城里的趣闻新鲜事,气氛很是融洽。 这一边,展怀迁与外祖父、舅舅们讲述边疆之事,好不容易挨过一顿饭,何世恒终于有机会把堂弟单独带出来。 “去哪儿?”展怀迁道,“我要回家去,还没好好见过父亲。” “姑父知道你在这里,不会指望你回去的。”何世恒说,“今晚就住下吧,奶奶她很喜欢小姜儿,让她们多处处。” “小姜儿?”展怀迁微微蹙眉,“哥,她可是你的弟妹。” 何世恒反问:“当然是弟妹,不然是什么?” 展怀迁欲言又止,再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何世恒说:“京城新开的酒楼,上等花雕酒,就等你回来去尝尝。” 展怀迁谢过:“我如今是军人了,军人不得饮酒。” 何世恒嫌弃道:“京城还打仗不成,我不信你们不喝酒庆功,要不你就边上看着,真是,从小到大就爱扫兴,你说你这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正生气,里头的妈妈找出来,见了公子们说:“老太太说不早了,请新人们早些回家,二哥儿,新娘子在等您一道行礼呢。” 何世恒一把揪住弟弟的胳膊:“别走,我都两年没见你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0章 展家大姑娘 展怀迁没说话,随手展开全舆图,看了眼西北边境,那里是云七姜的家乡。 福宝帮着公子收拾东西,一面说道:“新娘子刚进门,老太太不能做规矩吧,这门亲事可是皇上赐婚的。” 展怀迁蹙眉看向他:“家里还是从前那样吗,祖母的脾气……” 福宝无奈地点头:“可怜二姑娘姑嫂俩,小的这个下人,日子还比她们自在逍遥些,大少夫人至今没怀上孩子,大公子又死活不肯纳妾。” “大哥重情,大嫂嫂不容易。”展怀迁说着,卷起全舆图,至于祖母和婶母,他不想多说什么。 “三公子长高个儿了,学里夸好几回,可给老爷争气。”福宝高兴地说,“日夜盼着您回去呢。” 展怀迁总算有几分笑容,说道:“逸儿是读书的料,比我更像父亲。” 提起父亲,他看着福宝,但没说话。 虽然两年没见了,可福宝从小就跟着公子,主仆俩比亲兄弟还亲,公子心里想什么,福宝都知道。 他笑了笑,说:“老爷挺好,朝廷的事小的不懂,但家里的事……” 展怀迁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道:“说吧,我想听实话。” 福宝便说:“家里那么多门客,老爷身边自然不冷清,但先生们不过是与老爷商议朝务、讲讲学问,回到内院里,三公子请安外,就剩老爷一个人。” “萧姨娘呢?” “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展怀迁说:“我知道又如何,母亲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福宝放下东西,走近些说:“老爷去过惜园好几回,都被大夫人拒之门外,司空府倒是挺客气。听张嬷嬷说,亲家老夫人还对老爷说,怪他们没教好女儿,养成这样古怪的脾气。逢年过节,您舅母和亲家大公子都会登门问候,和和气气的。” 展怀迁问道:“表哥还没成亲?” 福宝笑道:“司空府都快愁死了,大公子来家给您送贺礼看新房时还说,他要是被皇上赐婚,就剃头去当和尚。” 展怀迁嗔道:“又胡来,舅舅要打断他的腿了。” 京城里,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下来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门下小厮上前问候,立时就能拿着赏钱。 何世恒大大方方地进了东角门,里头的下人一路迎出来,嘴巴甜一点,就都有赏钱。 他在去往沁和堂的路口等了片刻,和往常一样,有婆子迎出来说:“老太太请公子不要拘束,这个时辰老太太歇中觉,已经躺下了,今日就不见了。” 何世恒满意地一笑,转身吩咐:“替我去问候四夫人和嫂夫人,我就不过去了。” 家里管事忙命人领着,自己则候在亲家公子身边,说道:“老爷尚未离宫,三公子还在学里,大公子昨日去了城外还没回来,您要不去园子里坐坐,这会儿景正好。” 何世恒负手大步往前走:“我来看看弟妹,你们不必跟着了,观澜阁里有的是下人,不妨碍。” “公子……”管事没等阻拦,眼前的人就熟门熟路地走远了。 没法子,谁叫家里亏欠司空府人情,何家的人来了,都得当菩萨供着。 这一边,七姜吃过饭,领着丫鬟们在院里踢毽子,不然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养出病来。 张嬷嬷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刚开始丫鬟们还不敢相信,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竟然讲和了,叹服少夫人有能耐之余,也觉得如今有正经主子了,她们不能总巴结张嬷嬷,于是少夫人喊人踢毽子,小丫头们一个比一个热情。 何世恒走到院门外,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门里跟进来的婆子先进去通报,里头瞬间安静了。 张嬷嬷殷勤地迎出来,笑道:“您来了,前儿家里摆酒,忙得晕头转向,奴婢都没能向您请安。” “嬷嬷这话说的,您是怀迁的乳娘,也就是我的长辈。”何世恒一面说着,就往里走,但见一院子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孩儿,拥簇着中间拿着毽子的小妇人,必定就是新娘子,但她面容清秀、打扮素净,边上的丫鬟头上还戴花,她就一支簪子盘着法。 “见过弟妹,给弟妹道喜了。”何世恒作揖道,“怀迁就在回京路上,诸多的事,委屈你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1章 现学现卖 新人洞房设在园西观澜阁,七姜带着映春从大宅东角门过来,且要走一段路。 小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七姜便要伸手自己拿,吓得映春哀求她:“少夫人,叫管事瞧见,奴婢就惨了。” 七姜轻轻一叹,来这家几日光景,大宅门的规矩略知一二,自己虽不把谁当奴才看,可她的确成了所谓的“主子”,是当朝太师的长媳。 “少夫人,您可以吩咐她们来帮忙。”映春小声说,“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得听您的呀。” 长这么大,七姜还从没使唤过什么人,来了京城后,竟然还有人要帮她洗澡,那天吓得她把人都赶了出去,后来慢慢见得多,端茶递水那些事,她就不再一惊一乍。 让她难过的是,她对待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善意,却成了她们眼里的乡下人,皮笑肉不笑地讽刺耻笑她,仿佛宁愿被奴役,宁愿有一个厉害的主子,那样才算体面。 七姜没有吩咐任何人,主仆俩慢慢走回了观澜阁,早有人来通风报信,一进院门,就见张嬷嬷带着一群下人严阵以待,见了少夫人,不由分说全都跪下了。 七姜有些恼火,心里很明白,这些女人是在要挟她,要她当个规规矩矩的少夫人,少给她们惹麻烦。 “映春,把我的东西拿进来。”七姜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大步往房内走,可身后却一声惨叫,跟着是东西纷纷落地的动静。 她回身出来,只见张嬷嬷劈手扇了映春一巴掌,斥骂着:“下贱东西,你也配?” 瘦弱的姑娘被打翻在地上,七姜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推开张嬷嬷,问道:“凭什么打人?” 张嬷嬷被几个丫鬟搀扶着,所幸没跌倒,气得脸上皮肉都打颤,振振有词地说:“映春是家中最下等的仆婢,院子里粗使的丫头,她没资格进主子的上房,这些规矩奴婢没早些告知您,是奴婢的不是。” 七姜倒是知道,这府里的下人还分三六九等,张嬷嬷是展怀迁的乳母,地位颇高,如今也是观澜阁的管事,除了自己和展怀迁,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归她管。 “那从今天起,映春升为上等仆婢,做我的贴身丫鬟。”七姜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唯独不看张嬷嬷,说道,“你们都起来,我有几句话吩咐。” 众人正要挪动,张嬷嬷大声咳嗽了一下,吓得她们又不敢动。 七姜不在乎,捡起她买的东西,那装着喜服和首饰的包袱就懒得要了,把东西塞给映春让她送进去,随后站上台阶,居高临下地说:“有几件事交代你们,希望你们都记好了。” 院子里零零散散地响起几声“是”,张嬷嬷则气哼哼地问:“不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七姜道:“婚礼已经结束,我该配合你们的事都做到了,明日起,老太太那边的请安我不去了,你们别再大清早来吵我。” 张嬷嬷睁大眼睛,简直以为她听错了,失态地大声说:“少夫人,您小小年纪,眼里怎么能没有长辈,给老太太请安是最起码的规矩,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哪一个不是……”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霸气地说:“你们家的规矩,和我不相干,别冲我大呼小叫,也别再欺负映春,都听明白了吗?” 张嬷嬷排开身边的丫鬟,声音都打哆嗦,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老爷评理,我、我还能图什么,还不是盼着我们公子娶了媳妇,家宅安宁……” 不等张嬷嬷走出门,七姜就回了卧房,这里依旧铺天盖地的大红喜字,据说要等展怀迁回来后才撤下。 映春抱着东西,也不知该放在哪里,被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害怕地低着脑袋,在这新房里她也不敢哭。 “还疼吗,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了你。”七姜接过东西放下,拉着映春到明亮的地方,看看她脸上的伤。 “不是不是……”映春红着眼睛拼命摇头,说道,“少夫人,是奴婢不懂规矩,惹怒了张嬷嬷。” 七姜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懂规矩的人是我,往后还会有更多没规矩的事,我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想给我做规矩,我们村里的新媳妇也没有不被婆婆做规矩的,可我不愿意,你看大夫人她都不想见我不是吗,正好称了我的心意。” 映春一脸茫然和慌张:“少夫人,使不得的,这家里没人敢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七姜不以为然:“我并不想和谁过不去,但若有人非要为难我,等着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少夫人……” “映春,往后在这家,你就是我的人了,咱们好好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2章 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来京城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第一次有轻松安心的感觉,连茶水都是甜甜的。 但七姜还是打起精神,提醒自己不能轻易相信谁,就连映春和张嬷嬷,她也仍在揣摩中,又怎能被初次相见的婆婆三言两语套了进去。 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要靠自己,冷静和清醒,是头等重要的事。 大夫人方才眼看着孩子放下警惕戒备,缓缓喝了几口茶,但转眼又紧绷起来,放下茶碗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不禁生出几分心疼。 “听说你不愿向长辈请安,老太太那儿可过不去。”大夫人说,“日子久了传出去,叫别人看了她笑话,这事儿就更没完了。你一个人再厉害,她让人把你捆起来打一顿,你又奈何?” 见孩子不说话,大夫人继续道:“和离书或休书,我倒是能让怀迁给你写,但你们的姻缘是皇上钦赐,轻易离不得,于我们家是麻烦,于你们家更是,这一点,你想过吗?” 七姜说:“我知道圣旨不能违抗,不能害了家人,才没有逃婚逃跑,所以也明白,要和离书或休书几乎不可能。横竖没希望,试一试不亏,万一他也不想和我成亲,万一他心里有想娶的姑娘,我们想到一会儿去,再一起想办法,兴许能成。” 大夫人笑道:“怪我,他还没回应你,我就来打扰你们了。” 七姜说:“恐怕您不来,答案也一样,他都打算和我再拜一次堂了,我真是……” 大夫人笑了出来,自己生的儿子,还能不知道有多傻么。 此刻,远处廊下有人来了,梁嬷嬷、张嬷嬷簇拥着他们的公子,说说笑笑往这里走。 如今展怀迁长得高大挺拔,他寻常走路的步子,嬷嬷们得迈两回,可她们就是愿意这么急急忙忙地跟着,盼了两年多总算把哥儿盼回来,高兴还来不及。 七姜听见动静,顺着大夫人的目光看过去,方才那个穿着不知是官服还是军袍的男人,换了白底天青的便袍,虽不如先头那么气派威武,可衣袂轻盈、利落潇洒,加之肤色也衬得白了些,终于像个二十郎当的公子哥了。 展怀迁大步而来,向母亲作揖,大夫人笑道:“穿着书生文人的衣衫,就别摆军营里的气派,改一改,收一收才好,怪张扬的。” 说话间,梁嬷嬷和张嬷嬷一人捧了一只蒲团来摆下,这是要让小两口给大夫人行礼,底下机灵的丫鬟,也端来了鸳鸯成双的茶碗。 展怀器自觉站了过去,七姜还坐着没动,张嬷嬷过来搀扶她,大夫人却道:“罢了,我儿好容易回京,还到处磕头,别人不心疼,我心疼,你们下去喝茶,我和孩子们说说话。” 两位嬷嬷互相看了眼,识趣地退下了。 离开水榭,张嬷嬷不禁叹气,方才听见什么和离书休书,把她的魂魄都吓散了,这小祖宗实在不好惹,女儿家家的都想什么呢,离了这家,往后还能嫁谁? 然而梁嬷嬷跟上来,挽着她说:“我听人提起,甄家二郎快不行了。” 张嬷嬷点头:“原来姐姐也听说了,甄家都没来喝喜酒,一家子人守着呢,怕是熬不过这个春。” 梁嬷嬷惋惜道:“好好的人,可怜我们大姑娘了。” 这一边,展怀迁说起打仗的事,大夫人本懒得听,可瞥见一旁小娘子听得怪有兴致,就没打断儿子。 展怀迁到底还年轻,别处收敛,在母亲面前就不再藏着掖着,这一仗这一份功劳,他为自己得意极了,骄傲极了。 大夫人笑道:“见了你外祖和舅舅,可要收敛些,没得挨训。” 七姜在一旁静静听着,大夫人只字不提丈夫,展怀迁也不提,看来公公婆婆之间,还有好多事她不知道,自然她也不在乎。 “你要一起去司空府吗?”展怀迁忽然问七姜,“是我的外祖家,母亲的娘家。” 大夫人问:“婚礼时,见过他们了吗?” 七姜大方地回答:“那天盖着喜帕,谁也看不见,隔天客人多,虽然见了几位女眷,也记不住。不过您的侄子我见过了,就是何大公子,在观澜阁喝了茶,和映春他们踢了毽子。” 母子俩嫌弃起来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异口同声地问:“何世恒?” 水缸里的鱼,又扑腾起来,引得三人望去。 大夫人作势要起身,说道:“去取几件东西,你们带去司空府,两手空空的去,不成体统。” 展怀迁来搀扶母亲,大夫人轻轻推开说:“坐吧,你们说会儿话。” 七姜也站了起来,目送婆婆离去。 展怀迁回眸见她站着,不禁有些好奇,分明是很有教养礼貌的人,怎么在家里…… “大夫人说,可以给我和离书。”七姜先开了口,但除了这话,她没别的可对展怀迁说的。 展怀迁已经镇定,应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我是圣上赐婚,轻易离不得。” 七姜问:“这么说来,撇开圣旨,你愿意和我分开?” 展怀迁说:“然而撇不开圣旨,皇命在身,我愿意与否都不重要。” 七姜心里一沉,苦笑道:“我听明白了,娶谁对你不重要,只要不影响你升官发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3章 不论如何,我会护你周全 一群婆子气势汹汹地来,屁滚尿流地回,朱嬷嬷进门前,还把自己的衣衫拉扯了几下,见了老太太就跪着哭,涕泪滂沱地说,在这家里往后抬不起头,求老太太打发她走。 算上她,去了五个人,跟着的四个都挨了打,最厉害的一个被水桶绊倒摔得鼻青眼肿,不知道她摔的,众人还以为云七姜下手那么狠。 “弟妹会功夫?”展怀逍忍不住问弟弟,眼底还透着几分乐呵。 “闭嘴!”四夫人呵斥儿子,与上官清去搀扶朱嬷嬷起来,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老太太万万没料到,会是这光景,懵了半晌后,含“笑”看着儿子:“大老爷嫌弃我老太婆,我明儿就回上官家去,好让你清净。你何苦弄来这样的野丫头,搅得家里乌烟瘴气,是想早早气死我吗?” “儿子不敢,二十年前云家老汉的救命之恩,儿子指天许诺,不敢背弃神佛。”展敬忠道,“姜儿年幼顽劣,儿子必定好好管教,请母亲息怒。” 老太太嗤笑:“还管教什么,该我这个老太婆,去给你的儿媳妇磕头赔罪,我的下人惊扰了她,我罪该万死。” 展敬忠单膝跪下道:“求母亲息怒,孙媳妇的事,儿子必定给您个交代。” 大老爷一跪,众人都跟着跪下,老太太坐直了身子,冷声道:“明天一早,你们不把云七姜送来给朱嬷嬷赔不是,我就把你们都送去祠堂,她一日不来赔罪,你们就跪一日,我不信这家里都要反了。滚吧,都滚……” 展敬忠起身,率先退了出去,之后展怀逍领着妻子和妹妹退下,展怀迁则带着弟弟怀逸离开,萧姨娘也跟着走了。 留下四夫人和上官清,朱嬷嬷被丫鬟们搀扶走后,四夫人上前来告辞,不料婆婆冷声道:“这都好几天了,你这个当婶娘的,愣是干岸上站着,两头讨好,你是不是不敢得罪侄媳妇?” 四夫人大惊,跪下道:“母亲言重了,媳妇倒是想管,可并不是新娘子的正经婆婆,出师无名呀。” 老太太说:“你们孤儿寡母留在这家,是托了谁的福,你心里最清楚。我既然给你当家主母的权力,这家里女眷就都归你管,不是正经婆婆又如何,你当家这么多年,难道是这家里的大房夫人不成?” 四夫人垂首道:“娘说的是,都是媳妇糊涂,侄儿媳妇这样胡闹不懂规矩,不教不行。” 一场闹剧,又是以老太太落败收场,谁也不知道少夫人哪天会栽在祖母婆婆的手里,放眼京城,莫说高门贵府,便是小户人家,也没有儿媳妇敢对夫家长辈叫板的,若有,那必定就是坏了名声的泼妇。 观澜阁里,七姜最终没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不是因为热水供不上,而是她的脚指甲翻了。 才十七岁的姑娘,只是力气大了些,并不是什么练家子,那一脚踢在水桶上,虽然把个凶婆子摔得大马趴,可她自己也受了伤,左脚大拇指盖断了,鞋子里都是血,得亏没伤了骨头。 张嬷嬷小心翼翼为孩子处理了伤口,命映春伺候着擦洗一番,就请少夫人早些休息,忙完出来,刚好遇见公子回来。 “嬷嬷,你没事吧?”展怀迁担心地问,“有没有伤了你。” “我们都没事,哥儿,你怎么不问问少夫人?”张嬷嬷说,“她可是你的娘子啊。” 展怀迁不禁蹙眉:“她受伤了吗,朱嬷嬷打她了?” 张嬷嬷说了缘故,展怀迁才略略松口气,但想起马车上的约定,这就夜深了,他该睡哪里? “嬷嬷,我去书房歇着,我……” “奴婢还准备了合卺酒,今晚闹成这样,罢了,横竖您没赶上成亲那天,再选个良辰吉日,把交杯酒补了吧。” 展怀迁说:“祖母发了狠,要她明早赔罪,不然就把我们都送去祠堂罚跪。” 张嬷嬷啐了一口:“老毒妇,脏心烂肺的东西。” 展怀迁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奶娘:“嬷嬷,您怎么也?” 嬷嬷愤愤然道:“跟少夫人学的,想想就不值当,我伺候着这家里正头的少主子,还受他们的气?那老太婆既然想着小儿子,成日里要死要活地威胁老爷,那下去陪他呗。” 展怀迁大惊:“嬷嬷,您别说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4章 若都像云七姜 展怀迁回来的路上,远远就见婶母带人从观澜阁离开,福宝在一旁嘀咕:“四夫人不会把咱们少夫人怎么样吧。” 那头行色匆匆,四夫人并没瞧见这里的光景,展怀迁便也不过去问候,径直回到院子里,见太平无事,没像昨晚闹得鸡飞狗跳,不禁松了口气。 丫鬟们将饭菜端去卧房,张嬷嬷出门见到公子,笑着说:“午饭好了,哥儿一起来用吧,少夫人脚上有伤,就不挪动去膳厅了。” 展怀迁想要推辞,可觉得那样不大方,又不是他逼着云七姜嫁来,他也是被逼的那一个,他有什么好愧疚,他做错什么了? 于是大大方方进门来,被伺候着洗了手,就坐下吃饭。 自从来到京城,除了成亲第二天的答谢宴,和昨晚在司空府,七姜一直都是独自吃饭,但所谓独自,是她一个人坐在桌边,身边一群丫鬟婆子杵着,好多双眼睛盯着她吃。 那日冲张嬷嬷发了火,定下自己的规矩后,这两天总算自在些,只有嬷嬷和映春陪着。 自然,七姜都是自己动手吃,没想到新郎回来了,坐在她对面,公子哥儿吃饭,是要人伺候的。 张嬷嬷一会儿给盛汤,一会儿给夹菜,怕展怀迁吃鱼卡了刺、吃排骨硌着牙,吃菜蔬都挑最嫩的叶子,就差端起碗面对面喂进他嘴巴里。 “嬷嬷,让他自己吃吧,那么大的人了。”七姜忍不住开口,“他的手能拿刀杀敌人,还拿不动一双筷子吗?” 展怀迁脸涨得通红,忍着脾气对嬷嬷说:“是啊,我自己吃就好。” 张嬷嬷很是失落,捧着碗筷一时不知怎么好,七姜拉开边上的凳子说:“嬷嬷,坐着一起吃吧,这么多的菜,算上映春都吃不完。” 映春吓得拼命摆手:“奴婢不能坐的,奴婢不能吃。” 张嬷嬷放下碗筷,笑道:“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头一回正经吃顿饭,该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们先退下了。” 七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睡过一晚,该说的早说完了,嬷嬷你坐,一起吃。” 张嬷嬷一个劲儿地推辞,拉着映春下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七姜放下筷子说:“我刚吃了一碗金桔,不饿,你自己吃吧。” 展怀迁说:“你吃不吃都行,何苦把嬷嬷撵走?” 七姜听得莫名其妙:“我撵走嬷嬷吗,我不是请她坐下一起吃?” 展怀迁有些生气:“这难道不是反话?” “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们家一样,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张口就来?”七姜不屑地说,“费那脑子说反话,我真是撑的,我还不如去后院遛狗。” 展怀迁问:“遛狗?” 七姜说:“后院那么多狗,我去帮忙的。” 展怀迁很是无语:“这是下人做的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七姜叹气:“谁去传呢,你要去街上嚷嚷吗?” “你不要总是强词夺理,我不愿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和张嬷嬷她们。”展怀迁说,“这家里人人都遵守的规矩礼数,你不愿意不是不可以,但你别拉上其他人垫背。因为你的任性妄为,会有别人为此付出代价,玉颂是不是因为你,就罚跪了一上午?还有今天,若不是父亲一大早去祖母跟前周全,大嫂嫂二妹妹她们,所有人都要为了你去跪祠堂。” 七姜呵呵一笑:“逼你妹妹罚跪的是你奶奶不是,你冲她去说,叫她别欺负人啊,你冲我喊什么?你上阵杀敌,因为邻国来犯,那你会不会怪是边境百姓做饭太好吃了,把他们都引过来?你为什么只叫我去向你的祖母服软,不去叫你的祖母慈爱一些、宽容一些,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展怀迁被说得哑口无言,放下筷子道:“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七姜说:“我可没看出来,害你妹妹罚跪的人,是我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5章 骂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惨 “与你结为夫妻,并非我的意愿,我亦不曾强迫于你,和你一样是奉旨完婚。”展怀迁说道,“你愤怒不满,我都理解,但有些话,未免太过分。” 七姜避开了他的眼神,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听见水缸里的鱼儿在翻腾,她想了想,起身来捧了大鲫鱼,丢回湖里。 展怀迁轻轻一叹,继续道:“不论如何,你已经是展家的儿媳,望你对我的家人能以礼相待,不过是每日请安问候一声,她们也没有过分的要求。” 这会儿没有丫鬟来给七姜洗手了,她走出水榭,踩着大石块到了湖边,掬水洗去满手鱼腥,稍稍犹豫后,就把湿漉漉的手擦在了裙摆上。 转过身,却见展怀迁跟了出来,递给她干净的手帕。 “不用了。”七姜提着裙子爬上来,站定在太阳底下,说,“我不会给你的祖母婶娘们请安的,也不会把她们放在眼里,更不会说你们文绉绉的道理,我只知道,我不是你们家养大的,至于往后的日子,我奉旨吃你们的喝你们的,你也同样是奉旨养活我。” 展怀迁无奈地说:“这样的话说出去,会叫人笑话。” 七姜问:“谁要说出去,你吗,我可不会去大街上嚷嚷。” 远处,大夫人立在廊下看这头的光景,见七姜用湖水洗手,还往身上擦,一旁的张嬷嬷忍不住说:“少夫人平日不这样……” 大夫人笑道:“你很喜欢这孩子?” 张嬷嬷惭愧地说:“为了家里的规矩体面,起初奴婢和少夫人也险些翻脸,是少夫人给了奴婢台阶下,奴婢看不起少夫人农家出身,是大错特错。” 大夫人说:“你能想明白就好,只要她一天是迁儿的媳妇,就是我的孩子,还望嬷嬷多多照顾她。” 张嬷嬷欢喜地问:“如此说来,夫人很是中意这个儿媳?” 大夫人笑道:“倒也不是多中意,既然有缘成了婆媳,我就有当娘的责任不是?” “是是是……”张嬷嬷笑道,“咱们少夫人心眼儿可好了,真是个好孩子呢。” 此时梁嬷嬷来了,身后的丫鬟捧着各色礼物,是要送去司空府的。 大夫人道:“她初来乍到,谁也不信任,像个小刺猬似的处处防备,这是聪明孩子才会做的。” “是。” 大夫人看向湖边,两个孩子已回到水榭,分明一张茶几的距离,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哪有半点夫妻的样子。 “张嬷嬷,护着些这孩子,别叫你们家那老太太发了狠,有什么事,只管来回我。” “大夫人?”张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一旁梁姐姐,人家笑眯眯地冲她点头,要知道,就是亲儿子的事,当年人家都亲口说过一句:别来烦我。 大夫人径自往水榭去,梁嬷嬷陪着张嬷嬷去把礼物装车,笑着说:“瞧你吓的,至于吗?” 张嬷嬷还没缓过神:“好姐姐,你给我说说,这儿媳妇到底是怎么入了婆婆的眼?” 梁嬷嬷轻轻叹:“你就想想,夫人为什么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这一边,大夫人回到水榭,两个孩子起身相迎,她温和地说:“早些进城吧,去司空府坐坐,外祖和舅舅们都很惦记你。” 展怀迁称是,看向一旁七姜,问:“你去吗?” 大夫人嗔道:“什么你呀我的,姜儿是你的娘子。” 展怀迁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转身看向七姜,礼貌地问:“娘子可否同往?” 一声“娘子”,叫得七姜浑身不自在,但面对温和好相与的婆婆,她又不忍心驳了她的面子,便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大夫人问儿子:“定了几时进宫谢恩?” 展怀迁说:“后日进宫谢恩,皇上命孩儿休息几日。” 七姜原以为,这些话和她没什么关系,不料婆婆却道:“怀迁的舅母,是宫里贵妃娘娘的胞妹,时常出入宫闱,最懂皇家规矩。她性情也好,一定与你投缘,你向舅母学一学,后日进宫谢恩时,好歹不会出差错。宫里比不得家里,便是我也要低头的,姜儿,你能明白吗?” 七姜怔怔地问:“我也要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6章 我信你,可你不在家呢? 在张嬷嬷眼里,他们家新娘就是个傻子,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照顾着公子,就盼一个能干的媳妇儿把这家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七姜手里的锅巴还没给出去,外头丫鬟说,三公子和二姑娘来给嫂嫂请安了。 张嬷嬷一下从门槛上站起来,整理了衣衫,说:“奴婢先去应付,您千万别从小厨房出去叫人看见。” 七姜想说些什么,映春跟上来,小心阻拦了她,待嬷嬷离开,才轻声说:“少夫人,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您也不忍心呀。” “她刚还扇你耳刮子呢。”七姜说,“你为她着想,她可不在乎,我又没怎么她,我还不能吃饭了吗?” 几句话说不清楚,映春先送主子回屋里,不多时张嬷嬷就领着三公子和二姑娘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毕恭毕敬地向嫂嫂请安。 且说成亲那天,就是十三岁的展怀逸代替他哥哥把新娘接进门,七姜也不懂这到底合不合规矩礼数,反正就这样了。 “谢谢你们,但明天开始不用来给我请安,我才十七岁,不比你们大多少。”七姜说,“你们非要来,就当是来串门的,可我也不是每天都想见你们,大家最好还是淡淡的,可以当没我这个人。” “少夫人!”张嬷嬷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瞪着七姜,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嫂嫂,问候长辈和兄嫂,本是人伦大义,我们不敢忤逆。”展怀逸开口道,“但若因此打扰嫂嫂清静,亦是弟弟妹妹们的不是,往后我和二姐姐,只在门外行礼,不来打扰嫂嫂休息。” 他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堂姐,二姑娘只点了点头,微微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弟弟便又作揖:“嫂嫂,我们先退下了。” 二姑娘跟着福了福,姐弟俩静静地离开,张嬷嬷跟着送出去,七姜松了口气,带上映春回小厨房拿吃的,却发现她焖的米饭和两个小菜,全被倒进了泔水桶。 那可是大米饭,小时候一年吃几顿能数得过来的珍贵粮食,纵然这些年日子稍好些,也不是顿顿都吃得上大米和白面,还有那些菜,他们竟然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院门外,张嬷嬷客气体面地送走了三公子和二姑娘,才刚疲倦地叹了口气,里头小丫鬟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哆嗦着说:“嬷、嬷嬷……少夫人她要去喂猪。” 张嬷嬷直觉得气血冲头,一整天都叫什么事儿,抓着小丫头的胳膊骂道:“这大宅门里,哪儿来的猪?” 的确,太师府每日所需菜蔬肉禽,皆由城外庄园预备好,赶着天亮前新鲜送进城里,哪能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宅门里养猪喂鸡,只有西边的马厩和护院养的狗,于是等张嬷嬷追进来,七姜已经拎着泔水桶,从侧门去后院喂狗了。 映春平日都做粗使的活儿,去马厩狗圈的路,她熟悉得很,路上还告诉少夫人,二公子的新房选在观澜阁,就是因为这儿距离马厩最近,二公子最喜欢马了。 不过这些话,七姜不感兴趣,她只希望粮食不要被糟蹋,人不能吃了,那就给畜生吃,喂饱了狗,还能看家护院。 映春则继续念叨:“老太太生了四子一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大老爷和四老爷,而大老爷从小养在先太夫人膝下,因此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偏偏四老爷又英年早逝,哎……” 听到这里,七姜的眼神才软了几分,说道:“你们老夫人也怪可怜的,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映春前后看了看,轻声道:“话虽如此,可老夫人实在不厚道,所以奴婢才劝您别把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来,大夫人搬去城郊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都是张嬷嬷打理着我们二公子的事,不然啊,早就……” 机灵的小丫头,还很谨慎,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才说:“不然这一家一当,早被四夫人抢走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7章 唯一的幸事 七姜看了眼映春,见她点头,便知是昨日茶楼雅间里的那一位,说实话,真真一表人才,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英俊的男子。 “你们在踢毽子,春天了,是该活动活动。”何世恒说着,就把袍子掀起来系在腰里,撸起袖子说,“来,咱们练练,我可好些年没踢了。” “我玩累了,你们陪公子玩。”七姜却往后退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观摩。 张嬷嬷好生惊喜,悄悄来到少夫人身边,轻声说:“这位哥儿,最离经叛道,满京城都知道,司空府那令人头疼的长孙,可偏偏性情好,与我们二哥儿很是投缘,也不为了大夫人的是同我们结仇,府里上下无不礼让三分,一些不合规矩的事都不计较了。可咱们家还是有规矩的,少夫人您做得好,您可是刚进门的新媳妇儿,自家相公还没见上呢,怎好与外男厮混玩耍。” 七姜听了这一车的话,只淡淡地说:“倒也不是忌讳他是外男,我就是不认识他,不熟。” 张嬷嬷尴尬地一笑,心想难不成将来熟悉了,就要玩到一块儿去? 院子里,何世恒轻盈矫健,鸡毛毽子在他脚下翻出花来,逗得丫头们花枝乱颤、连声叫好,一阵热闹过去,他也玩累了,大大咧咧冲张嬷嬷说:“嬷嬷,给碗茶吃,我弟妹呢?” 张嬷嬷说:“少夫人回房休息了。” 何世恒放下袍子说:“那我去看看她。” 张嬷嬷急得不行:“大公子、大公子……这可是新房……” 此刻,沁和堂里一片静谧,老太太的侄孙女上官清,独自在小佛堂抄经,刚抄完一篇,门前丫鬟进来传话:“姑娘,老太太睡不着,要您过去说说话。” “知道了,洗了手就过来。”上官清放下笔,起身到门外找丫鬟洗手,命她们收拾桌上的经书纸笔,便径自往姑祖母房里来。 老太太已经起身,依在床头就着丫鬟的手喝茶,上官清上前替下,说道:“外头正暖和,不如清儿陪您到园子里散散筋骨。” “罢了,何家那小子不是来了,懒得遇见他。”老太太揉一揉鬓角,睁开眼仔细端详侄孙女,待她放下茶杯,便摸了摸细嫩的手,说道,“这趟回去,你爹娘怎么说?” 上官清垂眸道:“一切听姑祖母安排,清儿的终身大事,都托付给您了。” 这么多年把侄孙女养在身边,是预备许给展怀迁的,老太太一想起儿子的忤逆,就心生恨意,问道:“你愿不愿等,那乡下野丫头不能长久,等我撵走了她,再许了你。” 上官清看向姑祖母,谨慎道:“这可是皇上的赐婚,只怕……” 老太太冷冷一笑:“那也得是活人才行,谁还没个病没个灾的?” 上官清眉心微颤,又垂下了眼眸。 老太太说:“再不济,何家那小子也不错,人是颠倒了些,可他是司空府嫡长孙,万贯家财等着继承,如今满京城的千金小姐都看不上,把他娘愁死。不如就长辈说了算,那何夫人每回来,都很喜欢你。” 上官清起身福了福:“还请姑祖母做主。” 话音落,房里的嬷嬷进门来,满脸嫌弃地对老太太说:“观澜阁如今都成什么样了,那何家的长孙,怎好往新娘子房里坐,还有没有人管管他们,张嬷嬷是个死人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8章 我很敬佩你 观澜阁里,张嬷嬷还在努力纠正少夫人的用词不雅,太师府上下,七姜掌掴沁和堂嬷嬷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四夫人匆忙赶去,子淑送到门下,待婆婆走远了才回来,下人们三五成群地说着闲话,她便径自来了妹妹展玉颂的屋子。 二姑娘上午罚跪,膝盖发了紫,却被嫡母丢在房里不管不问,丫鬟们也不敢多事。 子淑悄悄来,塞给妹妹一小瓶膏药,轻声道:“擦一擦,可别落下病。” 玉颂小心收好,泪眼汪汪地看着嫂嫂。 子淑说:“你二嫂嫂扇了朱嬷嬷一巴掌,闹得翻天覆地的,母亲已经过去了。” 玉颂惊讶地问:“二嫂……打了祖母的人?” 子淑点头:“是啊,真了不起,我见了她们还要低头三分,新娘子实在厉害。” 玉颂怔怔地说:“可是,待祖母发了怒,会狠狠责罚二嫂嫂,会狠狠打她……” 韩子淑知道,妹妹的怯病又要犯了,好好的孩子,背负了克父克母的罪名,从小非打即骂,胆儿都吓破了,又想起来,早饭到此刻,妹妹一口东西还没吃。 “嫂嫂给你拿些点心,你乖乖的,不怕。”子淑摸了摸小姑子的脑袋,心疼地说,“颂儿,再忍一忍,等你大哥哥攒够了钱……” 话未说完,外头有人找,子淑不得不离开,被婆婆知道她私下照顾妹妹,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外面是大老爷派来的人,告知家里,展怀迁明日入京,同样的消息,也传到了沁和堂,老太太正一下一下叩击着桌面,站了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心惊胆战。 上官清忽然在榻前跪下,说道:“这件事因清儿而起,姑祖母,就交给清儿去和二嫂嫂说明白。” 四夫人眼珠轻转,附和道:“是啊母亲,年轻孩子好说话,我让子淑一道跟着去,不论如何,给您个交代。” 老太太心里十分烦躁,便命她们都退下。 四夫人搀扶孩子起来,一同退到门外,温和地说:“这就去吧,让你大嫂嫂陪你一道去。” 上官清却摇头:“婶婶,明日我自己去就好,没得叫大嫂嫂也讨个没趣。” 四夫人微微蹙眉:“明日去?”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了,谁也没来找七姜的麻烦,而观澜阁的人,听说二公子明日归家,高兴坏了,里里外外忙着打扫收拾。 七姜什么事也做不了,傍晚又去后院遛狗,一来二回反倒和管事的罗叔混熟,罗叔还答应她,回头弄一只奶狗来,好养在前院。 这一晚,七姜没能睡好,说不紧张不在乎,那是骗人的,她终于要见到新郎了,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和她度过一辈子的人。 当然,出嫁前哥哥嫂嫂私底下与她说好,万一将来被展家赶出去,他们就来接妹妹回家,要妹妹千万别害怕,离了夫家这辈子也有人养活。 七姜并不指望谁养活,她会种地、会纺纱,山里野果野草全认得,还会打鸟抓野兔,就算流浪去深山老林,也不会活活饿死,可凭什么,凭什么她这辈子要憋屈的过。 翌日天晴,春阳和煦,怎么瞧都是喜庆的日子,没睡好的七姜一早被张嬷嬷折腾起来,好在不是强迫她去请安,而是亲手为她梳了头,沉甸甸的金簪珠钗插满发髻。 映春在一旁怯怯的,生怕少夫人一个不爽了和嬷嬷打起来,可意外的,夫人竟然任凭摆布,一句话也不多说。 张嬷嬷拾掇完了,左看右看心满意足,笑道:“已经派人去外门张望,二公子进宫面圣后,就会回来向老夫人和大老爷请安,完了再回朝廷去,这是忠孝两全的规矩,虽然匆忙些,好歹能和您见上一面。” 映春说:“嬷嬷,咱们有两年没见过公子了吧。” 张嬷嬷合十念了声佛:“老天保佑,我们哥儿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那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拨一拨消息传来,进城了、进宫了……丫鬟们跟着高兴,外头叽叽喳喳很是闹腾。 沁和堂里,最后一个消息传来,下人禀告道:“老太太,二哥儿已经出宫了,就要往家来。” 便见上官清起身,向姑祖母福了福:“清儿去了。” 且说展怀迁面圣复命后,龙心大悦,赐御马行街,让他早早回府向长辈报平安。 实则展敬忠就在朝堂,父子俩已见过面。 但天家圣地,不敢多言语,再有那些恭维贺喜的同僚大臣们要应付,与父亲匆匆别过,展怀迁便往家去。 一路骑着御马,很是风光,半道遇见表哥,何世恒隔着老远冲他喊:“怀迁,晚上见。”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表哥还是这么放荡不羁,据说舅舅已经放弃让儿子入仕,怕他太过胡闹,将来整个家死在他手里。 这都是后话,展怀迁还要赶回家拜过祖母,接着去城外见母亲,离家两年多,他唯一惦念的人,就是娘亲。 家里张灯结彩,还是迎新的喜庆,大小家仆从门里排到门外,接了二公子无不欢喜,展怀迁与大管家寒暄几句,便往门里来。 “哥儿真是晒黑了,更健壮了。” “福宝还说我长高了。” “是是,瞧着是……” 一路说着话,忽然见沁和堂的人来,将展怀迁的路拦下,他淡淡地问候了声,说:“嬷嬷别来无恙,辛苦你来迎我,我这就去见祖母。” “老太太请公子带上少夫人一道去,只因少夫人大驾,这家里没人请得动。”朱嬷嬷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想见见孙媳妇,都见不上。” 展怀迁没听懂,看向一旁的大管家,大管家尴尬一笑,内院女眷的事,他向来不过问的。 朱嬷嬷躬身往西面指,说道:“二公子,请吧。” 阔别两年多的家,一路走来,花园亭台都重新修葺过,但其实过去什么样,展怀迁也没多大印象。 将近观澜阁,有吵吵闹闹的动静传来,本该出迎的张嬷嬷她们不知去了哪里,但见有人在门里拉扯,才看清楚,表妹就被推了一把,失足从台阶上滚下来。 “清儿?”展怀迁下意识地赶上来,“别乱动,摔着脖子没有?” “二哥哥……”上官清睁开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二哥哥,你回来了?” 展怀迁小心搀扶表妹起身,抬起头,便见院门下站着陌生的少妇,红艳艳的喜服,满身珠光宝气,方才就是她把表妹推出来。 “云七姜?”展怀迁不禁念了一声。 “都怪我不好,惹二嫂嫂生气……”上官清泫然欲泣,脚下一软,伏在了表哥身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39章 女孩子家,霸道些才好 展怀迁没说话,随手展开全舆图,看了眼西北边境,那里是云七姜的家乡。 福宝帮着公子收拾东西,一面说道:“新娘子刚进门,老太太不能做规矩吧,这门亲事可是皇上赐婚的。” 展怀迁蹙眉看向他:“家里还是从前那样吗,祖母的脾气……” 福宝无奈地点头:“可怜二姑娘姑嫂俩,小的这个下人,日子还比她们自在逍遥些,大少夫人至今没怀上孩子,大公子又死活不肯纳妾。” “大哥重情,大嫂嫂不容易。”展怀迁说着,卷起全舆图,至于祖母和婶母,他不想多说什么。 “三公子长高个儿了,学里夸好几回,可给老爷争气。”福宝高兴地说,“日夜盼着您回去呢。” 展怀迁总算有几分笑容,说道:“逸儿是读书的料,比我更像父亲。” 提起父亲,他看着福宝,但没说话。 虽然两年没见了,可福宝从小就跟着公子,主仆俩比亲兄弟还亲,公子心里想什么,福宝都知道。 他笑了笑,说:“老爷挺好,朝廷的事小的不懂,但家里的事……” 展怀迁收回目光,神情淡淡道:“说吧,我想听实话。” 福宝便说:“家里那么多门客,老爷身边自然不冷清,但先生们不过是与老爷商议朝务、讲讲学问,回到内院里,三公子请安外,就剩老爷一个人。” “萧姨娘呢?” “这……您又不是不知道。” 展怀迁说:“我知道又如何,母亲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福宝放下东西,走近些说:“老爷去过惜园好几回,都被大夫人拒之门外,司空府倒是挺客气。听张嬷嬷说,亲家老夫人还对老爷说,怪他们没教好女儿,养成这样古怪的脾气。逢年过节,您舅母和亲家大公子都会登门问候,和和气气的。” 展怀迁问道:“表哥还没成亲?” 福宝笑道:“司空府都快愁死了,大公子来家给您送贺礼看新房时还说,他要是被皇上赐婚,就剃头去当和尚。” 展怀迁嗔道:“又胡来,舅舅要打断他的腿了。” 京城里,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太师府门前,下来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门下小厮上前问候,立时就能拿着赏钱。 何世恒大大方方地进了东角门,里头的下人一路迎出来,嘴巴甜一点,就都有赏钱。 他在去往沁和堂的路口等了片刻,和往常一样,有婆子迎出来说:“老太太请公子不要拘束,这个时辰老太太歇中觉,已经躺下了,今日就不见了。” 何世恒满意地一笑,转身吩咐:“替我去问候四夫人和嫂夫人,我就不过去了。” 家里管事忙命人领着,自己则候在亲家公子身边,说道:“老爷尚未离宫,三公子还在学里,大公子昨日去了城外还没回来,您要不去园子里坐坐,这会儿景正好。” 何世恒负手大步往前走:“我来看看弟妹,你们不必跟着了,观澜阁里有的是下人,不妨碍。” “公子……”管事没等阻拦,眼前的人就熟门熟路地走远了。 没法子,谁叫家里亏欠司空府人情,何家的人来了,都得当菩萨供着。 这一边,七姜吃过饭,领着丫鬟们在院里踢毽子,不然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养出病来。 张嬷嬷乐呵呵地站在一旁看,刚开始丫鬟们还不敢相信,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竟然讲和了,叹服少夫人有能耐之余,也觉得如今有正经主子了,她们不能总巴结张嬷嬷,于是少夫人喊人踢毽子,小丫头们一个比一个热情。 何世恒走到院门外,就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中门里跟进来的婆子先进去通报,里头瞬间安静了。 张嬷嬷殷勤地迎出来,笑道:“您来了,前儿家里摆酒,忙得晕头转向,奴婢都没能向您请安。” “嬷嬷这话说的,您是怀迁的乳娘,也就是我的长辈。”何世恒一面说着,就往里走,但见一院子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孩儿,拥簇着中间拿着毽子的小妇人,必定就是新娘子,但她面容清秀、打扮素净,边上的丫鬟头上还戴花,她就一支簪子盘着法。 “见过弟妹,给弟妹道喜了。”何世恒作揖道,“怀迁就在回京路上,诸多的事,委屈你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0章 那孩子有事瞒着我 展怀迁回来的路上,远远就见婶母带人从观澜阁离开,福宝在一旁嘀咕:“四夫人不会把咱们少夫人怎么样吧。” 那头行色匆匆,四夫人并没瞧见这里的光景,展怀迁便也不过去问候,径直回到院子里,见太平无事,没像昨晚闹得鸡飞狗跳,不禁松了口气。 丫鬟们将饭菜端去卧房,张嬷嬷出门见到公子,笑着说:“午饭好了,哥儿一起来用吧,少夫人脚上有伤,就不挪动去膳厅了。” 展怀迁想要推辞,可觉得那样不大方,又不是他逼着云七姜嫁来,他也是被逼的那一个,他有什么好愧疚,他做错什么了? 于是大大方方进门来,被伺候着洗了手,就坐下吃饭。 自从来到京城,除了成亲第二天的答谢宴,和昨晚在司空府,七姜一直都是独自吃饭,但所谓独自,是她一个人坐在桌边,身边一群丫鬟婆子杵着,好多双眼睛盯着她吃。 那日冲张嬷嬷发了火,定下自己的规矩后,这两天总算自在些,只有嬷嬷和映春陪着。 自然,七姜都是自己动手吃,没想到新郎回来了,坐在她对面,公子哥儿吃饭,是要人伺候的。 张嬷嬷一会儿给盛汤,一会儿给夹菜,怕展怀迁吃鱼卡了刺、吃排骨硌着牙,吃菜蔬都挑最嫩的叶子,就差端起碗面对面喂进他嘴巴里。 “嬷嬷,让他自己吃吧,那么大的人了。”七姜忍不住开口,“他的手能拿刀杀敌人,还拿不动一双筷子吗?” 展怀迁脸涨得通红,忍着脾气对嬷嬷说:“是啊,我自己吃就好。” 张嬷嬷很是失落,捧着碗筷一时不知怎么好,七姜拉开边上的凳子说:“嬷嬷,坐着一起吃吧,这么多的菜,算上映春都吃不完。” 映春吓得拼命摆手:“奴婢不能坐的,奴婢不能吃。” 张嬷嬷放下碗筷,笑道:“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头一回正经吃顿饭,该你们好好说会儿话,我们先退下了。” 七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都睡过一晚,该说的早说完了,嬷嬷你坐,一起吃。” 张嬷嬷一个劲儿地推辞,拉着映春下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七姜放下筷子说:“我刚吃了一碗金桔,不饿,你自己吃吧。” 展怀迁说:“你吃不吃都行,何苦把嬷嬷撵走?” 七姜听得莫名其妙:“我撵走嬷嬷吗,我不是请她坐下一起吃?” 展怀迁有些生气:“这难道不是反话?” “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们家一样,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张口就来?”七姜不屑地说,“费那脑子说反话,我真是撑的,我还不如去后院遛狗。” 展怀迁问:“遛狗?” 七姜说:“后院那么多狗,我去帮忙的。” 展怀迁很是无语:“这是下人做的事,传出去会让人笑话。” 七姜叹气:“谁去传呢,你要去街上嚷嚷吗?” “你不要总是强词夺理,我不愿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和张嬷嬷她们。”展怀迁说,“这家里人人都遵守的规矩礼数,你不愿意不是不可以,但你别拉上其他人垫背。因为你的任性妄为,会有别人为此付出代价,玉颂是不是因为你,就罚跪了一上午?还有今天,若不是父亲一大早去祖母跟前周全,大嫂嫂二妹妹她们,所有人都要为了你去跪祠堂。” 七姜呵呵一笑:“逼你妹妹罚跪的是你奶奶不是,你冲她去说,叫她别欺负人啊,你冲我喊什么?你上阵杀敌,因为邻国来犯,那你会不会怪是边境百姓做饭太好吃了,把他们都引过来?你为什么只叫我去向你的祖母服软,不去叫你的祖母慈爱一些、宽容一些,因为我看起来好欺负吗?” 展怀迁被说得哑口无言,放下筷子道:“我是想和你好好谈谈的。” 七姜说:“我可没看出来,害你妹妹罚跪的人,是我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1章 展副将军翻了醋坛子 都以为甄家二郎还能撑一段日子,没想到走得那么突然,七姜见张嬷嬷很难过,就老实在屋里呆着,没多说什么。 后来映春告诉她,曾听年纪大些的姐姐说,大小姐小时候常常和二公子玩在一起,张嬷嬷自家没有女儿,大老爷也没有女儿,她便很喜欢大小姐。 可是大小姐嫁得不好,侯爵府虽是富贵鼎盛人家,可明知道姑爷先天不足,就为了能和侯爵府结亲,祖母亲娘宁愿送她去守活寡,而如今,真真守了寡。 “四夫人是觉得,和侯爵府成了亲家,她跟着门楣也高起来,其实啊,侯爵府根本看不上他们的,只想给多病的儿子配个媳妇儿,还不能随便配。”映春难过地说,“可怜大小姐,她才二十岁,往后的日子……” 只见张嬷嬷进来,眼睛红红地说:“老爷派人传话了,已经报到宫里,且等一会儿,恐怕明日不必进宫请安,我们与侯爵府到底是亲家,宫里忌讳大。” 不用进宫,七姜本来应该高兴的,但毕竟有人没了,良心不允许她在这会儿乐呵,便安抚嬷嬷:“将来就能想法子,把大姑娘接回来了,嬷嬷你别太难过。” 张嬷嬷直摇头:“您想得太容易,甄家可不好惹,何况咱们也站不住脚,大姑娘膝下还过继了一个孩子呢,甄家不会放人。” 映春也说:“少夫人,京城里少有把寡居的姑娘接回娘家的,各府之间的联姻也不简简单单是成个亲,时间久了,您自然会明白。” 这些话不难懂,可七姜就觉得没道理,上京以来,遇到的每件事都那么压抑憋屈,这些富贵顶天的人家,原来活得那么窝囊,到底图什么? 半个时辰后,展怀迁回来了,径直去了书房见父亲,不多久宫里传出消息,免了小两口谢恩,还发了抚恤给四夫人。 一家老小去正门接旨,七姜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张嬷嬷和映春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衫送出来,让她站在展怀迁身边。 很快,太监来宣旨,并赐下抚恤,展怀逍替母亲接过,众人叩首谢恩,展敬忠命大管家请公公去喝茶,那些人离开后,便要搀扶老太太回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我最明白不过。”老太太眼神怔怔的,也不知这会儿的悲伤是真是假,抓着大儿子的手,痛苦地说,“你的弟弟妹妹,一个一个都在我怀里走了,当年我求你进宫请太医,你为什么要等一等,等一等,你弟弟就没了。还有你妹妹,大夫说了要人参续命,你只顾着给你的祖母熬汤药,你的妹妹呢,一根参须都讨不着,你对得起他们吗……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七姜终于亲眼见识了,张嬷嬷口中,老太太没事就要死要活的场面,似乎孩子们夭折和英年早逝的背后,另有故事。 “相公……”四夫人抱着御赐的抚恤,哭着跪了下去,大少夫人、二姑娘和四房的下人,跟着跪倒一片,她哭得伤心欲绝,“可怜我颜儿,可怜我们颜儿,相公,我对不起你……” “阿嚏,咳咳咳!” 就在四夫人哭丈夫的节骨眼儿,二姑娘不慎打了个喷嚏,还连声咳嗽,院子里顿时静下来,四夫人也停止了哭泣。 只见跪在地上的孩子,在嫡母憎恶的目光下,吓得瑟瑟发抖,一张笑脸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就会一口气接不上。 “给我掌她的嘴!”老太太恨毒了似的,指了朱嬷嬷说,“克死我儿的丧门星,如今都容不得她嫡母哭几声,掌她的嘴,给我狠狠地打。” 朱嬷嬷立刻使唤几个婆子上去,娇小瘦弱的二姑娘,轻而易举就被束缚,她不住地颤抖,吓得说不出话,连求饶呼救都不会了。 一声重响,那女人厚实如蒲扇的大巴掌,就扇在了孩子的脸上,二姑娘惊叫一声,紧跟着又是一巴掌。 展怀逍求祖母开恩,被四夫人拽了回去,展敬忠刚开口,就被老太太呵斥:“我教训我的孙女,与你什么……” 话未完,只见一道红影从眼前闪过,打人的婆子猝不及防被猛地推开,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按着二姑娘的女人们也吓得退开,不敢再上前。 七姜搀扶起玉颂,把孩子护在身边,瞪着所有人怒骂:“你们疯了吗,她还是个孩子,你们要打死她吗?展怀迁,你看见了没有,是谁在欺负你妹妹,你连屁都不放一个!” 院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怔住了,看不惯老太太虐打孙女的大有人在,可谁也不敢出头,更何况他们都是下人。 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当面出头护着二姑娘的,竟然是才进门的新娘。 仿佛这一刻,众人才意识到,这家里有了未来的女主人,不,确切地说,大夫人不在家,少夫人就是女主人。 展怀迁的心猛然震荡,不想用任何言语,来掩饰他方才的犹豫迟疑,面对云七姜的辱骂,再粗鄙的词眼,也骂得好,骂得对。 他走上前,从七姜手里将玉颂打横抱起,一句话也不说,抱着可怜的妹妹离开了前院。 七姜见打人的婆子从地上爬起来,握起拳头吓得她又腿软摔倒,而后撂下老太太、大老爷,撂下一家子的长辈,大大方方地走了。 “反了、反了……”老太太气疯了。 “母亲,宫里的公公还没走,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展敬忠搀扶着母亲,说道,“儿子和弟妹还要去侯府治丧,先送您回去休息。” 老太太恶狠狠地看着儿子,压着声音问:“你老实说,这小贱人到底从哪里找来的,是你找来治我的不是?” 旁人不知道老太太说什么,横竖不会是好话,展敬忠则一贯温和顺从,说道:“儿子不敢忤逆上苍,只是兑现承诺才让怀迁娶了姜儿,绝无半点欺瞒母亲。” 老太太咬牙切齿:“二十年来,你半个字都不曾提过,平白无故变出个救命恩人?” 展敬忠撸起衣袖,露出一截伤疤:“就是当年归国途中受的伤,回京后祖母还带着我去庙里烧香还愿,母亲可还记得?” 老太太一下推开了儿子,怒道:“休要提你的祖母……” 这一边,展怀迁抱着颂儿回到观澜阁,命福宝去取膏药,妹妹哭得痉挛喘不过气,又呕吐了一番,最后倒在哥哥怀里,已是气若游丝。 七姜跟着回来了,张嬷嬷便和映春一起照顾二姑娘,因要给孩子换衣裳擦洗,请公子先出去。 展怀迁临走时,向站在一旁的七姜深深作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七姜心里还有气,并不打算原谅他,这一大家子人,竟然眼睁睁看一个孩子莫名其妙挨打,那老太婆的心肠更是恶毒,就算是小妾生的孙女,也是她儿子的亲骨肉,她怎么不是爱屋及乌,竟然还毒打她。 越想越气,七姜踹了一脚凳子,忘记了大脚趾的伤,疼得抱着腿乱跳。 展怀迁听见动静,见她又伤了脚,无奈地回过来,抱了七姜放到一旁的榻上,抓了她的脚,利落地脱了鞋袜,要查看伤口。 七姜反应过来,这辈子头一回被父亲和哥哥以外的男人触碰脚丫子,吓得她一脚蹬开,把展怀迁踢翻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抓我的脚?” “我只想替你看一眼伤口,你再而三地弄伤,淤了脓毒,会伤骨头的。” 七姜的气势弱了一些:“等、等下让嬷嬷看就好,不用你费心。” 展怀迁说:“小心一些,脚是你自己的。” 七姜听见屏风后,张嬷嬷念着“可怜的孩子”,她看向展怀迁说:“妹妹也是你自己的,下回,你救救她吧。” 展怀迁心口一热,起身道:“多谢你,实在是……” 七姜竟然看到面前的人眼眶泛红,这就有些尴尬了,她干咳一声说:“不过我这下,把你们家的人得罪完了,其实我刚才想骂你奶奶的,可我只确定你还算个好人,所以骂你的下场,应该不会太惨,就骂你了。” 展怀迁不禁笑了,点头道:“骂得好,你骂得一点没错。” “好说,好说。”七姜隔着裙摆,轻轻揉了揉脚,说道,“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们农户家的孩子,从小到大跌跌碰碰,这点小伤不打紧。” 展怀迁却道:“我去给你抓一副药,内外兼服才好得快,千万别淤了脓血。” 七姜指了指里头:“还是给你妹妹请个大夫,我看她都要死了。” 展怀迁握紧拳头,平日里这种事,是绝不可以请大夫的,毕竟说出去就是家丑,但明明是打人的不对,怎么还要受伤的来担罪,他把心一横说:“我这就叫福宝去请大夫,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张嬷嬷从屏风后过来,见两个孩子好好说话,烦躁的心情立时散了一大半,再一次后悔前些日子强行要给少夫人做规矩,她凭什么看不起乡下孩子,在这府里二十多年,家里家外的公子小姐见了无数,还有比少夫人更热心肠的吗? “嬷嬷,我又撞了……” “哎呀呀,怎么又撞了,您可真是不听话。” 展怀迁在门外听见这声音,眼底有淡淡的笑意,转身叫来福宝:“去请大夫,找济世轩的叶大夫。”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2章 千里姻缘一线牵 七姜从没见过如此直白说人家坏话的,倒也不是坏话,不乐意和谁打交道就不往来,多干脆多爽快。 “怀迁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弟妹留步。”何世恒说罢,转身就跑了。 映春上前搀扶少夫人,轻声说:“这亲家大公子,仪表堂堂的人物,怎么跑得跟头大白鹅似的,急什么呀?” 七姜也忍不住笑了,那何世恒一面跑,一面张开双臂甩着袖子,摇摇摆摆的张扬架势,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夫人,清姑娘过来了。”边上小丫头提醒道,映春便也松了手,退到一旁站着。 七姜转过身,便见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衣衫华丽、气质优雅,模样也长得漂亮的女子走到面前,端庄地行礼,道一声:“嫂嫂万福。” 一旁随行的嬷嬷朗声道:“少夫人,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从小养在我们府里,与我们家姑娘一样看待。” 七姜点头示意,没什么可说的,便要离开。 老夫人房里的嬷嬷看傻了眼,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少夫人,您要去哪儿,清姑娘给您请安呢?” 上官清上前几步道:“因家中有事,表哥与嫂嫂成亲时我回了家,今日刚到府中,正是午歇时辰,恐打扰了嫂嫂休息,故此晚了来向您请安,还望嫂嫂包涵。” 七姜和气地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老婆子竟扒拉了映春,一巴掌扇过来,斥骂道:“下贱东西,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家里规矩都不告诉吗,你们眼里没人,教唆得主子眼里也没有人。” 上官清柳眉轻蹙,待要开口,便见新娘子走过来,站在了嬷嬷面前。 “凭什么打人?” “不过是府里买的丫鬟,她不老实,奴婢就教训得。” 七姜问:“那我是谁?” 那嬷嬷一愣,应道:“您、您是少夫……” “啪”的一巴掌,瞬间扇在了这婆子脸上,七姜从小抡锄头、挥镰刀的气力,打得这女人一个转身倒在地上。 周遭一片煞静,上官清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赶紧来搀扶:“嬷嬷,你没事吧?” 七姜说:“下次你再打人,我就把你的手剁了,你的脸我记住了。” 说罢看了看映春脸上的伤,生气地说:“被人抓着就挨打,没出息,赶紧回去,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打回去,听见了没。” 映春懵懵的,吓得不知所措,被少夫人抓着手就拖走了,身后隐约有哭声,那嬷嬷一定羞愤难当,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在家横行霸道的,几时遭过这样的羞辱,方才远的近的,好些人躲在柱子花丛后看呢。 回到观澜阁,七姜没事儿人似的回房了,张嬷嬷在屋檐下听说这事儿,恨得打了映春几下屁股,轻声骂道:“糊涂东西,这下好了,勾得少夫人和老太太撕破脸不是?” 这几下屁股也不如刚才那一巴掌疼,映春缩着肩膀怯怯地说:“可少夫人不爱搭理清姑娘,奴婢该怎么说?” 张嬷嬷叹气,收敛情绪后进门来,笑着说:“少夫人,听我多嘴几句,您这样硬着来,恐怕……” 七姜洗了手,正在抹香膏,说道:“不就是从来没人和她们硬着来吗,过去不硬着来的时候,他们对你们好了吗?” 张嬷嬷无话可说,呵呵一笑:“可不是吗,这沁和堂的人,哪个不是狗仗人势。” 七姜说:“嬷嬷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比我高比我大的小子,都被我摁在泥地里吃屎的。” 张嬷嬷一哆嗦,涨得脸红,蹲下来好生道:“少夫人,您、您怎么能说‘屎’……” 七姜问:“那你们说什么?” 张嬷嬷又哭又笑:“不提,咱就不提这事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3章 七姜最讨厌的事 只因惊扰了祖母用早饭,二姑娘整整跪了一上午,七姜本不愿多管闲事,但午饭前听张嬷嬷念了句可怜,心里就坐不住了。 四房母子几个住在东头秀景苑,那儿可比观澜阁热闹许多,会客的正厅、账房、大厨房和储物阁都在那附近,花园池塘也比西头修得好,最早一家人迁入这宅子,老太太就选了风水最好的地方给小儿子住。 可惜展四郎没福气,而立之年就归了西,大儿子房里却添人口、升官职,多年后展怀迁头考就中进士,大孙子展怀逍却屡考屡败,最后还是老太太逼着儿子给他大侄儿谋个差事,才算入了仕途。 “这一家人呐,就躺在大老爷身上吃肉吸血,偏偏大老爷孝顺,老太太说什么他都答应,在外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可在家里,哎……” 张嬷嬷念叨起来,喋喋不休、又恨又怨,七姜本想趁机去看看,能不能救救那孩子,被她这儿说半天,走也走不了。 后来有了新消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下人们称呼清姑娘的人回来了,她给表妹求了情,二姑娘总算不用罚跪。 七姜终于能安心吃饭,但没吃几口,就发现屋子里格外安静,抬起头,见张嬷嬷和映春站在面前,脸上的神情一模一样,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你们……也去吃饭吧。” “少夫人,您就不想再知道些什么?”张嬷嬷来了劲,巴不得将展家祖宗十八代的事儿都告诉新娘子。 此刻,距离京城还有半日车马的小镇上,当地衙门接待了剿匪归来的展怀迁,他带着一营将士日夜兼程好几天,早已人困马乏、风尘仆仆,便决定让兄弟们休息一晚,洗漱干净,明日齐齐整整入京。 这会儿吃过饭,商议罢了要事,展怀迁独自在房里休息,收拾细软时,看见了这家夫人为他准备的新婚贺礼,敢情他成婚的事,都传出京城了。 未能赶回去成亲的歉意,和回城的日子,都已写了书信派快马送回去,但愿未来的日子,能与妻子和睦相处,但求太平。 “难为你了……”展怀迁才念了一声,就听外头有动静,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喊着,“二公子、二公子。” 不禁面上一喜,开门来见,胖胖的小子跟随管家站在屋檐下,福宝是他少时书童,如今的近侍,只是不能随军出征,都两年没见了。 福宝背着大包小包,一见主子,立时就哭了:“二公子,您可晒黑了,瘦多了。” 展怀迁不让他在别人家丢脸,谢过这家管事,就带着福宝进门,问他怎么找来的,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张嬷嬷派小的来接您呐,谁知才走到这里,就说您已经到了。”福宝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公子,高兴地说,“公子,您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都二十三了,还长什么。”展怀迁嗔道,“倒是你,胖成了什么样,回去可得给你好好练练。” 福宝嬉皮笑脸地说:“您出门两年,小的成天就打扫书房,不再跟着您东奔西跑的,家里好吃好喝,能不胖吗?” 展怀迁翻了翻张嬷嬷让他带来的东西,各种吃食外,还有新作的衣衫,连中衣裤袜都预备好了。 “家里可好,母亲可好?” “好,都好。” “公子,您怎么不问问,新娘子长什么样?”福宝乐呵呵地兴奋着。 “什么样?”展怀迁只是随口问,横竖明日就能见面,福宝说了他也想象不出来。 “那几天小的都在外头,没能见着。”福宝憨笑着,“可新娘子做的事儿,了不得。” 展怀迁这才抬起头,问道:“了不得?” 福宝是昨天从家里出发,那会儿刚好闹新娘子失踪,他一面出门,一面听中门的小厮说,新娘子自己逛街喝茶去了。 “她……自己出门了?” “对啊,去见大夫人没见着,自己驾着马车跑了。乖乖,少夫人才十七岁吧,她怎么会赶马车,京城那么大,她不怕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4章 少夫人和厨房杠上了 在张嬷嬷眼里,他们家新娘就是个傻子,这么多年她辛辛苦苦照顾着公子,就盼一个能干的媳妇儿把这家撑起来,没想到,没想到…… 七姜手里的锅巴还没给出去,外头丫鬟说,三公子和二姑娘来给嫂嫂请安了。 张嬷嬷一下从门槛上站起来,整理了衣衫,说:“奴婢先去应付,您千万别从小厨房出去叫人看见。” 七姜想说些什么,映春跟上来,小心阻拦了她,待嬷嬷离开,才轻声说:“少夫人,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您也不忍心呀。” “她刚还扇你耳刮子呢。”七姜说,“你为她着想,她可不在乎,我又没怎么她,我还不能吃饭了吗?” 几句话说不清楚,映春先送主子回屋里,不多时张嬷嬷就领着三公子和二姑娘来了,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毕恭毕敬地向嫂嫂请安。 且说成亲那天,就是十三岁的展怀逸代替他哥哥把新娘接进门,七姜也不懂这到底合不合规矩礼数,反正就这样了。 “谢谢你们,但明天开始不用来给我请安,我才十七岁,不比你们大多少。”七姜说,“你们非要来,就当是来串门的,可我也不是每天都想见你们,大家最好还是淡淡的,可以当没我这个人。” “少夫人!”张嬷嬷气得简直要晕过去了,瞪着七姜,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嫂嫂,问候长辈和兄嫂,本是人伦大义,我们不敢忤逆。”展怀逸开口道,“但若因此打扰嫂嫂清静,亦是弟弟妹妹们的不是,往后我和二姐姐,只在门外行礼,不来打扰嫂嫂休息。” 他说着,看了眼边上的堂姐,二姑娘只点了点头,微微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弟弟便又作揖:“嫂嫂,我们先退下了。” 二姑娘跟着福了福,姐弟俩静静地离开,张嬷嬷跟着送出去,七姜松了口气,带上映春回小厨房拿吃的,却发现她焖的米饭和两个小菜,全被倒进了泔水桶。 那可是大米饭,小时候一年吃几顿能数得过来的珍贵粮食,纵然这些年日子稍好些,也不是顿顿都吃得上大米和白面,还有那些菜,他们竟然随随便便就糟蹋了。 院门外,张嬷嬷客气体面地送走了三公子和二姑娘,才刚疲倦地叹了口气,里头小丫鬟就着急忙慌地跑出来,哆嗦着说:“嬷、嬷嬷……少夫人她要去喂猪。” 张嬷嬷直觉得气血冲头,一整天都叫什么事儿,抓着小丫头的胳膊骂道:“这大宅门里,哪儿来的猪?” 的确,太师府每日所需菜蔬肉禽,皆由城外庄园预备好,赶着天亮前新鲜送进城里,哪能在如此富丽堂皇的宅门里养猪喂鸡,只有西边的马厩和护院养的狗,于是等张嬷嬷追进来,七姜已经拎着泔水桶,从侧门去后院喂狗了。 映春平日都做粗使的活儿,去马厩狗圈的路,她熟悉得很,路上还告诉少夫人,二公子的新房选在观澜阁,就是因为这儿距离马厩最近,二公子最喜欢马了。 不过这些话,七姜不感兴趣,她只希望粮食不要被糟蹋,人不能吃了,那就给畜生吃,喂饱了狗,还能看家护院。 映春则继续念叨:“老太太生了四子一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大老爷和四老爷,而大老爷从小养在先太夫人膝下,因此老太太最疼小儿子,偏偏四老爷又英年早逝,哎……” 听到这里,七姜的眼神才软了几分,说道:“你们老夫人也怪可怜的,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映春前后看了看,轻声道:“话虽如此,可老夫人实在不厚道,所以奴婢才劝您别把张嬷嬷气出个好歹来,大夫人搬去城郊十来年了,这十来年都是张嬷嬷打理着我们二公子的事,不然啊,早就……” 机灵的小丫头,还很谨慎,又仔细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才说:“不然这一家一当,早被四夫人抢走啦。”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5章 赏她二十藤条 “除了和离书,我和你没什么事可说的。”七姜说着,从边上绣篮里摸出一把剪刀贴身揣着,一瘸一拐地上了床。 展怀迁眯眼看见,不知为什么,见云七姜拿着剪刀上床,竟有些可怜她。 姑娘家千里迢迢嫁来陌生地方,举目无亲,她能挺过那么漫长的路途,已经很了不起,然而好不容易全须全尾地到了京城,却还有一大堆的麻烦等着她。 方才关照了不许有人进来,这会儿就没人吹蜡烛灭灯,展怀迁无奈地翻身起来,可他一动,七姜就紧张地坐起来。 “你干什么吹蜡烛?” “睡觉。” “可是……” 展怀迁好脾气地说:“我不是那种人,都早些睡吧,你不累吗。” 烛火一盏一盏熄灭,屋子里越来越暗,七姜只能依稀看见展怀迁的身影走去美人榻,再后来,什么动静都没了。 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早,出门大半天,回来还打架,这会儿脚趾疼、身上累,七姜眼皮子沉得掀不开。 可心里害怕,每每要睡着了就会惊醒,直到听见展怀迁的鼾声,那动静不吓人,但他睡得很香很踏实,毕竟,这里是他的家。 “终于睡着了……”七姜呢喃着,困极了的人儿,也很快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太沉,连梦都没做,隔日清晨睁开眼,七姜呆了呆后,立刻就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衣衫,好在什么都没发生,但抬头看去,美人榻上已经空了。 她刚要下床解手,展怀迁忽然从屏风后闪出来,吓得她缩回双脚,不慎撞到了受伤的大脚趾,疼得眼睛鼻子都要皱在一起。 “我给你看看。”展怀迁说,“别化脓了,有脓血不清理干净,会死人的。” “不用……你忙你的。”七姜拒绝了,忍痛把脚塞回被子里。 展怀迁无奈,便自行穿戴衣裳,说道:“我去叫张嬷嬷来,别大意了。” 他不等系好衣带,就往外走,但没几步又退回来,从美人榻上抱起厚厚的被褥,往七姜身后一扔。 七姜不经意抬头,和展怀迁对上了目光,好好睡过一觉后,这人脸上的倦容消失了,昨日瞧着有些凹陷的眉眼也变得有棱有角、神采奕奕,映春夸得天花乱坠,好像也不都是瞎说的。 但下一刻,七姜就抓紧衣襟捂住胸口,而展怀迁闻到床上淡淡的属于女孩子的香气,也心头一紧,迅速退开。 时辰不早了,这一觉两人都睡得沉,此刻已日头高照,再晚些就该传午饭,展怀迁出门见了嬷嬷就问:“祖母那边怎么样?” 张嬷嬷说:“大老爷一清早就过去了,见过老太太才去上朝,后来大少夫人、二姑娘她们都去请过安,没有被为难,沁和堂还传话来说,让您好好睡一觉,今日不必过去了。” 展怀迁松了口气,系着衣带说:“但我还是要去一趟。” 张嬷嬷劝道:“您一个人去,岂不又有少夫人的不是,不如不去,奴婢今日再好好劝说少夫人,兴许她能想通,您看呢?” 展怀迁答应了,但说:“嬷嬷不必对我用敬语,在我心里您和母亲是一样的。” 张嬷嬷笑道:“奴婢知道哥儿心里有我,已经知足了,面上还是要守着规矩,更何况这些日子家里还不太平,没得叫人捉了把柄。” 此时,映春带着丫鬟们端来热水热茶要进去伺候少夫人,展怀迁便提醒:“她又撞了脚,你们多留心,别淤了脓血,我去后院练功了。” 张嬷嬷啰嗦地一路跟着,怕孩子饿着肚子,一定要他垫几口再去打拳,随着两位少主子起身,观澜阁里也热闹了起来。 且说一场婚礼,本该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各项礼仪,便是乡里村间的孩子成亲,也少不得礼数周全,热闹好几天。 谁也没想到,万众瞩目的太师嫡长子娶亲,就这样体面但又简单地过去了,展太师没多占天家一两银子,更不敢劳师动众,哪怕儿子没赶回来,也如期将儿媳妇娶进门。 当初听说太师府要娶农家女为少夫人时,满京城无人敢信,可如今,新娘子进门好些天,连新郎也回来了。 时近正午,展怀逍在衙门等开饭,几个同僚来与他搭讪,就问起了新娘子的事。 有一人说:“新娘子真是乡下来的,怎么听说厉害得很,一进门就要拿回管家大权,令堂为府里操持那么多年,倒是给侄媳妇做嫁衣了。” 展怀逍皱眉问:“哪里听来的?” 同僚应道:“都传遍了,谁不好奇你们家的事,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你弟弟,结果来了个乡下丫头。” 展怀逍拉下脸道:“我家弟妹是皇上赐婚,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还请诸位放尊重些。”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6章 头一回顶撞老太太 七姜从没见过如此直白说人家坏话的,倒也不是坏话,不乐意和谁打交道就不往来,多干脆多爽快。 “怀迁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弟妹留步。”何世恒说罢,转身就跑了。 映春上前搀扶少夫人,轻声说:“这亲家大公子,仪表堂堂的人物,怎么跑得跟头大白鹅似的,急什么呀?” 七姜也忍不住笑了,那何世恒一面跑,一面张开双臂甩着袖子,摇摇摆摆的张扬架势,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夫人,清姑娘过来了。”边上小丫头提醒道,映春便也松了手,退到一旁站着。 七姜转过身,便见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但衣衫华丽、气质优雅,模样也长得漂亮的女子走到面前,端庄地行礼,道一声:“嫂嫂万福。” 一旁随行的嬷嬷朗声道:“少夫人,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从小养在我们府里,与我们家姑娘一样看待。” 七姜点头示意,没什么可说的,便要离开。 老夫人房里的嬷嬷看傻了眼,急道:“这怎么话说的,少夫人,您要去哪儿,清姑娘给您请安呢?” 上官清上前几步道:“因家中有事,表哥与嫂嫂成亲时我回了家,今日刚到府中,正是午歇时辰,恐打扰了嫂嫂休息,故此晚了来向您请安,还望嫂嫂包涵。” 七姜和气地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不料那老婆子竟扒拉了映春,一巴掌扇过来,斥骂道:“下贱东西,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家里规矩都不告诉吗,你们眼里没人,教唆得主子眼里也没有人。” 上官清柳眉轻蹙,待要开口,便见新娘子走过来,站在了嬷嬷面前。 “凭什么打人?” “不过是府里买的丫鬟,她不老实,奴婢就教训得。” 七姜问:“那我是谁?” 那嬷嬷一愣,应道:“您、您是少夫……” “啪”的一巴掌,瞬间扇在了这婆子脸上,七姜从小抡锄头、挥镰刀的气力,打得这女人一个转身倒在地上。 周遭一片煞静,上官清也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赶紧来搀扶:“嬷嬷,你没事吧?” 七姜说:“下次你再打人,我就把你的手剁了,你的脸我记住了。” 说罢看了看映春脸上的伤,生气地说:“被人抓着就挨打,没出息,赶紧回去,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一定要打回去,听见了没。” 映春懵懵的,吓得不知所措,被少夫人抓着手就拖走了,身后隐约有哭声,那嬷嬷一定羞愤难当,平日里仗着老太太,在家横行霸道的,几时遭过这样的羞辱,方才远的近的,好些人躲在柱子花丛后看呢。 回到观澜阁,七姜没事儿人似的回房了,张嬷嬷在屋檐下听说这事儿,恨得打了映春几下屁股,轻声骂道:“糊涂东西,这下好了,勾得少夫人和老太太撕破脸不是?” 这几下屁股也不如刚才那一巴掌疼,映春缩着肩膀怯怯地说:“可少夫人不爱搭理清姑娘,奴婢该怎么说?” 张嬷嬷叹气,收敛情绪后进门来,笑着说:“少夫人,听我多嘴几句,您这样硬着来,恐怕……” 七姜洗了手,正在抹香膏,说道:“不就是从来没人和她们硬着来吗,过去不硬着来的时候,他们对你们好了吗?” 张嬷嬷无话可说,呵呵一笑:“可不是吗,这沁和堂的人,哪个不是狗仗人势。” 七姜说:“嬷嬷放心,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可是从村头打到村尾,比我高比我大的小子,都被我摁在泥地里吃屎的。” 张嬷嬷一哆嗦,涨得脸红,蹲下来好生道:“少夫人,您、您怎么能说‘屎’……” 七姜问:“那你们说什么?” 张嬷嬷又哭又笑:“不提,咱就不提这事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7章 我们算不算两清了 比起家乡,京城的日落总是早些,转眼一天又快过去,七姜独自坐在屋檐下,数着离家的日子。 爹娘应该已经搬到镇上去,哥哥也该在边军领了差事,家里的日子怎么都比从前强。 父母养育十七年,哥哥疼了她十七年,而这家里除了长辈糟心些,吃得好穿得暖,那床榻的被褥仿佛躺在云朵里,这么想来,真是全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也算值了……”想到这里,七姜红了眼圈,但见有人过来,赶紧压下心头的思念和不甘,打起精神。 门下的丫鬟,领着窈窕优雅的小姐缓缓走来,抬头见七姜在屋檐下,上前几步道:“少夫人,是清姑娘来了。” 七姜神情淡淡的,想起那天这人滚下台阶装可怜的样子,想起何世恒的告诫,她有来由地不喜欢这个人。 虽说不喜欢,但她不会去招惹人家,也不会故意欺负谁,顶好这清姑娘,也能离她远远的。 “二嫂嫂。”上官清到了阶下,欠身道,“该传晚饭了,老太太命我送几样菜来,丫鬟们已经送去小厨房,妹妹来给您请安。” 七姜冷漠地说:“我们年岁差不多,我兴许还比你小些,不用请安来请安去的,下回送菜,放下就走吧。” 上官清压着火气说:“我对嫂嫂以礼相待,嫂嫂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日我不慎跌倒,从未说是嫂嫂推搡我,是一旁的嬷嬷添油加醋,难道您误会我,要挑唆您与二哥哥不睦?” “不木?”七姜听不懂,“不木是什么意思?” 上官清愣住,难以想象,这么简单的话语,云七姜都听不懂,难道都要像她那么粗鄙,敢当众辱骂丈夫才好? 七姜起身道:“你看,我们谈不来,你也回去吃饭吧,就不留你了。” 张嬷嬷从边上过来,已经赶不上打圆场,唯有硬着头皮送客,一直将上官清送到院门外。 “张嬷嬷。” “是……” 上官清冷着脸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二嫂嫂也太过了,倘若族中长辈亲戚来,或是贵客登门,她也这般脾气,要大伯父二哥哥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搁?” 张嬷嬷是客气,可不是卑怯,挺起背脊道:“姑娘终日服侍老太太,实在辛苦,哥哥嫂嫂房里的事,姑娘就不必操心了。” 上官清道:“嬷嬷是伯父伯母最信任的人,就有责任引导指教二嫂嫂,我们大户人家,若都是这般小家子做派,如何了得?” “是是是……”张嬷嬷看出来了,这小上官氏此刻心里没好气,多说无益,由着她撒了气,赶紧送客是正经。 上官清也是一时激怒,平日里断不会与这些管事婆子撕破脸,冷静下来后,到底是带着下人走了。 “还真把自己当这家的主子,咱们屋里那位,才是正经主子。”张嬷嬷嫌弃不已,回到院里,就命令关门,“往后阿狗阿猫的,不许随便放进来,让他们在外头等着,没人通报就往里闯,到底谁没规矩。” 七姜在里屋听见嬷嬷嚷嚷,还以为她和上官清吵起来,赶紧出来看,只见嬷嬷一个人往这儿走,她问道:“怎么生气了,是我不好吧,没给那位好脸,嬷嬷你别生气,我不想搭理她,想着不给好脸色,她往后就不会再来了。” 张嬷嬷很不在乎:“不妨事,狐假虎威罢了,这家姓展,又不姓上官。” 七姜笑道:“我姓云呢。” 张嬷嬷这才嗔道:“您又淘气了,还有啊,那恒哥儿最是爱胡闹的人,满京城谁不知道他游手好闲、放荡不羁,虽说看在大夫人的面上,表兄弟往来亲密些也没什么,可您到底是女眷不是,还是谨慎些好。” 七姜皱着眉头问:“刚才那个人说‘不木’,嬷嬷你又说‘不鸡’,到底什么意思?” 嬷嬷哭笑不得:“您和奴婢说说,您都认得哪些字,不识字可不行,将来家里的账本您都看不来。” 七姜摇头:“我可不想看你们家的账本。” 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是‘我们’家,是您的家……” 此刻,展怀迁的马车停在了司空府角门外,命人通报后,正吃晚饭的何世恒,放下筷子就跑出来。 “有事说吗,不进来?” “找你喝酒呢,去不去?” “当然去。” 然而表哥看着高兴,却并不兴奋,不似他兴冲冲找自己时那股劲头,展怀迁把心思先藏在肚子里,问道:“哥,你今天去惜园了?” 何世恒已经上车,招呼门下小厮去禀告,坐稳了就命马车动身,听弟弟问起姑母,应道:“姑姑气色极好,必定是你平安回来,她心里高兴。” 展怀迁说:“母亲喜欢云七姜,对儿媳妇很满意,所以高兴。” 何世恒笑道:“谁不喜欢小姜儿,那样爽快的姑娘,你别说,和姑姑的脾气还真有点像,怪不得奶奶也喜欢,瞧着跟自家闺女似的。” 展怀迁笑了笑,由着马车往酒家去,没再说话。 离京两年多,这市井街坊也有了很大不同,如今酒家都添了戏台,他们上楼进雅间,底下热热闹闹的唱,这边听着却不吵,好酒好菜端上来,展怀迁也有些饿了。 “在军营吃得不好吧,怀迁,你真的杀过人了?” “不然呢?” 何世恒抱拳道:“佩服佩服,往后还是我叫你哥哥吧。” 展怀迁垫了肚子后,才举杯尝一尝被表哥夸赞的酒,说实在的,他品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胃肠里热乎起来,心头想说的话,都打开了。 “这底下唱的什么,如今都不奏雅乐了?” “那玩意儿哼唧哼唧谁爱听,吃饭喝酒还不图一乐,这小曲儿多好,热热闹闹的。” 展怀迁听了几句,摇头道:“我不喜欢。” 何世恒不计较:“下回带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可我觉得,小姜儿能喜欢这里,那日我听书还遇上她呢。” 展怀迁微微蹙眉,说道:“下午老太太特地派人来兵部衙门告诉我,你和云七姜在家里逛园子。” 何世恒冷笑:“这老太婆就不干人事。” 展怀迁说:“哥,我知道你从不把世俗礼教放在眼里,可云七姜是个女子,若因与你投缘而被人指指点点,何苦来的?” 何世恒豪气地饮尽一杯酒,说:“姜儿才不会在乎,你不如你的娘子洒脱。” 展怀迁有些浮躁:“我洒不洒脱,谁也不会多嘴什么,可她一个姑娘家,往后各府之间的宴请相聚,她总要去露面,只怕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何世恒奇怪地看着弟弟:“你怎么了?” 展怀迁说:“老太太就是在警告我,是云七姜行为不检在先,倘若日后她要做规矩责罚云七姜,我就站不住脚,插不上嘴。” “怎么就插不上嘴,是不是你的媳妇?”何世恒生气地说,“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怎么着,惜园里住我姑姑还不够,还想把小姜儿也撵去?” 展怀迁冷声道:“你缺云七姜这个玩伴吗,相识才几天,你们就能说得到一块儿去?” 何世恒瞪着他,瞪着瞪着,忽然一个激灵,才刚板起的脸顿时笑成了花,不正经地问道:“小子,你吃醋了不成,你不会以为我要勾引姜儿吧,傻小子你想什么呢。” 展怀迁不由得紧张局促起来,极力否认:“我才见她几天,什么吃醋,我和你正经说道理,你又扯到哪里去。” “哈哈哈……”何世恒放肆地大笑,靠在椅背上捧着肚子,“乐死我了,我说为了什么,跟我急眼说这些话,是是是,哥哥不好,哥哥莽撞了,哥哥没顾着你的心情。我是见小姜儿活泼大方,那会儿也不知道你几时回来,就去看看她,也是替祖父祖母还有姑姑瞧的。” 展怀迁坚持道:“我说正经的,你别胡搅蛮缠。” 何世恒笑得眼泪都出来,说道:“别生气,我是为了姑姑也为了你,怕人家姑娘初来乍到、举目无亲,才逗她高兴,好让她安心。你要是真不乐意我多走动,那我就避嫌,免得展副将军,翻了醋坛子。” 展怀迁喝了一杯酒,别过头看底下戏台,再不理会表哥。 何世恒跟着一起张望了片刻,忽然说:“你看这小丫头扮起来,眉眼像不像你们老太太家的上官清。” “表哥,休得无礼,怎好拿戏子比清白人家的姑娘。”展怀迁正经道,“人家也没招惹你。” “戏子怎么了,就上官家还好意思说清白人家?”何世恒嗤之以鼻,“在我眼里,谁欺负我姑姑,那一家子都是烂人。” 兄弟俩目光对视,何世恒尴尬地一笑:“姑父……还不算太烂。” “哥!” “好了,吃饭吃饭。”何世恒说,“往后我也不能常邀你了,你是有家室的人,该多陪陪媳妇,小姜儿与你既是夫妻,你就是她在京城的依靠了。” 展怀迁说:“可她要与我和离,说写休书也成,她只想离开这里。” “啊?” “母亲也知道,你听过就好,千万别对旁人说。” “这是自然,可是小姜儿她?” 展怀迁说:“我爹怎么想的,我也不明白,一个农家女如何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活下去,她没念过书、不识字,若是当家作主,怕是连账本都看不来。” 何世恒担心地问:“那你怎么打算,难道真的放她走?” 展怀迁说:“我们做了两年约定,不知道两年后,又是什么光景。”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48章 他们辜负了你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想笑就笑吧,我也是随口说着玩的,不过我要睡了,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展怀迁起身道:“我要到书房写两封信,晚些才能睡。” 七姜说:“记得把炕桌搬进来,不是我懒,如今让张嬷嬷和映春她们和其他人轮班了,再被别人瞧见不好。” “明白,往后都我来搬。”展怀迁说着,见七姜继续低头算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账,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便独自往书房去。 之后忙完洗漱罢,再来卧房,窗下坐榻上已不见人,矮几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展怀迁搬起来往里走,只见云七姜睡在她那一边,听着声息,已经去见周公了。 搬着矮几犹豫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每动一下都担心吵醒身边的人,好在七姜睡得很香很踏实,直到他躺下,也没把人惊醒。 放松下来,展怀迁记起她说,从出门就睡不好,反倒是与他“同房”后才睡得踏实,虽不是什么可以骄傲的事,多少也让他安心了些。 一个女孩子,跟着陌生人走那么远的路,其中的波折辛苦,至今没听她念叨一句,想必是下定决心,既然来了,就不愿自己可怜兮兮。 听说婚礼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是个温柔安静,好摆弄的新娘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见老太太、见族人、见大大小小的宾客,下跪磕头,一点不含糊。 直到好好去请安,却被祖母刁难跪了半天,还在答谢宴上,当着她的面对亲戚们说,会好好调教这个乡下孩子,张嬷嬷说,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新娘子。 “难为你,本是想与我的人家好好相处,他们辜负了你。”展怀迁忍不住说出口,但很轻很轻,怕吵醒矮几那头的人。 一夜过去,隔日天未亮,府里上下已经起了。 今日大姑爷出殡,耽误不得,展敬忠作为家主,也没上朝,要带着子侄们出府设路祭。 大厨房忙着送来各处主子们的早饭,但从今天起,观澜阁不归他们管。 满心想着今早观澜阁必定乱成一团,二公子恐怕要饿着肚子出门,谁知派人偷偷去打探,竟说少夫人一早起来,把二十多号人的口粮全做完了。 还是头一回,展怀迁醒来身边没有人,而他起的比平日早,那云七姜就更早,不免有些担心,匆匆出房门,却闻见饭菜的香气。 七姜一早起来,熬了粥、做了饼,小厨房里食材不多,但一顿饭够用。 下人们轮流去吃饭,映春端着一大盘食物跟着少夫人过来,见公子站在屋檐下,高兴地说:“二公子,少夫人做饭可香了。” 然而展怀迁的目光,全落在云七姜的身上,她身上还系着围裙没摘下,衣袖被绑在肩上,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膊,围裙系着杨柳般的腰肢,头发怕沾了油烟用布裹着,便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 她面上的肌肤不如胳膊上的白皙,但自有年轻姑娘的细嫩清透,忙了一早上这会儿还红扑扑的,气色极好。 “我在厨房吃过了,等下嬷嬷还要给我弄头发穿衣服,不管你了。”七姜说罢,大大咧咧地进门去,到底是二十多口人的饭菜,累得她躺在榻上,不愿再动弹。 展怀迁跟进来,好生道:“往后你都要做饭吗?” 七姜没起身,只摆了摆手:“已经安排了人手的,今天特殊,起得早又有大事情要办,厨房里还没什么东西,怕手忙脚乱被外头笑话,总不能饿着肚子出门。虽然我也不是要过日子给他们看的,可头一顿就乱了,下回我又想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办了。” 展怀迁好奇:“还有什么事吗?” 七姜稍稍抬起脑袋,很小声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少衣裳吗,好些穿过一次就不让穿了,你们到底什么人家,是挖了金山银矿的吗?但这件事,嬷嬷不肯听我的,你先别声张。” 展怀迁笑道:“嬷嬷说的,该是见客的礼服,女眷在外高贵美丽,也是夫家的体面。” 七姜又躺下了,懒懒地说:“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会不会两年后我被养坏了,就赖着不走了。” 展怀迁说:“你本来就不用……” 七姜抬起头问:“什么?” 展怀迁摇了摇头:“我吃早饭去,父亲那儿也已经起了。” 七姜重重地躺下,很不耐烦地说:“可别再有什么大事,梳头实在太辛苦。” 话虽如此,等张嬷嬷来了,七姜还是乖乖让摆弄,至少这两年里,她也有她的责任,哪怕两年后展怀迁反悔了,她还能站得住脚,能心安理得。 夫妻再见面,七姜已装扮齐整,今日设坛路祭,妆容清淡肃穆,一袭深蓝如墨的广袖袍银褶裙,几件简单的珍珠玉饰,与展怀迁通身蓝黑长袍十分相称。 展敬忠还是头一回见到儿子和媳妇如此庄重地出现在面前,虽是白事,他始终没能见两个孩子身着婚服的喜庆,但这样郎才女貌的般配,也叫他很是欢喜。 四夫人带着儿媳妇去了侯爵府,玉颂被下人送来大老爷这边,乍见哥哥嫂嫂,玉颂也是愣住了,之后出门,怀逸就在她身旁轻声说:“二嫂嫂装扮起来,也是很漂亮。” 玉颂点头:“我觉得平日也好看,干干净净又利索。” 怀逸说:“二姐姐,得闲时,我们一起去观澜阁坐坐,都是一家兄妹,该多亲近些才是。” 玉颂看着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为难地说:“逸儿,你还不知道秀景苑的规矩吗,你自己去吧。” 怀逸却说:“可是二嫂嫂下回,一定还会救你的,往后我们不在家,就安心了。” 听见这话,玉颂竟没有惊恐害怕,反而眼底有微弱的光芒,点头道:“先过了今日吧,我实在担心姐姐,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膝盖都发紫了、流血了……” 怀逸不禁握紧了拳头,就连他都知道,大堂姐在夫家过得不好。 很快,侯爵府出殡,绵长不绝的送殡队伍,因沿途答谢各府路祭,走走停停,好半天才来到太师府所设之处,七姜被从帐篷里请出去,跟着展怀迁站立等待。 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如此排场的殡礼,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想想人活一遭,饥荒时饿死的百姓,草席一裹就入了土,再看看这滔天富贵的人家,难怪人人都想往上流走。 甄家停车停马,大公子夫妻领着展玉颜前来磕头谢礼,展敬忠道了几声安慰,请他们继续前行,却见七姜主动上前,将孱弱的玉颜搀扶起来。 原本没什么可奇怪的,偏偏展怀迁这次看得真切,云七姜的确往玉颜手里塞了什么,而那一瞬间玉颜的紧张,也出卖了她们。 上一回有没有塞东西,展怀迁不敢确定,今日他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但这细小的事,除了他谁也不会在意,甄家的人重新上路,继续扶灵往城外去。 直到送殡队伍的末尾也走远了,展敬忠才带着孩子们回府,今日他不必入朝,展怀迁和怀逸也不用去衙门或上学,忙过这件事,也算偷得一日闲。 可是七姜不高兴了,她以为甄家会在今日就设宴酬谢宾客,谁知他们一家子要在城外忙许多事,因此明日才设宴款待曾去吊唁的亲朋好友,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规矩,对她来说,明天又要梳头穿戴,心里就毛躁。 张嬷嬷已经摸透了小娘子的脾气,好声好气地哄她高兴,还说明日一定梳轻便简单的发髻,不叫她辛苦。 七姜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说:“不拆了,就这样,明天直接去。” 张嬷嬷知道孩子一早起来做饭累、梳头也累,便由着她发脾气,还给盖了毛毯怕着凉,然而公子却进来了,张嬷嬷轻声问:“是要一起去沁和堂吗?” 展怀迁颔首,说道:“你们先下去,我还有几句话说。” 七姜听见动静,睁开眼看,却只有展怀迁一人站在榻前,他已经换了家常衣裳。 “有事吗?” “该去向祖母请安,告知今日之事。” 七姜不客气地说:“你自己去好了。” 展怀迁道:“不是不可以,但有句话要问你。” 七姜嗯了一声:“问吧。” 展怀迁看了眼窗外和门外,才道:“你给玉颜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很干脆的回答,七姜说,“我和她又不熟。” 展怀迁开门见山地说:“上回我就隐约看见,但不敢确定,今日我留心,果然,你握着玉颜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什么。” 七姜懒懒地说:“可你觉得,我能给她什么呀?” 展怀迁叹气:“我知道你不会有坏心,但我怕你好心办坏事,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给了她什么。” 七姜坐起来,丝毫没动摇:“我真没给她东西,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反正我不会跟你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你自己去吧。” 展怀迁眉头轻蹙,严肃地说:“你是传递了字条吗,谁交给你的,你不识字,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 七姜无奈地说:“没有东西,真没有,我只是客气去把她扶起来。” 第49章 何府家世 张嬷嬷从门外进来,见俩孩子无言对视,她悄声问:“这是……怎么了?” 七姜从榻上跳起来:“嬷嬷,替我拆头发,勒得我脑仁疼。” 她径直往妆台前坐下,展怀迁也收敛了情绪,说要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便离开了。 “少夫人,你们吵架了?” “没有,是他自己看花眼,非说我给你们大姑娘送东西。” 张嬷嬷越发听不懂了,一面为七姜拆下发髻,一面念叨着:“虽说姑爷没了,我们立时要接姑娘回来不合情理。但姑娘那身体,甄家若不能好好照顾她,怕不是要拉她去陪葬。” 七姜问:“既然知道大小姐在夫家受折磨,这么些年,你们家就没人去侯爵府理论吗?” 张嬷嬷说:“就说二公子,他从军出征去了,看不见管不着。大公子倒是有心,可他品级低微,还是捐的官,在侯爵府根本没人正眼看他,常常去了连姑娘的面都见不上,再有四夫人和老太太不理论,您说还能怎么办?” 七姜不明白:“不是还有大老爷,您说他是很厉害的大官呀。” “那是相当了不得。”张嬷嬷说,“甄家虽是侯爷,但有爵无职,在朝廷说不上话,不过是老祖宗传下的富贵。甄爵爷在先帝那会儿还管几件事,如今也就那样了,哪里像我们老爷,是万岁最倚重的大臣,当朝首辅。” 七姜生气地问:“那还敢欺负你们家小姐?” 张嬷嬷道:“这要是咱们大夫人的姑娘,莫说谁敢欺负她,是娶都不会叫他们娶的。偏偏不是,四夫人既然死活不管,大老爷再出面,外头就该说咱们太师府仗势欺人,多管闲事。” 七姜听明白了,绕来绕去,就是京城里这些官老爷官太太们,活得太累。 那展怀迁不也是吗,动不动外人如何如何,外人跟他祖宗似的,那甄家往死里折磨儿媳妇,他们就不怕外人说什么了? “您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就隔着几条街,虽说我家是农户,在你们眼里什么都不是,可要不是离得远,我若在你们家受欺负,我爹和我哥会拿着锄头打上来的,嬷嬷你信吗?” 张嬷嬷笑道:“信,当然信,可奴婢不会叫您在这家里受欺负的,大不了咱们去惜园和大夫人一头住,您是明媒正娶的儿媳妇,难道受他们的嫌气?” 七姜这才高兴些:“嬷嬷,咱俩越来越投缘了。” 这一边,展怀迁兄弟俩,带着玉颂一起,随大老爷来向老太太问安,并告知路祭事宜。 上官清搬来凳子,请大伯父坐,又故意问:“二嫂嫂怎么没来,是不是累着了?” 老太太冷声道:“听听你问的什么,这家里还有人敢问二少夫人的事?” 上官清匆忙对展怀迁道了声“对不起”,一脸无辜地退回姑祖母身边,似乎很后悔,提了不该说的话。 展怀迁应道:“她身上有些不自在,才经历白事,就不来向您请安了,怕冲撞了什么。” 老太太说:“难为你这孩子,还知道描补些,罢了,何苦编瞎话,仔细鬼神真的上了门。我是不指望你那媳妇来给我请安的,但求她别再惹是生非,别再把这家里搅得人仰马翻。” 展怀迁抱拳道:“她年幼不懂事,孙儿一定好生管束。” 老太太问:“说起来,她多大了?” 展怀迁应道:“孙媳妇她十七了。” 老太太皱起眉头,问儿子:“二十年前的婚约,娶来个十七岁的丫头?” 展敬忠淡淡地说:“当时虽指腹为婚,但也说定,若不是女儿,就等一等,五年内得女,便娶为儿媳,不然就择一子与怀迁做兄弟。但神佛庇佑,云娘子三年后就有了姜儿,如今与怀迁花好月圆鸳鸯成双,皆是天意。” 老太太眼角轻颤,满腹怨气,冷声道:“但愿老爷不是瞎胡闹,被人抓了把柄,问你一个欺君之罪,咱们一家老小都要跟你去吃牢饭了。” 展敬忠云淡风轻地笑道:“母亲玩笑了,儿子怎敢欺君,连您都不敢欺骗。” 老太太便一手牵过上官清,说:“快给你伯父跪下。” “是。”上官清应声便双膝落地,“大伯父,清儿给您行礼了。“ 展敬忠平静地问:“母亲,这是何故?” 老太太叹道:“我将这孩子领来,原是要好好疼爱的,谁知我没有享儿孙福的命,多亏这孩子端茶递水、问寒问暖地伺候,我才多活了几年。” 展敬忠面无表情地说:“是儿子不孝。” 老太太道:“如今十八岁,该嫁人的年纪,不能把她耽误在我手里。上官家比不得京城大老爷们,就请你这个当伯父的,看在她替你媳妇、孙媳妇伺候我这个老太婆的份上,为她在京城谋一门体面的亲事。” 展敬忠问:“儿子忙于朝务,向来不问琐事,心里一时想不出哪家的孩子配得上清儿,不知母亲可有中意的,儿子好派人去提亲。” 老太太的目光,却是先落在了孙子的面上,将展怀迁看了又看后,才道:“司空府长孙,不还没娶么?亲家夫人每次来看我,回回都着急孩子的婚事,要不是司空府不讲究长幼有序,他的弟弟妹妹全要被耽误了。即便如今人口兴旺,早已四世同堂,可长孙媳妇没有人,终究不是事儿。我们与何家,不如亲上加亲,你看清儿的人品样貌,哪一样配不上,她与恒哥儿也算青梅竹马,不比外头找的强?” 展敬忠道:“清儿,你先起来。” 上官清刚要动身,老太太却冷声道:“你伯父答应了没有?” 于是她又跪下,磕头道:“清儿的终身大事,还求伯父做主。” 展敬忠淡淡地说:“伯父记下了,明日就去司空府为你相问,孩子,先起来吧。” “清儿多谢伯父。”上官清缓缓起身,抬眸与展怀迁对视,柔柔一笑里,却仿佛有万千不舍。 但展怀迁很快就挪开了目光,他心里明白,这事不能成,表哥若有这心思,还能等到现在? 更何况,祖母上官一家,不过是地方小吏,连京城都上不来。 司空府则树大根深,外祖位极人臣,大舅父授大行台尚书令,手握军政大权,二舅父今年才升了光禄大夫,除了何世恒,几位成年表兄弟皆已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大舅母更是当朝贵妃的胞妹,皇后于五年前过世后,贵妃便掌六宫事,乃后宫之尊,当朝太子的生母。 如此家世,实可谓当朝鼎盛,何家的门楣,岂是上官家想攀就攀得上,说老太太“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难得今日因上官清的婚事,老太太没刁难众人,离了沁和堂,弟弟妹妹都松了口气,怀逸便约姐姐:“我们去找二嫂嫂坐坐?” 可玉颂怯怯地摇头,轻声说:“母亲不在家中,我就不去了。” 怀逸笑道:“正是婶婶不在家才……” 可话没说完,他就明白了,婶婶在家时,得到她允许也罢了,不在家二姐姐私下来和他们亲近,被婶婶知道了,一定会责罚她。 展敬忠也没有强求,命人好好将二姑娘送回去,自己带着两个儿子走,路上问怀迁:“世恒有没有说过,他相中过哪一府的千金?” 展怀迁摇头,无奈地说:“爹,他说宁愿当和尚,也不娶不喜欢的女子。” 大老爷嗔道:“得亏你没学他,不然姜儿怎么办。” 怀逸笑着问哥哥:“您不顾父亲反对,非要从军出征,怎么婚事就这样顺从呢。” 展怀迁故作没好气地说:“不就是你给我娶进来了,我还能退婚不成?” 怀逸笑道:“我看二嫂嫂就很好,哥你要实在不喜欢,就留着等我长大,反正是我把二嫂嫂迎进门的。” “胡闹!”然而父亲和哥哥异口同声,一人一边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脑门上,吓得怀逸捂着脑袋往后退。 展敬忠严肃地说:“不得拿你嫂子玩笑,再叫我听见,仔细你的腿。” 怀逸赶忙认错:“爹,我再也不敢了。” 展怀迁知道弟弟童言无忌,倒没那么生气,说道:“走吧,难得一日偷闲,你二嫂嫂最闲不住的人,你和她去说说话还热闹些。你二嫂嫂年纪虽小,经历颇多,说起故事来很有意思。 怀逸问:“嫂嫂给您讲过故事了?” 展怀迁却有些沉重地说:“讲的是她经历饥荒的事。” 弟弟很惊讶:“饥荒?” 展怀迁说着,看向父亲问:“既然与云家有婚约,二十年来,父亲为何从不提起,也不曾接济他们家?” 可他没得到答案,大老爷兀自前行,只叮嘱了小儿子:“玩一会儿就走吧,别吵着你嫂嫂。” 见父亲走远,展怀迁不敢再多问,便领着弟弟往观澜阁去。 路上,怀逸念叨着:“哥,你的婚事,仿佛家里只有爹一人知道,是不是连母亲也不知晓?” 虽然弟弟平日会称呼萧姨娘母亲,但此刻的母亲,自然是指他的嫡母,展怀迁应道:“母亲不知道,外祖家也不知道,天上地下,只有爹一个人……连你嫂嫂也不知道。” “嫂嫂不知道?” “嗯。” 怀逸问:“当年的随从呢?” 展怀迁说:“我查了,正因受到袭击,都不在了,父亲当年是九死一生。” 第50章 这个忙我帮了 兄弟俩回到观澜阁,七姜已换了一身轻便装束,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要带着映春去遛狗。 怀逸问哥哥:“张嬷嬷如今都不管了吗?” 展怀迁轻轻叹:“嬷嬷已经是你嫂嫂那国的人了。” 两处相见,怀逸作揖道:“给嫂嫂请安。” 七姜觉得自从展怀迁回来,这家弟弟变得开朗许多,不是头几日来给她请安时刻板的模样,昨天还在学堂打架,看样子性情脾气要比他哥哥强。 “我大不了你几岁,说过不用请安的。”七姜大方地问道,“今天不上学了吗,要不要一起去遛狗?” 怀逸看了看哥哥,展怀迁无奈地点头:“去吧,别玩太疯了。” 这话是对弟弟说的,还是对云七姜说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无法想象这个人,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地去遛狗,而不去给祖母请安,甚至不把这家里长辈放在眼里,可想着想着,脑中一个激灵闪过,他仿佛想通了。 云七姜从来就没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人,自己不是她的丈夫,父亲母亲也不是公婆,更别提老太太,那么规矩礼教与她什么相干? 家里谁对她好,她就以礼相待、和和气气,谁要和她过不去,云七姜不出口恶气,就绝不善罢甘休。 展怀迁忽然觉得呼吸顺畅、豁然开朗,胸口似有大江大河涌过,打胜仗从邻国主君手里接过降书那天,都没这么激动澎湃,他这是怎么了? 后院里,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自家的大狗,怀逸还有些放不开,甚至感到害怕。 七姜却跟万兽之王般虎虎生威,大大小小的狗都听她指挥,在开阔的草地上,轻盈地带着跑、追着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怀逸整个儿就呆住了。 等他跟着嫂嫂玩在一起,渐渐不再害怕,到底是男孩子,疯起来精力无限,家里的狗都玩累了,他还兴奋得紧。 “它们也要休息,走吧。”七姜看着春寒料峭下,满头大汗的少年,“回去换洗换洗,不然会着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那么娇弱,你昨天还挨打罚跪了吧。” 怀逸很不服气:“我不娇弱,二哥哥更不娇弱,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力气大得可以徒手举大鼎。” 七姜玩笑道:“难道他还上街卖艺,胸口碎大石吗?” 怀逸好奇:“嫂嫂,什么是胸口碎大石。” 七姜停下脚步,问道:“小公子,你没上过集市,没见过杂耍吗?” 映春在边上解释:“少夫人,三哥儿正念书呢,每日不在家里,就在学里,出门车马接送,鞋子都不沾地的,您让三哥儿去哪里看杂耍。” 七姜问映春:“你见过吗?” 映春高兴地说:“奴婢卖进太师府前,常跟我娘去集市上卖她做的荷包贴补家里,卖完了娘就带我去看杂耍吃烧饼。” 七姜很是可怜小公子:“你看,你还没一个丫鬟活得有意思。” 说罢,又问映春:“你卖进来几年了,回过家吗?” 映春说:“好多年了,奴婢从前只是个粗使的丫头,哪有回家的机会。不过我爹娘隔几个月会来后门见我一回,我好把攒下的月钱给他们。” 到底还是映春更可怜,七姜就不去追问,她爹娘为何如此狠心卖女为婢,自己也是穷人家来的,一家老小养不活的时候,真是什么都顾不得,在这府里,映春还能吃饱穿暖,怎么也比和家人一起饿死强。 “过几日,我和嬷嬷说了,放你回去几天。”七姜说道,“你不是涨月钱了吗,你爹娘一定高兴。” 映春嘿嘿笑道:“这些年,家里够吃了,爹娘就把我的月钱攒下,盼着给我赎身呢。可如今好不容易涨了月钱,还跟了您这么好的主子,奴婢不想走了,出去嫁了人,也是伺候男人公婆的,还不如在这里伺候您。” 七姜说:“那敢情好,可惜……” 映春问道:“您可惜什么?” 七姜不能说,她们只有两年的缘分,但两年也能给映春攒不少月钱,到时候再赎身回家,也挺好的。 她改口道:“可惜我不是好主子,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嫂嫂……”怀逸忽然插话,不大高兴地说,“我在这里,您怎么只顾着和映春说话。” “我跟你又不熟。”七姜说,“我们有什么可说的吗?” 怀逸可怜巴巴地看着嫂嫂:“那、那我们多说说话,不就熟了?” 七姜笑起来:“你比你哥哥有意思多了,那你想和我聊什么?” 于是,叔嫂二人一路回来,怀逸好奇的,七姜但凡能说的都告诉了他,高高兴兴,就快到院门外,怀逸停下了脚步,躬身道:“嫂嫂,弟弟有件事想求您。” 映春机灵地说,她去传话烧水给少夫人和三哥儿擦洗,便先走开了。 怀逸又作揖,道:“二嫂嫂,往后您在家里,能护着些二姐姐吗,她身体不好,有惊恐之症,常常在祖母和婶婶跟前出岔子,出了岔子就挨罚,挨了罚又犯病,循环往复,真怕有一天要被逼疯了。” 七姜胸口郁闷起来,说:“你们家,还能有点好事儿吗?” 怀逸抿了唇,觉得自己僭越了,到底年纪还小,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七姜的气势却温柔下来,她到底心软:“不是怪你,你还是小孩子,不过我看出来了,虽然长辈糟心,可你们兄弟姐妹还挺好。这个忙我帮了,往后有什么事,我能出手的一定出手,就算是个陌生人,看人家要被打死了,我也不会不管,何况与你们勉强算一家人。” 怀逸高兴起来,小小少年变得开朗明亮,深深作揖:“多谢嫂嫂,待我长大了,一定保护起二姐姐,不辜负嫂嫂。” 七姜喜欢有担当的孩子:“先回去吧,你别着凉了。” 且说观澜阁里,今天头一回正经做饭,昨晚分派了采买、洗切、烧火、掌勺等等,大家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按时做出了午饭。 主子们有像样的饭菜,下人们能吃饱吃好,花销也在嬷嬷的计算里,将来每个月多的银钱,七姜说了,就都分给大家。 怀逸在这里擦洗后,很自然要留下一起吃饭,可大院的丫鬟却来了,避开七姜和展怀迁,悄声对公子说:“姨娘请您回去用饭,姨娘说,二哥儿这头才和大厨房闹翻,您在这里吃,一来是吃哥哥嫂嫂的,再来大厨房的人会连带您一起记恨。不论如何,过阵子再说,您还是回去和大老爷一起用饭吧。” 怀逸有些失望,又不愿母亲为此焦虑,便对哥哥说:“父亲一人用饭怪寂寞的,我回去陪父亲一起,哥哥和嫂嫂慢用。” 张嬷嬷送小公子出去,不多久回来,一面给孩子们布菜,一面说:“必定是萧姨娘的意思,我们三哥儿都不会撒谎,大老爷用饭怎么会寂寞,今日赋闲在家,门下先生们都来与老爷讲文章论古今,书房正热闹呢。” 七姜早晨在厨房吃得太早,忙活一上午,已经饿了,而今天终于三菜一汤,两个人吃刚刚好的菜量,她看着就有胃口。 张嬷嬷就不怎么高兴,筷子转了几下,便没得挑了,平日里少说七八样菜,如今就这么三个菜、一碗汤,真是寒酸得很。 可展怀迁也吃得很好,还说比大厨房的有滋味,待夫妻俩放下筷子,碗里的菜和汤,几乎都见底了。 两个孩子吃完就离开了膳厅,张嬷嬷在桌边坐下,小丫鬟来收餐盘,问道:“嬷嬷,您怎么了?” “看看,像什么样子,哪有大户人家,饭菜见底的。”张嬷嬷说,“我心里知道这是好事,可外头知道了,真是要被笑话的,多不体面。” 小丫鬟笑眯眯道:“嬷嬷您快去用饭吧,咱们自己灶上做的,真是比大厨房香呢。” 不论如何,观澜阁里再无浪费粮食的事,七姜心里高兴,高兴了看展怀迁也顺眼一些,人家要她晚些再和张嬷嬷商量不做新衣服,省些布料的事,她爽快地答应了。 日落前,七姜又去后院遛狗,毕竟这是她眼下唯一能活动筋骨的事,没想到展怀迁很快也来了,且亲自去马厩刷马,又看他骑着马,在草地上奔跑,英姿飒爽,果然很有架势。 今日虽一早去路祭送殡,可也因此,是七姜进门以来,太师府里最清静安逸的一天。 眼看着天黑了,不知明日会怎么样,晚饭后,七姜坐在屋檐下,看着慢慢升起的月亮,思念起远方的家人。 展怀迁站在门里看着,依靠在梁柱旁的人,那么瘦小纤细,十七岁而已,力气再大胆子再大,也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姑娘。 夜渐深,四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回来了,自然侯爵府一家也从城外归来。 甄家大宅里,展玉颜拜过公婆、兄嫂,虚弱地回到房中,待侍女们都退下,才小心翼翼从胸前摸出白天收到的字条。 这已经是第二张了,因为第一张,她没有回应。 烛光轻晃,玉颜的心也跟着颤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慌,浑身似火团般灼烧,她急促喘息着倒下,知道自己是病得更重了。 忽然间,房门开了,甄夫人带人闯进来,一把抢过儿媳手中的字条,展玉颜拼尽力气只扯下一角,在婆婆又要来夺取时,塞进嘴里活生生地吞下了。 第51章 谁还不会哭咋地 “贱人,我儿尸骨未寒,你就想偷人了!”甄夫人的叫嚣,响彻在玉颜耳畔,更喝令下人来扒开她的嘴,要挖出那带着落款的一角,可已经被她吞进了肚子里,无论挨多少下掌掴,也再吐不出来了。 那之后天旋地转,两眼一黑,醒来时,在祠堂冰冷的地砖上,但甄家似乎怕她死了,施舍了一条棉被。 春寒尚严,一条棉被不足以裹身,玉颜身上烫得厉害,呼吸也艰难,自知大限将至,只是不甘心死在这甄家,不愿做甄家的鬼。 她吃力地爬起来,爬向佛龛供台,颤巍巍地将供奉的瓜果茶点取下来,她要吃东西,这是唯一的活路。 转天,是甄家设宴答谢亲朋的日子,展怀迁因公务在身,今日不再前去,但七姜要代替他和父亲,随婶母大哥同往。 就要出门上朝,展怀迁回房取朝服的腰带,便见云七姜生无可恋地坐在妆台前,任凭嬷嬷为她梳头,那一脸的不情愿和克制的毛躁,看得人又心疼又想发笑。 “我上朝去了。”展怀迁说。 “哥儿路上慢些,晌午记得吃饭,带着些点心没有?”张嬷嬷叠声叮嘱,就怕公子在外面饿着。 可七姜只是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对于今天将要做的事,从头发丝儿厌恶到脚趾盖。 展怀迁出门不久,张嬷嬷便为七姜收拾妥当,好声好气地哄她:“换做别人家,未必答应让新娘子参加白事,看在我们大姑娘不容易的份上,权当是娘家给撑个体面。毕竟四房是四房,您可是太师大人的嫡长媳。” 七姜问嬷嬷:“京城里头,嫡庶分得那么严吗,展怀逸比他哥哥矮一头吗?” 张嬷嬷说:“如今都是各家的事儿,从前是敢摆在明面上挑的,自从太子入了东宫,就没人敢嚷嚷出声。太子是贵妃的儿子,皇后仙逝五年了,看样子皇上不愿再立中宫,那我们太子永远都是贵妃的儿子,这般情形下,谁还敢明着提嫡庶呢?” 七姜问:“那皇后的儿子呢?” 张嬷嬷叹息:“皇后娘娘一生无嗣,但与贵妃情同姐妹,将太子视若己出,最是贤德大气,可惜英年早逝。” 七姜善良地说道:“能当上皇后,必定是仙人下凡,人世间走一遭,辅佐了皇上,功德圆满就回天上去了。” 张嬷嬷欣慰地说:“我们少夫人,也会说好听话呢。” 七姜当然会说好听话,可对她不好的人,好脸都懒得给,更别说什么好话。 今日出门,秀景苑套了两驾马车,观澜阁这边也备了一辆,上车前,展怀逍忽然让妹妹跟她二嫂嫂走,四夫人已经坐定,也不好在家门外嚷嚷,张望了一眼,就罢了。 于是玉颂被送上七姜的马车,队伍出发,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一路都低着脑袋。 “你很怕我吗?”七姜说,“一整天绷紧蜷缩着身体,累不累?” 玉颂怯怯地看向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七姜比划着说:“来,放松些,把肩膀松下来,把脖子伸出来,你是王八吗,总缩着脑袋。” 玉颂摇头,弱弱地说:“嫂嫂,我不是王八。” 七姜笑起来:“那是骂人的话,我在欺负你呢,傻丫头。” 玉颂当然知道那是骂人的话,但又能怎么样呢,她就是被欺负着长大的,莫说嫂嫂骂她王八,那些下人婆子都敢当面说她是丧门星。 七姜见玉颂还紧绷着,脖子越缩越短,无奈地一叹,索性坐过来,轻轻抚摸着姑娘的肩膀,搂着她温柔地说:“放轻松些,把肩膀松开,抬起头……” “二嫂嫂,我、我可以下车,我可以下车走路。”玉颂以为自己被讨厌了。 “怀逸拜托我,要我照顾你,有弟弟真好啊。虽说我在家的时候,我哥也疼我,但到底是哥哥,只有他使唤我的份,我做梦都想有个小弟,能跟在我后面,给我当狗腿子。” “怀逸吗?” “是啊,你的弟弟心疼你,托我照顾你。”七姜摸一摸姑娘的脑袋,说,“往后只要有我在,不能让四夫人打你,观澜阁的人消息灵通,你们院子里有什么事,我都会知道,被欺负了就大喊大叫,我会从天而降来救你。” 玉颂紧紧咬着唇,怕一张嘴就哭出声,可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怎么也收不住。 “可怜呐,你投胎的准头不行,都投这家里了,你往大夫人肚子里钻呐。”七姜用袖子擦拭小妹妹的眼泪,笑着说,“那可就了不得了,整个司空府给你撑腰,司空大人老太太他们,不得把你宠上天,想想都美。别哭啦,下辈子投胎,一定看准了知道吗?” 玉颂竟然点头了,七姜笑道:“傻姑娘,你不会信了我的鬼话吧,好好的不哭了,又不是你家死了人。” 很快到了甄家,第二回来,那刺耳喧嚣的诵经敲打和哭灵声都没了,转而摆开酒席,热热闹闹,若非府里还有些白幡缟素在,不知道的,只当主家有喜事。 依旧是大儿媳妇来招待他们,领着往内院去,展怀逍说要先去看望妹妹,大少夫人尴尬地一笑,说道:“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舅兄和嫂夫人一会儿见了家母,自然就知道了。” 四夫人眉头挑起,警觉地问道:“可是我家玉颜,给府里添麻烦了?” 甄大媳妇欠身道:“亲家夫人,随我来吧。” 但没走几步路,四夫人忽然停下,对七姜说:“大人说话,小孩子就不必在跟前,侄媳妇替我领着玉颂可好,这孩子胆小,今日宾客众多,怕她闯祸。” 七姜明白,人家四房的事不乐意大房儿媳妇参与,她也懒得多管闲事,更厌恶甄夫人那恶毒的人品,眼不见为净。 “婶婶忙去吧,我领着妹妹去吃点心。”七姜和气地一笑,拉起玉颂的手就走了。 甄大媳妇便道:“夫人、舅兄、嫂夫人,请随我来。” 如此,母子三人被带到了内院,本以为另有别府女眷在这里,不想冷冷清清,仿佛没什么人在。 一进门,就见甄夫人抱着次子的灵牌,一身凄惨素服,哭得眉眼通红。 “亲家母,保重身体。”四夫人上前,背上一阵恶寒,“您这是,怎么了?” 甄夫人抱着灵牌,嚎啕大哭:“我儿死得冤枉,尸骨未寒媳妇就偷人,儿啊,娘对不起你。” 四夫人听闻,如五雷轰顶,颤颤地问:“您、您说什么呢,玉颜她自从嫁进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亲家夫人,您可不能……” 甄夫人立时丢下灵牌,将一张残缺揉烂了的字条塞到王氏面前,恶狠狠地咒骂:“你看看你生养的黑心贱种,这是我昨晚亲自从她手里拿下的,你还想狡辩什么。她把这落款的一处吞进肚子里,还不是偷人心虚吗,你自己看,你们自己看……” 残缺的字条上,简短的几句话,告诉玉颜在何处等,好接她逃离甄家,但最后一块缺损了,看不出是谁写的,字迹一时也不好分辨。 “落款叫她吃了,这上头她的名字可还在,难道我是疯了吗,要糟践我的儿子,死了还要给他戴绿帽吗?”甄夫人哭着骂着,上前拉扯四夫人,拖着她往地上坐,“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展怀逍怒道:“凭一张纸条,凭您几句话,怎么就能判玉颜的罪过,甄夫人,您含血喷人,对得起死了的妹夫吗?” 甄夫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好好,你们想让我闭嘴,想让我咽下这口恶心气是不是,那谁都别想好过了,出去评评理,看看你们太师府,教出来什么样的女子,你们不要脸,那我也顾不得了。” “怀逍,还不闭嘴,你妹妹做了丧天良的事,你还有脸?”四夫人斥骂儿子,上前拦着甄夫人道,“亲家母,您说,您说怎么解决,把玉颜送去尼姑庵、关到庄子里,您只管处置,我绝不二话。” 甄夫人缓缓起身,收了泪容,理一理衣襟道:“那要看展太师的诚意,听说中书令有空缺,朝廷正挑人呢。” 话音才落,有婢女闯进来,慌慌张张地说:“夫人不好了,夫人,您快去看看呐?” 展怀逍浑身一凛,冲上前问:“我妹妹出事了?” 那丫头结结巴巴地说:“外面,就、就在外面……” 展怀逍再顾不得了,径直冲出去,甄夫人也带着大儿媳妇匆匆忙忙跟出来,到了宴客厅,只见宾客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隔着人墙能听见女子的哭声。 “让一让,让一让!“ 扒开人群,展怀逍惊呆了,跟来的甄夫人、四夫人都吓懵了。 只见七姜、玉颂还有映春她们几个丫鬟一同坐在地上,七姜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展玉颜,她扯开嗓子又哭又喊:“杀人啦,侯爵府要拉我家妹妹陪葬,把人往死里打,丧尽天良……" 一旁玉颂也哭,映春也哭,叫着喊着:“救命,谁来救救我家大小姐,大小姐快死了。” 第52章 仕途前程你个头 展怀逍顾不得许多,上前将妹妹抱起,就要带回家中。 围观的宾客见状,纷纷让出一条路,甄夫人气得直哆嗦,指使家人阻拦,七姜立刻哭得更大声:“夫人行行好,放我们姑娘一条生路吧”,把他们都吓住了。 前来赴宴的,皆是京中有头脸的门户,谁家还没个女儿,慈爱的婆婆也多得是,不论发生了什么,这家才没了儿子,就把儿媳妇折磨成这样,谁都看不下去。 当玉颜被带走,七姜便拉着玉颂、映春起来,不哭也不闹了,跟着就出了门。 四夫人呆若木鸡,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跟来的雁珠没法子,硬着头皮和另一个丫鬟,架着夫人就往门外走。 载着家人的马车疾驰而归,另有小厮驾车去请郎中,玉颜被送回她原先的闺房没多久,郎中就到了。 把脉、施针,擦酒、喂药,一群人围着忙半天,大小姐才算缓过一口气,但身上依旧烧得厉害,且昏迷不醒,两位郎中会诊,又从宫里请来太医,皆是一样的话。 病人拖得太久,能不能活,就看天命了。 七姜早就回了观澜阁,张嬷嬷听说后直抹眼泪,也不在乎少夫人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哭闹是多不体面的事,只盼着老天开眼,留大小姐一条命。 日落前,子淑来了观澜阁,哭过几回的她,眼睛肿得厉害,向七姜欠身说:“相公他要我来道谢,他这会儿守着玉颜离不开,但一定要我谢谢你,弟妹,多亏你了。” 事情的经过,大嫂嫂已从玉颂口中听说,当时七姜领着妹妹退出去后,玉颂很想去看望姐姐,但问了几个下人,要么不知道,要不一脸尴尬地匆匆跑开。 再后来,是听见两个丫鬟私下嘀咕,说二少夫人在祠堂罚跪还敢偷吃贡品,七姜抓了一个丫鬟,拿簪子抵着她的脖子,要她带路,终于在祠堂见到就快死了的展玉颜。 七姜把玉颜背上身带出去,很快就遭到甄家人的阻拦,幸好带了几个丫鬟,玉颂和映春她们奋力纠缠,七姜则背着玉颜往外跑。 她深知一个人是跑不掉的,便往人多的地方去,到了宴客厅,又哭又喊,说甄家虐.待儿媳妇,要弄死她给儿子陪葬。 玉颂她们赶来,也跟着一起哭,那么多宾客在,甄家的人也不好动手,再后来就把展怀逍他们闹来了。 张嬷嬷听罢,心疼地摸了摸七姜的手臂,含泪道:“这么细的胳膊,哪儿来的力气背起一个人,少夫人啊。” 七姜却是叹:“嬷嬷,她都没剩下几斤了,甄家不给饭吃吗?” 子淑恨道:“不给饭吃,打她,还污蔑她,不知从哪里弄来半张字条,信口雌黄说我们姑娘偷人。” 张嬷嬷大怒:“放她娘的屁,那老婆子是不怕她儿子半夜从地底下出来爬她的床吗?” 子淑说:“可不就是,玉颜自从进门,一言一行都在他们家人眼皮子底下,上哪里去偷人。” 此时,丫鬟进门禀告,大老爷和二公子都回来了,子淑不得不离去,临走时想邀请七姜一起,话到嘴边,还是没敢说出来。 张嬷嬷送客到门外,回屋来问道:“少夫人,您为何不一起去,您说话也利索些,能解释得清楚。” 七姜笑一笑:“人救回来就好,我不是郎中,去了不管用。” 张嬷嬷碎碎念着:“黑心肝的毒妇,竟然说我们姑娘偷人。” 七姜干咳了一声,说她累了,要歇一歇。 秀景苑里,展敬忠归来后,老太太也带着上官清过来了,上官清进闺房看了眼,回来向姑祖母禀告:“表姐依旧昏睡,脸上有被掌掴的伤痕,嘴角也撕裂了,实在可怜。” 说着抹了抹眼泪,到了展怀迁面前说:“二哥哥,可一定要为大姐姐做主。” 展怀迁点了点头,避开她的目光,问兄长:“那字条呢,上面的字迹能不能分辨?” 大哥含怒摇头,说道:“当时只顾着带走玉颜,忘了拿字条,他们恐怕也不会轻易给,算是个证据,之后若再当面对质,我且仔细看看。” 展敬忠道:“玉颜就留在家中调养,甄家若来人要接,叫他们来问我。” 四夫人起身道:“侄女给您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实在无颜见大老爷,如今甄夫人说,倘若中书令的空缺能给了侯爵府,这件事就算了。” 老太太冷笑:“可别是下了套,他们家老大如今几品官,好多年没动了是不是?” 展怀逍道:“就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不成,他们怎么不要金銮殿上的皇位?” 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不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宣扬,如今被侄媳妇一闹,我们已经和侯爵府撕破脸皮。他们好歹是有爵位的人家,皇室里也有亲戚,真翻了脸,大老爷往后朝堂上难免有麻烦,孩子们的前程仕途都会被波及。清姑娘正要往何家说亲呢,若闹得满城风雨,大老爷还如何去向司空府开口呢。” 老太太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中书令的位置,你能安排吗?” “不能。”展敬忠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儿子忠君之事,承蒙圣上信任,岂能做这等徇私舞弊之事,母亲,这件事没得商量。” 老太太很是尴尬,没好气地说:“我只是问一句,你这语气,仿佛是我在逼你?” 展怀逍听得不耐烦:“管他甄家要什么,玉颜还不知能不能活,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那老毒妇一命抵一命。” 子淑拉着丈夫退下,谨慎地说:“一切等玉颜苏醒,问过她再作商量,眼下还是大妹妹的命更重要。” 展敬忠起身道:“怀迁,派人去一趟司空府,老太太屋里收着保命丸,一时半刻药房里也配不上,先取来给你妹妹服下。” 提起司空府,展怀迁心头猛地激灵,方才听说字条,他就知道是云七姜给的字条。 可云七姜不识字,如何能写字条,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都明朗了。 这些日子,和她走得最近的,不正是表哥吗? 展怀迁安排福宝去司空府取保命丸后,见兄长和嫂嫂出来,他上前问:“大哥,那字条上写什么?” 子淑应道:“和妹妹约了相见的地方,要带她离开甄家,那字条小小的,还撕了一块,句子都断了,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展怀逍又气又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别过兄嫂,送父亲回大院后,展怀迁便往观澜阁来,此刻家人还在怀疑字条的真伪,可他昨天看得真切,不出意外,就是云七姜递给玉颜的。 这件事,若是何世恒要行侠仗义,看在从小相识玩耍的情分上出手相助,那么他带走了玉颜后,接下来怎么打算,一个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玉颜往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还有,云七姜到底为什么会答应送这张字条,恐怕还不止一次,万一字条不是何世恒给的,那人又是谁? 远远就见云七姜从观澜阁往外走,展怀迁屏退了随侍,独自跟在她身后。 然而七姜只是来后院遛狗喂马,和罗叔聊会儿天,展怀迁知道,罗叔也不识字。 她并没有接触什么奇怪神秘的人,做任何事都大大方方,要说奇怪,那就是何世恒之前几次来找她,一个外姓的表哥,总往新娘子屋里去。 七姜遛狗跑了一圈,不经意抬头,赫然见展怀迁在面前,不禁道:“你不声不响站在这里,吓唬谁呢?” 展怀迁说:“我们谈谈吧。” 七姜有些毛躁:“你怎么老要和我谈谈,我们又没话说。” 她牵着狗,从展怀迁身前走过,忽然听见人家问:“那字条从哪里来的,何世恒给你的吗?” 七姜故意装作没听见,带着几条大狗去找罗叔。 展怀迁走上前,再次道:“事关重大,我们好好谈谈。” 七姜无奈,转身看着他,但还是昨天的回答:“我没给过你妹妹任何东西,你再问我,也是这话,还要谈吗?” “何世恒给你的吗?” “我说的人话,你听不懂吗?” “表哥对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她,你根本不识字,你知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七姜叹气:“那二公子,您就站在这里慢慢说,我可要去吃饭了。” 展怀迁不禁抓了七姜的手腕,严肃地说:“关乎玉颜的名节,你以为是小事吗,如今甄家抓了把柄,威胁父亲在朝堂安排职务,请你对我说实话,不然这件事我们家就是被动的。” 七姜生气地瞪着他:“你放开我,你冲谁凶呢,你见没见你妹妹都成什么样了,你怎么不去甄家把那老毒妇的胳膊拧断,你抓我的手干什么?” 展怀迁被镇住了,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对不起,我一时冲动,我不是怪你,我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小事,闹大了对父亲的仕途,对兄弟姊妹的前程……” “展怀迁,你妹妹要死啦。”七姜嫌弃极了,啐了口道,“你们的什么前程,那都八百年后的事了,眼前是什么,是你妹妹就快死了,还仕途前程你个头,我呸。” 第53章 小夫妻吵架 “好好与你说话,怎么又骂人?”展怀迁也是急了,“你实在不讲道理。” 他从不是木讷寡言之人,不论战场谈判,还是朝堂议政,即便称不上口若悬河,也能把话说清楚说明白,怎么每回都叫云七姜噎得死死的,这小丫头实在太厉害。 “我骂你了吗,你还动手了呢,拉拉扯扯,你像是要好好说话的?” “那不是因为你要走,根本不听我说话。” 七姜更生气了:“还有什么好听的,你妹妹又不是嫁去三天,是三年呀,现在快死了,你们假惺惺来救了,早干嘛去了?” “我……”展怀迁哑口无言,又一次败下阵来。 因主人们吵架,狗们也浮躁不安,一个个狂吠不止,把罗叔他们引来了,展怀迁不愿在下人面前继续和云七姜吵架,便失望地离开了。 待七姜回到观澜阁,展怀迁不知去了哪里,她独自在膳厅吃晚饭,张嬷嬷见她气呼呼的,就不敢多嘴。 让她心里发笑的是,桌上三样菜,少夫人的筷子都是一点一点夹,剩下的另一半该是给公子留的,俱是干干净净,很有教养。 七姜喂饱自己,站起来觉得胃里堵得慌,便一个人闷闷地去院门外散步消食。 不多久,映春追出来,告诉她:“福宝回来了,带了保命丸,亲家老太太还给了人参,听说好大一支。” “知道了。”七姜淡淡地应了声,继续低头踢石子。 映春以为少夫人会高兴,结果并没有,她小声问:“少夫人,您和公子吵架了吗?” 七姜很不耐烦:“才懒得和他吵架,是他非要拉拉扯扯,什么玩意儿。” 映春劝道:“哎呀,您和公子是夫妻,都同床共枕了,拉个小手有什么?” 七姜着急了:“谁和他同、同……没事了,你回去吧。” 映春笑眯眯地说:“奴婢听几位姐姐说了,同房的事儿,是大夫人传了话,说您年纪小,不能急,您也别着急。” 七姜怜悯地摸了摸映春的脑袋:“你可怎么办呀,傻姑娘,那天在大夫人那儿,我问你家公子要和离书,你也在吧,你都忘了吗?” 映春笑道:“您是开玩笑的,谁能把玩笑话当真。” 七姜无奈地点头:“是、是玩笑话,对了映春,那个保命丸很厉害吗?” 秀景苑里,福宝从司空府取来了保命丸,子淑用水研开后,小心翼翼喂进玉颜口中,直到一碗汤药都送下去,高兴地对相公说:“能喂药,就是好兆头,妹妹一定能缓过来。” 搀扶玉颜,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的展怀逍,却后悔不已:“都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那日去送喜帖,他们不让我见人,恐怕玉颜就是挨了打受了折磨的,我真是糊涂。” 子淑回眸看了眼,不见婆婆在跟前,便轻声道:“将来我们养着妹妹就是了,相公,那不怪你,颜儿也不会怪你的。” 展怀逍小心将妹妹放下,坐到床边说:“今晚我就守着她,你去告诉怀迁,明日替我到衙门告假。” 子淑应下,端着药碗出来,等在门外的展怀迁见一整碗都喂了,高兴地说:“能喂药,颜儿一定能好起来。” “方才摸着就没那么烫了,这会儿送下这碗药,必定能好。”子淑感谢道,“二弟千万替我们向司空府致谢,过些日子不忙了,我和你哥哥也会登门致谢。再有一件事,相公他要在家照顾玉颜,明日托你走一趟,为你哥哥告个假。” “是,还请嫂嫂和大哥保重。”展怀迁说道,“婶母正烦恼伤心,我就不去叨扰,先走了。” 子淑欠身相送,展怀迁带着福宝离开了秀景苑,走得远了,他才问:“府里怎么说,你遇见谁了?” 福宝应道:“和门前管事说了,一路通报进去,很快就送了保命丸和人参出来,命小的好生送回家,并没见到老爷夫人们。” “我哥呢?”展怀迁问。 “恒哥儿吗,小的不知道,府里人也没提起来。”福宝说,“您要是找恒哥儿,小的再去一趟。” 展怀迁负手前行,淡淡地说:“不必了。” 回到观澜阁,张嬷嬷一直等在廊下,见了他便说:“哥儿先把饭吃了,已经很晚了。” 展怀迁虽然气得不饿,但不想嬷嬷啰嗦,跟着来膳厅坐下,饭菜是热过的,但维持着原样,每样菜都被吃了一小半,留下整整齐齐的一大半。 “她吃过了?” “是……” 张嬷嬷偷偷打量孩子,照她的心思,是必定要给公子重新做新鲜热乎的菜,哪能吃媳妇剩下的。 可又想让哥儿看看,新娘子是有教养的孩子,她是真正爱惜粮食,而不是做做样子。 如她所料,展怀迁都看在了眼里。 他们不欢而散,云七姜心里有气,若故意把剩下的菜搅得一团乱,也没什么好奇怪,可她没这么做,就算生气也不能拿饭菜粮食撒气,小娘子是有原则的。 “哥儿,您和少夫人,没事吧?”张嬷嬷谨慎地问,“少夫人一直气呼呼的,眼睛也红红的,瞧着叫人心疼。” 展怀迁嗯了一声,不算肯定也不算否认,闷闷地吃饭吃菜。 张嬷嬷便安静地等着,直到饭菜都吃完,展怀迁放下筷子说:“我们灶上做的,确实比大厨房好吃,嬷嬷你觉着呢?” “是,大家都说好吃。”张嬷嬷笑道,“大厨房那头总整些华而不实的,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为难,每天那么多菜色,还要翻花样,是挺不容易的。” 展怀迁说:“司空府留了会做西北菜的厨子,改天把我们灶上的人送去学一学,别叫大舅母白费心思。” 张嬷嬷跟着公子到了门外,能看见远处卧房外间的窗户内,少夫人的倩影在灯火里微微晃动,一个人,孤零零的。 “哥儿,奴婢有句话,您听一听可好?” “嬷嬷您说。” 张嬷嬷温和地劝道:“您和少夫人,都是为了大姑娘好的,怎么还能吵起来呢,一起坐下商量商量多好。” 展怀迁满腹委屈,忍不住说:“她一天天跟刺猬似的,我哪里敢靠近,动不动就骂人。” 张嬷嬷说:“刺猬也好,毛躁也好,哥儿您想想,姑娘家千里迢迢到了陌生地方,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还净遇上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心里该多彷徨。您瞧见的,是少夫人急躁没耐心,兴许只是她用来强迫自己不要害怕呢?” 展怀迁心软了:“我知道,她很不容易……” 张嬷嬷笑道:“那就多包容些,咱们少夫人是最讲理的。” 展怀迁说:“大哥告诉我,她在侯爵府又哭又喊,当时宾客都在场,甄家要阻拦大哥,她又大声求甄夫人行行好,换个人可真做不到这样。恐怕今日外面都在等玉颜死活的消息,玉颜缓过来后,城里接着就该传说云七姜的事了。” 张嬷嬷心里也矛盾,但说:“少夫人可没通天的本事,细胳膊细腿的姑娘,能背着我们大小姐从祠堂到宴客厅,已是很不容易,那情形下,她除了把事情闹大,还能怎么办呢?” 展怀迁问:“是她把玉颜背出来的?” 张嬷嬷激动得眼泛泪光:“可不是吗,还抓了那府里的小丫头,用簪子插着人家的咽喉,逼她带路找祠堂在哪里。您说我们大小姐和她从不认识,统共没见几回面,少夫人这么拼命救她,图什么呢。” 展怀迁沉默了,深深呼吸后道:“嬷嬷,明日做些她爱吃的饭菜,这桌上都是我爱吃的,厨房是照着我的喜好来,告诉他们,菜不多,往后都做少夫人爱吃的。” 张嬷嬷欣慰不已:“奴婢会安排,您和少夫人奴婢都心疼。” 展怀迁勉强一笑,抬脚要往书房的方向去,张嬷嬷却跟上来说:“少夫人有件事还没办成,哥儿,您给办了吧。” 展怀迁不明白:“什么事?” 卧房里,七姜坐在窗下,映春给她点了好些蜡烛,炕上矮几上满是写坏的纸,好半天了,她圈圈画画,不知怎么才好,急得把纸揉成团。 展怀迁突然进来,七姜慌张地把纸张收起来藏到裙子底下,拿过算盘装模作样地一通乱拨。 “方才的事,恕我言语冒昧,得罪之处,请你多多包涵。”展怀迁走来,好生道,“有件事,还要麻烦你。” 七姜别着脸,不情不愿地说:“什么事?” 展怀迁脱了鞋,在矮几对面坐下,拿过纸笔道:“虽然你不承认,可我们毕竟是夫妻,你的爹娘便是我的岳父岳母,离得远顾不上,无法孝敬他们,我也该写封信问候,不然叫人知道,还当我们家嫌贫爱富、势利没教养。张嬷嬷说,你要捎东西回去,正好捎上我的信。” 七姜很小声地嘀咕:“外面的人,是你的祖宗吗……” 展怀迁没听清楚,但已铺好了纸、蘸了墨,说道:“顺便,你想对爹娘说些什么,你说,我来写。” 七姜这才回过头,下意识地把裙底下的纸团藏好,那都是她写坏的,她很想爹娘,想给他们写信,才发现不认字,是多么的苦恼。 “我不识字,我怎么知道你写的,是不是我说的。”七姜嘴硬道,“万一你乱写一通,叫我爹娘担心了怎么办,再说,我爹娘也不认字呀,就我哥还能看看,可你要是写得文绉绉的,我哥也看不懂。” 展怀迁好生道:“所以你来说,我原话写,写工整的大字,你哥哥一定能看明白。” 第54章 你说是就是 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毕竟“出嫁”前,是与爹娘不欢而散的。 七姜生气父亲瞒着这件事,更怨他竟然在还没有女儿,甚至不清楚对方来历的时候,就把将来的女儿嫁了出去。 “我爹一定是失心疯了。”七姜忽然开口,展怀迁下意识地要落笔,一听这话,没来得及收住,纸上落了墨点。 “这话……” “不用写信了,谢谢你。”七姜下了地,忘了裙下藏的纸团,纷纷散落开,她慌忙捡起来,抱着跑出去,要去厨房的灶头底下烧了。 展怀迁放下笔,换一张干净的纸,看到角落里还遗留的纸团,展开看,光一个“爹”字就占了大半张纸,且从起笔到落笔,一笔一划越写越大,中间还有涂改。 心里一咯噔,云七姜明明是个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姑娘,是他太过分了。 玉颜的名节也好,父亲兄弟们的前程也好,又或是世家贵族之间的人情恩怨,她一个都不识字的姑娘怎么会考虑那么多,而她在乎的事,却被他们这些当兄长伯父的亲人无视了。 天大的事,能有生死大吗? 为什么不是三年前,玉颜第一次受折磨,就去把她接回来,为什么不是三年前,明知道甄家次子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拒绝这桩婚事。 云七姜骂得对,他们早干嘛去了。 展怀迁沉沉一叹,提笔落字,工工整整地写下比平日书信往来要大两三倍的字。 向岳父岳母和舅兄嫂嫂问安,告诉他们七姜在京城一切都好,待朝廷军事不忙,他就带七姜回一趟娘家,请他们放心,他会与家人一起,照顾好七姜。 写完,七姜也回来了,看到桌上还摊着一张自己写的“爹”,赶紧跑来拿走,脸涨得通红。 展怀迁温和地说:“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写字,你不是没学吗,学了一定能写得好,你手上有力气,抓得住笔。” 七姜勉强一笑,把纸团藏进衣袖里。 展怀迁则将信纸摞起来,递给她:“给岳父岳母的信,你看看。” 七姜偷偷瞄了眼,别过脸道:“我又看不懂,你少膈应人。” 展怀迁耐心地说:“是想你看看,这么大的字,你哥哥看起来会不会好些。” 七姜这才伸过脑袋仔细看,一个个字工整又大气,看着就舒服,虽然她只认识几个,心里还是服气并感谢的。 展怀迁说:“我念给你听听吗?” 七姜反而难为情:“不必了,听你喊爹啊娘的,要给我难受死,我可不认他们是你的岳父岳母。”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说:“你要给他们的东西呢,一并交给我,我派人送去。” 七姜便去柜子里拿来她的包袱,其实里头就几块料子、几件不怎么值钱的首饰,还有糕饼和点心。 展怀迁看着,不知怎么,格外的心疼,不论这人怎么霸道有胆气,明明只是个孤身在外、无依无靠,只能偷偷想爹娘的小姑娘。 一个月前,她还在家里被宠爱着,即便日子清贫辛苦些,哪有人天天逼着她下跪请安,哪有人会嫌弃她是个乡下孩子,当面冷嘲热讽。 “对不起。”展怀迁说,“我们的婚事,虽然我也没得选,但我还能放你走。两年后,你若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我一定想办法送你走,我说到做到。” 七姜愣愣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展怀迁把信放进包袱里,说:“遇上天气好,快的话十来天就能送到,不过这糕饼已经捂了好几天了吧?这事儿交给张嬷嬷去安排,她会给你准备能放十多天的点心,万一捂坏了,岳父岳母吃坏肚子可不好。” 七姜答应了:“那就拿出来吧,我自己吃。” 展怀迁把剩下的东西包好,到门外找来张嬷嬷,请她再准备一些点心,而后派人送去西北。 张嬷嬷悄声问:“这东西也太少了,要不要奴婢再多准备一些。” 展怀迁摇头:“这是她的心意,嬷嬷准备糕饼的钱,回头也告诉她,不算家里的花销,算她自己的。” 张嬷嬷见哥儿如此体贴媳妇,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捧着包袱喜滋滋地去了。 再回屋子里,七姜正收拾桌面,她勤快又利索,虽然跟不上大宅门里富贵奢华的日子,甚至在他们眼里寒酸土气,可她干净整齐、落落大方,她有能养活自己的底气,到哪儿都能挺直腰杆。 “我听张嬷嬷说,你想在后面一块草地上种菜?”展怀迁进门问道,“这花园子的土地,能养活吃的吗?” 七姜很意外:“嬷嬷告诉你了吗?” 展怀迁点头,问道:“我虽然不懂农作,但也略知一二,不是所有的土地都能种植菜蔬粮食,不然也不会有土地肥沃与贫瘠一说,是不是?” 七姜一下自信起来,眼神也亮了,虽然不会写字,可她会种地呀,这人不会写字也饿不死,可不会种地,遇上没饭吃的时候,连野草和野菜都分不清。 展怀迁眼见她笑容明朗起来,心情也跟着好了,说道:“你想种的话,就去种吧,需要采买什么,请嬷嬷张罗就好。” 七姜却摇头:“我摆弄些花草打发时间就行了,你说得对,不能坏了那些农户牧户的营生,你们有钱,他们有菜,大家都有口饭吃。” 此时,门外的丫鬟来禀告:“二公子、少夫人,秀景苑传话来,大小姐醒了,能认人说话了。” 展怀迁面上一喜,很快又严肃起来,屏退了丫鬟后,看向七姜:“去见玉颜之前,我们先把话说明白可好,不论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但我想听实话。” 可七姜还是那句话:“我说了,没给她任何东西。” 展怀迁急道:“玉颜若说是你给的呢?” 七姜说:“她说是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了吗,你可真有意思,既然你们说了算,还问我做什么,都怪我好了,就说是我和你们家大小姐私通,你看怎么样?” “你……”展怀迁才平和的心情,又要被气坏了,他打得了千军万马,竟敌不过这小丫头,努力忍耐下,问道,“那你去看看吗?” 七姜道:“不早了,我要睡觉,我不会看病,去了也没用。” 展怀迁忍不住说:“是心虚吧?” 七姜微微一笑:“你说是就是,你说了算。” 在被这丫头气死前,展怀迁赶紧走了,都不明白自己方才心疼什么劲,还煞有其事地反省,他做错什么了吗,真是…… “二哥儿,您怎么了?”福宝跟在一旁,小心地问,“您和谁生气呢?” 展怀迁没好气地问:“你说和谁?” 福宝问:“甄、甄家?” 展怀迁大步前行:“对,甄家!” 此刻,秀景苑大小姐的闺房里,四夫人听说女儿苏醒,也过来了,可玉颜不愿看母亲一眼,也不回应她的问话。 四夫人急得骂道:“死丫头,你到底说句话,不然我怎么给你做主,你是要坐实了与人私通不成,难道、难道你真的偷人了?” 玉颜充耳不闻,冷漠地看着床里的帐子,急得四夫人戳她脑袋:“你不如病死算了,你说说,除了给我添麻烦,您还有什么能耐,那样富贵的人家给你嫁了去,就活成这样子,你怎么就不能讨婆婆的喜欢,你是傻子是呆子吗?” “母亲,能不能让玉颜消停会儿。”展怀逍怒道,“您去歇着吧,我会照看好妹妹。” 子淑上前来劝:“相公,好好说话。” 偏偏婆婆不领情,舍不得打骂儿子,就冲着儿媳妇来,一把推开子淑,斥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进门多少年了,你倒是给我生个孙子。你们一个个的,嫁出去的不省心,娶进来的也不中用,我辛辛苦苦拉扯你们长大,我图什么?” 展怀逍挡在妻子面前,四夫人见了更生气,厉声呵斥:“韩子淑,你给我跪下!” 床榻上的玉颜,猛烈地咳嗽起来,转身伏在床边,将吃下的汤药全吐了,四夫人嫌弃地后退了几步,反是子淑上前来照顾,展怀逍再次请母亲回去,四夫人也不愿再留下,怒气冲冲地走了。 出门往她的屋子走,却见展怀迁从院门下进来,拉了雁珠隐到暗处,待他进去了,才继续前行。 雁珠问:“夫人,好端端的,怎么避起侄儿来了?” 四夫人恨道:“叫他看我们的笑话呢,我才不愿意见他。” 雁珠问:“大姑娘这事儿,您预备怎么处置。” 四夫人进门坐下,直叹气:“都顾不上了,亏的那三千两银子,才是当务之急,我得想法子填上。” 雁珠轻声道:“不如您和亲家夫人商量,这中书令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安排的,三千两不算贵吧。” 四夫人眉头一挑:“怎么说?” 雁珠道:“难道我们姑娘的清白名节,真就不顾了吗,您咬死了这事儿,去求老太太,她侄孙女还等着配人呢。让老太太向大老爷施压,大老爷一旦松口,您那头和甄夫人挑明了,大老爷没银子打点也办不了,他们家拿三千两银子不难,甄夫人能开口,摆明了是挖空心思要给大儿子求功名的。” 第55章 十七岁的姑娘,花儿一样 闺房里,玉颜艰难地缓过气,丫鬟们将地上收拾干净,换了清爽的被褥后,展怀迁才进门来。 子淑温和地说:“颜儿还是很虚弱,二弟若有话,不急着今晚,见一面就先回去吧。” 展怀迁答应:“嫂嫂说的是,玉颜的身体要紧。” “二哥哥……”玉颜伸出手,目光往他身后看,见是独自一人来的,便是欲言又止,只道了声,“我会好起来,别担心我。” 展怀迁仔细看妹妹,昔日活泼可爱的姑娘,三年光景被折磨成这样,她才二十岁,却仿佛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 “安心在家休养,什么都别操心。”展怀迁心痛不已,自责道,“是哥哥不好,我不该一走两年,再也不管你。” 玉颜虚弱地笑道:“二哥哥说这话,叫大哥和嫂嫂怎么办呀。” 展怀逍说:“大哥就是没用,我自己最明白。” 玉颜含泪摇头:“婆婆不放我,母亲不要我,是哥哥们还护着我收留我,你们若再自责,我怎么办?” “好好好,都不说了,嫂嫂不许他们再说。”子淑赶紧为妹妹顺气,温柔地说,“回来了,就安心养身体,往后的事大伯父会做主。大伯父说了,甄家来人就找他说话,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更别说接你走了。” 玉颜点头,又咳嗽了几声,大口喘息着。 大哥问道:“颜儿,字条是假的,那毒妇诬陷你是不是?” 展怀迁本不打算问这件事,想让妹妹先休息,不料大哥性子急,到底还是问了。 三人紧张地看着玉颜,虚弱的人也缓缓看向他们,镇定地说:“字条是真的,前后有两回,是我的婢女出卖了我,她曾瞧见我烧字条,昨晚又盯着我,我以为人都走了,其实她还在,就去禀告了婆婆。” 展怀逍怒道:“哪门子婆婆,往后她不再是你的婆婆了,不许再叫婆婆。” 子淑要相公小点声,既然字条是真的,那事情可大可小,她谨慎地问:“颜儿,难道真的有那个人?” 玉颜咳嗽了两声后,说:“告诉你们字条是真的,是想你们应对甄家时,心里有个底。但字条哪里来的,谁给我写的,不必再问了,我不会说,也不会回应那个人。” 展怀迁不自禁上前半步,差点就要开口问是不是云七姜,可还是忍住了。 大哥则道:“我们心里有个底就好,这三年你在甄家日日夜夜伺候那病秧子,除非他们家都是瞎子,不然说不出你偷人的话。有没有那个人,那人是谁都不重要,玉颜,往后跟着哥过,大哥在一日,就养活你一日。” 子淑笑道:“好好的话,怎么说得怒气冲冲,好了,你们都歇着去吧,玉颜也该休息,太医说了,不躺上四五天不能下地,她太虚弱了。” 如此,安排了可靠的下人照顾玉颜,三人退出来,迅速合计了对策,咬定那字条是甄家伪造的,先告他们虐.待儿媳,无视王法,要逼活人陪葬。 生怕惊动了四夫人,说定后,展怀迁就先离开了。 此时夜已深,家宅各处皆熄了烛火,福宝掌着灯笼护送他回去,路上笑着说:“这下好了,大姑娘回来,您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回来这几日,是是非非的,总算能消停些,您看都没空闲去探望大夫人。” “家里的事,母亲多多少少知道些,不会怪我。”展怀迁说,“但明日上午,你替我去请安。” 福宝答应:“小的正想说,替您去给大夫人请安呢。” 展怀迁吩咐:“也带上少夫人的问候。” 福宝说:“这是自然的,只不过……” “什么?” “哥儿,夫人要是问小的,少夫人在家都做些什么,难道小的当真说,少夫人每天就遛狗喂马,无所事事吗?” 展怀迁道:“你就照实说,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许胡乱描补,家里的事母亲都是知道的,你跑去撒谎被拆穿,张嬷嬷能饶你?” 福宝嘿嘿笑道:“您开了口,小的就不担心了,不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张嬷嬷总是能挑错的。” 展怀迁说:“嬷嬷管得严,你们才不会出错,才不会叫别处拿了把柄,婶母手下那些管事,是好对付的吗?” 福宝气道:“可不是嘛,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连厨房那几个,都敢欺负少夫人。” 展怀迁没再说话,闷声往观澜阁走,虽说就两年,可老太太和婶母并不知道,她们只会将云七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因为她才是名正言顺该接管这个家的女主人。 回到观澜阁,展怀迁心里有气,本想睡书房,可下人们伺候他洗漱后,就领着往卧房走,他不好意思开口,唯有硬着头皮进门。 房门关上,见矮几上已收拾干净,该是云七姜准备的,心想那丫头还算大度,便搬起矮几进来,果然,人家已将躺下了。 展怀迁轻轻放下沉重的矮几,边上的人就翻身过来,问:“你会反悔吗?” 展怀迁皱眉:“反悔什么?” 七姜说:“刚才你又生气了吧,会不会不给我把包袱送去家里,或者让嬷嬷换成你们家很贵的东西。” 展怀迁说:“我可没这么小气,我还光明磊落。” 七姜打量了他一下:“好,相信你。”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吹灭蜡烛后,上床躺下,他练功最苦那几年,也没这几天心累来得辛苦。 矮几那边的人,翻了几下身,展怀迁问:“我若要对你做什么,这矮几能挡得住?” 七姜应道:“我相信你不会,摆这里,只是怕我滚过来碰到你。” “你睡相不好吗?” “不用你管。” 展怀迁道:“你姑娘家,就不能和气些,不能好好说话吗?” 七姜毫不犹豫地反驳:“那你男人家,能不能少管闲事,我睡相好不好和你有关系吗?” 这不是随便聊两句,怎么就变成多管闲事,展怀迁气不过,便道:“这么晚还不睡,你是怕玉颜把你抖出来,说字条是你给的,你心虚了?” 七姜打了个哈欠:“爱谁给谁给,我都说了,你愿意的话,就说我和你们大姑娘私通好了。” 展怀迁问:“你在家里也这么伶牙俐齿,爹娘说一句顶一句,还不讲道理?” 然而屋子里安安静静,七姜没有应话。 展怀迁等了又等,并没听见那头是睡着的气息,不禁又心软,说道:“可能我说的太过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七姜还是没应答,展怀迁有些不放心,起身伏在矮几上,就着微弱的光亮看向七姜这边:“你没事吧,是我说的话,让你伤心了吗……云七姜、云七姜,你怎么了?” 却听见闷闷的,仿佛捂着被子发出的声音,七姜说:“你不是嫌我话多,那我不说话了,让你安安静静的也不好吗?” 展怀迁一口气没上来,重重地躺回去,他早晚、早晚会被这丫头作弄疯了的。 那之后,彼此都没再出声,可展怀迁听得见气息,七姜并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更鼓声,这都过子夜了。 “那些东西,会好好送去岳父岳母家,你放心。”展怀迁开口道,“我们争吵的那些话,是我小气了,玉颜的事若没有你,恐怕她已经死在了甄家祠堂,可即便她死了,甄家还是会拿玉颜的名节来威胁我们。你是对的,什么事都没有性命重要,玉颜往后就留在家里,甄家就是闹上金銮殿,我也不许他们再靠近玉颜一步。” 七姜应道:“你们挺难的,我算明白了,你说京城里的事,不像我们村里,是我家奶奶挨家挨户骂一天就能消停的。” 展怀迁说:“多谢你能理解。” 七姜翻了个身:“我不理解,只是觉得你们不容易,盼着你妹妹能过上好日子,她回来了,你家二妹妹也有人照顾,不用我了吧。” “什么叫不用你了?” “你弟弟托我照顾玉颂。” 展怀迁问:“你答应了?” 七姜说:“他那么求我,我就心软了,其实有些后悔,不想搀和你们家的事,好在你大妹妹回来,她们姐妹俩能互相照顾。” 展怀迁问:“那你后不后悔,给玉颜递送纸条,害她差点被打死。” 屋子里悄无声息,七姜没应话,但这一次的沉默后,她睡着了。 展怀迁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入睡。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十多年前,母亲离开家的那一天。 他追着轿子跑,求娘不要走,拼命地跑,忽然被绊倒,将他惊醒了。 可睁开眼,却听见哭声,一下清醒过来,窗外天色渐明,已经能看清屋里的一切,他越过矮几,看到了在梦里哭泣的人。 “你醒醒,云七姜,七姜?”展怀迁唤了几声,伸手轻轻拍了七姜的脸颊。 梦里的人,缓缓睁开眼,泪眼迷蒙,懵懵地望着他。 “你做噩梦了,你哭……”可话未完,眼前的人,闭上眼又睡了。 展怀迁笑起来,伸手为她盖好被子,但见脸上挂着泪珠,便犹豫着,要不要为她擦去。 于是不经意,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久,十七岁的姑娘,花儿一样,怎么会不美呢。 第56章 太师府的漫漫长日 再次入眠后,七姜又睡了绵长踏实的一觉,待天亮,是被仿佛张嬷嬷训话的动静吵醒,还以为睡晚了惹她不高兴,小心趴到外间的窗底下,才听清了。 “相处这些日子,少夫人什么样的人,你们都该清楚了,跟什么样的主子才有好日子过,你们心里也明白。外人说什么,那是外人的嘴,想在这里长久,就管好自己的嘴,今日的事我不再追究,下回再叫我看见或听见你们背地里议论主子,那就别在这里干了,自有好地方等着你们。” “是……” 丫鬟、婆子一并几个小厮,满院子的下人,纷纷压着声儿答应下,像是不敢吵醒房里的人。 七姜赶紧爬回床上,只能等外头散了再“醒”,但见一旁展怀迁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嘀咕这么大人了,连被子都不会叠。 可伸手要收拾,不禁又笑了,他是公子少爷的命,这辈子都用不着他叠被子,而这两年里,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叠被子。 七姜再次躺下,觉得脸上有些痒痒,小心抓了抓,心口猛地一颤,翻身坐起来,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梦见展怀迁摸她的脸,梦见在大夫人花园的水榭台上,她钓上鱼来,被溅了一脸水,展怀迁就伸手替她擦去,还摸了她的脸。 “你、你混蛋,坏人!”明明是自己做的梦,七姜却对着展怀迁的被子拳打脚踢,抓着袖子使劲擦自己的脸颊。 此时张嬷嬷听见动静进来了,上前拦着说:“少夫人呐,傻孩子,这么俊的脸蛋子可要擦破了。” 七姜也舍不得伤了自己的脸,最后踹了一脚展怀迁的被子,对着嬷嬷哼哼唧唧表达她的不满。 “您想说什么呀?” “睡太久了,腰疼……” 张嬷嬷嗔道:“小孩子家家,哪儿有腰呢。” 七姜冷静下来,好奇地问:“嬷嬷,我到底是大人了,还是小孩子?” 张嬷嬷小心为她理顺长发,笑道:“不瞒您说,往后一辈子,您在奴婢眼里都会是现在这样儿,还有哥儿他,我头一回见他,就这么小点儿抱在怀里,虽说如今长成参天大树,都能上战场杀敌了,可在我眼里,还是这么点儿的奶娃娃。少夫人您还小,有一天您当了母亲,才能明白奴婢说的什么。” 七姜问:“嬷嬷自己的孩子呢,你的相公呢?” 张嬷嬷坦率地说:“自然是亏欠他们的,可若没这份亏欠,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当年和如今这些被家里卖进来的丫头小厮们一样,虽说也有黑心肝的爹娘,可大多人家,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卖儿卖女卖媳妇呀?那会儿也一样,家里养不活了,我才来喂养公子的,也是运气好,当时好几个奶娘应选,大夫人留下了我。” 七姜善良地说:“我说给映春日子,让她回家看看,嬷嬷,您也回家去看看吧。” 张嬷嬷笑道:“用不着,其实啊,习惯了府里的日子,回家去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虽说是夫妻母子,二十多年不在一处,哪里来的感情。做人不能太贪心,他们过得好,我在府里也好,大家彼此就都安心了。” 七姜觉得是这个理,做人就要看开些,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在何处,往后两年在这家里,也别辜负了自己。 张嬷嬷说:“大姑娘已经退烧,只是还虚弱得很,整夜整夜地咳嗽,实在可怜。不过苦日子总算到头了,接来家里哥儿们护着、大老爷疼着,还有您这个嫂嫂做伴?” 七姜淡淡一笑:“不用多往来,四夫人不喜欢我,回头又和她闺女过不去,多没意思,她们亲姊妹互相照顾就是了。” 张嬷嬷说:“您和大姐儿一定投缘,出阁前,我们姑娘也是活泼伶俐的孩子。” 这会儿梳好了头发,平日里不戴假髻,只是盘起长发,七姜会觉得自己还挺好看,那赴宴时高高的发髻,跟上吊鬼似的,她实在欣赏不来。 嬷嬷说:“您先用了早饭,一会儿量尺头,天气越发暖和,得备着夏天的衣衫了。” 七姜惊讶地说:“这才春天。” 张嬷嬷应道:“一些刺绣很是费功夫,这会儿预备都不算早了,您不用担心,府里有绣娘干这活儿。” 七姜欲言又止,这毕竟和浪费食物不一样,她没那么理直气壮,只能再想想法子,找机会说服嬷嬷别再为了她花那么多银子。 吃过早饭,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了,原来是特地去买嬷嬷指定的糕点,俱是京城上百年的老铺,最地道的那一口,且宜久存,能挨过远去西北的路。 七姜尝了一块,好吃得很,又见自己的东西都好好的被装了箱子,展怀迁果然没骗她,嬷嬷也没嫌弃她寒酸,心里就高兴了。 可那之后,久等绣房的人不来,七姜急着要去遛狗,拉着映春跑来找嬷嬷说,却听见拐角另一侧,有下人对嬷嬷念叨:“绣房里出了岔子,几家布庄旧年的款子还没收到,府里说开年就给,都三月见底了还没续上。他们就联合起来,不给咱们家拿货,眼下连绣线都供不上了。” 张嬷嬷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才说出来?” 那人说:“这也不是厨房,每日张嘴就要吃喝的,少了一顿都不行。绣房里的事,总是一季赶一季,平日没事儿,谁去算那里的账呢。” 张嬷嬷问:“这会儿,是老太太的针线也供不上了?” 下人道:“库房里总还有东西能使的,可四夫人若开库拿东西,都是要记账的,她打算怎么落笔?” 这些话不难懂,七姜带着映春悄悄地走了,说白了,有人亏空了该给布庄的银款,估摸着不是一笔小数目,不然至于闹到这份上吗? 映春小声念叨:“不止绣房吧,奴婢听几位姐姐说,家里突然要给二哥儿办婚事时,四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必定是拿不出银子来心慌了。后来大部分都是朝廷赐下的,再有大老爷的体己,总算风光体面地办下来,大家都说,要是让四夫人从公中拿钱,短短半个月,她肯定拿不出那么多现银。” 七姜问:“四夫人偷家里的银子吗?” 映春连连点头:“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必定是对半分的,早晚这家当,都被她们搬去上官家和王家。” 此刻,沁和堂佛堂里,上官清依旧安静地替姑祖母抄经,四夫人笑盈盈进门来,放下簇新的砚台笔墨,说:“前日谁家送来的,我也不记得了,但瞧着姑娘用最好,就给你留下了。” 上官清道:“多谢婶婶惦记着,可这样好的东西,该给哥哥们留着才是。” 四夫人笑道:“他们不如你细心,好东西都糟蹋了,姑娘来,我们坐着说会儿话。” 雁珠将闲杂之人带走,顺手关了门,佛堂里暗下来再无法书写,上官清没法子,只能跟随四夫人到了窗下坐。 “大姐姐可好些了?”上官清说,“我正想着,抄完这一篇,就去探望。” “她哥哥嫂嫂伺候着,时不时咳嗽得吐了,屋子里气味不好闻,过几日你再去吧。”四夫人说,“接回来了,好生养着就是,家里要紧的事多着呢。” 上官清道:“婶婶家里家外料理周全,实在辛苦了。” 四夫人轻轻抚摸她的手背,说:“我现下最在乎的,便是姑娘的婚事,等大老爷与何家说定了,咱们家就又要喝喜酒了。” 上官清淡淡一笑,垂首道:“婚姻之事,长辈们做主,清儿不敢多想。” 四夫人说:“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不想不行,如今婶婶对不起你,因为你那大姐姐,害得你恐怕要错过何家了。” 上官清摇头道:“我信大姐姐清白。” 四夫人说:“那也要甄家信了才好,甄家不信,早晚嚷嚷出去,你大姐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怎么说都成,可你还没出阁呢,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何使得?” 这一天,除了秀景苑里的咳嗽声,家里格外宁静,没有人和七姜过不去,子淑和玉颂也好好的,没叫长辈折腾。 于是比起吵吵闹闹的日子更加无聊,七姜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后,枯坐在卧房里,闲得快长草了。 映春送茶来,见少夫人歪在炕上,笑着说:“要不奴婢让福宝去买些话本子来,可有意思了,比看正经书有趣。” “映春,我不识字……” “少夫人恕罪,奴婢忘记了。” 七姜坐起来,不满地说:“我又不是衙门里的大老爷,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往后不许这么说,我听不惯。” 映春委屈地咕哝:“您也就欺负奴婢,嬷嬷也说呀,您怎么不说嬷嬷?” 七姜坏坏地笑:“那我现在就去问嬷嬷?” 映春吓得赶紧求饶:“您饶了奴婢吧,要不咱们去遛狗。” 七姜叹气:“再遛它们要被我折腾死了,人家狗也要歇着的,可是你们家的日子,实在太漫长,还是吵吵闹闹的好,眨眼天就黑了。” 映春说:“看话本子能打发时间,过去大姑娘常常躲在二哥儿的书房偷看话本子。” “什么是话本子?” “就是说故事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神佛妖鬼啥的都有呢。”映春说,“但都不是正经书,家里规矩是不让看的,明明大家都喜欢。” 七姜不开心地说:“可我不认字,其实我也想学,学了能给我爹娘写信。” 映春笑道:“家里认字的人那么多,您挑一个喜欢的就是了。” 是日傍晚,展怀逸下学归来,去往沁和堂向祖母请安的路上,半道被“劫持”了,几个小厮簇拥着他送来后院马厩,见二嫂嫂正刷马喂草料。 “嫂嫂?” “三公子来啦,想不想试试?” 第57章 不是还有我? 跟着怀逸的下人总算有机会说话,赶上前道:“少夫人,我们哥儿还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可耽误不得。” 映春在边上抱着好大一束花说:“这是为老太太采摘的,哥儿就说,给老太太摘花赏玩来的。” “这……” “你们退下,我与嫂嫂说几句话就走。” 怀逸倒是淡定,兴致盎然地走来,从嫂嫂手里接过刷子,学着她的样子刷马。 七姜问道:“三公子会骑马吗?” “从小学便学,只是这马厩里的光景,没见过几回。”怀逸说:“嫂嫂还请叫我名字或是弟弟,不愿与您那么生分。” 七姜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求你一件事,那我们就爽快的,弟弟,我从来没念过书。” 怀逸惊讶得很礼貌,问:“那么嫂嫂是想念书?” 七姜摇头:“念书太深奥,只要认几个字,能给我家人写信就成了。” 怀逸坦率地说:“若只是一封简单的家信,观澜阁里几位嬷嬷也都是认字的,请她们更容易些,我每日要去学堂,一早一晚没多少时辰在家中。” 七姜笑道:“一来不想让嬷嬷们觉得我太笨,她们已经很包容我,二来呢,不想让你哥哥知道,你若答应教我写字认字,就要保密,连你的下人也要瞒着,只有映春知道。” 怀逸说:“嫂嫂只想写家书,不如这样,我作出几篇家书范文,嫂嫂照着背诵默写,知道每个字的意思和用法,您就能自己写信了。” 七姜佩服不已:“你看你多聪明,一下就想到办法了。” 怀逸说:“可要瞒着下人瞒着哥哥,就不那么容易,这家里到处都是人。” 七姜也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机会,能让他们每天正大光明地见一面,并逗留较长的时间,刚开始只想着怀逸未必答应,先问了再说。 怀逸又道:“嫂嫂认字必定不难,三五日内您就能认全一封家书,可要落笔写,就须勤加练习,这不是十天半个月能成的,您心里要有个准备。” 七姜连连点头:“这些我都明白,就是要怎么才能瞒着别人,我没想好。” 映春在一旁说道:“不如请三公子每日来向少夫人请安,不就能见面说几句话了?” “不成,躲不过张嬷嬷的。”七姜托着下巴思索,忽而灵光一闪,“不如我每天去向大老爷请安,大老爷回府总比你晚,我早些去等,就能和你说上话。我并不急着三五天就学成,这趟东西送回去,再捎回我爹娘给的,前后就要一个月,学一个月,向他们问好报平安足够了是不是?” 怀逸笑着说:“就按嫂嫂说的,您每日来大书房,那里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父亲不在家时,先生们也都在前院书房不会往里头来,最最清净了。” 七姜拍拍小弟的肩膀说:“我也不是白差遣你的,你看我把你大姐姐救回来了,就当你报答我。” 怀逸深深作揖:“我都听说了,实在佩服您,多谢嫂嫂救下大姐。” 七姜笑道:“好了,你赶紧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吧,别叫她又和你过不去,学写字的事儿,就拜托了。” 怀逸也不愿惹怒祖母,爽快地离去了,映春见少夫人高兴,好奇地问:“您为什么非要瞒着二公子呢,念书写字多好的事儿呀。” 七姜愣了一下,是啊,她为什么要瞒着展怀迁,随口敷衍:“我想自己争点气。” 映春笑道:“二哥儿不是那样的人,您想多了。” 七姜才不管:“总之别告诉他,嬷嬷也不能说。” 映春立刻捂起嘴,猛点头表示答应,她绝不会背叛少夫人的。 日头渐晚,展怀迁忙完了公务,回家走到半道上,又命车马调头,直奔司空府而来。 没有节庆喜事的日子里,司空府亦是静谧安宁的,到底是京城鼎盛之家,同样受规矩礼教的约束。 展怀迁跟随下人进府,规规矩矩,并不敢造次。 先去见外祖母,告知了昨晚连夜来求保命丸的事,老太太听了直叹气,命下人再准备一些滋补佳品,要怀迁替她送回去。 谢过外祖母,怀迁就要去找最想见的人,半路上遇见大舅母,何夫人方才在婆婆那儿,是话说一半,回去给孩子找了药丸,治咳嗽最好的。 “自然不敢乱吃,你拿给她的郎中瞧一眼,这里头写着方子呢。”何夫人谨慎地叮嘱,“吃是吃不坏的,可还是先问过你那婶子,道理迁儿你明白。” “是,请您放心。”展怀迁应着,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往外走,赶紧辞过舅母,追了出去。 何世恒没料到弟弟发现了自己,见怀迁追来,赶紧躲到一旁花坛后。 可他还在探头探脑观察弟弟的行踪,展怀迁早就绕到了哥哥身后,一把抓了他的肩膀说:“都多大了,还玩捉迷藏?” “是怀迁啊,你来了。”何世恒尴尬地一笑,“这不是,哄你几个小侄儿玩么,我也没什么事做。” 展怀迁打量兄长,问:“这是要出门的衣裳,哥要去哪里?” 何世恒说:“随便穿穿的,怎么了?” 展怀迁命随侍离远些,负手而立,单刀直入地问:“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七姜和玉颜都守口如瓶,她们一定承诺了谁,又或是要保护谁,是你吗?” 何世恒面上一紧:“什么叫……她们守口如瓶?” “第一次带七姜去甄家,她就主动亲热地搀扶玉颜,这不是她平时的脾气做派,前天路祭,她又一次去搀扶玉颜,我亲眼见她往玉颜手心里塞了什么,而当晚,甄家就发现了所谓儿媳妇与人私通的字条。”展怀迁明明白白地说完,问道,“七姜不认字,更不可能写蝇头小楷,那字条哪儿来的,除了哥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何世恒笑道:“我怎么听着,好像亲热了不少?” 展怀迁严肃地说:“哥,是你,可你要救玉颜,为什么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倘若玉颜跟你走,接下来呢,你要把她送去哪里,她一个人怎么活?” 何世恒眼中的光芒变了,再不是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轻浮:“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 第58章 正大光明娶她为妻 “什么叫还有你?还有你是什么意思?”展怀迁一时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满心希望是他想错了。 “我会带她离开京城另谋营生,从此一生一世。”何世恒郑重地回答,“我喜欢展玉颜,过去每一次来你们家,都为了她。” “不可能,我从来都不知道。” “天上地下,只有我和玉颜彼此明白,你当然不知道。” 展怀迁问:“不可能,不然三年前,你不会放她嫁人。” 何世恒握紧了拳头:“三年前我在哪里,你忘了吗?” 展怀迁努力回忆,猛然想起玉颜出嫁那年,外祖母身体不适,舅母和哥哥陪她去温泉山疗养,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外祖母彻底康复后才返回京城。 难道就这么,阴差阳错? 何世恒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要离开,被展怀迁拉住了胳膊。 “哥,为什么不早些说,既然不止三年,既然是青梅竹马,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 “说了不过是多一个人烦恼,姑姑和姑父变成那样,我怎么说?”何世恒苦笑,“我知道,何家不会再与展家联姻,姑姑即便愿意成全我,她还是会偷偷地感到伤心,还有我娘,她对我满心期待,那时候兄弟们都还没成家,和如今儿孙满堂不一样,我不忍心。” “哥……” “我努力做个好儿子,忍耐寂寞陪祖母疗养,满心以为回来得到爹娘家人的赞许,并考上那一年的进士,我就能开得了这个口,结果她嫁了。” 展怀迁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哥,对不起,我从来都没察觉你和颜儿,我、我……” 何世恒淡淡一笑:“怀迁,你从小就古板冷淡,你并不关心你身边的人,你一直都是我和玉颜最好的掩护,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展怀迁的记忆一片空白,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曾为哥哥和妹妹做过什么掩护。 何世恒说:“你若还当我是哥哥,回府后不要追问玉颜,先让她活下来,她若不能活,我会让整个甄家,还有你的婶母陪葬。” 虽说是兄弟,实则年纪差不满一岁,从小大大咧咧成天乐呵呵的表哥,心里竟然藏了那么深的事,竟也有一天,会说出这么狠的话,作为弟弟,展怀迁第一次对兄长有了敬畏。 “我不问她……那、那七姜呢?”展怀迁道,“她知道了吗?” “小姜儿不知道,我只说表妹可怜,想救她脱离苦海。”何世恒的笑容,不禁轻松了许多,“她爽快地答应了,真是个好姑娘,我要她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是老古董,你会阻挠我们,她竟然到现在还保守承诺。” 展怀迁也松开了手,说:“路祭那日,我亲眼看见了,她还是不承认。” 世恒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怀迁,世上姻缘千万,叫我说来,一半都不得美满,人活一遭,匆匆数十年,别叫人家白来一趟。” “什么意思?” “小姜儿若不是你的姻缘,早早放了她吧。” 展怀迁沉默了,但他们总不能杵在这里,会惹来家人留意,眼下只有等待玉颜康复,再做之后的打算。 “怀迁,别告诉姑父,也不能告诉姑姑。”临别前,何世恒说,“事已至此,我不愿再委屈玉颜,不想偷偷摸摸带着她跑,我要正大光明娶她为妻。” “可是……” 何世恒很不屑:“你说的‘可是’,我都明白,试一试又不吃亏,甄家二郎都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在他死之前,除了各府宴请上的偶遇,我们私下没有见过一回,没有通过任何书信,她对得起甄家,我也对得起天地良心。” 展怀迁皱眉:“照你这么说,倘若甄家二郎苟延残喘地活百年,你这一辈子,就苦等着他死了再娶玉颜?” 何世恒瞥了弟弟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开,撂下话:“什么‘倘若’,那人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那……我能告诉她吗?”展怀迁最后问。 “她是谁?”何世恒却哈哈大笑,“小子,你自己看着办。” 此刻,太师府里,二少夫人破天荒地要来给大老爷请安,三哥儿便邀请她书房坐坐,叔嫂二人在里头不知说什么,可大老爷的书房下人不能随便进,连萧姨娘也不例外。 映春守在门前,见萧姨娘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萧姨娘倒是和气:“在这里冷不冷,里头暖和,不如进去又能取暖,又能伺候着。” 映春笑道:“奴婢一个低贱的丫鬟,实在不敢进大老爷的书房。” 萧姨娘无奈地张望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走远后,她的丫鬟轻声道:“新娘子的事一出又一出,怎么招惹上我们哥儿了。” 萧姨娘叹气:“怀逸虽是孩子,也是正经小叔子,哪有大嫂子和小叔子……罢了,等老爷回来再说。” 巧的是,展怀迁回府遇上了父亲,父子俩一同到家,进门后先去了秀景苑探望玉颜,昨日奄奄一息的孩子,已经救回半条命,能与大伯父说上几句话。 展敬忠要孩子安心养身体,其他都不提,见了四夫人,也只淡淡一句:“不必忌讳甄家,有什么事,让他们找我来。” 这句话听着,是冲甄家去的,实则另一层意思,是告诫弟妹:“玉颜的事你不必管了,一切由我做主。” 四夫人不仅听得懂,还不敢装不懂,恭恭敬敬送走大老爷,不再去看女儿一眼,回到房里生闷气。 眼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出门前,得到噩耗,她投出去的三千两白银追不回来了,那可都是公中的钱,是全家老小等着吃饭穿衣的钱,去甄家时本就心里五味杂陈,谁知又闹得人仰马翻。 雁珠给端了茶,问道:“清姑娘到底不肯开这个口?” 四夫人闷得透不过气,捂着心口说:“她多精明一个丫头,不好骗。” 雁珠道:“就不怕大小姐的名声,耽误她的好姻缘?” 四夫人恨恨然说:“我们房里不是还有个小贱种,上官清心里明镜似的,大老爷不能亏了孩子们的事,她安心跟在后头就是了,她强出什么头?” 雁珠着急地问:“那可怎么办,夫人,今天绣房就出事了,观澜阁那头要给新娘子做夏衫,绣房连料子都拿不出来。” 四夫人骂道:“乡下小丫头,给她几块粗布得了,还真当自己……” 她是气糊涂了,什么乡下丫头,人家就是正经少夫人,就配绫罗绸缎穿,反倒是她,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 雁珠说:“要不去甄家把姑娘的嫁妆要回来,姑娘的陪嫁,值上万两呢。” 四夫人眼睛一亮:“说得对,横竖是撕破脸皮了,他们还想霸占我姑娘的嫁妆不成?” 这一边,展怀迁随父亲过来,本是送到大院外,就要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不想这里的下人说:“大老爷可算回来了,少夫人等着给您请安呢。” 父子俩互相看了眼,就连展敬忠都忍不住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儿媳妇这是唱得哪一出? 可云七姜就在这里,不是大嫂嫂,也不是别家的媳妇,就是他们家刚进门的新娘子,人家规规矩矩站在书房外,等候大老爷的到来。 “这屋子里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多些闲书。”展敬忠看着儿媳妇,便是慈眉善目,满眼的欢喜,说道,“一直忘了告诉你,除了老太太和你婶婶院里,家中任何一处,你都能随意出入,不必拘泥。园子里好些地方都空着,你若喜欢哪里,就和怀迁搬过去,如今成了家,一些小事就自己做主,不用什么事都来问我。” “是。”七姜躬身答应,“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请您好好休息。” 展敬忠笑道:“歇着去吧,听说你们观澜阁自己做饭吃了,若有好菜,也叫我尝尝。” 七姜客气地笑笑,往后退了几步,便大大方方地走了。 周遭侍立的丫鬟小厮们,都看傻了眼,二哥儿还在呢,少夫人这就走了?刚才公媳俩说半天,也没二公子什么事,他就跟柱子似的杵在一旁。 “父亲……” “你媳妇儿走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展怀迁担心地说:“爹,您不觉得她很奇怪吗,她都不认字,来书房?” 大老爷嗔道:“这是你媳妇儿的家,她爱去哪里去哪里,你在我书房里藏金银财宝了吗,怕她给你拿走了?” 观澜阁里,听说公子已经到家,下人们便张罗晚饭,七姜还不惦记吃,先躲回房里,偷偷拿出怀逸为她写的字。 半张信纸上,硕大工整的几个字,只是简单的一句:爹娘,女儿一切都好。 七姜指着字,一个挨着一个,反反复复地念,忽听外头有人向二公子问好,赶紧收起来藏在衣襟里。 展怀迁进门后,目光迅速落在她身上,七姜已经歪着,随手把玩一块手帕。 “你去父亲的书房做什么?” “是你弟弟请我进去坐坐,我只是去给大老爷请安的。” 展怀迁满心狐疑:“这么突然,你不是不愿意向任何人请安?” 七姜把帕子盖在脸上,满不在乎地说:“可能我实在太闲了,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第59章 一口梅花酒 “我去过司空府,兄长都对我说了。”展怀迁走来坐下,说道,“难为你信守承诺,不论我怎么问,你都不开口。” 然而盖着帕子的人没出声,展怀迁回头看她,人家安逸地半躺着,丝帕微微透出她的面容,但看不清神态,更猜不到在想什么。 “你胆子太大,根本不明白什么事儿,就答应替他传递。”展怀迁严肃地说,“若被甄家抓个现行,是能去衙门告你,你要上公堂挨板子吗?” 七姜还是没反应,直到映春进门说:“二公子、少夫人,晚饭摆好了,是去膳厅吃呢,还是端进来?” 她才一骨碌爬起来,轻盈地跳到映春面前:“去那屋吃,弄得这屋里都是气味不好,我可饿坏了。” 展怀迁又一次被撂下了,虽说他从没想过,将来的妻子要对他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可夫妻之间本该互相尊敬,至少有问有答、有商有量,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人家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仿佛他是强抢民女的土匪恶霸,彼此为敌。 “公子,您不去用饭吗?”映春折回来,高兴地说,“福宝从惜园带了梅花酒回来,只小小一盅,大夫人说给您尝尝解乏,不宜多饮。” “知道了。”展怀迁闷闷地应了声,起身往膳厅来。 今日的晚饭,有鲜蹄竹笋汤、鹅掌炖花菇、八宝鸡丁、荠菜豆腐,三菜一汤热气腾腾,自家院子里做的新鲜端上来,荠菜还是碧绿碧绿的,果然比大厨房走老远的路送到各处要强。 七姜等展怀迁来了才动筷子,她吃饭很香,虽不如那些千金小姐秀气优雅,但吃相极好,筷子只夹自己吃的,不会到处转,一口一口不急不慢。 展怀迁也渐渐有了胃口,许是从小吃大厨房的饭菜,早就吃厌了,这几日观澜阁自己做的,每样都好吃,更因为对面坐了个吃饭很香的人,对食物的虔诚,会让人心情愉悦。 张嬷嬷见两个孩子都吃得好,嘴上的笑容没下来过,为他们盛汤挑嫩笋尖,笑道:“这笋也是福宝带回来的,惜园后山的竹林出笋了,挑了最嫩的送来。” 展怀迁问:“老太太和父亲那里送了吗?” 张嬷嬷尴尬地一笑,心想这孩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转身给少夫人夹菜,笑道:“这几样菜,少夫人吃着可还好?” 七姜满足地点头,食材上她就不多嘴了,只要吃进肚子里不浪费,就是吃龙肉也没什么不可以。 此时,映春端来温好的梅花酒,小小一盅,打开盖子,顿时满室梅花香,七姜都不禁抬起头,好奇地往这里看。 展怀迁见状,问道:“要不要尝尝。” 七姜摇头,继续吃她的饭。 展怀迁还是斟了一小口,将杯子送到七姜面前:“尝尝吧,我娘和梁嬷嬷酿的酒。” 这酒闻着,仿佛眼前便是红雪白梅,不腻不甜,清高冷傲,就算是烫过的,还有骨气在。 七姜好奇极了,见展怀迁喝了,就也拿起杯子,闻着香气,将温热的酒送入口中。 然而一阵梅花香后,便是烈酒入喉的灼烧,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肚子里肠胃的形状,酒水沿着胃肠在她的身体里勾勒出了轮廓,并很快就顺着脊骨,直冲后脑勺。 七姜喝蒙了,迷茫地看着所有人。 见孩子眼神都傻了,张嬷嬷着急地问:“辣着了是不是,快喝口汤,快吃口菜,这酒烈得很,不然大夫人也不能只给这么两口。” 展怀迁眼中,七姜被酒水辣得说不出话,眼圈也泛红,平日里霸道厉害的小丫头,一下变得很乖很老实,嬷嬷给她喂饭,她就一口口吃下去,整个儿呆呆的。 他忍不住笑了,又怕被看出来,干咳了几声掩饰笑意,接着吃饭。 这个时辰,沁和堂的晚饭都吃完了,一大桌六道热菜、四道冷菜、二品点心,一碗汤,只有老太太和侄孙女两个人吃,每回端上来撤下去,都不见盘子里有什么变化。 饭后,上官清端来茶,老太太只喝了一口,便懒懒地说:“不喝了,夜里睡不着,原就心事重,老了老了,这日子越发不如从前。” “今晚风不冷,要不陪您出去散散步,风里都是花香,可惬意了。”上官清说道,“走动走动,夜里才好眠。” 老太太盯着孩子看了看,笑道:“我们上官家的姑娘,都是美人胚子,可你娘生的不好,她嫁进来的时候,我瞧着很不顺眼,好在你骨子里是上官家的血脉,错不了。” 上官清笑道:“家人都说,清儿最像您,可清儿觉着,还不及姑祖母一分。” 老太太长长一叹:“容貌也罢了,孩子啊,你的命可不能像姑祖母,儿女不寿,丈夫也早逝,留我一人孤苦伶仃。” 上官清忙道:“您又伤心了,不论如何,还有清儿在您身边。” 老太太摸一摸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姑祖母一定给你风光体面地嫁出去。” 只见朱嬷嬷进门来,她身上有伤,且受了惊吓,走路都变得缓慢蹒跚,可眼神依旧嚣张刻薄,对二人说:“老太太,听说去年布庄的款银四夫人还没给人家,他们不给咱们供料子针线,再拖下去,就该宣扬出去了。” 老太太冷笑:“她是背着我,把公中的银子投出去,败了?” 朱嬷嬷说:“八成是这样。” 上官清起身道:“姑祖母,有件事儿本不打算瞒着您,只是觉得不要紧,就不给您添烦恼。但听您和嬷嬷说这话,似乎四夫人另有什么打算,她今日来找我,说不愿大表姐的事被传出去,想求大伯父把中书令给了甄家,要我开口求您向大伯父劝说。” 老太太问:“她怎么劝你的?” 上官清应道:“说清儿等着许配何家,若是大表姐名声受辱,何家就不能要清儿了,清儿没有答应,也不敢答应,四夫人叹了口气就走了。” 老太太听了直摇头,冷笑道:“她打量你和这家里的姑娘一样蠢么,好孩子,做得不错,她算什么东西,还来威胁你。” 上官清笑道:“都是姑祖母教导得好。” 朱嬷嬷说:“还有一件事,少夫人突然开窍,今晚去大院等着给大老爷请安,不知明日又是什么花样,她可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太太不屑地说:“随她去,城里已经传遍了,我们家来了个能坐地耍赖的人物,你们大老爷真是好体面,都等着看吧。” 其实今天一早,没等到展玉颜病逝消息的人们,就把话题转向了太师府的新娘子。 昨日侯爵府那场闹剧,宾客都看在眼里,展家的新媳妇了不得,竟是又哭又闹、坐地撒泼,还力大无穷,背着个人从祠堂闯到宴会厅,放眼京城,官宦贵族人家的年轻媳妇,哪一个敢这么乱来。 今早七姜被张嬷嬷训话吵醒,便是下人们听说了,私底下三三两两地议论,遭嬷嬷训斥后,才没人敢再提,一整日太平无事。 可家里是消停了,外头越传越离谱,不乏甄家人恶意散播谣言,眼下七姜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名扬京城。 喝了一口酒,就被撂倒的小娘子,正窝在美人榻上,等着浑身一阵阵的滚烫散去。 且说展怀迁饭后去书房处理公文,此刻过来,要找二舅母曾送他的一套羊毫,见七姜蜷缩着一动不动,走近了问:“不舒服?胃疼?” 七姜摇了摇头,一脸的辛苦。 展怀迁伸手抚摸她的额头,七姜猛地一惊,翻身坐起来,可身上发沉,起猛了只觉得天旋地转。 “看来你不能喝酒,是我不好,那么烈的酒。”展怀迁说,“别害怕,缓一缓就过去了,还好只喝了一小口,一会儿让厨房煮醒酒汤,吃下去就舒坦了。” 七姜没说话,笨拙地站起来,径直往外间走,要自己倒茶喝。 展怀迁跟来,拿过茶壶,斟茶递给她:“慢些喝。” “谢谢。”七姜轻轻应了声,捧着茶杯缓缓饮下。 待她放下茶杯,展怀迁说:“ 给玉颜传递字条的事,我并不怪你,如今知道缘故,更不能怪你了。但往后,你不能这么冲动,这不是你能帮忙做的事,至少,你和我商量一下。” 他说着,抬头看七姜,心头一颤,忍不住笑道:“别这样子看我,难道我在诓你吗,何世恒都告诉我了,真的,他告诉我了。” 七姜一脸淡漠:“我说了,没给你妹妹递过东西。” 展怀迁哭笑不得:“行,你没有传递,那你想不想听听字条背后的故事?” 七姜不为所动,她就觉得,展怀迁要骗她承认这件事,在与何世恒三面对质前,死也不搭理他。 心里盘算着,脑袋又晕乎乎,一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着地毯被绊倒,身子一软就要摔下去时,忽然被有力的胳膊抱住了。 “小心些,你真的醉了?”展怀迁稳稳地抱住了七姜,带着好笑的口吻说,“原来你也有不能的事?” 第60章 不要哭 七姜不愿被展怀迁抱着,但也明白人家没坏心,站稳后只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慢吞吞地走回卧房,继续窝在美人榻上。 “让她们来伺候你洗漱,早些睡吧。” “也好……” 展怀迁又走近些,说:“若是哪里不适,早些说出来,千万不要忍着。” 七姜点了点头,她没有什么疼痛难受的,就是那一口酒还在身体里没散去,酒劲散了,自然就好了。 展怀迁不再打扰她,出去后不久,丫鬟们就来了。 照七姜的脾气,早该爬上床蒙头大睡,可她还穿着白天的衣裳,脸上抹着胭脂,要是就这么躺下,丫鬟们必定会背后笑话她粗鲁不讲究。 她是无所谓被说什么,可如今丢的是张嬷嬷的脸,她们会说张嬷嬷没管教好,甚至为难她,七姜不忍心。 她已经有了在乎的人,不能像刚来的时候,那么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一些些小事,她还是愿意忍的。 并且,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怎么会不舒服呢,每天有人伺候着所有的事,譬如那些华丽的衣衫她根本就不会穿,有嬷嬷和丫鬟们围着拾掇,也免去了她的尴尬。 张嬷嬷说,在府里二十多年,已经没法儿回家和丈夫儿子们一起过,七姜也害怕,怕两年后不能再过回原来的日子,怕她会有一天变得,再也不能吃苦。 洗漱罢,躺在床上,七姜伸出双手,离家以后,不用挑水劈柴捡牛粪,不用抡锄头挥镰刀上山挖野菜,每日香喷喷的膏子滋润着,喝杯茶都有人送到手边,才不到一个月,十指已经变得柔嫩起来,好像还白了不少,指甲盖也长得齐整饱满了。 “我还能回得去吗?”七姜喃喃一语,翻身裹上被子。 身下厚厚的被褥软而不塌,怎么睡都舒坦,家里的炕头比这床硬实多了,可娘还是说垫太多褥子小孩子会睡坏了腰,明明就是家里没有钱,舍不得用棉花做多的褥子,每年就那么些棉花,不省下来做棉袄,冬天怎么出去干活。 可是,烧火的炕头很暖和,娘的怀抱比这被褥更舒服,嫂嫂会省下布料给她做新鞋,哥哥会把他生辰那天的鸡蛋,偷偷喂给自己吃,还有爹…… 这里神仙一样的日子,可她是孤零零的,嬷嬷映春虽好些,还是每天都有合不来的事,一听张嬷嬷叹气,七姜心里就很难过。 其实,早就连遛狗都厌倦了,每天睁开眼,都想不到能做些什么,让自己一天能过得开心些,反而总是些乱七八糟的事,吵架、争执,甚至大打出手,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把漫长的一天打发了。 也许有酒气作祟,七姜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哭了。 夜渐深,展怀迁回到卧房,如往日一样,将矮几搬进来挡在中间。 然而今天,只喝了一口酒的人儿,仿佛就醉疯了,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间,被子也被踢到角落里,他赶紧放下矮几,上来为七姜盖被子。 睡着的人,也知道冷,裹了被子就滚到一旁,展怀迁正叹气,只看见眼泪从七姜面上滑落,枕头也湿了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泪水早就凉了,连带她的脸颊,也是冰冷的:“怎么又哭了,又做噩梦?” 展怀迁心里嘀咕着,转身取来丝帕,小心翼翼地为七姜擦拭。 可是这一次,七姜在梦里意识到了有人摸她的脸,猛地睁开眼,不等看清是谁在床边,就腾起身子,用尽力气把面前的人推开。 展怀迁毫无防备,仰面跌倒时才醒过神,一个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所幸没磕着脑袋。 他站起来,瞪着床上的人,而七姜已经用被子裹紧她自己,并没有盛气凌人的霸道凶悍,反而是令人心疼的惊恐。 “我见你哭了,想为你擦眼泪,吓到你了,对不住。”见到七姜如此害怕,展怀迁心就更软了,“别怕,方才你睡在中间了,还没盖被子,我……” 七姜已经清醒了,什么话也没说,挪动回她的位置,安安静静地躺下。 展怀迁无奈,再将矮几搬过来,可放下后就说:“不如我们还是分房睡吧,这样你能安心些。” 七姜偷偷地抹了眼泪,没有应答。 展怀迁便吹灭了屋里的蜡烛,躺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打仗的时候,光想着如何取胜,每天就只想这一件事,虽然行军赶路、风餐露宿十分的辛苦,但回家来,就再也不能那么简单地活着,我这几天,真是累坏了。” 七姜说:“那也不能总打仗,吃苦受难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展怀迁道:“说的是,太平盛世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静了片刻,七姜听见展怀迁起身的动静,不知是要去喝茶,还是做别的事,片刻后才回来,却是轻声道:“我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想告诉你,表哥给的字条,不仅仅是救玉颜,我今日才得知,他们多年前就已情投意合。只因我爹娘分离,司空府虽不曾迁怒父亲,到底也不愿再与展家联姻,那时候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尚未婚配,表哥作为嫡长孙,他实在不敢开口,就想着先考功名,做个好儿孙。” 展怀迁的声音太轻了,七姜不禁转过身来,想听个仔细。 “可惜玉颜出嫁那年,我家外祖母病了,舅母和表哥陪同她去温泉山疗养,正好甄家向婶母提亲,前后不到两个月,玉颜就出嫁了,等表哥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心里有表哥,玉颜怎么不逃跑呢?”七姜忍不住问道。 “这要问她了,可笑的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展怀迁苦笑,“我哥说,过去他每次来家与玉颜相会,我都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可我却像个傻子和瞎子,没看出半点苗头,直到今天我哥告诉我之前,我都没敢想是这样的事。” 七姜很小声地念:“我可没给你妹妹送东西……” 展怀迁笑道:“说了,我信你。” 七姜嗯了一声,便问:“那往后呢,听张嬷嬷她们说,京城里的女眷少有改嫁的。我们那儿不一样,会盼着年轻妇人改嫁后,再多生些娃娃,都不用守孝,很快就会有人上门提亲的。” 展怀迁说:“看来不论是京城,还是你们那儿,对守寡的妇人都不太好。即便是你的家乡,改嫁与否,依然要得到亡夫家中长辈的应允,她们自己做不了主。” 七姜偶尔也会觉得,展怀迁能和她想到一块儿去,本来嘛,她也相信这是个好人的。 “我哥说,他要正大光明娶玉颜,因此麻烦还在后头。” “我觉着甄家那个老毒妇,是不会答应的。” 展怀迁道:“她不答应,自然也有让她答应的法子,可伤筋动骨,少不得许许多多的麻烦,舅舅和父亲都会牵连进去,哪怕这些都能熬过去,就怕玉颜身心俱损,撑不到那一天。” 七姜问:“还有什么法子,可以绕过甄家的老毒妇吗?” 展怀迁说:“倘若甄家二郎生前留有遗言,允许玉颜在他过世后改嫁,那就好办了。” 七姜不禁坐起来:“就编个遗言好了,谁又知道真假呢。” 展怀迁摇头:“口说无凭,需有遗嘱,字迹印章,一样都不能少。” 七姜问:“字迹能照着写吗,你们写字不是都照着帖子的?” 展怀迁说:“伪造遗嘱,对逝者大不敬,若有人说甄家二郎阴魂不散,玉颜会害怕。” 七姜想了想,满不在乎地说:“那不是还有她爹吗,还有爷爷。” 展怀迁没明白:“我……不懂你的意思。”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神仙鬼怪这种事,要信就大家一起信,你们家祖祖辈辈那么多,老祖宗在阴司间里,难道还打不过甄家的鬼吗?” 展怀迁呆住了,这是他一辈子都没听过的新鲜话。 七姜躺下说:“对活人在乎这个顾忌那个,我也不说什么了,人都死了,你们还在乎,我实在气不过。你想,要是能有遗嘱,就能绕过老毒妇,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们又不是拿来干坏事,只是给你妹妹一个自由身,不让她再受折磨。” 展怀迁说:“我记下了,之后与他们商量,兴许能行。” 七姜满意了,她也算睡过一觉,不能再这么精神下去,不然后半夜就合不了眼了,于是舒展腿脚后,安生盖好被子,静静地闭上眼睛。 “你这两天,总是梦里哭泣。”展怀迁说,“想家了吗,还是做恶梦?” 七姜睁开眼,她在梦里哭了吗,至少今晚,她只是哭着睡着了。 “虽说我们约定了两年,但这两年里,我可以陪你回家乡。”展怀迁说,“或者派人将岳父岳母接来,不要哭,可以和我商量。” 七姜说:“不必了,我只想度过这两年,不想给你添麻烦。至于我爹娘,千万别接他们来,我一个人被指指点点嘲笑刻薄就算了,见到我爹娘也这样遭罪,我会受不了的。” 第61章 你有心上人吗 展怀迁很难过,起身道:“真正有教养的人,绝不会以贫富美丑来随意评判他人,若有下人嘲笑你,他们是嫉妒你,身入了奴籍,连心都低人一等;若有世家贵妇出言讥讽刻薄,更是嫉妒你,别看她们满身绫罗珠光宝气,关起门来,未必受丈夫敬重、儿女爱戴,家中婆媳、妯娌乃至夫妻母子之间,理不完的烦心事,偶尔光鲜亮丽出一趟门,心里还是苦,因此说话也苦。” 七姜转过脑袋,隐约能看见展怀迁坐着的身影,说道:“我没事,谢谢你……” 展怀迁说:“倘若在外被欺负,不论你怎么回击,就算打破头也不要怕,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七姜笑起来:“我可没怕过谁。” 展怀迁心想,你在外面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回到家里,连做梦都在害怕。 他躺下,接着说:“父亲位极人臣,我亦有功名功勋在身,不论两年后什么光景,眼下你就是京城最显贵风光的夫人。不仅太师府是你的靠山,还有司空府,母亲是外祖与舅父们的掌上明珠,你我自然也是他们最疼爱的孩子,这京城里,除了皇室女眷,再无年轻贵妇与千金比你更了不起。至于那些封了诰命的夫人们,尊老爱幼是礼数,若有老婆子自己不尊重,你也不必将她们放在眼里,便是遇上皇族,还有国舅府乃至太子府为你撑腰。” 七姜呆呆地听着,索性翻过身来,小声问:“你怎么了?” 展怀迁道:“虽在京城举目无亲,可你总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见不得你受欺负。” 七姜说:“我可不是向你诉苦,只是能料到,爹娘上京会很慌张,我们家又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厉害,何况路途遥远,我娘身子弱。” 展怀迁从没说过这么“放肆”的话,说完无比畅快,再次感受到了那一日,仿佛大江大河涌过胸前的激动。 七姜说:“不过,还是谢谢你,遇见你,是我在这桩荒唐的婚事里,唯一幸运的事。” 展怀迁心头一颤,侧过头,可矮几挡着,光线昏暗,他看不见七姜的脸。 七姜裹紧被子,找了舒坦的姿势准备睡了,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你要是也有喜欢的姑娘,像你的表哥和大小姐那样,你就去和人家好,不用管我的。” 展怀迁却问:“你有心上人吗,如此厌恶这桩婚事,不论如何都要与我和离,是不是在村里,也有青梅竹马的男子在等你?” “瞎说什么呀,我就是不甘心被我爹把一辈子都安排完了,你就是皇帝我也不想嫁给你。”七姜气呼呼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难道非得喜欢什么人,才不愿意嫁给你吗?” 展怀迁笑了,分明黑洞洞的屋子,中间还挡着矮几,还是怕被七姜看见他的笑容,赶紧背过身去。 又是一夜过去,七姜已经数不清来这家多少日子,吃过早饭,晒着太阳坐在屋檐下,闷闷地看丫鬟们打扫院子。 昨晚那一口酒,让她迷迷糊糊,隐约记得和展怀迁说了许多话,但一早起来这人又不见了,她总有些分不清是梦是醒。 映春从一旁走来,禀告道:“秀景苑传话来,大小姐想见您,今天四夫人去庙里烧香,您过去也方便。” 昨晚听了展怀迁说的故事,七姜就不怎么想见展玉颜了,心疼姑娘太可怜,而她帮不上什么忙,见了面心里更难受。 七姜问:“我能不去吗?” 张嬷嬷捧来绣了仙鹤的正红阔袖长袍,为七姜穿戴上,说道:“您可是大小姐的救命恩人,大小姐是想感谢您,只因身体弱不能亲自过来,绝不是拿大使唤您去相见。” 七姜无奈,被簇拥着往秀景苑来,这一家人之间还客客气气,张嬷嬷竟然准备了探望病人的礼物。 半路上,遇见大厨房的人从沁和堂撤下早饭,他们见了少夫人,都毕恭毕敬地让在一旁。 七姜不经意扫了眼,有一提食盒的盖子没盖严实,里头一整盘菜动也没动,而这些人手里大大小小的食盒,估算碗碟,一顿早饭就有十几品菜肴点心,一老一少哪里吃的完,一把年纪了,对老天竟是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不能多管闲事,别自寻烦恼。”七姜默默地告诫自己,调整好心情,继续往秀景苑来。 据说四夫人是为了女儿转危为安,去庙里烧香还愿,但昨天绣房的事,映春曾提到,四夫人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外,每个月另外还有好几趟,日子不定,总是突然就说去了。 家里规矩繁多,即便是当家夫人,四夫人一样不能随意出门,娘家王氏虽在京城,但不是高门大户,老太太看不上,何况出嫁的人不能总回娘家,会被人说闲话。 于是四夫人能名正言顺离开家的,只有去庙里烧香,可究竟做什么去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刻到了秀景苑,子淑早就等在门下,见了七姜很是高兴,带着她往大妹妹的闺房来。 卧房里,玉颂正喂姐姐喝粥,见嫂嫂来了,忙起身行礼。 七姜微微一笑,看向病榻上的人,养了两天,气色果然好多了,眼珠子都变得清透干净。 “嫂嫂。”玉颜却看向大嫂,姑嫂俩眼神会意,子淑便道,“颂儿,我们吃早饭去,你二嫂嫂吃过了,请她照顾你姐姐。” 玉颂向嫂嫂和姐姐行礼后,规矩地跟着大嫂离开,张嬷嬷和映春自然更有眼色,带着这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 “你喝粥吗?”七姜端起粥碗,坐到了床边,“我喂你,你要多吃饭,身体才会好。” 玉颜却是深深鞠躬,再抬起头,已是泪水涟涟。 七姜尴尬地笑道:“你看,所以我说不想来见你的,你别哭。” 玉颜哽咽:“嫂嫂,字条的事……” 七姜忙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答应了他的。” 玉颜松了口气,虚弱地靠在床头说:“第一回收到您塞给我字条,把我吓坏了,后来我问玉颂,妹妹连声夸赞您,提起您的时候,她好开心好激动,我才明白,您是可以信任的。但我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二嫂嫂,这件事您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七姜说:“大小姐,你还比我大几岁,不要对我这么尊重,我会很为难。至于那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之间解决就好,我只是帮了个小忙。” 玉颜恳求:“嫂嫂,也请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二哥哥。” 第62章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这家里长辈都没有长辈的样子,兄弟姐妹倒是一团和气,七姜多少还能感受些人情味,想想展怀迁夹在中间长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我不告诉他,你放心,原本我也不知道什么。”七姜端起粥碗,温柔地说,“先把饭吃了,要好好活着,大小姐你才二十岁。” 玉颜道:“嫂嫂不要我用敬语,也请嫂嫂一样待我,叫我名字就好。” 折腾了那么多天,总算有机会细细看一眼二哥的新娘,十七岁的姑娘,眉眼尚未完全长开,可也是个漂亮精神的女子,更有这满身朝气,叫人看着就欢喜。 玉颜缓缓吃下米粥,说道:“听说嫂嫂对老太太身边的朱嬷嬷动手了?” “连你都知道吗,又不是光彩的事,他们怎么到处传呢?”七姜直摇头,“看样子,我在侯爵府又哭又闹的事,也一定传遍了,我倒是不在乎,大老爷和展怀迁他们,会丢脸吧?” 听嫂嫂直呼二哥的名字,玉颜很是诧异,若说不懂礼数,听着不像,更仿佛是,兄嫂没有夫妻之实,彼此还当陌生人一般,自然,二嫂嫂很厉害,她不在乎规矩礼教,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玉颜便没有多问,而她如何从甄家祠堂被背出来的事,玉颂已经念叨无数遍,在妹妹心里,二嫂嫂就是大英雄,是她崇拜的人物。 喂大小姐吃完粥,七姜把帕子递给她,正经道:“既然回家了,我就把二姑娘转托给你,往后多多照顾她,你的母亲对她不好,不给饭吃还打她让她罚跪,你在家里,就劝劝四夫人。” 玉颜一脸沉重,咳嗽了几声后,欠身道:“让嫂嫂看笑话了。” 七姜摇头:“这可不是笑话,二姑娘多可怜。” “是,嫂嫂放心,待我身体好了,我会照顾玉颂。” “那你自己……” 七姜欲言又止,展怀迁叮嘱了不能说,何家大公子似乎另有打算,看来是大小姐在逃避曾经的感情,并不想改嫁到司空府,才会先后送了两回消息,她都不作回应。 眼下对何世恒来说,想要和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姑娘本身是否愿意,那么他的另有打算,应该就是要劝服大小姐,让展玉颜改变心意。 可这一切,连同传递的字条,都是何世恒的一厢情愿,在七姜获知这段往事前,她以为只是要拯救一个受尽折磨的姑娘,如今牵扯到了儿女情事,这就不该是一厢情愿的。 何世恒要正大光明娶展玉颜为妻,的确潇洒又磊落,可展玉颜就必须嫁给他吗,纵然曾经情投意合,那也是曾经了,谁也不该强迫谁。 “大小姐,我觉得瞒来瞒去很没意思,和我毫不相干的事,我为什么要背负你们那么多的秘密。”七姜大大方方地说,“何家表哥已经把话都对展怀迁说了,说你们从前相好,没料到他去了一趟温泉山,回来你就嫁了,后来他一直不肯娶妻,就是在等你。” 玉颜慌得脸色苍白,伸手捂住了七姜的嘴,探出身子往门外看,生怕叫人听去一字半句。 七姜倒是淡定,拨开玉颜的手说:“有张嬷嬷和映春在,没人能偷听。” 玉颜剧烈地咳嗽,才吃下去的粥几乎要吐出来,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软绵绵地靠在床头。 七姜担心地问:“没事吧,要不我去叫你的嫂嫂进来。” 玉颜摇了摇头,含泪道:“二嫂嫂,这件事再不能提起,他是何家嫡长孙,司空大人最钟爱的孙儿,即便眼下还没有功名,他其实满腹才华,只要花点心思,咳咳咳……” “你慢些说,别着急。” “二嫂嫂,他是要继承司空府家业的人,我配不上他。” 七姜听着心疼,看着更心疼,替玉颜顺了顺气,说道:“我就是想,虽然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可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该是被他或是觉得好的我们强迫的。所以我告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等身体好了,再与他们商量。” 玉颜哽咽难语:“多谢嫂嫂……” 七姜想了想,又道:“可你心里若有一分愿意,为何不试一试呢,我去过司空府,和你们家完全不同,就更别说甄家那毒妇了,何家的长辈都非常好相处。” 玉颜绝望地闭上眼:“二嫂嫂,寡妇改嫁需夫家长辈应允,我的婆婆巴不得我活人陪葬,怎么肯放我走。” 七姜小声道:“昨晚我和展怀迁商量来着,你们可以伪造一份遗嘱,就说他允许你之后改嫁,你那亡夫的字迹,你熟悉吗?” 玉颜愣住了,这是在说什么话,实在了不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做的事,她家嫂嫂怎么敢随口就来。 七姜说:“我知道这不是好事,可我们也没干坏事,又不图甄家的钱财,大不了你的陪嫁就留给他们不要了,干干净净从那个家出来。” 玉颜冷静下来,解释道:“嫂嫂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可您说的是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但这绝不可能。我的婆婆一定会闹,一定会找人辨别遗嘱的真伪,万一他们闹赢了,我就要去衙门挨一百大板。” 七姜吓了一跳:“真的吗?” 玉颜说:“此外,大伯父会受牵连,倘若连他的事也被人发现,司空府一样会遭诟病。朝堂里党派权争,芝麻大的事,都能闹出天,更何况这不伦不孝不忠,二嫂嫂,千万使不得。” 七姜连连点头:“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着急。” 玉颜很感激:“多谢嫂嫂告诉我,眼下才捡回一条命,我什么也不敢想,只求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能不再回到甄家。” 七姜说:“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也许我不该告诉你。” 玉颜摇头:“我虚长嫂嫂几岁,又嫁过人,见得多经历得多,容我真心说一句,嫂嫂做得对。那晚我若不吃几口供品续命,也许你在祠堂见到的已经是我的尸首,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做甄家的鬼,不要死在甄家祠堂,这辈子什么都没得选,死之前让我自己做主一回。” 七姜小时候,常听往来关口的人,说起京城是何等的繁华,心以为京城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没想到,在京城最富贵的大宅里,年轻姑娘们,活得还不如她这个农家女骄傲。 玉颜咳嗽后,温柔地笑道:“二嫂嫂,瞒来瞒去没意思,您说的对,这样我对二哥哥,也不必隐瞒什么,能敞亮地说了。” 七姜无奈地一笑:“他兴许会怪我,不过算了,我也不在乎。” 玉颜含笑看着嫂嫂,新娘子嘴上说不在乎,眉眼间的神情,可不像是不在乎的。 但有些话,不该她多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二哥哥有没有福气,就看他自己了。 这个时辰,京城里人来人往开始变得热闹,司空府的马车一早上转了好几条巷子,仙乐居才开张,最好吃的糕点就被一扫而空。 这会儿马车往回走,何世恒在车里清点他买的东西,等下见了怀迁,好让他带给妹妹,都是玉颜最爱吃的。 但马车忽然停下了,小厮在车外说:“哥儿,前头卖菜的翻了板车,滚了满地的山笋,且要等等,他捡完了才能走。” 何世恒掀起帘子看一眼,说道:“你们去帮忙,摔坏的就买下来,人家上山挖笋,运进城里来不容易。” “是。” 跟车的家仆得令,纷纷前去帮忙,何世恒刚要放下帘子,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的茶楼,两位光鲜体面的妇人走出来,身边跟着的下人,立刻到门外招呼自家的马车和轿子上前。 何世恒放下帘子,只露出一角,他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位,就是玉颜她娘,四夫人王氏,而另一位似曾相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在茶楼外道别,各自上了马车和轿子,刚好前路畅通了,分两边离去。 此时,家仆们回来,何世恒便吩咐一人:“去跟着那顶轿子,看看去了哪户人家,小心些,别叫人察觉。” 半个时辰后,何世恒带着满车瓜果点心,在兵部衙门外等表弟,怀迁匆匆出门来,担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何世恒反倒一脸轻松:“没什么事,我买了些吃的,你替我送给玉颜。” 展怀迁随手掀开马车的门帘,顿时唬了一跳,能坐三四个人的宽敞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这是要把全京城的点心都搬去家里? 何世恒说:“不过,的确有件事,既然看见了,我就告诉你听。” 展怀迁微微蹙眉:“坏事?” 何世恒道:“我看见四夫人和甄老婆子的娘家嫂子私下往来,说得高高兴兴的,不知在算计什么。” 展怀迁理了理,才明白指的是谁,可婶母怎么会和甄夫人的娘家人有往来,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们能谈什么事? 何世恒冷声道:“你多留心些吧,她在你们家作妖还少吗,你们家是真不管,我都知道玉颜她娘拿着你们府里公中的钱,到处放贷,姑父就不怕朝廷查你们。” 第63章 太师府的糊涂账 昨日才被表哥说,从小并不真正关心身边的人,今天提起家中财务账目,展怀迁又是一问三不知。 “我只知道,他们不简单。”展怀迁坦率地说,“想来,京中那么多贵家女眷,单是放贷,绝不止我家婶母,朝廷不论派谁去查,都是牵丝扳藤,没几家人能逃过。于是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何世恒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只要娶玉颜,她母亲我是不管的,你们家爱管不管,别来找我,也别找你妹妹。” 展怀迁冷静地说:“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忍一忍,把该解决的问题逐一理顺,哥,这绝不是一件能凭你心意来的事,千万不能冲动。” 何世恒苦笑:“倘若当年玉颜及笄后,我能冲动些,就不会有今天。我真怕拖下去,哪天我一个转身,玉颜又被她娘卖了,那时候我才真要疯,我不能再傻等,玉颜已经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我一天也不想她再委屈。” 展怀迁道:“可如今不一样了,我知道了,还有七姜知道,我们会帮你守着她。” 何世恒不禁皱眉:“小姜儿知道了吗,你怎么那么瞒不住?” 展怀迁不服:“她什么都不知晓,就为你传递消息,你觉得公平吗,合适吗?” 何世恒别过脸,故作淡定:“那是我和姜儿的交情,嗯……她如今知道了,怎么说。” 展怀迁没好气地说:“你们还真是一样的人,她听说逝者若留有遗言,玉颜改嫁就不必得到甄家长辈的允许,立刻让我想法子伪造一份遗嘱,还说要是忌讳亡魂,就让祖父和四叔在阴司间摆平他们。” 何世恒猛点头:“谁家还没个祖宗。” 展怀迁嗔道:“逝者为大,不说玩笑话,总之我不会让玉颜再回甄家或嫁去别处,你不要着急,我们从长计议。” 然而门内有人找展大人,他不得不回去了,何世恒不忘叮嘱:“点心瓜果一定给送去,都是她爱吃的。” 此刻,太师府秀景苑内,一片肃静,下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廊下,谁能想到,老太太突然过来了。 七姜没能躲过,跟着大少夫人、二姑娘一起出来,让她恼火的是,没多久,两个女人竟然架着虚弱的大小姐,把她拖出来向祖母行礼。 玉颜叩首时咳嗽不停,伏在地上起不来,而这屋子没烧火,只一层地毯铺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个险些病死的人,如何经受得起。 “张嬷嬷、映春,把大小姐送回去。”七姜走上前,吩咐道,“送回去好好暖着,用汤婆子捂她的脚心。” 少夫人都开口了,张嬷嬷和映春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不搀扶不知道,一摸孩子就剩一把骨头,心疼坏了,再不顾虑什么,和映春搀扶起大姑娘,就往卧房送。 “老太太还没问话呢,这叫什么规矩,少夫人,您在观澜阁怎么着都成,这儿是秀景苑,是您四叔房里,可轮不到您发号施令。”朱嬷嬷仗着老太太就在身后坐着,上前呛道,“您是家里没有祖母,不懂得如何尊敬长辈吗?” 七姜冷笑:“我家不仅有祖母,还是最最慈爱的祖母,儿孙若是病了,祖母必定喂药送饭亲自照顾,我真没见识过,孙女都要病死了,还让她出来磕头请安的祖母。” 朱嬷嬷嗤笑道:“亲家老太太什么身份,您也好意思拿来比我们老太太。” 七姜绕过朱嬷嬷,打量了一番上官氏,问道:“老太太是缺胳膊少腿吗,还是比别家祖母多长两只眼睛,又或是六个指头?朱嬷嬷,你也太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了,怎么能胡说呢?” “老太太,您听听,您听听……”朱嬷嬷转身搬救兵,煽风点火道,“如今我们家,到处被人笑话,少夫人还不知收敛,竟敢拿您来寻开心。” 上官清在边上劝道:“二嫂嫂,不论如何,这里是四叔父房里,您就少说几句吧。” 七姜白她一眼:“既然是四老爷房里,那不如派个人下去问问,他乐不乐意亲生女儿快病死了,还要到这冰冷的屋子来磕头请安,要不上官姑娘,你下去问问?” 上官清羞愤难当:“二嫂嫂,我好言相劝,你怎么总是咄咄逼人。” 七姜说:“真有意思,不去呵斥老刁奴闭嘴,来叫我这个少夫人少说几句,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吗?” “都闭嘴!”老太太冷声呵斥,瞥了眼七姜后,将目光扫过大孙媳妇,问,“子淑,你婆婆呢?” 子淑上前道:“母亲烧香还愿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老太太问:“怎么不带上你?” 子淑尴尬地说:“因、因为大妹妹眼下离不开人……” 老太太问:“你婆婆一个月要烧多少回香,你们都在哪家买的纸钱香火?” 子淑紧张地微微颤抖:“都是雁珠为母亲张罗,孙儿实在不知道。” 七姜缓缓退到一旁,不和她相关的事,她自然不用多嘴,看得出来,老太太绝不是那么好心来探望孙女,她应该是来等儿媳妇的。 远处闺房,隐约传来玉颜的咳嗽声,七姜便道:“老太太,若没什么事,我去照顾大小姐了。” 老太太今日懒得理会七姜,没有应答,七姜也不愿意干等她开口,转身就走了。 朱嬷嬷立时火上浇油,挑唆道:“您真不管,她就该爬到您头上……” 上官清开口道:“朱嬷嬷,今日不是说这件事的,先忍一忍吧。” 朱嬷嬷讪讪一笑,便冲大孙媳妇没好气地说:“少夫人,老太太坐半天了,这屋子还这么冷,您就不知道派人烧火,哪怕端一盆炭来呢?” 子淑紧张地应下,亲自出来找人,可下人却告诉她,秀景苑的炭早就烧完了,只能等下人用柴火去把屋子烧热。 子淑莫名地问:“不是每年都有结余,今年冬天并没有格外寒冷,怎么会烧完了?” 下人轻声道:“这就要问夫人了,上回王家来人坐半天,人一走,夫人就把咱们库房的炭送了一半出去。” 第64章 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就在子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四夫人回来了。 才进外院角门,就听说婆婆到了秀景苑,估摸着不能是好事,又听儿媳妇说没有炭给老太太取暖,怒道:“你是死人呐,不能请老太太去暖和的屋子,回头再收拾你。” 这边才凶完,立刻满脸堆笑地进门见婆婆,婆媳俩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老太太就吩咐:“子淑,领你妹妹下去吧。” 玉颂在一旁,早就僵得不知所措,可今天没有害怕得发抖出岔子,也许是因为大姐姐回来了,可她心里觉着,更多的,是因为二嫂嫂在这里。 姑嫂俩退下,来到玉颜的闺房,不想上官清也跟了过来,可她没能如愿进门,张嬷嬷刚好迎出来,将她拦下说:“大小姐才刚又吐了,屋里气味难闻,清姑娘这边坐,日头暖洋洋的,让小丫头给您沏壶茶。” 上官清忍耐下,隔着门道:“辛苦嫂嫂们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叫我,我就在外头坐着。” 屋里,姑嫂姐妹四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眼,都不理睬。 子淑为玉颜将枕头垫高一些,把掺了冰片薄荷草的香囊递给她,担心地说:“老太太一走,母亲又该生气了,真希望你哥哥能早些回来。” 玉颜问:“嫂嫂,家里是出了什么事吗?” 子淑叹气:“自从母亲当家主事,她就开始拿公中的款银去外头放贷,确实挣回不少利钱,早几年还打算给你哥哥买私宅,后来因为我怀不上孩子,母亲就另有打算,但这些年放贷的事不曾断过。于是我猜,这两年边境打仗,又逢各地旱灾洪水,年景实在不如意,不知是放出去的贷一时半刻收不回来,还是有人卷款跑了,母亲手头已经没了现银,才会亏着外头的账,让人家讨上门来。” 玉颜咳嗽了几声,气道:“当年我出嫁,嫁妆都是大伯父置办的,哥哥和嫂嫂都给我一对金镯子,我娘只给添了几床棉被。大伯父不计较,她就真好意思,我实在无地自容。” 子淑苦笑:“妹妹风光大嫁,可转过身,她却日日挖苦我的陪嫁太寒酸,再怎么寒酸,也是我爹娘用心置办的,总比几床棉被强。” 七姜在一旁坐着,一个当娘的,混到儿媳妇和亲闺女一起数落自己,那是得多糟糕,别人家都是小姑子帮着婆婆对付儿媳妇,这家倒好,孩子们亲兄热弟,就上头几个长辈作妖,她们到底图什么? “弟妹,我虽懦弱些,可好歹比你早进门。”子淑看向七姜,温柔地说,“往后你还是忍耐些,不必事事处处都与她们顶着来,那清姑娘是最得老太太心的,你总人前人后地让她下不来台,她记恨你,回头煽风点火地撺掇老太太治你,实在不值当。” 玉颂也轻声道:“二嫂嫂,听说那天在大厨房,要不是二哥哥赶回来,您就要挨打了。” 七姜说:“他们有本事就打死我,不然打我一下,我必定打还十下,还有你们,明知道上官清阴阳怪气的,为什么要让着她忍着她,她都不是这家里的人。再有,为什么你总想着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呢,哎,只怪我们出身不同,在我们边境,老百姓也是兵,外来的入侵没道理可讲,见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完烧成灰,不留一点痕迹。” 姑嫂三人,呆呆地看着七姜,七姜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你们讲道理,处处忍让,让跪下就跪下、让磕头就磕头,结果你们的日子好过了吗,只怕是一天都没有。大嫂嫂,你是好心,怕我眼下厉害将来吃亏,可你每天都在吃亏,说这话,您又能帮我什么?” 这一边,四夫人房里,老太太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媳妇,说道:“老实交代,亏了多少银子,别真等外头一家家上门要债,闹得满城皆知。到时候他顺水推舟,把你的当家大权收回来,现成的儿媳妇等着接手,那小贱人当了家,还能有你们母子的好,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四夫人哆嗦着说:“府里入春花销的三千两,那头的人跑了,还、还有之前投的两千两,要下半年才能收回来,正月里给您的二百两利钱,就是、就是这里头的……” 老太太冷笑:“可三千两的事,我并不知道。” 四夫人慌张地说:“是媳妇猪油蒙了心,那头说三个月三成利,我、我就想,三个月而已,哪怕收不到利钱,也不会亏了本钱……” 老太太大怒:“混账,你是穷疯了吗,现下连报官都不成,白白损了三千两银子,上下一百多口人要吃饭要发月钱,你去哪里弄银子?” 四夫人委屈地说:“媳妇可是把体己全垫上了,侄媳妇还去大厨房闹,非要单过,眼瞅着这个月过去,下个月她又该来要钱,原本采买那头还能先赊着,再迟几天的。” 老太太冷笑:“你当了十来年的家,到头来就这点本事,不应该啊,是你在这儿跟我哭穷装傻,还是我太高估了你。” 四夫人说:“媳妇到手的,只是府里每一季花销的钱,都是眼睁睁要花出去的,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变不出更多了。旁人不知道,您是最清楚的,这家里大宗的田地、商铺、庄园、宅子,全都在大老爷自己手里攥着,媳妇还能去他房里抢吗?” 老太太神情阴鸷,恨道:“未必在他手里,恐怕还在他媳妇手里,不然他那么忙,哪有功夫打理这些,每年收账放租交税银,总得有个人替他操心,既然家里找不出这么个人,那就全在那女人手里了。” “果然都在大嫂嫂手里?” “横竖不在我这个老娘手里,所以……”老太太摸了摸儿媳妇的脑袋,说道,“我们婆媳是一样苦命的人,我这个婆婆还在一天,总该护着你,你把眼下亏的账算清楚,我先替你填了。” “娘,真的?” “可你也要替我办事,倘若你办不好,或是转手卖了我。”老太太阴沉沉地笑道,“会是什么下场,你心里明白。” 四夫人挂着泪,迷茫地问:“母亲要我做什么?” 老太太说:“还记不记得,怀逸是怎么来的?” 四夫人眼神一颤,紧张地问:“娘,您是说……” 一盏茶的功夫后,老太太要回去了,上官清跟出来,故作委屈道:“清儿什么都没听见,她们防着我,姑祖母,是清儿没用。” 老太太朝孙女闺房那头看了眼,不屑地说:“随她们去吧,一个个就这命了,可你还有更好的前程呢,走吧孩子。” 四夫人送到院门外,婆婆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方才哭得要死要活的神情,立刻就消失了,抹了把眼泪,对身旁的雁珠道:“有个爱算计儿子的老婆婆,我还怕什么,外头的账有人填了,我还得想法儿,把玉颜的嫁妆要回来。” 这日直到七姜回观澜阁,大半天也没见家里有什么动静,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没被四夫人折腾,张嬷嬷派人再三打探,秀景苑里的确风平浪静。 虽然有些奇怪,可不挨罚总是好事,七姜还省得费力去吵架乃至动手,下午吃点心时,她忽然醒过味,问嬷嬷:“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们,我和她们很熟吗,请个护院还得给工钱吧。” 映春笑着说:“还不是您心地善良,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七姜捧着一块绿豆糕,莫名其妙地说:“我怎么就卷进你们家的事了?” 张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不是你们家,就是您的家,大姑娘她们如今都是您的亲人了,哪有见亲人受欺负不相帮的,您最是心软的。” 七姜吃着绿豆糕,摇头道:“可我除了吵架动手,也没别的本事,时日一长就不管用了,我自己知道。” 张嬷嬷和映春异口同声地说:“您可以学呀。” 说起学本事,今天怀逸那儿的认字且要停一停,七姜另有一桩要紧事,赶着告诉展怀迁。 日落时分,她就在前院徘徊,这头的下人很少见少夫人,但七姜客客气气,他们觉着新鲜又好相处,并不是传说中多霸道嚣张的人。 有丫鬟来给少夫人搬凳子,七姜连声说谢谢,把人家都吓着了。 之后先是等来了三哥儿,被她打发走了,又等来展怀逍,有机会当面谢谢七姜,怀逍站着说了好些话,可七姜却心不在焉,就怕展怀迁今天不从这个门回来。 “我先走了,弟妹这是盼着怀迁呢,果真新婚燕尔。”怀逍玩笑了一句,便识趣地离开。 七姜方才就没听清楚大公子说什么,满心盼着要在展怀迁见他妹妹前,先和他把话说清楚。 终于,天色渐暗,凉风渐起,展副将军回来了。 “跟我走……” 怀迁一进门,还在与福宝说话,七姜就迎面跑来,抓了他的手,不由分说往里跑。 “怎么了?” “有要紧的事,你先跟我来。” “福宝,先把东西送回观澜阁……” 展怀迁匆忙吩咐了一句,就被七姜拉走,回到观澜阁外,周遭空旷无人的地方,七姜才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了?” “哎,你怎么都不喘气……”七姜跑累了,撑着腰缓过气息后,才正经道,“对不起,我违背约定,我把何家表哥的事,全告诉你妹妹了。” 展怀迁担心不已:“不是说先不提吗?” 七姜说:“他们彼此本就是明白的,所谓的不提,就是不说我们两个知道,这没什么大不了吧?” 展怀迁叹气:“那我还怎么去见妹妹呢?” 七姜说:“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也许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我觉得,不能因为你哥哥想娶她,完了我们觉得这是桩好姻缘,玉颜就必须听我们的安排嫁人。她愿不愿意,她还喜不喜欢你的表哥,这都不重要了吗?所以,她是最不能被瞒着的人,我们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都该告诉她,让她自己做决定。”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七姜,把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说道:“我赞同你的说法,的确,三年过去了,受了那么多苦,玉颜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姑娘,眼下她只想活着,想有自由身。” 七姜很意外,不禁笑容灿烂:“你听懂了吗,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展怀迁道:“你在为我的妹妹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 七姜很满意:“那就没事了,你忙你的吧。” 展怀迁问:“你在前院等我,就为了说这件事。” 七姜点点头:“不然呢?” 展怀迁迟疑了一会儿,笑道:“没什么。” 第65章 神神秘秘的叔嫂二人 看着七姜轻盈地跑开,展怀迁下意识地抬起左手,转动了几下手腕,淡淡含笑:“这丫头力气可真大,拽得人生疼。” 观澜阁里,福宝带着小厮们,将各色点心瓜果搬了进来,那些糕饼小食尚不稀奇,可这个时节瓜果极少,皆是商贩从很远的温暖地方运来,寻常百姓家根本吃不起,好些七姜连见都没见过。 再说装了一车的东西,怎么可能全送去妹妹那儿,眼下一天比一天暖和,吃不完放着都该糟蹋了。 展怀迁便让张嬷嬷将东西分几份,先给老太太送去,再有父亲和怀逸那儿也分一些,大部分自然还是给了妹妹,秀景苑人口也多。 他进门换了衣裳,就要去书房,却满院不见七姜的身影,随口问:“少夫人遛狗去了?” 丫鬟应道:“少夫人给大老爷和三哥儿送吃的去了。” 展怀迁不免好奇,怎么她连着两天跑父亲那里,心里有个念头让她很不安,云七姜该不是装傻充愣,说她不认字不识字,其实是个精明能干的邻国细作? 越想越不对劲,展怀迁无法安心处理公文和书信,起身出门,径直往大院来。 实则七姜是才知道的,大老爷今晚去了司空府,于是不愿浪费一天认字的机会,借口送点心瓜果来找怀逸。 这会儿叔嫂俩躲在书房里,昨日那一句几个字,七姜已经记得很熟,怀逸拆开来考嫂嫂,嫂嫂也都认得,虽然写起来费劲,一笔一划也算齐全。 “嫂嫂在房里练字,张嬷嬷她们能不察觉?” “我用笔沾水在桌上写的,擦干就看不见了,还不费纸张。” 怀逸佩服又感动:“弟弟一定尽心教会您写家书,嫂嫂这样聪明好学,若多学几年,必定能成为才女。” 七姜忙道:“那可不行的,太不把读书人放在眼里,我们种地的虽累些苦些,好歹能吃上几口,可你们念上十几年书才能考功名,还不见得能考上。” 怀逸说:“嫂嫂很敬佩读书人?” 七姜点头:“我们村里有个老秀才,我哥哥就是跟他认的字,他只收些嚼谷,太穷的人家他都不要钱,只要娃娃肯念书,他都愿意教,就算至今没教出什么人物,他的学堂还开着。” 怀逸问:“嫂嫂为何不去学,是不让姑娘家念书吗?” 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是我不爱念书,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悔,怎么会想到,将来有一天要给家里写信。” 怀逸挺起胸膛说:“嫂嫂放心,我一定教会您。” 书房外,萧姨娘站在不远处张望,展怀迁突然从身后走来,将她唬了一跳,尴尬地说:“二哥儿来了,大老爷今晚去司空府,您不知道吗?” 展怀迁也不自然,应道:“知道,就是……方才送了些点心瓜果来,我怕怀逸贪嘴吃多了肚子疼,跟来叮嘱一句。” 萧姨娘说:“三哥儿和他嫂嫂在书房里,昨儿就这样,也不知道叔嫂二人做些什么,没有老爷的允许,我们不能进书房,总觉得不合适。您来了正好,不如和他们说说,书房可不是玩儿的地方,弄坏了什么古籍藏本,老爷该生气了。” 听说弟弟和七姜在一起,展怀迁反而安心了,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就算他糊涂,父亲难道能随便叫个细作假扮了他的儿媳吗? 更何况,在他眼里,云七姜是个极为真实的姑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有这种感觉。 怎么能把人家想成细作,他真是刚从战场回来,还没放下警惕,七姜若知道,是会生气,还是会笑得肚子疼? “二哥儿,您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还要去向老太太请安,那些点心送来不少,姨娘也请尝一尝。”展怀迁礼貌地说罢,转身离开了。 萧姨娘叹了口气,论辈分她虽长,可妾室并没有正经名分,在下人面前稍有几分体面,实则她还是这太师府的奴才,公子姑娘们待她客气,她却不能真把自己当长辈,哪怕看不惯什么,也只能忍着。 书房里,七姜趁怀逸写范文的功夫,在书架之间转了转,这间书房比她和展怀迁的卧房的内室外间加起来还要大两倍,快赶上他们家晒谷子的场院。 更不必说,满室书架上收藏的无数本书册,七姜刚开始还好奇数了数,没多久就数不过来,也加不过来。 “怀逸……” “是。” “这些书,大老爷都看过吗?” “我想都是看过的,但我也没问过父亲。” 七姜回到怀逸身边,问道:“大老爷这么忙,哪有功夫看书呢,他还睡不睡觉了。” 怀逸正经道:“别人家怎么样,我不清楚,但父亲真是为国为民操碎了心,每晚都伏案过半夜,从我记事起,我们院里的灯火,总是全家最后才熄灭的。” 七姜说:“展怀迁告诉我,大老爷这叫胃急人臣,是不是很厉害的意思,当官和胃口有什么关系呢?” 怀逸努力想了想,才明白嫂嫂的意思,写下“位极人臣”四个字,解释给嫂嫂听,一并要她记下。 七姜笑道:“一句话用四个字就能说完,你们读书人真会省力气,我一定要好好学,不然以后和展怀迁吵架,他听得懂我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说什么,多吃亏。” 怀逸则好奇地问:“其实您来之前,我们还担心,您会和我们言语不通,嫂嫂不是没念过书吗,怎么会说京城里的话?” 七姜说:“我们村里人口虽不多,可关口镇上热闹得很,每天都有无数的商队往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金发碧眼的也有,他们的鼻子那么高,自然京城里的话也不稀奇,小时候觉得好玩就学了。” 怀逸笑道:“还以为,是亲家老爷特地找人教您的,好为了日后联姻。” 七姜的笑容却淡了,不再说话,拿起怀逸写的范文,里头大片的字她都不认识。 “嫂嫂,您不高兴了?” “有一点,因为你提起我爹了。” 怀逸不安地说:“嫂嫂请原谅,怪我勾起您思乡之愁。” 七姜说:“想家是每天都想的,但我不高兴的,还是和你哥哥的婚事。怀逸,将来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人家,一定等她长大了,问问她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婚配,那可是你的骨肉你的孩子,不是个物件,不能随随便便就给出去了。” 怀逸腼腆地笑道:“嫂嫂,我还小呢……” 第66章 我哥这样的男子 “可不,你还是个孩子。”七姜一面轻叹,一面醒过神来,有些紧张地问,“我、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聪明的小公子,毫不掩饰地回答:“您想说,您说漏了嘴,不满意和二哥的婚事。” 七姜轻声说:“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好吗?” 怀逸道:“二嫂嫂您不说,我也看出来了,您和二哥完全不像夫妻,您也始终没有对父亲母亲改口,也不愿承认老太太是祖母,这就很明显了。” 七姜问:“那别人也看出来了?” 怀逸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二哥对这桩婚事,似乎没什么不满意。” 七姜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怀逸高兴地说:“我想象中,未来的二嫂嫂,就该是您这样的。” 七姜哎呀一声,拍拍他的脑袋:“小孩子撒谎可不好,要没有迫不得已的缘故,你们家怎么会娶农家女,张嬷嬷说,满京城的大官,都想把女儿嫁给你哥哥,要不是公主们没有合适年纪的,皇上也喜欢呢。” 怀逸却道:“自然不是出身,而是人品性情,反正我期待的二嫂嫂,就是您这样的。话说回来,倘若不是二十年前的婚约,是正经媒人上门提亲,知道我家兄长的样貌品行与才干,二嫂嫂,您会愿意嫁我哥这样的男子吗?” 七姜呆呆地看着怀逸,她还真用心想了想。 相处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展怀迁的脾气性情都不坏,他对兄弟姐妹好,对下人也好,不仅早早考了功名,还能上战场杀敌,到哪儿都是很了不起的人。 一定要嫁人的话,展怀迁这样的男子,的确是上上选,若非实在看不对眼,又或是另有情郎,不然正经由媒人来提亲,彼此相看后,父母再做决定要她嫁,七姜至少不会像现在那么反感抵触,更不会怨恨父亲。 “二嫂嫂?” “那个……时辰不早了,我们明天接着学,我会多多练习写字。” 见嫂嫂要走,怀逸起身相送,七姜让他留步,带着写有“保重”和“好好吃饭”的纸条离开了,这是她今天新学的。 怀逸便收拾了书桌,熄灭烛火,刚走出书房,萧姨娘就迎了上来。 将儿子看了又看后,萧姨娘满眼担忧地劝说:“和嫂嫂究竟说什么话,怎么两天还没说完?哥儿,不论如何你们也是叔嫂,别人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亲近上了,叫人说了闲话,你父亲与兄嫂脸上挂不住,将来待你谈婚论嫁,那些府里也要挑不是的。” 怀逸坦荡荡地说:“家里关起门来的事,外人如何知晓,哪个下人多嘴多舌,母亲告诉掌事嬷嬷责罚他们便是。父亲说过,嫂嫂千里之外来,自幼见闻颇多,比我这个深宅大院的公子哥强百倍,要我多向嫂嫂讨教,母亲若不信,回头问父亲便是了。” 萧姨娘道:“话是如此,可新娘子与这家里格格不入,三番五次顶撞老太太,早晚是要出事的,你与她太亲近,终究不是好事。” 怀逸神情闷闷地说:“母亲,那什么才是好事,这几年大姐姐出嫁、二哥哥出征,家里沉闷得仿佛一宅子行尸走肉,我可快要憋死了,母亲希望我长成个傻子吗?” “我……”萧姨娘无言以对,勉强道,“我只是为了你好。” 怀逸知道生母在这家中的不易,自己这个儿子,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和指望。 身为庶出子,与父兄的亲密,决定了他的前程,母亲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即便大夫人离家十多年,她也不敢有任何僭越。 “母亲,我会有分寸。”怀逸好生道,“您放心,有什么事,我一定与父亲和哥哥商量。” 萧姨娘颔首:“你心里明白就好。” 怀逸又道:“大姐姐接回家,可甄家的麻烦并没解决,还有我们自家的琐事,近些日子恐怕不会太平,还望母亲不要搀和进去,老太太和婶母若找你麻烦,只管告诉父亲,你开不了口,就告诉儿子,儿子替你说。千万别受他们的威逼利诱,你要相信,这家里的主人从来都是父亲,她们若有能耐,也不会找上你了。” 萧姨娘笑道:“我在这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不能找我。” 母子俩正说着话,大厨房的人来了,萧姨娘便上前接应,看着他们在膳厅里摆下饭菜,数了一数,今晚少了好些,自然要问缘故。 大厨房的人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冷冷地说:“大老爷今晚不在家用饭,姨娘不知道吗?” 萧姨娘道:“可三哥儿还要用饭,他该有的菜品,为什么不送来?” 大厨房的人没好气地说:“哥儿一个孩子,这些都不能吃完,做多了白白浪费。何况外头年景不好,姨娘是不知道如今采买的不易,不如您和大老爷说,给哥儿们都加一半分例,就能买得回菜来。” 说完,他们嘀嘀咕咕着退下了,那些话语虽没当着萧姨娘的面说,可无非是嘲讽她一个小妾还把自己的当正经主子。 怀逸来吃饭,对桌上的菜品少了几样并没察觉,但饭菜不可口还是老样子,但凡父亲不在家用晚饭,大厨房送来的菜肴就是这么敷衍了事。 萧姨娘见儿子没胃口,拿起筷子各样尝了尝,即便不是怪味道或不新鲜,可他们做得实在不用心,这家里什么时候连盐都吃不起了。 见母亲心里难过,怀逸说:“咱们也有厨房,回锅重新炒一炒就是了,母亲再忍一忍,二哥他们院子如今单过,院里下人都高兴,过些日子我与父亲说,往后我们也自己做饭。” 萧姨娘轻叹:“老太太可不会答应,那真是要分家了。” 这个时辰,司空府已经用罢了晚饭,天色不早,老太太怜爱女婿为国事辛劳,要展敬忠早些回去,何世恒便主动请命,要护送姑父回府。 “恒儿,回去吧,没多远的路,那么多家丁跟随。”站在马车下,展敬忠对侄儿道,“你不会是想借着送我回府,半途溜出去玩耍,最近京城夜市里,又有什么新鲜事?” 何世恒则一脸正经:“姑父,我决心考功名,来年春闱,便是侄儿金榜题名的日子。” 这话听着新鲜,展敬忠打量孩子,瞧着不像是玩笑,便道:“你自幼聪颖,与怀迁一同启蒙,先生们都说你更聪明,姑父就不问这些年你为何荒废,只要还有上进心,就是好孩子。说好了,明年春天,姑父等你的好消息。” 何世恒拍胸脯答应下,要搀扶姑父上马车,展敬忠见他一定要送自己回府,就不再阻拦。 路上闲谈,何世恒说:“母亲要再为祖母配保命丸,不如多配几丸,姑父收在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展敬忠道:“府里派人配了,不必再麻烦嫂嫂。” 何世恒点了点头,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展敬忠想了想,便道:“日后功名一成,你的婚事更不能拖了,恒儿,你看我们家的清儿,如何?” 何世恒毫不犹豫地问:“难道您要给我和上官清说亲,姑父,您真不想和我姑姑好了吗?” 展敬忠嗔道:“胡闹,只问你怎么看待清儿。” 何世恒呵呵一笑:“那丫头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心太黑,从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时候我们一处念书,她见不得玉颜被先生夸,就假装摔倒,毁了玉颜的习字。这也就算了,结果散了课,她回去对老太太说,不是大表姐故意推她,求老太太别责罚大表姐,本来什么事也没有,她非要说一嘴,害得玉颜被叫去打了手心。那会儿才十来岁,姑父,哪家十来岁的姑娘能这么恶毒还耍心机?” 展敬忠说:“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清楚。” 何世恒忙掩饰道:“这不是您问我,我才想起来的,平日里没事我惦记她做什么?” 展敬忠轻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多年伺候在老太太身边,我该为她的婚事做主,如今老太太看中了你。” 何世恒立刻冲外头嚷嚷:“停车。” 马车停下后,他便抱拳道:“姑父,贵府我可不敢再登门,不然你家老太太自作多情,还以为我相中了她侄孙女。您就看在姑姑的份上,看在我和怀迁一同长大的份上,千万别把侄儿往火坑里推。我娘如今着急,是个女人她就能让我娶,您可千万别招惹她。” 展敬忠笑道:“在你眼里,姑父就这么糊涂吗,不然我怎么先问你,而不是问你爹娘。” 何世恒想了想,问道:“您的意思,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展敬忠说:“为人子女,姑父也有许多无可奈何,这桩婚事,司空府明明白白地拒绝,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姑父才算能给老太太一个交代。不然她总以为我不尽心,以为我敷衍了事,你一日不娶,她就缠我一日,姑父也不胜其烦呐。” 只要不和上官清有瓜葛,一切都好说,何世恒笑道:“您要侄儿做什么,开口就是了,还绕那么大个圈子,吓死我了。” 展敬忠笑道:“那我们爷儿俩,打个商量?” 第67章 吃瓜小两口 因前门传话,说表哥送父亲回府,展怀迁便要前去相迎,来找七姜问她去不去,人家呆呆地坐在窗下,只看了他一眼,说不去。 展怀迁便不勉强,匆匆迎出来,然而没能见上表哥,父亲也没话要与他说,很快就回来了。 可来回一趟,少说一盏茶的功夫,窗下那位愣是一动不动,展怀迁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七姜的身影,便进门问道:“为何坐着发呆?” 七姜说:“我在想事情。” 展怀迁想了想,在一旁坐下:“你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看看能不能解释给你听。” 七姜端详他片刻,认真地说:“眼下我讨厌这门婚事,也讨厌你,是因为我不甘心被我爹安排了一辈子。可要是撇开这些,你这个人除了太在乎外人的看法,其他倒也没什么让我十分讨厌,万一两年后,我对我爹的气消了,和你也混熟了,我不想走了怎么办?” 展怀迁的心,不知怎么突然跳得很快,他努力镇定地回答:“那就凑合再过下去,也许第三年你又想走了,我依然会为你安排。” 七姜的眼神立时变得柔和,真诚地感激道:“你这个人也太好了,我对你就没那么好,总和你吵架,还骂你。” 展怀迁说:“一开始是让人头疼,现在想明白,你只是害怕。” 七姜睁大眼睛:“谁说我害怕了,我可没怕过你们。” 展怀迁笑笑,指了矮几上的水渍问:“洒了什么吗,让她们来收拾。” 七姜忙说不用,随手抹了几下,岔开话题道:”何家表哥送大老爷回来,没进门坐坐?” 展怀迁颔首:“可能是避嫌,不过我爹瞧着挺高兴,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此时,映春将切好的瓜果端来,七姜问还有没有多的,让分给院里的大家一起吃。 映春高高兴兴地出去了,七姜拿起银签子,顺手递了一把过来。 展怀迁见状,便脱了鞋坐上来,拿过银签子一同吃果子。 七姜说:“我听嬷嬷念叨,这些东西可贵了,你家表哥没有功名,自然也没有营生,他都是花家里的钱吗?” 展怀迁点头:“用他的话来说,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投胎到这样富贵顶天,且长辈慈爱、兄弟和睦的人家,前世一定十分辛苦,这辈子才能来人间享福,既然长辈都乐意给他花,他花得天经地义、心安理得。” 七姜笑道:“我那天还说你二妹妹,投胎没个准头,都来这家了,怎么不往大夫人肚子里钻……” 但说着,自觉对展怀迁的母亲不尊重,放下银签子说:“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母亲开玩笑。” 展怀迁却道:“玉颂若真是我娘的女儿,我都不敢想,会被外祖一家宠成什么样,兴许是个小霸王,人间祸害?” 七姜嫌弃道:“就兴你是个好人,妹妹就该被宠坏吗?” 展怀迁问:“不是开玩笑吗,你拿我娘来玩笑,我也没说什么。” 七姜没得反驳,强行算扯平了,把大块的瓜果留给展怀迁,她插了小小一块,吃了后说:“今天在秀景苑,听你的大嫂嫂说了好些是非,你想听吗?” 展怀迁点头:“可以,也许我本来就知道。“ 七姜便把四夫人在外放贷,不知是不是出了岔子,眼下家里账上周转不开,绣房连针线都短了,大厨房那天死活不答应她的要求,也是因为没多少银子,怕她会开口一下子要几个月的,他们拿不出来。 展怀迁也想把大块的瓜果留给七姜,放下银签子不吃了,说道:“你怎么看?” 七姜正经道:“炭什么的,四夫人拿她自己的东西接济娘家,我觉得和别人没什么关系,顶多该和你哥哥嫂嫂商量一下。但是拿家里花销的银子出去滚利钱揣口袋里,那就不好了,不过,她能那么多年干下来,大老爷肯定也默许了是不?” 展怀迁说:“表哥撞见婶母与甄夫人的娘家嫂嫂私下见面,他急得不行,就怕她们折腾什么事又要算计玉颜,质问我为什么家里没人管管婶母,譬如她在外放贷的事,还是你看得通透,我爹当然是默许了,算是她操持家里的奖赏。” “可嬷嬷告诉我,朝廷不允许,抓了是大罪,大老爷怎么办?” “我爹最多被问治家不严,不必惊慌。” “那就好……” “明明是我爹定下的婚约,你为什么不恨他,还担心他,却要恨我?” 见展怀迁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七姜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歉意说:“因为我不敢惹他啊,在发现你是个好人后,就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展怀迁不禁笑道:“你不敢惹我爹,却敢惹老太太?” 七姜满不在乎地说:“她就是个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呢,你父亲可是大官。” 展怀迁心里明白,倘若祖母像外祖母那般慈爱,七姜不会如此反骨。 可惜这个家,永远都不会有司空府里母慈子孝的温馨,母亲就是受不了,也无法改变,才决心离开的。 “说起来,你不好奇我爹娘为什么分开吗?” “这个,其实我自己算过日子,差不多你弟弟出生后,大夫人离开家,是因为萧姨娘吗?” 展怀迁颔首:“我娘是独生女儿,二十多年前的何家,已是如日中天。我爹虽是探花郎,但展家家世单薄,根本配不上我娘这样的世家贵女。可我爹在外祖父门下那几年,他们彼此相识相知,加之外祖父器重,就成全了这门婚事,可惜……” 七姜小声问:“可惜有个坏婆婆?” 展怀迁长长一叹:“太多事,不知从何说起,我也是听舅父舅母说的。当年婚后,母亲对父亲的失望与日俱增,可父亲受皇上青睐,前程似锦,母亲就一直忍耐着。后来我也大了,直到有一天,萧姨娘上了我爹的床,还有了怀逸,我娘毅然决然地走了。” “果然……” “是我爹背叛了娘,他们曾约定,今生哪怕没有子嗣,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绝不纳妾。” 第68章 听我的,没错! 从一开始,七姜就不怎么信大夫人是在郊外独居养病,后来见了本人,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当时还不知晓她与大老爷的过往,即便猜到了展怀逸和萧姨娘有牵扯,也没觉得大夫人是个苦哈哈的怨妇。 “你的母亲那么美,那么高贵,还与人好相处。”七姜说,“至少在城外过日子,清静太平,不用受任何人的气,若困在这家里,也太委屈她这一辈子了。” 展怀迁颔首:“小时候曾为此伤心,渐渐长大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奈,反而为我娘高兴,至少她还有娘家撑腰,还有地方可以去。” 七姜问道:“可是,司空府就不怪女婿吗。” 展怀迁说:“虽然对不起我娘,可我爹也只是做了世人都会做的事,他孝顺老太太没有错,婚后多年,膝下只有我这一个儿子,那时候四叔走了,我和大哥尚未长成,展家人口越来越少,我爹纳妾添丁,在外人看来也没有错。” 七姜无法认同:“话是这么说,可最初许诺时,说的若没有子嗣,也绝不纳妾,何况已经有了你,还有你大哥。又不是要大老爷去背叛朝廷国家,他有什么苦衷,非要纳妾伤你娘的心呢?” 展怀迁说:“你站在我娘那一头想,这件事是无解的,你若问司空府为何不与父亲决裂,自然是牵扯了朝廷利益,还有我的前程。再者,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也是男人,为人子为人夫,能理解父亲的无可奈何。” 七姜问:“那你也理解大老爷,原谅他对你母亲的背叛吗?” 展怀迁说:“我理解,可我并不原谅,不然也不会从军出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打了胜仗,圣上召我回京,本以为此生就在军营里度过。” 七姜托着脸颊,轻轻叹气:“若真是一辈子躲在军营里,结果你还是活成了大老爷的样子,朝廷国家的事,我是不懂也不敢胡说,就这家里,你和老爷一样,在所有可以解决的办法里,都选了最安逸的法子。” “我……” “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连你娘也不管了。” 展怀迁无言以对,这两年若不走,哪怕管不到侯爵府的事,即便祖母不喜欢他,看在司空府的面上,至少玉颂在家能少吃些苦,怀逸也不用看祖母脸色过日子。 “你为国出征,杀了那么多敌人,立下功勋,也是很了不起的,我并不是说你从军不对。” “我知道,是我的初衷不正。” 七姜听着都憋屈,忍不住问:“难道你们全家,就打算等老太太去找她小儿子的那天,这么一直耗下去,就没人想过好日子,分家不好吗。” 展怀迁苦笑:“哪有说的容易,祖母就剩下我爹这一个儿子,我爹若不奉养,早就被其他大臣弹劾了,不孝之人,如何忠君?” 七姜直摇头:“说这么多,又兜回去了,听得我一肚子气,不说了不说了。” 展怀迁见她下地要走,问道:“你去哪里?” 七姜浮躁不已:“胸口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不然能憋死。” 展怀迁道:“夜深了,要不,我陪你去。” 七姜嫌弃不已:“不就是你给我说烦了吗,你可离我远点,你说你……哎!” 她重重一叹,恨铁不成钢似的,气冲冲地跑了。 没多久,张嬷嬷就进来,问道:“不是才好好坐着说话吗,怎么又吵架了?” 展怀迁摇头:“并没吵架,是她闷得慌,去透透气。” 张嬷嬷说:“园子里黑灯瞎火的,万一绊着磕着,如何了得,您不去瞧瞧?” 外头的确黑漆漆一片,七姜下意识地循着有光亮的地方走,要说她之前就奇怪,这么大的人家,为何夜里出门一盏灯都不见。 起初还以为是防盗贼,如今看来,该是四夫人把夜里点灯这一宗给免了,估摸着一年下来,能贪不少钱。 “七姜……” 身后黑洞洞,隐约有高高的身影靠近自己,七姜认得出展怀迁的声音,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位前几天,还总连名带姓地与她说话,什么时候,把姓给免了? 来的果然是展怀迁,到了跟前说:“家里园子大,怕你迷路绕不回去。” 七姜不屑地说:“再大还能有我家村子大么,不用你,等下又说些让我喘不过气的话。” 展怀迁道:“嬷嬷不放心,一定要我来陪你,本来你半夜在外头闲逛,被人看见……” 话未完,月色下也能看清七姜正瞪着自己,展怀迁不禁住了口。 那些话仿佛成了他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怕外人说三道四,可这会儿的光景,家里都没几个能看见,更何况外人。 七姜见他打住,也就不计较了,继续往前走,说道:“那你别说话,我可不想和你谈什么,就吹吹风透口气,还要回去睡觉的。” 展怀迁道:“夜里怪冷的,别走远了,前面都看不见。” 七姜说:“那你也没给我带件衣裳,还有,你都知道看不见,怎么不打一盏灯笼出来。” 展怀迁气道:“你自己不也没打灯笼?” 夜里安静,稍稍嗓门大些就格外响亮,七姜说完一句“我又不怕黑”,反而被自己吓了一跳,再嚷嚷就该把这家的下人喊来了,赶紧闭上嘴,继续往前走。 展怀迁一面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追上来道:“别走了,再走到东头了。” 说完,将衣裳披在了七姜的身上。 忽然被温暖的外衣裹住,七姜吓了一跳,本能地要脱去,紧张地问:“这什么东西?” 展怀迁又给她按住:“我的衣裳,怕你冷,不是怪我没给你带件衣裳出来?” 七姜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结巴道:“那、那我也没说,要、要你的……” 话音未落,前方有人抹黑跑来,步履匆忙凌乱,像是很着急。 展怀迁自然地将七姜挡在身后,大声呵斥:“什么人,大晚上在家里乱闯?” “是、是二公子吗?” “是我,你是哪个房里的?” 听着声音,是个丫头,等她跑近了,一下跪在石子路上,哀求道:“奴婢是少夫人身边的,二公子求您快去,快去救救我们少夫人……” 问清楚后,这丫头是想去大院求老爷相救的,半路遇上他们夫妻,展怀迁和七姜赶到时,大哥正在撞四夫人的房门,他上前帮着,一起将房门撞开了。 映入眼帘,是雁珠拿着竹尺,劈头盖脸地抽打滚在地上的大嫂嫂,大哥上前一脚将她踹开,将妻子护在怀里。 七姜跟着进来,已经不打人了,可是看到大公子怀里的人,只穿着薄薄的寝衣,露出胳膊和小腿,上头全是肿起的棱子印,大嫂嫂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四夫人却怒视着她和展怀迁,冷声道:“我管教我的儿媳妇,东西两头离得那么远,怎么就妨碍你们了。怀迁,你若还敬我这个婶母,带着侄媳妇回去吧。” 却见展怀逍怀抱妻子站起来,冷冷地看着母亲:“这里是怀迁的家,该走的人不是他,是我们。” 四夫人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呢?” 展怀逍道:“早就想跟您说了,我要自立门户,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那些银子就当儿子最后孝敬您一回,您都留下,我们不要了。” 来的路上,七姜和展怀迁听丫鬟哭诉,原来是四夫人撞见大公子和少夫人在房里数私房钱,怀疑儿媳妇偷了她房里的银子,将少夫人拖去屋子里锁了门,又审又打,可明明那些钱,都是两口子多年积攒下来的。 “你疯啦,我辛辛苦苦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你?”四夫人眼眸猩红,冲上来质问儿子,“你就为了这下不出蛋的母鸡,要抛下你亲娘?” 展怀逍说:“再留下去,子淑早晚被你打死,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怎么对她,只当我不知道吗?是子淑宽容,不让我为她出头,可换来的是什么,你在祖母跟前伏低做小,回过头就折磨自己的儿媳妇,我不想再和你们这一窝疯女人过下去,你就当没生养我,就当我跟着爹一道死了。” 展怀逍说完,就抱着妻子出了门,四夫人回过神来,哭喊着:“给我站住,来人来人,把院门锁了,给我把他们拦下。” 四夫人追了出去,七姜见那雁珠从地上爬起来,上前猛地一推,又把她滚到地下去,展怀迁拦住了她:“先去看大嫂嫂,她身上有伤,要你帮忙。” “你给我等着!”七姜指着雁珠,狠狠地威胁她,吓得地上的人抱住了脑袋。 这件事很快就闹大了,展敬忠尚未入寝,带着下人赶来,自然是好言相劝,总不能让侄子侄媳妇大半夜地离开家。 不多久,老太太也赶来了,在她心里,大孙子多少还有些分量,毕竟是小儿子唯一的香火,一时顾不得辨对错,只骂四夫人:“你要赶走我孙子,先赶走我。” 四夫人则哭:“孙媳妇偷银子,我能不管教吗,可您孙子有了媳妇没了娘,我能怎么办……” 七姜被吵的耳朵生疼,就在她快要炸了,展怀迁拉着她出去,离得远远的,耳根才算清净了。 “先回去吧,今晚也不会有结果,婶婶总不会再动手了。” “那天你说的,要让老爷把朱嬷嬷赶走,可她还好好在这家里。” “我说了……” “那就赶紧兑现,还有,把那个雁珠也赶走,你们家这乱七八糟的事,从清理门户开始整治吧,一个个的刁奴,就差趴在你们这些主子头上拉屎了。” 展怀迁嗔道:“姑娘家,说话文雅些。” 七姜气得扭头就走,可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轻声道:“你有本事,一辈子别拉。” 展怀迁又气又好笑:“怎么又是我的错了?” 七姜霸气地问:“你还想不想爹娘和好,想不想一家人团圆,那就先把这些刁奴赶走,听我的,没错!” 第69章 七岁不同席 母亲能不能归来,和撵走几个刁奴没什么关系,展怀迁心里是明白的,但既然说了要送朱嬷嬷回家乡养老,就不能让七姜白惦记着。 他们再要回去,只见大院嬷嬷出来,和气地说:“叔叔大哥房里的事,哥儿和少夫人都是孩子,不该插手。已经很晚了,早些回去歇着,莫再给老太太和大老爷添烦恼。” 展怀迁知道是父亲的意思,就怕七姜不明白,可身边的人竟然应道:“是,我们这就回去。” 他和嬷嬷都呆了一下,直等七姜走了,嬷嬷才催他:“哥儿也去吧,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人传话。” 展怀迁辞过嬷嬷,跟上了七姜,新奇地问:“难得,怎么让走就走了?” 七姜说:“张嬷嬷教过我,有些话大老爷不方便开口,因为他要威严有气度,所以那几位嬷嬷就会替他开口。刚刚那几句,应该就是你父亲的意思,他不让留着,我们就走呗。” 展怀迁莫名有些不服气:“你就这么听我爹的话?” 七姜说:“这不是有求于他吗,我好歹要在你们家呆两年,我可不想忍这些个刁奴两年,你们都不想过好日子,可我想。” “现在去哪儿?” “去你父亲屋里等着,等他回来说明白。” 七姜说罢,小跑着就往前去,展怀迁不得不叮嘱:“黑灯瞎火,你别绊着……” 大晚上的,二公子和少夫人突然来等着见父亲,少不得惊动这里的下人,大院里丫鬟婆子极少,大多是伺候萧姨娘的,展怀迁便命众人都退下,不必有人在跟前。 可是没多久,怀逸穿着寝衣裹了衣裳跑来,说他还没睡着,要来向哥哥嫂嫂问安。 “谁要你起来了,赶紧去睡。”展怀迁一派长兄的威严,嗔道,“衣冠不整就来见兄嫂,成何体统?” 怀逸不敢顶嘴,但见嫂嫂笑眯眯的,心里就欢喜,彼此高兴地交换了眼神,他才赶紧跑了。 叔嫂之间的默契,展怀迁都看在眼里,不禁问:“你和怀逸很熟了吗?” 七姜应道:“我这几天都来给老爷请安,弟弟会陪我说说话,一来二去自然就熟了。” 展怀迁隐隐有些不自在,问道:“婚礼那天,你见过怀逸吗?” 七姜摇摇头:“一整天盖着喜帕,谁也没见着,我第一个见的人,是张嬷嬷。” 展怀迁说:“那就好。” 七姜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的,等得有些着急了,没了耐心,便起身在屋子里转转。 这里是大老爷卧房的外室,虽十分阔气,并没有像侯爵府那样奢华的摆设,连瓷器都是一水儿的白地青花瓷,不像甄家那大花瓶子,五彩斑斓,办白事都压不住的张扬。 “别碰坏了,你就不能静着坐会儿?”展怀迁见七姜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心里明明觉得很活泼可爱,到了嘴边却说,“你在家做针线活,是不是也坐不住?” 七姜白他一眼:“我只是看看,又没动手,也是啊,我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不配看你们家的好东西。” 展怀迁忙道:“我怎么是这个意思,是说晚上看不清,你不小心碰倒了,也不是故意,但心里愧疚,大家都没意思。你若喜欢,改日让张嬷嬷带你去库房里挑,喜欢什么,自己拿回去摆放。” 七姜不理他,负手站到门前去,正好明月当空,不过这大院不像观澜阁视野开阔,是四四方方,所谓院子不过就是个天井,夜空也自然被框住了。 “大夫人在家的时候,住这里吗?” “只住了没多久,她就去城外了,而我更小的时候,全家还没搬进这宅子。”展怀迁说,“这家里,几乎没有我娘留下的回忆。” 七姜问:“你盼着爹娘和好吗?” 展怀迁走来,一同看向四四方方的夜空,说道:“十年多了,我几乎不再想,正如你说的,我娘在那里自由自在,她并不是个被抛弃的怨妇,何苦强求她回来。” 七姜说:“我甚至想过,要是帮你把母亲劝回来,你会不会一高兴就放我走。可看多了你们家的破事儿,我再也不这么想了,大夫人要是回家来,成天应付婆婆和妯娌,她就不会那么美丽了。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见过最美最美的女子,就是你的母亲。” 展怀迁看向七姜,在她察觉之前,又将目光转向夜空。 七姜继续道:“也许因为,大夫人愿意放我走,在我心里她就像神女。” 展怀迁问:“你不是说,两年后消了气,与我相互熟悉,可能就不想走了吗?” 七姜说:“这么一想而已,我可受不了你们家的规矩,放心,你若有了喜欢的姑娘,我立马就把少夫人的位置让出来,绝不耽误你们。” 展怀迁一脸严肃地说:“除了外祖家的表姐妹们,我从不去结识别家的千金,便是自家姐妹,亦是七岁不同席,圣贤书说男女有别,不能坏了礼仪规矩。” 七姜听着不对劲,气道:“那你怎么跟我睡一张床,我不是女的吗?” 此时,大老爷回来了,二人上前相迎,展敬忠没往里走,说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七姜轻轻扯了一下展怀迁的袖子,自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展怀迁不得不开口:“父亲,我想将朱嬷嬷送回她的老家,还有婶母房里的雁珠,最是挑唆惹事的,也从不把大嫂嫂放在眼里。” 展敬忠看了看俩孩子,说道:“这是女眷的内务,不该我过问,何况朱嬷嬷和雁珠都是老太太与你婶婶最贴身的人,服侍多年,这么送出去合适吗?” “儿子和媳妇都觉得合适,若想家宅安宁,先要撵走这些兴风作浪的刁奴。”展怀迁毫不犹豫地回答,“媳妇既然进了门,也该学着料理家务,既然父亲说是女眷内务,那就由七姜做主裁夺,只是多讨父亲一个示下,她也好有底气。” 大老爷看向儿媳妇,和善地笑问:“姜儿,这烫手的山芋,你愿意接?” 七姜点头,要装得稳重些,便只说:“是,我想为您分忧。” 大老爷想了想,说道:“就这么办吧,不要闹得太难看,若叫外人说我们刻薄下人,会丢了家里的脸。” 展怀迁道:“处置几个刁奴,是府里的家事,与外人并不相干,父亲不必多虑。”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且有理有据,展敬忠却见儿媳妇突然看向儿子,姑娘眼底那小小的惊喜和意外,已是他这个公爹,看不懂的儿女之事。 今晚本是心情极差,见了这双孩子,心里的火气都散了,笑道:“你们去办吧,说过多少遍,如今已成了家,不要事事都来问我,你们该自己做主。” 第70章 快刀斩乱麻 问过大哥和嫂嫂的事后,夫妻俩退出了大院,这里的下人给了两盏灯笼,各自提了照亮前路。 今晚的事,原本到大老爷允许他们清理门户,七姜都是很爽快的,谁知问起大公子两口子的事,又把她气得够呛。 展怀迁自知难免被殃及池鱼,不敢惹七姜,一路安安静静地回来,张嬷嬷她们早就等急了,赶忙将二人分开伺候洗漱。 好半天再回卧房,仍听见七姜在向嬷嬷抱怨:“这叫什么事,你们大老爷也太心软,凭什么凭什么,气死我了。” 事情是,今晚这一闹,展敬忠提起了弟妹在外放贷。 这都多少年了,头一回提起,四夫人知道是瞒不过的,只能低头承认。 可她却因祸得福,展敬忠答应出面平账,亏的三千两也补齐,唯一的要求是,将外面放出去的钱,不论多少,悉数放弃。 张嬷嬷好生安抚:“您就当,大老爷这钱是给大少夫人花的,是大老爷疼侄媳妇,不然四夫人心理不顺,岂不要天天揉搓儿媳妇。咱们大少夫人膝下连个孩子都没得傍身,事事处处都能叫四夫人挑毛病,很不容易呢。” 展怀迁进门,示意嬷嬷少说几句,嘴上道:“很晚了,您去睡吧。” 张嬷嬷问:“明日甄家头七,照着规矩礼法,大姑娘该是过去的,大老爷可有吩咐?” 展怀迁颔首:“大哥会过去,玉颜还在病中,宫里太医都说不能下床,甄家也不能强人所难,是他们把人折磨成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七姜回头看他,展怀迁还以为自己要“挨骂”,可人家就是平平常常地看他一眼。 张嬷嬷以为俩孩子眉来眼去,赶紧就下去了,在外关门时,见映春端着点心过来,拦下说:“大晚上谁吃这个,走吧走吧。” 映春小声笑道:“嬷嬷您瞧见没,少夫人回来的时候,身上披着公子的衣衫呢。” 张嬷嬷一脸过来人的得意:“这朝夕相处同吃同睡的,就是仇人也化敌为友了,人心都是肉做的。” 卧房里,折腾半夜的两个人,已经躺下了。 冰凉沉重的矮几,依旧将床铺分成两边,也是这床榻够宽敞,展怀迁横过来还能伸直腿脚,七姜个头不高,自然怎么睡都成。 “你打算怎么办?”展怀迁先开了口,“强行将她们送走,还是找她们的错?” 七姜冷声道:“她们的错还用找吗,她们就没干过人事吧。” 展怀迁说:“是父亲为婶婶平账,你不高兴了?” “你高兴吗?” “我也……” 七姜说:“我生气,显得我在乎你们家的钱似的,其实大老爷就算把整个家都给她,也与我不相干的。就是觉得,四夫人那种人,她会认为以后只要折磨儿媳妇,就能让大老爷出钱,你的大嫂,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展怀迁道:“父亲会有分寸,你总不会觉得,能为皇上治理国家的我爹,会被小婶子算计?” 七姜问:“那你们家,为什么不像司空府那么好,还不是你爹不管?” 展怀迁说:“家里人口太少,不能互相监督制衡,倘若我的二叔三叔能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一大家子人住着,就不会是谁一人独大的局面。” 七姜难以想象四房同住的光景,这会儿就觉得胸闷了,摇头道:“你们家不分开过,是不能太平的,今晚我很佩服大公子,哪怕最终没走成,至少他反抗了。就冲他吼四夫人那几句话,说她和老太太是一窝疯女人,我觉得大嫂子嫁了他,这桩姻缘也不算太糟糕。” 展怀迁骄傲道:“我们兄弟自然是好的。” 七姜不客气地说:“我说大公子好,可没说你。” 还以为,方才在父亲跟前说不必顾虑外人,能让七姜对自己另眼看待,展怀迁是没见到七姜眼底的小小惊喜,还以为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 慢慢来吧,方才是刻意表现,仿佛有心讨好一般,若有一天,他能真正放下那些自欺欺人的顾虑,七姜一定会看见的。 “我想要几个力气大,又忠心的男仆,福宝那样可不行,他不够灵活。”七姜开口问,“你睡了吗?” “我醒着。”展怀迁问道,“你要男仆做什么?” 七姜说:“把朱嬷嬷和雁珠送走。” 展怀迁惊道:“直接送走?” 七姜霸气地说:“不然呢,去和你家老太太、四夫人讲道理吗?” 直到第二天早晨,展怀迁还以为那是七姜的气话,又或是他做梦记岔了,这要是突然之间强行将朱嬷嬷和雁珠送走,祖母和婶母不得闹翻了天。 可七姜今天起得很早,难得在他上朝前一起吃早饭,用饭时,有下人匆匆回来,从大管事那儿拿来的纸条,上面誊抄了朱嬷嬷和雁珠的老家住址。 “麻烦你替我去打听一下,这两个地方的粮米价格,我要算算每年给多少钱,够她们往后养活自己。”七姜把纸推到展怀迁面前,正经道,“最迟今晚能告诉我吗?” 展怀迁屏退了下人,问道:“你真要直接把她们送走,哪怕找个错,不揪错如何服众,老太太和婶婶不会善罢甘休。” 七姜吃着香甜的米粥,她在家的时候,真是一年也吃不到几回大白米,可这家里顿顿都有,这么好的日子,那几位怎么就不能好好地过呢。 展怀迁继续道:“眼下家里事多,玉颜和甄家的纠葛还未解决,我们府里若又闹……” 七姜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我们说甄家虐.待儿媳妇,把你妹妹抢回来,闹得满京城人都看笑话,结果一转身,原来太师府也干这勾当,你和大老爷觉得很光彩吗?倘若从大嫂嫂第一次挨打,就有人制止她,从你二妹妹被老太太骂丧门星起,就有人不许她再骂,会有今天吗?可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是不是过几年,等她们有人被打死了,你们再假惺惺后悔,来得及吗?” 展怀迁无话可说,从七姜面上收回了目光。 此时张嬷嬷进来了,见饭桌气氛不好,很是担心,又不敢多嘴。 展怀迁则收了纸条,匆忙吃完早饭,默默地离开了。 张嬷嬷跟出来,检查福宝带的东西是否齐全,就怕哥儿在外头饿了渴了,还怕外面的吃食不干净。 “嬷嬷。” “是……” “七姜想做什么,你们全力配合就是,昨晚父亲都应允了,既然她是这家的少夫人,本就该她当家做主。” 说罢,展怀迁大步离去,福宝和其他人赶紧跟上,张嬷嬷愣了半晌,只听少夫人在屋檐下喊她:“嬷嬷你来,我求你个事儿。” 第71章 办大事的好日子 今日阴沉沉的天,七姜出门走到半路,风里就卷了细雨。 京城的气候比起家乡,要多雨湿润一些,加之不再下地劳作,七姜的肌肤才迅速细嫩起来。 但张嬷嬷告诉她,再往南边去,雨水更丰沛,气候更温暖,这会儿时节,已是花团锦簇。 七姜说道:“我们家没有钱,也丢不开地里的活儿,不然都愿意出门走走。每回跟我娘去镇上,见着商队往来,我都想跳上车跟他们去。” 张嬷嬷嗔怪:“您跑丢了,亲家夫人该哭死了,可不能那么淘气。” 七姜说:“那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嫁得那么远,还不如跟商队走呢。” 张嬷嬷忙哄她:“二公子总有闲下来的时候,将来带着您到处走走,去南方看看?” 七姜不服气:“我自己不能去吗,非得他带着我?” 说话功夫,她们到了秀景苑,那么巧,前头是去向老太太请安回来的玉颂,主仆几个没打伞,半路淋了雨,那几个丫鬟见着院门就往里跑,竟把玉颂丢在了外头。 映春打伞赶上前,将二姑娘护在伞下,用帕子擦拭她脑袋上的雨水,这雨瞧这不大,可十分细密,一阵风过,衣裳就能湿透了。 张嬷嬷进门去,将那几个丫鬟叫到跟前,呵斥道:“眼里没主子的东西,你们跟二姑娘多少年了,就这么伺候姑娘?等我回了四夫人,有你们好看的。” 这里闹出动静,屋檐下冒出许多人张望,只见雁珠站在台阶上,阴阳怪气地问:“大清早的,怎么惊动张嬷嬷来我们这里管教下人,观澜阁不该忙着做早饭吗,难道是没了盐巴?” 一面说着,真就使唤小丫头去拿盐罐头,却见少夫人领着二姑娘,缓缓走进来,将她唬了一跳。 四夫人正在里头换衣裳,今日是甄家二郎的头七,她和儿子要去,才吃了早饭换衣服,外头就闹哄哄的。 昨晚闹得虽难堪,可账面上的事都过去了,也不用卑躬屈膝从老太太手里拿,四夫人一夜安睡,今天本是神清气爽,心情极好的。 只见雁珠进门来,神情紧张地说:“少夫人来看望大小姐,听说您在换衣裳,就不过来打扰,让奴婢告知一声。” 四夫人不屑道:“不懂规矩的丫头,随她去吧,我也不稀罕。” 雁珠却说:“奴婢跟您一道去甄家吧,这新娘子,奴婢惹不起,昨晚还说,要奴婢等着给我好看的。” 四夫人白她一眼:“还能吃了你不成,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怕什么?” “可是……” “玉颜在家呢,还有那不下蛋的母鸡,如今她们和小媳妇好了,就得盯着些防着些,你留家里看着她们,有什么事晚上回我。” 雁珠没法子,只能想着不去招惹那头。 不久后,四夫人带着儿子出门去,但见怀逍脸上冷冰冰的,她骂了句:“我生你养你,还不如个外人,打她几下怎么了,要我去磕头赔不是吗?” 展怀逍没搭理,打着伞径直走了。 秀景苑里,雁珠躲在四夫人房中,不敢去招惹新娘子,听见外头有动静,不免又好奇。 她的小丫鬟跑来告诉她:“张嬷嬷领着人,在院里烧纸钱呢。” 雁珠睁大眼睛:“烧纸钱,哪有在家里烧的?” 然而院子里,在朝向甄家的方向,张嬷嬷带人摆下了香案,念念有词道:“姑爷今日头七,我家姑娘本该来祭拜,奈何眼下只剩半条命,你们夫妻一场,本是心意相通,还望姑爷在天有灵,明白姑娘的苦处。” 之后便领着丫鬟们,冒雨将纸钱燃尽,那冲天的旺火,看得人心惊胆战,可有年纪的下人都说,这是好兆头,姑爷都收下了。 卧房里,玉颜倚窗而望,回忆过去的三年,眼泪不禁从面上淌落,七姜递过手帕给她,问道:“那个人,对你好吗?” 玉颜颔首:“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久病缠身、终日痛苦不堪,难免性情急躁、怨天尤人,他是个可怜人,我并不恨他,今日之事,多谢嫂嫂成全。” 七姜说:“这么想的话,一个好人能留下遗书,也不奇怪。” 玉颜泪中带笑:“嫂嫂又说笑话了,您还惦记着遗嘱呢,使不得。” 今早求张嬷嬷的,便是这件事,自然也是玉颜拜托七姜在先。 可想到太师府规矩繁多,祭奠之事一定有什么忌讳,这不是随心所欲能做的事,毕竟谁也不乐意有人在自家门前烧纸。 好在张嬷嬷听罢,说不妨事,眼下是正经有人没了,大姑娘为亡夫祭奠,合情合理。 那边烧完后,七姜便搀扶玉颜回床上,病人依旧十分虚弱,走几步路便喘得厉害,叫人看着心酸。 “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你嫂嫂。”七姜说道,“她昨晚挨打,只穿了寝衣,好像也着凉了。” 玉颜沉沉地叹:“母亲比我那婆婆,有过之而无不及,嫂嫂那么好的儿媳妇,她还不知足。” 七姜说:“你什么也别管,养好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如此,安置好了玉颜,七姜出门来,抬头见阴云散去,风停雨歇,不禁心情大好,今天果然是办大事的好日子。 午饭时分,天已大晴,上官清在膳厅看厨房的人摆桌子,查点今日的菜肴。 一切妥当后,来请姑祖母用饭,却见朱嬷嬷跟着一个丫头往外走,这个时辰,嬷嬷不在老太太身边伺候,怎么还出去了。 进门来,老太太正写信,听说朱嬷嬷出去,头也不抬地说:“是她儿子来了,清儿,吃过饭,派人把这封信寄出去。” 说着,落笔将墨吹干,上官清见边上有写好的信封,上前搭把手,看了信封上的名姓,问道:“这位是?” 老太太说:“展家的族长。” 上官清不禁问:“大伯父不是族长吗?” 老太太说:“到他爷爷那儿,已是旁系了,且自立门户从不问族里要钱,虽然修了自家的族谱,可并未从宗族里除名,如今你大伯父位极人臣,也算光宗耀祖,我写封信问候问候。” 上官清知道,姑祖母绝不会搭理那些没有意义的往来,恐怕另有什么打算。 “饭菜都好了,您去用饭吧,一会儿我就把信寄出去。” “又吃饭了?”老太太叹气,厌弃地说,“哪有什么胃口,一天天的气也气饱了。” 话虽如此,还是挪到桌边动了几下筷子。 且说沁和堂的饭菜,大厨房从不敢怠慢,自然是色香味俱全,但世上能吃的东西有限,一年四季翻来翻去就这些花样,老太太早就腻歪了。 吃过饭喝了茶,在窗下看着春阳迷眼,正有些犯困,听见外头几个丫鬟说话,叽叽喳喳好没规矩,她不禁呵斥:“什么人吵闹?” 立时有人进来,着急地说:“大家正问,见着朱嬷嬷没有。” 老太太慵懒地说:“她儿子上京了,见儿子去了。” 那人却道:“奴婢问了后门的人,没说朱嬷嬷的儿子来了,他们也没见朱嬷嬷,嬷嬷能上哪儿了?” 第72章 人都去哪儿了 老太太眉头一紧,隐约觉着不妙,命院里的下人去家中找寻,连上官清也跟了出去,一个时辰后众人从各处回来,竟无一处找见朱嬷嬷的踪迹。 上官清问下人:“方才是谁来传话,我瞧见一个丫头带着朱嬷嬷出去的,只是没看真切。” 当时正传午饭,大厨房的人进进出出,下人们也轮班去吃饭,谁也没在意是哪个传的话,反倒是只有老太太听朱嬷嬷告假,说儿子来了,她去后门见一面。 “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从家里不见呢?”上官清说,“昨晚今晨,嬷嬷可对你们哪个,说过奇怪的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昨夜四夫人那儿闹腾,回来夜深了,该睡的都睡了,值夜的几个也没和嬷嬷说上话,伺候朱嬷嬷的小丫头们和往常一样端茶送水,并没有奇怪的事。 忽然有个丫头说:“记得二少夫人那天在大厨房闹,二公子说,要禀明老爷后,将嬷嬷送回老家去。” 老太太立时想到了,喝令侄孙女:“去观澜阁要人,她跟了我一辈子,若不是被人绑了,绝不会无故失踪。” 上官清道:“倘若真是二哥哥与二嫂嫂所为,那二嫂嫂便是以女主人自居,清儿一个姑娘,亦非展家人,此刻闯去观澜阁要人,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老太太冷笑:“她若敢对你动手,我今日就要了她的小命,给我翻遍观澜阁上上下下,哪个敢阻拦,就从太师府滚出去。” 上官清得了“御令”,便带着人赫赫扬扬往观澜阁来,七姜正领着丫头们踢毽子,她们忽然闯进来,正要一脚飞过来,毽子险些砸中上官清。 “真是,不知道你们要来,清姑娘,砸到你了吗?”七姜绑着袖子,束起裙摆,一身干脆利落,轻盈地走到上官清面前,自行将毽子捡起来,热情地问,“要不要一起玩耍?” 上官清也不好冷下脸,和气地说:“朱嬷嬷不见了,倘若二嫂嫂见过,还请告知她的去处,不然……眼下家中各处都依照老太太的命令搜查过,观澜阁自然也要搜一遍。” 七姜手里把玩着柔顺的毽羽,缓缓走到院中央,同样客气地说:“你要搜,我是不在意的,但你二哥哥交代过,他在院子里放了不少军队里的什么密件,我不懂,可听他的意思,若是被人动了,被人偷看了,是要杀头的。” 上官清长眉挑起,质疑道:“军机密件,二哥哥怎么会随便放在家里?” 七姜说:“兴许人人都跟你这么想,就不会有人来家里找,不是挺好的?” 几个中年女人围上来,与上官清商量半天,虽然都觉得新娘子唬人,可万一是真的,牵扯上军机大事,她们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上官清预想了无数种胡搅蛮缠的场面,最难堪就是大打出手,她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就打算来大吵一架的,没想到,这小村妇竟然不吵了,在这儿拿军机大事压人,那可是老太太也不敢说个不字的。 她努力压着火气道:“府里谁不知道,老太太离不开朱嬷嬷,二嫂嫂若是有朱嬷嬷的消息,还请派人到沁和堂告知一声。” 七姜微微一笑:“你早说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要来搜屋子呢,朱嬷嬷被她儿子回老家去了,你去告诉老太太,二公子已经和她儿子说明白,往后一年四季的粮米布匹,府里都会管着,不叫她受冻挨饿,她在府里辛苦几十年,也该歇歇了。” 跟来的那群人,顿时吵嚷起来,张嬷嬷大声呵斥:“都给我闭嘴,主子跟前,有你们说话的份?” 上官清忍不住了,怒道:“是不是你们将她绑了,房里东西一件都没收拾,怎么会说走就走。” 七姜问张嬷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张嬷嬷垂首应道:“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七姜说:“二公子归还了朱嬷嬷的卖身契,她上了年纪没了男人,如今就是她儿子做主。清姑娘,我们太师府这样的人家,总不能跟强盗似的扣着人不放吧,她儿子要接走,我们有什么法子呢,至于她房里的东西,那都是太师府的,不该她带走。” “就请二嫂嫂跟我去一趟沁和堂,亲自向老太太说明白。”上官清冷声道,“朱嬷嬷是我们上官家的陪嫁,跟了姑祖母一辈子,就这么被你们打发了,说破天去,也是没道理的。二嫂嫂,您这么做,是要寒人心的。” 七姜说:“早晨下雨,我们厨房熬了姜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上官清坚持道:“还请二嫂嫂跟我去老太太跟前说明白。” 七姜摇头:“又不是我把人接走,你让老太太找朱嬷嬷的儿子问话,与我什么相干?” 边上一个女人嚷嚷道:“后门角门哪儿哪儿都问了,谁也没见过朱嬷嬷和她儿子,朱嬷嬷根本就没出门,还在这府里。少夫人您别把话说满喽,夜里等二公子回来,请大老爷做见证,您敢不敢叫人搜这观澜阁?” 只见张嬷嬷一个箭步上前,扇了那女人一巴掌,骂道:“下贱东西,你指着谁说话,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 上官清冷脸道:“嬷嬷,我们可是代替老太太来的。” 张嬷嬷赔笑:“姑娘自然是了,怎地这些奴才也是,也太给她们脸了,姑娘别动气。” 七姜上前拉了张嬷嬷回去,揉揉她的手心说:“手不疼吗,你傻不傻?” 话音刚落,映春带着罗叔,牵来六七条大狗,这些训练有素的护院犬,最是会嗅气息,沁和堂来者不善,它们都能感受到,便是一心护主,露出獠牙冲着她们低吼。 上官清吓得花容失色:“二嫂嫂,你要放狗咬人吗?” 七姜上前牵过一条大黄犬,高兴地说:“它们不咬人,真的,我放给你看。” 吓得上官清连连后退,此时另有人跑来,在她耳边低语:“姑娘,秀景苑的雁珠也不见了,据说上午四夫人传话回来,让她找一件东西送去侯爵府,可刚才四夫人又传话回来,找的还是雁珠,她们这才发现,雁珠不见了。” “二嫂嫂……”上官清排开挡在她面前的女人,问道,“秀景苑的管事雁珠呢,她总不会也被儿子接走了吧,她根本没嫁过人。” 七姜很不耐烦地说:“怎么丢了人就问我,我是替你们看管人口的吗,不如衙门里报走失的,都算在我头上?你们一群人闯来吵吵闹闹,我客气忍耐你们,再这么胡搅蛮缠,可别怪我翻脸。” 第73章 都是我和我相公的 一次次因为云七姜而在下人面前丢脸,上官清已是忍无可忍,大声道:“自从嫂嫂进门,全家上下无不以礼相待,可祖母的怜爱、姐妹的和睦,都被你视如草芥。莫说高门贵户家的小姐绝不会这般没教养,就是小户人家,但凡家中有长辈,也不至于如此。嫂嫂殊不知,您肆意妄为、任性跋扈,丟的是亲家老爷亲家夫人的脸。” 七姜说:“你嘴皮子这么利索,怎么不去茶馆说书,我一定给你捧场。” 上官清怒道:“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七姜径直走到上官清面前,怼着她的脸说:“你说了一车子的话,我大半没听懂,可有一句听懂了,你说我爹娘没教养?” 上官清后退半步,别过脸道:“就事论事,二嫂嫂若觉得不中听,那就请做些中看的事来。” 七姜笑道:“我们家再没教养,也没把孩子送别人家养,听说你七八岁就来了,吃了展家十来年的饭,正好今天大家都闲着,把账结一下吧。” 上官清脸涨得通红:“我、我是老太太养大的。” 七姜说:“太老爷过世后,老爷就上奏朝廷,表明自己能赡养母亲,不敢再让朝廷费心,停了太老爷死后的抚恤。至于老太太手里那些产业,是展家祖上传下来,至今也写着大老爷的名头,仅仅是大老爷托老母亲照管着。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了吗,连老太太都是儿子养的,你若算老太太养的,不还是吃展家的饭?都十年了,赶紧把账结一下,要是你爹娘太穷,就让老太太拿体己给你掏钱呗。” 上官清激怒,语无伦次地说:“你、你无理取闹,你算什么东西,你敢不敢到老太太面前羞辱我、我爹娘?” 七姜闲闲地说:“沁和堂那个鬼地方,我是不乐意去的,你要是把老太太找来,我倒可以再说一遍。至于我,皇上钦赐指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的展家少夫人,这家里一草一木从今往后都是我和我相公的,你不如去金銮殿上告御状,看皇上怎么判,我就怎么招待你。” 上官清气得被丫鬟搀扶着才能站稳,指着七姜的手也不住颤抖:“你等着、你等着……” 七姜却再次牵过狗,故意装作拉不动,放着它们去追咬,将一群女人吓得逃窜出去。 随着她们散开,朱嬷嬷和雁珠不见了的事,也在家里传开了。 这两位平日什么做派,狗仗人势得罪多少人,府里七八成都是记恨她们的,如今被少夫人收拾了,个个儿在心里叫好。 秀景苑里,几个丫鬟婆子来玉颜和玉颂面前跪着说,平日里都是雁珠挑唆她们欺负二姑娘,她们若不欺负二姑娘,就会被雁珠折磨,她们实在没法子。 玉颂弱弱地躲在姐姐身旁,也不知该说什么,玉颜哑着嗓音道:“过去的都过去了,雁珠如今下落不明,待弄明白了去向,自有说法。即便她再回来,你们也不该受她教唆,你们的卖身契在展家,不是在雁珠手里,我不知要在家里待多久,可我在的日子,你们若还不把二姑娘放在眼里,就别怪我无情。” “是是是……”众人叠声答应,得到大小姐允许后才退下。 二姑娘闷了半晌,怯怯地问姐姐:“雁珠再也不回来了吗?”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颂儿不怕,她回不回来,都不会再让几个下人欺负你,咱们家就要好起来了。” 妹妹弱声问:“姐姐,你还嫁人吗?” 玉颜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搂过妹妹轻轻安抚:“不论如何,我们颂儿总是要嫁人的。” 玉颂说:“我怕被婆婆立规矩,姐姐,将来家里若不叫我待了,我就去做姑子,我不想嫁人。” 玉颜很是难过,母亲和祖母将丧夫丧子的痛苦,发泄在一个可怜的孤儿身上,过去她在家时,还能为妹妹拦着些,这三年多,真不知玉颂受了多少苦。 “那姐姐就陪你一起去做姑子。”玉颜温柔地安抚妹妹,“颂儿乖,要多吃饭长身体,像二嫂嫂那样有力气。” 妹妹脸上一时有了光彩,眼底更泛起笑意,提起二嫂嫂她就高兴:“二嫂嫂叫我一起去遛狗呢,可我害怕它们咬我。” 玉颜笑道:“不怕,那些狗专咬坏人,我们颂儿是好姑娘。” 说着话,只见她的丫鬟匆匆进门,禀告道:“姑娘,听说老太太气得病倒了,正忙着请郎中呢。” 玉颜冷漠地说:“这些伎俩,老太太百试不爽,不知道对新娘子还灵不灵了,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这个时辰,展敬忠正在朝房里,与同僚们查看来自全国各地的折子,研究今岁春耕的情况。 位居太师数年,从不是那在家中喝茶逗鸟,等着各级官员孝敬,并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之辈, 朝野上下无不知晓,展太师一心为国,终日为百姓生计、家国安定忙碌,朝房里总能见着他的身影,圣上想知道任何事,太师随时随地都能为圣上答疑解惑。 当今登基十七年,以司空府为根基,展敬忠这支新芽早已落地生根,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与司空府连镳并轸。 然而这两棵参天大树,是为国家遮风挡雨,还是在朝廷遮云蔽日,不同人眼中看见的,自然是天悬地殊的差别。 此刻,内侍官匆匆来到展敬忠身旁,低声道:“大人,府上老太太病了,刚传话进来。” 展敬忠淡淡一笑:“我出门时便知道了,如今家中大小事,都由儿媳妇打理,这几日忽冷忽热,老太太伤风了,不妨事。” 一旁同僚笑道:“听太师大人的语气,对新媳妇很是满意?” 展敬忠心满意足地说:“实在是圣上英明,才成全我二十年的许诺。” 便有人好奇:“既然是大人二十年前就定下的婚约,为何不早早将那孩子接入京城悉心教导,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岂不是更圆满。” 展敬忠说:“云家敦厚朴实,那孩子眼里皆是百姓疾苦,儿媳妇千里迢迢,带着无数奇闻异事来,与我儿相辅相成,盼着他日后,能时时将百姓放在心中。” 第74章 她就是嘴上凶一些 “太师为国为民之心,实乃吾辈楷模。”众人纷纷作揖,连带着将新娘子也夸了一遍。 但展敬忠愿与共事的,绝不都是溜须拍马之辈,也有人当面直言:“听贱内提起,定安侯府近日与太师府有所冲突,不知下官能帮上什么忙?” 展敬忠平和地说:“甄夫人承受丧子之痛,眼下不论她做什么,都值得被体谅。可年轻孩子气盛些,不懂养育之恩,只见不得自家妹妹受委屈,儿媳妇见堂妹病得奄奄一息跪在祠堂里,还当是被她的婆母折磨,因此起了冲突。”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眼,家中皆有女眷,那日赴宴的不少,新娘子坐地哭喊救命的事,他们早就听说了,此刻听这一番话,也几乎是明说了缘故。 展太师看似不打算干预这件事,可甄家从头到尾都站不住脚,若不能息事宁人,闹到最后,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此刻,甄家二郎的头七祭奠已散了,送完宾客,甄夫人被搀扶着回到内堂,坐着的四夫人起身来,甄氏不屑地瞥了眼:“亲家母坐吧。” 四夫人说:“时辰不早了,家里都是孩子们,我也该回去了。” 甄氏冷声道:“就太师府那点人口,也值得你操心?” 四夫人说:“别的不妨事,玉颜那孩子眼下只剩半条命,吃不完的药,身边离不开人照顾,您说怎么办呢?” 甄氏直摇头:“你那女儿做出不要脸的事,她还能有脸活着,果然太师府的家教与众不同,我活了一把年纪,实在长见识了。” 四夫人道:“满京城谁人不知,玉颜进门后,各府各家的宴请都极少露面,三年来日日夜夜伺候在姑爷跟前,姑爷尸骨未寒,天上地下,他是最清楚明白的了。” 甄氏怒道:“那天在这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会子女儿都接家去了,四夫人态度当然不一样,挺起腰背说:“他们兄弟姐妹从小亲热,见玉颜回家浑身没一处好的,闹着要告官呢,孩子们血气方刚的,我真是拦不住。” 甄氏眯眼问道:“什么意思?” 四夫人说:“倘若府上出一份文书,从此与我家玉颜再无瓜葛,玉颜的陪嫁留三成将来给姑爷修墓,你们只需归还七成,那么大家各自太平,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告官。” 甄氏拍案而起,怒骂:“不要脸的一家子,女儿偷人,你还好意思来跟我要嫁妆,既然你们家没脸没皮,那都别想好过。你听着,让展太师拿中书令,来换他侄女偷人的证据,不然展玉颜这辈子,休想再抬起头做人。” 这里吵闹起来,外头便有人进来,正是甄夫人娘家的嫂嫂。 她从四夫人面前走过,彼此对了眼神,四夫人接着佯装不熟悉,撂下话说:“孩子们脾气急躁,不知哪天就闹上公堂,您尽快做个决定吧。” 甄夫人气得大骂:“痴心妄想,给我滚出去!” 且说展怀逍在前厅,并不知母亲讨要妹妹嫁妆一事,甄家大郎倒是个不错的人,自知母亲的暴行,满心愧疚自责,既然彼此都有个强势蛮横的亲娘,展怀逍也不愿多为难他。 但见四夫人出来,无视任何人,趾高气昂地走出去,展怀逍不得不匆匆告辞。 母子俩坐一辆车回去,见儿子依旧不搭理自己,四夫人立时来了眼泪,哭道:“娘还能有什么指望,不是都为了你,你都二十五六了,还没个孩子,你就不怕被人耻笑?你以为我愿意当恶婆婆,你那媳妇就不是省油的灯。她多精明呐,骗得你五迷三道来和我过不去,我但凡心软些,就被她爬到头上去,我问她要个孙子,我还有错吗?” “您别说了,哭什么呢,我们家又没死人。”展怀逍好不耐烦地说,“儿子也把话撂下了,您再碰子淑一手指头,我们就走人。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寄居伯父门下,名不正言不顺的当着太师府大公子,您觉着我脸上很光彩吗?真没有,娘,这大公子的名头,我早就厌烦了,我怎么就不能自立门户?” 四夫人说:“怎么就不光彩了,你不是老太太的长孙吗,你那大伯父还指望你给他添丁添人口呢,要不是我还活着,怕是早把你过继了去。他上头顶着司空府,不敢纳妾不敢生儿子,难道他就不想子孙兴旺?” 展怀逍好生烦躁,懒得再听什么,之后一路将母亲的话当耳旁风,总算熬到了家门前。 一下车,就听府里人说,老太太病了,活活被少夫人气病的。 “怎么气的?”四夫人实在想象不出来,虽知道这气病了的伎俩已经用烂了,但能让老太太使出这一招,也多半是真没法子了。 下人们忙说:“四夫人,您赶紧回去吧,您房里的雁珠也不见了,还有老太太身边的朱嬷嬷,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从家里消失了。” 看着母亲火急火燎地往家走,展怀逍倒是笃定的很,问道:“有人知会二公子了吗?” 下人说:“消息都送出去了,不过大老爷和二哥儿那两头,都没有回音。” 展怀逍淡淡一笑,背起手,悠哉悠哉地往家去。 眼看着天色渐晚,何世恒从城外策马归来,进城后便有家丁等候,换了马车继续前行。 天黑时分,到了将军府外,展怀迁刚好出来,与将军府几位世兄别过,就上了表哥的马车。 “黄将军怎么样了?” “好多了,下午来时,正和夫人闹着要吃酒。” 何世恒笑道:“那必定是好了,等黄将军大安,我请他吃酒。” 展怀迁看着哥哥说:“不是要考功名吗,不在家温书,还有兴致吃酒?” 何世恒气道:“你托我办事的时候,我就不用温功课了吗?” 展怀迁忙作揖致谢,问:“那两个人,都安顿好了?” “朱嬷嬷还指望老太太接她回去,跟我的人放狠话呢。”何世恒笑道,“放心,不会饿着冻着,她要绝食把自己饿死了,我也没法子,已经派人去找她儿子了。” “雁珠呢?” “我的人让她自己选,是再被卖一次,还是让家人来接,她说家里有个哥哥,也派人去找了。” 展怀迁感激不尽:“多谢了。” 何世恒摆摆手:“我欠小姜儿人情,和你不相干,谁欺负她,就是欺负我。不过你们也太仁慈了,也怪不得她们嚣张,别人家哪有敢犯上的,早被打死了。” “她心地善良,既然她要求这么做,我们自然该成全。” “小姜儿?” 展怀迁颔首,淡淡地笑道:“她就是嘴上凶一些,说什么以牙还牙有仇必报的,其实心很软,很善良。” 何世恒打量着弟弟:“小子,我可好些年,没见你这么笑了。” “我笑了吗?” “你这不是笑,难道还是哭?” 兄弟俩在马车上匆忙见一面,何世恒将弟弟送到太师府,惦记着玉颜只往府里张望几眼后,就不得不走了。 展怀迁一路进门,福宝跟说书似的,把家里发生的事全给他捋了一遍,这会儿大老爷还没回来,老太太还“病”着呢。 “你先去禀告我回来了,我换过衣服就去向祖母请安,婶婶眼下在何处?” “四夫人回府后去看了老太太,后来就回秀景苑去了,并没找少夫人要人,听说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关在房里。” 展怀迁轻轻一叹:“你去过沁和堂,再去一趟大哥那儿,问一问情况。” 福宝得令,胖胖的摇晃着往老太太那头去,展怀迁快步往家走,可回到观澜阁才知道,七姜又去父亲的书房了。 “她每天去那里,到底做什么?” “给大老爷请安呐。” 张嬷嬷这会儿可顾不上,四下看了看,拉着孩子进门,一脸喜色地说:“哥儿,你猜今天,少夫人说什么了?” 展怀迁一脸茫然,摇头道:“嬷嬷,我没有神通。” 张嬷嬷喜形于色:“少夫人进门那么多天了,头一回听见她称呼你‘相公’,哎哟……可把我乐坏了。” 展怀迁的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端着稳重问:“她提我做什么?” 张嬷嬷这才拉下脸,厌恶地说:“清姑娘狐假虎威地来要人,把我们少夫人一顿训,说她没教养没品行,连亲家老爷和夫人都带上了,我们孩子是好惹的吗?少夫人明着告诉她‘这家里一草一木从今往后都是我和我相公的’,让清姑娘把在家里吃了十年的饭钱结了,气得她脸都黑了。” 展怀迁禁不住笑道:“她倒是不客气,我爹还没说给我呢。” 张嬷嬷合十念佛,接着说:“哥儿,自从大夫人离开家,我就没像今天这么解气过,少夫人这孩子,真是有胆魄有气势,说一不二,清姑娘今天领着人,把家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愣是没敢动咱们这儿。我都没想到,少夫人会说,这院子里藏了您的军机密件,被人动了是要砍头的。” 展怀迁奇道:“我怎么会把军机密件藏在家里?” 张嬷嬷乐呵呵地说:“够唬人就行了呗,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听了这话,一个也不敢动了。” 正说着,只见七姜轻盈地跳进了门,她没料到展怀迁回来,蓦地一紧张,捏紧了手里的纸。 今天怀逸教了她“不要贪凉,多添衣裳”,还夸嫂嫂聪明,不仅记得快,还会举一反三。 展怀迁习武之人,对旁人细小的动作十分敏锐,他看见七姜像是藏了什么,可如今不会再多心怀疑,若真是什么敌国细作,都混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他察觉到。 七姜回过神后,就关上门,跑来问:“她们都安顿好了吗?” 展怀迁比七姜个头高,低头看着一双晶亮透彻的眼眸,心又不安分地跳起来,不由得避开些,应道:“都照你的吩咐,过两天朱嬷嬷的儿子和雁珠的哥哥,会把她们接回去,表哥都办妥了。” 七姜高兴地拍了拍展怀迁的胳膊:“麻烦你们了,多谢多谢。” 第75章 你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展怀迁不自觉地看向自己被轻拍的胳膊,再抬起头,七姜已经走开了。 “我要去向祖母请安。”展怀迁道。 七姜回头看着他,没有应答,反而在等他说什么似的。 “我去沁和堂……” “你去哪里,为什么总要告诉我?” 展怀迁的心立时冷静下来,他在瞎想什么呢,便请嬷嬷替他取袍子,利索地换了衣服就走。 张嬷嬷送到门前,自己奶大的孩子,她能感受到二哥儿的失落,回眸看小娘子,自顾自坐在窗下,手指头在矮几上比划什么,完全没在乎她的相公。 “少夫人,怎么又不高兴了?” “我没不高兴,怎么了?” 张嬷嬷来到七姜身边,忧心忡忡地说:“还以为今天办成了大事,您会和二哥儿好好高兴一回。” 七姜懵懵地看着嬷嬷,那要怎么才算高兴呢。 不过她想起另一件事来,起身将嬷嬷搀扶着坐下,把一旁的瓜果推到她面前,好声好气地说:“有件事,想了半天还是要和您商量商量,您要是不高兴,也当面对我说,咱们别有误会好不好?” 张嬷嬷忙问:“这是怎么了,您有话只管吩咐。” 七姜好温和的商量语气,说道:“清姑娘带人来的时候,有个婢女冲我嚷嚷,您上去就是一巴掌,您手多疼呀。” 说着,抓过嬷嬷的手揉了揉,继续道:“嬷嬷,下回咱们不要先出手打人好吗?我知道您疼我,容不得别人冒犯我,但是爹娘从小教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要先动手。我从小都不先打人,可人家若敢打我,我都会往死里打回去,村头村尾哪个小子不是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没人敢惹我。” 回忆起新娘子进门后发生的种种,别人眼里会觉得这孩子野蛮粗鲁,他们若肯再细想想,哪一次不是那些人先上门来惹麻烦,偏偏他们孩子不是好惹的。 “是,我记下了,下回绝不先动手。”张嬷嬷慈爱地笑着,“只是,若有人对您不敬,我还是要管束她们的,不然老实听话的那些,心里该多不好受,做错事眼里没主子的就该受罚。” 七姜很是满意,便和嬷嬷商量起之后的事,猜测展怀迁这会儿去了老太太跟前,会说些什么听些什么。 巧的是,展怀迁去往沁和堂的路上,父亲回来了,展敬忠便要儿子等一等,他换了衣裳一同前往。 沁和堂里,死气沉沉,早过了传晚饭的时辰,方才就听大院嬷嬷说,老太太今天没传饭。 将进祖母的房间,展怀迁瞧见佛堂亮着灯火,他并没有询问,可边上的丫鬟主动说:“清姑娘冒犯了二少夫人,被老太太罚跪呢。” 展怀迁浓眉轻蹙,向父亲示意后,径自往佛堂走来,果然见上官清跪在佛龛前,膝下竟是连蒲团也没垫一个。 “清儿,快起来吧。”展怀迁说,“本是些奴才之间的事,与你不相干,不该你受罚。” “二哥哥……”上官清回眸,泫然欲泣、楚楚可怜,一面艰难地要爬起来,但脚一软,又跌倒了。 展怀迁上前来搀扶,温和地说:“随我一同去见祖母,一定有什么误会,罚你做什么呢。” 上官清哽咽道:“是我不该冒犯二嫂嫂,都是清儿糊涂,清儿该劝说老太太的。” 展怀迁松开了手,说:“走吧,有什么话,对祖母说清楚。” 上官清再想靠在表哥身上,可人家转身就走开了,眉眼间掠过几分凌厉与不满,但很快就收敛下,跟着往老太太屋里来。 进门,恰好听老太太说:“你是铁了心,要用这小贱人来治我,先将我的人支开,再想法儿一点一点折磨我,大老爷行行好,不如给我个痛快的,看在我好歹生养了你的份上。” 展敬忠平平淡淡地敷衍着:“母亲息怒,这里头必定有什么误会。” 展怀迁走进来,躬身道:“祖母,孙儿会派人去找寻朱嬷嬷的下落,若真是叫她儿子接走了,要找回来不难。怕就怕,朱嬷嬷若偷了卖身契去,他儿子以此不再允许我们接回来,太师府也不能仗势欺人,反倒要赏几两银子,供她养老安身。” 老太太恶狠狠地瞪着孙子,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她冷笑道:“家里统共这几口人,你们在这儿跟我装傻,那我是不是该去问怀逍两口子。” 父子俩皆不言语,老太太便发了狠:“来人,把韩子淑捆起来,先打二十鞭子,问问她,把人送哪儿去了。” 展怀迁阻拦道:“祖母难道要将大哥一家赶出去吗,为了婶母责打嫂嫂,大哥已经要和家里翻脸,您若再对嫂嫂严刑拷打,这家就该散了。” “孽障,轮到你来教训我?”老太太随手抓过床头的茶碗,死命朝孙子砸过来,上官清看得真切,竟是冲上前挡住,叫茶碗砸中了背心。 虽说老太太没几分力气,时下天气还穿得一层棉衣,可这么生砸一下,到底是疼得厉害,上官清一口气没上来,跌在了展怀迁的怀里。 “清儿?”展怀迁忙将她抱起,送到一旁坐榻上,担心地问,“怎么样,你别乱动,立时叫人来替你查看伤口。” 上官清却摇头推开他,下地跪到了老太太跟前,含泪哀求道:“姑祖母,家和万事兴,这几日朱嬷嬷本就有些形迹可疑,指不定真是她偷了卖身契离家而去,看在她伺候了您几十年的份上,就放她走吧。清儿得您厚爱,养在身边十多年,愿意此生不嫁,代替朱嬷嬷继续侍奉您,还求您不要再责备大伯父和二哥哥,更不要再迁怒大嫂嫂二嫂嫂,若能换得太师府一团和气,清儿什么都愿意做。” 展敬忠淡淡地看了眼,转向母亲道:“您消气,儿子必定派人去找,怎么也得给您个说法,至于您说是新媳妇把人藏起来,她进门才几天,家里都还没走遍,到哪里藏两个大活人,下人们也不能听她的,那么小的孩子,哪有这本事,您太抬举她了。” 展怀迁则道:“求祖母看在清儿的份上,好生服药用饭,保重身体要紧。孙媳妇不敬重您,着实不应该,可她仗着是御赐皇婚,颇有几分骄傲,孙儿会慢慢教导她规矩。” 老太太却是嗤笑:“省省吧,你们爷俩一个样,在外头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一回家见了娘子,就跟老鼠见了猫。滚吧,少见你们,我还多活几年。” 展敬忠便也不多留,带着儿子退下,走到门外,见上官清送出来,凄楚温婉地对怀迁说了几句话,离了院子走远后,他忽然停下,看着儿子不说话。 “爹,怎么了?” “你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展怀迁愣住:“儿子,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展敬忠指了指沁和堂:“上官清那样的,比起姜儿来,你更喜欢哪一种性情的女子?” “云七姜……的性情……”展怀迁好好应一句话,竟是脸红了,“她爽快利落,与她相处,心里很敞亮。” 第76章 你别什么都信 “这么些年,你看你大哥搭理她吗?”展敬忠嫌弃地白了儿子一眼,“难道这世上就数你心地善良。” 展怀迁怔怔地望着父亲,他做错什么了吗? “雁珠不见了,去看看你婶母,我就不过去了。”展敬忠预备要走,还撂下话数落儿子,“你这样子,像成了家的?” “爹,我……” 容不得展怀迁再多说什么,下人们拥簇着大老爷离开了,福宝跟上来说:“二哥儿,咱们去秀景苑吗?” 展怀迁问:“福宝,我怎么就惹怒父亲了?” 福宝呆呆地摇头:“小的在门外伺候,不知里头的光景,大老爷是生老太太的气吧。” 展怀迁嫌弃地拍拍他脑袋:“怎么瞧着你又胖了,如今吃几碗饭?” 福宝笑道:“咱们院里的饭菜,可比大厨房做的香。” 展怀迁嗔道:“明日一早,随我操练去,胖一些无妨,可不能太笨重了。” 福宝死命摇头:“哥儿,我跑不动……” 说着话,主仆俩往秀景苑来,展怀逍正领着玉颂吃晚饭,比平日晚了些时辰。 福宝在路上已经告诉哥儿,大公子他们等四夫人吃饭,可四夫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会,就耽误到这会儿了。 “你大嫂在玉颜屋子里。”怀逍问弟弟,“你吃了吗,弟妹呢?” “我在黄将军府里用过了。”展怀迁应道,“您弟妹她,应该吃过了。” 怀逍笑道:“你比我忙,可也该早些回家,那日见弟妹在前门等你,新婚燕尔的,别总叫媳妇一人在家。”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笑,要玉颂安心吃饭,等大哥吃完了,兄弟俩才出门说话。 站在庭院里,能看见四夫人卧房微弱的光亮,下人们插蜡烛似的守在屋檐下,就怕夫人随时召唤她们。 “我娘大概在收拾东西。”怀逍说,“你来了也就这样,看过就行了,回去吧。” 展怀迁问:“婶婶要离开家吗?” 大哥摇头,命身后的人退下,轻声道:“雁珠知道我娘所有的事,突然人不见,她自然心虚了,怕雁珠抖落出去,这会子应该在收拾账本信函之类,忙着毁尸灭迹。” 展怀迁不懂:“婶婶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不成?” 大哥叹气:“我若说,怕是连人命官司也有所牵扯,你信不信?” 展怀迁不禁紧张起来:“哥,这话未免太严重。” “你以为妇道人家,就终日柴米油盐?”展怀逍长长一叹,“你眼里干净,因为你的母亲为人正派,大伯母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可我娘就不一样了,不知上辈子什么命,这辈子就钻钱眼儿里,那些个衙门里的官太太,她无不往来的,谁家上京求办事了,哪家惹官司了,她可没少仗着大伯父的体面,在其中调停。” 展怀迁问:“这么说来,婶母手头该是有些银两的,怎么家里前几日还会闹得周转不起?” 大哥苦笑道:“她一手赚了银子,一手就放出去滚利钱,我也不知道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何况家里的账是一回事,她是舍不得拿自己的银两出来贴补的,不过是说的好听。” 展怀迁听得心口发闷,自幼锦衣玉食,从不知外头粮米几钱,只顾着考功名,厌倦了家里的沉闷,就从军上战场。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父亲虽然反对他出征,但若不是父亲暗中相助,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在军营里崭露头角。 表哥说他为人淡漠,不关心身边的人,也绝不是玩笑。 展怀逍说:“父亲在世时,一心想和大伯父分开,可祖母不让,每每以死相逼,再后来大伯父连连高升,我爹心里就越来越苦闷。小的时候,还不懂,如今回想起来,我爹英年早逝,还不是拜老太太所赐,我爹郁闷不抒、积怨成疾,我可不想步他的后尘。怀迁,等玉颜的麻烦解决了,我和你嫂子就打算搬出去,玉颜往后不容易,我会劝她继续留在太师府,免得遭人欺负,玉颂我带走,离开这个家,她的病自然就好了。” “大哥,对不起……”展怀迁满心愧疚,握紧拳头说,“我从没有为这个家做过什么,才会让玉颜和玉颂受这么多苦。” 怀逍摇摇头:“难道让我爹抑郁而终的,是你吗?不,是老太太,是我娘。” 他上前来,拍拍弟弟的肩膀:“怀迁,你是大伯父的嫡子,司空府最宠爱的外孙,前途一片光明,你是要对江山天下有所作为的人,你看,大伯父连媳妇,都替你选好了。” 展怀迁道:“倘若家中能变个样子,大哥和嫂嫂是否愿意继续留在府里,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她太寂寞。” “你说弟妹?” “是。” 见弟弟如此诚恳,怀逍笑道:“横竖玉颜的事还没解决,我们还不急着走,如今雁珠走了,底下的人也懂得看风向,至少你嫂子不会再轻易挨打,我多少放心些。” 展怀迁深深作揖:“大哥,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家里的事,我不会再不闻不问。” 话音刚落,四夫人的房门开了,冷冷地叫几个丫头进去打扫,转身乍见展怀迁在院子里,她面上一慌,匆匆忙忙进门去了。 大哥便说:“你先回去吧,派人禀告大伯父,我们院里一切太平,就是丢了十个雁珠,也不要紧。” 展怀迁明白哥哥的意思,辞别后往父亲这里来,但萧姨娘说大老爷正沐浴,他便留下福宝等候回话,先自行回观澜阁。 路上想着兄长那些话,不敢相信婶母胆敢打着父亲的旗号,在外头插手官场里的事,平日里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个随意被揉搓的儿媳妇,哪知道出了沁和堂,就成了另一个人。 展怀迁深深叹气,回到观澜阁,径自步入卧房,见七姜背对着门外,正端详隔开外间与内室的屏风。 而七姜不知身后是谁,方才正与张嬷嬷玩笑,还以为是嬷嬷折回来,便问道:“嬷嬷,展怀迁真的五岁才断奶吗?” 展怀迁脑袋一轰,脸上瞬间烧得滚烫,竟还有几分晕眩,沉声道:“母亲提过,我一岁就断奶,过了生辰,死活不肯再吃了。” 七姜一哆嗦,转回来惊见是展怀迁,吓得绕到了屏风后,好半天才探出半个脑袋说:“我、我……” 展怀迁倒是冷静下来,说:“谁还不是从奶娃娃来的,你们闲聊无妨,但是嬷嬷爱开玩笑,你别什么都信。” 第77章 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虽说人人都是从奶娃娃来的,但展怀迁好歹已经二十三岁,都上过战场杀过敌寇,那么顶天立地的一个人,当面说他五岁才断奶,的确有些伤人。 可七姜也不是信口胡诌,方才张嬷嬷非拉着她说二公子小时候的事,自己并不好奇,就听得零零碎碎。 后来嬷嬷兴奋地不知去取什么来,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回来了,就随口问这么一句,是想逗嬷嬷开心的。 结果,成了这样。 彼此尴尬地对视着,张嬷嬷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着:“这就是公子五岁时,去司空府玩耍,看见了非要带回来给奴婢的手帕,说上面绣了奶娘的名字。” 嬷嬷捧着悉心收藏的手帕进来,见展怀迁已经回来,越发欢喜,笑道:“哥儿,将来见了绣着少夫人名字的手帕,您也会带回来吧。” 七姜缩起肩膀,一路小跑过来,拉着嬷嬷就出门,避开展怀迁后,才轻声说:“我得罪他了,嬷嬷你赶紧歇着去吧,我们明天再聊。” 张嬷嬷好奇地问:“眨眼功夫,您怎么就得罪公子了?” 七姜也红了脸,怪难为情地说:“我想逗你开心,以为是你进来了,就问了句,展怀迁是不是五岁才断奶,他全听见了。” 忽然见展怀迁出来,七姜赶紧跳开半步,怕他以为自己又在说坏话,佯装无事地沿着长廊走开。 张嬷嬷忍着笑,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看哥儿憋着一张还没散去红晕的脸,闷声往书房去了。 七姜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才回房,嬷嬷终于不来缠她,可以有功夫温书,静静地将“不要贪凉,多添衣裳”八个字记熟,并用笔蘸着水,在桌上誊抄默写。 直到丫鬟们来伺候她洗漱,七姜看了眼窗外,感慨一天又过去了,如今不下地不干活,不实实在在做些什么,总觉得时光都荒废了。 洗脚时,映春和几个丫鬟在边上窃窃私语,七姜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丫鬟们如今和少夫人混熟了,胆子也大起来,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映春蹲下来说:“这就要四月了,初一城西有庙会,是个大集,东西南北的商贩过完年都带上新货进京来了。往年奴婢们都是托外门的小厮捎带东西,那些黑心种子,二十文的东西卖我们五十文,我们出不去,又想新鲜玩意,只能被他们坑了。” 七姜笑道:“是想让我和嬷嬷说,放你们出去玩?” 大家一下围着七姜蹲下来,七嘴八舌地说:“少夫人,您千万不能说是奴婢们撺掇的,嬷嬷一定打我们。” 七姜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们:“那你们带上我,我就不出卖你们。” 映春问:“您是要正大光明出去,还是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皇上让我嫁来太师府,又不是来坐牢的。”七姜爽快地说,“就这么定了,初一你们领我去逛集,我也想见识见识,京城的集会是什么样的。” 大家正高兴,七姜忽觉小腹隐痛,之后去解手,果然是月信来了。 张嬷嬷得知消息赶来,询问少夫人过往的情形,将一应物件教给她如何使用,这大宅门里用的,果然比家里精致百倍,姑娘家被温柔地呵护起来,七姜早早就躺下了。 她虽然力大如牛,从小种地砍柴、下河上山无所不能,可打从初潮起,每月都腹痛难忍,这不白天还放狗怼刁奴的人,转眼就蔫了。 张嬷嬷很心疼,明日要请郎中来把脉,开些调理的方子,说她还小,调理好了将来受益无穷。 这些七姜都顾不得了,早早躺下,蜷缩着捂在被子里。 在家时,总要萎靡上三两天,可是娘会搂着她、安抚她,哄着她慢慢睡去。 嬷嬷虽好,终究不是娘亲。 夜深了,展怀迁回房,张嬷嬷关门前提醒道:“少夫人身上不自在,哥儿,夜里可不能嬉闹了。” 展怀迁不知道嬷嬷究竟怎么想他们,是不圆房也可以嬉闹的吗,但他不能说破,至于七姜什么不自在,他倒是明白的,于是轻手轻脚进门,搬了矮几放到床上。 不经意低头看,边上紧闭双眼的人,脸白如纸,眉头紧锁,怎么看都是正承受着痛苦。 “你怎么样了?”展怀迁关心道,“要不要服一些止疼的汤药,或者,我给你扎一针。” 七姜虚弱地睁开眼,便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黑暗里满身的痛苦,让她格外想家想娘亲,想到娘思念她时也会哭,七姜就更忍不住。 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让人看不起,不能让人觉得她没用好欺负。 偏偏脑海里,想起离家那天,马车载着她飞驰而去,探出脑袋看见娘追着马车跑,被绊倒在地上,还哭着求马车不要走。 “娘,我好想你……”七姜用被子蒙着脸,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展怀迁抱着药箱进来,看见裹在被子里的人正抽搐着,还以为七姜不行了,慌忙上前扯开被子,将她抱起来。 却看见泪流满面的人,彷徨惊恐地看着他。 展怀迁一惊,心突突直跳,唯有顺势抓过枕头,让七姜靠着坐好,再拿来药箱说:“我给你扎一针,就不疼了。” 七姜胡乱地抹去眼泪,摇头说:“不用,谢谢你。” 展怀迁道:“会舒服很多,我从前也给玉颜扎过,我是有妹妹的人,姑娘家天经地义的事,不必害羞,就当我是郎中吧。” 七姜还带着几分哽咽,却嫌弃:“你顶多是个江湖郎中。” “你说是就是吧。”展怀迁淡淡一笑,准备好了银针,抓过七姜的手,她还没回过神,银针已经立在了虎口上。 一丝丝的酸胀后,没多久,七姜就感觉到,因小腹疼痛而让她恶心想吐的难受,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展怀迁见七姜脸色好转,也安心了些:“明日我到司空府去请郎中,外祖家女眷多,他们家千金科的郎中是最好的。” 七姜点了点头,垂下眼帘说:“对不起。”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说:“我的确是和嬷嬷玩笑,但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因为嬷嬷她说了好多你的事,我都记混了,才以为你五岁……” 展怀迁打断了她的话,哭笑不得地说:“要是真对不起,从此别再提了。” 七姜忍不住笑了,脸上还挂着泪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说:“你真大方,就是啊,人人都是吃奶长大的嘛,有什么可害羞的。” 展怀迁一本正经,看着她不说话,七姜才怂了,抱歉地点点头:“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不论如何,大力云七姜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展怀迁看着时间差不多,摘下银针说:“早些睡吧。” 七姜道:“朱嬷嬷和雁珠的事,多谢你了。” 展怀迁抬起头,彼此四目相对。 屋子里静谧无声,隐约能听见院中下人的动静,还有自己的心跳。 他缓缓放开七姜的手,收回目光道:“你我夫妻,不必言谢。” 第78章 我会好好待你 “若是真夫妻,自然不用谢来谢去,可我们是假的。”七姜活动活动手腕,裹着被子倒下,此刻已是浑身舒坦,慵懒地说,“我没念过书,可也有待人的礼貌,你别小看我。” 展怀迁收好了药箱,起身道:“怎么是假的,我们是真夫妻。” 七姜说:“外人这么看罢了,你我还不明白吗?” 展怀迁一脸淡定:“那也是两年后的事。” 七姜扭过脑袋看着他:“不是说好,两年后放我走?” 展怀迁说:“你想走,我自然送你走,可这两年里,我会好好待你。” 七姜哦了一声,想想又不对,再次重复:“但我们是假夫妻。” 展怀迁已经走开了,听见这话,回过身说:“除了那件事,我不会强迫于你,其他一切,我都当你是我的妻子,会用心待你。” 七姜看着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展怀迁的眼神轻轻一晃,应道:“因为我……因为你是好姑娘。” 七姜笑起来,揉一揉眼角还没干的泪花,安逸地闭上眼要睡了,念着:“你也是好人,将来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 展怀迁匆匆走出卧房,将药箱交给值夜的丫鬟,便独自站在屋檐下,缓缓深呼吸调整心情。 他方才脑子一热,差点说什么来着? 不可能不可能,那小丫头,成日里怼天怼地,脾气暴躁,进门才几天,就把家里搅得翻天覆地,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呢。 可展怀迁竟是笑了出来,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再次深呼吸,收敛情绪后,才回到卧房。 就这么会儿功夫,七姜睡着了。 展怀迁静静地看着,见被头上隐约有泪湿的痕迹,方才她蒙着被子大哭,哭得浑身抽搐也不敢出声,身上的痛苦,还有思念家乡的无助,她一定难受极了。 “但愿,京城能成为你的新家。”展怀迁兀自念道,“我会好好待你,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 七姜朦朦胧胧,听着隐约有人在说话,但她太困了,仿佛是展怀迁扎针的效用,让她浑身轻松,很快就睡踏实,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自然,身边的人不见了,矮几也搬走了。 望着空荡荡的床铺,昨夜的记忆渐渐清晰,回想起泪流满面的自己被展怀迁拎出被窝,七姜就浑身一哆嗦,又尴尬又难为情。 但眼前,却出现了那个人的神情。 他看起来紧张极了,像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是不是以为她发病了,在被窝里抽抽。 七姜笑起来,脑中又闪过展怀迁的话,说会待她好的,还说除了圆房,都会把她当做妻子看待。 “明明是假夫妻。”七姜裹着被子又倒下,懵懵地急躁起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屏风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少夫人,您醒了吗?” “醒了,你们进来吧。”七姜很自然地应了,可心里却一咯噔。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衣来伸手的日子,习惯了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她,她都会使唤人了,这才几天,两年后如何了得? 可容不得她多想,今天不能去遛狗,也不能出门,吃过早饭就来了郎中,把脉说少夫人并无病症,只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往后每逢月事好生保养休息,过两年长成大人,自然就好了。 跟着郎中来的,还有司空府的下人,送来各色糕点果品,并几件玩物,都是老太太惦记孩子,还传了话说,过几日好了就去司空府住两天,外祖母没疼够外孙媳妇。 而沁和堂里,朱嬷嬷不见了后,众人各司其职,倒也没出岔子,这会儿送来司空府的礼物,上官清接了,亲自送到姑祖母跟前。 “听说新娘子来了月事,腹痛难忍,二哥哥去司空府请了千金科的郎中来看,何家老太太顺道命人给外孙媳妇送些吃的玩的,也给您准备了些。”上官清打开食盒,里头是精美的糕点,俱是外头见不着的好东西。 “拿去喂狗吧。”老太太嫌恶地说,“我还怕他们下毒,想害死我。” “不如一会儿分给下人们。”上官清说道,“因朱嬷嬷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清儿想着做些什么,告诉她们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样,朱嬷嬷不过是回家养老了,这家里仍旧还是姑祖母您说了算的。” 老太太苦笑:“也就你这孩子哄着我,却不知道你大伯父的歹毒。他若不孝,朝廷上过不去,可他的儿媳妇不孝,顶多问个治家不严,他是铁了心要利用那小贱人来挟制我,就差把我活活饿死在这里了。” 上官清放下食盒,劝说道:“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她那么毛躁粗鲁,早晚在京城得罪人,都不必您出手,也有人会容不下她,如今已经把侯爵府得罪了,甄夫人的账还没算呢。” 老太太却想着别的事,轻声吩咐道:“打听打听,郎中有没有给小贱人开药。“ 上官清眼神一颤:“姑祖母,您打算……” 老太太阴鸷狠毒地说:“我要眼不见为净,越快越好。” 上官清劝道:“万一叫人查出来,圣上怪罪,全家老小都要受牵连,您千万三思。” 老太太说:“哪能一气儿毒死呢,慢慢来,一点点把她拖垮,就跟我当年……” 话至此,老太太忽然打住了,讪讪一笑:“罢了,你到底不如朱嬷嬷,还是年轻孩子,胆子小、心里软。” 上官清却是冷静的,说道:“清儿是想,云氏若有什么事,恐怕耽误清儿的姻缘,清儿若能嫁入司空府,再回过头来为您整治她,比眼下贸然动手要强。” 老太太眼底有了光芒,轻轻抚摸过孩子的脸颊:“清儿,姑祖母委屈了一辈子,一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此时门外通传:“老太太,四夫人到了。” 便见憔悴的人缓缓进门,给老太太福身请安,可忽然就跪下了,哭着说:“母亲,要给儿媳妇做主呀。” 老太太示意上官清退下,命儿媳妇跪到床边来,开门见山地说:“玉颂她娘怎么走的,你照样把那小贱人送走,不就天下太平了?” 四夫人尴尬地说:“母亲……您说什么呢。” 老太太嗤笑:“跟我装傻,难道是真的殉情?” 四夫人僵硬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好多人看见的,她在四爷灵堂殉了情的。” 第79章 我给嫂嫂摘的花 隔着门,上官清听见了“殉情”二字,但在被老太太发现前,赶紧离开了。 回到房中,便细细揣摩婆媳俩能说些什么,据她所知,当年四老爷的小妾是吊死在灵堂里,丢下不足一岁的女儿,生生殉了情,虽不得入展家墓,府里也厚葬了她。 不过这些,都是曾听下人闲话里提起,当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没上京来。 “看来,姨娘的死另有文章,四夫人手里,老太太手里……”上官清念叨着,从窗户瞧见负责洒扫佛堂的周嫂拿着拂尘进去了,便从桌上拿起经书,悄悄地跟了过来。 “姑娘,您要抄经吗?”周嫂见她进来,恭恭敬敬地问,“那奴婢一会儿再来打扫。” “不妨碍,你忙你的,我是来还经书的。”上官清说着,佯装在一旁柜子上摆弄几下,就闲聊起来,“周嫂嫂多久没回家,你家在京城吗?” 朱嬷嬷才失踪不见人,周嫂不免有些慌张,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上官清忙笑道:“与朱嬷嬷不相干的,早在嬷嬷离开前,我就和老太太说过,今年春节连着二哥哥的婚事,大家忙碌好几个月,实在辛苦了。” 周嫂谦虚道:“姑娘实在体恤下人,奴婢只在内院伺候,实在谈不上辛苦。” 上官清说:“记得我来家那年,周嫂嫂已经在了。” 周嫂点头应道:“小的是看着姑娘长大的,您刚来的时候,才这么高。” 上官清欠身:“多亏各位照顾了。” “不敢当、不敢当……” “说起来,就快到四叔忌日,不知今年怎么办,二哥哥才成了亲,家里那么喜庆,似乎也不合适。” 周嫂叹道:“是啊,今年也不知怎么才好,这每年办一场,就是老太太伤心一场,如今有年纪了,多多保重才是。” 上官清看她一眼,说:“还有二妹妹的亲娘,往年家里祭奠四叔,总也不提起那位姨娘,我年纪轻虽想到些,也实在不敢多嘴。如今二妹妹渐渐长大,已在将笄之年,她面上不说,心里未必不想,实在可怜。” 周嫂往门外看了眼,轻声道:“姑娘听奴婢一句话,这事儿您别搀和,何苦得罪四夫人呢。” 上官清说:“府里平日无人提起这件事,我不懂也不敢问,嫂嫂可知道些什么,教我几句道理,也好免了我做错事。” 周嫂搀扶她往里走了几步,谨慎地说:“奴婢不敢说指教的话,佛爷座下更不敢撒谎,姑娘且记着,那是笔糊涂账,您离远些才好。当年四老爷弥留之际,给姨娘放了休书,还送了宅子,让她离开展家自己过活。谁知没过几天,四老爷就走了,紧跟着姨娘就殉情死在了灵堂里,吊在那房梁上,把一家子人都吓坏了。” 上官清眼眸轻转,问道:“嫂嫂的意思是?” 周嫂说:“她屋里细软都收拾好了,本是在四老爷咽气前就要先走的,说白了,不像是要殉情的人,但有些话,奴婢也不好说了。” 上官清心里有了算计,刻意地感激道:“多亏嫂嫂提点我,不然我好心多嘴,倒成了我的不是,也伤了婶婶的心。” 一面说着,从袖口里拿出手帕,顺势落下几片金叶子,她捡起来交给周嫂:“这不值什么,嫂嫂哪天回家去,带给孩子们玩吧。” 离开佛堂时,四夫人刚好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走得风风火火,没瞧见这头的光景,上官清也就没上前搭讪。 而四夫人怨气冲冲地往家来,一路上走得透不过气,身边少了雁珠,她连说句明白话的人都没有,看什么都不顺眼。 那么不巧,玉颂带着两个丫鬟刚好走出秀景苑,抬头见嫡母归来,吓得僵在了门前,直到四夫人走近,才被身后的人拉开。 “你怎么一见我,总跟见了鬼似的,成日里装可怜,好叫人说我虐.待你是不是?”四夫人扬手一巴掌,将玉颂打翻在地上,厉声斥骂,“你那下贱不要脸的娘怎么不带着你一起走,养不熟的小狐狸精,见着你就恶心。” 玉颂倒在地上,手里一篮子花全洒了,嫡母从面前走过,绣鞋狠狠地将花朵踩进了石子缝隙里。 没了雁珠,又被婆婆威胁,四夫人浑身不自在,又是骂人又是摔门,一顿闹腾后才进了房,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姑娘,咱们还去观澜阁吗,还是别去了,回头又惹夫人生气。”丫鬟怯怯地劝着,“回房去吧,雁珠不见了,夫人这几天都不能好,您千万别撞枪口上。” 篮子里的花朵,是玉颂亲手摘的,听说二嫂嫂身体不爽,大嫂和姐姐就让她去瞧瞧。 她心里高兴,想摘些花送给二嫂嫂看,还以为能赶着嫡母出门时出去,谁知没避开,还撞个正脸。 “我想去……”手里紧紧抓着花篮,玉颂却道,“你们回去好了,我自己去。” “二小姐,您不怕叫夫人打死了?” “姑娘,回吧,夫人这会儿火气冲天的,大公子也不在家。” “你们留下,没得牵扯你们。”玉颂的声音颤抖着,可内心是坚定的,“我要去探望二嫂嫂,大嫂嫂和姐姐还等着我回话呢。” 观澜阁里,被张嬷嬷好吃好喝暖着的七姜,已经闷得脑袋上要发出芽来,要不是听说如今好好养着,将来就不会再受罪,她真是呆不住。 而怀逸教她的那些字,已经翻来覆去烂熟于心,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就拿屋子里展怀迁的书看,结果满眼天书,又狠狠受了挫败。 这会儿趴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屋檐上鸟儿飞来飞去,映春进门说:“少夫人,二姑娘来了,在院门外问能不能进来。” 七姜笑道:“这孩子太客气了,请她进来吧,正好有司空府的点心招待她。” 一面说着,站在窗前张望,不多久便见瘦弱的女孩子捧着几枝花进来,但张嬷嬷半路将她拦下了,蹲下问了好些话,就领着玉颂去了厢房。 七姜觉着奇怪,立时跟出来,进门就见张嬷嬷在给玉颂洗脸,她手里的帕子挪开,小脸上就有被掌掴了的痕迹。 “你又挨打了?”七姜一拳头捶在门上,“是谁,她们也想和雁珠去作伴吗?” 可玉颂却高兴地看着嫂嫂,将一旁桌上的花枝递过来,气息鲜活地笑着:“这是我给嫂嫂摘的,听说您被嬷嬷关起来,不能出门,今天园子里,花儿开得可好了。” 第80章 清清白白来人间一遭 七姜并不知道,这几枝是从那些被四夫人踩碎的花朵中挑出来还完好的,她只知道二姑娘看起来很高兴,即便挨了打,但比起可以来见到自己,挨打都不算什么。 “二姑娘,奴婢可不敢把少夫人关起来,少夫人她肚子疼,您说是不是不能再放她出去玩耍?”张嬷嬷温柔地说着,“二姑娘反该替我多劝劝,让少夫人安心在屋子里养身体。” 玉颂点头,怯生生地说:“姐姐和大嫂嫂,让我来陪二嫂嫂解闷。” 七姜晃了晃手里的花枝,故意道:“你不是来看我,是知道司空府送好吃的来了吧?” 玉颂不明白,但很快就被嫂嫂牵着手带去她的屋子,映春摆开各色精致漂亮的糕饼,还有丫鬟送上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羹。 “她们都不肯陪我吃,非要等我吃剩下才能吃。”七姜一面说着,把边上的张嬷嬷和映春瞪了一眼,对玉颂说,“咱们给它全吃完,不剩给她们。” 张嬷嬷笑道:“撑破肚子可不行啊,二姑娘,奴婢就把少夫人交给您了,咱们手里还有活儿要做。” 玉颂礼貌地答应:“是,嬷嬷您忙去吧。” 张嬷嬷怜爱地看了看孩子,和七姜交换了眼神,便带着丫鬟们退下了。 可到了门外,映春担心地问:“嬷嬷,能行吗,二姑娘回去,不得叫四夫人撕碎了?” 张嬷嬷说:“四夫人那么精明的人,可没正经和我们撕破脸皮,她和少夫人过不去,就是和大老爷过不去,她比老太太沉得住气。” 一面说着,吩咐丫鬟们:“没什么事,不要进去打扰,二姑娘来一趟不容易,让她安心和嫂嫂说说话。” 屋子里,玉颂安安静静地吃点心,七姜托着脑袋看她,那么小的脸颊,四夫人的手一掌劈下来,整个半边儿都肿了。 七姜问:“你挨了打之后,四夫人就准许你来了吗?” 孱弱的小姑娘,不自禁地颤了颤,放下勺子和糕点,轻声道:“母亲不知道我来这里,她心情不好,碰巧遇见我出门,没问我要去什么地方,风风火火地就回房去了。” 七姜恨道:“就这样,还不忘打你两下,真不是东西。” 玉颂低下了头,轻声道:“雁珠丢了,母亲心里不好受。” 七姜气得骂道:“狗屁的母亲,她又不是你亲娘,没生你也没好好养你,往后你就叫她四夫人,再不客气点,喊她王氏。” 玉颂使劲摇头:“嫂嫂,使不得……” 七姜无奈:“我知道,你会被打死的。” “不过,我愿意听嫂嫂的。”单是说这几句话,玉颂就紧张得微微颤抖,可她还是勇敢地说了,“嫂嫂说得对,我从小听话,不敢忤逆母亲任何吩咐,可结果她还是恨我厌恶我,只要大哥不在家,就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饭,大哥若是和她理论几句,她会打得我更凶。” 七姜简直要气疯了,就算四夫人有一万个理由憎恨那位姨娘,拿无辜的孩子撒气算什么本事,不是个人。 玉颂说:“嫂嫂,我、我不是来向您诉苦的。” 七姜点头:“我明白,你今天能一个人来,还是挨了打之后,我猜你是终于想明白了。” 玉颂眼中含泪,应道:“横竖都是落得被打死的下场,为什么还要那样活着……” “不哭,咱们就高高兴兴的,反正我每天都没事可干,你来陪我解闷。” “嗯。” 七姜灵光一闪,笑道:“四月初一,我要去逛大集,带上你好不好。” 玉颂下意识地担心嫡母能不能答应,可又想到方才的决心,镇定下来,说:“我去,嫂嫂我想去。” 七姜说:“下回等你姐姐的病好了,我们再叫上她和大嫂嫂一起。” 玉颂正经地说:“可是嫂嫂,女眷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七姜很不屑:“那天和映春去逛,茶馆小二见我们并不惊讶,朝廷就没说过禁止女子出门吧,我看京城里上街逛的姑娘妇人家多着呢,怎么到了你们大宅门里头,就不能出去了?” 玉颂说:“那都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子,可高门贵府里,女眷在外抛头露面,是很不检点规矩的事。且一家子人连坐,倘若我在外头闹了笑话,人家之后见了姐姐和嫂嫂们,也会嗤笑一番,甚至连累家中姑娘的婚配。” 七姜嫌弃地说:“什么规矩,不过是以此作为借口,好等媳妇进门拿捏教训她们。再说了,我们大大方方地出门,不过是买些胭脂布料,在茶馆喝口茶歇歇脚,怎么到了那些人嘴里,就只剩下不要脸的勾当?我们连想都想不到的事,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可见是他们自己的眼睛嘴巴先烂了臭了,以为全天下人都跟他们一样没好事,还假惺惺地当什么君子。” 玉颂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这些话,仿佛头顶开了窍,豁然开朗,腰背也不自觉地挺起来,她清清白白来人间一遭,凭什么叫人作践。 七姜招呼妹妹继续吃点心,玉颂吃了几口后,想起一件事来,认真地说:“姐姐叫我转达的,二嫂嫂,如果朱嬷嬷的失踪和您不相干,怎么全家只有您知道她被儿子接回老家了,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说是您干的。姐姐说,请您往后一定小心说话,您心直口快,会被人算计。” 七姜笑道:“可我就是要告诉老太太,我把她的贴身婢女弄走了,她能不能消停,不能下回就把她也请走。” 玉颂睁大眼睛:“嫂嫂……” 七姜大笑:“说着玩的,她毕竟是你们的祖母,我和她本是无冤无仇的。” 玉颂松了口气,好生劝道:“嫂嫂,您往后别太冲动了,自从您进门,我和大嫂嫂每天都为您提心吊胆。” 七姜苦笑:“那日我在沁和堂跪半天,老太太都不来见我,也不叫我起来,当时我就觉得,这家里烂透了。可后来熟悉了你们兄弟姐妹,又觉得这个家不那么糟糕,原本什么都不想管的我,不知不觉也卷进来了。” 玉颂垂下眼帘:“是我给嫂嫂添麻烦了。” 七姜正经道:“二姑娘,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知道吗,毕竟……我也不能永远保护你。” 第81章 替妹妹教儿媳妇当家 玉颂以为嫂嫂是说她将来要出嫁,哪里知道兄嫂之间有两年的约定,只道:“大哥说,若没有好人家,就不叫我嫁。嫂嫂,我要是将来总在家里,您会嫌烦吗?” “怎么会呢,只是……”七姜不愿在姑娘才燃起的心火上浇一盆水,便笑着说,“只是你要多多来陪我,不然我会闷的。” 玉颂欢喜地点头:“嫂嫂,我会干好些针线活,我可以给家里干活,我并不想一辈子白吃哥哥姐姐们的。” 七姜答应了:“就该这样,得有养活自己的法子,眼下我没什么要做的,但入秋后,想给我娘和嫂嫂缝两件冬衣,到时候你来帮忙,我管你点心。” 且说这些精美的糕饼,既是司空府送来的,张嬷嬷就不能让人家空手而回,揣摩着哄老太太开心,将院子里几盆少夫人亲手移栽的花,劳烦他们带回去。 这会儿,花草已经送到何家,女眷们都在老太太房里选料子预备做夏衫,听说是新娘子翻种的花草,都好奇地围过来看。 何夫人见了好笑,嗔道:“花花草草,你们难道没见过,这有什么新奇的?” 姑娘们却说:“可我们哪里会这些,只会拿现成的花枝插瓶。” 何夫人问:“你们都喜欢怀迁哥哥的新娘子?” 姐妹们纷纷点头,小侄女还问:“大娘,几时接新嫂嫂来家住几天。” 何夫人便对婆婆说:“亲家老太太病了,待媳妇登门走一趟,顺道给您把外孙媳妇接来,在我们家好好住两天。” 老太太问:“这好好的,亲家母怎么又病了?” 何夫人便将孩子们支开,随后告知婆婆太师府里发生的事,担心地说:“我听着虽解气,也着实替那孩子捏把汗,并非长久之计。” 老太太却高兴地说:“展敬忠总算不瞎,就当是给我翎儿出口气,过几日把孩子接来,我可要好好疼她。” 此时,二夫人从门外进来,何夫人见了,问道:“怎么不留你嫂子吃饭。” 二夫人说:“家里侄媳妇就要生了,她不敢出门太久,拿了东西便要走。让我给母亲磕头,给您问好,她就不来叨扰了。” 说罢,二夫人往门外看了眼,就命自己的婢女前去守着,别叫孩子们闯进来。 老太太问:“怎么了?” 二夫人坐近了说:“方才与嫂嫂闲话几句,怎么外头有传言,说玉颜那孩子是与人私通,才被甄夫人打骂,展家把人抢回去后,您猜怎么着,王氏竟然上门讨要女儿的嫁妆。” 老太太听着恼火:“你嫂子怎么知道的,外头已经传开了吗?” 二夫人说:“倘若传开了,咱们这儿怎么没消息呢,难道甄夫人故意只告诉几个人,传到我娘家去,再传过来?” “毕竟真宣扬出去,甄家也不体面,可若是他们传出来的话,也就捏了什么把柄在手里。”何夫人叹气道,“玉颜那孩子,小时候多招人疼,就这么被作践了,什么私通,我是不信的。” 老太太吩咐道:“本不该我们多事,说到头也是展家四房的事,可玉颜那孩子可怜,府里婆媳俩不做人,没有长辈出面,她就不会有好结果,你们留心着些,要紧时候帮一把。” 何夫人说:“媳妇心里也这么想,可问题在于,咱们往哪儿使劲呢,若处置不当,只怕反惹一身骚。” 老太太颔首:“咱们家自然不能卷进去,若要暗中相助,就得他们明着挑事,哪怕打官司也……” 话至此,婆媳三人互相看了看,二夫人说:“那就打官司呗,玉颜那孩子必定是清白的,不怕甄家拿出什么证据来,可她被打得奄奄一息,那么多人看见,他们没的说。” 老太太看向长媳,道:“初二你就去太师府,把姜儿接来,就当心疼你们妹妹懒惰,咱们替她教儿媳妇当家。” 何夫人笑道:“瞧瞧,娘就只疼自己亲闺女,您倒是行行好,让您那不成器的宝贝孙子也把孙媳妇给您娶进来。娘啊,世恒这小子到底算计什么呢,我真是要急死了。” 二夫人说:“嫂嫂,您没瞧见恒儿这几天都在书房用功?” 何夫人摇头,问:“他在书房吗?” 老太太不禁嗔道:“这当娘的也糊涂。” 二夫人笑:“嫂嫂还不知道吗,恒儿要考功名了,明年春天,咱们就能有好消息。” “他要考功名?”何夫人喜出望外,起身转了一圈,不知怎么高兴才好,便辞了婆婆和弟妹,急急忙忙往儿子书房来。 不看不知道,这小子当真在温书用功,隔着门,当娘的不禁合十祷告,其实她就求儿子能有个事业,哪怕去经商也好过在家混日子,等了那么多年,儿子总算开窍了。 何夫人冷静后,便吩咐下人:“去我屋里拿二百两银子来,笔墨纸砚,他要添好的只管添,不够花了再来回我。” 说着又道:“初二我去太师府,你们把给展家老太太和四夫人的礼物预备下。” 屋子里的何世恒,其实早就发现母亲来了,倒也不是装腔作势地哄人高兴,娘既然不进门打扰他,他就继续看书,也好让母亲看着高兴。 说要拿银子给他花的话,他听见了还在心里发笑,谁知下一句竟是说,要去太师府。 何世恒立时坐不住,抬头来看,可娘已经带人走了。 不多会儿,门外的小厮进门来,巴结着说:“哥儿,小的好久没见大夫人这么高兴了,明年您高中,大夫人怕不是高兴得要去设棚施粥做善事了。” 何世恒却淡淡地打发人出去,将书本合上,又翻开,告诫自己要冷静,眼下除了司空府长孙的名头,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荒废这些年,并不是赌气作践自己,若早早考了功名,不成亲是不可能的,甚至遇上皇帝赐婚,像怀迁那样没得选,那就什么指望都没了。 为了能以自由身等这一天,他做了那么多年的浪荡子,如今一切重新来过,明年一定要考上功名,有了官职有了事业,他就能有底气养活玉颜。 不知不觉,一日光景过去,傍晚时分,七姜亲自送玉颂回秀景苑,刚好四夫人在玉颜房里,她们一起见了面。 七姜离去后,眼看着母亲一脸阴毒地瞪着玉颂,玉颜哑着嗓子说:“您这会儿要是打人,玉颂若有什么事,就是您和二嫂嫂过不去,也是和大伯父过不去。” 四夫人怒道:“你闭嘴,你可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帮着外人对付你亲娘?” 第82章 可以叫我怀迁 玉颜咳嗽了几声说:“娘,我这身体能不能活下去还不可知,但家里什么情形,您心里比谁都明白,您真想有一天被大伯父赶出去,我也拦不住。” 四夫人气得浑身发颤:“你们、你们这些孽障,我生养的儿女,一个都不向着我,我……” 玉颜冷漠地说:“在娘心里,我这个女儿又值什么呢。” 四夫人怒道:“把你嫁去侯爵府,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自己没本事讨婆婆开心,没本事在甄家挣下体面,你怪我?” 玉颜冷笑:“如此说来,娘是在展家挣下体面了?” 四夫人气得扬手要打下来,被玉颂扑上来挡在姐姐身前,哀求道:“母亲,姐姐病得沉重,您饶过她吧。” “都是你,都是你和你娘这对丧门星!”四夫人怒血冲头,拎起玉颂就往一旁墙上撞,可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巨大的力气将她往后拽,不禁松开了庶女,仰面摔下去。 玉颂只觉得天旋地转,睁开眼,却是二嫂嫂在眼前。 七姜将她挡在身后,问地上的人:“四夫人,您没事吧?” 四夫人狼狈地爬起来,大骂:“你,你敢对长辈动手?” 方才离去后,她想来想去不踏实,就折回来,借口掉了耳坠,让这院里的丫鬟帮忙找。 自己大大方方地重新回到玉颜的闺房,在门口就听见四夫人叫嚣,急忙闯进来,竟见她抓着瘦弱的玉颂往墙上撞。 情急之下,自然是把四夫人拽开,虽然气得要炸了,却又意外得很冷静,她不能跟四夫人大喊大叫,得先把所有人的这一波怒火压下去。 “实在没看清楚,还以为是哪个黑心婆子。”七姜一脸无辜地说,“您是不是和二姑娘闹着玩,被我打扰了?” 四夫人再欲发作,玉颜用尽力气喝止:“母亲,都是误会,都没事就好。” “你……” “四夫人对不住您,我手脚没轻重,请您息怒。” 眼看儿媳妇和下人都来了,四夫人不愿再丢脸,愤愤然离去,子淑便让丫鬟们也退下,过来搀扶了玉颂,问道:“出什么事了?” 玉颜猛烈地咳嗽,简直要把肋骨都咳断,缓过一口气后,虚弱地倒在床上,满头的虚汗。 子淑担心不已:“你别着急,一会儿又该烧起来了。” 玉颜却努力打起精神,吃力地说:“二嫂嫂,多谢您……顾全了我的体面。” 七姜没说话,摸了摸玉颂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走出秀景苑,可能是方才用力太猛,又怒火攻心,腹痛再次席卷而来,七姜一下抓紧了映春的手说:“扶着我些,难受得很……” 映春吓得不轻,赶紧搀扶少夫人回去。 入夜,展怀迁回到家中,进门就听福宝说,少夫人在秀景苑和四夫人闹了一场,他心里不免叹气,觉得云七姜实在太冲动鲁莽,就不能有一天太平日子。 回到观澜阁,院子里静悄悄的,进门时,七姜正窝在炕上,慢悠悠地喝粥。 “你又和婶母吵架了?”展怀迁顾不得换衣裳,走近问道,“不是身上不舒服吗,怎么又跑去东头,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可家里天天闹得这么天翻地覆,你心里就痛快吗?” 七姜抬头望着他,却是伸出手:“再给我扎一针行吗?” 展怀迁反倒愣住了,但很快回过神:“你才吃了饭,再忍一忍,胃里克化些才能施针。” 七姜说:“胃里没东西,我才刚都吐了。” 展怀迁担心又紧张,急道:“所以你跑去秀景苑做什么呢,自己身体也不好,你对婶婶动手了吗?” 七姜摇头:“我没动手,她是你妹妹的亲娘,我怎么也不能当着玉颜的面打她亲娘吧。” 展怀迁没好气道:“是打算下回背过人再动手?” 七姜说:“可我今天不把她拉开,玉颂可能就要被撞死了,她抓着玉颂往墙上撞。” 屋子里静了下来,展怀迁震惊不已,为自己方才说的每个字而后悔,他怎么能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就怪七姜冲动鲁莽。 “对不起。” “玉颂很可怜,只因为来到这个人世,就成了天大的错,大老爷、大公子还有你,明明都是好人,却都救不了她。” 展怀迁垂下眼帘,无言以对。 七姜身上难受,心里更难受,也许来月事时情绪会变得十分脆弱,说着说着,竟是流泪了,哽咽着问:“真的是我不好吗,我把你们家搅乱了。” 展怀迁摇头:“不是,是我们不好,你、你不要哭。” 七姜捂着肚子倒在靠枕上,展怀迁看得揪心,便上手抱起她,转身送进了内室,安置在床榻上。 那之后,直到扎了针,七姜才缓过气色,展怀迁问张嬷嬷:“郎中说的,当真不妨事?” 张嬷嬷道:“说是这么说,可这会儿又疼成这样了,不如再换几个郎中来瞧瞧,或是往宫里请太医。” 展怀迁颔首:“明日我安排,但你们最好别让她再激动。” 张嬷嬷却使眼色,要哥儿别多念叨,留下两个孩子,悄悄退下了。 很快,缓解了疼痛和恶心,七姜又活过来,靠在床头,隐约能看见屏风后换衣裳的人,她问道:“又要去请安?” 展怀迁应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说:“我并不想管你们家的事,从一开始就想好绝不多管闲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屏风后没有动静,好半天展怀迁才换了家里的袍子,干净整齐地回到七姜面前。 七姜羡慕地说:“你一个男子,怎么每天衣裳还不重样的,我哥哥从前,几年才做一回新衣裳。” 展怀迁却在床沿上坐下,七姜下意识地往里头让了让,问道:“你、你干嘛?” “就算两年后要离开这里,在这两年里,你也是太师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展怀迁道,“不是多管闲事,反倒是你的责任,七姜,是我不好,还不能完全信任你。” 七姜懵懵地说:“怎么听不懂你的话,还有,别叫我的名字成吗,我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 展怀迁却学着七姜的口气:“难道你不叫七姜吗,你若乐意,也可以叫我怀迁。” 第83章 我说,我喜欢你 七姜觉得这个人古古怪怪,方才进门还想要训她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没力气吵架,又盼着展怀迁再给她扎一针,不然早翻脸了。 不过他的话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大家彼此都不熟悉,谁不盼着家里太平,别说展怀迁不信任自己,七姜也没见得多信任这个人。 “我问过嬷嬷了,七岁不同席的意思是,男女有别,就算你和姐妹们长大了也不能再在一桌吃饭,没有避嫌。” “嗯?” “你怎么不和我避嫌呢,我也是女的。” “我们都同床……”展怀迁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我说那些话,不是要和你避嫌,只是告诉你,我和其他女子没有任何瓜葛,我也没有喜欢的姑娘,没有心上人。” 七姜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那么费劲地解释,我没那么不识相的。” 展怀迁无奈地笑了,再道:“你可听见‘其他’二字?” 七姜毛躁起来:“又怎么了,你能不能一次说明白?” 展怀迁叹气:“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喜欢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女子。” 七姜仿佛听明白了,又似乎哪儿不对头,她道:“不是说了吗,你可以和你喜欢的姑娘……” “可我喜欢你。” “啊?” “我说,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展怀迁涨红了脸,脑袋一阵发晕,他在心里都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云七姜,可竟然当面说出了口。 七姜呆呆地看着他,醒过味来,猛地握紧拳头杵到展怀迁面前,霸道地凶他:“你别调戏我,我会揍你的,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展怀迁冷静下来,伸手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推,她没防备,倒在了靠枕上。 “你想怎么样啊?” “我去向祖母请安,再去秀景苑看看。” 七姜手里还握着拳头,展怀迁却单膝跪在脚踏上,抓过她的手,轻轻揉了揉,说:“放轻松些,这里才扎了针,这么紧绷着不好,一会儿又该肚子……” “嘭”的一拳头,七姜另一只手挥过来,砸在了展怀迁的脑袋上,他同样没防备,额角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七姜已经抽回被抓着的手,蜷缩身子往床里躲,羞愤难当地瞪着他,声音颤颤地说:“我以为你是好人,你这个混蛋。” 展怀迁愣住了,脑袋上隐隐发痛,这丫头手劲真不小,要不是她身体还虚弱,普通人怕是能被一拳砸晕。 此时映春进门来,在屏风外问:“二公子,福宝问您还去不去沁和堂。” 展怀迁应道:“这就来。” 待映春下去,展怀迁便起身作揖:“惊了你,是我不好,但那些话并非调戏你,更不是轻薄你,至少活到今天,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姑娘,并不仅仅因为,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七姜别过脸,眼中含泪道:“可我不想和你有什么纠葛,今晚开始,你能不能睡到书房去,或者、或者我去睡厢房,我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两年,你答应的,两年后放我走。” 见七姜哭了,展怀迁后悔又难受,一时不知怎么才好,是他冲动了鲁莽了,明明心里都还不能相信已经喜欢上人家,怎么就说出口了。 “你休息吧,我先去请安……” 七姜没搭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久后,面前的人终于走了,她才委屈地落下眼泪,胡乱揉一把脸抹去后,疲倦地倒下了。 离开观澜阁,展怀迁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福宝突然追过来问:“哥儿,您去哪里?” “不是要去给祖母请安?” “可您走反了……” 展怀迁站定看向四周,这是往后院马厩去,方向全反了。 “你去替我请安吧,就说我太忙。” “是,那您这会儿回去吗?” 展怀迁摇头:“我去马厩看看,过几天要上校场了。” 说罢,便丢下福宝,独自往后院来。 这个时辰已经有家仆牵着护院犬去巡防,他们家宅院大,又不能把围墙修得跟皇城那么高,稍有些拳脚功夫的人都能轻易翻进来,虽说普通百姓根本没这胆子,但也不得不防贼人。 罗叔正打扫狗舍,见了二公子,却是说:“少夫人今天没来,二哥儿是找少夫人吗?” 展怀迁笑道:“这里如今,成了她的地盘了?” 罗叔大笑:“可不是嘛,小的这么些年,见的最多的主子,就是少夫人了。” 展怀迁挽起袖子说:“给我刷子,我来刷马。” 罗叔跟着过来伺候,看着公子熟稔地刷去马毛,他道:“那日三哥儿也来了,跟着少夫人一道刷马,好些年没那么热闹,哥儿不在家的两年,若不是府里要用车,都没人惦记这里。” 展怀迁问:“听说少夫人昨天放狗咬人?” 罗叔摆摆手:“哪儿能呢,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些人,少夫人只是牵着狗追,根本没撒开手。” “那要是她撒开手,它们能咬吗?” “能,嗅到对方来者不善的话,是会咬的。” 展怀迁点了点头:“是啊,她一直都是有分寸的。” 罗叔没听见这句话,但前头的事多多少少会传过来,他忍不住问:“老太太和四夫人,与少夫人不对付吗,哥儿,少夫人会不会像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那样被欺负?” 展怀迁说:“她不欺负别人,那几位就该烧高香了。” 罗叔不认同:“少夫人才多大,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别说少夫人一个姑娘家,便是小的这个年纪,您让我独自出远门,我心里还哆嗦呢。老太太和四夫人若是不待见,使法子作践人,少夫人不是白给吗?” 展怀迁看着罗叔,停下了手里的刷子:“看起来,你们都挺喜欢少夫人,她很与众不同吗?” 罗叔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孩子,没什么特别的。” 普普通通……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撞进了展怀迁的心里,必定是自家人太奇怪了,才会显得云七姜那么叛逆反骨,其实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有通天的本事,还没有依靠。 “哥儿,您怎么了?” “往后这里,就是少夫人的地盘,她要添什么买什么,骑马遛狗你都伺候着些。” 罗叔爽快地答应:“这是自然的,大家伙儿都觉着少夫人好相处。” 展怀迁叮嘱:“别让她受伤,怕玩疯了没轻重。” 第84章 我们扯平可好 说罢云七姜的事,展怀迁打算挑一匹好马,过几天他就要去校场,眼下虽无战事,但三军操练不可懈怠。 却见前院的下人匆匆找来,他心头一紧,以为七姜出了什么事,但听来者禀告:“司空府大公子到了,找哥儿说话呢。” 生怕表哥闯去秀景苑,展怀迁赶紧往回走,但见何世恒在观澜阁的院子里晃悠,张嬷嬷和映春则把卧房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你看张嬷嬷,防我跟防贼似的,”何世恒玩笑道,“大晚上的,我能往你和姜儿屋里闯吗?” 展怀迁问:“哥,这么晚来做什么?” 何世恒见他紧张,轻声道:“你放心,我更不会去闯四房的院子,就找你说事情。” 公子来了,张嬷嬷稍稍松了口气,迎上来道:“恒哥儿,您大晚上跑出来,夫人们该着急了,赶紧回家才是。” 何世恒不在乎:“天黑了而已,时辰又不晚,我找怀迁商量事,嬷嬷您忙您的。” 展怀迁不想表哥再胡言乱语,也怕吵了七姜,就拉着他往书房去了。 进了门,何世恒口渴,便自行倒茶喝,转身见弟弟在窗口张望,问道:“怎么了?” 见院子里一切太平,展怀迁才来到哥哥身边,失落地说:“我方才脑子发昏,说了不该说的话。” “对小姜儿?” “是……” 何世恒灌下茶水,问道:“你说什么了,凶她了?” 展怀迁一脸的迷茫:“我说我喜欢她。” 何世恒问:“姜儿生气了?” 展怀迁不禁反问:“你不惊讶吗,我、我竟然会喜欢七姜。” 何世恒坐下道:“以你的性情,虽然心中不满,可皇上的赐婚、姑父的安排,你最终还是会接受,不论是谁嫁给你,你都会对人家好,但我知道,要你喜欢上一个姑娘,并不容易。可姜儿她,你不是今天才喜欢上,回来有些日子了,从你怀疑我和她有什么起,我就知道,这姑娘已经在你心里了。” 展怀迁问:“哥,你和玉颜,彼此表白过心意吗?” “早就互通了心意,玉颜若是不喜欢我,我还围着她打扰她,岂不成了登徒浪子?”何世恒道,“所以,倘若小姜儿真心不能中意你,你别仗着已经成了亲,就强迫她接受你,那只会两个人都痛苦。” 展怀迁坐下道:“可我……为什么会喜欢她?” 何世恒不懂:“什么意思?” 展怀迁道:“我心里是不明白的,她脾气暴躁、性情冲动,你是不知道我们吵过多少回,常常前一句还好好的,后一句就翻脸了,霸道又野蛮。” 何世恒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已经无话不谈了,得有话说才能吵架不是吗,你那么闷的人,这辈子和哪个姑娘说过那么多话,就姜儿了吧。你再看看姑姑和姑父,莫说吵架了,连面都不见。” “哥,你非要在我心上捅刀子吗?” “别生气,我这不是想着,那是最容易明白的例子。” 展怀迁叹:“不说这些了,找我什么事。” 何世恒这才想起自己来,说:“我娘初二要来看望你家老太太,顺便把七姜接去司空府住几天。” 展怀迁道:“那就去吧,去司空府透透气也好。” 何世恒嗔道:“我的重点是,我娘要来你们家,玉颜会不会胡思乱想,你去告诉她,和我没半点关系,我娘是替奶奶来接小姜儿的。” 展怀迁答应下:“这不是什么难事,你用得着亲自来一趟?” 何世恒拍了下他的脑袋:“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姜儿知,我还能随便打发个小厮来传话?” 是啊,展怀迁心里叹,他是真糊涂了,方才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会说出口,把七姜吓成那样。 “你的额头怎么了?”何世恒伸手来掰着弟弟的脸颊,问道,“额头上怎么肿了个包,被虫子叮了?” 展怀迁无奈地说:“被她砸的,我说喜欢她后,她砸了我一拳。” 本以为表哥会哈哈大笑,可人家只是严肃地说:“别吓着她,你看你心里乱,还能找我说说,姜儿怎么办,她就一个人,她找谁说。” 展怀迁的心仿佛被狠狠抓了一把,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毫无疑问,她一定又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她才十七岁…… “我真是糊涂极了。”展怀迁后悔不已,“她这两天身体还不好,我怎么就昏了头。” “好好给姜儿赔个不是,把你心里的话说明白。”何世恒正经起来,仿佛换了个人,“怀迁,你可以喜欢全天下的女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但小姜儿不接受,你就不能再多僭越一步,哪怕她是你的妻子。” 展怀迁说:“以前总觉得,哥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例如女子本该出嫁从夫,可你却说我不能僭越,而我竟然觉得你有道理。” 何世恒直摇头:“旁人也罢了,偏是你不该说‘女子本该出嫁从夫’这样的话,想想你的母亲。” 不久后,展怀迁送表哥离开,在门外遇见回家的父亲,父子俩说起何世恒明年科考一事,展敬忠叮嘱儿子,要多多相助。 到了大院外,展敬忠问:“姜儿可好,听说今日请了郎中?” 展怀迁应道:“她月事腹痛难忍,郎中说她年轻,过几年自然就好了。” 父亲颔首,便说:“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的妻子。” 展怀迁欲言又止,望着父亲进门,终究是没开口。 不然,他很想问问爹,他的妻子呢? 闷闷地回到观澜阁,头一回见卧房的灯火熄灭了,他心里一凉,知道今晚该在书房过夜。 此时退出来的,是映春,她小心翼翼关上门,回眸见公子站在院子里,不禁走来问:“二公子,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展怀迁问:“少夫人睡了?” 映春道:“少夫人睡着了,奴婢刚去把烛火吹灭,不过好奇怪,少夫人怎么是横着睡的,奴婢也不敢惊动。” 展怀迁问:“横着睡?” 映春比划着:“就是头冲外头,跟奴婢家里睡炕头那样。” 展怀迁闻言,撂下映春,轻手轻脚地进门来。 果然,七姜并没有因为不让他睡这屋而霸占了整张床,她还是在平时的位置,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把一大半的床铺空了出来。 只是,她的气息,并没有睡着。 “我吓着你了,但你也打了我一拳,我们扯平可好?” “并非出言调戏,都是我的真心话,可你不接受,我能理解,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七姜……” “那就睡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七姜终于开了口,“我不怪你。” 第85章 客客气气的不对劲 回家以来,或是说成亲以来,第一个如此安静的夜晚,展怀迁有很多话相对七姜说,但人家再也不搭理他了。 不记得自己几时睡着的,但隔日醒来,七姜已经不在身边。 他猛然心慌,担心七姜的去向,胡乱披了件外衣就跑出来,但见厨房的方向有炊烟升起。 路过的丫鬟向他问安,一并告诉他:“哥儿,少夫人饿了,在厨房做吃的呢。” 七姜昨晚被四夫人气得腹痛引起呕吐,展怀迁回来时,她只喝了小半碗粥。 年轻姑娘,且是曾经干力气活的身体,怎么扛得住,一早生生饿醒后,不愿惊动还没起的下人,自己去厨房做饭了。 这会儿功夫,已经把自己喂饱,还给下人们做了一锅油煎饼,在家里,只有过年那几天才能吃上,这儿油和面都充足,她如今才知道,这世上真有人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 至于展怀迁的早饭,是下人们另做的,有水晶蒸虾饺、笋菇肉煎包、白菜鸡蛋饼、燕窝羹、鲍汁鸡丝粥和黄米面茶。 待练功归来,洗漱后来用早饭,桌上只有他一人的碗筷,边上伺候的,也不是张嬷嬷和映春。 “少夫人,还有张嬷嬷呢?”他问。 “嬷嬷陪少夫人去后院遛狗了,少夫人今天精神不错。”婢女应道,“但嬷嬷不放心,亲自跟着去了。” 展怀迁嗯了一声,拿起筷子用饭,但将满桌精致的点心看了又看,抬头道:“方才走过你们用饭的屋子,闻见香气很诱人,但不是这些的。” 丫鬟高兴地说:“少夫人今早给我们炸油饼了,可香可香了。” 展怀迁问:“为什么我没有?” 丫鬟奇怪地说:“那是下人们的早饭,哥儿,您这些都是另做的,您早起不爱吃油乎乎的东西不是吗。” 展怀迁有些失望,放下筷子道:“你去问问,炸油饼还有吗?” 丫鬟愣了愣,没敢再多嘴,跑去问了一圈,只见福宝跟着进来,嘴里鼓鼓囊囊,手里揣着半块油饼,也是剩下的最后半块了。 展怀迁瞪着他,气道:“晚上我回来,带你去后院跑操,你不能再胖了。” 福宝赶紧把半块油饼递给公子,正经说:“哥儿,这是撕下来的,我没拿嘴吃,要不您尝尝?” 眼看哥儿扬手要揍他,福宝赶紧带着饼跑了。 后院里,张嬷嬷提心吊胆地看着少夫人遛狗,好几条大狗站起来,都有少夫人自身那么高了,可它们在少夫人身边丝毫不凶,甚至憨憨的傻傻的,只爱撒娇。 七姜转了一圈回来,等罗叔去牵其他几条狗,但见院里的丫鬟送茶水来,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跟前被张嬷嬷训斥:“没规矩,出了院门,你们就都是公子和少夫人的体面,岂能嘻嘻哈哈不成体统?” 众人低头挨训,但有活泼胆大的上前解释:“嬷嬷,我们在笑福宝,他一大早就挨公子的打。” 七姜真是烦透了这家里动不动打人,没想到展怀迁也这样不把下人当人。 可嬷嬷问缘故,那丫鬟却笑着说:“公子想吃少夫人给奴婢们炸的油饼,结果最后几块叫福宝吃了,只剩下半拉,他还贱兮兮地去给哥儿吃,把哥儿气得。” 张嬷嬷也笑了:“这臭小子,是该打。” 七姜才知道自己冤枉了展怀迁,好在就心里想想,也没伤害了谁,不像那个人,动不动就张口怪她不好。 张嬷嬷对她说:“您乐意去厨房露两手,奴婢是不拦着的,可下回给公子留一些,咱们不能叫他眼馋吃不着呀。” 七姜淡淡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罗叔牵来另外两条狗,她就带着往远处走了。 见少夫人走远,罗叔则问嬷嬷:“昨儿才听说请郎中,少夫人没事吧?” 张嬷嬷笑着摇了摇头,姑娘家的事不便对男人多言语,那阵劲过去了,自然就好了,张嬷嬷也是打从年轻过来的。 的确,七姜今天已经摆脱了腹痛,仿佛托展怀迁施针的福,比从前在家时快了许多,虽然出门活动还不大方便,至少肚子不疼,也不恶心发蔫了。 但昨晚的事,一直梗在她心里,没有能说心里话的人,也不敢再接近展怀迁,就怕他又误会自己什么。 想起来,那日说也许两年后相熟了,觉得日子不错就不想走的话,一定让他误会了。 如此,之后的两天,七姜几乎不和展怀迁打照面,夜里也不再说话,刚开始还没什么,但很快,张嬷嬷就察觉到了异样。 转眼,已是四月初一。 七姜身上利索了,又碰上大晴天,今日的大集一定热闹非凡,从昨晚就兴奋地睡不着。 展怀迁离家后,她便派映春去接玉颂,自己则在房里换衣裳。 张嬷嬷早起就见小丫头们鬼鬼祟祟,这会子听说,是少夫人应了要带她们去逛集,不禁骂道:“少夫人初来乍到,怎么能知道什么集会,必定是你们挑唆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骂完了赶来卧房,七姜已换了从家里带来的粗布衣衫,卸下绫罗珠宝后的姑娘,越发显着小,真真还是个孩子。 “少夫人……” “您还记得那日去见大夫人没见着,我拉着映春去逛街的事吗?回来时刚好遇见大老爷,大老爷说,等京城有集会,让展怀迁带我去。不过展怀迁那么忙,我就不麻烦他了,我带上丫鬟们,还有玉颂,我们吃了午饭就回来,不多逛,嬷嬷,您一起去吗?” 张嬷嬷看着孩子,这几日她察觉到,小两口像是有什么事,虽没有吵架,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可就是那份“客客气气”不对劲。 也罢,这样田头村尾奔跑着长大的孩子,困在这大宅门里实在可怜,既然大老爷提过,那就让孩子去透透气。 张嬷嬷答应了,还给跟去的丫鬟们,每人一把铜钱,把她们都乐坏了。 可是嬷嬷冷着脸说:“要让少夫人全须全尾的回来,哪怕磨破一点油皮,这会子你们手里抓多少铜钱,我就抽你们多少鞭子。” 大家知道,嬷嬷虽然严厉,但从不虐打下人,这话也只是要她们照顾好少夫人,一个个使劲点头拍胸脯保证,在院子里站了一溜,等着少夫人领她们出发。 刚好映春把二姑娘也接来了,今天正是四夫人出门烧香的日子,都不怕有人拦着,大少夫人和大小姐那儿告知了一声,顺顺当当就把孩子领来了。 七姜出门来,众人见她这身打扮,新鲜又惊讶,七姜笑道:“我这样出门,你们不说,谁知道我是太师府的少夫人,就谈不上什么抛头露面了不是?” 如此,观澜阁里主子和十来个年轻丫鬟,浩浩荡荡地出门去,消息在府中迅速传开,上官清正在佛堂陪老太太念经。 望着姑祖母的背影,七岁以来,除了屈指可数的几趟回家,日日夜夜都陪在老太太身边,早就记不得上回和年轻姐妹出门闲逛是几时,本来,她也没有姐妹,没有朋友。 第86章 仗着展怀迁 “那年进门,婚后你姑爷爷带着我去别家送回礼,路上遇见胭脂铺新开张,只是进去看了眼,什么也没买,可回家被丫鬟告了状,叫他母亲罚我在院子里站了半夜。” 佛龛下,老太太收起佛珠,举目仰望佛像,冷笑道:“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进过一家胭脂铺,再也没独自出过门,如今呐,世道变了,我是从来也没赶上好时候。” 见姑祖母要起身,上官清上手来搀扶,老太太却抚摸着她的脸说:“可怜你这孩子,日日夜夜陪着我,早就闷坏了吧?” 上官清不敢表露心思,摇了摇头,满眼恭敬地说:“清儿这辈子,就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老太太说:“你今日不必伺候我,好生休息,明日何家来人看望我,你好好在一旁叫何世恒他娘看看,你那大伯父,是不中用的,不指望他了。” 上官清不免有些紧张,司空府早就送了拜帖来,告知何夫人明日要登门探望老太太,而提亲的事大老爷那儿一直拖着,老太太原打算亲自去一趟何家,没想到她们先来了。 她端着稳重,应道:“清儿一定好生准备,不叫您失望。” 此刻,太师府的车马已经奔向城西,渐渐远离了贵族官宦的居住之处,街上越来越热闹,叫七姜说来,终于有了人味儿。 为了不张扬,大家陆续下车,步行至庙会外集合,罗叔带人把马车停在两条街外,随时等候少夫人差遣。 但一群人一起逛,各有各的喜好,爱吃的爱美的,爱讨价还价又或是掏钱爽快的,总是等来等去,很浪费时间,逛得也不尽兴。 七姜便做主,就地解散,吩咐大家:“你们别落单,至少两个人同行,彼此能有个照顾。看天上日头,转到头顶心那会儿,回到这家酒楼前,我请你们下馆子,咱们吃了饭再回去。” 丫头们虽然高兴,可不敢丢下少夫人,七姜霸气地说:“你们自己别丢了就行,谁还能欺负我?下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撒开了玩,可是仔细钱袋子,都捂紧了别叫人摸去。” 如此,高高兴兴地散了,七姜身边只留下映春和玉颂,姑嫂主仆三人,哪儿热闹往哪儿凑,映春买了想要的头花和胭脂,玉颂给大嫂嫂挑了漂亮的顶针,之后糖画、炸豆腐、肉包子、各种腌梅浆果一路吃了个饱。 这会儿经过玉器店,过几日映春能回家一趟,说她娘一辈子没几件首饰,想给娘买个镯子,就不知道这正经玉器店里,卖得贵不贵,也不懂分辨玉器的好坏。 玉颂柔柔地说:“映春,我会看玉,我替你看。” 七姜笑道:“我们二姑娘,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玉颂说:“大哥有位同窗,家里就是开古玩店的,如今全家去了南方,从前还在京城时,常和哥哥往来,哥哥也带我去过他们家,我跟铺子里的老掌柜学过一些。” 映春捂着钱袋说:“可又不敢买,怕我娘舍不得。” 七姜道:“看看又不花钱,太贵了就多攒几年再买,我也想开开眼界。” 说着三人进了门,虽然门前伙计打量他们的眼神,很是不对付,奈何今日大集,客流繁多,也不好明着赶客。 七姜大大方方地带着玉颂和映春到了柜台前,一时没有空闲的伙计招待她们,三人便安静地等,一面等,一面看边上人的光景。 “姑娘,这是本店最上等的北疆玉,从采石到打磨成镯,整整花了三年光景,属实是玉石难得,找到了最厉害的师傅,才敢动手。” 七姜见一旁柜台上,伙计将一只玉镯递给柜台前的女子,她不禁皱了眉头,果然,那姑娘伸手要接的一瞬,伙计先松了手,玉镯便从二人之间落下,在一片惊呼声中,落地摔得细碎。 周遭的客人见这光景,纷纷都走了,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 “哎呀……” “姑娘,您怎么不接呢,您可得赔钱!” 那年轻女子,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瞧着就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姑娘,突发这样的事,她也懵了,等反应过来,只会说:“我根本没碰到玉镯,怎么是我摔的?” 那伙计便嚷嚷道:“自然是交到您手里了,大伙儿都看着呢,我在这柜上做了几十年,还能赖您不成?” 女子坚决否认:“我没有碰你们的东西。” 边上来了掌柜,叹气说:“这镯子价值三千两,姑娘若是执意不赔,咱们就报官吧,上了公堂先打五十杀威棍,您这身子骨,经得起吗?” 提起报官,七姜见那姑娘犹豫了,而一群黑心伙计和掌柜围着她一个弱女子,实在不要脸。 “少夫人,别惹事,咱们走吧。”映春见主子握紧拳头,就知道她生气了。 “我们走吧,二嫂嫂,和我们不相干的。”玉颂也害怕。 七姜却不理她们,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刚在路边买的假玉挂饰,说:“掌柜的,我这里有一块千年老玉,托您给看看。” 那些人纷纷看过来,掌柜的见七姜一身贫女打扮,根本不放在眼里,派了个伙计来应付。 伙计便托了垫着绒布的漆盘,将漆盘放在柜上后说:“请姑娘将玉佩放下,待我拿了给掌柜的过目。” 七姜却径直将玉佩交给他:“拿去看吧。” 那伙计忙后退半步,背着手说:“姑娘请把玉佩放下,咱们行规,玉不过手。” 七姜哼笑一声,甩着手里的挂饰来到掌柜面前,将那姑娘挡在身后,说道:“我方才瞧着就奇怪,你们这里分明是玉器店,怎么给客人看货,直接往人家手里塞,敢情是见这位姑娘十分体面,是个有钱人,且落单孤身一个,就想讹她?” 掌柜立刻拉下脸:“姑、姑娘……你胡说什么?” 七姜大声道:“方才你们都说,是交到这位姑娘手里,怎么就不提玉不过手了?我不止看得真切,还听得真切,不是要报官吗,我这个人证,随你们一起去,我亲眼看见,玉佩是从这个人手里松开落地的。” 身后的女子上前来,对七姜道:“姑娘,多谢你,可上公堂不是闹着玩的,我……” 七姜微微一笑:“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怕有理说不清吗?” 她转身瞪着掌柜,凶道:“三千两,你怎么不去街上抢,石头这玩意儿,你看得上,它能换一座城,你看不上,丢水里都不乐意听个响。掌柜的,你再算算,这镯子值多少钱?” 那几个大眼瞪小眼,最后憋出一句:“那……三百两。” 七姜笑道:“才刚三千两,一下又三百两,您这是看天气定价呢,不如三十文,让姑娘赔五十,多的你们买茶喝。” 伙计们顿时吵吵起来,说七姜一个穷酸丫头,在这里胡说八道。 七姜上前来,冲掌柜轻声说:“我是个穷酸丫头,可你不就是看上那位体面,才想讹诈她?掌柜的,这儿可是京城,丢块石头都能砸着皇亲国戚的地方,你就不怕惹上更大的麻烦,可别今日才骗了银子,明日就去吃牢饭?” 掌柜虎着脸说:“小娘子休要胡说,这市井街巷的地方,不过往来些平头百姓。” 七姜笑道:“收了五十文,大家各自安好,不然,我保准你明天关张大吉,不信,就试试呗。” 那位姑娘显然不想惹麻烦,但也是兜里有钱的,可谁出门逛街带三千两、三百两这么多,她从钱袋里摸出一块三两光景的银块,摆在柜上说:“就这么多,你们不要,那就报官吧。” 七姜便继续威胁道:“今天大集,整条街的铺子都想好好赚钱,你非要报官闹得人仰马翻,把人家的生意也搅黄了,往后还想在这条街上开店?” 掌柜的再打量那位女子,满身贵气、眼神淡定,真不像寻常人家的主儿,一时心里怂了,转身扇了闯祸的伙计一巴掌:“等我扒你的皮。” 他愤愤然离去,便有伙计收了三两银子,来赶七姜她们出去。 那姑娘跟着出来,摸了一块更大的银子要递给七姜:“多谢姑娘,不然我这一袋子钱,都要被他们讹走,这是我的谢意,请你们姐妹吃点心。” 七姜当然不要,但说:“你可看好钱袋,别叫他们回头派人来抢,就算他们不抢,也会有别的贼盯上,这世上自然是好人多,可坏人但凡遇见一个,就够糟心的了。姑娘,下回去玉器店,千万别伸手接东西,可要小心了。” 说罢,便带着玉颂和映春离开,映春回头看了看,好奇地问少夫人:“您怎么知道,他们说的那什么不过手的规矩?” 七姜笑道:“我们边境关口,最多的就是商队,西北还盛产玉石,这规矩我们那儿的小孩都懂。其实吧,玉石这东西虽好,可没有人买,你说它值一万两银子,也换不回一块馍。叫我说,不如真金白银,给你娘打一个银镯子,看得见摸得着呢。” 话音刚落,忽然有衙役官兵冲入人群,将百姓们拦到路边,七姜三人也被人潮推着靠边,但见不远处,方才玉器店里那姑娘,被官兵团团围住。 很快,一驾华丽的马车奔跑而来,从马车上下来几个体面的中年女人,在官兵的护送下,将那年轻姑娘搀扶上了马车。 其实官兵衙役们堵得严实,七姜也只略微看了个身影,若不是刚打过交道,未必知道这群人捉了谁。 “二嫂嫂,是那个姐姐。” “是呢,奴婢认得她的裙衫,天呐,这架势……什么人家呀。” 玉颂和映春,俱是又紧张又好奇,不住地念叨着。 那一头,玉器店掌柜站在屋檐下,吓得浑身打颤,着急忙慌地躲进去,命人关门打烊。 七姜笑道:“我就说,这里可是京城呐,什么人物没有,庙会怎么就只能平头百姓来,我还是太师……” 说这话,七姜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们是假夫妻,她不能真把自己当什么少夫人,方才威胁掌柜的的时候,也仗着展怀迁了吧,不行不行。 第87章 他唯独满足了你 原本挺开心的出门逛半天,偏偏想起了展怀迁,七姜莫名其妙心情就不好,之后和丫鬟们汇合,进了酒楼,上来一桌好菜,她也没什么胃口。 巧的是,何世恒今日也与朋友来逛庙会,方才遇见几个观澜阁的丫头,知道她们这会儿来此处用饭,于是半路和友人分开,掐着点来见见小姜儿。 何公子一到,店主立刻开楼上宽敞的雅间,七姜见大家高兴,也就没推辞,跟着上来了。 如此映春她们一席,七姜、玉颂与何世恒一桌,但没动几筷子,何世恒就对玉颂说:“二妹妹,哥哥有些话和你嫂嫂单独说,你去那边吃可好,会不会委屈你?” 玉颂乖巧地笑了笑,捧起碗筷就过去了。 七姜看了又看,问道:“何表哥,什么要紧事,关于大小姐吗?” 何世恒干咳一声,轻声道:“小姜儿,听说我那傻弟弟,得罪你了?” 七姜立时紧张起来,红着脸道:“没有的事,我们……我和他还是老样子,凑合过日子。” 何世恒说:“咱们不绕弯子,你看我和玉颜的事,你都知道了,哥哥对你敞亮,你也对哥哥说说心里话,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其实我和你,也不熟悉吧?” 何世恒尴尬地挠了挠头:“那倒也是,所以就更心疼你一个人在这里,连个说知心话的也没有。” 七姜低头吃东西,努力镇定地说:“两年很快就过去了,他会放我走的。” 何世恒便开门见山,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怀迁的人品没得说,既然你嫁给了她,不论你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待你好,可真正要他喜欢上你,并不容易,偏偏,他喜欢上了你。” 七姜无所适从,不知怎么才好:“何表哥,不提这些话行吗,我难得出门一趟。” 何世恒道:“若不是玉颜在家中,我就亲自上门来找你了,那么巧在这里相遇。” 七姜别过头,从窗口俯瞰街上的热闹与繁华,调整心情后,回眸笑道:“大小姐的身体还没好,甄家的麻烦也没解决,我还以为你会十分记挂,吃不下睡不着的,没想到你这么潇洒,还能和朋友一起来游玩。” 何世恒大方地说:“我在家里急死,玉颜也不见得能好,而我不是来风流戏耍,我是来观察民生民风,自然你若不信,也不妨碍什么。” 七姜倒是诚恳,欠身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世恒温和地笑:“哥哥明白,你只是抵触怀迁的事,想转移话题。” 七姜继续低头吃东西,与其说抵触,不如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仿佛是自己说错话,让展怀迁有所误会,他们普普通通凑合过日子不好吗,两年后彼此都得自由。 何世恒问道:“姜儿,两年后,你十九岁?” 七姜点头:“虚岁也算二十了。” 何世恒说:“可展怀迁,就二十五六了。虽说这是他自己的事,可他答应两年后放你走,对于他本身,在京城里,贵家公子到这个年纪尚无子嗣,是会遭人嗤笑的。” 七姜最烦的事,果然来了,二十五六没孩子怎么了,京城人就喜欢管别人家闲事? “那表哥你呢,你也要等大小姐服完孝吧,不一样没子嗣?” “我和玉颜青梅竹马,你和展怀迁相识,还不足一个月。他大可以名正言顺与你成为夫妻,困住你一辈子,这世上不会有一个人说他不是,但他选择了放你走,那全天下人都会看他笑话,他唯独满足了你。” 何世恒喝了口酒,继续道:“这么说来,仿佛我在与你谈条件,仿佛他对你的好,你就该接受。姜儿,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怀迁的好。” 七姜轻轻一叹:“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人,也许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让他误会了。” 何世恒摆手:“他明明白白地喜欢你,这需要什么误会?” 七姜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是啊,就算她的话令人误解,展怀迁要是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误会又有什么用? 何世恒笑道:“自然,这小子傻傻呆呆,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便是我和玉颜早早情投意合,当年互相表白心意时,也不曾如此直接草率。可话说回来,这不就证明了,怀迁不是有花花肠子的人,在对待儿女情事上,是值得托付的人。” 七姜认真地看着何世恒,这位哥哥既然来当说客,必定满口好话,可让她无奈的是,这些好话,在她心里都是被认可的。 何世恒单刀直入地问:“姜儿,你不喜欢怀迁是吗?” 七姜坦率地说:“我就是不明白,女子为什么非要喜欢男子呢?” 何世恒一愣,问:“难不成,你喜欢女子。” 七姜不禁笑了,刚认识那会儿,看着大白鹅在家里飞来跑去,她以为自己和这位表哥能是一路人,可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真正说话能说到一块儿去的,竟然是展怀迁。 何世恒玩笑罢了,正经道:“小姜儿,你当然可以不喜欢怀迁,但你也可以喜欢怀迁,对于此,实在不必困惑。” 七姜越发听不懂了,什么叫,她也可以喜欢,便道:“可他说,那件事不会告诉任何人,结果找你开解我吗?” “不不不……”何世恒急于解释,“他的确在那天晚上告诉了我,可之后我们再没见过面,直到昨天我去兵部衙门找他,见他坐着发呆,我心想完了,展怀迁发呆,那可是天大的事。” 七姜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人:“何表哥,你怎么跟说书似的?” 何世恒笑道:“不骗你,姜儿,怀迁从小到大,念书办公差,就是房顶塌了,也影响不了他,说不好听些,姑姑和姑父分开,都没耽误他念书。可你看看,为了你,他竟然发呆了,我这个哥哥,能不管吗?我是自己来找你的,敢对天发誓,绝不是怀迁的意思。” 七姜忙道:“不必那么严重,我知道何表哥你也是个好人。” 何世恒却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是好人,若非我犹豫不决,玉颜不会受苦。” 第88章 不说话的小两口 七姜却说:“大小姐有她自己的一辈子,就算嫁了甄家,倘若婆母慈爱、夫妻和睦,那么她的好日子,也是何表哥你给的吗?” 何世恒怔然,仿佛没听懂这些话。 七姜正经道:“既然不是,那她的苦日子,也与你不相干,打骂折磨她的是甄夫人,你为什么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最初你的犹豫,是为了家族亲人考虑,难道有错吗,相反是你有担当,后来错过姻缘,即便你不在京城,大小姐她自己为何不反抗呢?” 何世恒眼圈泛红:“我至今……也不明白,哪怕她找怀迁说呢。” 七姜道:“我想,这也是我会在这里的缘故,一路上我有无数的机会逃跑,但是和大小姐一样,何表哥,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既然决定了,是苦是甜,都与旁人不相干,是我们自己要面对的。” 何世恒幡然醒悟,他的自责后悔,仿佛玉颜的人生是属于他的,是该由他来支配的,可明明他什么都不是,不该这么想,他该想的,是将来如何让玉颜过上好日子。 “话说,反正没人知道你和玉颜的事,亲家表妹病得重,你来探望探望,也没什么吧。”七姜轻声道,“夫人明天不是要来府里吗,你跟着一起来,我安排你去见玉颜。” 何世恒紧张地看着七姜:“这不合适,我怕害了她。” 七姜说:“没有人会知道的,从前你们不也大大方方的吗,再说了,我和展怀迁成亲后,你还往我们、往我和他的屋子里跑,这你都不避讳呢,所有人只会以为,何家大公子又疯疯癫癫了。” 何世恒这会儿,竟还有心思抠七姜言语中的细节,这丫头倘若真不在意怀迁,又何必那么刻意地避嫌,他默默记在心里,口中道:“话是如此,就怕我见了她会冲动,因此甄家治丧,我都没露面。” 七姜故意说:“果然呐,你连见面都不敢,又怎么让大小姐有底气想这件事。” 何世恒好奇地问:“姜儿,为何称呼玉颜大小姐?” 七姜说:“偶尔也会叫名字,但大小姐比我大几岁,我直呼她的名字,总是不太礼貌的。” “可你是她的嫂嫂。” “我……我不是。” 七姜垂下了眼帘,稍稍冷静后说:“吃菜吧,都凉了,明天你若是和夫人一道来,我替你安排。” 何世恒不再追问,说道:“对了,拜帖里应该没有提到,但祖母的意思,明天我娘会接你去司空府住几天,你可以收拾一些东西。” 听说这话,七姜喝汤的勺子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情愿,但没有当面说出来,继续吃饭。 午后,带着玉颂和丫头们返回太师府,正如出门前对张嬷嬷保证的,并没有瞎逛疯玩得没了分寸,更亲自送玉颂回秀景苑,没想到这个时辰了,四夫人还没回来。 “嫡母烧香,总是要一整天。”玉颂如今对着二嫂嫂,改口叫嫡母,不再称呼母亲了,说道,“今日初一,好些府里的夫人小姐都会去烧香,因此会有些应酬。” 七姜嫌弃道:“菩萨都要嫌烦了,她们不诚心去拜菩萨,不过是借口出去玩。” 玉颂说:“可是嫂嫂也带我出去玩。” 七姜摇头:“四夫人若大大方方,她去哪里都行,可她总是借口烧香拜佛去办别的事,回过头又不让你们正大光明地出门,这算什么?” 玉颂忙安抚道:“嫂嫂不生气,今天咱们多高兴啊。” 是啊,今天玩得很开心,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看着她进门被大嫂嫂接走后,才折回观澜阁。 张嬷嬷早早就备好了热水,她一进门,就被要求沐浴,并将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换了,自然七姜还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她沐浴,嬷嬷只是帮她洗了头。 洗头时,张嬷嬷问少夫人出门都吃了些什么,要全都记下来,以防之后肚子疼不舒服了,好找郎中对症下药,说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这府里的规矩如此,七姜就不反驳了,把吃过还记得的都报了一遍,接着就提到了玉器店里那位气质高贵的姑娘。 张嬷嬷奇道:“惊动了衙门官差?” 七姜说:“可不是吗,把我们都撵到路边去了。” 张嬷嬷啧啧道:“这来头可不小,便是我们府里,也不敢轻易惊动官兵。” 七姜问:“那么,就是比太师府还厉害的人家?” 张嬷嬷小声念着:“该不会是宫里的人吧。” “是公主吗?” “不能够,眼下没有在您这个年纪的公主。” “那是王府里的郡主?” “兴许吧……横竖您没得罪人,还帮了人家,总是好事。” 七姜笑道:“所以得多出去走走,才会遇见好事,嬷嬷您说呢?” 知道少夫人图什么,张嬷嬷嗔道:“那也不能见天往外跑,不成样子,少夫人,明日跟了亲家夫人去司空府,您也要端着些,司空府虽说融洽和睦,那也是规矩极大的。” 七姜的心情低落下来:“嬷嬷,我不想去。” 张嬷嬷奇怪:“您不是一直说司空府好,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七姜摇头:“她们的确好,可我跟她们并不熟。” 张嬷嬷手里轻柔地为孩子捋顺青丝,眼睛一转,笑道:“这事儿,奴婢不好做主,您和二哥儿商量,让二哥儿出面谢绝舅母,不就得了?” 七姜心底一叹,她都好几天没和展怀迁说话了,算了,大不了自己来拒绝。 是日夜里,展怀迁回到府中,最先见到了嬷嬷,问她:“今日玉颂跟出门,回来有没有被婶婶为难?” 嬷嬷摇头:“一切安好。” 展怀迁颔首:“那就好。” 见哥儿要往书房去,张嬷嬷问:“您就不问问少夫人?” 展怀迁有些尴尬,勉强道:“若有什么事,福宝早就说了,想必是没事。” 张嬷嬷说:“可少夫人的确有心事,哥儿不妨去问几句。” 展怀迁淡淡地说:“嬷嬷既然知道,就请告诉我,我若能办的,早早为她办妥了也好。” “哥儿……”张嬷嬷忍不住了,问道,“您和少夫人怎么了,前阵子还好好的,少夫人来月事,您还给扎针来着,怎么突然就生分起来?” 展怀迁说:“没有的事,我们和平日一样,只是我最近太忙了。” 张嬷嬷摇头:“您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奴婢,自然奴婢是不该多嘴的,可您看在少夫人孤身一人在京城的份上,多包涵包涵吧。” 第89章 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展怀迁淡淡一笑,想要安抚嬷嬷:“我们一切都好,您无须担心。” 张嬷嬷知道孩子的脾气,如此便是没得再追问,唯有道:“亲家夫人明日来家拜访,少夫人今天遇见恒哥儿,原来夫人来的目的,是接外甥媳妇家去住几天。” 展怀迁颔首:“我知道,嬷嬷,烦你为她准备些细软,还有分给姐妹们的礼物。” 张嬷嬷摇头,说:“少夫人不想去,这就是她的心事,她说司空府虽好,但与何家人并不相熟。” 的确,外祖家家人,与七姜只见过一回,人口兄弟姐妹多,她去了少不得一家子一起用饭,看着是热热闹闹,却不知她心里的寂寞孤独,还要打起精神一个个来应付。 “知道了,明日我等舅母来了再走,我来说。”展怀迁答应道,“嬷嬷放心,外祖家随时都能去,舅母不会不悦。” 张嬷嬷只能点头,之后由着哥儿去了书房,屋子里少夫人那孩子也不知在窗下忙什么,直到夜深安寝,看着公子进了卧房,她才安心几分。 门里还是平日的光景,七姜早早睡在她那一边,展怀迁脱衣裳搬矮几,吹灭烛火后,安静地躺下。 但今晚,那一边似乎故意弄出些动静,表示她还没睡着,可依旧没开口,没什么话说。 展怀迁缓缓吸了口气,便道:“我会向舅母说,不去司空府小住,但家里为了迎接你,必定有些准备,不好叫他们白忙一场,你是否愿意去做客半天,夜里我来接你回府。” “好……” 几天来,夜里躺下后的第一次说话,展怀迁下意识地扭过脑袋,可惜视线被矮几的桌腿挡住,刚好挡住了七姜的面容,只能看得清,她是仰面躺着。 “我也不想你难做,不想司空府尴尬,我愿意去做客,但你若很忙,不用来接我。”七姜说,“如今我出门,张嬷嬷都托了罗叔赶车,明日嬷嬷也会陪我同去的,晚上和我一起回来。” 展怀迁道:“我总要去问候的,顺便和你一起回来。” 七姜没应话,屋子里静下来,但气氛不再像前几天那么尴尬清冷。 展怀迁说:“倘若实在不愿我来接,我就……” 七姜说:“那晚你保证,不告诉别人,可其实早就告诉了何表哥,今天他都对我说了。” 展怀迁不禁坐起来,认真地说:“当时是在我告诉了表哥之后,但我没再对任何人提起。” 七姜翻过身,虽然隔着矮几,但看向了他,问道:“现在,你还喜欢我吗?” 展怀迁点头:“喜欢。” “那你喜欢我什么?” “我……” 展怀迁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其实喜欢一个女子,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只明白这几日,每每闲下来,都在想着七姜,简直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当年母亲与父亲分开,他伤心了一天,也就专心念书去了。 “是不是我说,两年后可能不走的话,让你误会了?”七姜诚恳地说,“谢谢你对我好,可我不想你因为我不愿走了,就要来喜欢我。我们一样没得选,你大可以去看看别家的姑娘,你会有很了不起的前程,就像大老爷一样,岳父家对你们的仕途很重要对不对,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展怀迁问:“你在考虑这些事?” 七姜没法子,只能坦率地说:“好吧,我只是想,温和一些地拒绝你。” 展怀迁的心一沉:“意思是,你不喜欢我。” 七姜点头:“不喜欢,哪怕喜欢也不是男女夫妻那样的,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展怀迁反而躺下了,问道:“那么你知道,男女夫妻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七姜摇头:“不知道。” 展怀迁又问:“不是男女夫妻那样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七姜仔细想了想,说:“现在这样,我信任你,能放心让你躺在另一边。” 展怀迁说:“你明明都不知道男女夫妻的喜欢是什么样,又怎么确信自己的喜欢,不是男女夫妻的喜欢?” 七姜听得都晕了,忍不住就毛躁起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可别调戏我。” 展怀迁暗暗骂自己,怎么竟有一日沦落到,不叫一个姑娘骂两句心里就不踏实的地步,但不是,这不是普通的姑娘,是他的妻子,是他如今喜欢的姑娘。 “七姜。” “七姜……” 砰地一声,七姜踹了矮几一脚,骂道:“你还睡不睡了,你想怎么样,要不就真的分房吧,我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何况你爹娘都分开了,我们分个房有什么大不了?” 这句话后,卧房里静下来,七姜踹了那一脚的疼痛上来,她想伸手揉一揉,又怕弄出动静被展怀迁听见。 待疼痛自行散去,七姜又觉得心虚后悔,吵架就吵架,她为什么要提展怀迁的爹娘,那日提起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过往,他的眼神是那么落寞和无奈。 “那个,对不起。”七姜开口道,“我们的事,和你爹娘不相干,我不该那么说。” 展怀迁却说:“昨日我在兵部,险些盖错了章,全因心里在想你我之事。” 七姜忙撇清干系:“那是你自己的毛病,我可不管啊,你小心点。” 展怀迁嗯了声:“于是我想明白了。” “什么?” “我要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七姜竟是气得被口水呛到了,猛地一阵咳嗽,展怀迁倒是不急,笃悠悠地等她安静下来。 “爱喜欢不喜欢!”七姜毛躁地背过身去,“可你别招惹我,不然我揍你。” “今天在集市,有没有新鲜事?” “我不和你聊天……” “不知道你遇没遇见官兵抓人,当时我还有些担心你,想亲自来看看,可惜被绊住了,后来听说没有牵扯到普通百姓,才放心。” “那个姑娘吗?”七姜不禁好奇起来,又觉得尴尬,她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咱们要相处两年,别那么刻意的生分,就当是兄弟,朋友?”展怀迁说,“你不想聊,我就闭嘴,你想说说,我就告诉你,你看见了是吗,是个年轻姑娘。” 七姜的好奇战胜了坚持,问道:“我也在想,调动了官兵,恐怕你知道些什么,张嬷嬷说没有这个年纪的公主,那是王府的郡主吗?” 展怀迁应道:“是太子妃。” “啊?” “要保密,不能对外人说。” 七姜嫌弃道:“你都告诉我了,还算什么保密。” 展怀迁说:“你可不是外人。” 第90章 久违的卧谈 “倘若是军事机密,你也这样告诉我吗,这可不行,年轻人啊,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七姜一本正经地说,“不论我是外人还是内人,你也该有你的、你的……” 展怀迁补充道:“职责操守?” “对,就这个。”七姜说。 “我听你的。”展怀迁谦虚地答应,“是我唐突轻率了。” 虽然人家脾气很好,一贯听得进好话,可七姜总觉得怪怪的,这人和刚认识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展怀迁道:“既然已经告诉了,不想再多聊几句?” 七姜问:“太子成亲了吗,我怎么不记得吃过喜饼,皇上的大儿子成亲时,普天同庆,我们县丞自掏腰包做了喜饼,发给我们吃呢。” “没错,太子尚未成亲,但太子妃已选定,早几年就养在宫里教养,今年秋天太子弱冠,就要大婚了,过几天是吉日,圣上会宣布此事。” “所以她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具体怎么逃出来我不知道,只是协助调兵。” “为什么不偷偷地带回去,这样弄得人家多难堪?” “自然是有人想让她难堪。” 七姜不明白:“皇上和娘娘吗,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选这个儿媳妇呢?” 展怀迁说:“我也是听来的话,与你随便说说,想听听吗?” 七姜没好气:“这不正问你吗,卖关子。” 展怀迁在黑洞洞的光线里,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便道:“太子妃陈氏,是已故皇后的内侄,太子妃自然也是她选的,皇后与贵妃情同姐妹,贵妃娘娘很是钟爱这个儿媳妇,早早就接入宫里亲自教养。” 七姜说:“可她有自己的爹娘啊。” 展怀迁道:“毕竟是未来的皇后,好些事家里是教不来的。” 七姜哦了一声,想了想说:“不知是听了这些故事,还是我自己的感觉,我觉得太子妃看起来不高兴,她一个人就出门了,连朋友都没有吗,我是外乡人,她呢?” 展怀迁说:“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七姜,七姜正竖起耳朵听后面的话,一时断了,急得拍打矮几催促:“什么呀,你还说吗?” 展怀迁笑了笑,继续道:“这是从何家传出的消息,但你放心,别家都知道,并非外祖家不保守秘密。” “你倒是说呀。” “太子早有良娣,听舅母说,太子妃为此不愿与太子结为夫妻。” 七姜问:“凉什么的,那是什么?” 展怀迁解释道:“太子早就有了妾室,太子妾室若有册封,称为良娣,也是将来的后宫娘娘。” 七姜更加奇怪了:“正头娘子还没娶呢,怎么先有妾室了?” 展怀迁道:“莫说皇子皇孙,就是普通官宦富贵人家的子弟,也会在娶妻前就有通房,太子妃娘家的族兄父辈们,亦如是。” 七姜叹气:“我听说过,有钱人家的丫鬟,会被主人睡了。” 展怀迁有些尴尬:“你说得也太……” 七姜不屑:“换个好听的说法,那些丫鬟的命就好了吗?那你呢,你的通房丫鬟呢,你去她们屋里睡吧。” 展怀迁严肃起来:“我不是早就说了,七岁不同席,我七岁之后就不再和女眷亲密了,哪里来的通房丫鬟?” “为什么你没有,不是都有吗?” “我不想有。” “何表哥有吗?” “我们兄弟都没有,你看大哥也没有,将来怀逸,我也会好好引导他。” 七姜说:“那不就是了吗,为什么好像太子妃的生气是没道理的,她家的男眷到底有没有通房,恐怕你也不清楚,既然你们兄弟都能在娶妻前不纳妾,太子为何做不到?你说贵妃娘娘喜欢这个儿媳妇,那还能答应儿子先找几个女人,来气自己的儿媳妇?” 展怀迁有些难以启齿:“因为、因为……” 七姜翻了个身说:“还大男人呢,说话都不爽快。” 展怀迁说:“因为在太子成亲前,皇室就急切地要知道,太子身体如何,能否诞育子嗣,能不能与女子同房。” 七姜压根儿没往这上头想,冷不丁听见,难免有些害羞,可她到底也是十七岁的姑娘,村里十七岁生娃都多得是,该懂得早就明白了。 展怀迁干咳一声,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会封良娣,太子与良娣生有一子,但前年不幸夭折,窦良娣为此伤心卧病,至今没有好转。” “皇帝家里,孩子也不容易养活吗?” “都是一样的,遇上先天隐疾,再多的太医神药,也养不活。” 七姜说:“我们村里也一样,怕养不活,就生好多好多,可是女人家生孩子,又不是母鸡下蛋,村里每年都有难产没了的媳妇,但前脚人没了,后脚就另娶,还理直气壮地说,不能没女人看孩子。我们两家,这一点倒是挺像,你的母亲只生了你,姨娘也只生了怀逸,是大老爷舍不得吗?” 展怀迁笑道:“父亲对子嗣并不执着,他一心为国事,并不只是想光耀门楣,我若出息,将来自有一番天地,至于他自己创下的家业,该散就散了,他只想为国尽忠到死的那一刻。” 七姜听得汗毛竖起来,裹紧被子说:“大老爷好像都不是人。” “怎么说话呢?” “我又没骂人……” 这一晚,仿佛将前几日没说的话都补了回来,展怀迁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七姜到后来困得不行,说着话就睡着,他也安心地闭上了眼。 隔天,府中下人早早开始打扫庭院,待日头明艳,司空府的马车就到了。 何夫人临出门时,儿子说要一起来,她很自然地就带来了。 展怀迁倒是没料到哥哥会来,相见时,见他只顾和七姜使眼色,就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恐怕七姜做了保,要带哥哥去见玉颜。 这如何使得,在玉颜自由身之前,绝不能暴露出他们的情投意合,司空府固然压得住口舌是非,可玉颜往后如何在京城抬头做人。 何夫人牵着七姜的手,一路往沁和堂去,展怀迁便拽了哥哥慢行几步,问道:“来见玉颜?” 何世恒一脸“我没撒谎”的做作:“不看不看,我要看还等到现在?” 第91章 实在不识好歹 展怀迁神情严肃地说:“这几日秀景苑太平,玉颜身体也逐渐好转,你这一去,她或喜或悲,情绪激动起来,对她的身体有害而无益。哥,你若信得过我,玉颜得自由身之前,不要插手任何事,你安心考功名,我会护玉颜周全。” 何世恒老实下来,轻声道:“见一面也不行吗,倘若甄家不放人,我就一辈子……” “哥!” “怀迁,我一直想问她,当初为什么不找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会有机会问的,但不是现在。不是弟弟刻板,你要想清楚,外祖舅父若不将你撵出门,玉颜将来就是何家主母,若进门前就满身骂名,不论真假,将来如何服众?便是你抛下长孙头衔,从此自立门户,难道你要绝于世,你既不绝于世,玉颜就也要立足,你们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营生,如何养活自己?” 他们说这么多话,走得自然慢,何夫人在前方回眸张望,便有嬷嬷来传话,催促哥儿们赶紧些,不能叫老太太久等。 待俩孩子赶上来,何夫人嗔道:“什么要紧话着急这会儿嘀咕,快走吧。” 一面挽了七姜,亲昵地说:“几日不见,外祖母很是惦记你,见过老太太后,舅妈便接你回去,陪外祖母小住几日,叫她喜欢喜欢。” 展怀迁上前道:“舅母,住就不必了,玉颜的事眼下尚无定论,甄家随时会来找麻烦,七姜身为嫂嫂,该留在家中护她周全,您就接七姜去玩耍半日,夜里我来接她回家。” 何夫人摸了摸七姜的手说:“也是,新媳妇才进门,不宜在外过夜,实在是外祖母想念你,舅妈才动了心思,那就去玩半天,姐妹们也很惦记你。” 七姜松了口气,顺势看了眼展怀迁,彼此眼神交汇,她就当是谢过了。 说着话,已走近观澜阁,但见上官清带着丫鬟迎出来 今日一袭水蓝上襦、黛蓝下裙,发髻熨帖,玉簪珠钗华而不艳,没有那桃红柳绿的轻浮,满身沉稳气质,举手投足,看得出是世家贵族里,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孩子。 “夫人,清儿给您请安了。”上官清恭恭敬敬地行礼。 “好孩子,还烦你出来迎我。”何夫人说着,将另一边手递给了上官清。 众人拥簇贵客进门,老太太在里屋暖炕上坐着,穿戴整齐体面,已不是前几日“病怏怏”的模样了。 “老太太可大安了?”何夫人进门来,和气热络地笑着,“前几日听说您身上不好,本是早该来问安的,想着府里请太医看郎中,必定十分繁忙,就不敢过来添扰。” 老太太客气地一笑:“我都好,烦你们惦记,亲家母可好?” 何夫人带着儿子行礼后,在一旁坐下,应道:“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惦记您的身子,必定是为迁儿的婚事忙碌,辛劳了。” 说着看向一双孩子,叮嘱道:“舅舅让我带话,要你们一定好生孝顺老太太,成了家都是大孩子了,再不可做小儿女状,不可胡闹没规矩,记住了吗?” 七姜随展怀迁行礼,该说的话,展怀迁都替她应了,只是不经意抬头,瞧见老太太一脸的不屑,想来她是不服气的,竟轮到外祖家的人跑来这里训孩子。 此时四夫人从门外进来,何夫人起身见礼,她忙请客人坐下,笑道:“才得的春茶,怕丫头们糟践了,我亲自去烹来,嫂嫂赏脸尝尝。” 何夫人一面吃茶,下人便送上礼物,俱是人参燕窝鹿茸这些名贵补品,另有玉佩香囊等等,说是给孩子们玩的。 “也不见你上家里来坐坐,如今我吃了四夫人的茶,总能请你一回了吧。”何夫人放下茶杯,笑道,“过几日老太太大安,我们在府里摆下赏花宴,烦你伺候老太太来赏光。” 四夫人无奈地说:“一来家中事务繁忙,再者姑爷才没了,总该避忌些。更何况甄家不做人,将我们姑娘折磨成那样,外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实在不敢出门,也不敢给府上添麻烦。” 何夫人叹气:“不曾想,定安侯府那样的门庭,竟做出这等恶毒下作的事来。” “就不说这些了,舅夫人难得来我们家坐坐。”老太太忽然开口,打断了这个话题,更是瞪了儿媳妇一眼,要她闭嘴。 四夫人没落好,讪讪地坐到一旁,但听婆婆说:“恒哥儿越发长成了,真真一表人才。” 何世恒没法子,再次上前行礼。 “这小子没个正行,哪里比得上怀逍他们兄弟。”四夫人笑道,“也就老太太您正眼瞧他。” 老太太微微一笑,看向儿媳妇说:“去吩咐厨房,今日午膳早一个时辰,招待舅夫人,切莫怠慢。” 四夫人猜想婆婆是要打发她,可她也不敢不从,虽然何夫人谦辞说不用饭不必忙,她还是出去了。 老太太如此刻意,必定有要紧话说,展怀迁便主动道:“孙儿有几句书不懂,想请教表哥,孙儿……” 老太太却说:“那你去把书拿来,岂能叫客人随你奔走,去吧。” 展怀迁微微蹙眉,心里觉着不对头。 老太太又道:“孙媳妇也去吧,将舅夫人赏的礼物送去秀景苑,让你那大嫂嫂来磕头,贵客上门来,她好没规矩。” 展怀迁应下,看了眼一旁的七姜,她反正不愿意在这里,用眼神回应,表示她可以走。 于是小两口也退了出来,可七姜不等人,径直往门外去。 展怀迁追上她,说道:“是不是安排了表哥去见玉颜?” 七姜反问:“我没告诉你吗,昨晚没说?” 展怀迁严肃道:“你的心意我懂,可要促成他们,困难重重,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他们彼此的忍耐。” 七姜想了想,说:“那好,我去问问大小姐,她若不想见,我也不能多此一举,可你妹妹要是……” 展怀迁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是,你还想不想他们好?” 七姜不服气:“当然了。” 展怀迁道:“甄家不知在作什么妖,先摆脱他们,才能有之后的事,就和打仗一样,不能上去一通乱打,我们要有的放矢。” “放什么?” “放箭。” “你骂谁犯贱呢?” “我说放箭……” 院门外两口子仿佛要拌嘴,老太太这边,则笑呵呵地拉过侄孙女,对何夫人说:“舅夫人瞧我这孩子,若是配恒哥儿,您可看得上眼?” 从老太太打发那么多人走,却不让世恒走,何夫人就猜到她的用意,波澜不惊地笑着说:“您这话说的,我可要脸红了,清儿那么好的宝贝疙瘩,我们家的混小子如何配得起?就过年那会儿,娘家弟妹也提起过,被我骂回去了,她们实在不识好歹,不知道外甥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怕委屈了这么好的孩子。” 第92章 司空府大夫人 何世恒知道爹娘疼她,却不知疼到这份上。 只因他不肯娶亲,母亲急得但凡是个女人她就愿意娶来当儿媳妇,姑父当时提起这件事,叫他吓得不轻,怎么也没料到,会是眼前这光景,都不用他出马,娘一句话就给回绝了。 何夫人起身来,挽着上官清的手说:“清儿啊,舅母早给你留心着呢,怀迁他舅舅那些门客学生里头,青年才俊无数,家世门第都是极好的,来年春闱之后,就该是给你说人家的好时节。” 说罢,瞥了眼儿子,正色道:“倘若明年你能有出息,妹夫便在你的同届里,往后可要互相扶持,多想着些清儿,在官场里互相照应才是。” 何世恒立时上前,抱拳道:“盼着上官妹妹好姻缘,老太太且放心,将来官场里,我们兄弟必定会扶持未来妹夫的。” 老太太气得几乎要打颤,方才何夫人那句“不识好歹”,哪里是说她娘家弟妹,分明是在骂她吧。 何夫人却仿若无事地坐下,喝了茶继续道:“待家里摆赏花宴,哪怕老太太不肯赏光,清儿一定要来的。你从小念书就好,到时候赋诗几首,在外人面前,也好不丢我们家那些傻姑娘的脸。” 上官清心中,并没有满打满算老太太开口这事儿就能成,虽觉耻辱难过,还能端得稳重,福身道:“夫人抬爱,清儿不敢不恭,赏花宴时一定前来。” 何夫人欢喜地说:“好好好,你来了,花儿都要被比下去。” 此时,司空府随行的下人进门来,向展家老太太见过礼后,大大方方地说:“才刚传话来,老爷一方古砚找不见了,说是夫人收着,老爷眼下急着要,请夫人早些回府。” 何夫人起身对老太太说:“您看,这家里总有琐事牵绊,半日不得闲,让您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得很。” 老太太颔首:“舅夫人那么忙,还拨冗来探望我,今日不得留你用饭,之后我命下人装几匣点心送去,也请亲家母和孩子们尝尝。” 何夫人道:“您太客气了,就让姜儿那孩子送去吧,刚好外祖母正念叨她。” 说着便吩咐儿子:“不是要和怀迁讲学吗,讲完了就接姜儿到家中,之后不许乱跑,给我好生念书,老太太这儿,还等着你将来多帮衬侄孙女婿呢。” 老太太是半句话也插不上,敢情这里不是展家,自家孙媳妇能不能出门,她这祖母还没点头呢,这位就安排好了。 真真官大一级压死人,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至今也没个像样的诰命,皇帝要封她,每提一次,展敬忠就推却一回,就怕老母亲太光辉似的。 而眼前这位,正二品温舒夫人,丈夫是大行台尚书令,公爹位列三公,还有亲姐姐是贵妃,连太子都是她外甥。 老太太每每敢怒不敢言,哪怕生了个官至宰辅的儿子,也没能沾半分光彩,如今是连个乡下小贱人,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对了,还有住在城外的那位,堂堂一品诰命。 不久后,母子俩离开沁和堂,上官清要相送,被何夫人劝了回去。 待走远些,何世恒忍不住冲母亲傻笑,被何夫人骂道:“知道娘好了吧,还真能不分好歹都给你拉房里去?可你啊,别再拖了,明年不论能不能考取功名,都给我小登科,不然……” 何世恒死命摇头:“娘,儿子眼下一心求功名,不问红尘事,我不能再叫爷爷和爹失望了。” 当娘的知道儿子耍滑,也不想逼得儿子太紧,此时婢女凑到身边,低语了几句,她微微变了脸色,便道:“好了,一会儿把姜儿送去司空府,娘要进宫一趟。” “不是爹找您,是娘娘?” “别声张,我先走了。” 何世恒便又将母亲送了半程,才折去找怀迁和小姜儿。 此刻,展怀迁已换了官服,哪有什么书本要与哥哥讲,耽误了时辰,正要赶去兵部。 何世恒笑道:“你去吧,一会儿我送姜儿,正在等你们老太太拿点心。” 展怀迁说:“哥,别靠近秀景苑,我已经和七姜说明白了,你们千万要忍耐。” 他们兄弟说着话,七姜从秀景苑回来了,进门就没好气地瞪了展怀迁一眼,然后对表哥说:“我问了,大小姐不想见你。” 何世恒不免失望,苦笑:“我知道,她一定怪我当年……” “哎?”七姜伸出手,摇摇手指头,“说好了的,那是大小姐自己的选择。” 何世恒立刻打起精神:“没错,是她的决定。” 展怀迁都不知道这俩人在说什么,不过自从确定表哥的心在玉颜身上,再看他和七姜热络一些,自己心里就不难受了,回想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不爽,原来就叫吃醋吗? “你们聊,我去兵部了。”展怀迁急着走,一时顾不得他们。 而他离家时,半路遇见了带着丫鬟送点心来的上官清,离得远就没停下打照面,上官清见他步履匆匆,也不好来阻拦,只是驻足望了片刻。 就在刚才,老太太说了,何家她说了不算,但展家…… “姑娘,您看。”边上的婢女提醒她,远处,何世恒和云七姜说说笑笑地走出来。 上官清心头一紧,他们关系那么密切,难不成方才的事,何世恒转身就往外说,告诉这乡下丫头了? “少夫人太不检点了,怎么和外眷男子亲热说笑。”边上的丫鬟嘀咕道,“实在是没规矩,这位恒哥儿也是,听说二公子还没回京,他就往新娘子房里坐。” “少说几句。”上官清压下心火,扬起笑脸,带着人迎上前。 这一边,司空府的车马飞驰至皇城门下,贵妃娘娘的近侍苏尚宫,早已在此等候。 一乘软轿,将何夫人接入内宫,步入祥英殿,便见年轻姑娘跪在殿中央,偌大的殿阁内,只有她和上首的贵妃。 “娘娘千岁金安。”何夫人向长姐行礼后,看了看地上的孩子,她神态清冷、目光憔悴,仿佛一夜未眠。 “温舒夫人安好。”未来的太子妃,跪着向何夫人欠身。 何夫人颔首回礼,虽说地上跪着的,很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后,但眼下太子妃也尚未册封,她还姓陈,只是陈阁老家的孙女。 “她昨日回宫后,不食不眠,是要跟我求死呢。”贵妃沉沉地叹气,“我如此疼她,就换来这下场?” “娘娘息怒,年轻孩子难免气盛,昨儿那样被抓回来,脸上挂不住了。”何夫人劝道,“娘娘,您召妾身进宫,可有什么吩咐。” 贵妃说:“我不能把她送回陈家,留在宫里又只能看她活活饿死,舍不得打骂逼迫,你带了去,找个清静地方,让她冷静几天。” 何夫人问:“那几天后呢,几天又是多少天?” 贵妃睨了眼妹妹:“你先带了去便是,你也来气我?” 何夫人笑道:“娘娘您看,家中小姑所居的城郊惜园,可否使得?” 贵妃才想起来,说:“我怎么把翎儿忘了,正好,她也是脾气古怪的,和这丫头对路,让翎儿好生照顾她几日。” 跪在殿中央的姑娘,不禁抬起头,贵妃却又冷声道:“你真要把自己饿死,我也拦不住,哪怕你我没有婆媳缘分,你也不该折腾自己死。更何况,这是最下乘的法子,不是未来皇后该有的手腕,我很失望。如今,让温舒夫人带你去冷静几天,宫里你住不下,就去外头透透气。不过,你只能在惜园里,并不能走出半步。” 何夫人走下来,搀扶孩子起身,温柔地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最是使不得的法子,趁着娘娘还没改主意,去换了衣裳,随我去吧。” 第93章 我儿她,必是寂寞的 司空府中,何世恒接来七姜,本以为又会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七姜早已经记不得谁是谁,不料见她的,只有外祖母一人。 “他们都要念书,今天没什么事,就不给姑娘们放假了。”老太太慈爱地将七姜带在身边,一面吩咐孙子,“你也念书去吧,我和姜儿说说体己话。” 何世恒玩笑道:“奶奶,您可别欺负姜儿,怀迁不答应的。” 老太太笑骂着撵走孙儿,接着将婢女们也屏退,只留下祖孙二人,才对孩子说:“大舅母进宫了,要晚些回来,二舅母娘家有喜,她去看一眼也回来。姜儿,今日把你接来,我和你的舅妈们,是有要紧的事叮嘱你。” 七姜想不到什么要紧事,只是答应:“您请吩咐。” 老太太说:“甄家在外头传话,诟病玉颜那孩子与人私通,听说她母亲还上门讨要嫁妆,我们估摸着,等玉颜病好了,他们就该闹了。” 七姜听得恼火:“您说,四夫人去讨嫁妆?” 老太太颔首,苦笑道:“你与她不熟,想不出来也是有的,我倒是略知王氏的为人,也就不奇怪了。” 七姜心里恨,怕是玉颜若真被侯爵府逼死,四夫人还能去挖坟开棺,将女儿的陪葬挖出来换钱。 老太太说:“往后,你是太师府的主母,家里柴米油盐,凭你的聪明摸索着就能料理,可外头的事,如何应付京城里这些贵妇人,总要有人点拨指引些,你才能少吃亏。” 七姜问:“老太太,您接我来,是要教我什么吗?” 老太太抚摸着七姜的手,愧疚地说:“你那婆婆,叫我和你外祖父宠坏了,打小什么事都自己做主,却落得独居城外十年的下场。我从一开始的心疼难过,到后来随她去,已不愿再多管什么。但如今有了你,姜儿,她身为婆婆,本该教导你料理家务的本事,偏生她不管,那外祖母和舅妈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不能让我们孩子受人欺负。” 七姜抿着唇,在内心稍稍纠结后,起身道:“老太太,有些话恐怕您听了会不高兴,但我不想欺骗您。” 老太太看着孩子,说:“怪不得,我听说你称呼公公婆婆,依旧是老爷和夫人,姜儿,不愿叫我一声外祖母吗,那晚随怀迁来,是迫不得已叫的吗?” 七姜垂首道:“对不起您。” 老太太慈爱地说:“不妨,这里只有我们祖孙俩,若是不好听的话,我听过就当忘了。” 七姜握紧了拳头,坦白的一瞬,竟是很不忍心,不忍心伤害对她好的人。 老太太道:“好孩子,想说就说吧,不论怎么说,我早你几十年来这人世,还有什么没见过呢?” 七姜便鼓起勇气,说:“这件事,表哥也是知道的,我和展怀迁约定了两年,两年之后他放我走,先报我病了,再报我死了。我爹爹在还没有我这个女儿时,就安排下我的人生,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照我的心意,巴不得现在就离开。但那样太不合常理,我不想给展家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家惹祸,所以和展怀迁约好了两年,我和他只做两天的假夫妻。” 老太太问:“孩子,是怀迁不要你,还是你不要他?” 七姜握紧了拳头,这一刻,怎么满脑子竟只剩下展怀迁那句:我要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她违心地说:“都有一些,我、我更多些。” 老太太见孩子为难,知道他们之间必然另有故事,只是温和地笑道:“傻孩子,便是两年后,难道这两年里的日子,就不过了?” 七姜坦率地说:“是,我也不想委屈自己,才会忤逆展家老太太的,她总是叫我跪,也没个道理。” 老太太道:“太师府那些事,还有那日定安侯府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心里别提多畅快。可这样的厉害,一两次还能唬住人,时间久了黔驴技穷,被他们摸清了底细,就该那些人收拾你了,你想想,但凡有权有势,还拿捏不住你一个小丫头?” 七姜点头:“我也知道,京城里不靠拳头说话。” 外祖母郑重地说:“怀迁如今官职虽不高,但太师长媳、司空府外孙媳妇的身份,就足够旁人不敢动你。可明着不行,他们能暗地里给你使绊子,以你的脾气,要让你出错乃至犯了律法都不难,不得不提防。” “是。” “姜儿你记着,好人家不会来和你过不去,因此面对欺负你的人,不必存什么善心。苏东坡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你若做不到,那就正面迎击。一旦出手,必须将他们踩得死死的,永无还击之力。” 七姜怔怔地看着老太太,没想到慈眉善目那么亲切的老人家,竟然会说出这样的狠话。 老太太正色道:“两年约定的事,除了恒儿,还有谁知道?” 七姜不知该不该说,为难地看着老祖母。 老太太却笑了:“你婆婆?” 七姜点头:“那天去拜见大夫人,和展怀迁吵架时,被大夫人听见,我就坦白了。没想到,大夫人竟然支持我,甚至让展怀迁当场给我和离书。” 老太太嗔笑:“我怎么养了这样离经叛道的姑娘,可没想到,又来个满身反骨的小孙媳妇。” 七姜却为自己和大夫人辩解:“我不是叛逆反骨的孩子,是展家那些人先欺负我,至于大夫人,我觉得她很开心呀,至少比起太师府,大夫人这十年一定活得比在大老爷身边更开心。” 老太太摸了摸七姜的脑袋,温和地说:“那你得闲了,能不能时常去看看她,外祖母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我可不满足于我女儿离开婆家就能活得高兴那么简单,我想要她事事顺心、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可那鬼影子都见不着的园子里,真的能有快活吗,又不是当姑子,人在红尘里,岂能清心寡欲。” “是。” “我儿她,必是寂寞的,可她不愿我担心,我也不愿她觉着没面子,不然,我只想把我的女儿带在身边。” 七姜看着老太太,竟是见她眼眶湿润了,慌道:“您别难过……” 外祖母道:“姜儿,得闲了常去看看她,哪怕就这两年里,有个如此可爱伶俐的孩子,和她一样古怪脾气,她会高兴的。自然,你不必当做负担或责任,哪天在太师府透不过气了,就去惜园住几日,儿媳妇去陪伴婆婆,没人会说什么,即便有人为难你,还有我呢。” 第94章 外祖母的慈爱 七姜心内,是说不出的滋味,不禁问:“老太太,您不过是第二回见我,怎么就认定我值得托付?” 外祖母怜爱地说:“你嫁给了迁儿,便是我的外孙,当祖母的不先好好疼爱你、信任你,你又如何信任我们呢。将来若是彼此辜负了,那将来再说,眼下我瞧着,就是个好孩子。这展家那么多年了,总算有了个硬气的小主儿,就你敢在甄家大闹,抢回玉颜的气魄,太师府也算有指望了。” “可是……” “孩子,两年后的事,两年后再说。”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叮嘱,“同样的话,之后我也会关照恒儿和迁儿,再不许对任何人提起这两年的约定,舅母们我也不会告诉。姜儿,做人不必那么老实的,你若不会撒谎,那就不开口,不说就不算撒谎。” “是。”七姜终于笑了:“您真好,还有夫人们也好,还有表哥……” 老太太笑道:“那能不能,叫我一声外祖母,恒儿这个表哥,你倒是顺口得很。” 七姜抿了抿唇,犹豫再三后,喊了声:“外祖母。” 这日傍晚,展怀迁来到外祖家,却没接上七姜,门下说少夫人没用晚饭,早早就回去了。 他便也不下车,命人传了话,径直就往家去。 福宝问他为何那么急,展怀迁才一愣,是啊,他在担心什么? 日落后的太师府,和往常一样冷清起来,展怀迁往观澜阁走时,遇见大厨房的人从沁和堂撤下晚饭,一排人都等在路边,请公子先行。 走了几步,他退回来问:“祖母胃口可好?”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他便打开食盒,里头的菜肴几乎没动过。 展怀迁道:“明日准备些祖母爱吃的菜肴,你们厨房的人,该上上心了。” 他们几个只是负责传菜的,面上应下,回去断不敢说,却不知二公子也非关心祖母,他只是突然好奇起了,这家里的铺张浪费。 自然,老祖母多吃几口菜,无可厚非,他也对七姜解释了这京城里的买卖营生,但奢华和浪费,终究是两码事。 “福宝,我们院子里的饭菜好吃吗?” “好吃啊,要紧都是热乎的,也不用看其他房里下人的脸色。沁和堂和秀景苑的人,总觉着他们比咱们高一等似的,吃口饭还排挤咱们,小的也是糊涂了,难道这家里,不是您和老爷的?” “这些话不必说,那你吃得饱吗?” “哥儿,您觉着呢?” 展怀迁看了眼福宝,这白白胖胖的小子,真是人如其名,不禁笑道:“下回少夫人给你们做好吃的……” 福宝机灵地抢答:“小的一定给您留。” 展怀迁拍了下他的脑袋:“我说了吗,是叫你少吃点。” 福宝揉了揉脑袋,见哥儿含笑往前走去,他也乐呵呵地跟上来。 前几天公子情绪低沉,每日闷闷不乐,今天终于好了,必定是有好事。 回到观澜阁,不见七姜在,以为她又跑去大院书房和怀逸作伴,展怀迁便没多问,换了衣裳,先去向祖母请安。 可归来途中,到了父亲院里,萧姨娘却告诉他,少夫人今天没来过。 展怀迁心里隐隐不安,再折回观澜阁,才见到和映春一起往回走的七姜。 而七姜见他满脸担心地走向自己,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问:“你怎么了?” 展怀迁问:“天快黑了,是去逛园子吗?” 映春在一旁应道:“少夫人晚饭吃多了,奴婢陪她去消消食,没走远,就绕着观澜阁转了几圈。” 展怀迁轻声念:“怎么没人跟我说呢。” 七姜问:“你找我有事吗?” 这忽冷忽热、忽远忽近的关系,总让展怀迁在失落和欣喜间折返,似乎只有夜里卧谈,彼此都看不见对方时,才能好好说几句话,而在人前,七姜总将她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以为你会在司空府用晚饭,我去接你,没接上。”展怀迁道。 “昨晚就说,不用你接的呀。”七姜不觉得什么,带着映春就走开了。 福宝眼看着他们家哥儿的情绪,跟着天色一起暗下来,天黑了,公子又不高兴了。 “哥儿,用晚饭吧,您站在外头做什么?”院门里,张嬷嬷召唤着,“福宝,快让公子回来。” 展怀迁不愿多出什么事来,提起精神进门,然而一个人的饭菜,不是头一回七姜吃剩下的那样,看得出来是另外准备,新鲜做起来的。 其实吃什么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和谁一起…… “张嬷嬷,我有些话想和他聊,你们能不能?”七姜忽然出现在面前,怀里抱着一大盒核桃。 “好好,你们聊着。”张嬷嬷眉开眼笑,麻溜地走了。 展怀迁面上也有了笑容,问道:“你喜欢吃核桃?” 七姜说:“喜欢是喜欢,不过现在吃不下,我是抱着装装样子的,这样走进来,比较自然不是?” 展怀迁哦了一声,不论如何,七姜坐在对面,他立时就有胃口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抓了两颗核桃在手里轻轻盘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问你,苏东坡是谁?” 展怀迁愣住,怎么好好地提起苏东坡。 七姜继续道:“我和外祖母说话时,她突然说苏东坡说什么穿林大叶,仿佛念了两句诗,然后对我说,你要是做不到,就正面迎击。” “穿林?” “我真的一句都没听懂,我只能点头,外祖母说什么,我都说是。” 展怀迁忽然明白了,笑道:“苏轼,哦,就是苏东坡,唐宋八大家之一,他有一首《定风波》,头两句便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七姜点头:“听着像是这两句,可外祖母对我说,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耐心地解释:“苏东坡有一日赶路,遇上大雨,同行之人皆倍感狼狈,十分沮丧,只有他潇洒自然,在雨里吟诗诵曲,继续前行。七姜,外祖母是不是与你谈起家中琐事?” 七姜点头:“外祖母和舅母们,想教导我如何主持家业。” 展怀迁欣喜不已:“当真?” “你高兴什么?” “不,我是……就是很感激他们。” 七姜继续盘核桃,说道:“老太太哭了呢,提起你母亲,外祖母伤心了。” 展怀迁不禁放下了筷子。 七姜说:“我想到了我娘,此时此刻,她一定也在担心我。” 展怀迁很是心疼,问道:“你是特地来告诉我这些的?” 七姜真诚地说:“老爷和夫人之间的事,你不好插手,那外祖母和母亲之间,你总能说两句吧,外祖母觉得她的女儿,太孤独了。” 第95章 他们现在有秘密了 展怀迁将目光从七姜的面上收回来,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说道:“母亲是称病独居城外,因此城里宫内大小宴席,她都不能露面,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回司空府探望双亲。只有外祖母和舅母们,会隔些日子去探望她,但走动得勤了,又不免显得太师府太无情,也不能。” 七姜放下了核桃,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外祖母为何不去陪她的女儿,还要托我多多去探望,何况司空府的姐妹们都可爱活泼,难道就不会让夫人喜欢?虽然我答应她了,可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夫人都在那里住了十年,京城里的人不过是嘴上不说,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是他们夫妻不好了。” 展怀迁无奈地说:“即便如此,也不得不维持表面的体面。” 七姜扒拉着盒子里的核桃,发出声响,都是她心里的怒气。 展怀迁问:“你生气了?” 七姜说:“我要是投胎了你们的命,绝不把自己活得这么憋屈,老天爷都要叹气了,费劲巴拉给你们送到这样的人家来,就活成这副鬼样子。” “七姜……” “我不在这里吗,你老叫我干什么?” 展怀迁眼底有几分笑意,但这会儿说正经话呢,认真起来道:“你成了我的妻子,某种意义上,老天爷也给你安排了这样的人家。” “才不是老天爷,是我爹,还有你爹。”七姜越发生气了,“你爹有个儿子了不起啊,到处讨人家的姑娘。” 展怀迁竟还有心思替父亲辩驳:“没有到处讨,只此一家。” 七姜把核桃拍回盒子里:“眼下有一件大事,看你什么态度了。” 展怀迁正襟危坐:“你说。” 七姜倒是放低了声量,说道:“外祖母那儿得到消息,甄家正四处散播谣言,说大小姐是与人私通才受罚的,如今我们不仅把人抢回来了,四夫人还登门讨要嫁妆。” 展怀迁眉头紧蹙:“婶婶去讨嫁妆?” 七姜气道:“外祖母说的,真真假假我不知道,但若是真的,你这个婶子也太……她这不是坏事儿吗,我还和大小姐说,大不了嫁妆不要了,干干净净从那家里出来。” 展怀迁疑惑:“外祖母既然知道,我们家怎么没听说?” 七姜摇头:“那就要去问甄家了,恐怕那些知道的人,也不敢多嘴,都在等着看好戏呢,毕竟两头都得罪不起吧。” 展怀迁问:“那你说的大事是?” 七姜挺起背脊:“打官司。” 展怀迁惊道:“告甄家,我们、我们能告什么?” 七姜拍了下桌子:“展副将军,你打仗打糊涂了吗,你妹妹被折磨得命都快没了,到现在还没好呢,当然是告他们虐.待儿媳妇,逼活人殉葬啊。” 展怀迁果然瞻前顾后、投鼠忌器,谨慎地说:“上公堂可不是闹着玩的,官宦人家若惹了官司,多以钱权压下,不然闹大了,不论输赢对错,都会颜面尽失。” 七姜呵呵一笑:“行,那你们就等着甄家传得满城风雨,说你妹妹与人私通。” 她气得起身就走,展怀迁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又生气,我们不是在商量,我的意见也是值得考量的。” 七姜瞪着他:“我不管你什么意见,你就说告不告。” 展怀迁问:“外祖母和舅母教你的?” 七姜生气道:“怎么,我就不能自己想的法子吗?” 展怀迁小心翼翼把娘子又拉回座位上,连声道:“自然是能的。” 七姜却狡黠地一笑:“就是外祖母和舅母教我的。” 展怀迁松了口气,嗔道:“那你还发脾气?”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外祖母和舅母说了,甄家也要脸面,哪怕再下作,也不会轻易摆到台面上,就要我们来把事情挑明,发狠闹一闹,外祖母她们便能在暗处使劲,帮一帮大小姐了。” 展怀迁很是意外:“她们要帮玉颜?” 七姜点头:“外祖母和舅母说,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她好,见不得她被人作践。” 展怀迁轻声道:“你觉着,若有一天她们知道我哥要娶玉颜,还能是现在的态度吗?” 七姜也不敢说大话:“到那天再说呗,先出口恶气,我想了个法子,你愿不愿意干?” 展怀迁问:“什么?” 七姜说:“那张字条,你就说是你写的,想要救妹妹出来,大小姐说上面的落款叫她吃了,那不是谁写都行吗,你能模仿表哥的字迹吗?” 展怀迁为人正派,从不去想这些心思,譬如之前七姜还提到,要伪造遗嘱,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但这件事,似乎能行得通。 “可以……” “那你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去见大小姐。” “叫玉颜的名字吧,她也会觉得亲切些。” “我比她小。” “你是她嫂嫂。” 七姜避开了展怀迁的目光,指了桌上的饭菜:“赶紧吃吧,都凉了。” 展怀迁一笑,便大口扒拉米饭,大口夹菜,吃得跟在军营里一样急,七姜坐在对面玩核桃,虽然彼此不再说话,可她一直在眼前。 吃了饭,二人结伴出门,张嬷嬷以为孩子们要散步,就不让福宝和映春跟着,还把他们叫到跟前说:“往后做事要有眼色,不该你们杵着的时候,都给我滚远远的,小两口若拌嘴吵架,我先打你们,听见了没?” 映春胆子大了,敢撒娇说:“嬷嬷没道理啊,又不是我们撺掇的,您也别说少夫人脾气不好,叫奴婢看,哥儿性情也古怪着呢。” 张嬷嬷拍了她一脑袋:“我几时说少夫人脾气不好,皮痒了是不是?” 福宝一脸自以为聪明地说:“嬷嬷,我可算看出来。” 嬷嬷没好气地问:“看出什么?” 福宝道:“哥儿如今是,少夫人高兴他就高兴,少夫人不高兴他就不高兴。” 张嬷嬷忍俊不禁:“好了,总之你们好好伺候,多有几分眼色,伺候好了,我一定赏你们。” 映春望着院门外说:“可是这会儿功夫,他们去做什么呢,嬷嬷,少夫人和哥儿现在都有秘密了。” 张嬷嬷眼睛一亮,欢喜地说:“这才好呢。” 第96章 天作之合 秀景苑中,吃罢了晚饭,展怀逍被母亲叫到跟前,如今雁珠不在了,四夫人好些话无处说,实在憋得慌,只能拉儿子来听。 今天的新鲜事,便是老太太要给上官清说亲,不料被何家大夫人一口回绝,她虽然被支开,总有耳朵长、嘴巴快的人在。 四夫人此刻眉飞色舞,十分的痛快解气,说道:“以为养在展家,就不姓上官了不成,老太太还当自己能养出只金凤凰?从来有好事儿,只顾着娘家人,嫡亲孙女在这儿呢,那会子怎么不往司空府去说,你妹妹的模样、才情、品性、门第,哪一样不比她上官清强?” 展怀逍听得实在头疼,正要找借口走,外头丫鬟来禀告,二公子和少夫人到了。 四夫人不禁长眉挑起:“这么晚了,他们来做什么?” 只见小夫妻进门来,先向四夫人请安,之后便要去探望玉颜,展怀迁趁机给大哥使了眼色,将他一并带走了。 “这么晚了,什么事神神叨叨?”四夫人站在门前张望,唤了小丫头,吩咐,“去窗底下听着,仔细来回我。” 可那丫鬟笨拙,才到窗下,就弄出动静,被大公子出门抓了现行。 展怀逍知道母亲在这头看着,故意大声责备,吓得那丫头仓皇逃走,又被四夫人一顿嫌恶。 玉颜的闺房里,见丈夫气哼哼地回来,子淑说:“你们聊着,你们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去外头守着。” 展怀逍叮嘱:“别叫母亲看见你,又招她记恨。” 待大嫂嫂出去守着,七姜便开始讲述从司空府听来的消息,得知母亲竟然上门讨要嫁妆,玉颜气得连声咳嗽。 展怀迁对大哥说:“表哥曾撞见婶婶与甄夫人娘家的嫂子私下见面,如今看来,恐怕说的就是讨要嫁妆一事。” 怀逍一拳头砸在桌上,怒道:“私通的污名,再加上讨要嫁妆,她到底在想什么,往后玉颜还怎么在京城抬头做人。” 玉颜虚弱地靠在床头,嗓音依旧沙哑着,说道:“什么名声名节,我都不在乎,她去讨要嫁妆也好,若能将我与甄家斩断了纠葛,我也算解脱了。” 怀逍不答应:“且不论你将来如何,我也不许他们泼你脏水,我明天就去甄家,和他们把话说清楚。” 展怀迁看了眼七姜,七姜点头会意,他便道:“大哥,我们与甄家已经没道理可说,要说,就去公堂上说。我同七姜商议,打算告甄家虐.待儿媳,企图逼活人殉葬,这是皇上三令五申,必须废除的恶习,早就写进律法中。” 怀逍有所迟疑:“但这样一来,必定闹得满城风雨,玉颜的名声……” 展怀迁说:“大哥,先下手为强,那日我们将玉颜抢回来,已经是瞒不住的笑话,就不要再顾虑了。” “可是那字条,还在他们手里。” “二哥哥……” 玉颜着急打断兄长们的对话,紧张地看着二哥和七姜,生怕他们一时冲动,说出了何世恒的存在。 怀逍也再次询问:“玉颜,字条究竟是谁给你的?” 展怀迁则道:“不论是谁,就说是我给的。” 怀逍担心地说:“字迹如何对比,怀迁,你也没见过那字条。” 展怀迁看向妹妹,道:“那字迹,自然是玉颜最熟悉,你放心,我总能模仿出七八分,这都是小事。” 怀逍叹气,沉吟半晌后,问妹妹:“你若答应去告,哥不反对,玉颜,你做决定。” 玉颜苦涩地一笑:“名声名节,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求和甄家断了纠葛,二哥哥和嫂嫂既然要告,那就告吧,我也想出口恶气,为我这三年,咳咳咳……” 七姜上前来为她顺气,握了玉颜的手说:“既然你不在乎,那我更不在乎,明天一早我就去敲京城府尹的鸣冤鼓,闹他个天翻地覆!” 展怀迁看向七姜,她的侧颜极美,更不论那坚定勇敢的目光,她是如此鲜活而明亮,仿佛能照亮玉颜的心,也驱散他心间的阴霾。 “七姜……”展怀迁默默念着,为自己许下了誓言,哪怕这段姻缘,是父亲与岳父的乱点鸳鸯谱,他也要让七姜能有一天相信,他们是天作之合。 “怀迁,怀迁?” “是,大哥。” “状纸谁来写?” “写状纸不难,只是……七姜不识字。” 七姜爽快地说:“我都想好了,让怀逸随我去,他学堂里停两天课,成吗?” 如此,大晚上的,观澜阁忽然来人,请三公子过去说话。 萧姨娘跟到院门外,忧心忡忡地张望,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姨娘,恐怕一时半刻哥儿不会回来,我们回吧。” “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呢,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丫鬟说:“不论如何,他们兄弟和睦亲昵,不是您所期盼的吗?” 萧姨娘淡淡一笑:“二哥儿自然稳重,可我不放心新娘子,她只比逸儿大三岁,我……” 丫鬟听出音来,连连摆手道:“姨娘,您想什么呢,不能够,怎么可能,我们哥儿还是个孩子呢。” 萧姨娘苦笑:“你个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不提了,往后也不许再多嘴。” 这一晚,连沁和堂都知道,几个孩子神神秘秘,在秀景苑、大院与观澜阁之间窜来窜去。 可派人打听,却什么事也没发生,老太太和上官清,皆猜不透他们要做什么。 翌日清晨,天还黑着,七姜就起来了,张嬷嬷也起得早,带着丫鬟们来为少夫人梳头。 这是七姜头一回觉着,戴假髻不那么辛苦,看着金簪凤钗插满头,镜中的自己越来越贵气,她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展怀迁练功归来,七姜也梳成了妆容,忽然站起来,掌不住金银和假髻的头重脚轻,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但腰上背上,迅速被稳稳地托住了。 “没事吧?” “没事……” 七姜努力站稳,适应一下脑袋上的沉重,一手扶着发髻,缓缓走去落地镜前,口中碎碎念着:“当贵夫人,还真不容易……” 可是从镜子里,能看见身后的展怀迁,这样竟然都能对上目光,七姜慌忙避开了,问道:“他们不会打我板子吧,京城里的公堂,打杀威棍吗?” 展怀迁望着眼前的人儿,霸气地回答:“满京城,没几个人敢同时得罪太师府与司空府,我说过,你是京城最尊贵的年轻妇人之一。” 七姜回眸看他,展怀迁心口一颤,华服美衣下的云七姜,真真高贵明媚,满身光芒。 “可偏偏你们,顾忌这个顾虑那个,就不能和甄家明着翻脸,让他们放了玉颜吗?”七姜一开口,又是霸道的小娘子,“还要我搞成这样子去打官司,真是不懂你们,什么不能仗势欺人,就欺了又怎么样。” 展怀迁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说:“你对我把脾气发完了才好,上了公堂,可千万讲道理。” 七姜促狭地问:“我要是揍了府尹大人或是甄家的人,你们管吗?” 展怀迁嗔道:“不准,你是去说理的。” 第97章 公堂之上 很快,七姜习惯了脑袋上的重量,脚下步子也越发稳健,在屋里晃来晃去,动不动就指着映春问:“堂下何人,所告何人?” 偏偏映春还愿意陪她玩,主仆俩嘻嘻哈哈的,哪有要去打官司的紧迫。 展怀迁出门前,怀逸被接来,小伙子亦是兴奋又激动,见他进院门时,一跃而入,不知道要去打官司的,还当是郊游去。 “记住了,别叫你嫂嫂与人动手,她心思单纯,但脾气急躁,容易被激怒。”展怀迁叮嘱弟弟,“这件事到最后,还是门第之见较量,你嫂嫂只是去挑事的,公堂之上,不必非争个短长。” 怀逸问:“哥,你同嫂嫂说了吗?” 展怀迁点头,笑叹:“说是说了,估摸着,没多大用。” “怀逸,你来啦……” “是,嫂嫂。” 展怀迁拍了下弟弟的脑袋说:“去吧,照顾好嫂子,你也长长见识。” 怀逸作揖保证:“二哥放心,弟弟一定不辱使命。” 不久后,家中有职男眷都出了门,外头街上也熙熙攘攘热闹起来,算着时辰差不多,七姜就带着怀逸、张嬷嬷和映春几人,赫赫扬扬直奔府尹衙门。 这个时辰,街上百姓虽不少,但衙门尚未开张,门前只有两个衙役守门,太师府的马车停在这里,引来他们询问何事。 怀逸上前自报家门,那衙役吓得结巴:“太、太师……” 话未完,七姜已行至鸣冤鼓前,抡圆了木槌,将鼓声敲得震天响。 附近百姓都被吸引来,平日里衙门办案,偶尔会允许百姓在门外围观,但今日见大门前站着衣衫华丽的年轻贵妇人,都不知是什么来头,想来这里可是京城,官宦人家哪有到衙门打官司的。 此时,衙门开了正门,出来五六个衙役,一个个面目严肃,带着那叫人心惊胆战的杀威棍,在衙门前一字排开。 一声“威武”后,为首的问:“门外何人击鼓,可有状纸?” 怀逸将状纸呈上,七姜大声道:“我乃太师展敬忠之长媳,状告定安侯府甄家,逼活人陪葬,望青天老爷做主。” 周遭百姓听得“太师”二字,都不敢相信,说话的人一多,那声可就大了,好在几位衙役也算见过世面,看过状纸,见识了来者的排场,便先客气地邀请:“少夫人请,大人立时就来。” 七姜大大方方地带着人进门,这公堂果然是肃杀庄重之地,虽不是阴森森,可也格外的冷,一旁沿墙摆放着各种刑具,每一样都足够让人掉一层皮。 府尹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出来,虽然他并不认识太师府长媳,可所告之事,连他都有所耳闻,来者自然不会是假充的,他根本不敢怀疑。 “少夫人,内堂请,贱内已备下热茶,请少夫人稍事休息,待下官与师爷看过状纸,再……” “见过大人。” 然而七姜,却是向着府尹跪了下去,连带着怀逸、映春他们都跪下了。 府尹吓得几乎和七姜“对拜”,又不敢伸手搀扶,蹲在地上说:“少夫人可不敢当,且不论太师大人,便是展副将军品级也在下官之上,您、您快快请起。” 七姜欠身道:“我们是来打官司的,这衙门公堂上,大人便是最大,哪有告状不拜官的道理,大人,请您为我家大小姐做主,赐她一条活路。” 不论府尹如何劝说,七姜坚持在堂上等候,他没的法子,唯有硬着头皮照章办事,发了传票命衙役去侯爵府拿人。 说是拿人,还是请人,纵然甄家有爵无职,那也是公侯世家,轻易怠慢不得。 消息一经传开,除了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被各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将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朝堂里,展敬忠与几位大臣,正在御前议政,内侍送了消息来,禀告皇帝:“宫外有传言,太师府少夫人在府尹衙门外击鼓鸣冤,奴才派人前去核实,又传来消息,确有此事,正是少夫人状告定安侯府虐.待儿媳。” 几位大臣纷纷看向展敬忠,皇帝不禁笑道:“就是那位,从西北边境来的新娘?” 展敬忠愧疚道:“臣治家不严,闹出此等笑话,有损侯府名誉,臣必定亲自登门,向甄侯爷请罪。” 皇帝说:“请罪倒也不必,是非曲直,自有公堂断案。想来,你家少夫人做得对,有什么事挑明辩个对错,好过私下收受、钱权交易,不然朕与诸卿修订律法,又有何意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外臣家眷。” 起初,甄家收到衙门传票,权当笑话,一杯茶也没给,打发了衙役,甚至宣称:“侯府高门,岂能过堂,莫不是折辱了皇恩诰封。” 但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这件事竟被送到了皇帝跟前,圣上不仅不恼,更当众夸赞公事公办好过私相授受,命府尹依律判处。 如此,第二张传票很快又送到定安侯府,甄侯爷气得指责妻子:“你看看你闹的,这要是把中书令一事再捅出来,你就等着我被削爵,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甄夫人激怒之下,领着儿媳妇往衙门来,带着人证物证,要反告展玉颜私通淫秽、四夫人勒索豪夺之罪。 公堂上,七姜坐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把甄家的人等来,而他们家好大排场,马车停在外头,先有家仆进来,竟对府尹大人颐指气使:“将衙役悉数驱散,我家女眷到了,成何体统。” 府尹哪一头也不敢得罪,唯有命衙差们先下去,可再要命人搬椅子来,七姜起身道:“大人,方才我是等人,坐也就坐了,一会儿打官司,岂有我们坐着的道理,您还是把这张椅子也撤了。” “这……” “映春。” 七姜一声令下,映春和另一个丫鬟一起,费劲地把椅子挪到墙角去,此时甄夫人和儿媳妇刚好进门来,那趾高气扬、怒火冲天的气势,仿佛下一刻就要拆了这公堂。 她们进门后,便有家仆责问:“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我们侯爵夫人难道要站着说话?” 府尹刚要开口解释,七姜上前道:“大人,这家奴才竟敢在公堂上胡言乱语,对您是大大的不敬,难道京城府尹的规矩,还不如我边境小镇的衙门来得威武?” 甄夫人怒道:“你想把我的家人怎么样,小小年纪,如此刁钻恶毒、颠倒是非。” 七姜笃然走到她面前:“甄夫人,您不懂什么是衙门吗,衙门里,府尹大人是替天执法,所谓天,便就是皇上。你家奴才敢不敢到朝堂上,为甄侯爷求一张椅子,甄侯爷又敢不敢上朝,让皇上等他一个时辰?” 第98章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牙尖嘴利,太师府果然好教养。”甄夫人冷哼,“小娘子,我劝你识时务,倘若将展玉颜那些勾当抖落出去,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七姜微微一笑:“我听大人说,妇人家若不便上公堂,可请人代为出面,等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府上是去请讼师了,您怎么亲自来了?” 甄夫人心下恼怒,她从没想过打官司,一时半刻到哪里去找人替代,找来了也是说不明白的,更要紧是,竟然传到宫里去,皇上还下了口谕,要衙门秉公办理。 她绕开七姜,唯有向府尹施压:“大人,这堂还升不升,是在闹着玩吗?” 府尹无奈,一拍惊堂木,威喝一声:“升堂!” 肃静之后,师爷捧着状纸诵读:“展氏玉颜,年二十,夫死无子……” “胡说八道。”甄夫人赫然打断,怒道,“真真颠倒是非,何来无子一说?吾儿生前已将堂房子侄过继到膝下,自然也是展玉颜的儿子,大人,这状纸不念也罢。” 师爷捧着状纸,不知如何是好,府尹大人也从没遇过这么“棘手”的案子,他在任这些年,可从没有官宦人家来打官司。 七姜问:“行过礼吗,摆过宴吗,有户籍文书吗?若凭夫人一句话,就算过继了,这天下岂不是乱套,想认谁当爹,拿着筷子饭碗就能去那家人吃饭,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甄夫人激怒,失态地指着七姜:“你强词夺理,你……” 七姜看向上首:“大人,您公务繁忙,实在不该为难您看几个妇道人家拌嘴,就直说吧,只要甄家写下文书,从此与我家大小姐再无瓜葛,他们虐.待儿媳,逼活人陪葬之事,太师府可以不追究。” 甄夫人冷笑:“谁家不教导儿媳妇,更何况是下作无耻之徒。” 说着,命人将那半张字条呈上,又拎出一个丫鬟说:“这丫头,亲眼见到展玉颜与外人私通书信,字条也是我亲手从展玉颜手中拿下的,大人,您说这是家务事,还是公事?” 那半张字条上,写着何时何地相见,要带展玉颜离开甄家。 府尹看过后,颇为为难地看向七姜,说道:“少夫人,可有此事?” 七姜淡定地说:“大人,这是我家副将军递给妹妹的字条,并没有什么外男,何来私通一说?” 府尹愣住:“展副将军?” 甄夫人叫嚣道:“敢不敢让展怀迁来验对笔迹?” 七姜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她。 府尹不得不说:“少夫人,若两边证词相悖,的确是要请副将军前来验证笔迹,您看这?” 七姜这才道:“不难,大人只管派人去找他,此外,我也有疑问。” 府尹道:“夫人请问。” 七姜看了眼甄夫人,转身道:“大人,字条上可有虎狼之词?” “没、没有……” “可有淫词艳曲?” “自然没有。” 七姜笑道:“且不说这是兄长给妹妹的字条,哪怕从别处来,书信从外界而来,信上写什么,绝非我家姑娘能掌控,凭半张字条就将本就病重之人毒打囚禁,这算不算滥用私刑?我朝律法,只有买卖的下人,契在命在,可从没说过,嫁进门的儿媳妇,能随便打死?” 甄夫人呵斥道:“人不是好好的活着吗,哪个将她打死了?” 七姜瞪向她:“若真死了,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甄夫人浑身一震,不禁后退了几步。 七姜再道:“济世轩的叶郎中,太医院的秦太医、张太医,先后至太师府为我家姑娘救治,大人可以传召他们来,问问我家姑娘若迟一天得救,还有没有命活。” 府尹轻声道:“那个,少夫人,属实不必闹这样大动静。” 七姜又道:“再有,大人可以前去询问与太师府、侯爵府往来亲密的人家,我家姑娘嫁入甄家三年多来,参加了几次宴席,露过几回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在家伺候病人的女子,若还能与人私通,怕不是侯爵府本身,早就脏透了烂透了。” “小丫头,你说什么?”甄夫人气疯了。 “说的就是你们家,连我家大公子上门送喜帖,都被为难不得与亲妹妹相见,连自家兄长都见不上的人,还能和外男私通?难道是你们侯爵府,上上下下净这些污遭事,你眼里自然看谁,都是奸夫淫.妇了。” “你、你……” “母亲?母亲?” 甄家长媳搀扶着婆婆,看她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吓得不知所措,不得不道:“二少夫人,你太过了,这说的什么话?” 七姜冷声道:“几句话而已,就要命了吗,把我们家姑娘折磨成那样,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接回家烧得跟火炉似的,一口汤药也喂不下去,皮包骨头没有多的一两肉。大少夫人,你们家到底发生过什么,你这个嫂嫂心里比谁都清楚吧?” 甄夫人气得说:“王、王氏……她母亲上门讨要嫁妆,伙同我娘家嫂子来骗嫁妆,这件事,你敢不敢叫王氏来对质?” 七姜笑道:“奇怪了,嫁妆归还与否,是两府的家务事,怎么甄夫人你家务事也要摆到公堂上来说?” “你……”甄夫人气得浑身僵硬,儿媳妇赶忙叫人搬凳子来,将婆婆搀扶着坐下。 七姜上前对府尹说:“滥用私刑、毁坏女子名节、逼活人殉葬,这三个罪名,您看怎么办,怎么审?” 府尹趴在桌上,轻声问:“少夫人,您当真只要侯爵府修书放人,就再不追究?” 七姜颔首:“不如,劳烦您派人走一趟侯爵府,请甄侯爷写下文书,我们立刻撤诉。” 府尹连连点头,请七姜稍等,下堂来与甄夫人商议。 可甄夫人已经被气得头昏脑涨说不出话,儿媳妇便来与七姜商议,看能不能各自先回去,过几日两家面对面,再好好商议。 七姜悠悠含笑:“你们打人之前,怎么不来和我们商量商量?自家儿子尸骨未寒,就上赶着给他戴绿帽子,你婆婆到底求什么,我想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听好了,要么放人,要么这件事,咱们就把官司打到底。大少夫人,逼活人殉葬可是要流放的,是你去,还是你婆婆去?” 甄家长媳无奈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人不是已经让你们接回去了吗?” 七姜冷下脸来:“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第99章 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 这件事,倘若甄夫人非要等来展家长辈再做商量,府尹也是可以耗一耗的。 奈何不知什么人,早早将消息捅进宫里去,使得圣上也知晓,传出那样的口谕,连甄夫人都不敢太过放肆。 上公堂之前,甄夫人想着不过是个小毛丫头,再厉害又如何,她总能将人唬住,谁料展家这小媳妇,竟是死咬着不放,步步紧逼,不讲半分情面。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衙差终于从侯爵府取来了文书,甄侯爷亲笔所书,即展氏玉颜与夫家义绝,从此再无瓜葛。 七姜命怀逸再三核查无误后,请府尹大人也盖了章,并收回状纸,不再追究展家的罪过。 甄夫人道:“你也写下文书来,口说无凭。” 七姜说:“不必,我现在就去告诉外面的人,大家都留个体面。” 甄夫人大惊,踉踉跄跄站起来:“小丫头,你要做什么?” 七姜信步走出公堂,大大方方地面对围观的百姓,怀逸展开文书,她指了指后,朗声道:“今日与定安侯府在这里,是商议我家大小姐的去留,甄夫人心善仁慈,念着儿媳妇侍奉亡夫三年实在辛苦,又念亲家母守寡可怜,因此与我们协议,要将姑娘送回娘家,从此与婆家再无瓜葛,我们便来请府尹大人做个见证。” 众人虽是窃窃私语,但人一多,也够闹腾的,更是对此将信将疑,七姜大声道:“这些日子,城内有些关于我家姑娘不好听的传言,过去的那些,太师府不再追究,可将来的,还请各位管好自己的嘴。”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说给普通百姓听的,老百姓哪能知道谁是谁家的小姐,便是说给那些混在人群里,各府里派来打听消息的家仆,好让他们回去传给主子,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闭上嘴。 若说公堂上怼甄夫人那些话,还有外祖母和舅母们点拨一二,眼下这件事,就是七姜自己想的。 全因张嬷嬷认出了几张别家府里的脸,悄声告诉她后,七姜临时想到的法子。 很快,家里马车牵来,七姜带着家人大大方方地离开,可甄家的马车却绕到后衙,门外人群还没散去,甄夫人是死也不愿丢这个脸。 回家的马车上,映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平日里早就被张嬷嬷骂了,可今天嬷嬷只管一面听着,一面乐呵呵地看着少夫人。 七姜却是累坏了,捧着茶碗咕嘟咕嘟猛灌,张嬷嬷早命人准备了一壶茉莉花茶,这会儿不烫也不凉,正适合少夫人大口喝,方才那一顿说,孩子能不渴吗。 “少夫人,您方才那气势啊,我今晚做梦一定要再梦一遍。”映春兴奋地说,“奴婢长这么大,从没这么痛快过。” 张嬷嬷也道:“那甄夫人被气得嘴唇都白了,瞧着可怜吗,呸,她往死里折磨我们姑娘时,怎么不觉得姑娘可怜。” 七姜却憨憨地笑着:“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都不记得刚才说过什么了,可话说回来,嬷嬷您给我这身打扮,我这气息啊,自然就提起来了,今天您和映春都有功劳,还有怀逸。” 张嬷嬷嗔道:“您这是故意哄奴婢高兴呢?” 七姜大笑:“那是当然的,毕竟咱们观澜阁里,只要嬷嬷高兴了,大家就都高兴。” 张嬷嬷便去拧映春的耳朵:“小蹄子,你平日都教少夫人些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 映春吃痛,往少夫人身后躲,说道:“可是昨儿福宝说,往后只要少夫人高兴了,公子就高兴,公子高兴了,他才能高兴。”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张嬷嬷冲映春使眼色,映春赶紧坐回原处,她还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毕竟知道小两口夜里“隔开”睡的人,眼下还只有张嬷嬷。 “嬷嬷,我还渴。” “哎好,映春,再倒杯茶。” 不久,一行人回到太师府,七姜下车后,等怀逸的马车上来,接了他一起进门。 刚过中门,就见萧姨娘在此等候,见叔嫂归来,担心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听说上衙门去了?” 七姜笑道:“没什么事,不过今天要多谢怀逸,姨娘是在等他吗?” 萧姨娘淡淡一笑:“是啊,已经该传午饭了,哥儿跟我回去用饭吧。” 怀逸还想去见大姐,可母亲又说:“大小姐正病着,屋里人多她透不过气,等过些日子大安了,常去坐坐也无妨。” 七姜自然不在意,和怀逸道别后,径直往秀景苑来。 怀逸好生失望,看了看母亲,轻轻一叹,转身往大院去。 “哥儿,你们去衙门做什么了?”萧姨娘跟上儿子,担心地问,“为什么要带上你?” “娘,我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有事我自然该担当的。”展怀逸停下脚步,险些和跟在身后的母亲撞上,他无奈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总是怕我摔着饿着,我的饮食起居,我自己也会料理。” 萧姨娘垂下目光,低声道:“我只是怕……怕你惹祸。” 怀逸见不得母亲如此,唯有道:“是跟着嫂嫂去打官司,逼得甄家放人了,从今天起,大姐姐和甄家再无关系,姐姐将来或嫁或不嫁,她能自己说了算。” “什么?”萧姨娘简直不敢相信,“就、就为了这事儿,闹上公堂?” “不然呢?” “多丢脸呐,和侯爵府也是要结了怨的。” “丢脸总比丢命好,多好的事?” 然而秀景苑里,四夫人是和萧姨娘一样的反应,不敢相信,小媳妇竟然逼得甄家答应放人,不仅写下文书,还对着路人大声宣扬。 她不愿和七姜争吵,也知道吵不过这丫头,只能急匆匆往沁和堂去,要向婆婆禀告。 闺房里,玉颜将文书看了又看,早已是泪如雨下,捂在心口哭得直哆嗦。 七姜小心翼翼拿走了纸张,折叠好放入带锁的匣子里,再次交给玉颜,笑道:“可别被眼泪打坏了,要好好收着,往后一辈子,你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玉颜却缓缓爬起来,跪在床榻上,就要向七姜叩首,吓得她不知所措,连声喊:“大嫂嫂,快帮我按住她。” 子淑上前来,含泪劝道:“若是真想谢谢姜儿,就把身体养好,不白费她一番心血。” 此时有丫鬟来,请少夫人去看看汤药的火候,子淑为妹妹擦了眼泪后便离去,七姜就让映春去门前守着。 “我知道瞒着你不好,但想办成了才告诉你。”七姜说道,“这件事,其实是外祖母和舅母们教我做的,是她们派人往宫里送的消息,才压得府尹和侯爵府不敢和稀泥。也是外祖母教我怎么用讲道理来骂那个毒婆娘,不然我可能直接动手了,外祖母教的那些话,可真管用。” 玉颜很是意外:“是何家老太太?” 七姜笑道:“还有表哥的母亲,她也很热心,她们说见不得你被欺负,是看着你长大的。只是这件事,甄家一直不挑明,她们也无处使劲,和我商量后,我巴不得闹得天翻地覆呢,我就看不惯这家里,什么不能仗势欺人的说法,再和你哥哥商量后,就决定速战速决。” 玉颜说:“不论如何,我心怀感激,来日会慢慢报答你们。” 七姜摆摆手:“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可别惦记报答我,不过……如今你自由了,司空府的长辈又那么疼你,还暗地里帮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何表哥吗?” 玉颜冷静地说:“二嫂嫂,你看看我娘,二嫂嫂,我若是成了司空府少夫人,乃至未来的主母,就我娘这德行,她能做出无数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可以不恨她不怨她,但我不能坑了何家。” 七姜想了想,问道:“所以当年?” 玉颜颔首:“事到如今,也许我走了一条最糟糕的路,可我依然坚定,我不能嫁给他。” 第100章 自信骄傲的背后 说完这句话,玉颜累得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再睁开眼,却见眼前人怔怔地发呆。 “二嫂嫂?” “嗯?” 七姜回过神来,问道:“有、有什么事吗?” 玉颜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七姜抿了抿唇,不是她不愿告诉玉颜,而是方才脑袋里太多的事打成一片,她的心更是乱的。 玉颜说:“我们往后,没有外人长辈在时,就互称名讳可好,听你叫我玉颜,比大小姐亲切多了。” 七姜笑道:“好啊,玉颂和怀逸也罢了,他们比我小,叫我嫂嫂还成,你分明比我大几岁,我听着总是不得劲。” 玉颜问:“七姜,往后能多来坐坐吗,等我能下地行走,我可以来观澜阁吗?” 七姜爽快地答应:“当然能,不过你先安心养身体,我会常常来看你。” 玉颜笑道:“只要二哥哥不嫌我。” 七姜敷衍地笑了笑,说道:“我要回去换衣裳,这发髻实在太沉重了,你歇着吧。” 如此离开了闺房,刚好子淑带着玉颂端来汤药,看着姐妹相亲、姑嫂和睦,不知四老爷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可他的孩子,个个儿都是好的。 一路往观澜阁走,映春在身边说:“奴婢方才等在外头,四夫人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奴婢听见她口中碎碎念着很难听的话。” 七姜问:“多难听?” 映春很不高兴:“说什么小贱人,挡我财路……” “财路?”七姜叹气,“四夫人还指望着,从甄家拿回些嫁妆吗,据说大老爷给侄女准备了很丰厚的嫁妆。” 映春猛点头:“那是,当年姑娘出嫁,可风光了,都是大老爷给置办的。” 此刻,沁和堂里,上官清正伺候姑祖母用午饭,四夫人突然闯了进来,老太太眼皮子也不抬地挖苦:“怎么这个时候来,大厨房不给你们饭吃?” 四夫人恨道:“娘,您就真由着那丫头在家里横行霸道不成,她竟然跑去跟甄家打官司,完全不把您放在眼里,这下好了,和侯爵府翻了脸。” 老太太本就胃口一日不如一日,这下更是扫兴,冷漠地望着她:“别废话,你想说什么?” 四夫人抬眼看了看一旁的上官清,上官清倒是识趣,放下碗筷说:“我去瞧瞧,小厨房里的补药熬好了没有,婶婶,请您照顾一下老太太。” 四夫人和气地笑了笑,等她们都走了,才坐到婆婆身边说:“玉颜的嫁妆,若是能要回来,您这儿少不得孝敬,那可值不少呢。” 老太太幽幽一笑:“你把我当什么了,惦记自家孙女的嫁妆?” 四夫人忙道:“怎么能够呢,现如今都不算一家人了,拿回嫁妆是明公正道的事,若是拿回来,自然该先孝敬您。” 老太太问:“呵,那你要我做什么?” 四夫人轻声道:“媳妇问清楚了,甄家只说了放人,文书上并未提及嫁妆如何处置,今晚大老爷来向您请安时,您就当面告诉他,让小媳妇把嫁妆也一并要回来,没得便宜那一家子脏心烂肺的。” 老太太说:“要回来了呢?” 四夫人愣了一下,忙道:“您、您要多少,便是多少。” 门外窗下,上官清听得“嫁妆”几个字,眼底带着冷笑来到小厨房。 老太太的补药已经好了,她挽起袖子滤药,然而心里想着事,竟把药泼了出来,不慎烫了手。 指尖吃痛,手一松,药罐子都砸了,引得丫鬟们纷纷围拢来。 “不妨事,你们再熬一罐。”上官清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就回自己的屋子,找烫伤膏来抹一抹。 偏生丫鬟笨拙,一时找不见,她便自己来翻,却在平日并不怎么开启的药箱里,发现了一只已经陈旧得有些褪色的荷包。 记忆一下回到了当年,她被接来京城的第一个春节,七岁的孩子,头一回收到装着银锭子的压岁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转身,爹娘就把银子收走,只丢了这个荷包给她。 如今想来,四夫人和姑祖母,为何身在富贵家,仍旧贪不完的钱财,还不是因为都在娘家穷怕了,上官家是,王家亦是。 可是真的穷吗,恐怕比云七姜的家里要强百倍,那又为什么,穷苦人家出身的丫头,会如此自信骄傲,她怎么做到的? “姑娘。” “怎么了?” 有丫鬟进来,打断了上官清的痛苦,禀告道:“四夫人回去了。” 言下之意,四夫人走了,该她接着去伺候老太太了,上官清的心火,无声无息地燃起来,她和丫鬟奴才,究竟有什么区别? 观澜阁里,七姜被伺候着拆了发髻首饰,脱下厚重的华服,懒懒地倒在炕上,听映春说要把午饭端来这里吃。 七姜摆摆手:“我不饿,这会儿没胃口。” 张嬷嬷进门听见,担心地问:“可是哪儿不舒服,早饭用得早,又累了半天,必定是该饿的。” 七姜软绵绵地说:“嬷嬷,我想补个眠。” 小媳妇大白天睡觉,搁谁家都不像样,可如今观澜阁,早没了那些刻板的规矩,张嬷嬷定下了新的规矩,那便是少夫人怎么高兴,事事就怎么来。 “是该好好睡一觉,我们少夫人辛苦了。”张嬷嬷亲手捧来毯子,给孩子盖在身上,见七姜困倦地闭上眼,她便带着映春退下了。 听得关门声,七姜才小心睁开眼,见屋里果然没有人了,她才四仰八叉地翻了个身。 卧房里香喷喷的,不知又点的什么香,这炕头上的褥子,隔两天就有人换干净的,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什么都好。 小时候种田累得蹲在地里哭时,也幻想过,能有一天过上神仙日子。 没想到,真有这一天,更没想到,神仙日子比她想象得还要“神仙”。 进门这么多天了,七姜还是常常会为了一些小事惊讶,这家里过日子,各方各面的讲究,是她记也记不过来的。 前天在司空府,也是拘束又紧张,什么都跟着别人学,连端茶碗的姿势也看姑娘们的手来模仿。 七姜忽然毛躁起来,蹬腿踢脚地在炕上滚了两圈:“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被子蒙着头,眼前暗下来,又想起大小姐那句话,她说她也许走了一条错路,但绝不会嫁给何世恒。 当时就想到了自己,她不知道,眼下正在走的路,和将来要走的路,会不会也是错的。 七姜满心迷茫地念了一声:“展怀迁,喜欢我什么?” 第101章 我也觉得足够了 展怀迁喜欢谁,仿佛是与她不相干的事,但明明那个人就是自己。 他们一桌吃饭、一床睡,并不因为是“夫妻”才那么自然,只是在确信那是个好人后,七姜决定省去些麻烦,横竖这两年,是躲不过一起过日子的。 可偏偏,那个人说喜欢她。 七姜算过了,两年后展怀迁放她走,若报妻死,他就要服丧,丧期过后才能重新相看、择亲、成新家。 少说要再折腾上两三年,两年又三年,于是就为了放她走,怕是要等到三十岁,他才会有子嗣…… 七姜闭上眼,无奈地一叹,想起了何表哥那句话:他唯独成全了你。 很快,过了午饭的时辰,院里下人们收拾收拾准备躲个懒,却见二公子回来了。 张嬷嬷迎出来,惊讶地问:“哥儿,有什么事吗,怎么白天就回来了?” 在别人家,老爷公子们早早回府或许不稀奇,可大老爷心系朝政,从无逗鸟赏花的闲情逸致,因此哥儿随了父亲,朝政军务也是矜矜业业。 展怀迁道:“父亲派人召我回来,大哥也回来了,等下换了衣裳,就要去侯爵府。” 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张望。 张嬷嬷看出孩子的心思,笑道:“睡了,少夫人饭也没吃,说要补眠,在卧房外间的暖炕上睡了。” 展怀迁问:“我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中间顺利吗,甄夫人有没有欺负她?” 张嬷嬷摇头,比了个大拇哥:“咱们少夫人,真真气派极了,怼得甄家婆媳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您是没见那场面,怪可惜的。” 展怀迁笑道:“那也不能总让她辛苦这些事,不见也无妨。” 张嬷嬷问:“您进屋子换衣裳,还是?” 展怀迁心头轻轻一颤,此刻进去,必定是见到七姜的睡容,虽说是夫妻,可他们…… “哥儿?” “你们不必忙,我自己进去。” 展怀迁微微一笑,便径直往门里去了。 张嬷嬷忍着笑,招呼屋檐下候命的丫鬟们都走开,院子里立时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房里静悄悄,七姜在炕上蜷缩成一团,露出半张脸,一动也不动,真是睡着了。 暖炕连着明窗,正是阳光浓艳时,展怀迁缓缓走近些,便看得真真切切。 熟睡的人儿,微微鼓着腮帮子,本该十分可爱,可仔细看,七姜的眼睛是红的。 “怎么……又哭了?”展怀迁心头一沉,他可能是见过云七姜最多眼泪的人,但每次过后,她都只字不提,她从不装可怜,却是真的可怜。 这一觉,七姜睡狠了,直到太阳落山,饿得在梦里烤馍吃,才猛地睁开眼。 好日子过久了,竟是再也饿不起,七姜下意识就使唤映春,见了便说:“给我弄吃的……” 这会儿功夫,都该传晚饭了,厨房里早早预备下,不消片刻,吃的喝的便端进来,她披了件衣裳就盘腿在暖炕上,大口大口地吃。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时,展怀迁突然进来,七姜见他穿得山青水绿,不是去兵部的衣衫,口齿不清地问:“你回来过了?” 展怀迁说:“你睡着的时候,没敢吵醒你。” 七姜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系好腰带,偏张嬷嬷跟进来,另摆下一副碗筷,带着映春出去了。 展怀迁在那头脱下外袍,净了手,大大方方地过来,坐在了七姜对面。 “这个好吃……”七姜指着一盘糖醋排骨,笑道,“我们家有点糖,都留着补身子,只有生病了才能吃,我小时候就老盼着生病,哪里舍得放菜里,可是真好吃。” 展怀迁便夹了一大块排骨,放到七姜碗里:“往后岳父岳母,还有哥哥嫂嫂,都能顿顿有糖吃,你放心便是。” 七姜勉强一笑:“因为攀上了你们家是吗?” 展怀迁摇头:“在饥荒年份里,你们家能平安度过,可见岳父岳母持家有方,如今田地房舍虽是我们家给的,但往后如何经营,还是看岳父岳母自身。再者,是岳父救了我爹,若没有你家……” 七姜吃了排骨,却说:“那你也是司空府的外孙,还能日子不好过?” 展怀迁笑:“是了,这话不该我说。” 七姜细细咀嚼排骨肉,缓缓咽下后说:“我问了玉颜,即便已经摆脱甄家,她还是不会动摇,不愿和表哥好。” “为何?” “她说当年的想法,和现在还是一样的,因为四夫人。” 展怀迁立时就明白了,婶母的品行为人,在何家根本就上不了台面,两位舅母家的家眷,无不是知书达理,和气太平的好人家。 展怀迁说:“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尽人事,他们自有他们的主意。” 七姜赞同,低头继续吃饭,这会儿已经没刚醒来那么饿急了眼,能细细品尝菜肴的美味,而且,两个人吃饭,比一个人有意思多了。 展怀迁的心思,却不在饭菜上,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从哪里来?” 七姜抬起头,小兔子般吃下一根芹菜,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问,我并不关心你去哪里了。” 展怀迁说:“我随父亲去了侯爵府,向甄侯爷赔不是。” 见七姜凶巴巴地瞪着自己,他却是忍俊不禁,好脾气地说:“总要做些场面上的功夫,父亲亲自登门,明着是道歉,实则也是给他们施压,往后甄家再不会欺负玉颜,也再无瓜葛了。” “好吧。”七姜放下筷子,说道,“玉颜的事暂时摆平了,我想跟你说说我们的事。” 展怀迁眼眸一亮,也放下了筷子:“你说。” “就是两年后……” “对了!”然而展怀迁,打断了七姜的话,“我想先问你,白天睡觉前,为什么又哭了。” 七姜脸上发烫,不知会不会红,忍不住往后挪了挪,嘴上硬撑着:“什么话,什么又哭了?” 展怀迁道:“已经好多次了,见你哭着睡过去,更不说来月事那天,你哭的那么伤心。” “我可没哭,你别胡说八道。” “那还是我哭了?” 七姜毛躁起来:“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呢?” 展怀迁说:“是心疼你,心疼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心疼你总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七姜怔怔地看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后,认真道:“我方才是要和你商量,这两年里,你要不纳一房妾,给你生个孩子吧。” 展怀迁眉头紧蹙:“说什么?” 七姜道:“我算过了,要是两年后我离开,你再折腾几年,至少……” “云七姜,你不是不关心我的事,也不在乎我每天去哪里吗?”展怀迁严肃地瞪着面前的人,“那你又凭什么,来安排我的事?什么纳妾生子,被我纳来的女子,为什么要为了你我牺牲她一辈子,放着外面正头夫妻不配,来给我当妾生子?你倒好,你爹安排了你的人生,你浑身不自在,一心一意要与我分开,怎么,你就有资格来安排我的人生,安排其他女人的人生?” 七姜仿佛定住了似的,红唇紧抿,一向展怀迁说一句,她能顶十句,可这会儿,脑袋里一片空白。 展怀迁继续道:“我知道你本心不坏,你只是在为我的两年后做打算,大可不必!哪怕这辈子,和你只有这两年,至少眼下,我也觉得足够了!” 第102章 足见她爱惜自己 七姜抬起头,方才被说懵了的迷茫,渐渐从眼底消失。 “我长得好看吗?” “什么?” 七姜微微一笑:“倘若我是个美人,你还会问什么吗?” 展怀迁不禁蹙眉,他只是忽然之间没听清楚,他当然觉得七姜漂亮。 七姜道:“我不是美人,性情也不好,对你们家的任何事都没有耐心,我还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字,不懂什么礼仪规矩。去你的外祖母家,即便长辈和姑娘们友善又好相处,可从进门起我就紧张,偷偷学着她们走路,学着她们说话,连饭前洗个手都很麻烦,我与她们、与你,是完全不同的人。” 展怀迁听得心内沉重,不禁垂下了目光。 七姜说:“我想象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也许你只是觉得,我和你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瞧着几分新鲜。你方才说,哪怕这辈子和我两年也足够了,可我的一辈子,只有两年吗?” 展怀迁立时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七姜颔首:“我明白,可你能期待两年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实在看不见。见面以来,一心一意要和你分开,不是因为你不好,也不是真的恨我爹,我今天想了很多很多,才明白过来,我是给了自己一个指望。” “可是……” “所以我才会说,也许两年后我不想走了的话,是玩笑,也是真的,因为我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将来。”七姜欠身道,“二公子,谢谢你对我好,我说纳妾生子的事,是我错了。” 展怀迁心疼不已:“是我方才语气重,是我不好。” 七姜说:“我因为害怕才会哭,还有想我娘,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展怀迁着急地说:“没有误会,我当然没有误会。” 七姜还是方才那笑容,孤独的、彷徨的,心平气和地说:“今天这样要去打官司,我昨晚还稍稍有些期待和兴奋。除此之外,我每天睁开眼都很害怕,因为不知道一整天又会发生什么,可我不能害怕,那样会被欺负,每天都这样。” 展怀迁道:“对不起,是我不合时宜地向你表白,吓到你了。” 七姜垂下眼帘:“也许不用两年,两个月后,你就不再喜欢我。可你不喜欢我,你还是太师的儿子,还是司空府的外孙,什么都不会改变。而我没有了你的喜欢,恐怕连张嬷嬷也会跟着嫌弃我,我会被欺负被嘲笑,甚至过上玉颜曾经在展家的日子。那天在大厨房,你祖母派了家丁来抓我,再有下回,我恐怕就被她打死了。不如现在这样,我们先普普通通地过,你不喜欢我,也就不至于讨厌我,那我能平安地活下去,两年后,两年后再说。” 展怀迁轻轻握了拳头,他怎么也没料到,玉颜的事摆平了,以为能高高兴兴和七姜庆祝一番,却换来她如此恳切认真的拒绝。 他又是高兴的,欣喜于自己的眼光不差,并不仅仅因为几滴眼泪生出的怜悯,又或与众不同的气质性情,才喜欢眼前这个姑娘。 云七姜的确没念过书,不通礼仪规矩,脾气还毛躁野蛮,可她很冷静、很清醒,堪堪十七岁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足见她爱惜自己,更尊重别人对她的好。 展怀迁松开了拳头,温和地说:“好,我收回那些话,我们像刚认识时候那样,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我再也不说喜欢你的话。” 七姜浑身一松,眼中的笑意也明朗起来,心知这会儿不该说谢谢,毕竟人家的“喜欢”是好意,可她心里是感激的,感激展怀迁能明白她的意思。 “吃饭吧,菜都凉了。”七姜又坐近了些,拿起筷子说,“我们院子里自己做的饭菜,就是比大厨房送来的好吃,那些中看不中吃,一大桌子都不知道从哪儿下筷子。” 展怀迁也端起碗筷,说:“老太太屋里的饭菜,每日都整桌整桌的浪费,不是我这个孙子舍不得祖母多吃几口,就是奇怪,为什么不做些她爱吃的东西,这人活着,怎么连口好饭也吃不得。” 七姜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家老太太为什么要活成这样呢,亲儿子亲孙子她都不稀罕,就连小儿子的儿女们,她也不见得多喜欢。难道她活着,就为了让别人不好过,这是她的乐子吗?” 展怀迁见七姜愿意攀谈,自然乐得开口,彼此仿佛都放下了方才那些无奈,反而更亲近了。 他说道:“我没见过太祖母,只听说太祖母对祖母极为严苛,若说太祖母恶毒,我没亲眼见过不敢下定论,张嬷嬷也是曾听几位如今已经不在了的老下人说过,祖母年轻时,隔三差五被太祖母做规矩,罚站罚跪这些事都不稀奇,再加上夭折的两位叔叔和姑姑,她的处境可想而知……” 七姜听得皱起眉头:“你的太爷爷不管吗,你的爷爷也不管吗?” 展怀迁说:“大部分人家,男人不管女眷的事,也许他们干预过,这我都无从知晓了。” 七姜问:“上回,就是接旨那天,我听见老太太说大老爷害死了他的弟弟和妹妹,我们聊过的,真有这回事吗?” 展怀迁道:“姑姑夭折那会儿的事,我不清楚,但四叔的病,不是早几个时辰请太医就能救的,当时已回天乏术,恰逢皇上染了风寒,太医不能随随便便请出来,并非父亲代母。” 七姜感慨不已:“我就说,大老爷怎么会那么无情呢,必定有些缘故。” 展怀迁说:“那你呢,分明是我爹促成的婚事,为什么对我爹这么崇拜服帖,你该恨他才是,都冲我来算什么意思?” 七姜大大方方地笑起来:“我到京城前,每天每天都恨他,现在么,我告诉过你,因为他是这家里的老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展怀迁笑道:“你倒是识时务,聪明得很。” “我当然聪明,外祖母教我的,我都记住了。”七姜骄傲地说,“今天在公堂上,甄家那老婆子被我说得哑巴了,可是看她坐那儿喘不过气,我都不够解恨,恨不得再上去给她两拳。” 展怀迁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七姜忍不住凶道:“你这个人呐,顶顶没意思,你说你们打仗,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吗,这句话最讨厌,你凭什么替玉颜饶恕他们?” 展怀迁心底的沉重,忽然消失了,但他克制了情绪,克制了欢喜,只道:“是,不饶恕,绝不饶恕。” 第103章 不被喜欢,也就不会被讨厌 吃罢了饭,映春带人来收拾,丫头们下去后,她说:“方才听讲,秀景苑又闹腾了,四夫人晚饭也不吃,缠着大公子哭四老爷呢。” 七姜看向展怀迁,他便道:“恐怕是为了嫁妆,今日与甄家说定,玉颜的嫁妆我们不要了,留在侯府,往后为他们家二郎修墓所用。” 映春担心不已:“少夫人,四夫人白天才说您挡她财路,这下该记恨您了吧。” 七姜不在乎:“她本来也不待见我,随她去吧。” 正说这话,张嬷嬷从门外进来,说亲家公子派人来,有要紧的东西,必须亲手交给二哥儿。 展怀迁去了不久,带回来两张文书,皆是朱嬷嬷的儿子和雁珠的家人按了手印的。 她们的卖身契皆已勾销,往后虽是自由身,但不得再进入太师府,交由她们的儿子和兄长照养。 七姜分明不识字,展怀迁却特地拿给她看过后,才送去大院,张嬷嬷和映春都看在眼里,哥儿如今对新娘子,是越来越有心了。 七姜倒没有当回事,展怀迁一向这么细致,连早晨出门也要告诉她,何况这件事本就是她的主意,给她看一眼文书并不奇怪。 要紧的是,今晚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然而展怀迁的心底,终究是失落的,来见父亲时,就被看出有心事,但问起缘故,他只是笑了笑。 当爹的便不再追问,另叮嘱:“陈阁老家的千金,正在惜园由你母亲照顾,不知要住几天,总之这些日子,你和恒儿都不要过去。” 展怀迁不解地问:“为何要去惜园小住,是惩罚她私自出宫吗?” 大老爷说:“不是惩罚,相反她自己绝食不眠,折腾身体,贵妃娘娘不忍心,只能先送出来安养一阵子。” 展怀迁唏嘘不已:“何苦来的,皇上和娘娘不如另选,这便是大婚封了太子妃,往后也不会太平。” 大老爷却问:“话说回来,你和姜儿怎么样了?我们家虽不敢比东宫,可这门婚事也牵强得很,更难为她千里迢迢孤身来嫁,迁儿,不论什么事,多包容些。” 父亲明明是发问,可他说着说着,又把话圆完了,仿佛是不在乎答案,又好像明知道结果,直接给了儿子台阶下。 “是。”展怀迁便也淡淡地应了。 “还有一事。”大老爷说,“你祖母往宗家寄了信,过些日子家里可能会有客人来。” 展怀迁不禁蹙眉:“我们家从太祖父起已是旁系远亲,且自立门户,从不麻烦宗家任何事,他们来摆什么祖宗的款,又或是要沾您的光?” “你这是……”展敬忠含笑看着儿子,“这话听着,颇有几分姜儿的语气,和媳妇日子久了,被她带过去了?” 展怀迁面上一红,躬身道:“是儿子失言,父亲恕罪。” 大老爷道:“你我父子,就不能说说笑笑,我偶尔与姜儿说几句话,也觉得比你亲切些。” 展怀迁面上是淡淡含笑,心里却并不好受,纵然儿时记忆渐渐模糊,但依旧记得,父亲也曾与母亲说说笑笑。 “怎么不走,在想什么?”展敬忠问儿子。 “还有一件事。”展怀迁回过神来,应道,“那日老太太亲自向舅母提亲,要将清儿许配给表哥,舅母当面婉拒,还说来年春闱后,要为清儿挑选夫婿。” 展敬忠笑道:“还是你舅母厉害,本来这女眷的事,就该女眷来解决,我和恒儿还假模假样地想对策,至于清儿的婚事,我也会好生替她挑选。” “是。”展怀迁行礼道,“儿子退下了,您早些休息。” “迁儿。”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展敬忠说:“你就要去城外练兵,恐怕往后三五天才回来一趟,新婚便要分开,姜儿实在委屈。不如你这告假几日,带姜儿去京城里外逛一逛,暮春好时节,莫要辜负了。” 虽然答应了父亲,可展怀迁心里没底,七姜都不让他说喜欢,又怎会与他一同去游春。 但提起了这个念头,就时时绕在心上,夜里入寝,听着矮几那一头的气息尚未入眠,又有悉悉索索的动静,展怀迁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不睡吗?” 七姜说:“睡了一下午呢,怎么能困。” 展怀迁问:“那你在弄什么东西?” “翻花绳,我吵到你了吗。” “不是,我只是对气息和动静比常人敏锐些。”展怀迁道,“此外……有件事。” “哎,听着不像好事。” “父亲命我带你去游春,我怕他看出我们有什么古怪,因此就答应了,本该先和你商量才是。” 展怀迁不得已撒了谎,他真心想带七姜出门游玩,可晚饭时才说好的话,不能出尔反尔,唯有顺水推舟,赖在父亲身上。 七姜想了想,应道:“不如全家一起去踏春,我看玉颜的病,总闷在屋子里也不会好的,该出去透透气,何况她如今是自由身了。” “好、好……” “不过我说的全家,是指兄弟姐妹们。” 展怀迁笑了:“这是自然,我也请不动老太太和婶母。” 话音刚落,便见七姜起身跳下床,光脚走到窗边,推窗看夜空。 展怀迁撑起脑袋,月色下,脱下层层衣衫,只穿着寝衣的姑娘,瘦得叫人心疼。 “瞧着明天天气不坏。”七姜跑回来,钻进被窝欢喜地说,“能出门我就高兴,你放心,往后大老爷吩咐这些事,不用和我商量。” 展怀迁道:“我要先去兵部告假,不是明天就能出门。” 七姜有些失落:“是呢,我怎么忘了。” 展怀迁不忍心,便道:“倘若我早些回来,我们……可以带着玉颂和怀逸,去听一场书。” 七姜来了劲头:“好好,我等你回来。” 虽然不是习武之人,可屋子里很安静,于是七姜也听见了矮几那头轻轻的叹息。 她侧过脸,只隐约能看见轮廓。 她知道,展怀迁对她是真好,认识以来,纵然有争吵,可事事顺着她依着她,就算被骂了,也不会动怒恼火,哥哥和爹,都不能如此耐心对待嫂嫂和娘。 可是,七姜不敢把这份好当福气,她怕转身就没有了,不被喜欢,也就不会被讨厌。 “展怀迁。” “嗯?” “谢谢你……” 第104章 他眼底一笑,她心口一颤 那一声谢谢后,屋内再无动静,云七姜的花绳也不翻了,过片刻,她睡着了。 展怀迁不禁伸出手,然而指尖触碰的,是冰凉的矮几桌腿,亦是他们之间的高墙。 弱冠那一年,他决心从军,没多久,西南便起了冲突。 出征在即,到惜园辞别母亲,进门前想好了,倘若母亲不舍,要挽留他不赴险境,他就留下不走,不愿娘亲伤心。 然而比起父亲,母亲更为洒脱,只含笑说一句:“保重身子,早早归来便是。” 彼时初秋,枫叶微红,满园橘树梨树皆是硕果累累,小丫鬟摘了一筐青橘来,母子俩坐在亭中,母亲玩笑着剥了橘肉给他吃。 那浓郁芬芳的酸,至今想起来,还能叫展怀迁眉头紧锁,透彻的,不掺一丝丝甜的酸,母亲却甘之如饴。 她说:“这几棵树,是你舅舅南下带来给我,最是甘甜清嫩,养了两三年才结果。虽是南橘北枳,然种橘得枳,便安心食枳,他年得橘,又多食橘之趣,人生一世,当及时行乐。你愿从军,便金戈铁马去杀一场,娘不愿叫人困着,自然也不会困着我儿。” 转眼到了今日,展怀迁也有了不愿困住的人,他想留七姜在身边,但舍不得她余生都不再快活。 “便是两年,也足够了……” 展怀迁闭上眼,心口竟是一阵钝痛,相识的日子那么短,也会有情深如此吗? 是啊,他究竟喜欢云七姜什么? 一夜静谧,隔日天晴,万里无云,上午就有人传话到秀景苑,说二公子若得闲,要带妹妹一道去听书。 四夫人这几天精神萎靡,管也懒得管,反倒是玉颜听了,将妹妹叫来跟前说:“待姐姐好了,满京城的茶楼咱们都去得,眼下还是留下陪我,二哥哥和嫂嫂难得出门一回,不论是听书去,还是游春去,咱们都别跟着。” 玉颂连连点头,眉眼弯弯地说:“姐姐放心,我心里明白着呢。” 且说展怀迁今日回兵部告假,本不是什么难事,奈何打算回府时,叫一桩事牵绊了,待他匆匆赶到家中,早已过了午饭的时辰,观澜阁里一片静悄悄。 “二哥儿,您回来了。”屋檐下打瞌睡的小丫鬟,醒来上前道,“少夫人出门去了。” 展怀迁问:“出门?” 他心里想着,说好的,让七姜等他回来,带她去听书。 小丫鬟却递给他一张纸条,还带着几分困倦说:“少夫人不知怎么的,今天一直坐在那儿,后来就带着嬷嬷她们出门去,嬷嬷说,您要是回来,请您照着这里找去,少夫人在那儿听书呢。” “好……”展怀迁接过纸条,是张嬷嬷的字迹,他记下茶馆的名字,立时进门换了衣裳,外头丫鬟们还没回过神,哥儿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暮春好时节,踏春游玩的多,茶馆听书的少,七姜来到时,还有宽敞的雅间能坐,底下大堂坐了四五成,不那么吵得人耳朵疼,倒也安逸。 “嬷嬷,公子会来吗?” “一定会来。” “那为什么不等公子到家,咱们再一起出门呢?” “早早来占个雅间,不好吗?” “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呐。” 见映春呆呆的,张嬷嬷懒得再解释,她是心疼小娘子,早起不知什么缘故,就见她在院里徘徊,问了才知道,二哥儿答应带她出门玩,后来就坐在屋檐下等,又乖又叫人怜爱。 自然,以少夫人的脾气,想出门没人能拦着,可那样多多少少惹些麻烦,再者,她对京城根本不熟悉,有个人带着,听最好的书,喝最好的茶,岂不便宜。 但又想,哥儿应该是让公务绊着了,不然答应了的事,他不会爽约,张嬷嬷不愿少夫人空等一场,就商量她们先来,只说是占个座。 这会儿台上正讲哪吒闹海,敖丙被抽了龙筋,七姜听得激动,不禁靠在了栏杆上。 便见一身墨绿长袍,胸前绣着苍劲青竹的人走进来,原本底下,不过是一众普通的茶客,这下可好,全成了凡夫俗子。 展怀迁站在堂中央,清俊挺拔,叫人挪不开眼睛。 随着店小二到身边,展怀迁抬起了头,恰好与正看着他的七姜对上了目光。 他眼底一笑,七姜心口一颤,忙地冷静下来,挥了挥手:“这儿呢。” 楼台上,佳人娇笑,明眸善睐,展怀迁一恍惚,只觉得背上发烫,直冲天灵盖。 “公子,这边请……”店小二殷勤领路。 “我自己上楼便是,上层所有位子,我包下了。”展怀迁说着,摸出一块银子交给小二,“这不是茶钱,是你的赏钱。” 小二眼睛发光,喜不自禁,送到楼梯口说:“您仔细台阶。” 雅间这头,张嬷嬷和映春都起身了,七姜心系陈塘关大水,听得张嬷嬷说“哥儿,您可来了”,她才回过头。 便见展怀迁缓缓走上台阶,先露出温和含笑的脸,再是挺拔的身姿,轻盈潇洒地来到眼前,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衣裳好看,还是穿衣裳的人好看。 “怎么说封神榜?” “少夫人喜欢听,特地点的。” 展怀迁坐下道:“倒也合你的性子,我以为你会喜欢些才子佳人。” 七姜说:“小时候跟我娘去镇里赶集,路边有人说书,听到陈塘关发大水,天色不早我娘要带我回去,我怎么闹都没用。可从那以后,再也没遇上一回说封神榜的,后来是哥哥去问了村里的秀才先生,再讲给我听,可他嘴笨,哪有说书的好听。” 张嬷嬷和映春,不知几时已经退下了,展怀迁自己斟茶,说道:“本该早些回来的,被一桩事牵绊住,已经告了假,明后两天若是晴好,我们去城外游春。” 七姜点头,但眼睛忍不住在他身上瞟了瞟,说:“你又穿新衣裳了,你到底有多少衣裳?” 展怀迁低头看了看,无辜地说:“我只是随手抓了一套,换上就出门了。” 七姜说:“真好看……衣服,真好看。” 展怀迁笑道:“说实话,一个男子被夸衣衫好看,怪难为情的。” 七姜笑得几分狡黠,便继续听底下说书。 展怀迁为她续茶,七姜眼睛看着台上,伸手拿茶杯,一个没来得及松手,一个就抓了上来。 第105章 可以让他不得不娶你 微凉的指腹,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后,展怀迁便见七姜抽回手,看似仿若无事,却由此变得无比僵硬和紧张,收回去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展怀迁的心砰砰直跳,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喝了茶,随手掰了一块糕点,说道:“这茶楼,是上回遇见表哥的?” 七姜依旧看着戏台,应道:“不是,那家说得不好,嬷嬷说这里好,她带我来的。” 展怀迁说:“嬷嬷也知道这里吗,还以为,她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七姜这才回眸看他:“你以为的事而已,就好像,也不是所有姑娘家都爱听才子佳人的,我就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 “这公子佳人,怎么能一见面就喜欢上,喜欢得爹也不要了、娘也不管了,万一对方是个坏人,岂不是白白赔进去一辈子,男子更要冷静,万一遇上个妖精变的姑娘呢。” 展怀迁笑问:“你信鬼神吗?” 七姜渐渐从方才的慌张里冷静下来,挑了块核桃仁慢慢吃,一面说道:“旱灾洪涝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爹娘求神拜佛,但你问我信不信,那当然不信,我只信那些旱灾时挑水,洪涝时筑堤的人,人吧,还是要靠自己。” 展怀迁满眼的欣赏,纵然没念过书,可从小与天斗才能挣口饭吃的人,自然是心胸宽广,所谓的人心与鬼神,哪有天降灾害来得可怕,她自然无所畏惧。 但这份无所畏惧,是敢于面对,她又分明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儿,也会害怕,也会哭。 七姜问:“既然能有两日的假,不如去看望大夫人,虽然我并不想打扰大夫人,但答应了外祖母的事,总该做做样子。” 展怀迁道:“眼下你去得,我去不得,还记得太子妃吗,她被贵妃娘娘送去惜园了,男眷都要回避。” 七姜很是好奇:“为什么,是你们家的亲戚?” 展怀迁道:“自然不是亲戚,但贵族世家之间,往来密切,总是认识的。” “贵妃娘娘不要她了吗?” “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被抓回去后,绝食不睡觉,折腾了一天一夜,就是舅母来我们家那天,娘娘将舅母召进宫里,把人接去了惜园。” 虽然这一层没有其他人,七姜还是压低了声音,生怕叫人听去似的,问道:“她不想嫁给太子,宁愿死去吗?” 展怀迁点头:“也想不出别的缘故了,听说这几日,窦良娣的身体也越发不好,贵妃娘娘怕是头都大了。” 七姜问:“太子呢,太子怎么看待这件事?” 展怀迁道:“我回京后,还没私下见过太子,这两年不在京城,只记得更早些的事,表哥曾提过,太子并不喜欢太子妃。” “看吧!”七姜轻轻拍了下桌子,“太子妃必定也是明白的,就算当了太子妃,将来成为皇后,一辈子被自己的丈夫讨厌着,这日子怎么过?” 展怀迁说:“中宫之位,历来是最大的权术,皇帝未必要娶最爱的女人,而嫁给皇帝……” 说着,他也四下看了几眼,实在是太想和七姜攀谈,不论什么话题都想和她聊,一时忘了分寸。 七姜见状,默契地摆摆手:“回家再说,我知道这是大事情,不能在外头乱说,我不好,不该问你的。” 她转过身继续听书,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咀嚼着核桃仁,眼前人儿是如此可爱聪慧,展怀迁瞬间就卸下了紧张和自责,换做了下不来的笑容。 记忆里,极少有这般闲情逸致的时候,从小到大,除了念书便是练功,或文或武,只想早早挣下一番事业,早日自立门户。 过去那些年里,被表哥缠得不行了,才会偶尔陪他出来坐坐,就今天这茶楼,他都着实找了一阵才找来。 好在来得不晚,书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寥寥几笔的上古神话,从说书人口中讲来,别有一番意趣。 与此同时,一封信到了太师府,下人们麻利地送来沁和堂,上官清接了,念与姑祖母听,老太太便道:“封二百两银子,给他们当盘缠。” 上官清劝说:“姑祖母,二百两,未免太多了些。” 老太太哼笑:“总该有几分太师府的阔气,我是请他们来做客,来给晚辈讲讲规矩,可没请他们来爬到我的头上。” 上官清只能应下,拿了钥匙去取银子,回来后,老太太已写好了回函,和银子一道封了箱子,命人即刻送去。 “清儿,你把左手柜子底下,抽屉里的匣子拿来。” 听姑祖母这般吩咐,上官清便照着做,摸出小小一方匣子,老太太接过后打开,里头是拇指大的一只小葫芦,小的仿佛才出芽,就给摘下来风干了。 “姑祖母,这是什么?” “药,是当年,让萧姨娘上了你大伯父床的药。” “这?” 上官清浑身一紧,手里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老太太却拿起她的手,将五个手指掰开,把小小的葫芦放进她手心,冷笑道:“朱嬷嬷被绑走前,替我置办下的,这么多年,她没少照顾你,也算最后尽一份主仆心了。” 上官清的手,微微颤抖:“姑祖母,您这是……” 老太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明面上的事,我会尽量为你安排,可哪怕云七姜今天就死了,展怀迁不肯娶你,也是没法子的。但你可以让他不得不娶你,这东西厉害得紧,只要往酒水里加些许,事就成了。” 上官清已是双颊通红,手心里不住地冒汗,几乎滑得要捏不住小葫芦。 “清儿,不妨事,女子总有那一天,横竖是你将来的丈夫。” “是,姑祖母,清儿明白。” 当太阳西下,茶楼里的书讲完了,茶水点心也吃了个肚饱,七姜起身来,慵懒地舒展筋骨。 比起那天突然跑了,知道回府必定不太平的情况下听的书,今日什么都不用担心,且一样的故事,这里讲得也更有意思,她实在心满意足。 展怀迁还不想结束这半日的美好安宁,问道:“回府,还是继续逛一逛,京城的夜市,也是很热闹的。” “可我吃不下东西了。” “那正好逛一逛,消消食。” “行吧,反正我是更喜欢外……啊!” 七姜一面说话,一面下楼,回头看展怀迁时,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空,崴了脚脖子,整个儿失去重心摔下去。 “姜儿……” 所幸这楼梯拐了半层,不至于叫她一路滚到底下去,展怀迁跳下来,不敢触碰七姜的身体,只是唤她的名字。 七姜睁开眼,懵懵地看着眼前人。 “脖子能动吗,摔着头没有?” 照着指示,一一做出反应后,七姜说:“好像就是脚疼……” 展怀迁这才敢抱起她,所幸没伤了颈椎脊骨,他方才真是魂魄都吓得散了一半。 “少夫人!” “客官您这是?” 展怀迁抱起七姜,冷静地吩咐嬷嬷:“让马车过来,我们回府。” “我自己试试,能走……” “别逞能了,摔得不轻。” 第106章 他踩着我裙子了 马车迅速奔回太师府,路上颠簸的这一阵,七姜已经缓过来了。 她并不是那身娇肉贵之人,这么摔一下只是刚开始有些发懵,身上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从前在家做农活,哪有不受伤的。 如此到了家门外,展怀迁要抱她下车,七姜抓着车门死活不答应,不得已说:“你当差做什么去了,并不天天在家里的,我可是要天天应付你们家那些下人的。” 展怀迁无奈,命人传了园内用的轿子,搀扶她上了轿子,这才往观澜阁去。 张嬷嬷见公子吩咐福宝去请郎中,上前笑道:“看样子少夫人伤得不重,只是少不得脱了鞋袜检查筋骨,虽说郎中面前不必忌讳,可我们新娘子才进门没几天,哥儿,你给看看便是了,若不好,再请郎中不迟。” 展怀迁倒不介意那些,但的确该问问七姜,便一同回到观澜阁,待她安顿下,便问:“是我替你看看,还是请郎中来,你乐意就好。” 七姜转动了几下脚腕,不在乎地说:“没什么大事,就刚摔完还没缓过来,我经常摔,皮实着呢,你们不用担心我。” 张嬷嬷上前来,脱下七姜的袜子,卷起中裤裤腿,脚脖子果然是红肿的,不知该多疼。 “公子他从小习武,会些推拿接骨的本事,让他给您看看,别落了伤,将来雨雪天该受罪了。”张嬷嬷好生相劝,便让出了位置。 七姜看着展怀迁,展怀迁也看着她,僵持了须臾,她无奈地点了点头。 热乎乎的大手,摸上了脚丫子,七姜很是害羞,但强撑着不表露出来。 展怀迁倒是没什么其他念头,只怕她摔坏了骨头,仔细摸骨检查,幸好,应该只是普通的崴伤,休息几日就能恢复。 “身上呢,哪里疼吗,有没有磕着脑袋?” “没事,我好着呢。” 张嬷嬷那会儿在楼下,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情形,心疼地说:“好好的,怎么摔了呢。” 七姜说:“下楼的时候,他踩着我裙子了。” 张嬷嬷一听,便是连声抱怨:“哥儿也太性急了,走路千万仔细些,特别是这上下楼梯,你这人高马大的,少夫人那么瘦……” 展怀迁瞪了眼七姜,七姜故作镇定地别过脸,等嬷嬷念叨好一阵出去后,他才问:“我踩着你了?” 七姜不好意思地说:“不然我能被嬷嬷说到明年,她太能啰嗦了,就委屈你一下,展副将军,您大人有大量。” 展怀迁自然不在乎,可惜了明后两天,他道:“摔坏了,还怎么出去逛逛,是怪我,不该在你下楼时说话。” 七姜急道:“当然可以出去,我,我有个拐杖就行了。” 此时大嫂嫂带着玉颂来了,听说七姜受伤,特地前来探望,不多时,怀逸也到了,只是没进屋。 展怀迁出门来见弟弟,怀逸说:“明日考学,我不能告假,哥,下回再同你们一起去游春。” “这么不巧啊,那就,下回吧。”展怀迁嘴上说着,心里却有些高兴。 “没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怀逸向哥哥行礼后离开,没多久大嫂嫂和玉颂也出来了,在观澜阁外追上了他。 子淑问:“逸儿,你说了吗?” 怀逸颔首:“说要考学不能告假,嫂嫂呢?” 子淑道:“我们也说好了,逸儿,下回等你大哥得闲,一定带你们出去逛,难得你二哥有几日清闲,咱们凑什么热闹呢。” 怀逸是高兴的,可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失落,回到大院,向父亲禀告嫂嫂的伤势,之后回自己的屋子,一个人枯坐了半晌。 “哥儿,这是怎么了?”萧姨娘送来茶水,担心地问,“这两天总见你闷闷不乐。” 怀逸摇了摇头:“没什么,念书累了,我歇一会儿。” 萧姨娘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倘若不舒服,别自己扛着,念书是辛苦,不然怎么说,十年寒窗呢。” “知道了。”怀逸淡淡的,没理会母亲,起身走到榻前,直挺挺地躺下了。 萧姨娘看了片刻,只能退出屋子,关上门后,却又怔怔地站在门前发呆。 “姨娘?”有侍女过来,提醒道,“老爷的参汤快好了,小厨房请您过去看一眼。” 萧姨娘却问:“观澜阁那边,到底怎么样?” 丫鬟应道:“听说没什么事,您看也没请郎中,是二公子心疼少夫人罢了。” 萧姨娘摇头:“我是说,明日他们是不是还要一起去游春,还有谁同行?” 丫鬟道:“秀景苑那头都不去了,谁好意思跟着才新婚的人呀,今日去听书,哥儿还在学堂不算,秀景苑里大少夫人和二姑娘,都推辞没跟去。” 萧姨娘说:“也不知怎么了,哥儿从观澜阁回来就不高兴,说起来,这两天都没什么精神,还当他病了。” 丫鬟笑着说:“许是前些日子,二少夫人时常过来大院,哥儿念书必定枯燥辛苦,可少夫人古灵精怪,又见过外面的世面,哥儿听着新鲜,那会子高兴,这几天不来了,就闷了。” 萧姨娘不禁蹙起眉头,径自往小厨房去,丫鬟那些话,恰恰是她担心的。 一家里小叔子和小嫂子亲昵,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差了十几岁,长嫂如母那般的关系,再过几年怀逸蹿了个儿,站在一起,谁还知道他们是叔嫂? “真是……”萧姨娘心中很不安,她不喜欢云七姜,觉着她粗鄙野蛮,倒也不是担心什么难堪的事发生,怕就怕儿子将来也中意这样的姑娘,可名门高第里,哪有这样的千金小姐? 偏偏此刻,展怀迁正在给七姜讲太子妃的事,她没想到,京城大官的家里,也会有这样“反骨”的姑娘。 “太子妃,关乎着太子身后的势力,而皇上另有皇子,太子不仅要提防自己的兄弟,还要防着叔伯们,他们也是先帝的血脉。”展怀迁解释道,“因此,选太子妃,第一是出身,第二是才学品行,第三才是容貌,而最不被在乎的,就是太子能否与之恩爱,毕竟他们可以不恩爱,但一定要和睦。” 七姜轻轻叹:“还好没有选司空府的姑娘,幸好你也没有嫡亲的妹妹。” 展怀迁笑了笑:“我没有嫡亲的妹妹,可司空府有适龄的嫡女,不选,自然有不选的道理。” 七姜本就聪明,怀逸都夸赞嫂嫂会举一反三,这话她听着有些古怪,轻声问:“是不是皇上不信任你们?” 展怀迁颔首:“不错,皇上也要提防太子,东宫外戚太过强大,也不成。” “啊?那可是亲儿子呀。” “皇权之下,哪有什么亲儿子。” 第107章 只得听令于七姜 见七姜一脸悲悯,展怀迁软下心来,好生道:“这便是个人的命数,世上从无完人,也无事事遂心,他们天潢贵胄来到人世,总要舍去些什么。” “可是……”七姜困惑地说,“难道父子兄弟,活着是仇人,死了才是亲人?” “皇权之大,可杀人可灭世,而今彼此掣肘监督,可免除多少朝廷大患。”展怀迁耐心地说,“复杂深刻的背后,至少还有人在为国为民,舍得他们几分亲情,换天下太平,你觉得值吗?” 七姜想了想,点头道:“我越来越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你们不容易,我们农家同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好处。” 展怀迁笑了,起身从七姜脚踝上取下帕子,凉水里又洗了一把,再小心翼翼盖上,崴伤的脚踝瞧着已是消肿不少,没伤着筋骨,实在幸运。 “我、我明天还想出门。” “那……明日我们去城东登楼,可以俯瞰京城风光,下来后,我便送你去惜园,如此也算完成外祖母的交代,日落时我再来接你。”展怀迁说,“到时候顺路回府,能经过夜市,今天没能去成,怪可惜的。” 七姜稍稍动了下脚踝,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走路,爬楼怕是更困难,但她想不出别的去处,不管了,只要能出门,总比闷在这家里强。 “后日,去城外钓鱼,顺路带你去看看校场的位置。”展怀迁说,“大后天,我就要出城练兵,会住在军营里,四五日才回来一趟,此番操练为期一月。” 七姜不明白:“为什么要带我去,军营重地,是不让女眷靠近的吧。” 展怀迁道:“至少该让你知道,我在哪里,没有说女眷不得靠近,只是不能乱闯,任何人都不可以乱闯,但有正经事,你当然可以来找我。” “我没有事……”七姜稍稍犹豫,改口道,“也好,万一你家老太太发疯了,我还能找你来救我。” “救我”两个字,刺得展怀迁心口一疼,虽是明白七姜在玩笑,可一旦这不是玩笑,对她该是多大的伤害。 此时,见张嬷嬷进来,说道:“哥儿,要为嫂夫人洗漱了,您回避一下吧。” 展怀迁便说:“你们忙,我去见父亲。” 张嬷嬷见孩子走出门时神情凝重,以为两口子又拌嘴,却见少夫人笑眯眯的,还问她:“嬷嬷,城东有什么楼,很高吗?” “是啊,少夫人怎么知道的?” “展怀迁要带我去,我们明天就去。” 张嬷嬷这才放心了,便张罗丫鬟们来伺候洗漱,而不知不觉,七姜竟然已习惯这仆从婢绕的日子,甚至不再觉得尴尬,想来也是,哪有凡人不爱过神仙日子的。 大院书房里,展怀迁见到了父亲,展敬忠说:“怀逸已经禀告了,姜儿没伤着筋骨,你何必特地过来一趟,多陪着姜儿才是。” 展怀迁道:“有件事,我来请父亲示下,您若答应,儿子这就吩咐下去。” 大老爷叹气:“说了多少遍,往后有事,该你们夫妻商议,你怎么不长记性?” 展怀迁显然还不习惯拥有这样的权力,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可以做多深的事,但问:“倘若我要求家中所有男仆家丁,只得听令于七姜,换言之,倘若祖母发狠,要他们动手捉拿七姜,他们不可以从,父亲觉着合适吗?” 展敬忠摇头:“你自己看着办,不要问我。” “爹……” “我给你把媳妇娶进门,是为了让你事事都来烦我吗,养你这么大了,你还断不了奶?” 原本只是一句责备的话,听过便听过了,偏生某位姑娘曾经误会他五岁才断奶,此刻父亲提起,展怀迁竟是脸红了。 “走吧。” “爹,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还问?” 展敬忠抓起手边的镇纸,佯装要打儿子,展怀迁退开几步,不敢再惹怒父亲,赶紧走了。 如此,没过多久,消息便传开。 沁和堂里,老太太已经睡下,上官清才刚沐浴完,正在镜台前润头发,听得外头有动静,她问:“什么事?” 有丫鬟进来,禀告道:“姑娘,方才二公子传下话来,从今往后,家中各处所有家丁,都要听从二少夫人的指派。” 上官清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丫鬟们互相看了眼,一人小声道:“那日二少夫人去闹大厨房,老太太不是派朱嬷嬷带了男仆去抓吗,如今说来,往后老太太若要动家法,那些男仆是不能听老太太的,也不能动少夫人,奴婢说的对吗?” 上官清一时激动,不禁瞪着她,吓得那丫头跪下道:“姑娘,是、是奴婢多嘴了……” “不不,你起来,我没说你不是。”上官清收敛了恼怒的神情,叹气道,“可不正是这个意思,就差把你们也算进去了,许是打量着,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件事连夜在府内传开,大管家带着人亲自到各处说明,来到秀景苑,四夫人客客气气地说知道了,但一转身就翻脸,闯来儿子的卧房,得亏夫妻俩还没入寝。 “听见了吗,下一步就该把我们撵出去了,展怀迁也太放肆了,还有他祖母和我这个婶母当家呢。”四夫人追着儿子说,“我不管,你立马给我纳妾,给我生个孙子,不然我就把韩子淑卖了。” 子淑垂首站在一边,对于婆婆,她的心早就凉透了,这些话已经伤害不到她,不论如何,她嫁的男人值得依靠。 果然,展怀逍戏谑了一声:“除了在籍的奴才,私下买卖人口是要杀头的,娘,我可不想去菜市口给你……” 四夫人狠狠捶了儿子一拳头:“畜生、畜生!” “韩子淑。”四夫人舍不得打儿子,便将火气冲儿媳妇来,“我最后给你一个月,怀不上,我就休了你,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交情,犯了七出的,早该休了你的。” 展怀逍怒道:“子淑才多大,怎么就犯了七出,就算今生绝嗣,我也不会休妻。您若看不惯,我们走就是了,这么一天天的闹,您不想长命百岁,我还想活呢。” 第108章 怎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 太师府人口少,各处有什么动静,很快就能传出来,七姜便同时听说自己拥有了管束派遣所有家丁男仆的权力,以及秀景苑的闹剧。 彼时张嬷嬷和映春说好些话,她都没插嘴的机会,直到夜深人静,才问床那头的人:“为什么让我管府里的男仆?” 展怀迁说:“不是管,只是怕老太太又命他们对你动手,平日里你不必理会任何事,但若祖母发难,你只管告诉他们,不怕死的尽管试试……” 这一晚,七姜是带着笑容睡去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就是心里高兴。 这份欢喜,在隔天醒来时,随着睁眼就涌入心间,坐在镜台前梳头,都能看到自己的笑容。 “少夫人,出门就这么高兴?” “反正后院的狗挺高兴,它们一定都烦我了。” 张嬷嬷大笑,身后小丫鬟也笑,展怀迁练功归来,在外间隔着屏风听到,也禁不住唇角上扬。 因展怀迁练功,他们各自吃的早饭,直到出门时,七姜才见到他。 这位公子,今日又换了新衣裳,泛着竹青光泽的白袍,不知是白丝缠了青丝,还是青丝缠了白丝,远看如竹间绕云,近看能分辨出竹叶的绣纹,腰上细细一根靛青腰带,不似朝服玉带那般规整肃穆,轻盈又潇洒,另有白玉打着银丝绦子从腰间垂下,愈发显得体格修长。 七姜忽然发现,这人的肤色白了好些,眉眼肌肤都变得细嫩了,何表哥身上那京城贵公子的气质,原来他也有。 “看什么?”展怀迁见七姜盯着自己,干咳一声,“嬷嬷给我拿的衣裳,我并不记得自己平时都穿什么,她给我什么,我就穿什么。” 七姜笑道:“我觉着嬷嬷是把你当闺女养了,哪有养小子,天天给换漂亮衣裳的?不过么,你马上要去练兵了,过几天又顶个大黑脸回来,这日头可是越来越晒了。” 展怀迁说:“男人家,白面有什么好看,你一个小丫头才这么想。” 七姜啧啧道:“天天换漂亮衣裳的人,可不是我。” 说罢,一瘸一拐往外走,展怀迁跟上来伸出手臂,七姜稍稍犹豫后,搭在了胳膊上,不过没走几步路,外头就有轿子等着,一路把送去宅门外换马车。 今日随行简单,只有福宝和映春,马车都是福宝赶的,映春与他一起坐在外头,公子和少夫人坐里头。 行走间,隐约能听见二位的相谈,但马蹄车轮声下,听不真切。 福宝乐呵呵的,对映春说:“好些日子,没见哥儿这么高兴了,我说的没错吧,如今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 映春则好奇:“去爬个楼,这么早出门做什么,今天还去别处吗?” 福宝说:“要送少夫人去惜园,但这会儿功夫,的确太早了。” 映春想了想,嘀咕道:“去得早些,没有闲杂人挤在一块儿也挺好。” 这话,叫她说中了,展怀迁之所以早起带七姜来登楼,就是想着人少些,清清静静,更重要的是,他能把七姜背上去。 当站在塔底,展怀迁突然背对着自己单膝跪下,要她上背上去,七姜都愣住了。 “要不,抱你上去?”展怀迁扭过头,看着发呆的人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那么轻巧,谁叫父亲一定命我带你出来转转,刚好你也想出门,我特地早来,没有人会看见,更别提家里的下人。” 七姜说:“我慢慢走,能爬上去。” 展怀迁不再多说,伸手拽过七姜的胳膊,她没有防备,重心一偏,扑在了这人的背上,还没回过神,就被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映春赶忙上来替少夫人理一理裙衫,还说:“公子,您走前面,奴婢在后面跟着。” 展怀迁能感觉到,背上的人僵硬而紧张,温和地笑道:“放松些,我不会摔着你。” 七姜问:“我说,大老爷他,真的命令你带我出门吗,我怎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撒谎”:“你可以去问父亲,坐好了。” 忽然开始爬台阶,七姜重心后仰,不得不抓紧了展怀迁的肩膀,但之后稳当了,她也慢慢放松下来。 塔高七层,有几层楼梯陡峭,但对这个人来说,哪怕背着一个姑娘都不是难事,转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到了塔顶。 “虽不如你家乡的山头高,可看见的风景不同。”展怀迁搀扶七姜,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他身边的人已经惊呆了。 “京城……可真漂亮。”七姜目之所及,再不是土房草棚,满城气派的瓦房鳞次栉比,街道宅邸间虽拥挤了些,真真是这份拥挤,才象征着繁华。 “这里一圈都能欣赏风景,往那头去,便是城外的山河。”展怀迁说,“慢慢看,我扶着你走。” 七姜却仰望日头,估算时辰来分辨方向,缓缓挪到了西北角。 展怀迁起先没留神,见城外风光,只顾介绍:“那条河,从这里一直流进宫里,再穿过皇城,一路南下……” 提起南下二字,展怀迁才察觉,七姜正在望她的家乡。 “想家了吗?” “嗯,可惜什么也看不见,那么那么远,就算飞到天上去,也看不见。” 展怀迁说:“家信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很快就能看到岳父岳母的消息。” 七姜回眸看着他:“岳父岳母……” 展怀迁稍稍犹豫后,说:“至少眼下是,不然我怎么称呼他们,我已经答应你,不再说什么喜欢,但这些小事……” 七姜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猛然一阵风过,七姜迷了眼,展怀迁抬手用阔袖为她挡风,七姜一回头,就撞在了这人的胸膛上。 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这哪儿是人的胸膛,简直是一堵墙。 展怀迁低头看,七姜的额头恐怕蹭在了那些竹叶刺绣上,都蹭红了。 “撞疼了吗?” “你的身体,怎么跟石头一样硬。” 展怀迁搀扶七姜往里走些,好避风头,笑道:“不然怎么杀敌,要不你去杀敌?” 七姜捂着额头瞪过来,迎接她的却是春风般温和的笑容,心口没来由地直跳,在胡思乱想前的一瞬终于冷静,故作神秘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 第109章 逮着机会就欺负人 那一瞬而过的警觉,令展怀迁自己都发笑,便是坦荡荡地说:“你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我心里一直有些提防,前些日子你突然爱往父亲的书房去,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什么邻国细作。” 七姜往后退了半步,一脸的坏笑:“也许是,你千万别大意。” 展怀迁问:“真的杀过人?” 七姜笑了,小声道:“只见村里杀过人,越境来偷东西,被失手打死后,悄悄给他焚了,不能留下踪迹。” 展怀迁严肃了几分:“你们胆子忒大,不过这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不然叫他们找见尸首,只怕要爆发两国交战。” 七姜说:“我们那边的,不如西南吧,他们不敢来冒犯。” 展怀迁道:“但可以有其他强国,怂恿他们做狗腿子,打又不来打,却日夜搅得我们不得安宁,难道为了他们,让老百姓迁境不成。” 正说着,又一阵风,映春的手帕被吹了出去,她急急忙忙要去追,傻丫头都忘了外面是七层高的塔顶。 七姜惊得大声喊她,可映春的身子已经探出去,展怀迁一跃而起,将几乎翻出去的映春拽了回来,责备道:“糊涂东西,命不要了,手帕值什么?” “哦……好厉害!”七姜不由自主地拍起巴掌,兴奋地问展怀迁,“你会飞啊?” 展怀迁嗔道:“人怎么会飞,这也是极限了,再出去我跟着一同……” 他看向映春,训道:“冒冒失失的,你跟着少夫人,两个一起冒冒失失,还能有好?你说,要不要告诉张嬷嬷?” 映春摇头哀求,吓得躲来少夫人身后。 七姜凶巴巴地瞪着展怀迁:“你说谁冒冒失失,我让你救我了吗?” 展怀迁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人从楼梯上滚下去。” 七姜气得红了脸,一时不说话,在塔顶阅尽风光后,便死活不肯让展怀迁背了。 可真自己走,碰上陡峭的楼梯,要不坐着挪动屁股一级一级下去,就没法儿用脚走。 “好了,是我冒冒失失,我说错话了。”展怀迁哄着七姜,在第五层将她背起来,轻轻松松地下了楼。 到了底下,七姜仰望高塔,感慨道:“这得建多少年呀,怎么把木材和石头运到那么高的地方,实在了不起。” 展怀迁说:“这塔楼比我爹年纪还大,可惜没能见到当年建造的盛况,不然还能给你说说。” 七姜笑:“你要是见着了,不就是老妖怪了。” 展怀迁也不客气:“就没一句好话,姑娘家家,逮着机会就欺负人。” 本该再十句奉还顶回去,可七姜却愣住了,心里噗通噗通地跳,感觉到脸上发烫,生怕红起来叫人笑话,便故意用帕子遮挡,假模假样地说:“这太阳可真晒……” 展怀迁没在意,待马车来,只管搀扶她上车。 一路去往惜园,福宝和映春,就听得车里二公子不停地说话,映春实在好奇,趴在车门上贴着耳朵听,而后闷闷地对福宝说:“说打仗呢,血呼啦哈的,少夫人怎么乐意听这些。” 福宝笑道:“这不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映春觉得有道理:“是啊,京城里那些小姐们,怕是听不得的,和二哥儿就说不到一块去了。” 城外,惜园湖水畔,春风徐徐、杨柳依依,陈茵独自垂钓,身后十步远,跟着随行而来的苏尚宫。 有婢女缓缓而来,到了苏尚宫跟前,禀告道:“夫人派奴婢告知尚宫,今日我家二少夫人前来请安,不知小姐是否愿意相见,若不然,就不叫我们二少夫人来打扰了。” 苏尚宫想了想,应道:“自然要见的,请转告夫人,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丫鬟领命离去,苏尚宫便行至太子妃身边,道:“小姐,今日展家的新娘要来请安,您去见一面吧。” 陈茵抬起头问:“一定要见吗?” 苏尚宫屈膝蹲下,好生道:“也不是日日都来,既然来了,礼数不能亏待。况且奴婢听说,这位少夫人很了不得,前日还闯去京城府尹击鼓鸣冤,为太师府四房的大姑娘,从定安侯府换回自由身。奴婢觉着,这样的人,性情当是与您合得来的,太师府长媳,京城一等一的贵妇人,往后您总要往来的。” 陈茵放下钓竿,擦了擦手说:“倒也听说了,甄家治丧那日,她把玉颜姐姐从祠堂背了出来。” 苏尚宫嗔道:“那些小宫女,又跟您嚼舌头了。” 陈茵淡淡苦笑:“苏尚宫,您总不希望我是个聋子瞎子吧。” “奴婢说玩笑话呢。”苏尚宫伸手搀扶她,彼此都起身后,便道,“咱们去换一件衣裳,少夫人就快到了。” 庄园外,展怀迁只能将七姜送至第一道大门前,不得再往里进入母亲所住的惜园,这里也派了内廷侍卫把守,众人见了展怀迁都是客客气气。 因马车不得入内,而七姜脚上有伤,清早就派人来知会过,因此有妇人抬着步辇等在门里,只映春一人跟着进去。 见抬自己的女人们,都在三四十岁年纪,虽说是园内粗使,个个儿结实健壮,瞧着就有力气,可她们年纪都比自己大,坐轿子也罢了,眼里看不见,这步辇无遮无挡的,七姜心里就不踏实。 她不禁看向展怀迁,眼底有几分求助的意思,展怀迁察觉到,轻声问:“怎么了?” 七姜说:“我娘也就四十多岁,让她们抬着我,我觉着不好受,坐轿子好歹还看不见外面。” 展怀迁笑道:“那不是自欺欺人,坐轿子也是她们来抬,你放心,她们只负责这一桩活,每日辛劳都有限,我记得你说过,人在这世上,总要有一份营生,这几位凭力气挣口饭吃,不好吗?” 七姜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便与展怀迁道别,梁嬷嬷接了孩子进去,搀扶她上了步辇,便往园子深处去。 七姜起先还有些紧张,但看着满园春色,渐渐放松下来,这时节在这么美的园子里,果然坐轿子是浪费的,可惜她崴伤了脚,不然大好风光,真该自己走一走。 “少夫人,陈家千金此刻,与夫人在一起。”梁嬷嬷跟在一旁,如今再看新娘子,已是满眼喜欢,温和地说,“她虽是未来的太子妃,可眼下尚未册封,见了面不必向她行礼。” “展怀……”七姜顿了顿,改口道,“二公子他,与我说了。” 第110章 都是可怜孩子,命不由己 水榭台上,铺了一地鲜花,大夫人安逸地裁剪插瓶,陈茵坐在一旁,时不时帮忙递过花枝。 “有件事,还是要告诉你的。”从花束后露出目光,看着对面的孩子,大夫人道,“窦良娣,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陈茵垂眸:“是,我知道她前些日子,茶饭也送不进了。” 大夫人放下剪子,命水榭外的丫鬟来取走花瓶,吩咐送去司空府给母亲,之后才接着道:“温舒夫人问过太医,窦良娣之病,皆因伤心而来,丧子之后一蹶不振,最终抑郁成疾。” 陈茵颔首:“贵妃娘娘也对我说过。” 大夫人温和地说:“我想着,不论如何,你都还没算嫁给太子,倘若就先将自己弄病了,值得吗?” 陈茵摇了摇头:“夫人,我别无他求,只不想困在他身边一辈子。” 大夫人不经意抬头,见远处步辇缓缓而来,笑道:“茵儿,我家新娘子到了。” 陈茵便起身,理一理衣衫,顺着大夫人的目光看去。 步辇上,年轻少妇并未穿戴华服美衣,也没有高髻云鬓,只轻便利索的一身裙衫,长发绾起,简单几支簪子,若叫外人见了,哪里能想到,是堂堂太师府长媳。 再近些,忽然觉着,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过多久,七姜被抬到了水榭台下,梁嬷嬷搀扶着她走进来,大夫人见孩子一瘸一拐,问道:“怎么弄伤了,既然伤了,在家养着多好,何必过来看我?” 七姜向大夫人行礼,再看向一旁的太子妃,大方地笑道:“在玉器店,我们见过。” “原来是你……”陈茵这才想起来,那件事她虽满心感激,但当时情况复杂又突然,加上突然被抓回宫里,脑子乱哄哄的,没能仔细记住七姜的模样。 更何况,哪怕此刻的衣衫不华丽,也比那日粗布衫要强许多,她压根就不会去想,太师府少夫人,会装成平民丫头上街逛。 大夫人问:“原来你们见过了,都坐下吧。” 梁嬷嬷搀扶少夫人坐下后,朝夫人使了个眼色,方才退下。 七姜解释脚踝如何受的伤,对着大夫人,就不必再玩笑是展怀迁踩的裙摆,本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大夫人果然不会像张嬷嬷那样啰嗦,反而好奇:“哪家的书,说得好吗?” 七姜笑道:“比头先我自己去的那家茶馆要好,这几天人少不吵闹,听得也清楚。” “茵儿,你去茶馆听过书吗?”大夫人问。 “没有去过茶馆,府里摆宴时,会有戏班子或说书人助兴,但也不常请,祖父不爱这些事。”陈茵应道,“反是宫里,常常有戏看,娘娘们爱看戏,可我不爱看戏。” 大夫人说:“下回,让姜儿带你去听书,兴许你能喜欢。” 两个姑娘,互相看了眼,笑得都很不自然。 大夫人见状,便道:“在我看来,你们是能投缘的,一个死活不想嫁给太子,一个盼着早日能拿到和离书。” 七姜本就知道太子妃的事,听了也不惊讶,至于自己的事,既然大夫人觉得可以提,她是不介意告诉别人的,和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只不过…… 她定了定心,把那有些乱了的心思压下去。 但陈茵就不同了,之前已听闻几句太师府新媳妇的事,如今算上玉器店的偶遇,再来大夫人这一句“和离书”,她看七姜的目光,与方才枯坐在这里时截然不同,满眼的崇拜和惊讶,满身气息也变得鲜活起来。 大夫人看在眼里,便说:“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坐,不必起身相送,姜儿腿脚不便。” 离开水榭台,梁嬷嬷早就在不远处等候,见了夫人眉开眼笑,轻声道:“上回来,那一股子剑拔弩张的气势隔在两个人中间,这回呀,瞧着像两口子了,不知在外头商量什么,最后哥儿把媳妇哄高兴了,才把人送进来。” “他们这又是逛街听书,又是爬楼登高的,倒也凑得起来,迁儿那傻小子,从前哪喜欢这些闲事。”大夫人心中欢喜,但也冷静,“让他们慢慢磨合,我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强扭的瓜不甜。” 梁嬷嬷说:“哪儿是强扭的瓜,奴婢瞧着,就是并蒂连理枝。” 大夫人回眸看了眼水榭台,念道:“她们若能投缘,就更好了,都是可怜孩子,命不由己。” 水榭台上,七姜能感受到,陈姑娘对她的态度一下亲近了,陈茵更是主动介绍:“我姓陈,单名一个茵字。” 七姜笑了笑:“我不识字,但陈姓我能记住,陈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陈茵更惊讶了:“你不识字?” 七姜说:“农家女儿,哪有闲时念书,不过也不妨碍什么,我不是长这么大了。” 陈茵苦笑道:“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我就不认同了,倘若我家不穷,倘若我们村里有女娃上学,我也会去。”七姜说道,“那就不用上街才能听书,我的丫鬟说,可以买戏本子在家看,偏偏我不认字。” 陈茵道:“如何使得,那些话本子戏本子,皆是庸俗之物,岂能进太师府的门。世家贵女之间,若有人做这些事,是会被人耻笑的。” 七姜问:“你也这么想吗?” 陈茵摇头:“我就是被排挤的那个人,所以怕你将来,被其他府里的女眷嘲笑。” “才不乐意见她们,没什么可嘲笑的,不过这都是空话,我不认字,还看什么。”七姜很是不屑,说着便更奇怪,“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还有人敢排挤你吗,你的姑母不是已故的皇后娘娘吗?” 陈茵道:“正因为姑母不在了,东宫还有良娣,在她们眼里,我已经输了。” “你和谁比了吗?” “比?” “不然怎么叫输了?” 陈茵新鲜地看着七姜:“你说话真有意思,我像是听得懂,又好像没明白。” 七姜哼道:“她们是天王老子吗,看她们脸色做什么,往后别理会,你都能威胁贵妃娘娘,还怕……” 她说着,心里一紧张,立刻正经起来:“其实那天回去,展怀迁就告诉我,被抓走的是未来太子妃,也就是你。之后你来了这里,我们也会有消息,所以宫里的事,多少知道了一些,但我不会到处去说的,方才一激动,没有想要冒犯你的意思。” 陈茵看着七姜,好奇地问:“方才听你告诉夫人,如何与二公子游春,此刻再提起二公子,我不明白,你们好好的,怎么就要和离呢?” 七姜喝了茶,不甘心地说:“婚约是二十年前的,我是十七年前出生的,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还没出生呢,凭什么把我嫁了?” 第111章 这叫打情骂俏 陈茵欣赏这份不甘心之余,也为七姜感到可惜,她与展怀迁的婚事是圣上钦赐,岂能和离或休妻,又不忍当面说穿,仿佛说了,会连自己的心火一并熄灭。 至于七姜,即便大夫人提了和离一事,她也不打算到处说两年之约,事情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陈茵道:“我与太子之间的事,司空府既知,自然太师府也会知晓一些,怀迁哥哥都对你说了吧。” 七姜颔首:“我心里是很佩服你的,但不敢多说什么,毕竟我只是听一两句,而这么多年在宫里的人是你。” 陈茵心头一震,万般委屈涌上来,这么多年了,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你、你别哭……”七姜慌张地摸出手帕递给她,为难地说,“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不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不然给展怀迁和太师府添麻烦,就是我的不是了,倘若我冒犯了你,你就当面骂我吧。” “不,怎么会要骂你。”陈茵哽咽道,“这么多年,人人都只当我在宫里何等风光,却不知深宫日子的苦闷。我不是妃嫔、不是公主,为了避免遇见皇上,我不能单独走出我的殿阁,除非娘娘传召,不然,我只能在自己的殿阁里,想看一眼御花园的花都不成。” 七姜说:“这日子,可怎么过?” 陈茵苦笑:“其实也不难过,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要学很多东西,乃至反复地学。只因姑母英年早逝,贵妃心中有执念,一定要将我培养成未来最好的皇后。” 还记得展怀迁的话,皇室里父子兄弟互相提防,虽然太子是太子,可未来谁做皇帝还真不好说,不过这话是绝不能说出口的,七姜很明白,说了就是死罪。 只见眼泪轻轻滑落,七姜细细地看眼前的姑娘,陈家女儿真是仙女一般的容颜,此刻落泪,怕是谁看了都会心碎。 “可这些苦,都不算什么……” 见陈茵含泪而笑,那样苦涩凄楚,七姜的心也跟着揪起,她知道,太子不喜欢未来的妻子。 “不谈了,我们初次,不,第二次相见。”陈茵匆忙抹去眼泪,笑道,“我已经很满足,那日回宫后,我也会想起你,会幻想年纪相仿的你我,将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没想到,你竟然就是太师府的新娘。” 七姜微微一笑,也许一回生二回熟,有一天她会和太子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但眼下,还是要处处有分寸,这里可是京城。 这日傍晚,展怀迁准时来接七姜回城,因见起风,梁嬷嬷安排了轿子,晃晃悠悠到了庄园门前,帘子掀起,她抬头就见展怀迁在眼前。 “你早早就来了吗?” “才到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巧。” 七姜将信将疑,但也无所谓,被搀扶着往马车走去,不忘转身和梁嬷嬷道别。 伺候少夫人上了车,梁嬷嬷便问公子:“这是直接回府,还是再去别处转一转。” 展怀迁笑道:“叫您猜中了,顺路能赶上夜市,想带她逛逛。” 梁嬷嬷便再三叮嘱道:“少夫人脚下不方便,千万仔细了,吃东西也要小心,外头不干净。” 待展怀迁回车上,七姜就很小声地说:“梁嬷嬷比张嬷嬷还唠叨,今天一天在我耳边嗡嗡嗡,我都要烦死了。” 展怀迁比了个嘘声,掀起帘子最后打了招呼,就命福宝前行。 “梁嬷嬷是我娘的陪嫁,司空府出来的人。”展怀迁道,“何家展家两重责任在身,自然也就两倍的啰嗦。” 七姜笑道:“怪不得,忽然就觉得张嬷嬷不那么烦人了。” 展怀迁却捉了把柄,玩笑道:“在嬷嬷跟前那么听话好摆弄,背过人就说坏话?” 七姜不以为然:“我可是当着张嬷嬷的面,都说她烦的,你吓唬谁呢?” 展怀迁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丫头,但见她心情不坏,看来与母亲和陈茵相处得不赖,便问道:“太子妃见到你,是不是很惊讶?” 七姜先是眉眼弯弯地一笑,但很快又难过起来:“也许大夫人是想我开解太子妃,所以对她提了我想和离的事,反而闹得太子妃心里为我不好受。她说她甚至想过,我们年纪差不多,我这个自由自在的平民丫头,能代替她好好地活着,没想到,我也是卷入不如意的婚事里的人。” 展怀迁不禁干咳一声:“除了你我都被强行婚配外,这桩婚事里,还有什么不如意,我自认对你是极好的。” 七姜一本正经看着他,老太太、四夫人什么就不提了,就展怀迁本身,真是挑不出一点不好,连不让他喜欢自己,他都愿意答应。 “没有拜堂。”七姜忽然冒出这句,可是脸一下就红了,所幸天色晚了,彼此都看不太清。 “可是拜堂我……” “怎么解释,就是没有拜堂……”七姜抢先道,但又心一软,说,“你会不会听话,我的意思是,太子妃觉得我不如意,我又没说我自己不如意。” 展怀迁故意看向别处,口中念:“那还要什么两年之约。” “你又来了。”七姜霸道地唬人,“不是说好了,往后都不挂在嘴边吗。” 展怀迁说:“一直以来,动不动就提约定的人,不是你吗?” 七姜想了想,问:“你白天做什么去了,怎么拿我来撒气?” “我……”展怀迁睁大眼睛,真是又气又好笑,“可算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吵不过你,你总是指鹿为马,一没道理,就开始东拉西扯,是不是你?” 马车外,福宝贴心地给映春带了条毯子,可她顾不得裹着毯子,就好奇里头吵什么,忧心忡忡地说:“是吵架吗,你听听啊,是不是吵架。” 福宝为难地说:“听不见啊,再说好好的,做什么吵架呢,不能够。” 映春嘀咕道:“你说我们哥儿,从前那么闷的一个人,在家能一整天都不和人说话,是不是去过军营了,性情变了。” 福宝乐呵道:“说你傻吧,那公子和少夫人斗嘴,能叫吵架吗,这叫打情骂俏。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还能怎么地,这不是成家了吗,成家才是最重要的。” 第112章 敢惹姑奶奶我 车马途径夜市,一整条街张灯结彩,宛若白昼。 在七姜的家乡,下了黑可就没人出门,也不会有人舍得,在大晚上浪费那么多的灯油烛火。 “这条街在皇城中轴上,一直往北,就是皇宫。”展怀迁领着七姜,告诉她,“先帝在位时,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的皇兄,战死在边境,先帝怕儿子天黑后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命人将皇城正门前的路照亮。后来有一回,先帝深夜来此悼念二皇子,想起曾经与二皇子微服出访逛过集市,就命人将这里变成夜市,皇上为了纪念先帝和兄长,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七姜唏嘘不已:“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呢,我还以为皇帝家里,没有一点人情味。” 展怀迁道:“今日这般不算热闹,初一十五或逢大节下,怕是都挤不进去。” 然而七姜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忽然就不说话了,仿佛也没有要融入这份热闹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 “怎么了?”展怀迁关心道,“是冷吗?” “你们京城里的人,太闲了,成日里光想着怎么玩怎么取乐。”眼前的繁华,颠覆了七姜长这么大以来看遍的艰苦辛酸,她承认,她都嫉妒了。 “那些摊贩呢?”展怀迁却温和地说,“他们也是京城里的人,也要起早贪黑,便是人人都享乐,也要有能享乐的去处,而这些去处,少不得人来打理,我们在茶楼,店小二说书先生那些,忙碌一整天,同样是为了生计。” 七姜的心态,缓和了好些:“是,这世上又不是种地才苦,既然能国泰民安,一定是人人都辛苦,是我小气了。” 展怀迁笑道:“并不是你小气,只是你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哪有人天生来,就懂世间万千道理的?” 七姜抬头才能看见展怀迁的脸,而这个人在大街上站着,高高个头英俊容貌,格外显眼,人来人往都会偷偷看他一看,自己在身边,仿佛是个随侍的小丫鬟。 展怀迁说:“走吧,进去逛一逛,前面更热闹。” 七姜晃了晃脚丫子说:“在这里看看就好,等我脚灵便了,再来一趟成吗,这我逛着也没劲。” 展怀迁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来。” 说罢,展怀迁融入人群里,他个头高,不用找都能看见,七姜望着离去的背影,感慨一样是走路,这人怎么能走得这么潇洒挺拔,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气质,真是没的说。 “小娘子来逛夜市?”忽然,有几个衣着富贵的男子,嘻嘻哈哈地靠拢,看着就不是正经人,一人靠近时,还带着酒气,张口便调戏,“公子我知道哪儿最有乐子,不如同行,我给小娘子做个向导。 只因不想打扰公子和少夫人,映春和福宝在别处看马车,没有跟来,展怀迁一走开,七姜便落了单。 她的穿戴不华丽,只是比寻常人体面些,瞧着必定就不像大户人家的年轻夫人,便让这几个畜生起了色心。 “不想死就滚远些。”七姜瞪着面前的男人,大声骂道,“你姑奶奶我见着你恶心。” “哎哟喂,还是个泼辣货,公子我喜……”这男人一面猥琐地说笑着,一面就伸手要拉扯七姜,但突然脸色煞白,浑身紧绷,紧跟着双手捂着下面,痛苦地倒地。 就在刚才,七姜往这畜生的裆下,猛踹了一脚,踹得他子孙后代魂飞魄散。 同行三四个人,先是一愣,接着去搀扶的搀扶,还有上前要来找七姜算账的,个个儿都卷起了袖子。 可是正要动手,边上一个忽然拽了拽同伴的胳膊,他们看向七姜的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逼近,满身杀气,人还未到,已经将他们镇住了。 七姜哪里知道展怀迁在身后,见这几个怂蛋退缩,越发勇武起来,大声斥骂着:“敢惹姑奶奶我,不要脸的东西,见着个姑娘的就犯痴,你们是发癫的驴子吗?” 却见一道身影,从身边闪过,展怀迁一手托着才买的糕饼,一手就掐上了其中一人的脖子。 那男的个头虽不大,可体态肥胖,即便如此,还是被展怀迁掐着脖子双脚离地,重重地摔到了路边。 在众人的一片惊愕声中,七姜冲上前要再补一脚,却被展怀迁拦腰抱住,说道:“仔细脚疼,我们走吧。” 说着,把点心塞入七姜手里,打横将她抱起,迅速离开了人群。 “我、我可以自己……” “你走得慢,我们还是快些离去的好,没得等来官差或别的麻烦,暴露了身份。” 七姜问:“你不可以打架的是吗?” 展怀迁摇头:“不是我的事,我不愿别人知道你被调戏了,是我不好,夜市虽热闹,但鱼龙混杂,我不该让你落单的。” 七姜说:“与你不相干的,是那些畜生不好,夜市大路朝天,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单独一个人来逛逛,该死的是他们。” 展怀迁笑道:“你没被吓着就好。” 七姜捧着热乎乎的点心,说:“你力气可真大,那人那么胖,你怎么就举起来了?” 展怀迁道:“他要是晚饭多吃一口,我就举不动了,一时激怒,大意了。” 七姜哈哈大笑,这一头守在马车旁的福宝和映春,忽然见公子抱着少夫人回来,少夫人还是开怀大笑,两个人都眼放精光,赶紧牵马过来,打开车门放下踩脚凳。 路上,七姜吃了展怀迁买的炸萝卜丝饼,分毫没有扫了兴的不悦,说到自己猛踹了那男人一脚,就显摆起小时候从村尾打到村头的英雄事迹。 展怀迁起先还乐呵呵地听着,后来越听越心疼,这要不是被欺负了,她能和人打架么,那些天杀的混蛋,欺负个姑娘算什么东西。 回到府中,没说得上话,七姜就被张嬷嬷和丫鬟们带走了,展怀迁另有公务要去和父亲商议,两人再见面,已是夜深。 七姜和往常一样窝在床的一边,展怀迁搬来矮几,刚放下,就瞧见她眉头紧锁。 “不舒服吗,吃坏东西了?” “我脚疼。” 展怀迁眉头一紧:“你用伤脚踹的?” 七姜点头:“那不然我站不稳啊。” “你真是……”展怀迁将矮几放一边,上床坐到了七姜的脚边,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七姜探出脑袋看他一眼,用被子半捂住脸颊,轻声说:“那你别给我掰折了。”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从被子里摸出七姜的脚丫子,才触手就是发烫,脚踝果然肿得更厉害,他摸了摸骨头,七姜虽然喊疼,但还能忍得住,应该没伤得太重。 “明天不能出城钓鱼了,一定要休养几天。”展怀迁说,“先给你冷敷,你转过来睡,这么不方便。” 七姜小声恳求:“别告诉嬷嬷,她会烦我。” 展怀迁道:“外间有凉水,我自己弄,不叫她们。” 第113章 我是怎么了? 冰凉的冷敷缓解了疼痛,展怀迁好像还给抹了什么药膏,然而大清早就出门,七姜这会儿已经困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 一觉醒来,屋子里微微有亮光,但不同于往日,她今天好好地床头床尾那么睡着,下意识地坐起来,便见那头美人榻上,高大个头的男人,睡得很挤很辛苦。 东方破晓,晨光透过明窗,屋子里越来越亮,展怀迁仿佛能在梦里看见天明,到了时辰便醒来,翻身坐起,他该练功了。 然而睁眼看见的,是床上坐着的人,正呆呆地望着他。 七姜没料到展怀迁会突然醒来,一时愣住,不知该躺下,还是说些什么。 窝在美人榻上一宿,浑身都不自在,展怀迁很想站起来伸个懒腰,又觉得不雅观,便缓缓起身,问道:“醒了吗,脚还疼得厉害?” 七姜摇头:“不疼了,也许下地会疼,可是……你怎么睡这里,去外间炕上睡也好啊。” 展怀迁摇头:“那里会有下人进出,瞧见了多事,何况,我还担心你晚上不舒服,在外面听不见。” 七姜轻轻哦了一声,裹上被子又躺下了。 展怀迁便绕过屏风,伸展筋骨,松了口气后说:“你睡吧,我去练功。” 见七姜不出声,他也不再多说,换了衣裳就出门去。 随着天亮起来,院子里开始有下人打扫的动静,七姜翻了个身,偌大的床铺,她可以来回随意地滚,只是习惯了横着睡,习惯了矮几隔开两个人,挪回到原来的位置,才觉得舒坦。 翻身朝向展怀迁那一边,七姜的心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急。 昨天那个人说她坏,逮着机会就欺负人,她当时就懵了。 她的确欺负人了,可为什么,总要欺负展怀迁? 七姜用被子蒙住脸,缓缓呼吸让自己平静,耳边却响起赶集那日在酒楼,大白鹅表哥对她说:“小姜儿,你当然可以不喜欢怀迁,但你也可以喜欢怀迁。” 这句话里,每个字都让她的心揪起,展怀迁对她太好了,不论是作为夫妻还是朋友,七姜都幸运自己能遇见这样一个人,可什么才是喜欢呢,她喜欢展怀迁什么呢? 昨天还是笑着醒来,今天就忽然好悲伤,心口像是堵了什么,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纵然思念父母,纵然想要回家乡,可这已经不是她会感到难过的事,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为什么心里那么难受。 “真是的……”七姜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地透气,一手抓紧了寝衣的衣襟,再次蜷缩起来,“我是怎么了?” 大清早,一匹快马飞奔至惜园,陈茵才梳了头,就被夫人请去。 来的是宫里人,隔着纱屏向二位禀告:“窦良娣病危,想见小姐一面,还请小姐立刻回宫。” 陈茵往后退了一步:“她要见我做什么?” 传话的人道:“小的实在不知,还请小姐即刻动身,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夫人……”陈茵看向大夫人,用力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向她求助,她不想去见窦良娣。 然而这是宫里的传话,大夫人并不能违背,唯有走来握着孩子的手说:“也许见一面,能解开些心结,去吧。” 陈茵还是摇头:“夫人,我不想见她。” 大夫人好生劝道:“你是心底善良的孩子,倘若不去相见,令窦良娣抱憾而终,往后的日子你都会内心不安,你若是狠心的人儿,也不至于如此了。” 陈茵眼中含泪:“他们是要一起羞辱我吗?” 大夫人道:“好孩子,你并没有可以被人羞辱的事,这是你该有的底气,你怕什么?” 贵妃急召陈茵回宫的事,尚未传开,但各家各府在宫中皆有几分眼线,展敬忠早起就得到消息,窦良娣快不行了。 展怀迁练完功,就被父亲叫到跟前,叮嘱道:“良娣若丧,殡礼必然难免,届时姜儿要随你去举哀,进了宫诸多规矩,你如今就该告诉她了。” “太医怎么说?”展怀迁问道,“当真熬不过了吗?” 展敬忠道:“怕是不行了,方才还得到消息,贵妃娘娘已将陈家女儿从惜园召回宫中,据说是窦良娣想见她一面。” 这话传到七姜面前,她正在吃醪糟卧鸡蛋,嘴里忽然就不甜也不香了,放下勺子说:“何必呢,太子妃心里该多痛苦,我们虽然还不熟,但我能感受到,她对太子对窦良娣的厌恶。” 展怀迁轻声道:“我似乎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七姜问:“什么?” 展怀迁说:“从前,太子妃她很倾慕太子,这是宫里传出来的话,早年皇后还在时,太子也正年少,他们在宫里算是青梅竹马,人人都以为,这会是一段好姻缘。” 七姜呆住了:“当真?” 展怀迁道:“真真假假,如今都不重要了。” 七姜心里很难过,这份难过于此刻,更是比昨日看见陈姑娘的眼泪还难受,怎么会这样,原来怪不得,怪不得她说困在宫里没有自由都不算苦。 “公子、少夫人,看谁来了?”只见映春笑悠悠地进来,身后是玉颂和一个丫鬟搀扶着玉颜,好些日子没见玉颜打扮整齐,今日一见,果然气色好,精神也好了。 展怀迁搀扶妹妹坐下,七姜问她们用过早饭没,玉颜的嗓子还是哑的,但不再没日没夜地咳嗽,气也顺了不少,笑着说:“就是吃了早饭,不能总躺着,下地走了几步,觉得还行,就一路过来了,不论如何,我总该亲自来谢谢二哥哥和嫂嫂。” 七姜头一回见大姑娘,她就是憔悴虚弱的,如今终于见到她原来的模样,哪怕才恢复了五六成,她眼底有了光,笑容明媚起来,真真是个美人儿。 仔细看,玉颂也生得好,展家的儿女,都生得好。 “二嫂嫂,您怎么了?”玉颂见嫂嫂发呆,问道,“怎么看着大姐姐发呆?” 七姜忙道:“你姐姐仿佛变了个人,我都有些认不出来,看傻了。” 可心里想的是,玉颜和何表哥,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了,表哥等了那么多年,他等的该是从前青梅竹马的玉颜,可玉颜,再也回不到从前去了。 “公子!”只见张嬷嬷紧张地进来,说道,“不好,窦良娣殁了。” 玉颜轻轻一叹:“今年这春天,是怎么了。” 第114章 七姜的分寸 展怀迁迅速换了素服,要随父亲进宫,却见观澜阁里喜庆的红灯笼,原本为他和七姜婚礼添彩的一切装饰,都撤下了。 只是太子府殁了良娣,官宦私宅中虽不必持服,但也不得余庆,一切还要等上谕,再看如何操办窦良娣的身后事。 院门旁的走廊下,七姜正站在那儿,看着丫鬟摘下灯笼,她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华丽的灯笼,上头还嵌着琉璃宝石,就这么挂着,也不怕个贼来偷。 “七姜,我要进宫去了,你在家等候。”展怀迁走来,温和地说,“只是,向来家里都报母亲养病,母亲是不出面的,倘若说母亲养病,又说你伤了,我家女眷都不出面,就不合适了。” 七姜问:“老太太和四夫人呢?” 展怀迁摇头:“祖母和婶母的诰封都是随祖父和四叔的,品级太低,平日里没有特召是不能入宫的。” 七姜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也没有诰封……” 展怀迁道:“你是圣上赐婚,即便没有诰封,也是太师长媳,身份不同。” 七姜坦率地说:“我也不是怕进宫,就是我的脚,一瘸一拐的,看起来不好。” 展怀迁微微严肃了神情:“那你还在这里站着,不回去休息?” “我刚送玉颜去了……” “快回去歇着。” 说着,展怀迁伸手搀扶了七姜,将她送回卧房安置后,才急忙往大院去见父亲。 收拾灯笼的丫鬟们,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张嬷嬷从外头回来,责备道:“偷懒说闲话,麻利些把活干完了,不有的是时间说话?” 一个丫鬟笑道:“嬷嬷,方才您没瞧见,少夫人在这里看咱们收灯笼,二公子心疼少夫人脚疼,给亲手搀扶回去,真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张嬷嬷舒展眉头,心里高兴,嘴上还是严肃地说:“不许背后嘀咕主子,你们可越来越放肆,是瞧着少夫人好说话,都不分尊卑了不是?” 丫鬟们忙笑着说不敢,纷纷收了灯笼送去库房。 卧房里,七姜趴在窗前,将外面的光景都看在眼里,不知道嬷嬷又训斥丫鬟们什么,但瞧着没生气,丫鬟们也不害怕,观澜阁里的下人们,要比这府里别处的人鲜活得多。 提起鲜活,看惯了满院子的红绸和花灯,看惯了这屋子里初初贴着大红喜字,忽然之间全都收走,七姜竟有些不习惯。 更可笑的是,分明还记得刚开始,这满屋子的喜气,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得她好生厌恶。 人呐,怎么就变了呢。 “少夫人。”张嬷嬷进来了,说道,“奴婢教您一些进宫的礼仪规矩,恐怕您不得不走一趟的,不然大夫人不出面,老太太和四夫人没资格出面,咱们家没有女眷在,叫人看笑话。” 七姜点了点头,心里不说抗拒,就连一丝反感也没有,仿佛理所当然认为这是她的责任,只能安慰自己,说好了两年的,她要配合展怀迁,做好他的少夫人。 果然,不到晌午,宫里就传来消息,以窦良娣生前遗愿,丧礼一切从简,但三品以上大臣及女眷仍要至东宫举哀,张嬷嬷便忙着为少夫人梳妆打扮。 今日不同去甄家的光景,七姜要着正经严肃的素服,可新娘子才进门,谁家哪能做那么些素服摆着,唯有去秀景苑,借了大少夫人的素服来。 这不借不知道,张嬷嬷为七姜穿戴时,不停地心疼着:“少夫人,您太瘦了,大少夫人瞧着就瘦,可您的腰怎么还赶不上她的。不是说总在地里干活吗,这小身子骨,能干得起农活?” 七姜说:“我、我才十七,嬷嬷,我还在长身体呢。” 张嬷嬷把这一茬忘了,可不是嘛,这二十多岁光景的身量,自然不是十几岁姑娘能比。 七姜笑道:“其实我胖了好多,嬷嬷给我喂得好。” 张嬷嬷不禁抱怨:“哪里就吃得好了,顿顿三菜一汤,少夫人,咱们打个商量成不,四菜一汤如何?你看哥儿他成日里练功啊练兵啊,又那么高的个子,而您呢,还在长身体,莫说四菜一汤,就是七八个菜你们也吃的完。” 七姜倒是正经说:“他就要去练兵了,我一个人的时候,三菜一汤实在是够了,但他回家里的日子,嬷嬷你就多准备几个菜吧,我不说话。” 张嬷嬷立时眉开眼笑:“哎哟哟,我们少夫人也会疼起相公来了。” 七姜脸颊一红,转过身去,由着嬷嬷为她将腰带束紧些,慢慢冷静下来,她脸红什么呢。 打扮齐整后,一乘软轿将七姜送至大门下,再由马车接了送去皇城下。 这里人就多了,马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比起甄家治丧,此刻聚集在皇城门下的,无一不是京城贵眷,众人按照夫家品级而列,司空府几位早就进去了。 “这不是展副将军家的新娘子,你怎么也来了?”人群里,忽然有人看着七姜说,“上谕三品以上诰命进宫举哀,少夫人是替太师夫人前来的吗?” 这会儿的光景,不是逛集市,也不是甄家私邸,七姜便是再如何毛躁,也不会不分轻重,更何况,她根本就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七姜没说话,默默地跟着内侍官走去她的位置,却又听见有人说:“太师夫人的病,到底是什么病,多少年头了?” “十年了吧,皇后过世那年,那么大的事,她也没来,到底是司空府嫡女。” “少说几句吧,今天不是念叨这些的时候。” “快看,定安侯夫人……” 七姜听得正恼火,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是一样穿着素服的甄夫人,她满眼的凶戾厌恶,傲慢地瞪着双眼,身旁的婢女便讥讽:“让开吧,好狗可不挡道。” 七姜微微握紧了拳头,不论如何都要忍耐,大不了下回冲去侯爵府打一架,若是在这里吵,岂不是着了她们的道。 却是此刻,一驾马车缓缓而来,七姜不经意转身,一眼就看见梁嬷嬷先下来,而后便是同样身着素服的大夫人。 虽是一身素服,可大夫人举手投足间的高贵优雅,仿佛自云端而降,自瑶池而来,将方才那群多嘴的女人,都比成了烂鱼烂虾。 人群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女眷们都惊讶于眼前见到的光景。 大夫人下了马车,立时有礼官和内侍官上前来问候,可大夫人的目光,却温和地看向这一边,朝着自家孩子道:“姜儿,到娘这里来。” 第115章 初次进宫 这世上的事,就讲究一个缘分,大夫人有心来护一护自家小媳妇,那么巧就让她碰上了。 许久不出入这样的场合,一眼望过去,俱是些生面孔,十年了,各府各家都有了新的女主人,太师府也一样。 七姜脚上有伤,方才下车后,每走一步都钻心得疼,可为了不在人前太丢脸,咬牙走得稳当。 但这一刻,见到大夫人来,她的心就放下了,一手扶着张嬷嬷,再无顾忌,脚下一高一低地走来。 大夫人满目怜爱,问道:“从这里到东宫,还要走很长的路,成吗?” 七姜点头:“走得慢一些,或是给我个拐棍就成。” 张嬷嬷在一旁说:“夫人,奴婢出门时,预备了手杖,您看合适吗?” 大夫人道:“交由侍卫检查,不妥再说。” 如此,七姜跟着大夫人,不必再依序等候,早早地进了皇城,有手杖加持,她走得还算灵活,只是仪态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而冗长的宫道,怎么也走不到头,七姜还未见识皇宫的大气磅礴,就已经被夹道的宫墙压得喘不过气。 这墙高得,仿佛能倒下来,抬头望一眼,天空也被挤成了长长的一条。 终于到了东宫,让七姜惊讶的是,这里治丧的排场,还不如甄家私邸,更是安静肃穆,不似甄家那般沸反盈天。 她见到了外祖母和两位舅母,可老太太见到女儿,却是淡淡的,几乎没什么眼神交流,就擦肩而过。 七姜偷偷看了眼大夫人,心里很不踏实,但也不敢出声,跟着举哀叩拜,礼成后,就退了出来。 自然,她没见到太子,也没见到陈姑娘。 到了宫门外,便有宫女来领路,恭敬地说:“夫人,贵妃娘娘请您到祥英殿相见。” “是,烦请领路。”大夫人应下后,看了眼身边的孩子,温和地说,“一会儿贵妃娘娘若问话,你愿意答的,就自己说,你不愿意答抑或不想说的,就看我一眼,我替你回答。” 七姜手心发汗,坦率地说:“夫人,我很紧张,还有些害怕。” 大夫人笑道:“外祖母和舅母们都在,不怕。” 说着话,轻轻抿一抿孩子鬓边的碎发,微微一笑后,便带着七姜前行。 远离东宫后,七姜忍不住开口:“夫人。” 大夫人应道:“什么?” “展怀迁呢?” “他应该在太子身边,怎么了?” “其实……”七姜犹豫道,“我不是想问展怀迁,是方才遇见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为什么外祖母都不看您一眼呢,她是和您生气了吗?” 大夫人满眼宠爱,含笑看着七姜:“傻丫头,那样的场合,就要目不斜视,你该不会冲着外祖母和舅母们笑了吧?” 七姜连连摇头:“张嬷嬷交代过的,绝不能笑,也不能轻易开口说话,方才您来之前,甄家那婆子又跟我过不去,我都忍耐下了。” 大夫人欣慰地赞许道:“真是好孩子。” 七姜心口一暖,但又生出几分愧疚。 她从没有将大夫人当婆婆,可是夫人,却什么都包容她。 方才在宫门外,那句“到娘这里来”,她真是差一点就哭了,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遇上这样好的“婆婆”。 祥英殿内,何家婆媳,贵妃与何夫人的娘家女眷,正坐在一处饮茶。 贵妃看起来并不悲伤,毕竟是早就料到的事,若非封了良娣,都不必劳师动众的让大臣和家眷们进宫举哀。 “可怜我那孙儿,也罢,他们母子能做个伴了。”贵妃轻轻叹着,看向老太太说,“没想到翎儿会来,窦良娣竟如此体面?” 老太太应道:“娘娘见笑了,她近来身子养的不错,比往年强多了。” 贵妃说:“老太太就别逗我了,翎儿病不病的,那是与外人的说辞,我还不知道她的脾气。” 说话间,宫女前来禀告:“娘娘,太师夫人携长媳,正于门外恭候娘娘传召。” 贵妃娘家的几位年轻女眷,都站了起来,不多久,便见大夫人带着年轻孩子进门,但那孩子,竟是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 七姜紧张得不行,根本不敢抬头,这娘娘的殿阁香喷喷的,又明亮又宽敞,人很多,低头都能看见边上站了好多宫女,却安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跨入最后一道门槛,便听见热络的声音:“我说呢,什么风能把何大小姐吹来,果然是心疼儿媳妇。” 七姜浑身僵硬,一直盯着大夫人的裙摆,见她下跪,也跟着跪下,向贵妃行礼。 贵妃娘家的几位年轻女眷,前来搀扶她们婆媳,便听贵妃说:“孩子,你走近些我瞧瞧,如今你在京城,可是颇有名望,连宫里都在传说你的事。” 七姜紧张得几乎要昏厥了,他们小地方的村子,见个县太爷都顶天了,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跑进皇帝的家里来,被贵妃娘娘喊一声“孩子”。 “姜儿。”只见大夫人挽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带到贵妃跟前,笑道,“娘娘可要给我这个婆婆面子,别吓着我们孩子。” 贵妃嗔道:“给你稀罕的,还能抢了你的不成?” 说着便打量孩子的容貌,眉眼含笑甚是满意,但捧起七姜的手,贵妃不禁蹙眉,抚摸过手掌上的茧子,说道:“真正农家的孩子,才多大年纪,就磨一手的茧子,亏得有你们,天下百姓才能有口饭吃。” 七姜稍稍冷静了些,不禁悄悄看了眼贵妃。 记得展怀迁说,太子今年满二十岁,上头还有几位公主姐姐,那么贵妃少说也该有四十多,可是眼前的人,哪里像四十多岁,以为见过大夫人是绝世美人,没想到,人外有人。 “快去坐下,怎么伤了脚,怀迁那孩子不好好照顾你吗?”贵妃温和地说着,“我听人提起,他过几日又要去练兵了是不是?” 老太太应道:“娘娘说的是,承蒙圣上器重。” 七姜被搀扶着坐下,一动不敢动,偏生她今日是最新鲜的人,谁都盯着她看。 贵妃笑道:“人家孩子脸皮薄,都别看她了,既然人到齐了,想和你们说说茵儿的事。” 七姜心头一震,不禁抬起头,那位窦良娣也算是贵妃的儿媳妇,可是……这才半天,东宫那头还有人排着队祭拜,可其实,已经被遗忘了吗? 第116章 姜儿被吓着了 那之后,七姜整整枯坐了一个多时辰,贵妃说什么,女眷们说什么,她听不明白也不愿意听,直到宫女通传有几位王妃、郡主到了,众人才要散去。 站起来的时候,浑身僵硬,心里正觉得尴尬怕出错,大夫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到贵妃跟前,行礼告退。 贵妃赏赐了玉如意和金簪,邀请七姜常进宫坐坐,之后都是些客套话,七姜也没往心里去,或者说,她心里并不喜欢这位娘娘。 自然,皇家的事与她不相干,她也不讨厌谁,只是觉着,说不出来的心酸。 直到出了皇城门,也没敢问一句,陈姑娘在哪里? 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马车一起过来,大夫人来搀扶母亲上车,老太太含笑看着女儿说:“还以为,我生了块石头,怎么,如今也有叫你心软的事了?” 大夫人笑道:“娘,那孩子怪可怜的,我不忍心。” 老太太问:“那这会子,你是回太师府,还是……” 大夫人摇头:“不去那地方,我们姜儿对付那几个不成问题,今日实在是怕她头一回进宫害怕,才来给她撑撑腰的。” 老太太说:“这不是有我们呢,我也喜爱这孩子,你嫂嫂们都喜欢。” “娘和嫂嫂们疼她是一码事,我是想让那些人看明白,太师府的少主母是谁。”大夫人傲然道,“姜儿是个聪明孩子,这样的孩子,帮得起。” 此时有更多的女眷从宫里退出,两府车马不好总堵在这里,便是长话短说,送了母亲和嫂嫂们离去后,便要和七姜分开坐车,各自回家。 “夫人,今天谢谢您……”七姜站在车下,仰着脑袋真诚地说,“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大夫人满眼温柔的宠爱:“好生回家歇着,窦良娣的身后事一切从简,之后也没什么事了,你休息几天,养好了伤,来惜园我们钓鱼去。” 七姜欠身答应,后退几步,便由着马车前行,她也很快被搀扶上了车,一家人迅速离开皇城。 车上陪坐的,是张嬷嬷和映春,本是要跟着一起进宫的,但大夫人来了后,她们就留下了。 这会儿细细地看少夫人脸色,张嬷嬷心疼地说:“少夫人,您吓坏了吧,这小脸白的,气色很不好。” 七姜无奈地一笑:“走近和贵妃说话时,把我吓得都不会喘气了,虽然娘娘很温和,还那么美……嬷嬷,我以为大夫人是神女天仙一般,方才见了贵妃,哎呀,怎么说呢,真是美极了。” 张嬷嬷笑道:“那是必然的,大夫人还做姑娘那些年里,贵妃娘娘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且门第高贵,才情也颇高。” 七姜问:“既然这么了不起,为何只能嫁给皇子当妾室?” 张嬷嬷笑道:“王府的侧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室,更何况,往后这天下都是她们母子的,正头夫人和妾室,又有什么差别呢。” 七姜轻轻叹:“怪不得……” 张嬷嬷问:“什么怪不得?” 七姜一笑,说:“没什么。”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一顿忙碌后,七姜独自靠在暖炕上的明窗下,望着外头走来走去的丫鬟们。 虽然卖身在这府里为奴,可至少在观澜阁,她们过得都不错,没有人打骂,能说说笑笑,能吃饱肚子,还能有月钱贴补家里。 七姜忽然想,陈姑娘她会羡慕这些丫鬟吗,是做千金小姐未来的皇后好,还是…… 只见一个丫鬟送了点心进来,七姜问:“我回来就没见过映春,她去哪儿了?” 丫鬟应道:“映春的爹娘来了,她去后门见他们。” 七姜心头一紧,她用这个借口送走了朱嬷嬷,兴许老太太那边,也会一样对付她的丫头。 “你们去看看,见到她立刻来告诉我。” “是……” 可是七姜心里很乱,下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指间抓紧了门框,恨不得抠出几个窟窿来。 好在,映春平安回来了,她一路小跑着到了跟前,还喘着气问:“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七姜竟是眼圈一红,说:“没、没什么事,你没事就好。” 映春笑容灿烂地说:“您腿脚不好,奴婢实在不忍心回家去,就托人捎话,让爹娘来一趟,把银子给了他们。” 说着举起一大包东西,高兴地说:“我娘炸的馓子,少夫人您尝尝吗?” 七姜连连点头:“我可好久没吃过了。” 这一日,展怀迁天黑后才回到家中,本该和七姜去城外踏春钓鱼的日子,偏出了这样的大事,他在太子身边,心里却惦记着七姜,后来听说母亲竟然进了宫,他才松口气。 之后的事,忙忙碌碌也不知转了些什么,这会儿进了宅门往观澜阁走,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最先见到了张嬷嬷,展怀迁问:“我娘怎么来的,你们在宫里遇上的吗?” “您说这天底下的缘分,我们少夫人在宫门外,正被甄家那婆子刁难呢,大夫人就到了,那婆子立时气都不敢出……” 嬷嬷说起来,便是啰啰嗦嗦一大车的话,可展怀迁就想先进屋看看七姜,不料张嬷嬷最后告诉他:“少夫人不在屋子里。” “去遛狗了?” “说是去园子里散散,不知走到哪一处,有小半个时辰了。” 展怀迁一面已解开素服的腰带,说道:“那我去找她,她的脚有伤,您怎么不拦着……” 张嬷嬷说:“因为心疼啊,不知怎么,总觉得少夫人今天兴许是被吓着了,回来整个儿闷闷的,眼圈也红红的,只要不和她说话,她就发呆。” 展怀迁眉头紧蹙,再不多说什么,脱了素服,就提着灯笼往花园来找。 太师府的花园虽不如惜园那么大,单独找个人也不容易,七姜走累了,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就看见远处一小团火光,行色匆匆地到处晃。 “少夫人,那边是找咱们的吗?” “也许吧。” “奴婢过去瞧瞧……” 七姜没拦住,映春就跑了,留下她一个人,倒也清净得很。 天气越来越暖和,这会儿坐着也并不冷,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心里一阵一阵的凉。 没过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七姜随口问:“是找我们的吗?” 却听展怀迁的声音说:“你脚上有伤,还走这么远,夜里又该疼得睡不着了。” 带着灯笼的人走进来,亭子里被照亮,七姜仰头看着展怀迁,不知为什么,心里一股好大的委屈涌上来,收不住,还没开口,忽然就落泪了。 “怎么哭了?”展怀迁单膝跪下,放下灯笼,看着面前的人,“七姜,你怎么了?” 七姜的双手,抓紧了裙摆,憋了半晌才说:“我、我害怕……” 第117章 我不是旁人,也不是外人 眼前的人,死命忍着不哭,可眼泪还是往外掉,仿佛落进自己的心里,展怀迁第一次懂了何为心碎的痛。 他抬起手,要去擦七姜的泪水,可意识到的时候,已将将她拢入怀中,让七姜靠在了他的肩头。 彼此的视线错开,七姜就哭了,展怀迁手中极轻地拍了几下背,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无力。 当压抑在心口的彷徨随着眼泪宣泄出来,七姜渐渐冷静,才发现自己靠在了展怀迁的怀里,不得不轻轻推开,转过身去,赶紧把眼泪抹了。 展怀迁这才起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她。 七姜抽噎了几下,缓过气来,难为情地一笑:“我这是怎么了,你、你可不许对任何人说。” “不说,谁都不说,我娘也不说。” “嗯。” “可我想听你说说,怎么哭了?” 七姜垂下眼帘,手指不安地缠绕着衣袖,今天的事,一件件从眼前过,她道:“其实,我白天就差点哭了,和好多人在皇宫外面排着,就有我不认识他们,但他们认识我的人,问我怎么去了,她们说,要三品以上的诰命才去,我连诰命都没有对吧。接着又开始议论大夫人养病的事,我心里正恼火,冤家路窄碰上甄家婆子,我真是很努力忍耐了,她的婢女还骂我好狗不挡道……” 展怀迁听得心火燃起,那些女人,未必敢得罪太师府和司空府,可她们就是欺负七姜外乡来的,欺负她年纪小,欺负她本身没有诰命、没有品级。 “再过几年,我一定为你求得诰命。”展怀迁道,“至于那些小人,我曾与你说过,他们的心太苦了,因此说什么话都苦,不必放在心上。” 七姜点点头,望着展怀迁说:“我是没放在心里,可看见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叫我去她身边的时候,要不是那么多人在,我当时就要哭了。你的母亲,真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我娘最怕的,就是我来了京城,日日叫婆婆做规矩,怕我不讨婆婆的喜欢,她若是见到今天这事儿,一定会很高兴。” 见七姜说着说着,又眼眸含泪,展怀迁温和地说:“倘若你不是好姑娘,我娘不会多看你一眼的,她心疼你想护着你,不论我们之间三年还是两年,当时当下,你就是她的孩子。” “大夫人对你,也这么好吗?” “怎么说呢,我是男子,母亲就不会将我捧在手心里宠,但我知道,娘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信。” 展怀迁道:“连张嬷嬷都看出来,你今天不高兴,别把事存在心里,我能不能听听?” 七姜深深吐了口气,说道:“我跟随夫人,还有外祖母舅母他们去了贵妃娘娘的宫殿,我本以为只是去坐坐的,没想到,贵妃是要和夫人们商量陈姑娘的事,说如何才能让那孩子安下心来,她就要着手准备太子的大婚了。” “是吗……” “你说说,人早上才没的,都还没过夜呢,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展怀迁神情沉重,道:“太子很伤心,坐在上书房一句话也不说,原本窦良娣的后事,不打算惊动文武百官,是太子最后求来的,给了窦良娣一个体面的丧礼,可即便求来了,贵妃还是提出了条件。” 七姜睁大眼睛:“那可是她的亲儿子……” 展怀迁说:“在贵妃眼里,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而不单单是她的亲儿子。” 七姜苦笑了一下:“条件,是不是娶陈姑娘为太子妃?” 展怀迁颔首:“没错,你很聪明,贵妃提出为窦良娣体面发丧的条件,便是今秋弱冠礼时,太子同时娶陈阁老家的孙女,册封为太子妃。” 七姜眼底掠过一丝惊恐,被展怀迁捕捉到了,他凑近了些,问道:“你害怕贵妃?” “不是怕贵妃,是怕你们所有人。”七姜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甄家二郎还没凉透,他娘就不惜给儿子戴绿帽,也要利用玉颜来逼大老爷为他们家长子谋前程,如今贵妃又这样,你们京城里的人,没有骨肉亲情,没有人性……” 展怀迁说:“也有司空府那样,外祖母多疼你,何家上下和睦融洽,并非家家如此。” 七姜摇头,问道:“展怀迁,夫人在城外十年,真的是她任性吗?” 展怀迁心头一震,七姜这么问,无疑是扯下了两府之间最后一层遮.羞布。 朝廷为重、前程为重、家族兴旺为重,外祖父再如何深爱自己的女儿,他还是放弃了女儿。 展怀迁道:“倘若我的女儿,在夫家遭受委屈,我一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将她接回来。” 七姜难过地说:“也许将来,你也会变的,不要把话说得太满。” “所以,你厌恶这一切是吗?” “我并不厌恶,这是你们的活法,只是觉得你们所有人,都活得太难了。” 展怀迁愣了一下,所以,这小人儿躲在这里哭,并不是真的受了委屈,而是在悲悯天下? “所以你哭了?” “我、我没有……” “看见我就哭,还以为我惹你伤心了。” “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我眼下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展怀迁嘴角扬起笑容,道:“荣幸之至。” 七姜微微脸红,垂下眼帘道:“谢谢你待我好。” 展怀迁说:“一直以来,都是你要我做什么,我就照着做,七姜,能不能换我要求你一件事。” “你先说来听听。” “不要对我说谢谢,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撑着桌子站起来,打算回观澜阁去,随口敷衍着:“我也是有教养的,哪怕没念过书,做人的道理我爹娘都是教的,受了旁人好处,怎么能不谢谢?” 展怀迁说:“我不是旁人,也不是外人。” 七姜凶起来:“你看你,你又来了。” 展怀迁不理会,伸手就将七姜抱起来,看着怀里发懵的人说:“老实点,你的脚踝还要不要了,明知道脚疼还走那么远,叫我好找,夜里又疼得睡不着,我可不管你了。” 七姜在展怀迁怀里,就是小小的一团,拼力气拼不过,打也打不过,再者她真是脚疼,不然也不会在这里歇着。 “回去了……” “你放我下来。” “再闹,把你扔池塘里。” 第118章 咱们家里 这日夜里,入睡前,七姜又多说了一件事,便是她担心老太太报复她,怕映春丢了那会儿,真的急坏了。 “我不怕树敌,怕的是对身边的人有了感情。”七姜说,“来到这里的头一天,我见谁都觉得看不起我,她们偶尔说悄悄话,我也觉得是在嘲笑我讽刺我。自然,这样的人是不少,可也有不是的,是我太多心了。” 展怀迁道:“我听嬷嬷说了,婚礼之前派去伺候你的人,都是婶婶挑的,可想而知。” 七姜说:“往后,我不打打杀杀,不和她们吵了,毕竟老太太不能把我怎么样,可底下的人就难了,我不想提心吊胆的。” 展怀迁劝她:“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该吵的就吵,你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要相信邪不压正。” 七姜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家里,能不能多一个规矩?” 咱们家里……偏偏就这四个字,撞进了展怀迁的心。 七姜没留神自己说了什么,接着道:“能不能立个新规矩,不能随意将下人打死,若是犯了大错,交由大管事查问清楚后,或是报官,或是撵走……” 展怀迁道:“正因家丑不可外扬,不会有人家将犯大错的下人送去报官,话说回来,老太太真要了谁的命,我们又能如何,难道将老太太送官?可她并没有触犯律法,奴籍是契在命在,顶多那人赔家里几两银子。” 七姜气道:“哪天老太太真打死了映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是吗?” 展怀迁无奈地回答:“你做不了,不论你打伤还是打死老太太,都是触犯律法的,而她只是处置了一个奴才。” 七姜的家乡虽然穷苦些,可他们是农户,不受什么人奴役,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人的性命,是不属于自己的。 她不禁叹气:“那就没必要立新规矩了,只有靠我保护好映春。” 展怀迁道:“家里的新规矩立与不立都一样结果,但这件事,并不是不能改变。” “怎么?” “若有一日修订律法,就能从根本上解决。” 这就是七姜不敢想的事了,她不禁坐起来问:“你是说,修改朝廷的律法?” 展怀迁道:“彻底废除活人殉葬,便是皇上登基后立下的,修进律法,后世皆不可改,这是皇上的仁政。” 七姜问:“那会不会有一天,可以废除奴籍。” 展怀迁说:“太遥远了,牵扯到所有人的利益,乃至宫中的内侍与宫女制度,这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慢慢推行和改善,比起活人殉葬,奴籍的生死去留,是极其复杂的一件事。” 七姜躺下了,长长一叹:“容我再想想,不论如何,我要护着我们观澜阁里的人。” 展怀迁唇边有笑意,想起方才那句“咱们家里”,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看来七姜终于对他有了几分安心。 翌日,阴雨绵绵,大厨房的人将早膳送到沁和堂,打着伞只顾不叫雨水渗入食盒,他们自己都淋湿了。 上官清见了,每人赏了一把铜钱,高兴得他们连声道谢,就差给姑娘磕头。 不久后,老太太来膳厅,看了眼桌上的吃食,懒懒地说:“成日里都是这些,看着就倒胃口,你还给他们赏钱。” 上官清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房里的人,姑祖母您想吃些什么,清儿记下回头告诉他们。” 老太太望着门外的雨,叹道:“纵然想吃,又能吃几口,心里不顺,龙肉也咽不下去。” 上官清问:“还是为了二嫂嫂的事吗?” 老太太叹气:“你没听说,昨日何氏进宫了,这么多年真是破天荒,皇后故世她都没露面,可真是做得出来,不怕叫人诟病。” 上官清摸透姑祖母的脾气,说道:“是啊,都进城了,好歹来给您请个安。” 老太太哼笑:“不敢当,她是堂堂一品诰命,我算什么。” 上官清说:“圣上以仁孝治国,自然长幼为先,尊卑在后,大伯母实在不应该。” 老太太拿起筷子,随意拨动了几下,冷笑道:“司空府我的确惹不起,可既然她那么在乎小媳妇,就不能让她如意,不过是个野丫头。” 上官清偷偷瞥了眼姑祖母,心里明白这是有所算计,但老太太不开口,她也不接话,勉强对付了早饭后,便借口去账房,离开了沁和堂。 这个时辰,秀景苑也才撤了早饭,四夫人最近心情不好,一样没什么胃口。 自从雁珠离去,到如今也没挑出一个值得像雁珠那般被她信任的人,好些事四夫人不得不亲力亲为,便更添了怒气。 上官清到来时,四夫人正责骂儿媳妇,韩子淑站在台阶下,头上淋着雨,还是上官清打伞上前来,好生劝道:“嫂嫂可别着凉了。” 四夫人冷声道:“姑娘找我有事?” 上官清将伞递给大嫂嫂,走进屋檐下,含笑轻声道:“有件事,要私下与婶婶相谈。” 四夫人打量她几眼,心里虽不服气,还是端着客气,呵斥儿媳妇退下后,便道:“我们屋里坐,外头潮气重。” 玉颜的闺房里,她站在窗口看半天了,若非实在没力气去和母亲争吵,岂能容她那般折辱嫂嫂。 见上官清来到时,心里还有几分感激,可又见她随母亲进屋关门说话,不免存了疑。 “颂儿,已经没事了,别害怕。”玉颜走回床边,从角落里拉出妹妹,安抚道,“你不在母亲跟前,她是不会想起你的,何况如今还有姐姐在。” 玉颂怯怯地点头:“我知道……只是可怜大嫂嫂。” 玉颜问:“且不说嫂嫂的事,颂儿,这些年,你上官表姐和母亲走得很近吗?” 玉颂想了想,应道:“表姐不常来我们这里,若是去沁和堂,总是一团和气的,母亲并不喜欢表姐,但也不好得罪。” 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一面安抚她,一面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上官清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她来找母亲,就不能有好事。 第119章 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脚伤,雨天,被困在屋子里的七姜,倒也不寂寞。 张嬷嬷领着丫鬟们为二公子收拾行囊,他明天就要去校场,可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装了好几口箱子,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展怀迁要出远门。 七姜忍不住说:“他说四五天就能回来一趟,嬷嬷你准备这些,都够他出门几个月了。” 张嬷嬷道:“哪里够呢,何况军营里也没个服侍的人,好些事是要哥儿自己做的,不多预备些,到时候要什么都抓瞎。” 七姜好奇地问:“嬷嬷,展怀迁那些漂亮的衣裳,也是您给预备的吗?” 张嬷嬷笑道:“您瞧着可还妥当?” 七姜竖起大拇哥:“他要不是个小子,嬷嬷你得把他打扮成天仙了吧。” 便见丫鬟们,捧来了展怀迁的衣衫装箱,忽然有人说:“嬷嬷,这件衣裳开线了,还是别带了。” 张嬷嬷道:“这是哥儿最喜欢的练功服,要紧是料子难得,再穿一阵也该破了,就带去吧。” 说着上前来翻看,忽然心生一计,回眸看着七姜问:“少夫人,奴婢们忙不过来,不如您替哥儿补两针。” 七姜说:“我的手工可粗糙了,你们放心吗?” 张嬷嬷笑道:“这有什么,缝结实就成。” 边上的映春机灵地送来绣篮,七姜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便挽起袖子,穿针引线,将袍子上开线的地方重新缝好。 拾掇完后,张嬷嬷来拿,翻看针脚,一面夸少夫人谦虚,一面又说:“咱们哥儿,如今也是有媳妇给缝衣裳的了。” 七姜面上一红,胡乱地收拾绣篮里的东西,不想一把抓到了藏在里头的针,扎得她生疼,血珠子也冒了出来。 张嬷嬷和映春紧张不已,七姜被她们抓着手查看伤口,说实话,对她来说这真不算什么,可眼前的人,却那么地在乎,心头不由得暖洋洋,说道:“嬷嬷、映春,你们对我太好了。” 嬷嬷和映春都愣住了,之后大笑:“少夫人,您说什么呢?” 七姜说:“是因为展怀迁才对我好吗,倘若有一天,你们二公子有了喜欢的姑娘,纳了姨娘,你们是不是就不会再对我好了?” 张嬷嬷心疼地说:“您怎么这样想呢,且不说奴婢们对您几分真假,就说二哥儿,奴婢敢用性命打赌,他绝不会纳妾,也不会多看别家女子一眼。” 七姜反而慌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映春说:“少夫人,是您先对咱们好的,这家里在您来之前,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自从您来了,咱们观澜阁多热闹呀。” 若是平日,张嬷嬷会责备映春口无遮拦,但此刻,她亦由衷地说:“原先家里只是沉闷,后来哥儿去打仗,这日子就更没盼头, 度日如年四个字,奴婢算是明白了。幸好幸好,老天爷把您送来了,虽说刚开始有些摩擦,可看明白您是个好孩子后,奴婢这一天天,嘴角就没下去过,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映春问:“少夫人,您怎么想起说这些?” 七姜决心把话说开,她如今有了牵绊,会害怕张嬷嬷和映春被老太太她们欺负,可自己又不愿因此就束手束脚,盼着嬷嬷和映春她们,都能够保护好自己。 张嬷嬷听得眼圈儿都红了,摸了摸孩子的手道:“少夫人放心,这里是京城,是有王法的,老太太不能够乱来。您说得对,不论是和奴婢们真心好了,还是别的缘故,千万不要被牵绊束缚,那样就不是您了。” 七姜愣住:“不是我?” 话音才落,丫鬟通报有客人到:“陈阁老家的大小姐,正在中门外等候。” 张嬷嬷忙起身道:“是贵客,怎么让人等在中门外,快迎进来。” 一面招呼众人收拾东西,命映春为少夫人换一身体面衣裳,亲自打伞迎出去,半路上接到了陈家女儿。 “您怎么突然来了,派下人知会一声,奴婢也好去门外迎接。”张嬷嬷和气恭敬地说,“这还下着雨呢,该用轿子把您接进来。” 陈茵客气地说:“嬷嬷好久不见了,我上一回来太师府,得有六七年了吧。” 张嬷嬷不敢多说什么,只管领路,陈茵问起大小姐,便托嬷嬷派个人,替她去问候一声,她今天就不过去了。 观澜阁里,七姜站在门里,果真见陈茵从院门外进来,映春在一旁小声嘀咕:“陈姑娘怎么出宫了,不会又是偷跑出来的吧,宫里这不正在办窦良娣的丧事。” 七姜说:“我也不知道,昨天在宫里都没敢问,也没见着。” 而陈茵见了七姜,立时小跑上前,一脸灿烂的笑容,说:“七姜,我跑来见你,你不烦吧。” 七姜忙道:“怎么会烦,不过……陈姑娘,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贵妃娘娘会不会又派人抓你回去。” 陈茵含笑摇头:“我是正大光明出来,放心,也不会连累你。” 七姜便请她进门说话,张嬷嬷带人伺候了茶水后,就招待陈府跟来的下人去歇脚,留给年轻孩子们单独说话的空儿。 “陈姑娘……” “七姜,我比你大一些,长辈们都唤我茵儿,你若不嫌弃,叫我茵儿姐姐,我们能亲近些。” 七姜笑道:“可、可您是太子妃啊。” 陈茵说:“我还没册封呢,不到大婚那一天,我都不是太子妃。” 七姜好奇地问:“贵妃娘娘怎么想通放你出来了,她不要你当太子妃了吗?” 陈茵喝了茶,深深呼吸后,说道:“我和娘娘约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在宫外像个普通人那样过一段日子。一个月后,我就回家或回宫,安心等待大婚,从此心甘情愿、踏踏实实地辅佐太子。” 七姜听着好心酸,一辈子,就这一个月? “那……”七姜问道,“昨天早上,你见到窦良娣最后一面了吗?” 陈茵垂下眼帘,清冷地一笑:“不知道算不算见着,赶到的时候,她还有口气在,看着我向我伸出手,但实在没力气说话,转眼就咽气了,接着太子抚尸大哭,我就被苏尚宫带走了。” 七姜说:“昨日,我也见到贵妃娘娘了,她真美。” 陈茵颔首:“娘娘年轻时,是京城第一美人,所以……太子他样貌也格外英俊,小时候常常见面,那会儿也不懂,有一天忽然开窍,却又开错了门,那时候,竟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第120章 我们能做朋友吗?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观澜阁外,上官清匆匆而来,不论如何,陈家姑娘是未来的太子妃,长辈们或许不必那么刻意地表现殷勤,可她身为同龄人,且未来几十年难免打交道,就应该来打个招呼。 奈何在院门外就被拦下,需得通传,片刻后陈府的下人才过来,抱歉地说:“我家姑娘竟是在少夫人炕头睡着了,实在不成体统,但少夫人不让叫醒,说姑娘累了。上官小姐,过几日姑娘再来,必定与您好好叙旧,您请回吧。”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上官清的手,在广袖中暗暗握了拳,面上端着和气大方:“那我先回去了,请你家姑娘好生休息,我家二嫂嫂一定会照顾好她。” 说罢带着人离去,因心中气愤,脚下步子越走越急,打伞的丫鬟跑着才能跟上来,而她又忽然停下,被狠狠撞了背心。 “混账!”上官清反手便是一巴掌,扇在那丫鬟面上,但又猛地一惊,露出怜悯的神情,“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丫鬟被打懵,惊恐万状地看着她,上官清随手摘下一支簪子塞给她:“赏你了。” 之后亲手拿过雨伞,丢下丫鬟不管,独自跑开了。 雨越来越大,噼噼啪啪的嘈杂声,引得七姜和陈茵一同看向窗外,七姜说:“这个时节,家乡若能有这么大的雨,全村百姓都会出来敲锣打鼓感谢老天爷,不知今年怎样的气候,不知收成能不能好。” 陈茵道:“前几日听说,今年春种,各地风调雨顺,尚没有恶劣的灾害,但愿不是地方瞒报,愿你的家乡能有好收成。” 七姜问:“在宫里,这些事也要学的吗?” 陈茵颔首,一一数给七姜听,可哪里数得完,她道:“后宫虽不得干政,但必须知天下事,将万民苍生系于心中,这一点,是我唯一不反感的事。” 七姜笑叹:“我还以为,娘娘们只是每天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是一等一的好命。” 陈茵坦率地说:“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命,可伴君如伴虎,自身出了事,连累娘家,娘家若出了事,也会连累自己。那些娘娘们,看似风光无限,谁又知道明日是什么光景,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七姜没接话,她不懂,也没见识过,就单单皇城里那高耸的宫墙,已经叫她喘不过气,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因上官清到来,被打断的话,再次继续,陈茵望着窗外的雨幕,说:“那天,也是这么大的雨,我在祥英殿的窗下,听见他对贵妃说,不喜欢我,不愿娶我做太子妃。” 七姜睁大眼睛:“太、太子亲口说的?” 陈茵颔首:“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厌恶了,于是处处小心,不敢再主动说半句话,有他在的场合,能不露面,我就不列席。可还是没有用,总有要相见的时候,他的冷漠和厌恶溢于言表,再后来,窦氏有了身孕,生了皇孙,封了良娣……我的心,就彻底死了。” 七姜紧紧抓着手里的茶杯,听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张嬷嬷提过,因窦氏已经封了良娣,陈茵若与她相遇,反而是要向窦氏行礼的,想必那些年里,必定有过这样的事。 陈茵抬眸看向七姜:“窦良娣的册封,是太子求来的,彼时母子间僵持,几乎要闹到圣上跟前,贵妃生怕皇上震怒,不愿再闹大,才答应了。” 七姜问道:“我听展怀迁说,皇上十分喜爱太子,好些国家大事都交给他处置。” 陈茵说:“的确,皇上与贵妃情谊笃深,自然十分宠爱他们的儿子,太子敏而好学、刻苦勤奋,大臣们对东宫,也无不夸赞,唯独……” 她顿了顿后,苦笑道:“我不知是哪一天,惹怒了他,不知什么事遭他如此恨我,他有多喜爱窦氏,我看不透,可我知道多多少少,他也想恶心我。” 七姜难过地说:“茵姐姐,别这样说自己。” 陈茵含泪道:“不打紧,窦氏走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后宫,我这辈子是恶心不完的。” 彼此静了片刻,见陈茵冷静些了,七姜才问:“既然已经豁出去,向贵妃娘娘表明不愿成为太子妃,为什么又妥协了,茵姐姐,别怪我说话直,用一辈子换这一个月的自由自在,不值得,当真不值得。” 陈茵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凄凉地笑道:“横竖我这辈子,也不能过得好,被皇室退了婚,娘家若不养我,再为我择婿,去了夫家一样是场笑话。七姜,你从小自由自在,能漫山遍野地跑,你一定不会用一辈子换这一个月,可我不是,对我来说,这一个月足够了。” 七姜想了想:“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 陈茵说:“今天倒完这些苦水,我再也不提宫里的事,至于要做什么,我没想好。眼下只打算每日睁开眼,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在屋子里躺尸一月,总之谁也别管我。今天头一件事,就想来见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一个真正怜悯我的人。” 七姜呆呆地说:“我?我怜悯你吗?” 陈茵道:“所有人,莫不是俯视我,责备我不听话不服从,便是仰视我,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除了你。” 七姜真是想不起来,她对陈茵说过什么了不起的话,不过能让人高兴,总是件好事。 “七姜,我们能做朋友吗?” “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陈茵眼眸骤然亮起,欢喜地直起身子,抓了七姜的手说:“姜儿,我、我……” 七姜担心地说:“茵姐姐,你别哭。” 陈茵冷静下来,道:“既然我们是朋友了,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姜儿,你和展怀迁是圣上赐婚,是不能和离的,展怀迁也不能休妻,你明白吗?” 七姜苦笑:“我来京城的路上就想明白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还有爹娘和兄嫂,我也不能逃跑,不然犯了罪过,会连累他们。” 陈茵放心了:“你明白就好,我真怕给你泼了冷水,那眼下,你和展怀迁关系如何,你们……圆房了吗?” 七姜瞬时脸红起来,拼命摇头:“大、大夫人说,我太小了,不许我们圆房。” 第121章 太子的恳求 本章节做了文字替换,_读_未_修_改_内_容_请_到_醋##溜##儿##文##学 雨越大,天越黑,展怀迁坐马车到皇城下,缴械后由内侍领着入宫,先他一步,何世恒已经在东宫。 今日没有人来祭拜,东宫冷冷清清,太子盘坐在灵殿中,静静地望着窦良娣的牌位。 “贵妃若瞧见,又该生气了。”何世恒在弟弟耳边低语,“我劝了,不管用,你试试吧。” 展怀迁深深呼吸后,上前道:“殿下,请节哀。” 太子说:“怀迁,陈茵出宫了。” 展怀迁并不知道,回眸看了眼哥哥,何世恒耸肩,他也不甚清楚。 太子继续道:“母妃说,陈茵与她做了一个月的约定,让她自在逍遥一个月后,从此心甘情愿成为太子妃。” 展怀迁问:“殿下的意思是?” 太子冷声道:“你们能不能让她,永远也别回来了?” 展怀迁心头一震,何世恒上前问:“殿下,您、您该不会是想……” 太子回眸,布满血丝的眼眸里,透着无尽的哀伤:“想她死吗,怎么会,只是不想她,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皇宫里。” 展怀迁听不懂,何世恒也不明白,太子这究竟是厌恶陈茵,还是想要保护她。 太子起身,为窦良娣上了一炷香,退出灵殿后,何世恒才问:“殿下,若我和怀迁做不到,最终您还是要娶陈茵,这……” 太子无情地打断:“我不会娶她。” 事到如今,展怀迁也顾不得了,问道:“殿下,您讨厌她什么?” 太子的眼中,掠过已经被压抑的愤怒,可还是曝露了他的内心,手中更是紧握拳头,冷冷一笑:“没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们替我将她弄走。” 展怀迁单膝跪地:“恕臣无能,这件事,臣不能答应殿下。” 何世恒眉头紧蹙,待要开口,却见太子也单膝跪下,抓着展怀迁的肩膀道:“怀迁,这辈子,能不能让我有一件事,可以为自己做主?” “殿下!” “怀迁,我不想娶她,倘若你们还想我这个太子继续做下去,就成全我。” 展怀迁正视着太子,严肃地说:“您不能有这样的想法,您是国之储君,您不能为了一个女子,轻易将社稷作为赌注,殿下,臣不能答应你。” “怀迁,我求你、我求你……咳咳……”太子过于激动,一口气没提上来,何世恒见状,来帮着一起将太子搀扶到内殿,因不敢惊动圣上与贵妃,将宫女内侍都屏退了。 靠在床头,两天一夜没合眼,也没进什么米水的人,已疲惫到了极限,何世恒喂下半碗茶后,好生道:“怀迁耿直,您还不知道吗,这件事待我们商量过,再给您一个交代,横竖有一个月的时间,您别急于这两天。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千万保重。” “表哥……” “臣不敢当。” 太子吃力地说:“让陈茵走……” 展怀迁站在一旁,与哥哥目光交汇,何世恒冲他摇了摇头,兄弟彼此会意,展怀迁终于松口:“殿下,待我与世恒想出应对的法子,再向您禀告,请您节哀,以玉体为重。” 待太子入睡,兄弟俩才退了出来,何世恒冲弟弟叹气:“你啊你,说你什么好,你要是逼得他一口气上不来,咱们都别活了。” “这件事,是你我能办到的吗?”展怀迁瞪着哥哥,“答应他又如何,不过是拖一个月的空想,到头来,只要贵妃不松口,太子妃就不会是其他什么人。” 何世恒好脾气地说:“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刚才那情形,我真怕他吐出一口血来,太子心里想什么,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 展怀迁神情严肃地说:“可他是太子,除非他哪天不做太子,不然作为臣子,我不能糊涂,不能由着他放纵自己。” 何世恒气恼弟弟的古板,一时急了说:“难怪当年玉颜不找你商量,指不定你也教训她一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上赶着把她送去甄家。” 展怀迁道:“这是两码事。” 何世恒叹气:“这人呐,总不得圆满的,你多好,前途无量,家有娇妻。” 提起七姜,如冲破雨幕的一道阳光,展怀迁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但他不想拿姜儿当笑话,只道:“我想你清楚一件事。” 何世恒微微蹙眉:“什么?” 展怀迁道:“玉颜已是自由身,往后谁想娶我妹妹,我这个二哥还是说得上话的,某些人,最好别得罪我。” 何世恒干咳一声:“姜儿眼里,我这个表哥十分可靠,说话也有分量,某些人最好也别得罪我。” 上风立刻落到下风,展怀迁一时语塞,何世恒也不敢得意轻狂,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行了,太子正伤心,我们怎好玩笑,总之先拖两天,也许过几天他又冷静了。” 展怀迁道:“我明天就去练兵了,哪有功夫管陈茵的事。” 何世恒无奈地说:“我管我管,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表弟。” 离宫后,各自回家,展怀迁自然没遇上陈茵,只在进门时,听福宝提起,今日陈阁老家的千金来做客。 头一天离宫,就来找七姜,展怀迁能估摸七姜在陈茵心中的分量,偏偏太子开了那样的口,让他隐隐不安,怕七姜也卷进来。 下了一整天的雨,入夜后比前几日凉多了,展怀迁换了衣裳,还要去向祖母请安。 不知是不是和七姜待久了,从前习以为常的事,如今他也觉得麻烦,天天请安问候,并不是什么天伦之乐,而是动不动就被挖苦讽刺几句,何苦来的。 “您可不能学少夫人,过几年少夫人习惯了咱们这里的日子,一些规矩也会再捡起来的。”张嬷嬷絮絮叨叨地念着,“哥儿,去校场的行装都给您收好了,您最喜欢的那套练功服……” 展怀迁说:“那件袍子开线了,我忘了与你说,别收进去了。”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给您缝好了。” 展怀迁一愣,竟有几分腼腆地眨了眨眼睛:“她缝的,怎么、怎么想起来缝我的衣裳。” 张嬷嬷说:“娘子给相公缝衣裳,有什么稀奇的?” 展怀迁嗔道:“嬷嬷,您逗我也罢了,别去逗她,姑娘家脸皮薄。” 却见七姜从里间出来,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只看着展怀迁说:“你多久能回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展怀迁道:“去见过祖母就回来,你吃晚饭了吗?” 第122章 你有病吧? 七姜喝了一下午的茶,哪有胃口用晚饭,自然茶不果腹,让她难受的,是太子和陈茵姐姐那些事。 一想到明日就要去军营,相见时间越来越少,展怀迁愈发不想去见祖母,便是出门唤来福宝,吩咐道:“替我去沁和堂向祖母请安,就说……随你说什么。” 张嬷嬷立刻命人将饭菜送到这里来,免得少夫人再挪动去膳厅,更将侍女们都打发了,给小两口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今晚多了两道菜,是嬷嬷怕哥儿明日去了军营就吃不好,可惜展怀迁和七姜都有心事,菜越多,看着越没胃口。 “好歹吃两口,不然又被嬷嬷念叨。”展怀迁给七姜夹了大虾仁,说道,“不然半夜饿了,你又不愿意惊动什么人,白白饿着多不好。” 七姜说:“你先吃饭,吃了饭再谈事情,不然胃口全倒了。” 展怀迁笑道:“不至于,我虽然年轻,但也经历了不少大事小事,自认内心还算坚强,我们边吃边聊。” 说罢大口吃饭,不愿七姜扫兴,而七姜吃了虾仁,因菜肴美味,多少勾起些食欲,对面还有个吃饭香的人在,心情也好多了。 展怀迁吃着饭,忽然从身下摸出一块手帕,七姜看了眼说:“是茵姐姐的。” 她接过手收起来,一面说:“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真如你说的,她曾经一心一意要嫁给太子,但是有一天,太子突然开始讨厌她,厌恶得巴不得她从这个世上消失。一开始,茵姐姐处处忍耐,躲着太子顺从太子,可后来有了窦良娣,甚至有了皇孙,她的心就死了。” 展怀迁道:“我今日突然被太子叫去,表哥也在那里,你猜太子交代我们什么?” 七姜却是谨慎地提醒:“我知道你信任我,和我信任你一样,可你朝廷的事,皇帝家的事,不用什么都告诉我,我知道不是你嘴巴不牢,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展怀迁好奇地问:“旁人眼里,你总是大大咧咧、冲动又莽撞,可事实上,十分细心谨慎,七姜,这些都是岳父岳母教你的吗?” “这人活着,总得有个活法,我就是这么活着呀。”七姜反问道,“就跟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这不是人自身该有的吗?” 展怀迁很是惊喜,他喜爱的姑娘身上,有着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无法教会的,是她从娘胎里带来,能在任何地方都好好活下去的本事。 展怀迁说:“不妨事,我岂会为了和你有话说而嘴巴不牢,我们之间,没什么话不可说。” 七姜没点头,但也不反驳,低头吃了一口菜。 展怀迁便道:“殿下听说陈茵离宫后,要我和表哥想法子,让她再也不回去。” 七姜吓得睁大眼睛:“要杀了她吗?” “不不不……”展怀迁笑道,“怎么你和表哥一样的反应,不是,太子为何要杀了陈茵。” 七姜正经问:“那是什么意思,他总让你们弄茵姐姐做什么呢,他不想娶,他就去对皇上说,对贵妃娘娘说,他折腾一个姑娘算怎么回事。” 展怀迁伸手拍了拍七姜的手,安抚道:“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七姜已经生气,这下真没胃口了。 展怀迁哄道:“事情比我们看见的要复杂得多,他们彼此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眼下我和表哥能判定的,是太子从小就不满事事处处都被贵妃安排,因此才对我们说,这辈子哪怕有一件事,希望能由他自己做主。” 七姜说:“太子当然可以不喜欢茵姐姐,可他做得不漂亮,我瞧不上。” 展怀迁耐心地说:“这件事,太子不是没有反对过,但贵妃一直压在后宫,哪怕隐约传出些什么,外头的人也不敢大肆传说。若真有一天,闹到皇上跟前,或是殿下在公开场合提起此事,那不仅仅是陈茵的名誉受损,太子会遭大臣弹劾,皇上会面临皇室和文武百官的施压,皇子中能干精明的,何止太子一人,为了一桩婚事,搅得天下大乱,不值得。” 七姜听得恼火:“贵妃娘娘这么自私,皇上也跟着自私吗?” 展怀迁说:“自然是考虑到将来,圣上与贵妃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说来话长了。” 七姜听了直苦笑:“只要能派上用处,摆个人偶在那里当太子妃也成是吗?” “可以……这么说。” “原来做皇帝也这么难,我想皇上若是普通人,身为父亲,他不会那么随便就毁了儿子的婚事。” 展怀迁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七姜道:“不必上至皇帝家,你们家就够无情了。” “好好说话。” “那你爹都不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就给你定了婚事。” “我喜欢你,喜欢云七姜。” 七姜呆住,之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凶巴巴地问:“你答应我什么,你又来了?” 展怀迁从容含笑:“这话,不是你挑起来的吗,那我不回答你,岂不是很没礼貌?” 七姜放下筷子,不打算和展怀迁继续吃饭,被轻轻拉了手腕,拦下说:“怎么又生气,我不好,不该逗你。” 七姜的目光,盯着展怀迁抓着自己的手,赫然发现他手腕上多了一道疤痕,不禁问:“受伤了吗?” 展怀迁收回手,说:“不妨事,今天不小心蹭的,已经结痂了。” 七姜给了自己台阶下,便不走了,清了清嗓子说:“茵姐姐只是想让我这个月里,能多陪陪她,并没有拜托我为她做什么,你这边呢,已经答应太子了吗?” 展怀迁道:“我死活不答应,急得殿下险些吐血,最后表哥应下了,只能先拖延着。” 七姜好不耐烦:“到底图什么呀,我觉着你们这些当官的当皇帝的,就爱把简单的事情搞得麻烦,还急得吐血,茵姐姐还没吐血呢。” 展怀迁问:“你一口一个茵姐姐的,已经这么亲密了吗?” 七姜点点头:“至少茵姐姐什么都对我说了,我觉着还算投缘,反正我也没朋友。” 展怀迁问:“那以后,会不会有话只对她说,不对我说?” 七姜不禁皱起眉头,这话听着怪怪的。 展怀迁自嘲道:“这人呐,之前心疼你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能说贴心话的人,如今真来了一个,我却没那么高兴。” 七姜毫不客气地骂道:“你有病吧?” 展怀迁哭笑不得:“又凶人,你一个姑娘家的。” 第123章 你穿礼服,一定很美 “姑娘家怎么了,难道男子就可以骂人,我们女子是没长嘴吗,怎么我们就骂不得?”七姜霸道地瞪着展怀迁,“你调戏我,我就能骂你。” 展怀迁冤枉道:“我怎么就调戏你了?” 七姜说:“我只是和茵姐姐多说几句话,你吃什么醋?” 这句话后,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展怀迁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看得七姜脸上做烧。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对天发誓,她没有半点想要让展怀迁误会的意思,偏偏这句话,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 展怀迁凑近了些,轻声道:“我不告诉别人,你放心。” 七姜都慌得冒汗了,憋了半晌说:“吃、吃饭……”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人,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和不安,死命往嘴里塞吃的,展怀迁想阻拦,又怕七姜是真的饿,便只默默看着,时不时劝她慢些吃。 但这一下,还是把七姜吃顶住了,夜里该入睡的时辰,怎么也躺不下来,胃里堵得难受,气也不顺畅,她倒是想吐出来才好,又觉得太丢脸,死活忍着。 展怀迁从书房回来,见七姜满屋子转悠,还是不是拍心口揉肚子,便知道是吃撑了。 “外头雨停了,空气极好,方才从书房过来,忍不住吸了好几口,想不想出去走走。” “我的脚还不灵便,大晚上的,算了。” 展怀迁道:“不妨事,我搀扶着你慢慢走,你现在不是走得挺好?” 七姜才发现,由于胃里太难受,她都忘记脚踝的疼,兴许也是今天在家歇了一整日没动弹,原本就不是伤筋动骨,好得便快。 展怀迁取了一件披风,七姜摆摆手:“我热得不行,不用穿……” “吃撑了,胃火重,自然会发热。”展怀迁拉过七姜的手,在穴道上揉了揉,说,“怪我不好,明知道你吃多了也不拦着。” 七姜的手,就这么任由摆弄,她没有逃,展怀迁也没有得寸进尺,之后只是交给她一条胳膊,让她搭一把手。 “你拿我的披风做什么?” “外头冷,带着有备无患。” “你对我好,我又不领情,你不觉得没意思吗?” “我怎么觉得,你也对我好,不是吗?” 走下台阶,七姜抬眼看他,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屋外空气清冷,带着花香、草香、泥土香,七姜闭上眼,仿佛能想象是回到了家乡。 深深呼吸后,觉着肠胃开始动弹,凉爽的空气,终于将她满身的浮躁压了下去。 展怀迁带着她,往园子里转了一条顺道,右手臂给七姜当扶手,左手掌着灯笼照亮前路。 半路上,有螳螂循着光芒扑到了灯笼上,七姜徒手就抓了给扔出去,见展怀迁惊愕地看着她,问道:“你们京城的姑娘们,不玩虫子吗?” 展怀迁说:“玉颜和玉颂都怕虫子。” 七姜狡黠地一笑:“下回捉了去吓唬她们。” 展怀迁道:“别把她们吓哭了,不和你玩。” 七姜轻轻一叹:“其实天天玩,真的也没意思,像你多好,可以去忙公务去练兵,哪怕是何表哥,他如今也准备考功名不是?这人啊,就得有件事等着去做,不论是眼前的,还是一辈子的。在家时,好歹盼着四季耕种,盼雨盼太阳,可是在这里,我什么事也没有。” 展怀迁说:“之后几天我不在家,你夜里会闷吗?” 七姜立时瞪过来,在他胳膊上砸了一拳:“你、你胡说什么呢?” 展怀迁憋着笑,改口道:“眼下家里的事,都是婶母掌管,这宅子里的,轮不到你插手,但外面还有好些产业,惜园那片庄头,每年也是有收成的,你想不想去管?” 七姜问:“他们种地吗?” 展怀迁点头:“种,不如这样,明天一早,我先送你去惜园,你就在母亲身边住下,四五日后我从校场回城,顺道接你回府。我娘那里,又清静又自在,你还能找点事情做。” 七姜却道:“秀景苑,咱们就不管了吗?” 展怀迁这才想起妹妹们来,一时也有些为难。 七姜说:“反正我的脚还没好,我在家多养几天,顺便照顾玉颜她们,等你回来后再去校场的日子,就送我去惜园。” 展怀迁觉着合适,但问:“你愿意和母亲住一块儿吗,那日你说不愿意在司空府留宿。” 七姜点头:“我不愿在司空府住,实在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了,我记不过来,又怕怠慢了她们,我也不懂规矩。” 展怀迁说:“去了母亲身边,你若是想学,可以让娘教你,不只是礼仪规矩,念书写字都行,我娘文采可好了。” 七姜不禁想起这些日子,都落了怀逸那头的课,好在学会的字,她每天都有练习,不曾荒废。 展怀迁则补充道:“你想学便学,不用勉强自己。” 七姜说:“我并不想遵守你们的规矩礼仪,可事实上,人一多,我自己就会想做得好一些,没得叫人白白看不起。” 展怀迁笑道:“那就跟母亲学,下回再进宫,你就不害怕了。” 七姜摇了摇头:“我害怕贵妃娘娘,不想与她亲近,可是嬷嬷说,端午节、中秋节,还有太子弱冠礼,我都要和你一起进宫赴宴,她已经在为我做礼服了。” 展怀迁说:“你穿礼服,一定很美。” 七姜使劲抓他的胳膊,可她那点力气,在展怀迁这个练家子身上,跟挠痒痒似的,毫无震慑力。 展怀迁见她不高兴了,正经道:“不是逗你,我说真心的,还记得去甄家那天吗,你从屋子里走出来,晨光落在身上,那样高贵,美极了。” 七姜清了清嗓子,瞥了这人一眼,匆匆避开目光说:“我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不过呢,来京城后,穿了那么多漂亮衣服,戴了那么多首饰,我觉得自己最好看的,是成亲那天。” 展怀迁倏然停下了脚步,满眼委屈地看着七姜。 七姜见他真被自己逗傻了,忍不住大笑,霸道地推了他一下:“逗你玩儿呢,叫你总是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反正,我是不会再穿什么嫁衣了,你也见不着。” “七姜……” “嗯?” “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了?” 七姜整个儿定住,好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再次冲上脑门。 第124章 怎么会忽然舍不得 即便这句话,会让七姜再次将自己推开,展怀迁也不后悔,但多少有些不舍,怕七姜从此与他生分,更怕惹她伤心。 夜风拂来,展怀迁周身微凉,便担心七姜穿得更单薄,抖开披风要为她裹上,七姜挡开他的手:“我热死了,不要穿。” “出汗了吗,吹风更要着凉,你虽自诩多能耐,身底子并不强。” “那是自然的,家里哪有顿顿吃肉的,能和你们比吗?” 展怀迁见她不再躲开,也没发脾气,便还是给披上了。 “我要回去,走不动了。”七姜笨拙地提起披风和裙摆,大大咧咧地往前走。 “走反了。” “你不是说顺道,我原路返回不行吗?” “那你也走岔了。” 展怀迁上前来,拨开披风抓了七姜的手,笑道:“慢些,仔细脚疼,这边走……” 七姜呆呆地看着两个人的手,再抬头看眼前的人,眼神轻轻一颤,不知该说什么好,也没想挣脱开。 展怀迁已是心花怒放,按捺住忐忑与激动,牵着七姜的手,掌了灯笼,缓缓走回观澜阁。 一夜过去,展怀迁便要出城去校场,清早起身练功后,至大院向父亲道别,再到沁和堂来辞别祖母。 老太太这个时辰还在梳头,上官清迎出来,代为转达:“姑祖母请二哥哥一定保重身体,刀枪无眼,千万小心,眼下多雨时节,土地泥泞,骑马也不可大意。” 展怀迁道:“辛苦你伺候祖母,如今朱嬷嬷不在了,多挑几个得力的人手才是。” 上官清笑道:“不妨事,二哥哥放心练兵去。” 展怀迁便没再多说什么,向祖母房内的方向作揖后,就转身离去。 上官清送了几步,停在屋檐下,看着挺拔潇洒的身姿从院门前消失,心底便是一沉。 身后的丫鬟说:“姑娘,二公子回来这么久,奴婢今天才仔细看哥儿的模样,打了两年多的仗,怎么越发俊俏了,那眉眼真是刀刻的一般。” 上官清淡淡地说:“大老爷和大夫人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他们的儿子自然也是人中龙凤。” 丫鬟道:“叫奴婢看,新娘子可真配不上二哥儿。” 上官清问她:“你觉着二少夫人不漂亮?” 丫鬟想了想,说:“那么粗鲁,那么野蛮……” 上官清面上一笑,转身回老太太房里,可心里却明白,即便是丫鬟都无法违心地说一句云七姜丑。 她不仅不丑,自有她天然无邪的美貌,不是脂粉堆里的俗气,也不是超脱于世的清高,她便是纯粹的,一个漂亮姑娘。 这会子,观澜阁里正热闹,福宝带人将箱子一一搬出去,展怀迁回来见这阵仗,才知道嬷嬷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 “下回,你拦着些。”他悄声对七姜说,“她这是要给我搬家么?” “我可拦不住,要说你自己说,嬷嬷又不是我的奶娘。”七姜从门前转回来,忽然见原先堆着箱子的地方都空了,心里竟也跟着空了一块,莫名就不高兴了。 “我四五天就能回来一趟,若没什么事,兴许能每天……” “你要有别的事,请自便,你要是说什么惦记我,想回来看我,可千万别。” 展怀迁忙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昨晚回房后,两个人并没有尴尬,也没有再进一步说什么喜欢与否,只是高高兴兴地睡下,闲聊一些过去的经历,七姜是说着话睡着的,睡得很踏实。 今早起来,展怀迁把矮几搬走时,七姜刚好睁开眼,彼此对视,虽不说话,可眼底都有笑意。 展怀迁心里知道,他昨晚没有冒险,七姜的心门,已是缓缓为他而开。 眼下,七姜见他紧张,干咳一声道:“你们京城里的姑娘,都不懂什么是战乱,我就不同了,练兵是顶顶重要的事,别把我搀和进去。” 展怀迁立时抱拳作揖:“是,末将听令。” 七姜一愣,不禁脸红了,转身跑回里屋去。 不久后,展怀迁换上了戎装,七姜送到屋檐下,见他站在院中与张嬷嬷说话,那日茶馆里,叫她眼前一亮、心中乱跳的翩翩贵公子不见了,军袍上身,这人就有了大英雄的气魄。 “七姜,我走了。” “嗯……” 七姜回过神,再看展怀迁,他的长发全束了起来,愈发显出面上的棱角,那眉骨、鼻子、下巴、脖子,每一处都刚刚好。 可她想再多看一眼,人家已转身离去,七姜不禁走下台阶,展怀迁到院门前才回过身,彼此目光交汇,他温和地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七姜的手,轻轻抓着衣袖,她怎么,怎么会忽然舍不得。 一路往门外去,怀逸在半路上等着哥哥,兄弟俩说话同行,又见玉颜和玉颂也在路边等他们。 “不过是城外校场,你们这是要送我出征?”展怀迁嗔笑道,“玉颜啊,千万保重身体,二哥回来时,想见你活蹦乱跳的,你好了,还能多陪陪你二嫂。” 玉颜笑道:“我才不是来送哥哥的,我就是去陪二嫂的,你可别自作多情啊。” 见妹妹如今能开玩笑了,展怀迁心里很高兴,叮嘱几句后正要走,但见下人领着何世恒从中门过来。 他兴冲冲地跑来,嚷嚷着:“可算赶上了,祖母要我给你送一对护膝,我给忘完了,这要是没送到,奶奶又该念……” 忽然见到弟弟身后的玉颜,何世恒浑身一震,猛地停下了脚步。 玉颜倒是淡定,与妹妹一同欠身:“表哥。” 怀逸上前来,替哥哥接过护膝,转身却见哥哥姐姐们神情都很不自然,他问:“二哥……你不走吗?” 展怀迁回过神:“是,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说罢上前来,一把搂过哥哥,抓着何世恒就往门外去。 “怀迁?” “哥,你别这样……” “玉、玉颜,她怎么瘦成了这样?” “这都是好的了,你没见她被七姜从甄家祠堂抢出来时的模样。” “该死的畜生……” “何世恒。”展怀迁停下脚步,冷声道,“玉颜已是自由身,你千万别去找甄家的麻烦,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125章 世恒,对不起 “怀迁,我想去见她。” “今天不行,玉颜突然撞见你,她心里必定也乱。” “那也该我亲自和她把话说清楚。” “哥,你冷静些,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接近她,传出去,只会败坏玉颜的名声,只会让人说,司空府长孙为了个女人,荒废自己、作践自己。” 何世恒眼眸猩红,一手紧紧抓着弟弟的胳膊,若非展怀迁一身功夫,怕是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展怀迁严肃地说:“玉颜好不容易活过来,给她些时间,让她好好想一想,这辈子该如何重新开始。七姜说得对,我们所有人都该问问玉颜自己,往后要怎么过。” 何世恒终于松开了手,深深吸气后,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见何表哥离开,怀逸这才走近,担心地问:“二哥,您和表哥怎么了?” 展怀迁随口敷衍:“你表哥念书念烦了,怀逸,上学去吧,要好生念书,不可贪玩。” 怀逸笑道:“二哥放心,我也会照顾好二嫂嫂的。” 展怀迁微微挑眉,说道:“你一个小孩子,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说罢,兄弟俩各自分开,一边坐车去学堂,另一边跨刀上马,奔赴城外校场。 大宅深处,玉颜没有继续往观澜阁去,姐妹俩回到秀景苑,刚好遇上大厨房送早饭来。 展怀逍见妹妹从外面回来,问道:“去送你二哥了?” 玉颜颔首:“二哥已经出门,让我传话,家里的事请大哥多多照顾。” 展怀逍点了点头,便等了子淑一起去向母亲请安,玉颜自己既然都出门了,不能再不当一回事,也带了妹妹一起过来。 四夫人乍然见四个孩子,没好气地说:“一大早来我这里插蜡烛,你们想做什么?” 展怀逍道:“来向您请安的,还能有什么事,厨房已经送来了早饭,儿子伺候您用早饭。” 四夫人冷笑:“你们少伺候我些,我还能多活几年,别杵在这里,我瞧见你们就心烦。” 展怀逍便拉了子淑的手要出去,四夫人忽然喊住,说道:“雁珠走了,我身边始终没有趁手的人,你舅舅给我挑了几个丫鬟过来。子淑,等下人来了,你跟我一起挑吧。” 韩子淑不得不从,展怀逍则奇怪:“好端端的,从外面挑什么下人,家里那么多……” 四夫人冷脸道:“与你什么相干,男人家管什么家务事。” 展怀逍不屑:“舅舅他们能挑来什么好人,真是多此一举。” 四夫人怒道:“什么话,王家怎么就挑不出好人,你娘我就是王家的女儿,你也是王家的骨血。” 展怀逍懒得理会母亲,拉着子淑就出去了,玉颜带着玉颂要走,四夫人忽然道:“你这些日子看病,花了不少银子,你两手空空回来,往后就是你哥哥和我养着你,接下来每个月的钱,就不给你了,我替你收着。” “母亲喜欢,就收着吧。”玉颜淡淡地应了,带着玉颂出来,让妹妹去和大哥一起吃早饭,她独自回房。 丫鬟们送来汤药,玉颜命她们放下,她已经吃烦了吃厌了,再吃下去,心都要苦了。 独自坐到镜台前,镜中露出一张病弱憔悴的面容,纵然比刚回来时强百倍,也再不是从前的模样。 短短三年,何世恒心爱的展玉颜,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不起……”玉颜痛苦万分,抓着自己的领口,咬牙不敢让自己哭出声,好不容易平静后,才再次睁开眼,看着镜中的泪人,哑声道,“世恒,对不起,我们不能。” 司空府中,何世恒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何夫人远远见到儿子,就察觉出异样。 “大清早的,他去哪里了,这么火气冲天地回来?”何夫人很是担心,吩咐丫鬟,“去打听清楚,过来回话。” 不久后,丫鬟来到老太太这边,对婆媳几人禀告道:“公子一早去了太师府,说是老太太为迁哥儿缝的护膝忘了给,赶着时辰送去的,送了就回来,但不知怎么就不高兴,自己生闷气。” 老太太问道:“和他弟弟吵架了?” 何夫人说:“迁儿那脾气,还不是处处让着他哥,他们兄弟可不能吵架,必定另有什么事。” 老太太想了想,对儿媳妇说:“孩子大了,我们别管得太紧,横竖他不能闯什么天大的祸,二十郎当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辈子就这么几年,由着他去吧。” 何夫人笑道:“您呐,就宠着,回头他爹狠揍他,媳妇是不拦着的。” 二夫人问:“嫂嫂,明年咱们恒儿若高中,必定是要成亲了,您心里有没有待选的人家?” 何夫人摇头:“他脾气古怪,京城里若有看得上的,还等到现在?我都想着,皇上若没有指婚的恩旨,要不就像怀迁那样,选个平民女子,挑个好人家的孩子,能和他投缘就好。” 二夫人说:“恒儿的媳妇,可是我们何家未来的主母,嫂嫂可不能玩笑。不是我看不起平民女子,姜儿那孩子就招人喜欢,可即便如此,那日在祥英殿您也见到了,来我们家时多灵动一丫头,在宫里见了贵妃,吓得话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提起这一茬,老太太问:“听说陈茵离宫了?” 何夫人点头:“昨儿一早离宫的,与贵妃做了一个月的约定,这一个月里,不论是陈阁老家,还是娘娘那头,都不能管束她。” 老太太不禁叹息:“可怜的孩子,一辈子兴许就这一个月了。” 何夫人道:“这世上安能两全其美之事,别家姑娘想进宫想做太子妃,圣上与贵妃还看不上呢。虽说媳妇也觉着茵儿那孩子可怜,但这是她的命,她若能振作起来,将来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后,千千万万的百姓受到恩惠,她这辈子也不白辛苦。” 话音才落,下人进门禀告:“老太太、太太,恒哥儿又出门去了,这回换了骑马装,直接从后门骑马走的。” “这小子……”何夫人知道儿子的脾气,他必定是碰上什么了。 第126章 她又作什么妖? 日上三竿,观澜阁里已经开始忙活午饭,七姜为了尽快把脚养好,不去遛狗也不出门,实在闲不住,就和映春坐在屋檐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帮厨房摘菜。 秀景苑的丫鬟到来时,见这光景简直不敢相信,呆了一呆后,才回话:“大小姐和二小姐今天就不过来了,请二少夫人不必等她们用午饭。” 张嬷嬷从边上走来,问:“我听说四夫人那儿正热闹,什么事?” 丫鬟应道:“四夫人挑选新的下人,王家送来六七个。” 张嬷嬷微微蹙眉,打发了这丫头后,不禁嘀咕:“家里那么多人,还挑不出一个好的吗,王家又来凑什么热闹。” 七姜不在乎:“只要别欺负玉颂,谁都一样。” 此时厨房的人来收菜,笑着说:“少夫人,这是吃嫩芽的,您这摘得可不干净。” 张嬷嬷立时骂道:“混账,你和谁说话呢?” 七姜却笑:“我是舍不得,瞧着浪费,行,下回我再摘好一些,要不这菜留着晚上做,我再给你拣一拣。” 厨房的人冲嬷嬷笑,张嬷嬷气道:“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改日子收拾你们,把少夫人当丫头使唤呢?” 大家笑着散去,七姜哄嬷嬷说:“她们逗我高兴呢,不然我一天太闷了,您别生气。” 张嬷嬷这才笑了,说:“少夫人还是好好享受眼下的清闲,过几年呐,您当家做主,门里门外大小事情都要您操心,再添上一男半女的,小娃娃终日缠着您,那时候您就会怀念能坐着发呆晒太阳的日子了。” 七姜尴尬地一笑:“嬷嬷……说什么呢。” 她起身回房,映春端水来伺候,七姜洗了手,自行来妆台前,从小瓷盒里挑了香膏要抹手,香气散开的瞬间,她心里一咯噔。 伸出手,曾经干活留下的伤痕开始变淡变浅,指甲养得莹润饱满,根部也再无半点死皮,手背越来越细嫩甚至白了好些,也许这一切都不重要,真正让七姜紧张的是,她竟然洗完手,自己就跑来抹香膏。 转身看向屋子里,一件件精美华丽的摆设,上上下下每日都有人拂尘打扫,卧房里永远都是香喷喷的,天天从起床到入睡,每件事都被伺候得周到妥帖。 她已经开始融入这一切,甚至将曾经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变得习以为常。 而昨晚,展怀迁牵着她的手,她就让他牵着,他问自己是不是喜欢她,她都没发脾气。 “可是,到底怎么样才算喜欢……”七姜不禁捂住心口,分明该高兴的事,为何会心痛? 午后,又下了雨,原本听雨声还有几分热闹,可是听嬷嬷说,下雨天,哥儿就该带着将士们在泥浆地里翻滚,七姜忽然就心疼了。 展怀迁都没来得及带她去探路,她甚至不知道,校场在东西南北哪个方向。 站在屋檐下发呆时,张嬷嬷过来问:“少夫人,您想什么呢?” 七姜看向嬷嬷,嘴上没说,可心里明白,今晚等不到那个人回来,她觉得很没意思。 此时,有丫鬟撑着伞从院门外进来,抬头见少夫人和嬷嬷都在这里,便快走几步,禀告道:“点心已经给大小姐、二小姐送去了。” 张嬷嬷问道:“四夫人挑好丫头了吗?” 丫鬟应道:“说是挑好了,四夫人房里留了一个,大公子房里也添了一个。” 张嬷嬷满心狐疑,打发了丫鬟后,对七姜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奴婢估摸着,四夫人是要给大公子纳妾,哪里是挑丫头,是挑给她生孙子的人。” 七姜想了想,却问:“嬷嬷,大夫说过,是大嫂嫂不能生吗?” 张嬷嬷连忙摆手,轻声道:“这话您放在肚子里就好,虽然奴婢也早就想过,兴许不是大少夫人不能生,可这事儿,实在太丢人了,且不说四夫人如何,咱们也要顾忌大公子的体面。” “大嫂嫂就活该天天被骂被嘲笑吗,凭什么……”七姜说罢,按下不愉快,信心十足地说:“好在他们夫妻那么恩爱,不论谁不能生,彼此都不算事,这就算把仙女养在屋子里,只要大公子不愿意,她还能去喝女儿国的河水不成?” 张嬷嬷心里很不踏实,当年萧姨娘怎么会上了大老爷的床,至今是个谜团,没有人去探究,也没有人敢去追究,横竖是大老爷自己承认了,还有什么说的。 那之后,为了陪七姜解闷,张嬷嬷带着映春她们,一起和少夫人打牌,七姜都不会打京城的麻将,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学了几圈。 都说新手手气好,可嬷嬷觉得是少夫人聪明,不仅很快就学会了京城的玩法,还一家赢三家,把映春都急哭了。 不论如何,一整天也算热热闹闹地过去,直到夜里,看着丫鬟将蜡烛一盏一盏吹灭,七姜的心才又空荡荡起来。 刚进门那几天,想着展怀迁就要回来了,就要有个人跟她睡一间屋子,紧张害怕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那样好的人,反而让她能踏踏实实地入睡,毫无顾忌地“同床”。 忽然之间,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七姜如今不再害怕,可她会寂寞。 七姜在床上打了个滚,四仰八叉地平躺着,闷闷地叹了一声,忽然听见动静,以为展怀迁回来,心头一喜,却是张嬷嬷的声音:“少夫人,您睡着了吗?” “还没呢,嬷嬷有事吗?” “秀景苑出事了。” 当七姜穿戴衣裳,裹了披风,匆匆赶到秀景苑,大老爷已经在了,见到她便说:“姜儿,你进去看看你大嫂嫂,不要多话。” 七姜点头,往大嫂房里来,便见子淑脑袋上裹着棉布,有血迹从额头渗出来。 “出什么事了?” “我娘打了大嫂,她撞到了头,正等郎中来看,眼下已经止血了。” 七姜恨得咬牙切齿:“大晚上的,她又作什么妖?” 玉颜拉着她到一旁,轻声说:“我娘……往我哥床上塞人,大哥仿佛迷了心智,嫂嫂冲回来拦下,把我娘气坏了。” 第127章 也配放在我眼里? 要是真气坏就好了,七姜心里这么想,碍着玉颜的面子没说出口,四夫人这人再不好,也是玉颜的亲娘,不能让玉颜难堪。 不久,叶郎中到了,为大少夫人查看伤势后,告知病者需静养,若几日内没有呕吐晕眩等症状,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 “但不可大意,需时刻有人在身旁守候。”叶郎中叮嘱,“少夫人万不可情绪激动,不可再受什么刺激,静养为上。” 七姜看了眼玉颜,她也面露难色,不必说彼此都明白,大嫂嫂在这院里住着,就不能安生,她娘今晚闹完了,明日还能接着作妖,嫂嫂这些年,哪一天不是被婆婆欺负着过的。 “你陪着嫂嫂,我送客。”七姜留下玉颜,跟着叶大夫出来,见四夫人那屋灯火通明,她鄙夷地瞪了眼,而后问,“叶大夫,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催.情的吗?” 叶郎中问:“少夫人为何如此发问?” 七姜说:“我听书里说起,只是好奇。” 叶郎中是医者,即便面对女眷,也不必避忌,应道:“自然是有的,催欲致幻,令人失去理智,乃至疯狂发癫。但这都是邪门歪道的蛊医,我等正经医馆药房,断然不售卖,朝廷也是严令禁止。” 七姜欠身:“多谢叶大夫。” 下人们送叶郎中离去,七姜便往四夫人这头来,展敬忠见了儿媳,便问:“见过郎中了?” 七姜应道:“郎中说,大嫂嫂暂时没有大碍,这几日必须静养,不能再受刺激,不能情绪激动。” 展敬忠颔首:“知道了,姜儿,你先退下。” 七姜临走时,看了眼四夫人,刚好她也看过来,但仅仅一瞬的接触,那人就慌张地避开了。 转身出门,还没走远,就听见大老爷说:“这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怀逍的性情你最明白不过,今晚侄媳妇若不拦着,明日他也会同你闹翻,何苦来的?” 便听四夫人哭道:“大哥,您四弟可就留下这一根独苗,我还不是为了他的香火,媳妇娶进门多少年了,我里里外外被人笑话,我又何苦来的?” 大老爷说:“你也不该往他房里放人,先商量好,明公正道地纳进门,不是更周全?” 四夫人毫不犹豫地说:“大老爷,我可是他的亲娘,我还能作践自己的儿子不成。我只是给他房里添了个丫鬟,他自己看中了眼馋,这在谁家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您那侄媳妇倒好,一盆冷水浇上去,她如此悍妒,还了得!” “少夫人,我们走吧……”映春拉着七姜,很小声地劝道,“大老爷出面了,和咱们就不相干。” 七姜都快气疯了,甩开映春的手,一步跨进门内,她突然杀回马枪,叫展敬忠和四夫人都吃了一惊。 “就算你儿子嘴馋丫头,你也要弄清楚那丫头干不干净吧,淋一盆水死不了,可你儿子要是得了花柳病,有你哭的日子。”七姜冲着四夫人怒斥,“我出一趟门回来,嬷嬷都要将我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就怕外头脏。你倒好,来路不明的丫头,就敢让她往你儿子身边躺,你就不怕断子绝孙啊?” “你你你……”四夫人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这辈子再不济,也不至于被指着鼻子骂。 “姜儿,不得放肆!”展敬忠起身,话虽出口,可看着孩子的眼神,到底怔住了。 七姜谁也没放在眼里,指着四夫人说:“你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女人家生孩子的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你就不想想,万一是你儿子不能生,你弄来这种外头的女人,给你怀个野种生下来,四老爷的香火,可真够光彩的!” “姜儿!”展敬忠不得不再次出声,“快退下!” 七姜却一样愤怒地直视着大老爷,虽然总对展怀迁说,不敢得罪他爹,因为这里他是老大,可心里是真把这个人恨得入骨,看大夫人能在城外住十年就知道,管他二十年前到底为了什么定亲,展敬忠都不是好人。 “姜儿,退下。”展敬忠稍稍温和了一些,“不得对你婶母放肆。” “她是我哪门子的婶母,我是你们展家养大的吗?”七姜说,“一个个都想来给我当长辈,你们这家里的人有长辈样子吗?” 四夫人抓着机会就嚷嚷:“大哥您看见了吗,这孩子连您都不放在眼里,平日里在家横行霸道,从不把我和老太太放在眼里……”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放在我眼里?”七姜冲到四夫人跟前,“虐.待庶女,折磨儿媳妇,亲生女儿只剩半条命,你就算计着那点嫁妆,你干过一件人事吗?” “你……”四夫人气急败坏,冲着大老爷喊,“大哥,您不管吗,您真的不管吗?” 七姜却走来大老爷跟前,大声道:“我就不明白了,皇上既然让我嫁进来,我是您的长媳,为什么我们家要让一个外人来当家?既然母亲身体不好,在外头养病,我这个儿媳妇就该替她分忧,父亲,明日起,这个家我来当。” 四夫人浑身一震,冲过来道:“什么意思,侄媳妇……云七姜你什么意思?” 七姜回眸看她:“什么什么意思,我说的人话,你听不懂吗,你投胎投了什么道?” 展敬忠呵斥:“姜儿,你太放肆了,快退下。” 大院的嬷嬷和映春赶进来,死命拉着少夫人退下,映春急得都哭了,玉颜听见动静赶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屋子里,四夫人哭着跪在了地上,哭她死了的男人,说她孤儿寡母活不下去。 展敬忠冷静后,说道:“弟妹,这么多年你一贯是很体面,家里的事也料理得极好,我和你嫂嫂心怀感激。为何这些日子,越发颠倒失态,长此下去,实在不敢再劳烦你料理家务。” “大老爷……” “我答应过四弟,一定会照顾你们母子,因此你不必担忧生计,也不必担心怀逍的前程。”展敬忠道,“但还有一句话,我的孩子,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 四夫人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大老爷。 展敬忠道:“彼此都留一分体面,百年后,也好去见四弟。” 第128章 那一年,你来到了人世 观澜阁里,张嬷嬷焦急地等在屋檐下,谁知等回来满身火团似的孩子,即便刚开始她们有冲突那会儿,她也没见少夫人这么生气过。 “映春,怎么了?” “嬷嬷您跟去该多好……” 映春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听闻少夫人竟然指着四夫人的鼻子骂,甚至不理会老爷的呵斥,张嬷嬷也是愣了。 跟进屋里,只见少夫人正大口喝茶,张嬷嬷来搭把手,又给斟了一碗。 七姜猛灌下,把茶碗拍在桌上:“气死我了,我不想再在这个家呆着。” 张嬷嬷道:“可您不是才和老爷说,要当家?” 七姜看向嬷嬷,又看向映春,映春低下脑袋,怯怯地说:“少夫人您太大声了,外面都听见了。” 张嬷嬷已经笑了:“不如趁热打铁,就把当家大权从四夫人手里拿回来。” 七姜嗔道:“嬷嬷,你不关心大公子,也不关心大嫂嫂吗,那么多的事儿,就记了这一句,什么破家,我才不稀罕当,我只是想气死她。” 张嬷嬷说:“也不是奴婢不心疼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奴婢心疼也不顶用不是,可您当家就不同了,早在圣旨赐婚的那天,奴婢就盼着四夫人赶紧撒手让权。” 七姜满不在乎:“大老爷若真应了我,四夫人面子往哪儿搁,她好歹也在这家操持许多年,说出去也不好听,哪怕我是不在乎的,可有人在乎。所以啊,嬷嬷你就别做梦了,她不会撒手,大老爷也不会管的。” 张嬷嬷越发觉着,这毛毛躁躁又冲动的孩子,是有大智慧的,嫁进门才不久,这家里的事,她早就都看透了。 夜深人静,七姜独自躺在床上,想到大嫂嫂那么惨,就难过得无法闭上眼。 侧过身看向床的那一边,她此刻正睡在平日的位置,只是中间没有矮几隔着,也没有展怀迁在那一头。 “你多好啊,一走了之,家里的破事都不用管。”七姜似自言自语,但也的确是在对那个家伙说,“你说你这个爹,到底怎么想的呢,朝廷上那么厉害的大官,家里一团糟,连家都管不好的人,真的能管好国吗?” 而这个时辰,城外校场的营帐里,灯火依然亮着,展怀迁才和属下商议完之后的练兵计划,正准备洗漱。 打开箱子,映入眼帘便是他最喜欢的那套练功服,他翻看了之后,找到了七姜为他缝合的针脚。 在外出征两年多,展怀迁从没有过睹物思人,偶尔会担心母亲可好,但那也只是偶尔,战事紧张时,根本想不起家里任何人。 不知未来再有战争,他会不会在沙场上想起七姜,至少眼下,一旦空闲了,满脑子都是那个霸道的小丫头。 “但愿天下太平,永无战事,我能时常陪在你身边。”展怀迁抚摸过那些不精致但细密扎实的针脚,“六岁时,爹娘尚未分开,我启蒙念书习武,再也不得无忧无虑玩耍,世人只当我勤奋好学,谁又知道我也曾长夜啼哭,一心只想做个孩子。好在,那一年,你来到了人世。” 一夜过去,隔日清晨,展怀逍才彻底清醒,然而等待他的,是子淑脑袋上的伤痕,是妻子满眼的痛苦和无助。 “子淑……” “相公,我们能走吗?” 展怀逍握紧拳头:“走,今天就走了。” 忽然房门被破开,四夫人闯进了儿子的卧房,展怀逍挡在床前大声质问:“娘,你到底让那丫头对我做了什么,娘,我是你儿子,我是你亲生儿子。” 四夫人道:“那我的孙子呢,我孙子在哪里?更何况,我怎么你了,你自己看见漂亮姑娘嘴馋,你怪我吗,你把持不住,你怪我吗?” 展怀逍头疼欲裂,捂着脑袋说:“我肯定是中了什么迷香迷药的,不然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做那猪狗不如的事。” 四夫人冷笑:“不如说,是你这媳妇天生一块木头,下不出蛋的母鸡,你日日守着她,都快守成和尚了。” 展怀逍没有力气争吵,怒问:“那你现在,又要做什么?” 四夫人背过身道:“那丫头你碰过了,不能白玷污人家清白,我来告诉你一声,已经回过你大伯父,纳做姨娘,今晚起,你就睡她的屋子。对了,这丫头还不是我挑的,是你媳妇替你挑的,你要怪就怪她。” 展怀逍懒得再对母亲说什么,他当然不会相信,子淑会给他选通房,分明是母亲用丫鬟做幌子,之后有了事,还能往儿媳妇身上赖。 “韩子淑,你自己生不出孩子,别怪任何人。”四夫人冷声道,“不是我这个婆婆非要和你过不去,我也等你好多年了,仁至义尽。” 说着,竟是将那新姨娘叫进来,命她给二人行礼。 展怀逍怒不可遏,将母亲连同那女子都赶了出去,重重地关上房门。 “相公……” “我们走,子淑,除了我的官印,你拿几件贴身的东西,我们什么都不要了,今天就走。” “玉颜和玉颂怎么办?” “大伯父不会不管她们,我如今自顾不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我娘折磨死,我们走。” 丈夫如此果断,韩子淑也坚定地点了头,起身来穿戴衣裳,展怀逍将官印公文等打了一个包袱,子淑挑了几件衣衫,又将他们积攒的金银带上。 展怀逍站在窗口往院子里看,见母亲带着那姑娘出去,看样子该是去沁和堂。 不久后,夫妻俩拿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卧房,展怀逍紧紧抓着子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去。 “大公子?” “大公子,少夫人……” “少夫人你们要去哪里?” 消息传到观澜阁,七姜正在用早饭,听说大公子和大少夫人离家出走了,她高兴地再添了一碗粥。 “展怀迁都不如他哥哥爽快。”七姜吃着馒头,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还有你们大老爷,也不如自己的侄子,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大夫人这辈子,都叫这个家耽误了。” 张嬷嬷提醒道:“少夫人,有些话可说不得。” 七姜咽下馒头,不屑地说:“就是总这样什么也说不得,才搞得所有人都痛苦,替你们心累。” 第129章 大小姐 张嬷嬷轻叹:“日子久了,您就不会这么说了,这京城里,又有哪件事是简单的。不过,奴婢还是愿意见少夫人您,永远都像现在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七姜淡淡一笑,低头继续喝粥,但心里想,永远是多久,也许两年后、三年后,张嬷嬷就要换个新主子了。 想到这里,七姜心口一疼,顿时没了胃口,一手捂着衣襟,放下了勺子。 “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几天总是、总是心口疼。” 七姜不敢说,是每每想起展怀迁,她才会心口疼,总是在高兴欢喜的一瞬后,忽然很悲伤,很想见到他。 张嬷嬷大骇:“这可了不得,映春,赶紧找人去请叶郎中来。” “不不不,我没事……”七姜赶紧阻拦,说道,“我、我没事的,过一会儿,自然就好了。” 张嬷嬷不答应:“有病不能不看,讳疾忌医使不得。” 七姜抓着嬷嬷的手说:“嬷嬷,我没有病,我自己知道,我真的知道。” 不等映春去找人,就有丫鬟找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四夫人气疯了,一路从沁和堂跑回去,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早没影了。” 张嬷嬷冷声道:“你们收敛些,不要在外头轻狂,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事。” 说罢,又低头仔细看七姜,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关切地问:“真没事吗,心口还疼吗?” 七姜使劲摇头:“不疼了,不疼了。” 此刻,秀景苑内,气疯了的四夫人,将儿子屋里的摆设器皿砸得稀碎,坐在椅子上,想哭却又憋不出半点眼泪。 追出去的下人无功折返,跪在门外说:“小的们跟丢了,实在不知道哥儿去了哪里。” 四夫人说:“再去找,他还能离开京城吗,就是翻遍整座京城,也要给我找出来。” 下人问:“是否要派人禀告大老爷?” 四夫人冷笑:“不必了……” 有些话,她没当着下人的面说,可心里明白,她丢了儿子,老大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这么多年,韩子淑下不出个蛋来,做大伯的不闻不问,他根本就不关心四弟的香火,恐怕早就想把他们孤儿寡母撵出去。 玉颜从门外进来,看着满地狼藉,弯腰捡起一幅画,无奈地叹息。 四夫人抬起阴鸷的双眸,冷声道:“我一直以为,是玉颂那贱丫头命硬,如今看来,却是你。” 玉颜平静地卷起画轴,过去的三年里,受尽甄家的羞辱折磨,这辈子什么难听的话,都伤不了她了。 四夫人摇摇晃晃走到女儿跟前,双眼猩红,含泪怨怼:“你爹死了,你出嫁男人死了,回娘家来,又把你哥哥赶跑了,我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们兄妹俩,是我的现世报吗?” 玉颜看着母亲,淡漠地说:“娘,你才是我爹的现世报吧。” “畜生……”四夫人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女儿的面上,“给我滚出去,我不养你这个扫把星,你给我滚出去,滚!” 玉颜放下画轴,欠身道:“您省点力气,别把自己急出好歹来。” 离开兄长的房间,再次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巨响,伴随着母亲凄厉的哭声,玉颜的心,也跟着碎成了粉末。 她这辈子,没有指望了,摊上这样的娘,还有什么资格走到何世恒的面前,司空府如此高贵鼎盛的家族,她从头到脚都配不上。 是她不好,是豆蔻年华小儿无知,是那要不得的红鸾星动,是她错了。 “姐姐……”玉颂从角落里冒出来,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恐,十四岁的姑娘,眼底毫无光芒。 “放心,大哥不是不要你了,他们走得急,一时还顾不上我们。”玉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温和地说,“姐姐会护着你,还有二嫂嫂。” 玉颂含泪问:“姐姐,你也挨打了吗?” 玉颜摸了摸半边发烫的脸颊,笑着摇头:“不妨事,她自己也手疼。” 此时,上官清带着丫鬟从院门外进来,向玉颜欠身后,就命丫鬟带她去见四夫人。 “清儿。”玉颜出声,将她拦下,上前道,“你婶婶这会儿正烦闷,不愿见人,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便好。” 上官清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老太太派我来看一眼,担心四婶婶,也想知道大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玉颜说:“稍后会派人向老太太禀告,你先回吧。” 上官清眼底掠过几分挑衅:“姐姐回家养身体,安心凝神才是,家里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妹妹会替老太太和婶母分忧。” 玉颜冷声道:“这太师府还是姓展,妹妹别搞错了。” 上官清含笑道:“妹妹不曾搞错,怕别是大姐姐您搞错了。” 玉颜明白,这丫头是说她虽然姓上官是外人,可自己这个姓展的,也不是什么嫡系的大小姐,她们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体面些。 玉颜坚持道:“姑娘回吧,有什么话,稍后就派人禀告老太太。” 上官清微微欠身:“那就麻烦大姐姐,我先告退。” 待这丫头走远,玉颜回眸看向母亲的屋子,大哥昨晚显然是被人下药,怎么能那么巧,就在上官清鬼鬼祟祟来找娘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玉颜转身往新姨娘的屋子来,今日仔细看,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姿色平平的姑娘,面上瞧着恭敬,但眼睛里透着精明狡猾。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是那些事,大公子拉着我上床,我没法子……” 玉颜满脸怒色:“大少夫人赶来时,你们衣裳都还没脱吧。” 新姨娘别过脸道:“横竖都那样了,姑娘又何苦细问,大公子都不在家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怎么活,您做什么要为难我。” 玉颜道:“放你走,给你条活路,从此不许再靠近太师府半步。” 新姨娘慌张地说:“夫人和老太太,都给了奴婢名分了。” 玉颜厉色道:“想活的,趁早离开,想死的,我一定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大小姐,您、您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是这家的主子,我想怎么说话,还用你来教?” 玉颜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说道:“晌午前离开,给你封银子,过了晌午,我就来教你太师府的规矩,从扒你一层皮开始。” 第130章 展怀迁这大傻子 新姨娘兜手想了半天,最后伸出一个巴掌,颤颤地说:“倘若、倘若大小姐您能给我五百两……” 玉颜冷然颔首:“收拾东西。” 她走到门外,唤来自己的婢女,交代明白后,便回房写了文书。 不久,七姜和张嬷嬷来了,四夫人听说动静赶来,到底迟了一步,新姨娘已经在文书上按了手印。 玉颜身无分文,哪里来五百两银子给人,这笔钱是问观澜阁借的,七姜带着张嬷嬷来,拿了一百两现银,和两张二百两的银票。 四夫人大怒:“你们好大的胆子,如今这家里换你们做主了吗,这是我买来的人,与你们什么相干?” 七姜走来四夫人面前,毫不客气地说:“这会子把人打发了,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留几分脸面,不然追究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小丫头,你威胁我?” “我一个晚辈,怎么敢威胁长辈,您可别吓唬我。” 玉颜则对那姑娘说:“你是按了手印的,倘若再与我府纠缠,那就公堂见。这么多银子你拿回去,好生经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将来正经找个人家,或是自己过活,都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望你好自为之。” “是是是……” 眼看着那丫头拿起东西往外走,四夫人呵斥道:“你走什么,你是我的人……” 可掌不住张嬷嬷办事利索,两个中年妇人早就等着,根本不听四夫人说什么,架着那姑娘就往外送。 “站住!站住……”四夫人追到门前,气得脸色煞白,回身指着玉颜和七姜,颤抖得说不出话。 玉颜吩咐门前的下人:“夫人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快把夫人送回卧房休息,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七姜走上前来,说道:“要不要我来搀扶您?” 四夫人手指七姜,激怒地喘不过气:“你、你等着。”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门外的下人也跟着散了,玉颜这才对七姜道:“银子将来我会还,七姜,多谢你了。” 七姜笑道:“这是展怀迁的银子,你们兄妹去算吧,不用谢我。” 玉颜沉沉一叹,问道:“方才你对我娘说,追究起来不知是什么后果,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七姜坦然道:“昨晚多问了叶郎中一句话,他说世上真有能让男人神志不清的药,会想要做那些事,你大哥必定就是中招了。” 玉颜眉头紧锁,想着对七姜不必顾虑,便道:“虽然我不该平白无故冤枉什么人,但这件事,兴许和上官清有关,就是她来找我娘后,才生出这事端。那丫头,也许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可她也绝不是好人,从小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们兄弟姐妹,碍着亲戚之间客气,不点穿她罢了。” 七姜脱口而出:“何表哥也这么说,他头一次见我就说……” 话未完,见玉颜神情微恙,七姜不由得后悔,愧疚道:“玉颜,对不住,我不该提的。” 玉颜不介意,淡淡地说:“其实昨天我们碰面了,送二哥哥出门时,他正好替何家老太太送东西,迎面遇上的。” 七姜还真不知道,努力按捺着小小的激动,谨慎地问:“然后呢?” 玉颜苦笑:“二哥哥把他拉走了,话也没说一句。” “哎呀……展怀迁这大傻子!”七姜气得直骂人,“要他什么事儿,烦人烦人。” 玉颜的笑容,却变得柔和起来,歪过脑袋来看七姜,她家二嫂嫂那清澈莹亮的眼眸里,像是比之前多了些什么,能甜到人心里去。 七姜尚不自觉,只是抱怨:“他这么刻意,反而叫人多想吧,亲戚之间打个招呼怎么了,从前不也大大方方的吗?” 玉颜带着七姜离开这屋子,走在廊下说:“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展玉颜,连容貌都变了,他看到我的第一眼,整个儿僵住,他一定觉得很陌生很疏远,已经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呢,过些日子你就养好了,还会和从前一样好看。” “皮肉或许养得起来,心呢,我这暗无天日的三年,不知要再花多少个三年才能疗愈,我至今还是会做恶梦,梦见我婆婆……” “什么婆婆,你没有婆婆了,记住了吗?”七姜打断了玉颜的话,霸气地说,“三年都过去了,什么再花多少个三年来疗愈,你从今天开始,就高高兴兴地活着不好吗?” 玉颜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七姜说:“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你方才说那姑娘的气势,还有在你娘面前的样子,说真的,你和大公子真是亲兄妹,你们是随了四老爷吗,反正……不会是你们母亲。” 玉颜想了想,轻叹:“我都记不得我爹长什么样了,至于他的性情,也并不见得有多好,他一辈子都想摆脱老太太,到最后真是彻底甩开了。” 七姜对此略有耳闻,感慨道:“我原本以为,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四老爷和她的关系是很好的,后来听了一些事,才知道四老爷并不是这样。” 玉颜说:“我爹没做到的事,我哥做到了,可他泉下有知,却不知该欣慰还是苦笑。不论如何,他有对不起我娘的事,我娘也对不起他,我就当替他们两个互相赎罪吧。” 七姜无法认同:“不论如何,四老爷都不在了,哪怕他对不起你娘,也不该是你和大公子来承担,更不该由你来恕罪。玉颜,你才二十岁,先把身体养好,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二人走下台阶,便见院门前有人进来,是沁和堂那边的下人。 来者乍见二少夫人在此,立时谦卑了不少,躬身道:“大小姐,老太太要您过去一趟。” 七姜拦在玉颜身前,说:“大老爷吩咐过,大小姐身体不好,哪儿也不必去,你去回老太太,有什么事,直接派人来说一声就好了。” 那妇人为难地央告:“这是老太太的命令,奴婢怎好擅自做主,实、实在不行,要不少夫人您随奴婢走一趟?” 玉颜拉住了七姜,说道:“不过是骂我一顿,我身子不好,她们不会对我动手,你放心。我去了,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日后麻烦。” 七姜道:“就是担心你们有事,我才多在家留几日,我答应展怀迁会照顾好你们,不能不作数。我和你一道去,谁敢动你一手指头,我把她胳膊拧了。” 第131章 那是我的东西 玉颜劝说了几句后,带上七姜一同来到沁和堂,四夫人早已哭成泪人,别着脸不看亲生女儿一眼,对云七姜,更是恨之入骨。 让她们意外的是,老太太没有责骂也没有羞辱,只是冷冷地吩咐:“明日宗家族长与主母到家中小住,你们要规矩一些,切莫丢了太师府的脸。” 玉颜听着古怪,但问:“家中与宗族多年不往来,为何突然上京,且族长德高望重,乃宗族之砥柱,岂能轻易离开家祠?” 七姜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便是家乡小地方,也有族长大如天的规矩,隔壁村中一整个村子都属于一家姓氏,甚至比起朝廷律法,他们的族规更大。 倒是自家所在的村子,乃各地移民散户拼凑而成,家家户户各自安好,村长也要按律法办事,而非私刑枉法。 自然,两种规矩各有短长,七姜不敢说谁更好些,但眼门前这事儿,指定不能好。 老太太将她们扫了一眼,说:“不过是亲戚往来罢了,但族长和主母之尊,你们切不可怠慢无礼,便是你们的公爹和大伯父,见了族长也要礼敬三分,我亦如是。” 玉颜欠身道:“孙女谨记,请祖母放心。” 老太太看向七姜,幽幽一笑:“好自为之,二少夫人,别怪我没提醒你。” 待她们离去,四夫人起身到门前张望后,才回到老太太跟前,哭过的人声音还哑着:“昨晚她亲口对大老爷说,要掌家大权,母亲,我真是没有活法了。” 老太太冷笑:“这么些年,我瞧你做得也是有模有样,一心以为你是有些能耐的,怎么最近把自己弄得越来越难堪?” 四夫人垂首道:“她身后有大老爷撑腰,还有惜园那位,乃至司空府,媳妇……除了您,还有什么指望?” 老太太摇头:“叫我看,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瞧见我与她不对付,便干岸上站着,等我们两败俱伤了,你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那云七姜不按常理出牌,一通乱杀,坏了你的算计,可如今你想站在我身后,我的心也叫你寒透了。” “母亲,求您做主。”四夫人跪下道,“媳妇大半辈子都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您死去儿子的份上。”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半晌才道:“只要你老实安分,照我说的做,别再动歪脑筋算计我,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是是是……” “我问你,怀逍神志不清,是不是你下药?” 四夫人连连摆手:“没下药,真没下药,我承认弄来那丫头,是想给怀逍通房生孩子的,可我怎么能下药呢?是他自己乱了心智,觉着丢脸不愿承认,赖在我这个当娘的身上罢了。” 上官清在一旁,淡漠地看着四夫人,四夫人起身时,也将目光转向这里,彼此匆匆交汇,又默契地分开了。 这一边,七姜送玉颜回秀景苑后,便要返回观澜阁,路上与张嬷嬷说起展家族长和主母的事,却是连张嬷嬷都十分陌生。 “多少年不往来了,老爷一直淡淡的,他们也不好意思来贴。”张嬷嬷不屑道,“这是闻着什么味了,巴巴儿地跑来,才方暮春,他们就要来打秋风不成?” 七姜问:“我可以不搭理他们吗?” 张嬷嬷道:“老太太虽然煞有其事,可这里太师府,又不是老展家宗祠,他们说了不算。总之,那头若是以礼相待,咱们也好好的,他们要不做人,您也犯不着受气。” 七姜无奈地叹气:“原本展怀迁昨天就要接我走的,一来我脚伤没好,二来担心玉颜她们,我才多留两天,不然这会子在城外多自在。” 张嬷嬷好生道:“虽然奴婢也想您去城外过得自在些,可是这太师府的一家一当交给那对婆媳,您真的甘心吗?” “我……”七姜本想说,她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又不是她的家业,但不知怎么,突然就说不出来,改口道,“我也懒得管,再说了,家里就是些柴米油盐,等我先去学如何掌管庄园的大本事,嬷嬷你说好不好?” 嬷嬷心里一合计,还真是,关起门来不过些婆妈琐碎的小事,哪有外头大宗的田地商铺来得复杂,喜笑颜开地说:“好好好,如今您和哥儿有商有量,还怕有什么事不成的。” 说着话,到了前天晚上路过的地方,七姜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起那宽大的手掌,暖暖地抓着她,仿佛此刻还能感觉到,展怀迁握剑拉弓留下的茧子,在她的肌肤上轻轻磨过。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忽然就热乎起来,拿手扇着风:“京城的夏天,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这日午后,又是一场雨,府里派出去好多人,愣是没找见大公子夫妻俩的落脚地,衙门那儿展怀逍倒是去了,忙公务见不上,日落时又听说,在衙门外蹲着的人,也给跟跑了。 张嬷嬷念叨:“这么逼着追着,别把孩子惹急了再出点什么事,先彼此冷静几天不好吗,四夫人真是疯了。” 可惜她们的话,秀景苑那儿是听不进去的,四夫人今天一面派人去找儿子,一面敦促府里上下洒扫收拾,并腾出一处院子,预备迎接贵客。 自然这贵客,七姜不放在眼里,观澜阁里过自家的小日子,谁也不碍着谁。 隔天上午,难得晴好,七姜在后院遛狗,只见小丫头跑来说:“少夫人,前门传话,是有您的信函。” 算算日子,爹娘的回函是该到了,她激动地问:“信呢,在哪儿?” 丫头说:“没送进来,前门只是派人传了话。” 七姜立时将绳子交给映春,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急得映春提醒:“少夫人,你仔细脚疼。” 脚踝的伤早就好了,有爹娘的信函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在一路下人惊愕的目光里,七姜奔跑着冲到东角门,气喘吁吁地问:“我的信呢,我家送信来了?” 门前下人紧张地禀告:“回、回少夫人的话,连带您家里送来的包袱,都被送去老太太房里了。” 七姜脑袋一嗡:“为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下人尴尬地应道:“方才送来东西时,刚好宗家族长和主母也到了,老太太亲自迎出来的,不知说了什么,就把您的东西扣下了。” “他们会拆开看吗?” “这……小的实在不知。” 问了也白问,七姜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不认字,跟怀逸学的那二十来个,都凑不成两句话,家里的回信,她都看不明白。 可即便如此,老太婆也没资格扣押她的东西,更没资格看信件,她恶心坏了。 “少……少夫人?” 门下的小厮,见少夫人抽了他们守门用的棍子,吓得不轻,可想要阻拦又不敢动手,眼睁睁看着怒气冲天的人,手提长棍,往沁和堂去了。 第132章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宗家来了族长和主母,一并他们两个七八岁大的孙子孙女,七姜提着棍子来到沁和堂时,那俩孩子在门前玩耍,吓得哇哇乱叫跑进去,上官清立时迎了出来。 “二嫂嫂,您这是要做什么?” “把东西还给我,我家里送来的。” 上官清毫不犹豫地让开道,说:“在堂屋里,二嫂嫂请。不过,您这拿着棍子,里头可是有客人在的,实在太失礼。” 七姜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径直闯入门内,大声问:“我的东西呢,立刻还给我。” 堂屋里,一边坐着五十来岁的男人,应该就是宗家的族长,身旁一位是他的妻子,两个人在老太太跟前倒是年轻辈,但已是族长之尊。 老太太坐在他们的对面,手边就是已经被打开的包袱,七姜冲上来要拿,老太太对族长和主母笑道:“就是这孩子,疯疯癫癫没半点规矩,这要不是让她来取东西,还请不动她来给二位请安呢。” 包袱已经被打开了,也不知有没有少东西,娘缝的袖套、鞋垫、手帕倒是都在,还有几包干果,这些七姜都顾不得数,她翻了两遍,都没见到信函。 “信呢?”七姜瞪着老太太,“我的信呢?” “在这里……”坐在对面的女人,忽然拿出信封,信纸已经在外头,她目光犀利地瞪着七姜,“没见过哪家的媳妇,是你这般品行,我们自然要看看娘家到底是什么教养,这看了才知道,固然粗鄙不堪。” 七姜二话不说扑过来,从这婆子手里抢下信函,将自己的东西包好,就要离开。 老太太说:“孙媳妇,族长与主母在此,你行礼后再走吧。” 七姜讽刺道:“原来展家老祖宗传下来,净是些偷盗的本事,我可不拜贼祖宗。” 族长摸了把胡子,摇头道:“竖子不可教也,老太太,宗家里可从没有这样的孩子,堂堂太师府,家风扫地,如何使得。” 老太太分明年长些,却欠身道:“族长所言极是,奈何我年岁已高,膝下单薄,仰仗儿孙过活,只求一处喘息之地,家中事务早就不插手,也不敢插手。” 七姜懒得听他们废话,带着东西就往门外走,可一脚跨出门槛,惊见张嬷嬷、映春和观澜阁里七八个丫鬟在院子里跪了一地,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来的。 上官清对她微微一笑,进门去,便听见她的声音说:“观澜阁的下人都带来了,请族长示下。” 七姜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她冲到张嬷嬷身边,呵斥那押着嬷嬷的女人:“撒开手,听见没有,撒开手?” 张嬷嬷的嘴都被堵住了,只是呜呜地发出声音,满眼哀求地看着孩子,她想让少夫人赶紧走,生怕她吃更大的亏,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反而激得孩子大怒,用棍子打边上的人,要她们滚开。 张嬷嬷跌倒在地上,扯掉了口中的布团,恳求道,“少夫人您走,别管我们。” “不行!”七姜棍指走出门来的三个老货,骂道,“你们发什么疯,是故意的吗,故意把我引过来?” 那主母一脸铁青,呵斥道:“你年轻无知,我不与你计较,必定是平日受刁奴挑唆,今日老太太请我们来,便是来整肃家规,莫说这几个刁奴,二少夫人,按照族规,我连你也管得。” “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东西?”七姜大怒,一面又怒骂边上的人,“把我的人全都放开,你们想清楚了,这两个老东西能在这家里长住吗,他们敢弄死我吗?既然他们早晚要走,而我永远都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现在撒手,我一概不追究,你们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要你们的命!” 上官清忽然上前道:“今日族长与主母主持家规,家规大如天,你们若不听命老太太与族长、主母,不必等将来,明日就卷包袱走人,太师府撵出去的下人,哪个人家还敢要你们,往后如何营生。” 老太太看向一旁两个粗壮的女人,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 话音才落,那两个女人就扑向七姜,她被猛地一撞,猝不及防手里的棍子落地,被一左一右架住,拖到了一旁。 七姜力气再大,也不过是个瘦弱姑娘,左右两个膀大腰圆,稍稍用力,七姜就挣脱不开。 老太太道:“云七姜,你记着今日的教训,你……” 七姜厉声打断了她:“别打她们,你要我做什么,我照办,只求你别打她们!” 老太太冷笑:“丫头,你这是求人的口气?” 七姜说:“我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主母在一旁道:“过来,先好好行礼,给你家老太太磕头赔不是,我们再决定如何惩罚你的目无尊长、野蛮霸道。” 两个女人松了手,七姜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而后走向老太太这边。 “少夫人?” “唔唔……” 张嬷嬷和映春都不忍,又被边上的人按住了,七姜怒道:“不许你们动手,我现在就给老太太赔不是。” 说着,她走到了台阶下,老太太、族长、主母,还有上官清,四张脸凶戾狰狞地俯视着她。 七姜有一瞬的晕眩,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一跃而起,扑向了那位主母。 一阵惊叫声中,七姜扼住了主母的脖子,手里已经拔下一支发钗,用最尖锐的一端,抵着她的咽喉。 七姜大声道:“把我的人放了,不然我就杀了她!” 众人慌乱不已,倒是老太太淡定,骂道:“放肆,云七姜,我量你也没杀人的胆子,你若不松开手,我现在就将她们乱棍打死!” 猛听得一声尖叫,老太太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往后退了一步跌在上官清怀里,云七姜竟然拿簪子狠狠扎了主母的脸,那血珠子突突往外冒,死不掉,可必定疼疯了,脸也毁了。 老太太惊魂未定:“云七姜,你疯了吗?” 七姜冷笑:“要再来一下?” 那主母已经吓得瘫软,脸上泪水混着血水,哀嚎着:“放人,快放人,她是个疯子……” “姜儿,住手!”却是此刻,展敬忠闯了进来,他还穿着官袍,不知是不是一路跑进来,气息很乱,喝止七姜,“住手,姜儿,快把人放了。” 七姜道:“不许她们打我的人!” 展敬忠答应:“有我在,不会有人挨打,姜儿,你先松开手。” 七姜还是信任展敬忠的,也知道他可以主持大局,她自然是不愿杀人,甚至不愿伤人,可她就是死,也不向任何人下跪。 “张嬷嬷,把少夫人送回去。”展敬忠一面吩咐,一面命人去找郎中,而后向族长作揖道,“小儿无状,让您受惊了。” “不、不敢当,太师大人……是我们来的唐突。”族长犹在慌乱中没回过神,但总算还明白,面前的是当朝太师,不是他这个族长能随意逞威风的。 看着姜儿被带走,展敬忠松了口气,他原只是因为今日宗家的族长和主母到来,下朝后早早回府前来相见,谁知刚到门前,就说沁和堂出事,他都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 观澜阁里,纵然所有人全身而退,也是被闹得人仰马翻。 原来方才七姜高兴地跑去东角门拿信,前脚刚离开,老太太那边就派人将张嬷嬷、映春她们都锁了。 这会儿七姜坐在炕上,看着跪在脚踏上哭泣的映春,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别怕,没事了……” 张嬷嬷到底经历多些,虽然心中怨恨,此刻还能冷静,端着水盆进来,对映春说:“不许哭了,去歇着吧。” 七姜却道:“嬷嬷,你也去歇着,我想一个人静会儿。” 张嬷嬷不放心:“少夫人,您……” 七姜说:“我这会儿脑子还炸着,让我静一静。” 张嬷嬷无奈,便拉了映春出去,房门合上,屋子里安静下来,七姜长长舒了口气。 这个家,太可怕,太恶心人了。 七姜低头看向自己的一双脚:“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凭什么?” 当叶郎中被请来,莫名其妙地为所谓的主母处理罢伤口,正要离开时,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站在屋檐下,等待下人取伞来,却见院门外有人匆匆而来,便主动让到了一旁,听得那人进门后,慌张地说:“大老爷,张嬷嬷说,二少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 “她们将府里都找遍了,最后见到少夫人的,是西门的看门小厮,恐怕从西门出去了。” 叶郎中站在屋檐下,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最后太师大人都出来了,被人拥簇着,打着伞离开了沁和堂。 自从接掌了医馆,为这家行医数年,从来也没见太师府如此“热闹”过,他最近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一个外人都嫌烦了,府里这些金贵的主子们,他们不烦吗? 叶郎中抬头看,不禁皱眉:“这雨,可越来越大了……” 大雨滂沱,乌云蔽日,将将才过午后,京城竟宛若黑夜般压抑暗沉。 展怀迁策马从校场而来,今早得知宗家族长和主母到府,才想起来忘记叮嘱七姜这件事,生怕她的脾气与人起冲突,于是趁着将士们午歇,打算回家看一眼。 雨地跑马,视线模糊,到达城门下,他勒马擦了把脸,可睁开眼,却见远处一抹瘦弱的身影缓缓前行,这么大的雨,孤零零地也不打伞。 展怀迁觉得奇怪,又多看了眼,抓紧缰绳待要进城,忽然心口一紧,慌地调转马头,追着那身影而来。 大雨之下,七姜根本听不见什么马蹄声,猛地连人带马闯到她面前,她吓得脚下打滑,跌坐在了地上。 面前坐在马背上的人,如大山一般要向她倾倒,七姜一时害怕,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姜儿?”却听见熟悉的声音,马上的人一跃而下,来到她身边,将她从泥浆地里抱起,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裹住,口中慌乱地问着,“你为什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姜儿?” 七姜一口气提上来,被雨水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清了展怀迁的脸,虚弱地说:“我要回家……” 第133章 不怕,娘在这里 大夫人见到孩子时,姜儿已然意识模糊,在儿子怀里小小的一团,两个人都淋透了,一路还淌着水。 梁嬷嬷带着人给少夫人更衣,已然不清醒的人,却能感觉到有人要脱她的衣裳,死死抓着衣领不让碰。 大夫人便亲自来,温言软语之下,七姜才放松警惕,终于拾掇清爽送到床上,浑身已烧得发烫。 “娘……”迷迷糊糊的人,嘴里唤着娘亲,可是得不到回应,害怕得闭着眼睛哭泣。 大夫人将姜儿抱起,轻轻拍哄她:“不怕,娘在这里,姜儿不怕……” 烧成火团的人,渐渐陷入昏睡,展怀迁换好衣裳赶来,见母亲怀里的七姜,烧得嘴唇都裂开,不禁双拳紧握,指关节咯咯作响。 “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安顿好七姜,一面为她换额头上的凉帕子,一面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展怀迁道:“儿子在城门下见到她,她一个人走在雨里,我起先只当是陌生人,险些要错过,可忽然觉得,那背影就是她,策马追上前一看,我、我……” 大夫人蹙眉:“府里有事?” 展怀迁道:“早晨得到消息,宗家的族长和主母到了。” 大夫人好生厌恶:“什么族长,太师府早已自立门户,何来的族长?” 展怀迁说:“那头并未除名,还在宗谱里,因并不往来,父亲就一直没追究这件事。” 大夫人冷冷一笑,为七姜换了凉帕子,说道:“我查了她身上,没有伤痕,看样子不是挨打了,但必定也是无比屈辱的事,逼得她小命也不要了,只想往家走。” 展怀迁说:“儿子这就回府,去问清楚缘故……” 话音才落,却见梁嬷嬷带着张嬷嬷进来,一见少夫人躺在榻上,张嬷嬷直掉眼泪:“没丢就好,没丢就好。” 她冷静下来后,说是城里实在找不到,就想少夫人会不会来找大夫人,于是才赶来了。 “她不是来找我,是迁儿半路捡回来的。”大夫人怜爱地摸了摸七姜的面颊,说道,“被雨淋透了,现在烧得像个小火炉,真怕寒气侵入肺里,她还那么小。” 梁嬷嬷说:“奴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您别担心。” 大夫人看向张嬷嬷:“到底怎么了?” 张嬷嬷含泪道:“亲家送来信和包袱,被老太太截下,骗少夫人去东角门后,就派人把奴婢们都抓了……” 大夫人听着,柔和的目光渐渐凌厉,俯身用额头抵着七姜滚烫的脑袋:“姜儿不怕,娘给你做主。” 展怀迁则问嬷嬷:“信呢?” 张嬷嬷摇头:“当时一团乱,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大老爷命我们把少夫人带回观澜阁,这会子就是想去沁和堂找,他们也未必肯给,也未必还收着。” 展怀迁怒不可遏:“我去要!” 大夫人起身道:“回校场去吧,你还在当差,不能没规矩。” “可是母亲……” “我去要。” 展怀迁眼眸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梁嬷嬷、张嬷嬷都呆呆地看着大夫人,她们也以为是听错了。 是日傍晚,雨停天晴,本该日落下黑,却比白日里还明亮些。 四夫人从秀景苑过来,路上听婢女说:“还没找着呢,您说二少夫人能去哪里?” “能去哪里,永远不回来才好呢。”四夫人恨道,“我恨不得那贱丫头……” 话未说完,就见远处有人来,赫赫扬扬十几个侍女相随,为首之人,竟是她多年没见过的何翊翎。 “夫人,是大夫人?” “我看见了,闭嘴……” 四夫人抚平衣襟,理一理发鬓,迎上前,端得和气恭敬:“大嫂嫂,您怎么回来了?” 然而大夫人看都没看一眼,径直从她面前走过,跟着的侍女们,也都是从惜园来的,完全不把四夫人放在眼里。 四夫人踉跄着给这些丫鬟让路,踩到泥地里,裙子都弄脏了,扶着身边的丫鬟说:“你去瞧瞧,赶紧的,我、我就不过去了。” 沁和堂里,展敬忠正意兴阑珊地听族长讲述宗家近些年的光景,讲述哪些子弟考了功名,分散在何处当官。 他正觉得无聊透顶,想要找借口离开,只见一个丫鬟跑进来,结结巴巴地说:“老太太,大、大夫人……” 梁嬷嬷率先进来,一把推开那丫头,腾出道来,很快,大夫人身着宝蓝银丝绣百鸟朝凰广袖裙袍,威仪凌人地踏进门来。 “翎儿……”展敬忠惊愕地看着妻子,上前道,“你回来了?” 何翊翎的目光,却落在老太太的面上,微微欠身后道:“我来替孩子拿回她的家信,亲家送来的东西,可是您派人收着?” 老太太冷冷一笑,对边上的族长道:“这是我家大夫人,他们婆媳……实在惭愧,族长您都看见了。” 何翊翎目光扫过那男人,冷声道:“还有一位主母也来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托我们少夫人的福,给人家脸上捅个窟窿,腮帮子都穿了,好狠毒的丫头。” 何翊翎看向丈夫:“把他们撵出去,立刻,马上。” 展敬忠眼神一晃,手里微微握了拳,吩咐下人:“来人,把人请走。” “展敬忠?”老太太站起身,厉声道,“你疯了,你把族长赶出去,让他们流落街头,你不怕遭大臣弹劾?” 展敬忠把心一横:“马上,把人撵出去。” “太师大人?你们、你们好没有规矩,你们斯文扫地……”那族长都还没弄明白状况,从门外涌入更多的下人,将他直接拉出去。 在厢房养伤的主母也被从床上拖下来,唯一善待的就是两个孩子,但也一并跟着他们的祖父母,被撵出了太师府。 上官清匆忙过来,双手捧了包袱,紧张地说:“大伯母,清儿一直替二嫂嫂收着呢,还想之后送去观澜阁。” 梁嬷嬷上前拿过,但又跨前一步,逼得上官清后退,根本不让她靠近大夫人。 “老太太,太师府早就自立门户,您儿子就是族长。”何翊翎瞪着婆婆,傲然道,“我奉旨娶的儿媳妇,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她若有错,也该由我这个婆婆来管教,轮不到你们任何人插手。” 老太太气得嗓子都哑了:“那你这个儿媳妇又如何……” 何翊翎道:“那就等老太太你也封了一品诰命,再来和我提指教。” 展敬忠劝道:“翎儿,孩子的事,我们慢慢说,不要闹得都不愉快,姜儿她……” 何翊翎回眸,冷冷地瞥了眼丈夫,待梁嬷嬷确认信件和东西差不多都在,便撂下一众人就要离开。 走到门前,她停下脚步,背对着屋里的人,面对着屋外的下人,不怒自威的气势,镇得沁和堂上下一片肃静。 大夫人冷然道:“若再有人,敢对少夫人动手,敢动她的东西,敢动她的人,我要你们的命!” 第134章 是责任,还是心意? “翎儿……”展敬忠追上前,可没能得到妻子的回眸,眼前的人,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老太太冷笑道:“你位极人臣又如何,在你婆娘面前,不过是窝囊废。” 展敬忠背对着母亲,沉重地深呼吸后,说:“儿子欠您的,与孩子们无关,母亲,请您高抬贵手。” 老太太颤巍巍起身,含泪道:“欠我的,能把你的弟弟妹妹还给我吗,展敬忠,为什么不是你死,为什么不是他们活着。” 展敬忠双拳紧握,不愿再多说一句,大步走出了厅堂。 上官清赶来搀扶姑祖母,劝道:“您别气坏了身子,姑祖母,这不值当。” 老太太看向她,咬牙切齿地说:“清儿,便是我死了,你也要替我继续纠缠在这家里,不让他们有一天的好日子,他们休想摆脱我,休想……” 上官清觉着老太太身子越发沉重,必定是气得无力支撑了,忙喊人:“快过来搭把手。” 沁和堂外,大夫人如一阵风来,如一阵风去,仿佛什么都没留下,却又震慑得整个家安宁下来。 展敬忠回到大院,进门就见萧姨娘等在门下,揣着手低着头,神情很是紧张。 “你在这里做什么?” “妾身听说大夫人回府了,在此恭候。” 展敬忠淡漠地说:“她已回惜园,你各自忙去。” 萧姨娘称是,让在一旁请老爷进门,直到展敬忠入了书房,她才松了口气。 “姨娘,听说是大夫人来给少夫人撑腰的,只是拿回亲家捎来的东西。”有丫鬟跟进来,轻声对她道,“您别担心,大夫人不能回来,就老太太那样,她怕是一刻都不愿在这家里。” 萧姨娘颔首:“知道了,你们不要嘀咕。” 只见怀逸从他的卧房出来,要去向父亲请安,萧姨娘上前拦下:“纷纷扰扰一天,老爷心里必定不好,今晚就别请安了,收拾收拾,该用晚饭了。” 展怀逸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萧姨娘笑道:“没什么,该吃饭了。” 怀逸尚不知嫡母归来的事,因今日功课颇有些深奥,他也无心管别的事,便又回房去看书,等待母亲找他吃饭。 萧姨娘又松了口气,吩咐身边的人:“别在公子跟前嚼舌头,不是什么大事。” 这一日,当展怀迁在校场练完兵,再赶回惜园,也是深夜。 七姜依然昏睡,身上烫得吓人,太医直言凶险,若是寒气入了肺,即便捡回一条命,往后也会缠绵病榻。 倘若今晚过去,病人能不再发热,才是好兆头。 大夫人从太师府归来后,便衣不解带照顾在孩子的身边,为她用烈酒擦身,更一口口将汤药送下去。 “娘,我来照顾她。”展怀迁说,“别把您累坏了,七姜会过意不去。” 大夫人问儿子:“你会照顾人吗?” 展怀迁颔首:“过去必然不会,可儿子打仗两年多,风餐露宿下,早就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别人了。” 大夫人道:“要时时刻刻观察,万一越来越烫,一定来叫我。” 展怀迁应下,送母亲到门前。 大夫人看着儿子,笑问:“是责任,还是心意?” 展怀迁一愣,呆呆地望着母亲。 大夫人举起手才能摸到儿子的脑袋,笑道:“好好的,娘为你高兴。” “是……”展怀迁腼腆地笑起来,“娘,我喜欢她,我从没想过这辈子,真的会爱上一个女子。” 大夫人说:“一时一刻的喜欢,或是容貌或是性情,要长长久久一辈子,绝非易事。娘只想我的儿子,能一生坦荡从容,若有一日,你不再怜爱姜儿,若有一日,姜儿对你亦心灰意冷,就好好放开手,还她自由。” 展怀迁听得心头发紧,委屈道:“娘,我、我们还隔着千山万水,您便说这话,儿子可要慌张了。” 没想到这么大小子了,还能对娘亲说慌张,大夫人很是欣慰,轻轻戳了一下儿子的肩膀,笑道:“傻儿子,慌什么,娘不过是多嘱咐一句,一句话你都要慌了,一辈子你还扛得起吗?” 展怀迁笑道:“一辈子太长,我只想眼下对她好,疼她护着她,不叫姜儿再受委屈。” 大夫人心满意足:“如此,娘就放心了,好好守着姜儿。” 送别母亲,展怀迁回到床边,为七姜换了凉帕子,梦里的人不知被什么惊了,眉头紧蹙十分痛苦。 皴裂的嘴唇像是干得黏在一起,一张口,就裂出血口子,七姜痛苦地喊着:“娘,娘……” 展怀迁忙握住了七姜的手,心疼地应着:“姜儿,是我,不怕,我在你身边。” 也许是听见了展怀迁的呼唤,也许是梦中的噩境散去,七姜渐渐平静下来,展怀迁能感觉到,掌心里那绵软的小手,也变得放松了。 漫漫长夜,七姜在病痛和噩梦中挣扎,但每一次仿佛要踏入深渊,手上都有一根红绳牵绊,将她一步步拉回人间。 忽然睁开眼,浑身剧痛,口中干燥得一张口就能脱层皮,她下意识地说:“水、水……” 没等第三声,就被轻轻抱了起来,温热的白水送进口中,七姜如逢甘霖,一口一口喝下去,能感受到四肢百骸都复苏了。 “还要吗?” “嗯……” 她被轻轻放下,睁开眼仔细看,果然是展怀迁,只是记忆有些模糊,暂时想不起来大雨之后发生了什么。 展怀迁又端着一碗水,单手抄起七姜的背脊,将她轻轻安放在自己的怀里,把水送到她嘴边。 七姜这一次,喝了半碗就喝不下了,已经足够了。 展怀迁伸手摸她的额头,觉着不真切,说了声失礼,摸向了七姜的后颈。 “果然退烧了。”展怀迁面露喜色,拿了枕头垫高,好让七姜靠着,问道,“饿不饿?” 七姜摇头,但避开的目光,又缓缓回到展怀迁面上,虚弱地问:“你是来找我的?” 展怀迁摇头:“半路遇上,把你捡回来的,后来我想了想,这必定就是你我夫妻的缘分和羁绊,纵然你走去天涯海角,我也能跟上。” 七姜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弱弱的生气看起来更可爱,只骂道:“我都要死了,你能说句人话吗?” 第135章 万千宠爱 “能骂人,可见没事了。”展怀迁说罢,还是冷下脸,“可你是在作死,那么大的雨,不知道躲一躲,你能走到哪里去,死在半路上?” 七姜眼神一软,是啊,谁能知道她当时的羞愤和委屈,谁又明白不知哪条路才能回家的绝望,今天的事她看似没吃亏,却真真被那几个人恶心透了,她不是赌气也不是冲动,就是不想再在太师府待下去。 可是一头冲出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连一场雨,她都敌不过。 “不高兴了吗,是我语气重了吗?” “嗯。” “我不好,你都受委屈了,我还说你。” 七姜轻轻咬着唇,还是没忍住,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又觉得好丢脸,双手一顿乱抹。 展怀迁伸手轻轻擦去,七姜不禁一哆嗦,嫌弃地推开他,却反被展怀迁把手捉在掌心,温和地说:“我可伺候你一晚上了,你再哭坏了,我岂不是白辛苦?” 说罢,坐到了床上,让七姜靠在自己的怀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封家书。 七姜心头一喜,忙拿过手,拆开翻看,的确是哥哥的字迹,虽不认得几个字,可她很熟悉。 “我念给你听?” “不要……都被他们看过了。” “那又如何,你还扎了那女人的脸呢,姜儿,你可够心狠手辣的,哪里来的胆子。” 七姜才不在乎,安逸地躺在展怀迁的怀里,许是发过烧了,浑身骨头都疼,在这人怀里仿佛能得到最好的安放,很是舒坦。 “妹妹,爹娘与我与你嫂嫂,皆安好,不要挂念。你在京城,照顾好自己,寒时要添衣,暑热莫贪凉……” 七姜捧着信纸,展怀迁指着上面的字,一句一句念给她听。 舅兄的信写的很直白,但字里行间都是对小妹的关切,最后那一句“若是过得不好,便回家来,哥哥养你”,展怀迁念得有几分不情愿,可怀里的人,已默默掉下了眼泪。 展怀迁替她折叠好信纸,装进信封,交到七姜手里,说:“娘为了你,回了一趟太师府,替你拿回了东西。听梁嬷嬷说,娘还警告了阖府上下,往后谁再敢动你的东西,动你的人,她就要他们的命。” 七姜抬起头,满眼惊讶地问:“真……的?” 展怀迁颔首:“我都吃你的醋了,这十年多,我还半大不小的时候病倒了,我娘也不会来看我。” 七姜很难为情,她何德何能,大夫人竟然为了一封信,为她去了一趟太师府。 展怀迁问:“想解手吗?” 七姜更害羞了,眼神轻轻晃着,也不知该不该回答。 展怀迁便将她放下,出门找人,不多时进来几个丫鬟,七姜虽不认识,但已经习惯了被伺候,一顿捯饬后,身子越发轻松了不少,肚子里一咕噜,她知道饿了。 而展怀迁离开的功夫,便是去寻来吃的,厨房里一直备着米粥,配了几碟清爽小菜,亲自端来七姜面前。 “马上就要天亮了,你去睡会儿吧,我好多了。”七姜说,“你白天还要练兵呢。” 展怀迁道:“打仗时曾有三天三夜不合眼,这不算什么,我陪你吃罢了,直接回校场,还能捞着一个时辰补眠。” 七姜忙端起碗,大口喝下米粥,展怀迁嗔道:“慢些吃,慢……姜儿,你是想我早点回去休息?” “没、没有啊,我烦你在我眼门前晃。”七姜口是心非地说,“啰啰嗦嗦,比张嬷嬷还烦。” 展怀迁眼底的笑意,比蜜还甜,为七姜夹了一筷子小菜,说道:“才发了烧,肠胃很弱,将就吃些。张嬷嬷今晚也在园子里住下了,天亮会过来,你别淘气,好好安心养身体,该吃的药不能不吃。” 七姜点了点头,继续喝粥,利索地吃完后,有丫鬟来伺候她漱口,展怀迁便去换了衣裳,到底才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子,纵然一夜未眠,面上也不见倦容。 “夜里再来看你。”展怀迁道,“别和张嬷嬷吵架,有件事要提醒你,我娘虽是最温柔好相处的人,但管教起孩子来,也是十分严厉的,我这个亲儿子都被她揍过,你可别不听话。” 七姜才不是被吓大的,嫌弃道:“省省吧,谁能像你似的讨人厌,我才不会惹对我好的人生气。” 展怀迁说:“那我对你好,你怎么总气我?” 七姜躺下,用被子半捂着脸:“你别招惹我,等我又发起烧来,大夫人真要揍你了,赶紧走吧,展副将军。” 展怀迁凑近了些,好生道:“安心养病,什么事都别管,晚上我就来看你,从校场过来惜园,比进城便宜。” 七姜点了点头,虽然发烧让她的容貌有些变样,但眉宇间抽走了平日里的霸道野蛮,眉眼弯弯地一笑,无比柔弱娇俏,叫展怀迁的心咚咚直跳。 “闭上眼睡,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七姜到底还病着,闭上眼后,就感觉困倦袭来,耳朵里听着展怀迁离开的脚步声,听着开门关门的动静,听着他吩咐丫鬟说的话,安心的人儿,很快又入梦去。 这一觉,没了发烧的折磨,睡得更好更安稳,七姜再次睁开眼,窗外天色大亮,是雨后的一个大晴天。 她觉得口渴,见桌上有茶笼,便起身来倒水喝,刚好大夫人和梁嬷嬷她们进来,就见这孩子光着脚站在桌边,捧着茶碗大口喝水。 梁嬷嬷和张嬷嬷着急忙慌地围上来,把七姜按回床上去,张嬷嬷更是把她的脚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住地嘀咕:“少夫人太淘气了,昨天烧得那么凶险,都不记得了?” 七姜抬眼见大夫人走向自己,便恭恭敬敬地欠身,感激道:“多谢夫人,谢谢您为我拿回家里的东西,展怀迁都告诉我了。” 大夫人含笑道:“那我若想听一声娘,作为谢礼,你愿不愿意?” 张嬷嬷使劲冲七姜眨眼睛,可七姜正看着大夫人,完全没察觉。 大夫人笑起来,摸摸她的脑袋:“逗你玩儿的,好孩子,安心养身体。” 七姜却是认真的,红着眼圈说:“起先,我是不愿意改口的,可如今,我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您那么疼爱我、照顾我,我却一心想要……” 大夫人比了个嘘声:“说好了不提的。” 七姜委屈地说:“可是那天,您一下就告诉茵姐姐了。” 大夫人被逗乐了:“你这是来捉婆婆的不是?” 七姜使劲摇头,呆呆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大夫人爱不释手地揉了揉她的脸颊说:“乖,先养好身体,咱们日子还长着呢。” 第136章 这病有人能治 上京以来,七姜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安心感,哪怕还开不了口叫一声“娘”,大夫人在她心中,也早已是母亲般的存在。 嫁来太师府后,有比她想象得还糟糕的人和事,但也有,她从不敢想的好。 不论如何,她是幸运的,幸运得常常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张嬷嬷在一旁说:“太医就快到了,说起来,少夫人这几日曾说心口疼,也一并叫太医看看才好。” 大夫人担心地问:“怎么心口疼了?” 七姜红着脸,僵硬地摇了摇头,怯怯地与大夫人四目相对,善解人意的婆婆,立时就从小娘子眼底,看出了端倪。 “心口疼不必对太医说,这病有人能治。”大夫人话有深意,替儿媳妇挡开了啰嗦的张嬷嬷。 不久后,太医到了,再次为七姜诊视,说病症来得急,去得也急,看似康复了,实则损耗极大,不过是身体年轻气血旺盛,才瞧着不坏。 “务必卧床静养两日,少夫人若有胃口,荤腥禽蛋不必忌讳,只不过分油腻便可。”太医向大夫人禀告道,“此外,少夫人天生肝火旺盛,需清心调养,自我收敛,不然长久下去,损伤五脏,百害无一利。” 张嬷嬷轻声嘀咕:“怪不得脾气那么急躁,还那么小的孩子。” 七姜大概听明白几句,就是不懂什么肝火旺盛,待太医离去,张嬷嬷大惊小怪地说:“少夫人您听见了吗,往后可不要乱翻脾气,肝火太旺对身体不好。” “没人招惹我,我发什么脾气?”七姜不服,这就又生气了,“我平日里和你们,不都好好的吗?” 大夫人温柔地哄道:“张嬷嬷也太小心了,那些太医是在宫里伺候主子们的,说话像来谨慎,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有他们的分寸,可咱们有咱们的日子。姜儿啊,不高兴的时候,该发脾气就绝不要忍着,肝火抒发了才对身体有益,憋着才要出大病,记着了吗?” 七姜连连点头,再看向张嬷嬷,颇有底气的骄傲起来。 张嬷嬷道:“大夫人,您从前可不是这样宠哥儿的,这是要把少夫人宠坏了,何况,您不怕亲儿子吃醋?” 大夫人搀扶七姜躺下,为她盖好被子,好生道:“我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可为了将来能随心所欲地闲不住,先把身子养好。” “是……”七姜应道,“已经麻烦您许多许多的事,一定不再给您添乱了。” 大夫人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这么客气,可不讨人喜欢,你是最大方的孩子,是不是?” 七姜高兴地点头,婆媳俩又玩笑几句后,大夫人才离开了。 转眼,已是晌午,太师府里,大厨房正往各处送饭。 大院这边,白天大老爷和三公子都不在,只有萧姨娘独自用饭。 她虽不是正经主子,但吃穿是和主子一样的待遇,不敢比沁和堂,可秀景苑有什么吃的,萧姨娘也都该有。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且不说家中事务由四夫人掌控,众人也都知道,萧姨娘并不得太师宠爱,不过是安安分分在大老爷身边做些杂事,又有个儿子傍身,才换回几分体面。 因此,府中下人大多不把萧姨娘放在眼里,中午这顿没有正经主子在时,总应付了事,而那些本该花在萧姨娘身上的饭菜钱,自然就落到了厨房人手里。 今天亦是如此,送来的菜,连个摆盘都没有,仿佛其他屋子里剩下的边角料,那东坡肉见不到一点精瘦,大块大块的肥油,看得人直倒胃口。 “姨娘,您就这么一天天忍着,凭什么呀,您吃大老爷的饭,又不是吃四夫人吃那些奴才的饭。”她的丫鬟受不了了,本该为姨娘布菜的,气得放下碗筷说,“这还怎么吃,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萧姨娘倒是好脾气:“我又不是正经主子,能有口热饭热菜,已经知足了,我更不是天生的富贵命,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日子。” 丫鬟气道:“那也是从前了,眼下这些该您的,怎么就由着那些畜生糟践,哪怕、哪怕……您对老爷撒娇说两句,老爷不会不管的。” 萧姨娘缓缓吃着米饭:“安分些吧,又不是不能吃,过些日子,大权落到二少夫人手里,日子会好起来的。” 丫鬟说:“二少夫人脾气不好,不像是能当家做主的人,就盼着咱们三少夫人将来进门后,好好给您吐气扬眉。” 萧姨娘道:“痴人说梦呢,哪家千金小姐,愿意认姨娘为婆婆,若真遇上了,那是我福气好,不然也是应该的,她的正经婆婆在惜园,是司空府的大千金。” 丫鬟轻声道:“没看出来,大夫人竟然那么宠爱小媳妇,据说这门亲事,是连司空府都不知道的,大夫人她到底知不知道呢,不然平白无故的喜欢一个乡下丫头。” “放肆!”萧姨娘立时拉下脸,冷声道,“你们可千万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害了我,什么乡下丫头,是太师府长媳。” 可提起“长媳”,至少在家里,大少夫人还是韩子淑。 如今夫妻双双离家出走,原本天大的事,被昨天宗家来人一闹,闹得都给忘了,这会儿大厨房还送了大少夫人分例的饭菜,送到秀景苑才想起来,两口子走了。 用饭前,玉颜来向母亲请安,纵然满桌菜肴散发着香气,可桌边一人独坐,更得冷冷清清。 “娘,我伺候您用饭。”玉颜道,“老太太那儿已经去问候了,不必我们过去。” “你出去吧,见着你,我更没胃口。”四夫人叹了口气,幽怨地看向窗外。 “是,那您趁热用。”玉颜欠身后,便要离去,但母亲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四夫人冷声道:“你哥联络你了吗?” 玉颜摇头:“他们恐怕还没安顿好,这才几天。” 四夫人气得心口发堵:“我以前怎么不觉得他有能耐,我派人蹲在衙门外,都能给他跟丢了。” 玉颜心想,指不定那几个小厮,已经被哥哥买通了,横竖在母亲这里讨不到好处,不如帮着公子,还能有赏钱。 “下午我自己去,我去堵他。” “娘,闹得大了,哥哥如何在官场立足?” 四夫人拍着桌子说:“他以为能瞒多久,早晚会被人知道的,他都不在乎了,我在乎什么,我只想我儿子回来,不能叫韩子淑那狐狸精拐跑了。” 第137章 你受伤了? 玉颜深知母亲的脾气,唯有搬出大伯父来,告诫道:“若是闹得难堪,丢得是太师府颜面,大伯父必定不会让大哥流落在外,不如先由大伯父出面安顿好一切,我再帮母亲劝说哥哥回来。” 四夫人冷笑:“他巴不得我们孤儿寡母滚得远远的,还会帮你哥?少做梦了,这么多年韩子淑生不出孩子,他问都不问一声,你在甄家过得不好,他来关心过你吗?” 玉颜不愿和母亲分辨,神情严肃地说:“您心里很明白,大伯父到底想不想赶我们走,既是屋檐下讨吃的命,就该有讨生活的分寸。今晚您若去堵大哥,在衙门外闹得天翻地覆,那真就如您所愿,咱们都能滚出去了。” “放屁!”四夫人怒道,“我生的崽子,没一个向着我,什么叫讨吃的命,当年若不是你大伯父不肯从宫里请太医,你爹能死吗?” 玉颜道:“娘……您这辈子,就不能说几句有道理的话,就不能清醒一回吗?” 四夫人冷笑:“世人皆醉你独醒,我是疯子我是痴人,展大小姐你满意了吗?可我好歹在这展家站稳了脚跟,当了十年的家,你呢,被夫家扫地出门,按上私通偷人的污名,我当年怎么没在襁褓里把你掐死。” 玉颜心灰意冷,淡淡一笑:“您想去堵,就去吧。” 母女俩不欢而散,午后大厨房的人来收拾东西,发现主子们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都不由得叹气。 军营里,展怀迁和将士们一道吃罢了午饭,趁着午休要歇一歇,虽说年轻力壮熬一夜不算什么,但想着今晚回去多陪陪七姜,这会子能打个瞌睡也好。 可惜闭上眼,才要入梦,就被属下在门外唤醒,他困倦地睁开眼,问:“何事?” 属下应道:“晋王来了校场,请副将军一见。” 展怀迁立刻起身,穿戴好铠甲,持剑迎出来。 但见几匹高头大马,在校场门内徘徊,为首之人,锦衣华服贵气逼人,头上戴的金发冠,将午后的阳光晃得刺眼。 “末将参见晋王。”展怀迁上前行礼,“不知王爷大驾,有失远迎。” “怀迁啊,你回京有些日子了,怎么不到本王府中坐坐。”晋王翻身下马,满身绫罗锦绸与校场内的严正肃杀格格不入。 “诸事繁忙,没顾上向王爷请安。”展怀迁抱拳道,“请王爷恕罪。” 晋王说:“皇上即将派我走一趟南边,我想带几个随身护卫,只是好些年不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外头什么光景,领他们来与你练练手,替我好生调教一番。” 展怀迁微微蹙眉,不等他应答,随行而来的三名护卫,竟齐齐上前,只见寒光掠过,他们都亮出了兵刃。 “王爷?” “怀迁,你练兵辛苦,让他们一起上吧,恐怕三个人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就不拖延时间了。” “王爷……” 不容展怀迁拒绝,那三人已经冲向他,展怀迁飞身躲过第一招,反手抽出了佩剑。 刀光剑影、沙尘飞扬,动静大了,惊动了午休的将士们,涌出来观摩这一场切磋。 可名曰切磋,只见杀气腾腾,晋王的护卫一招一式皆下杀手,展怀迁以一敌三,迂回了几十招后,意识到来者不善,唯有发狠反击,将其中两人踢出数丈远,最后一剑锁喉,差一寸便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护卫弃剑认输,沙尘落地,将士们齐齐喝彩,声势滔天。 展怀迁敛势收剑,调整气息后,来向晋王“告罪”:“末将唐突了,拳脚无眼,还请王爷恕罪。” 晋王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怀迁,你越发精进了。” 几句夸赞后,晋王便带人离去,如此来去匆匆,乃至莫名其妙,另一位副将军走来,轻声道:“怀迁,他什么意思?” 展怀迁摇头:“晋王向来行为古怪,我与他只能算是相识,并不是什么朋友之交,今天这一架打得,实在摸不着头脑。” “怀迁,你受伤了?” “不碍事,那三人身手了得,我也算领教了。” 但同僚还是去唤了军医,展怀迁回到营帐,扯开衣袖,手臂上很长一道血口子,所幸伤口不深,流血也不多。 顾不得伤痛,展怀迁此刻满心疑惑:“晋王,这是图什么?” 转眼,日落黄昏,七姜睡了一天,实在闷得慌,得到了大夫人的允许,穿戴暖和,在园子里小小走动了半个时辰。 回来后,七姜觉着身上黏糊糊,想必是昨夜发烧盗汗,衣衫都沤在身上,很不舒服。 可她才淋雨发热,生怕沐浴又着凉,张嬷嬷她们不让洗澡,小娘子软磨硬泡,有人去回了大夫人,大夫人便命人将浴房烧得暖如酷暑,让七姜舒坦地洗了个澡。 这会子,又变回香喷喷的人,乖乖地坐着由张嬷嬷为她擦干头发,嬷嬷不禁感慨:“年轻真是好,病了睡一觉就好,奴婢这个年纪已经不行了。” 七姜笑道:“嬷嬷,你年轻过,而我也会老,大家都是公平的。” 嬷嬷夸赞道:“这话说的是,虽说羡慕年轻人,其实谁都是公平的,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弄完了头发,七姜催嬷嬷去用饭,自己躺回榻上,大夫人已经派人为她换了全新的被褥,绵软干爽,自在地打了个滚,越发觉得身上病气全消。 一道白影闪过,七姜揉了揉眼睛,她竟然在屏风底下看见一只兔子,下床来追着兔子抓,一路追到了门外廊下。 展怀迁走来时,便见七姜一袭月牙白寝衣,缩成一团蹲在地上,忽然抱着一只兔子站起来,夜风抚过,衣袂飘飘,月色烛火下,抱着兔儿的云七姜,仿佛嫦娥仙子来了人间。 “兔子,怎么会有兔子?”七姜扭头见了展怀迁,兴奋地举起来给他看,“好肥好肥的大兔子。” 展怀迁大步走来,笑道:“惜园那么大,总会有些什么跑进来,往日都有下人定日驱赶,恐怕最近庄头那边耕地太忙,都疏忽了,得亏是兔子,这要是头野狼野猪……” 七姜放开手,由着兔子跑回园子里去,拍拍巴掌笑道:“野狼野猪我也不怕,我可是山里跑着长大的。” 展怀迁伸手摸了摸七姜的额头:“怎么这么精神了,昨晚可是烧得昏昏沉沉。” 七姜骄傲地说:“我年轻啊,张嬷嬷……” 可她微微皱起眉头,因为自己香喷喷的,就很敏锐地闻到了展怀迁的怪味,抓过他的手臂闻了闻,问道:“你怎么那么臭?” 展怀迁大窘,嗔道:“什么臭,是膏药。” 七姜问:“你受伤了?” 展怀迁收回手臂,满不在乎地说:“不碍事,练兵哪有不受伤的。” 七姜却很担心:“那快把衣裳脱了,你这军袍也太紧,绷着多难受。” 第138章 有我们自己的家 张嬷嬷吃了晚饭,想来看看少夫人有没有好生歇着,一进门就见小两口对坐在床塌边,哥儿的衣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露出一半肩膀和胳膊,少夫人低头摆弄着什么,嬷嬷面上一热,赶紧退了出去。 门外有丫鬟来送茶点,被她催着走了,丫鬟问嬷嬷怎么这么高兴,张嬷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笑成了花。 卧房里,七姜小心翼翼地为展怀迁清理了伤口,重新换上家里的膏药,再用干净的棉布裹上,扎得不松不紧。 展怀迁笑道:“你还挺会照顾人。” 七姜说:“我们小时候磕了碰了,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哪里像你,一屋子丫鬟嬷嬷围着,五岁才断奶。” “云七姜!” “你爹没教你,连名带姓喊人不礼貌?” “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难道不叫我展怀迁?” “那你不是叫展怀迁吗?” 展怀迁气得牙根痒痒,可嘴上又忍不住笑:“和你拌嘴,是我傻,是我不好,不该连名带姓地叫你。” 七姜嘿嘿一笑,不忍心再欺负人,说道:“其实我在家,我爹娘叫我丫头多些,我哥也叫我妹妹,反而来了京城,大夫人大老爷他们,总是姜儿姜儿的叫我,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儿还挺好听的。” 展怀迁嗯了一声,他是不敢造次,不敢像爹娘那样爱称七姜,但几次情急之下,会脱口而出,唤她姜儿。 爹娘自然是将七姜看做孩子般宠爱,而他每次唤姜儿时,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护着她,不愿她受伤害。 七姜要去放药箱,忘了自己才发烧一场,一下起猛了,竟是两眼一黑,手里的药箱也摔落在地上。 但她自己没有摔倒,展怀迁及时抱住了她,搀扶她缓缓坐下,摸了额头问:“哪儿不舒服?” “起猛了,不妨事。” “额头不烫,我能摸摸你后颈么?” 七姜呆呆地看着展怀迁,僵硬地点了下头,便感觉温暖的手掌摸上了她的脖子,此刻倒是脑筋飞转,说:“我觉着你手热,那就是我不热喽?” 展怀迁颔首:“没发烧就好,你别乱动了,到底病了一场。” 说罢,起身捡起散落的药箱,不经意抬起头,却撞进七姜的眼睛里,他笑问:“看着我做什么?” 七姜的眼眸轻轻一转,说:“这屋子里不是你就是我,我不看你,看鬼吗?” 展怀迁嗔道:“小姑娘家家,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七姜指了指他的胳膊,问:“就算练兵会受伤,今天一刀,明天一刀的,练兵结束人都伤完了,还怎么保家卫国,有意思吗?” 展怀迁放好药箱,走回来说道:“今天出了些意外,晋王忽然来了校场,带了三个高手与我切磋,他们三个一起上,我就没能全身而退。” 七姜顿时气坏了:“三个高手打你一个,晋王是谁,他有病吗?他和你有仇,还是和大老爷有仇?” 展怀迁道:“还记得夜市那条街吗,晋王就是当年战死的二皇子的独子,当今皇上是他的叔叔,已经三十来岁了。” 七姜问:“你碍着他的事了吗?” 展怀迁坐下道:“只是相识,从没什么往来,也没有过节。他是个闲散的王爷,二皇子当年手中握有我朝一半兵力,在他死后,兵权散落,并没能传到儿子手中。本来嘛,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能容他做个闲散王爷,已是圣恩浩荡。” 七姜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略严肃地说:“即便兵权没传到晋王手里,可旧部以及旧部的子子孙孙,不知道有多少人,仍旧效忠二皇子,那么他们也很可能会继续效忠晋王。你说,这对于皇上而言,是不是威胁?” 听到这里,七姜明白了,想了想道:“这么说来,倘若当年二皇子没死,现在的皇帝,也许就是二皇子?” 展怀迁点头,轻声道:“这话出了门可不能提,要掉脑袋的。” 七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干咳一声说:“那以后,咱们别聊这些了,动不动就砍脑袋。” 展怀迁笑道:“我还挺喜欢和你说这些,你很有灵气,我说什么你能听得懂。” 七姜说:“那倒也是,和你说话并不费力,我本来以为我和何表哥比较投缘,但是我说话,他并不能都听得懂,不是一路人。” 展怀迁心里高兴,特地凑到七姜面前说:“可见我们,还是很般配的。” 照七姜的脾气,有人这么调戏她,早一拳头打过去,可如今她舍不得了,舍不得对这个人动手动脚的,更舍不得拿拳头招呼他。 “你又来了……”她只是软乎乎的一句,便躺下钻进被子里,说道,“你回军营去吧,我今晚不会在发热,不用守着我了。” “我已经告了假,明早才回去。”展怀迁说,“今晚住下了。” “那你……睡哪里?” “这床,好像不够宽,横过来,我的脑袋就出去了。” 七姜伸手摸了摸,足够两个人睡得宽敞,但展怀迁个子太高,不能像观澜阁的卧房那样横过来睡,除非…… 七姜说:“那么多屋子呢,你让梁嬷嬷给你收拾一间。” 可是这个人,就可怜巴巴地站在床边,不说要躺下,也不说去别处屋子,就这么好委屈地看着她。 “你、你一个大男人,装什么可怜呀,把你的眼神收回去。” “姜儿。”展怀迁却单膝跪下,伏在床边问,“我们是夫妻吧。”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直觉得浑身发热,生怕自己又要病了,她可不想又给大夫人添麻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展怀迁说:“姜儿,你早就不再躲着我,也不讨厌我了。” 七姜避开他的眼神,委屈地说:“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很没面子。” 展怀迁问:“什么没面子?” 七姜无奈地看着他:“我要是喜欢你了怎么办?” 展怀迁的心,彻彻底底被眼前人的可爱所俘虏,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伸手抱起七姜往床里头送,而后大大方方地躺下了。 七姜坐了起来,拿了条枕头挡在中间,可展怀迁二话不说就扔到床尾去,侧过身来看着她:“睡吧,我累坏了,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七姜想让他背过去,但发现那样会压着受伤的胳膊,还是作罢了,往后稍稍挪了挪,裹上被子说:“你这个人,这样子……我以后还能走吗?” 展怀迁闭着眼睛说:“我不想你走。” 七姜说:“可我不喜欢你们家。” 展怀迁睁开眼,温和地说:“那是我爹的家,将来可以有我们自己的家。” 第139章 想到你,我就会心口疼 七姜没敢对视,使劲闭上眼,五官都皱在一起,分明丑丑的,展怀迁却觉得无比可爱。 “吹蜡烛……” “哦,对。” 展怀迁翻身起来,将屋内灯火一一熄灭,再回到床上,发现七姜已经背过身去了。 不论如何,都比隔着矮几要强,他心满意足地躺下,说道:“过几日病好了,带你去校场转一转?” 七姜没有回应,展怀迁也不追问,他两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身心安宁,很快就困了。 同床共眠那么些日子了,即便中间隔着什么,彼此的气息都是很熟悉的。 自从对展怀迁放心后,往日大多是七姜先睡着,可今日躺了一整个白天,哪里能困倦,便听得见身后的呼吸声,能分辨出,这个人已经睡熟了。 七姜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屋内还留有一盏油灯好方便起夜,于是能看清展怀迁仰面而卧。 他的额头、鼻峰、嘴巴、下颚……七姜这辈子是没见过多少人,可在他见过的所有男子里,这家伙真是长得英俊。 何表哥自然也是翩翩公子,只是七姜并没有仔细盯着看过那位的面容,但展怀迁,她早已看了无数次,就快分不清,是这人长得好看,还是她觉着好看。 七姜伸出手,想摸一摸展怀迁的鼻子,但手指悬空半天,到底没碰上去,害羞地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然而白日睡得太多,这一晚七姜始终浅眠不得安宁,待凌晨展怀迁醒来,稍稍有些动静,就把她惊醒了。 浅眠的疲惫,比不睡还累,展怀迁见她睡眼惺忪、满脸困倦,温和地说:“我回校场去了,你好生再睡一会儿。” 七姜嗯了一声,展怀迁摸了她的额头,又摸了后颈,确定七姜不再发烧,叮嘱道:“白天不要跑跑跳跳,等你大安了,哪儿都能去得。” 眼看着展怀迁起身,知道他又要离开,七姜心口一阵隐痛,难受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展怀迁看在眼里,挂着穿了一半的衣裳就赶过来,“胸闷吗,透不过气?” 七姜把脸埋在枕头里,摇了摇脑袋:“我没事。” 展怀迁担心不已:“这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任性,我去请郎中。” “别……”七姜抬起头,只见满颊绯红,一手抓着展怀迁的胳膊,气息短促地说,“别找郎中,我没病。” 展怀迁严肃地问:“哪儿不舒服。” 七姜轻轻嗫嚅:“我心口疼。” 展怀迁更紧张了:“小时候有过旧疾吗,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被我家气出来的?姜儿,是不是没告诉过郎中,嬷嬷她……” “就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七姜突然毛躁了起来,打断这人的啰嗦,“不知道哪天开始,只要想到你,我就会心口疼,这会儿看你又要走了,我、我就难受了。” 她急躁地说完,一颗心都快跳出咽喉,抬眸瞪向展怀迁,本想狠狠凶他几句,但他那看人的眼神,将惊讶、狂喜和感激,揉成了一潭春水,怎么会有男子的眼眸这般漂亮,七姜觉着自己多看一眼,都要溺死在他的温柔里。 “姜儿……” “我就是觉着,很没面子,好像、好像是喜欢你了。” 展怀迁单膝跪在脚踏上,捧了七姜的手,小心翼翼捂在掌心里,声音都微微发颤:“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闲下来就想你,想你时,也会心口疼。” “你现学的吧?” “是真的,我、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姑娘。” 七姜害羞地别过脸:“那也不过是,你不得不娶我了,看着我新鲜,也许哪天,你就再也不喜欢我了。” 展怀迁用力摇头:“管他什么将来以后的,我只知道眼下的每一天,我都更喜欢你。我承认,起先是觉着你新鲜,我甚至有些许抵触,想着你我并不是一路的人。可慢慢的,我脑子里只剩下你,第一次见你落泪,我才知道了,心碎是什么感觉。” 七姜软绵绵地笑起来,终于有勇气,直视着展怀迁的眼睛,谁也不说话,彼此看了好一阵,展怀迁捧着七姜的手亲了一口,吓得她一哆嗦。 “我去校场,今晚还回来。” “那你别再受伤了。” 展怀迁笑道:“看样子,我得谢谢晋王。” 七姜立刻虎起脸:“你是不是傻,他打伤你了,你还要谢谢他,你个大傻子!” 展怀迁大笑,胆子越发大了,又亲了一下七姜的小手,才起身将衣衫穿戴好,七姜则躲在被窝里,一直一直看着他。 展怀迁离开惜园时,满身抑制不住的欢喜雀跃,扬尘带风地走出去,这光景口口相传,传到了何翊翎的面前。 梁嬷嬷正为大夫人梳头,在耳边轻声道:“夫人,看样子,俩孩子圆房也是早晚的事。” 大夫人摇头:“姜儿还小,还是等一等的好。” 梁嬷嬷说:“别人家,十七岁媳妇生娃娃也多得是。” 大夫人不赞同:“别人家我管不着,我的儿子媳妇,还是能管一管的。他们亲亲热热怎么都行,可那些事怀迁难道还等不起一年,总不能让姜儿用药避子,缺了大德。” 梁嬷嬷笑道:“可小儿女卿卿我我,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一屋住着一床睡着,您还真管不了。” 大夫人透过镜子,瞪了梁嬷嬷一眼:“怎么管不了,展怀迁他管好自己就是了,今晚他若还过来,让他先来见我。” 梁嬷嬷心疼地说:“咱们哥儿可不小了,这个年纪,别府里孩子都满地跑了。” 大夫人说:“今日怎么这般啰嗦,他们俩自己还是孩子呢,不许再提了,我儿媳妇可不是来给展家传香火的,谁也别打她主意。” 这会儿功夫,张嬷嬷已经来伺候少夫人,七姜今天还是要卧床,因此不用梳头,倒也轻松不少。 早饭送来后,见外头阳光明媚,七姜想去屋檐底下吃,嬷嬷也不嫌烦,陪着一起出来。 但见少夫人大喇喇地站在阳光底下,嬷嬷不禁笑道:“您不怕晒黑了呀,京城官宦贵族人家的女眷,最怕晒太阳了。” 七姜却张开手臂,深深呼吸,由着温暖的阳光沐浴全身,笑道:“展怀迁也不白嘛。” 嬷嬷会心一笑,招呼道:“少夫人,快来用饭,都摆好了。” 七姜转回身,忽然想起什么,问:“嬷嬷,我是不是该先去向大夫人请安。” 张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少夫人,竟然主动要去给长辈请安? 第140章 谁又来度您呢? 自然大夫人从不拘泥这些礼节,张嬷嬷还是哄着小娘子先把早饭吃了,一大一小晒着太阳,说些园子里的趣事,七姜问嬷嬷:“夫人为什么这么疼爱我,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 张嬷嬷笑道:“这有什么配不上的,说不好听的,上官家那姑娘若是个好的,我们大夫人一样也会疼爱她,您是好孩子,就该招人疼。” 七姜嘿嘿一笑,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回头给我多准备一些干净的棉布,展怀迁他受伤了,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又添什么伤口,我好给他包扎用。” 嬷嬷一面答应,一面很心疼:“哥儿是练别人的,他怎么自己受伤了?” 这话,七姜后来见了大夫人,又说了一遍,提起晋王,大夫人亦是好奇:“闲散那么些年,怎么突然派他南下,这一走,可是要生出许多风波的,而他还不怕张扬,领着护卫去挑衅怀迁。” 张嬷嬷久在京城,朝廷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谨慎地说:“您看,是不是该禀告司空府和大老爷。” 大夫人道:“晋王的一举一动,都在群臣的眼皮子底下,因此他反而无所顾忌,司空府和你家老爷,必定早就知道了。” 梁嬷嬷在一旁怨道:“好端端的,怎么拿我们公子开涮,咱们得罪他了不成。” 大夫人面上不语,心里却想,儿子才领兵回来,他的能耐,约摸就是眼下皇权兵力的强弱,晋王莫不是要用怀迁,来估量他自己的实力。 见七姜乖乖坐一旁不说话,大夫人笑问:“姜儿,你怎么看?” 七姜摇头:“我不认识他。” 梁嬷嬷和张嬷嬷都笑了,七姜不禁有些难为情,大夫人见了心疼,责备嬷嬷们:“欺负我家孩子,笑什么笑?” 二人连忙赔不是,七姜更不安了,大夫人见她被逗得脸都红了,赶紧把梁嬷嬷和张嬷嬷都支走。 只剩下婆媳俩后,大夫人问:“姜儿,在这里住了两天,还习惯吗?” 七姜说:“这里清清静静,我很喜欢,但……夫人,说实话,我竟然有些惦记玉颜和玉颂。” 大夫人颔首:“她们姐妹也怪不容易的,玉颜如今可好些了?” 七姜应道:“还是很瘦弱,秀景苑里又不太平,大公子和大嫂嫂离家出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们姐妹和四夫人一起,四夫人成天骂女儿,玉颂的病也时好时坏。” “姜儿,你会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您?” 大夫人道:“我这个大伯母,原本可以管一管,或是将她们接来照养,但我什么都没做。” 七姜很认真地看着婆婆,想明白才说:“人各有命,您又不是菩萨,哪能普度众生呢,谁又来度您呢?” 大夫人眼眸一亮,惊喜地看着孩子,这样的悟性,可不是读书参佛一辈子就能换来的,但这孩子,随口就说出来了。 七姜自己却很紧张,欠身道:“要是我说的不对,请您原谅。” 大夫人摇头,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姜儿,娘真是很喜欢你,老天是疼我呢,还是疼我儿子,把你送来人间。” 七姜腼腆地笑了:“我也没想过,将来会遇见您这样好的婆婆,我娘最担心我的,便是无法与婆婆和睦相处,现在她一定安心了。” 大夫人温柔含笑:“这声婆婆,听着可甜了。” 七姜却是心头一酸,她曾经不愿改口喊父亲母亲,是无法认同这门婚事,是世上爹娘只有一个,哪能便宜地随便乱叫。 可如今,她心里有了展怀迁,他们更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再看大夫人,她心里就不一样了。 偏偏别扭了那么久,眼下想要好好喊一声母亲的时候,怎么也叫不出口。 “傻孩子,怎么哭了?” “没有哭……” 大夫人轻轻擦去七姜眼角的泪水,心疼地说:“想你爹娘了?” 七姜不自觉地,伏在了婆婆的膝头,大夫人一愣之后,便只剩满眼的怜爱,轻轻拍哄:“姜儿不怕,在这里娘疼你,将来怀迁随你回家去,也盼着亲家母能多疼疼他。” 梁嬷嬷从门外进来时,本不愿打扰这安宁美满的一瞬,但客人到了,她不得不来通报。 七姜才擦干净眼泪,就见陈茵一路小跑着进来,衣袂飘飘、轻盈洒脱,如今见到的人,和之前很不一样,这反而叫她更难过。 都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月后,茵姐姐又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是日午后,春阳和煦,晒得人直发困,太师府里忙完了午饭,下人们偷得半刻闲,各自找地方躲懒。 映春明日就要去惜园,今天特地来探望一下大小姐,问有没有话要带给少夫人,可人才进门,刚说上两句,外头就一阵吵吵嚷嚷。 玉颜起身站在窗前看,便见中门的下人跑来,一时分辨不清四夫人上房在哪里,被丫头指路后,才跑去母亲房门外。 玉颜跟出来,只听那人说:“四夫人,甄家打上门来了,这会子前门的人拦着呢,就怕拦不住。” 众人闻言,都齐刷刷看向大小姐这头,玉颜上前来问:“甄家的人,谁带来的?” 四夫人从门里出来,她方才也正打盹,此刻脸上浮肿,脑瓜子还没清醒,烦躁地问:“甄家?他们反了吗,这里可是太师府。” 下人说道:“夫人、大小姐,前门传话说,甄家的墓园被砸了,他们认定是咱们府里干的。” 四夫人清醒了,骂道:“真是疯了,我们能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吗,谁带来的人,让他们带头的进来跟我说话。” 玉颜阻拦道:“不许放进来,甄家的人不配进太师府,我去见他们。” 四夫人不禁嗤笑:“你去,你去说什么,你有脸见甄家的人吗?” 玉颜懒得和母亲理论什么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蠢话,二话不说,就往门外走。 “展玉颜,你给我站住,臭丫头,你回来……”四夫人急得不行,奈何衣衫不整,也不好追出去,忙打发边上的下人,“快跟去瞧瞧,你们都是傻子吗?” 第141章 休想左右我的人生 太师府门外,甄家披麻戴孝来了十几号人,为首是甄侯爷庶弟的媳妇,玉颜曾经唤一声婶母,最是泼辣刁钻之人,因一家子托赖长兄过活,硬生生活成了哥哥嫂嫂的走狗。 见是玉颜出来,这婶母立时便硬气了,冷声道:“侄媳妇,太师府好大的威风,是为了给你出口气吗,可你们哪怕带人打上门,怎好做掘坟挖墓这般丧尽天良的事。今日,若不给一个交代,休怪我们不客气。” 玉颜立于台阶之上,漠然道:“夫人唤哪个侄媳妇,这里有你的侄媳妇?” 婶母讥讽道:“你是曾嫁我甄家的人,便是你将来再嫁八百回,到了阴曹地府,还是我甄家的鬼。” 玉颜冷笑:“夫人如此熟悉阴曹地府之事,莫非不是阳间人,既然如此神通,怎么还弄不清是谁毁了贵府家墓,胆敢跑来太师府门外撒野?” 婶母勃然大怒:“小丫头片子,少在这里与我伶牙俐齿,从前见你倒还老实,没想到一肚子狐狸坏水,你识相些,赶紧去禀告,找个能做主的来与我说。” 玉颜傲然道:“我便是能做主的,这里是展家,由不得你放肆。” 生母嗤笑不已:“不过是寄生在太师膝下讨吃的命,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 玉颜说:“我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轮不到你废话,今日这件事,我代替伯父略表同情,但除此之外,你们若要胡搅蛮缠,那就再没半点情面可讲。” “你们做了丧尽天良的事,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少拿太师来压我们,难道我不知道这里是太师府?” “证据呢,若凭你一张嘴就判案定罪,岂不是天下大乱?” 婶母叫嚣道:“我甄家向来乐善好施、广结良缘,除了太师府,除了你,还有谁能跑去恶意毁坏祖坟来泄愤?” 玉颜问:“莫不是盗墓之人?” 那婶母背过身去,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你少废话,找个能做主的来。” 玉颜不屑:“我就能做主,夫人若还不带人离开,也别怪我们不客气,天子脚下、王法之地,岂容你一个刁妇颠倒黑白,来人……” 那女人回过身来看,便见玉颜吩咐:“去府尹报官,有人寻衅滋事,欲于太师府门外动干戈,以下犯上。” 这婶母眼珠子一瞪:“你少吓唬人,这门前的路也是你们家的不成,谁都能从这里过,我自然也能在这里站着,怎么就寻衅滋事,太师府是打算仗势欺人吗?” 玉颜看向边上的小厮,问:“今日扫街了吗?” 下人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尚未洒扫,大小姐?” 玉颜说:“我瞧着尘土飞扬的,还有柳絮烦人,大老爷出入都从这里走,你们也太敷衍了,赶紧来泼水扫尘。” 小厮眼睛一亮,大声应下,带了几个人进去,又有好几个持棍的家丁出来,将门前堵得严严实实。 “展玉颜,你想做什么?” “自家门前,勤时洒扫,今日格外龌龊,且要清净清净。” 话音落,便见下人陆陆续续提着水桶来,在门前站成一排。 那女人叫嚣道:“展玉颜,你敢动手,是你们先做出丧尽天良的事……” 玉颜冷声道:“赶紧打扫,别脏了太师府的地。” “是!” 家丁们大声领命,一桶桶冰凉的井水便兜头泼向门外的人,一片混乱中,那婶母也没能躲开,淋成了落汤鸡。 玉颜故意问:“想动手吗,带着人和家伙事来了,还不动手吗?” 这里是太师府,这婶母哪怕奉甄夫人之命来挑衅,也万万不敢轻易动手,不过是虚张声势,怎想到展玉颜会和她们硬碰硬。 玉颜道:“回去,弄清楚是谁毁了贵府家墓,若有委屈为难之事,太师府必鼎力相助,为你们讨回公道。可若再胡搅蛮缠、诬陷诟病于太师府,那就公堂见、朝堂见,天子脚下,还怕有理说不清吗?” 婶母叫嚣道:“展玉颜,你且等着,看看将来哪一家敢娶你,有我甄家在一日,就绝不让你安生。” 玉颜淡淡一笑:“什么时候,定安侯府如此霸气,连朝廷律法、人伦礼教都不放在眼里,成了一窝子土匪强盗?” 家丁们持棍一步步驱散那些人,这里是太师府,有人来犯,他们动手没有错,可甄家的人若敢动手,便坐实了以下犯上。 本以为能缠一缠这家的老太太和四夫人,没想到会是展玉颜亲自出来,那婶母带着人仓皇离去,但走远了,还不忘骂一句难听的。 门前家丁听不惯,好心道:“大小姐,您先回去吧,小的们收拾门前。” 玉颜却说:“去打听打听,甄家墓园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会儿功夫,四夫人才穿戴整齐赶出来,见门外满地都是水,又见下人们拎着水桶往回走,她着急地问:“你对他们做什么了?” 玉颜淡漠地说:“洒扫门前罢了,母亲不必担心。” 四夫人又问:“甄家墓园的事,到底怎么了?” 玉颜继续往前走:“派人去打听了,稍后我知道,母亲自然也知道。” “展玉颜,我同你说话呢。” “娘,你我母女一场,我会奉养你、伺候你,可这不意味着,我是你的奴才。”玉颜回过身,冷冷地看着母亲,“从今往后,不要对我大呼小叫,我耳朵好使,你有话慢慢说,好好说。” 四夫人伸手要拧女儿的耳朵,却被玉颜抓住了胳膊,她的身体日渐恢复,力气也回来了,四夫人根本挣扎开。 “展玉颜!” “娘,我回来了,我会为你分担家事,今日我便对大伯父去说,往后太师府当家理事,算我一份。” “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展太师嫡亲的侄女。” 玉颜松开了母亲的手,淡定从容地说:“三年前,我走错了一步,几乎毁了我一辈子,三年后,既得自由身,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左右我的人生。大伯父待我恩重如山,该是我这个侄女报答他的时候,母亲年纪渐长,好些事力不从心了,往后,就交给女儿吧。” 第142章 不能不懂不知道 四夫人万万没想到,云七姜都不和她争的事,女儿会想要与她抢。 然而未出阁的姑娘在家当家,是名正言顺的事。 一来能学本事,再来论起亲疏,未出阁的小姐,的确比嫁进门的媳妇要娇贵些,譬如遇上要伺候宴席的日子,姑娘们能坐着吃席看戏,忙里忙外的都是媳妇。 因此,展玉颜一旦与她大伯父提起这件事,比起将管家大权直接交给云七姜,显得不近情理,若从弟媳妇手上交给侄女,就合情合理,自然得多了。 “展玉颜!”四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死有什么可怕的,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玉颜轻松地一笑,“母亲往后,就安心惬意地过日子,再不必操劳了。” 四夫人抡起拳头,死命往女儿身上砸,下人们见了,纷纷上前来劝说。 “孽障,畜生……”四夫人尖叫着,“你们展家、你们展家没一个好东西,展玉颜,你这个畜生!” 玉颜淡漠地看着母亲:“娘,歇歇吧。” 消息传至沁和堂,只知道母女俩大打出手,尚不知是展玉颜要夺管家大权,而因宗家之事,老太太委实被气到了,病恹恹地躺了两天,也没人来探望她。 上官清倒是端茶递水无微不至地伺候,她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前程没有着落前,老太太绝不能有事,不然她就会被送回去,连京城都上不来。 “这丫头是死过一回,什么都豁出去了。”老太太冷笑道,“她倒是很精明,总不能在家叫人白养活,可将来未必能再有好人家,不如在她伯父膝下站稳脚跟,好过外头寻人家。” 上官清道:“可这也不长久,大夫人那日气势汹汹,显然以后是要把家业交给云七姜的,岂能让侄女把持着,早晚还得闹。” 老太太看向侄孙女,捧着她的脸颊说:“清儿,你可想好了,还要等下去吗?” 上官清的心突突直跳:“我、我听姑祖母的,您、您怎么说,清儿就怎么做。” 老太太道:“那小贱人怕是要在惜园住上几天,可朝廷有事,展怀迁总要回来的,你千万把握好机会。” 上官清很紧张,她以帮助大公子得子为诱惑,骗得四夫人在他儿子身上用药,就想看看朱嬷嬷这所谓的药,是不是真管用。 没想到,一贯对妻子专情的展怀逍,竟然真的性情大乱,搂上不相识的女子欲行云雨…… “清儿?” “是。” “前程,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上官清牙关紧咬,一颗心重重地撞击胸膛,终是僵硬地点头:“清儿……知道了。” 当明媚的阳光渐渐泛红,日落就在眼前了,陈茵知晓展怀迁会来惜园,便不好意思留下,临别时依依不舍,想问明天她还能不能来,但自知太打扰大夫人和七姜,没能说出口。 不料七姜主动邀请她:“明日我要去庄头上看看田地,茵姐姐,我带你一起吧,教教你农耕的本事。” 陈茵喜出望外,见身后大夫人也是温柔含笑,没有半分赶客的意思,亲热地抱了一下七姜,又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大夫人走来,对七姜说:“京城里的女孩子,就差在腿上绑绳子,莫说这般撒开腿奔跑,便是步子迈大一些,也会被责备嗤笑,茵儿她,一定也从小都想这么奔跑。” 七姜问:“您以前,也会想奔跑吗?” 大夫人笑道:“娘是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独生女,这世上,从没有人委屈过我。” 分明很骄傲的一句话,却叫七姜格外心疼,说什么没有人委屈过她,那为何还要在这里住十年,自己若有十年光阴,什么都不必操心,她一定要去游山玩水,走遍大江南北,怎么也不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 “姜儿,你们玩了一下午,该歇歇了。”大夫人说罢,便回身进屋。 望着高贵的背影,七姜心头一热,跑上前来,挽了婆婆的胳膊,头一回喊了声:“娘……” 大夫人心底一片柔软,含笑看着七姜,眼底是惊喜、是意外,更仿佛有几分,与过去岁月和解的超脱。 “娘,我、我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学认字,之前曾偷偷托怀逸教我,想吓唬吓唬展怀迁,可后来家里这事儿那事儿的,总也耽误我去找怀逸。”七姜很是难为情,“我想,能有一天自己给爹娘写信,也能看懂我哥的信。” 大夫人道:“娘可以教你,但不仅仅是写字,还有许许多多的事。你若与怀迁长长久久,就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事,你与这世俗礼教的格格不入,在我眼里是讨喜可爱的,但在其他所有人眼中,都是无法容忍的。娘并不愿我的姜儿,变成和那些女眷一样没有心的人,所有的礼教规矩,你可以不做不屑,但你不能不懂不知道。” 七姜懵住了,怯声道:“我、我……只是想写一封家信。” 大夫人认真地说:“那么怀逸足够了,你想好了,再来和我商量。” 七姜问:“娘,您生气了吗?” 大夫人笑道:“生气,自从姜儿来了我们家,我都快忘了生气是什么了。” 七姜稍稍松了口气,憨憨地笑起来。 大夫人逗她:“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就改口了?” 七姜只是笑,没敢开口,她实在不敢说,因为心疼婆婆,心疼这个说着没有人委屈过她,却承受着莫大委屈的人。 她总是这么不自量力地悲悯他人,展怀迁一定又要笑她了。 这个时辰,校场上结束了下午的练兵,展怀迁与几位同僚在帐中商议一些事,出来时,遇见自家的下人,想着不过是每日寻常的传话,便边走边听。 “甄家的墓园被毁了?”听见这句,展怀迁倏然停下脚步,看着传话的人问,“后来呢?” “大小姐把甄家的人撵走了,但恐怕事情还不能完。”下人应道。 “谁做的,有眉目吗?” “并不清楚,但派人去看过,整个墓园一片狼藉,像是遭了贼。” “莫不是碰上盗……”展怀迁说着,心里却一个激灵,不至于不至于,难道是何世恒? 第143章 为何非要好人让步? 有了念头,心里压不下去,展怀迁还是趁着太阳落山进城,直奔司空府而来。 何世恒正在书房用功,下人送展怀迁到门口时,还玩笑说:“公子如今对念书是真上心了,盼着来年考取功名,老爷们都高兴,迁哥儿,您一定给出出主意。” 展怀迁却问:“公子这几日,可出过门?” 下人道:“就那天给您送护膝去,不知怎么不高兴了,回府后又出了一趟门,气鼓鼓的。” 展怀迁蹙眉:“然后呢?” 下人反而奇怪:“然后?然后公子就回来了。” 展怀迁白问的,便定了定心,将他们打发了。 有人推门进来,何世恒还当是催他用晚饭的下人,淡淡地说:“我写完这篇就来,别催。” 展怀迁道:“是什么振聋发聩的惊世大文章,弟弟也想拜读。” 何世恒抬起头,问:“怎么来了,不是在练兵吗?” 展怀迁绕过桌案,看了几眼兄长的文章,笑道:“果然不错,这京城里的人,看你笑话也好些年了,明年春天,就该让他们都闭嘴。” 何世恒并不在乎这些,问道:“找我有事么,你得闲还不如回去陪姜儿,顺便、顺便照顾一下玉颜。” “这几日外头的事,你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姜儿跑了,大雨天一个人出城,高烧一场,差点要了小命。” 何世恒惊愕地看着弟弟:“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展怀迁长话短说,稍作解释后,便道:“今日还有一件大事,甄家带人闹到太师府门前,说我们家派人毁了他们的家墓,以泄私愤。” 何世恒望着弟弟,目光交汇,他们自幼就是最默契、最了解彼此的,他猛地一拳头砸在弟弟的肩头,骂道:“臭小子,你以为是我去砸了甄家的墓园?” 展怀迁笑了:“这不,亲口听你否认,我心里踏实。” 何世恒生气道:“你就不该不踏实,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下作的人吗,哪怕冲去侯爵府把那婆子撕碎了,我也不会暗地里下手。” 展怀迁问:“下人说,那天你回来又出去,生气得很,为了什么?” 何世恒没好气地说:“我都要气炸了,去外头跑了几圈散心,照我的心思,恨不得一把火把甄家烧成灰烬,那我也会光明正大地烧给世人看。” 展怀迁说:“消消气,有一件高兴的事。” 何世恒好不耐烦:“你特地跑来逗我呢,臭小子,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我好歹都是你哥。” 展怀迁笑道:“今日玉颜可长脸,骂退了甄家的婶母,又在府里和四婶婶大吵一架,隐约听说,玉颜要家里的掌事大权。” “当真?” “等我细细问了,再告诉你,左右错不了。” 何世恒惊喜不已,笑道:“她本就是最能干的姑娘,她能站起来,能重新活过来,比什么都强。” 展怀迁说:“甄家的事,不如我们派人查一查,免得他们诬陷诋毁,又和玉颜纠缠不清。此外,我大哥和嫂嫂离家出走,我这几日分身无暇,无法去照应。” “知道了,怀逍将来是我的大舅哥,我自然要多多照应。” “这就大舅哥了?” “你少来,怎么我见你……”何世恒细细打量弟弟,说,“小子,你春风满面的。” 展怀迁眼底含笑,藏不住的得意和轻狂:“姜儿接纳我了。” 何世恒好生高兴:“当真?” 展怀迁说:“还不敢太高兴,若想姜儿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家里的事就必须解决,我都想过,要不也搬出去,自立门户。” 何世恒很不赞同,生气地说:“凭什么,从姑姑让到姜儿,凭什么?为何不把老太太送走,为什么非要好人让步?” 展怀迁无言以对,多少年来,遇事,他总会将“息事宁人”作为首选,难道因为好人大度善良,做出退让就是天经地义的吗? 何世恒道:“除非姜儿不稀罕,不然你没资格替她做决定,她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展家未来的主母,为什么要自立门户?” 展怀迁颔首:“这些事,我都会和她商量,绝不擅作主张。” 此时下人来催晚饭,老太太听说外孙到了,要孩子们一道过去用饭。 展怀迁自然是顾不上,他还要出城去惜园,便索性不去请安,请哥哥代劳。 兄弟俩走出来,何世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怀迁,我有件事,不得不拜托你。” 展怀迁笑道:“先说来听听。” 白了弟弟一眼后,何世恒依旧态度诚恳,说道:“姜儿初来乍到,你给她掌家大权,她也顾不周全,能不能……就先让玉颜管家一阵子。” 展怀迁说:“你想让玉颜名声在外是吗,如此,将来到了司空府,一样能当家主事。” 何世恒笑道:“成吗?” 展怀迁道:“估摸着不必我出面,只要玉颜开口,我爹就能答应,毕竟她是婶婶的亲女儿,和姜儿不同,这话就两说了。自然,玉颜若不开口,或是婶婶不让她开口,那我再想法子,总要给你也给玉颜一些底气。” 何世恒抱拳道:“兄弟,哥哥谢过了。” 待离了司空府,展怀迁直奔城外来,紧赶慢赶,夜还是深了。 步履匆匆地进门,见卧房亮着灯,他心里一阵高兴,可惜进了屋子,七姜却不在。 “姜儿?”唤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转身出门来,廊下也不见侍女,往外走了几步,才见到一个人,问,“少夫人呢?” “少夫人在房里。” “她不在。” 那丫鬟不禁慌了,放下东西就要去找,展怀迁要她们先别声张,便提了灯笼自己找出来。 心想着,可能又是野兔子跳进来,七姜捉了兔子去放,在惜园里,她不至于不高兴赌气做什么傻事。 果然,从正门绕到侧门,便见远处小桥上,有个人影晃来晃去,展怀迁心下一松,上前来问:“在这里做什么?” 七姜一脸奇怪,看看展怀迁,又回头看了看,问:“你从哪里来的?” 展怀迁说:“从外面来,怎么了?” 七姜指了指这里的路:“我怎么没见到你?” 展怀迁忍俊不禁:“傻子,这条路是去我娘院子的,你怎么能等到我?” 七姜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方向,还傻等好久,又窘又尴尬,但展怀迁已经靠近,摸了摸她的手问:“冷不冷,等多久了?” “不冷。” “特地等我吗?” “嗯……我怕你又被晋王打,这么晚了。” 展怀迁心头一暖,牵着七姜往回走,笑道:“不能够,他若天天来找茬,我就参他。” “什么叫参他?” “就是跟皇上告状。” 第144章 心怀悲悯 知道七姜特地等自己回来,展怀迁又高兴又心疼,告诉她京城里的事,告诉她甄家又去找麻烦。 “怕是何世恒干的,就去司空府问他,来回一趟耽误了时辰。”展怀迁道,“好在是我多虑了,他不做那背地里下手的龌龊事。” 七姜则气呼呼的,恨不得自己在场,能帮玉颜一起把坏人骂走,展怀迁哄她道:“玉颜本就是很有主见的姑娘,不论三年前她为什么要顺从地走那一步,如今她重获新生,是该给她一番天地。姜儿,你若不介怀,家中掌事大权,暂且交由玉颜来打理可好?” 七姜自然不在乎:“我也没说过,要给你们当家呀。” 展怀迁笑道:“我知道,你是最大度的,虽然年纪小小,可心胸宽广得很。” 七姜却凶巴巴地说:“总说我小,你好欺负我是吗,我可不小,我一点都不小。” 展怀迁正笑着,有下人找来,说是大夫人请公子过去。 “这么晚了,母亲还没安寝?” “夫人一直在等您呢。” 七姜冲展怀迁摆摆手:“和我不相干啊,我和娘今天过得可好了,下午茵姐姐也来了。” 展怀迁一怔,仿佛是自己听错了,方才七姜称呼什么,娘? “你快去吧,别叫母亲等太久了。”七姜说着,自顾去倒水喝。 “我也渴,一路跑马来的。”展怀迁跟来道。 七姜喝着水,指了指桌上,说:“你喝呗。” 展怀迁却拿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低头见小娘子气呼呼地瞪着他,忍不住笑道:“一杯水都那么小气?” 七姜嫌弃不已:“你没手吗,自己不能倒,我又不是你的丫头。” 展怀迁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唐突了,还是七姜故意逗他,呆呆地站在了桌边。 七姜回眸见他不动,急道:“看什么呢,娘在等你呀,赶紧去。” “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展怀迁上前道:“以后,我给你倒水喝,再不抢你的了。” 七姜这才意识到,是刚刚那几句话把人唬住了,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大傻子……” 展怀迁松了口气,嗔道:“一天天的,到底谁欺负谁?” 说罢这句,便让七姜早些睡,他往母亲的院子来,这个时辰大夫人早就安寝了,只是一直没睡着,听说儿子回来,就让他过来。 因是见儿子,大夫人懒得再穿戴,隔着屏风说:“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再多叮嘱一句,姜儿还小,你心里要有分寸。” 展怀迁没能及时理解,问:“母亲说的分寸是?” 大夫人开门见山地说:“你和姜儿圆房的事。” 展怀迁脸红起来,结巴着:“娘……这、这个事。” 大夫人道:“情到深处、你情我愿,娘必然是盼着你们好的。若不然,七姜还小,你千万不能强迫她,别吓着她。” 展怀迁的脖子都红了:“您大半夜叫、叫儿子来,就说这些?” 大夫人反问:“在你眼里,这不重要?” “不不,娘说的是。” “这可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人性天赋罢了,难道要你父亲说,你才觉得合适,那我还觉得,他不配提起姜儿,那才是不论不雅的。” “娘……” “这话不是冲你爹,不必你护着他,总之我的话,你记住了吗,你舍得姜儿十七八岁,就给你生孩子吗?” 展怀迁急了:“怎么、怎么我就让您觉着您儿子不是好人?” 大夫人这才笑道:“傻小子,你懂事就好,去吧。” 展怀迁则问:“娘,方才听七姜改口了,她头一次对我提起您时,称呼您母亲,她是不是当着您的面也?” 大夫人道:“是了,托展公子的福。” 展怀迁心情大好,辞别母亲后,回到住处沐浴更衣,收拾完再进屋子,七姜还没睡,桌上已经摆了饭菜,她在桌边等。 “嬷嬷说,你还没吃晚饭,你不饿吗?” “外祖母留晚饭的,可想着见你,就赶回来了。” 七姜不理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赶紧吃吧,别浪费。” 展怀迁的确饿了,坐下先喝了一碗汤,见七姜只是坐着不动筷子,问道:“不一起吃吗?” 七姜说:“什么时辰了,谁大晚上吃饭,我又不饿。” 展怀迁道:“那你也不馋?” 七姜不屑地摆摆手:“女孩子不能嘴馋,容易被骗,我爹娘教的,其实也不是不馋,我就是不饿,你赶紧吃。” 展怀迁大口吃下半碗饭,一面听七姜说白天的事,他好奇地问:“姜儿,为什么突然改口,是因为我们好了,你便愿意承认我娘这个婆婆吗?” 七姜摇头:“是因为母亲待我好,还有就是,我知道你一定会笑话我,我是心疼她。” “心疼?” “娘说,她是外祖父外祖母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让她受委屈,可明明她在这里住了十年,这么委屈的事,她都不计较。” 七姜说着,满眼的难受:“哪怕这十年,到处游山玩水,也好过困在这里,我想不通。” 展怀迁早就发现,七姜对这人世心怀悲悯,虽然她只是个小小的姑娘,但心胸之宽广,装得下天地正气,也装得下人情冷暖。 “你吃饭,看着我做什么?” “我一天都没见到你了。” 七姜嫌弃地伸手在展怀迁眼前挥了挥,可眼底是高兴的笑意,她也一整天没见到这个人了。 “明日我和茵姐姐去庄头看看,娘让我出门了,我都好了。” “还头晕吗,胃口也好了?” 七姜说:“反正把我关在屋子里,我才要病的,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也不会闷。” 展怀迁说:“不要太辛苦,我知道这话不合适,但往后,你不是种地的人了,你是管种地的人。” 七姜眼里,有几分不舍,除了爹娘和哥哥,将她养大的,就是土地。 “还有一件事。”她想起来,眉头轻轻一蹙,“我想跟娘学认字,可是娘说,要一并连规矩礼仪都学,不然她不教我。” 展怀迁很诧异:“虽然我也想着,你可以跟娘学,但她自己并不是遵循礼教的人,我没想过,她会强迫你学。” 七姜说:“没有被强迫,娘是让我自己考虑的,而我想和你商量商量,我、我……” 展怀迁问:“怕不学不好?” 七姜点了点头:“我真没念过书,我怕学不好,怕自己太笨,母亲会失望,会觉得我是扶不上墙的泥巴,那也太丢脸了。” 第145章 田地里走出来的孩子 展怀迁不认为母亲,是会逼七姜遵循礼仪规矩的人,细细问道:“娘怎么说的?” 七姜道:“娘说,我可以不在乎也可以不守规矩,但我不能不知道不懂,那样就会被欺负。” 展怀迁这才觉得合理了:“我对表哥说,将来自立门户,不让家里那些事烦你,表哥却说,凭什么从我娘到你都要是做出退让的那个人。姜儿,我想过了,将来咱们如何过日子,你想做什么,都遵循你的本心来,我会站在你这边。” 七姜托着腮帮子,轻轻叹:“这人想的事,都不能作数,我还想两年后就走呢,可现在……” 展怀迁笑意浓浓:“不走好不好?” 七姜故意别过脸去:“看我心情吧。” 展怀迁笑道:“因此这礼仪规矩,你实在不愿意学,也不会有人强求你,娘若因此不教你认字,我来教你,教你给家里写信。” 七姜咕哝道:“其实我拜托过怀逸的,我已经认得好几个字了,后来事情一多,给耽误了。” 展怀迁恍然大悟:“原来你成天去找怀逸,是跟他学认字,真是舍近求远,难道我不能教你吗?” 七姜却是有些委屈,清澈的眼眸里,盛着展怀迁的笑容,但她笑不起来,认真地说:“我什么都不如你好,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可是反过来,我就有好多好多可以喜欢你的事,你长得英俊、身手又好,能为国为民去打仗,也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你考功名也是一回就考上了对不对,你写字也漂亮,念过好多好多的书,还有最重要的,你对我好。” “七姜,我……”展怀迁被夸得,都有些难为情了。 “可我,什么都没有。”七姜说这些话,心口隐隐发痛,“所以我总觉得,在你眼里,我只是和旁人不同,是你瞧着新鲜。” “你平日欺负我,我都能当你是和我闹着玩,唯独这话不能说。”展怀迁放下碗筷,捧了七姜的手道,“我在外出征两年,从未思念过家人,可我笃信,再有出征的那一天,我日日夜夜都会思念你,放不下你。” 七姜眼圈微红:“我们才认识几天呀……” 展怀迁说:“越往后,我们认识的日子不就越长了?” 七姜这才笑起来,抽回自己的手:“快吃饭吧,凉了都。” 当小两口躺下歇息,已经过了午夜,七姜安安静静不说话,只想让展怀迁多睡几个时辰。 不过这人就不太老实,竟然悄悄抓了她的手,让七姜不甘心的是,自己竟然没有想挣脱开的反感,就这么由着他,直到渐渐睡过去。 隔天醒来,展怀迁已经离开了,短暂的失落后,想到今天能去下地,心里又高兴,张嬷嬷进门时,就见少夫人是从床上窜起来的,真真是个孩子。 映春今日到了,给大夫人请安后,就来了七姜身边,玉颜托她带话,说家里一切安好,让七姜在这里安心住着,自然昨天的事,映春也都告诉了少夫人。 “甄家是遭了报应的,必定是遇上盗墓人了。”七姜说,“可他们不知道反省,还出来闹事,等着他们老祖宗,半夜去抽他们大耳刮子。” 张嬷嬷嗔道:“少夫人,女孩子家家,说话要文雅些。” 七姜却还比划了几下,霸道地说:“那婆子下回再跟我过不去,我就抽她。” 张嬷嬷没法子,不再多劝,为孩子梳头穿戴整齐后,七姜便来向婆婆请安。 大夫人还在梳头,就见个小丫头欢快地跑进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娘……” “今天这身打扮,好生利落,只是越发显得瘦了,姜儿啊,可要好好吃饭,你怕是还能长个儿。” “我好像已经长高一些了,天天大鱼大肉,张嬷嬷把我养得可好了。” 张嬷嬷在一旁说:“您呀,在夫人跟前嘴甜夸奴婢,背过夫人就可劲欺负奴婢,多炒一个菜都要噘嘴巴。” 大夫人却是护犊子,笑道:“我们孩子勤俭,别人家想要还要不来。” “娘,您和我们一起去吗,您今天有事儿吗?” “我倒是想去,怕扫了你们的兴,你们孩子一处玩,更自在些。” 七姜说:“怎么会不自在,娘,一起去吧,我给您好好露一手,我也是有本事的。” 张嬷嬷笑道:“夫人,咱们观澜阁里的花圃,全叫少夫人翻了一遍,这孩子是真闲不住。” 大夫人很是高兴,便对梁嬷嬷说:“把首饰都摘了,我也像姜儿这样,简单绾个髻,别沉甸甸的戴着了。” 不久后,婆媳俩一同用了早饭,等候片刻,陈茵便到了。 今日也是一身利索干练的装扮,摒弃了那华丽贵气的阔袖长裾,束腰窄袖、长发绾起,满身灵动活泼,哪里能想到,她曾是被锁在深宫的金丝雀。 惜园的住处与庄稼地隔开极远,一驾马车将大夫人与两个孩子送到田头,七姜落地时,见到那排列在地里的农户,就不禁皱了眉头。 “娘,他们都是干活的吗?” “没怎么见过,理应是了。” 七姜道:“哪有干活的人,穿得这样板正,是不是有人告诉他们,今天我们要过来玩耍?” 大夫人回眸看向梁嬷嬷:“派人说过吗?” 梁嬷嬷尴尬地应道:“这是自然的,您和少夫人、小姐过来,总要派人驱散些闲杂之人,再者……平日里这些人,面朝黄土总是、总是……有些邋遢,怕……” “多事,你家少夫人可不高兴了。”大夫人说,“她就是从田地里走出来的孩子,还能不知道农家是什么样?” 说着话,只见七姜脱了鞋,卷起裤腿,一深一浅地走入水田,陈茵便跟着学,把跟她来的下人吓得不轻,可掌不住小姐往地里走,拦也拦不住。 而陈茵一脚就陷下去了,死命想要抽出自己的脚,却疼得骨头都要断了。 “茵姐姐,你别用蛮近,轻轻地晃出来,一步一步走,重心要稳。”七姜在那头,已经端起了秧苗,说道,“别急,慢慢来。” 第146章 你和爹,是不是太生分了? 梁嬷嬷守着大夫人,谨慎地说:“孩子们下去玩就罢了,夫人您……” 大夫人瞥她一眼:“知道了,但往后不必多事,这一片地如今都归少夫人管,下次再有什么事,要先问过她。” “是。” “准备热水去,一会儿她们上来了,好洗一洗。” 侍女们各自去忙碌,那几位特地穿得板板正正的农家们,这会儿目光都被两个水灵灵的姑娘吸引,有几个妇人脱下了外衫,卷起裤腿,下地一起帮忙,大夫人则沿着田埂,走得离孩子们近一些。 日子朝着五月去,早晚虽还有几分寒意,只要日头一出来,便是暖洋洋的,七姜好久不干活,稍稍一动就出汗,直起腰来喘气,不慎用手摸了一下脸,蹭到了泥。 “姜儿,你成大花脸了……”陈茵指着她大笑,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坐进了泥地了。 “小姐、小姐!” “快、快搀扶起来……” 站在水田外的陈家下人们,个个儿急得不行,偏又不敢下来,在田边乱嚷嚷。 大夫人已是笑得扶着梁嬷嬷才能站稳,召唤着:“茵儿快上来,该着凉了。” 远处,一驾马车缓缓而来,似乎是听见这头的动静,半路停下了。 展怀迁从车上跳下来,说道:“殿下,他们就在前方。” 太子挑起窗帘,望向人多的地方,便见陈茵被人从泥地里捞起来,满身狼狈不堪,却笑得放肆畅快,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愈发得明媚耀眼。 “殿下,要过去吗?” “不必惊动夫人,我只是想看一眼。” 今日,展怀迁早早回到校场练兵,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微服出行来找他,忽然说,想见一见陈茵,但一早就听说,陈茵去了惜园。 展怀迁只能护驾而来,没想到,会遇见这样玩疯了的场景,她还以为,七姜只是带陈茵来看看田地,怎么就下水田插秧了。 “怀迁,她们在插秧?” “可能是,今年春天气候暖和,雨水丰沛,比往年早些。” 太子又看了一会儿,见陈茵被一群丫鬟嬷嬷簇拥着,已经看不见她本人,才放下帘子:“我们走吧。” 展怀迁上得马车来,坐下后说:“殿下,您……并不厌恶陈茵是不是?” 太子淡漠地摇了摇头:“怀迁,我该回宫了。” 展怀迁还想追问一句,可君臣有别,他不能对太子太过放肆。 “对了,听说晋王找你麻烦?” “不算找麻烦,王爷带了几个护卫,来和臣切磋剑术。” 太子道:“我这个堂兄,性情古怪,你们要谨慎些。” 展怀迁心里自然早有提防,但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宣之于口,只是抱拳领命,便命车马前行。 太子再次挑起窗帘,已经看不见田边的光景,他眼底掠过几分失望,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的光,也随着帘子放下而黯淡。 展怀迁看着他,太子抬眸对视,苦笑道:“看什么?” “臣,不敢问。” “怀迁,你还比我长几岁,曾经我们也像兄弟一般,像……像你家少夫人与陈茵那般玩耍。” 展怀迁沉了沉心:“殿下,陈茵究竟做了什么事,让您一夕之间对她深恶痛绝。她被困在深宫中,起居行止皆不得自由,臣实在想不出,陈茵会做出什么出格又或恶毒之事。殿下,您不说,这件事便无解,万一是误会呢?” “不是误会,但不是她的错。”太子平静地说道,“只不愿她的人生,重蹈覆辙。” 展怀迁听得心中疑惑,但话至此,太子若愿意细说,早就告诉他了,既然不说,他再问也毫无意义。 可是,看得出来,太子绝不是厌恶陈茵,能说出不愿重蹈覆辙这样的话,恐怕“深恶痛绝”的背后,反而是一份保护。 车马离开庄园,展怀迁一路护送太子回到宫中,离开时,恰好遇上了父亲,他们父子已有好几日不相见。 “姜儿身体可好,听说淋雨高烧,太医怎么说?”大老爷很是惦记儿媳妇,说道,“但也别叫你母亲太辛苦,让嬷嬷们伺候便是了。” 展怀迁将惜园中的光景一一禀告,提起护送太子归来,因不愿多事,就没有提及陈茵。 大老爷说:“晋王去找过你?” 展怀迁颔首:“原来朝堂上都知道了,太子今日也提起,只是剑术切磋,即便儿子胜了,王爷也未纠缠。” 大老爷郑重地说:“这不是小事,三日后晋王便要南下,之后一路都会有人盯着他,怀迁,你要随时预备着……” 父子俩对视,展怀迁不禁握了拳头,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临别时,展敬忠又叫住了儿子,说道:“姜儿活泼可爱,在你母亲身边,能为她解闷,姜儿若是愿意住在惜园,不必惦记着回来。” 展怀迁淡淡地看着父亲,关于母亲,他总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父亲说,但每一次话到嘴边,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展敬忠又道:“玉颜想要掌管家中事务,眼下你祖母不答应,过几日我再劝说一番,时机成熟了,就交由玉颜来掌管。你与姜儿说,早晚都是她的,只是她还小,且不懂京城的人情世故,玉颜接手后,将来再转交给她,要比从你婶母手里拿回来强百倍。” 展怀迁很是高兴,下意识地抱拳躬身:“多谢父亲成全。” 展敬忠一愣,有些难过地看着儿子,失意地笑道:“迁儿,你和爹,是不是太生分了?” “不,儿、儿子只是……” “是啊,你离家才两天,就逼得姜儿羞愤离家,是爹不好。” 展怀迁道:“您不必自责,说到底,是您和祖母之间的事,姜儿不过是殃及池鱼,但您和祖母之间的事,儿子又不能随意插手。倘若祖母慈爱,儿子能像在外祖母跟前那般,儿子必定为您周全,偏生不是,自幼儿子便知,自己是遭祖母厌恶的。” 展敬忠苦涩地一笑:“罢了……怎么在这里谈起家务事,你回去吧,练兵不可耽误,皇上越器重你,你越要用心。” 展怀迁问:“儿子这几日在城外,城里的事知之甚少,族长他们被撵出去后,可有下文,不知会不会有大臣借题发挥,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 第147章 他还是个孩子 宗家那几位,展敬忠早就打发了,岂能容他们在京城街头乱窜,此番也会将自家从宗谱中除名,他们父子之于宗家嫡系早出了五服,更何况太师府的门楣,已不是宗家能高攀的。 “这么多年,为了大事小事弹劾你爹的还少吗,不多这一桩。”展敬忠淡淡一笑,打发儿子说,“回校场去吧,你的职责,是为皇上带好兵马。” 展怀迁行礼告退,匆匆离开皇城,展敬忠立于高阶望着儿子远去,心却隐隐一空。 这几日没有了儿子儿媳妇的家,清冷得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走错了家门。 “自然,也该多陪陪你娘。”展敬忠轻轻念了一句,“姜儿这孩子,是个福星。” 转眼,一日过去,太师府马车从学堂归来,怀逸下车进门,走到大院门外,却停下脚步,朝着观澜阁的方向望去。 “哥儿,少夫人还没回来,听说要在惜园住下了,刚好二公子从校场过去比进城便宜。”下人殷勤地告知,“观澜阁的下人,今天也过去了一拨,看样子,不住上十天半个月,二公子和少夫人不会回来。” “知道了……”怀逸心里很失落,闷闷地转身回院子,低着头也没看前方的路,连母亲等在门里都没瞧见。 萧姨娘眼睁睁看着儿子从面前走过,发愣的当口没顾得上唤他,而方才的光景她看得真真切切,这两天都是一样的,怀逸在盼着他二哥回来,不……恐怕,是盼他的二嫂回来。 每每想到这里,萧姨娘就心口揪紧,怕就怕儿子心里有了什么念头。 这一两年的还不算什么,四五年后他该娶妻生子了,若还走不出去,岂不是要闹出大笑话。 闹笑话还是小事,怕就怕老爷和二哥儿因此与怀逸生了嫌隙,他一个庶出子,将来就什么都没了。 偏生这些话,这些念头,只能在萧姨娘心里,天上地下无一人可倾诉,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子,陷入逆伦的情网中。 “不会不会,他还是个孩子……”萧姨娘不得不告诫自己,“别多想了。” 天色渐暗,展怀迁紧赶慢赶到了惜园,还是过了晚饭的时辰。 担心七姜会等他,脚下步子走得极快,带着一身风尘到了房门外,可屋子里又是静悄悄的。 张嬷嬷不知从哪儿走出来,悄声说:“哥儿今天怎么不换衣裳就回来了,瞧瞧这一身的土。” 展怀迁说:“怕耽误,想着回来再换。” 张嬷嬷便命丫鬟预备热水,好伺候公子洗漱更衣,一面又道:“少夫人今天玩累了,下午回来吃了几口点心就睡着了,大夫人不让叫醒,晚饭还没用呢。” “我白天见到她了,在水田里嬉戏,那么凉的水,她光着脚进去吗。”展怀迁说着,往里屋伸了脑袋,可惜一切都叫屏风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倒也没着凉,那会子日头烈得很,少夫人玩得一身汗。”张嬷嬷无奈地说,“还是大夫人宠的,谁家媳妇敢这么闹腾,回到家里都成泥猴了。” 展怀迁笑而不语,沐浴更衣后,便来向母亲请安。 大夫人正临帖,头也不抬地说:“白日里,你去了庄园吗,我隐约见到一驾马车。” 展怀迁走近些,轻声道:“是护送太子来见陈茵的。” 大夫人不禁停下了笔,问:“这是怎么说?” 展怀迁道:“儿子觉着,太子并不厌恶陈茵,背后必定还有什么缘故,他说了一句,错不在陈茵,眼神里没有半分憎恶。” 大夫人放下笔,展怀迁便拿了帕子递给母亲擦手,母子俩走到桌边,他又给娘递了茶水,大夫人一愣,嗔道:“怎么这样殷勤,像个小媳妇似的?” 展怀迁不服气:“伺候母亲怎么就殷勤了。” 大夫人欢喜地看着儿子:“这成了家,就是细心了,长大了。” 展怀迁抱怨:“我可是您亲儿子,不带这么逗着玩的。” 大夫人笑着吃了茶,又正经地说:“太子和陈茵之间,我们不得轻易插手,太子并非糊涂偏执的人,而陈茵呢,也是天生有骨气的。他们自有他们的姻缘,他们也有他们的责任,储君和未来的中宫,儿女情长在家国之前,又算什么呢?” “是,儿子也这么想。”展怀迁道,“儿子不会帮着太子做糊涂事,您放心。” “去用饭吧,这几日怪辛苦的,瞧着都瘦了。”大夫人说,“往后回来了,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娘若是想见你,自然会派人去找。” 展怀迁道:“关于由您来教导姜儿的事,我们还没商量好,她心中有些自卑,怕自己太过蠢笨惹您不喜欢,倒也不是抵触这些京城的规矩礼教。” 大夫人说:“太子和陈茵有责任,你和姜儿一样有责任,姜儿若愿与你长长久久,她便注定避不开这世俗。更何况,有朝一日陈茵当真成为了皇后,身为皇后的闺中密友,姜儿就有更多身不由己的事。她如今十七岁,可以霸道发脾气,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二十七岁呢,三十七岁呢?” 展怀迁说:“娘的心意,儿子都明白,可儿子更珍惜七姜身上本来的纯真,不愿她被世俗污染。” 大夫人淡定地说:“莲出淤泥而不染,世俗再脏再龌龊,只要人心是干净的,她就永远还是最原来的她。相反,儿子啊,你难道就不会变吗,不如先管好你的内心,姜儿想怎么活,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为什么要遵循你的喜好和心意?” 展怀迁怔怔地看着母亲,是啊,他不喜欢他不愿意,又算什么呢,那不是七姜的人生吗? “怪不得,您会喜欢她。”展怀迁感慨道,“表哥……” 大夫人望着儿子:“恒儿?他怎么了。” 展怀迁险些说漏嘴关于何世恒和玉颜的事,慌忙岔开话题:“表哥也说,姜儿很像您。” 大夫人点了点头,但很突然地问儿子:“你哥为什么突然想考功名,他是不是有了心事,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展怀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说道:“可能就是到了年纪,兄弟们各有成就,他坐不住了。” “也是……”大夫人觉着有道理,“他原本就不是爱胡闹的孩子,且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 此时,梁嬷嬷进门来,笑道:“才传话过来,哥儿的晚饭送过去了,少夫人也醒了。” 大夫人便道:“去吧,明日起就不必过来请安了,多陪陪姜儿。” 第148章 娘,我来保护您 展怀迁回到房中,七姜才起身,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人还是傻乎乎的。 隔着屏风,听见张嬷嬷说:“年轻孩子才睡得着呢,如今呀,奴婢的觉越来越少,想睡还睡不着。” 七姜笑了,之后便问:“展怀迁呢?” 展怀迁自然地接道:“在呢。” 屏风里却没声了,不多久闪出明媚活泼的姑娘,粉粉嫩嫩的裙衫,如满枝的春樱,轻盈美丽,七姜那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平日里还能藏在宽大华丽的外衣中,这会子利落地束起,叫人看着又喜欢又心疼。 桌上摆好了饭菜,张嬷嬷和映春便带人退下,这里的厨房并没有观澜阁三菜一汤的规矩,但量少精致,纵有七八个菜,七姜觉得她和展怀迁能吃完。 “我娘挑食得很,惜园里的厨子,都是外祖母和舅妈精挑细选送来的,又怕我娘吃絮了,每年都换人。”展怀迁说,“为了不让我娘在这里过得太闷,外祖母舅母们,想了无数的法子。” “那老爷呢?”七姜随口一问,却把人问住了。 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说道:“今日送太子回宫,遇见了父亲,他让你安心在惜园住着,可听他的口气,看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寂寥落寞,你我不在家中,太师府必定冷清极了。” 七姜小声嘀咕了什么,展怀迁没听清,她便气呼呼地重复:“这才几天就寂寞了,他想过母亲在这里十年多,是怎么过来的?” 展怀迁道:“咱们随便聊聊的,你别不高兴,爹娘已然如此,再影响了我们,多没意思。” 七姜轻轻叹:“这件事上,你从来也没做好过,可是怪你又好像站不住脚,还是不提了,反正娘都不嫌弃你,我更没资格代替她生气。” 展怀迁如遇大赦,又给七姜夹菜,说:“多谢娘子包容。” “哪个是你娘子嘛……” “自然是云七姜。” 展怀迁如今,也学会了七姜的“胡搅蛮缠”,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把七姜的招数用了,她就懵了。 “你这个人,太讨厌了。”七姜软乎乎地怨了一声,自顾低头吃饭。 “那我给你讲故事,不生气好不好?”展怀迁笑着,将今日太子偷偷来看陈茵的事,告诉了七姜,这是七姜没料到的,更没想到,被看见的,是茵姐姐满身泥浆被捞起来的时刻。 “为什么呀?”七姜呆呆地望着展怀迁,“太子殿下,到底想什么呢?”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哪怕那时候不牵扯儿女之情,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反目成仇。”展怀迁轻叹,“天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我估摸着,太子的目的,就是放陈茵走,不愿她被深宫吞噬。” 七姜直摇头:“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要绕啊绕,害得人家姑娘那么伤心。” 展怀迁若有所思,不禁微微蹙眉,说道:“的确,若不能用几句话讲清楚,那便是天大的事,甚至是会动摇皇权国本的事。” 七姜嗔道:“你可别吓唬人啊,茵姐姐一个啥也干不了的小姑娘,她能动摇什么?” 展怀迁摇头:“自然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与她相关的人,那……就是皇后和陈阁老。” 见这人掰着手指数数,七姜坏笑着伸过自己的手:“这么大了,还算不清呐,借你使使。” 展怀迁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七姜再要收回去,就由不得她了。 “你撒手。” “不是借我使吗?” 七姜扬起另一只手要打,可又被展怀迁抓住了,即便是闹着玩,她也完全不是展怀迁的对手。 “你再不撒手,之后别让我逮着机会揍你。” “姑娘家,不要凶巴巴的。” 展怀迁笑着,放开了七姜一只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亲了一口另一只手的指尖,亲完了才松开。 七姜害羞得脸颊通红,收回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忽然坏笑道:“我今天可是在泥浆里扒拉了一整天,你不嫌脏吗?” 展怀迁说:“我的手,沾过人血,拧断过敌人的脖子,砍断过他们的胳膊,那你不嫌脏,你不怕吗?” 七姜却是满眼的崇拜:“你真了不起,若在我们那里,是要给你塑像建庙,给你封神的。” 展怀迁说:“该被悼念的,是那些战死的将士,这一次,能把黄将军从鬼门关拉回来,三四十年后再想起来,我依然会热血澎湃,可能会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果断最了不起的事。” 七姜知道,展怀迁之所以会立大功,是因为主将黄将军遇袭受重伤,他这个年轻的副将军才接替黄将军统帅大军,不然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轮也轮不到他。 “对了,黄将军大安了,好几次派人催我,要我带你去做客,黄夫人很想见见你。”展怀迁说,“我是黄将军的下属和晚辈,理应我们上门请安的,可你若不愿意也不打紧,将军府最是爽快利落的人,将来总有机会相见。” 七姜落落大方:“皇宫我都去过了,没什么地方去不了的。” 展怀迁很是高兴:“待我安排了日子,黄夫人一直很想见你。” 七姜觉得他们好像嬉闹着忘了什么,歪着脑袋想半天,才想起来:“方才你掰着手指头数什么呢?” 展怀迁说:“我算着,太子与陈茵反目,的确是在皇后仙逝后,记得皇后缠绵病榻那阵子,我进宫亲眼看见太子安抚陈茵,还亲手为她擦拭眼泪。” 七姜想象着那样的光景,再回想茵姐姐提起太子时的痛苦无奈,仿佛在听展怀迁说故事,在说完全不相干的人的故事,怎么就突然恨透了呢。 心里正感慨着,门外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张嬷嬷冲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哥儿,园子里进了贼。” 七姜立刻跳起来,挽起袖子要去抓贼,展怀迁赶来把她拦住:“园子这么大,你去哪里抓贼,老实待着。” 七姜挣扎开:“那你去抓贼,我去娘身边守着。”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展怀迁真真哭笑不得,打发下人跟上去,他回房取了佩剑,与外面的家丁汇合。 这一边,大夫人已经歇下了,听见孩子的声音,才坐起来,就见七姜跑进来,手里拿着根门闩,霸气地说:“娘,园子里进贼了,我来保护您。” 大夫人心口一颤,怔然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甚至不愿去想,这门亲事是展敬忠二十年前私自定下的,他有什么本事,能早二十年选下一个都还没来到人世的好孩子。 大夫人眼底泛起浅浅的泪光,笑道:“能进到这里来,那可要有通天的本事,姜儿,没事的。” 第149章 大老爷到了 惜园太大,单是划为大夫人住处的地界,就可与城内太师府比肩,大半夜要抓个贼,并非易事。 展怀迁不愿分散人力,不能让贼寇趁机侵入母亲的住处,便带人来将母亲的院子守住,只派了少数几人入园搜查。 待他进门来,就见七姜抓着门闩守在母亲房门外,气势汹汹,就这小身板子,却一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的霸气。 “抓到了吗?” “没有,太晚了,园子又大,更难保不是监守自盗。” 七姜说:“胆子也忒大了,不是本地人吧,梁嬷嬷说,娘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头一回遇见贼,哪个不晓得这里住了什么人。” 展怀迁听着,像是联系起来什么,带着七姜来见母亲,说道:“定安侯府的家墓被盗被毁,今晚我们园子里又有贼,不知二者是否有联系,恐怕京城里近来,多了些不安分的人。” 大夫人道:“未必有联系,但也不能不提防,方才姜儿说,贼人是不是外来的,我却觉得不是。这园子从外头看来,不过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才播种的时节,连个菜叶子都偷不着,若是不知情的外乡人,又怎知我在园中住着,能偷些金银珠宝呢?” 展怀迁颔首:“您说的是,儿子会派人去查,今晚家丁会在院外守护,明日白天再入园彻底搜查一番。” 大夫人倒是淡定,吩咐孩子们:“早些睡去吧,不妨事。” 七姜很不放心:“我回去了也不踏实,娘,今晚我守着你。” 大夫人笑道:“外头那么多家丁呢,何况我心里本就不害怕。” 展怀迁明白七姜是心疼母亲,横竖回去了,这丫头也不能睡踏实,便道:“总不能守了您这儿,我们那头落空,今晚我和七姜就在这里对付一觉,娘您睡吧,那么多屋子,我们哪儿都能睡。” 大夫人看看两个孩子,终是答应:“你们照顾好自己,去吧。” 展怀迁无意识地牵了七姜的手,他真心不是要在母亲面前显摆什么,可意识到了,又颇为紧张,牵上了手若再撒开,岂不是叫七姜难堪,七姜甩开他倒也罢了,本就是他轻挑了。 然而七姜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牵了手,还叮嘱母亲要小心,今晚掌灯睡,最后乖乖跟着他走出来,到了廊下,也没有要收回手的意思。 “你笑什么?”但七姜忽然觉得古怪,问道,“从刚才就在笑,现在是笑的时候吗,家里进贼了。” “没、没什么……“展怀迁一脸做作的老实。 梁嬷嬷听说公子和少夫人要在这里睡,赶紧命人抱干净的被褥棉被去隔壁的屋子,展怀迁适时地松开了手,七姜依旧没有察觉,就跑去帮丫鬟们抱被子了。 待两口子安定地躺下,彼此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七姜侧过脸看身边的人,展怀迁已经闭上了眼睛。 “明早你安心回去,不能告假也别急着来,我会和梁嬷嬷她们一起保护好娘的。” “嗯……我对你很放心。” 七姜被夸赞了,很是得意,也安逸地闭上眼。 “姜儿。”但展怀迁又开口,“若真有人故意在京城制造骚乱,即便有家丁下人,我还是不放心你们住在惜园。” “那你打算?” “请母亲回太师府是不可能的,至少想劝她回司空府住一阵子,待风波过去了才好。”展怀迁认真地说,“这件事,能不能拜托你,替我把娘劝回司空府。” 七姜说:“这有什么难的,好好和娘说就是了。” 展怀迁侧过头看向她,难得今晚掌灯而眠,能把身旁的人儿看得清清楚楚。七姜虽然腰细纤瘦,到底年纪小,脸上还有几分奶气,这么看着,两颊肉鼓鼓软乎乎的十分可爱。 七姜则正经说:“你们都有怪病,总爱把简单的事想复杂,你就大大方方跟娘说,娘还能不答应吗,弄得多沉重多为难似的,你一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心里就发毛。” 她说着,翻过身去,背对着身后的人。 展怀迁实在哭笑不得,问:“我……我又错了?” 七姜哼了声:“别理我。” 夜已深,今晚不是闹着玩的时候,展怀迁也累也困,之后轻轻拍了七姜两下,七姜勉强仰面躺着,他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但心里有事,两人都睡不踏实,隔日天未亮,先后起来,出门来看外头的光景。 与此同时,惜园半夜遭贼的消息,也送回了城里。 展敬忠躺在床上闻言,立时起身,催促下人为他梳头更衣,比往日上朝更早的时辰,就出门去了。 萧姨娘送到院门前,看着大老爷疾步往外走,心里知道他是要去惜园,待人走不见了,才转来儿子的卧房。 “父亲这么早就上朝?”怀逸还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说,“我在学里,没听说朝廷最近有大事。” 萧姨娘说:“似乎是惜园进了贼,我知道的也不多。” 怀逸一下站了起来:“她们没事吧,二嫂嫂也在惜园里。” 萧姨娘眼底打颤,努力定了定心说:“住了十来年的园子,家丁下人都是最老道的,还能叫人欺了大夫人和少夫人吗?” 怀逸念叨着:“二哥哥不知去没去,他在就好了。” 萧姨娘忍不住说:“哥儿,再过几年,给你提亲的人就要上门了,你也是大孩子了,叔嫂有别,往后不要人前人后地提起二少夫人,叫人听着很没规矩,说你轻浮。” 怀逸蹙眉看着母亲,纵然年少,也知世事人情,他隐约意识到母亲在担心什么,可又觉得十分滑稽可笑,说出来若不是,彼此心里添堵,说出来若是,又如何呢? “知道了……”怀逸敷衍了一句,舒展身体说,“我今日也要早些出门,轮到我领晨课。” 萧姨娘暗暗松了口气,也不愿和儿子生嫌隙,便不再提惜园,不再提云七姜,围着儿子一顿忙碌,给他填饱了肚子,好送出门上学。 日头渐渐升起,展怀迁早已赶回校场,没能遇上父亲的马车,而园外家丁见老爷来,也是诧异,展敬忠不愿耽搁换什么轿子,命马车长驱直.入,径直到了妻子的院门外。 “大老爷?” “大老爷到了……” 下人们一路通传,七姜正和大夫人用早饭,她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离席站起来。 “姜儿,坐下。” “是……” 大夫人淡漠地吃着早饭,冷声问梁嬷嬷:“你们送消息去的?” 七姜偷偷抬眼看,梁嬷嬷果然向她求助,她干咳一声说:“娘,那个、这个……” 不等她憋出半句话,展敬忠就进门了,神色匆匆、满目焦虑,见了面就问:“翎儿,你们,可受惊了?” 第150章 翎儿,我很想你 人都到眼前了,七姜不得不站起来,礼貌地道一声:“大老爷。” 展敬忠点了点头,走到桌边,满目担心地望着妻子:“昨晚,没事吧?” 大夫人淡漠地放下碗筷,抬头问:“这是多早出的门,还没用早饭吧,梁嬷嬷,伺候老爷去用饭。” “是……”梁嬷嬷好生为难,一面应着,一面冲少夫人挤眉弄眼。 七姜倒也是见识过爹娘拌嘴吵架的,可这两位哪里是拌嘴吵架,这都分开十多年了,她这会子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姜儿,你、你和梁嬷嬷去吧。”展敬忠说的话,自己都觉得古怪,他要孩子去干什么、去哪里? 但七姜已领命,跟着梁嬷嬷出来,刚到廊下,梁嬷嬷便长长舒了口气。 “少夫人,奴婢去为大老爷准备早饭,您能不能等在这里?”梁嬷嬷恳求道,“万一、万一里头吵起来,您就硬着头皮进去,哪怕什么也不说,他们好歹不能当着孩子的面翻脸。” 七姜道:“可是……娘会生气的。” 梁嬷嬷摇头:“不会不会,夫人也许当时当刻不高兴,但绝不会和您置气。这么多年了,夫人和老爷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她从来也不会找别人撒气,从来不。” 七姜并不是怕被婆婆撒气责怪,她是真的心疼,心疼这个孤独地过了十年的女子。 “您就在这儿,横竖不是不能听的话,少夫人……”梁嬷嬷眼中含了泪花,“就当奴婢求求您了。” “行,我、我要是听见他们吵架,我就进去。”七姜说,“我不说话,我就进去。” 梁嬷嬷满心感激,向少夫人欠身后才离开,七姜便跟罚站似的贴着门,隐约能听见里头的动静,但说实话,零星蹦进耳朵的字眼,并不能连成句子。 她不想听壁脚,也不想轻易干涉婆婆和公公的事,那么多家人守护着,十年都没有任何改变,她算什么东西。 屋子里,何翊翎已经没有胃口再动筷子,展敬忠坐到了妻子的对面,说道:“近来恐怕有些不太平,翎儿,你回城里住吧。” 何翊翎避开了丈夫的目光,淡淡地说:“稍后会有安排,大人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 “翎儿……”展敬忠道,“家里、家里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宗家的事我也摆平了,你放心,再不会有人欺负姜儿,我们有个好儿媳妇。” 何翊翎终于看向丈夫,可神情依旧清冷:“大人,二十年前的婚约,为何连我也瞒着?” 展敬忠眉头一颤,垂首道:“当时感沐云家救命之恩,一时激情,说实话,我后来是反悔的,便想着云家横竖也不知道我是谁,就不必提起,不必让你也添一份惦记。” 何翊翎问:“那又为何不反悔了,你就不怕找到云家,人家也没当回事,早就把女儿嫁了?” 展敬忠仿佛公堂上被审问的疑犯,本说的都是实话,却无端地慌张,他道:“怀迁出征后,我便想到他领功归来,圣上若赏,必提及他的婚事。我不愿怀迁被卷入利益联姻,不愿与他未来的岳家有所牵扯,于是想到了云家女儿,派人去寻,没想到,真有这孩子。” 何翊翎眼中浮起浅浅的厌恶,问道:“于是你就盯着人家,直到皇上赐婚的一刻。” 展敬忠颔首:“我承认,儿子的婚事,我太过于算计。” 何翊翎冷冷一笑:“若不算计,倒也不是你了,算计得好,算计得好。” 展敬忠知道,这句话里每个字都是讽刺,可他无言以对,毫无反驳之力。 何翊翎说:“你乱扯的红线,朝堂上的事,为你规避了无数麻烦,这我都不计较,也计较不过来了。但家里的事,但愿你能清醒,云七姜不是你养大的孩子,你没资格再利用她,来对付你的母亲,展家的破事顶好离我的孩子远一些,她不是你的棋子,不是你的筹码,你还欠着云家一条命的恩情,你配吗?” “翎儿,为何非要这般想我,难道我没有善待姜儿?”展敬忠这句话,声音高了不少,站在门外的七姜,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大人还是去善待你的母亲吧,我们不配。”何翊翎冰冷的眼神里,盛满了厌恶,“善待你的朝政、你的抱负,善待你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展大人,在您眼里,妻儿又算什么?” 展敬忠用力摇头:“翎儿,这不是你会说的话,你亦是将天下山河放在心中的女子,你那样的大气从容,何苦这般……” 何翊翎道:“这般什么,刻薄?” “不是……” “大人请回吧,家事国事事事离不开您,我这里不必记挂。” 展敬忠眼眸通红,闪烁出几分泪光:“翎儿,我很想你。” 何翊翎淡然含笑:“多谢了。” 屏风后,七姜已经又退出去了,方才突然听见大老爷的声音,以为他们翻脸吵架,她匆忙赶来,可听见母亲的话,她再不敢往前挪动步子。 回到门外,贴着墙站立,阳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瞬的灼热和刺眼,她不得不伸手遮挡。 七姜的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她很难受,说不出来的感到悲伤。 很快,展敬忠出门来,见到孩子在门外,倒也不惊讶,只是神情疲倦地说:“姜儿,那日的事,爹未能给你的交代,叫你受委屈了。如今宗家已经被我送回故里,我们父子也从旧宗谱中除名,往后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你是我们家堂堂正正的少主人,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多谢大老爷。”七姜只是客气,谢不谢的,其实大老爷做不做这些事,她都无所谓。 “姜儿,好生陪着你娘,替……替父亲照顾好她。”展敬忠说,“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和怀迁回来,太师府永远都是你的家。” 七姜没有答应,她不喜欢太师府,厌烦展家的破事,如今心里有展怀迁,是他们彼此之间的事,与太师府不相干,与展敬忠也不相干。 儿媳妇倔强的神情气质,像极了她婆婆年轻时,展敬忠无奈地一笑:“进去吧,爹这就走了。” 第151章 回城 目送展敬忠离去,七姜在门前犹豫良久,才跨过门槛进来。 一步步靠近,透过架子、屏风,隐约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待到完全映入眼帘,便见她静静地坐着,平日那般温柔美丽的眼睛,此刻是冰冷而决绝。 不悲伤,不难过,没有半分凄楚哀怜,七姜在婆婆的眼里,看到了淡漠和不屑。 直到大夫人察觉孩子的到来,才一瞬又回到了慈母的温柔,笑道:“没吃饱吧,还没凉,再来吃两口。” 七姜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大夫人向她招手:“姜儿,过来……” 房门外,当梁嬷嬷带着下人,端来新鲜热乎的粥羹点心,已经晚了,廊下的丫头告诉她,大老爷早就离开了。 “还以为,能留得住……” 梁嬷嬷叹了一声,命丫鬟们退下,只身进门来,但见一大一小对坐着,少夫人乖乖地吃着早饭。 “夫人,园子里正在搜查,各处各道门也在查点是否有缺损之物。”梁嬷嬷说罢,垂眸道,“大老爷……已经回城了。” 大夫人吩咐:“梁嬷嬷,替我收拾细软,拣几样要紧东西便好,不必太多了。” 梁嬷嬷一时不明白:“您是要?” 七姜应道:“娘要回司空府住一阵子,若是真有人捣乱,损了些金银玉器不值得,伤了人就不好。” 梁嬷嬷问:“那少夫人您?” 七姜虽不大情愿,还是说:“我回太师府。” 梁嬷嬷不舍:“少夫人何不一起跟去司空府,司空府不缺屋子,单独给您辟一处院子也不在话下。” “你啊,合适吗?”大夫人嗔道,“我是不在乎展家体面不体面,没得叫何家被人念叨,好像我们家仗势欺人,孩子们还年轻,你家公子还在朝堂行走呢。” 梁嬷嬷说:“这不是,怕您舍不得孩子。” 大夫人爱怜地看着七姜:“日子还长着呢,等风波过去了,我们娘儿俩再搬回来,逍遥自在多好。” 七姜嘴上是答应了,可心里并不痛快,若是可以,她愿意和母亲一起去游历山川,总好过再十年,再再十年,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凭什么? 大夫人吩咐:“你们去收拾吧,赶早进城,还能带姜儿去街上逛一逛。” 梁嬷嬷说:“可是……您合适露面吗,世人都知道,您是养病避居在此。” 大夫人满不在乎:“我不在脸上写何翊翎三个大字,哪个知道我是谁,更何况,我就不能病好了?” 晌午,展怀迁忙完校场的事,趁着将士们吃饭午休,想要赶回惜园一趟,不想却先见到了园中来的下人,告诉他大夫人和少夫人回城了。 “母亲回太师府了?”展怀迁不敢相信。 “不,大夫人回司空府,少夫人回太师府。”下人尴尬地说,“还有就是,今天一大早,您离开没多久,大老爷来了。” “父亲?”展怀迁眼中一亮,心里竟有几分高兴。 “还有一句话,是梁嬷嬷命小的带给您。”传话的家丁,下巴都快贴上胸膛了,低声说,“大老爷和夫人,又是不欢而散。” 这不是很寻常吗,果然是他奢望了,展怀迁心里苦笑,随口吩咐:“回去吧,我知道了。” 且说进城后,婆媳俩逛街下馆子,午后听书喝茶,日落前大夫人才将七姜送到太师府门外,而她未做停留,马车迅速离开,径直往司空府去。 下人们都不敢多问,敞开东角门迎少夫人进府,好几天不回来,又走过这道门,七姜本以为会是满心抵触和厌烦,意外的,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 半路上,就遇见从秀景苑赶来的玉颜和玉颂,姑嫂几人结伴回观澜阁,说说笑笑很是亲热。 一行人从大院前经过,婢女们瞧见了,各自传说消息,萧姨娘正在为儿子缝制新袜,怀逸到了猛长个的年纪,袜子鞋子隔一阵就小了,她得提前准备好。 “回来了?”萧姨娘听说外头的动静,抬起头问,不慎一针扎进了指尖,生怕血迹染了儿子的新袜,她抽回手,抿了一抿后说,“你们谁去一趟,就说我问候少夫人。” 丫鬟道:“少夫人是晚辈,您好歹是姨娘呀,没这个必要,更何况,少夫人都不会去沁和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萧姨娘说:“什么长辈晚辈,她是正经少主子,我不过是个侍妾,替我去一趟,你们兴许还得几把赏钱。” 丫鬟们退下后,萧姨娘看了看指尖,虽然不再冒血珠子,可隐隐还有几分刺痛,低头看了眼缝了一半的袜子,心下觉着不吉利,顺手抄起剪子,把袜子都绞了,一面自言自语:“在城外不好吗,回来做什么……” 观澜阁里,随着少夫人归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丫鬟们排着队来向七姜请安,叫她都不好意思了。 玉颜说:“我心里是矛盾的,既想你和大伯母在惜园清静自在,又舍不得你在家的热闹。这些日子,家里死气沉沉,从前虽然也这样,可由奢入俭难,离了你,真真没意思极了。” 七姜笑道:“我也挂念你们,心里想回来又不想回来,拿不定主意,也狠不下心。” 玉颂好奇道:“二嫂嫂,那又为什么回来了?” 七姜说:“甄家家墓被盗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昨夜啊,我们惜园也进了贼。你二哥哥觉着不太平,恐怕有什么人在捣乱,惜园太大了,又在城郊,出了什么事不好应付,因此劝我和娘回来。自然,娘是不会到这里来,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司空府了。” 玉颜和玉颂互相看了看,姐妹俩欢喜地笑起来,玉颂娇然道:“二嫂嫂,您终于改口了?” 七姜有些难为情,笑道:“人心都是肉做的,母亲待我那样好,我发烧那晚整夜陪着我照顾我,我不能没良心。” 玉颜说:“二哥哥可该高兴了。” 七姜不服气:“不与他相干的。” 说着话,大院的下人来了,是替萧姨娘来问候的,在门前说了两句话,张嬷嬷就替少夫人应付。 她一面打赏了铜钱,一面说:“你们回姨娘才是,少夫人是晚辈,哪有长辈来问候晚辈的,不可乱了纲常,请姨娘往后不必这般客气,我们少夫人该多多去向姨娘问好才是。” “是是是……”丫鬟拿了赏钱,叠声应诺后,怯怯地离去了。 张嬷嬷却是抱臂站在院子里,皱了眉头说:“何苦来的,讽刺我们少夫人不懂规矩,不去给老太太请安吗?” 第152章 若能再遇良人 越想心里越不得劲,张嬷嬷进门来,说道:“少夫人,趁着天还亮,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好歹出门一趟回来,不声不响的总不合礼数。” 七姜毫不犹豫地拒绝:“都翻脸成那样了,还假惺惺去请安问好吗,我可做不到。她又不是天王老子,她也没养大我,我不怕她,我也不招惹她。” 张嬷嬷说:“那就奴婢走一趟,老太太也没得折腾我一个下人,不然话又让他们说去了。” “不许去,谁都不许去。”七姜生气了,“她有什么话好说的,就她长了嘴吗,她要是乐意大街上嚷嚷去,我还给她赏钱呢。” 玉颜拉了拉七姜,摇头道:“别生气,不值得。” 张嬷嬷知道小娘子的脾气,自己若真是去了,一准不高兴,好不容易回府里来,可别又给气跑了。 玉颂弱弱地问:“二嫂嫂,倘若你没有人撑腰,二哥哥和大伯母他们都不帮你,你也会像现在这么厉害吗?” 七姜说:“我是没得选嫁来的,谁也别想为难我拿捏我,哪怕谁都不帮我,横竖还有一死,我绝不会屈服。但若正经两家相看,那就另说了,我非要嫁哪个人,嫁了之后所有的事儿,就该我承担的,不是说活该被欺负,至少还能商量,能有进退。” 玉颂轻声道:“倘若我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笑道:“那就不嫁呗,那就跟我们过,对了……大公子怎么样了?” 玉颜说:“还没消息,不知在哪里落脚,我娘去衙门堵着,都叫他从后门走了,如今已是传开了,我娘要面子,就不再去折腾。” 七姜打心底佩服,安抚玉颜:“大公子还能每日去当差,必定是过得安稳,展怀迁一定有法子找到他们的。” 自然,展怀迁早就知道大哥的所在,只是他分身无暇,因此托了何世恒。 这个时辰,司空府的马车停在一处小院外,院门轻轻开了条缝,露出韩子淑的面容,但很快,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笑道:“世恒,你怎么来了?” “怀迁在校场走不开,托我来照顾大哥和嫂嫂,我带了些吃的用的,都是家里胡乱拿的,嫂嫂别嫌弃。”何世恒说着,吩咐下人搬东西,很快就把不大的院子堆得满满当当。 韩子淑不知如何是好:“世恒,这么多东西,我们也用不了。” 何世恒说:“您选一选,不要的我回头再取走,过日子嘛,总是不嫌多的。” 韩子淑很是过意不去:“给你们都添麻烦了,我们带了些银两出来,过日子不愁,你哥哥每月还有俸禄,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何世恒说:“大哥好歹是个官,要有当官的体面,不然朝廷也不答应。这院子您先将就,等我回家命人收拾出一处宅子,您和大哥搬过去暂居,将来另置田地房产,将来再说。” 韩子淑忙道:“这如何使得,再惊动司空府,我们就更愧疚了。” 说着话,展怀逍回来了,他刚进巷子,见车马人群堵在门外,吓得不轻,还以为母亲来抓人,几乎冲进来,生怕子淑吃亏。 见是何世恒,松了口气,笑道:“怎么找来的,怀迁告诉你的?” 大公子回来了,何世恒才跟着夫妻俩进门喝口茶,毕竟不算十分亲热相熟,方才就嫂夫人一人在,他一个青壮男子往屋里坐,实在不礼貌。 何世恒和韩子淑自然不计较,也没当回事,几句话后,便提起了家里。 “怀迁说,玉颜妹妹要当家,眼下不知怎么安排,姑父应该不会不答应。”何世恒说道,“因甄家和惜园接连发生怪事,姑姑暂回司空府,我出门时,她已经安顿下了。” 展怀逍颔首,道:“不止是甄家和惜园,前日张尚书的公子在郊外打猎,也突遭袭击,伤势惨重,幸而不损性命。” 何世恒蹙眉:“可看清是什么人?” 展怀逍道:“说是土匪模样,这里可是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土匪?” 子淑紧张地问:“已经这么严重了吗,若是同一伙人,什么人胆敢在京城闹事?” 展怀逍安抚妻子:“真闹得人心惶惶了,也是该收拾他们的时候,你安心过日子,他们若真有本事,何苦在城外东一枪西一棒的,早就进城了。” 子淑定下心来,便道:“大伯母回了司空府,我们本该去请安的,只是眼下还没安顿,怕去了司空府,反给府里惹麻烦,世恒,请替我们代为问候。” 何世恒抱拳应下,看了眼展怀逍,问道:“大哥将来,会把玉颂接来吗,我、我听怀迁提过。” 展怀逍说:“我们打算安定后,就把玉颂接来,但玉颜还是留在大伯父身边的好,有太师府撑腰,多少体面些。” 何世恒点了点头:“是啊,玉颜她……本该过更好的日子。” 子淑道:“玉颜当家,她必定能比母亲做得更好,怕就怕老太太和母亲使绊子,怕那些刁奴欺负少主。” 展怀逍笑道:“如今可不同了,还有弟妹呢,小霸王似的人物,又有大伯母撑腰,府里几个刁奴算什么。” 子淑摇头:“你们大男人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好了,你陪着世恒坐坐,我给你们弄饭去。” 何世恒忙道:“嫂嫂不必忙,出门时说了回府用饭,我这就要走了。” 展怀逍便不留客,道是来日方长,亲自送何世恒出来,玩笑道:“从前见你和玉颜玩得好,那时候我还幻想,玉颜若能嫁你,一辈子享不完的福气。奈何我们兄妹并非太师府嫡系,实在高攀不起,连想都不该想的。” 何世恒不禁紧张,努力笑道:“什么高攀不起,我是我们家最没出息的,我、我才配不起玉颜,她才情高、样貌好,有教养性情又温和……” 展怀逍笑道:“世恒啊,若有好人家,替你妹妹留心着,我是不强求的,可若玉颜能再遇良人,又何尝不好呢?” 第153章 瞒着谁,也不能瞒着您 回府的路上,何世恒陷在懊恼和后悔中不可自赎,哪怕当年的顾虑和犹豫不是错,他为何连怀迁都要瞒着,倘若怀迁知道,一定会阻止玉颜嫁入甄家,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玉颜……”何世恒唤着心爱的人,一拳砸在马车窗框上,那并不结实的木框,竟是裂开了。 下人们听见动静,将马车缓缓停稳,问道:“公子,您怎么了?” “调头,去太师府。” “是……” 黑夜降临,玉颜领着妹妹从观澜阁归来,实在是太多的话和七姜说,姐妹俩一坐就忘了时辰,这会子赶着回秀景苑,还要伺候母亲的晚饭。 才过大院,玉颂忽然说:“姐姐,二哥哥回来了。” 玉颜抬眸张望,远处过来高大的身影,可她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二哥,是何…… “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脚下绊了一下。” 玉颂一手搀扶着姐姐,一面望着远处,那高大的身影渐渐近了,便看得清,原来是何家表兄。 “恒哥哥。”玉颂亲热地唤了一声,“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何世恒虽一头闯进太师府,到底还没勇气直接去秀景苑找人,可今天他若不来一下,怕是一夜都不得安生,不管不顾地走进来,怎会想到,竟又一次和玉颜迎面遇上。 “我来找姑父。”何世恒到了跟前,嘴里回答着玉颂,可目光落在玉颜的面上,“找姑父说几件事,白日里忙,来得晚了些。” 玉颜避开了他目光的“追逐”,看向一旁,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玉颜,身体可大安了?”何世恒挪动步子,把自己送到玉颜的眼前,关心道,“可再请太医瞧过,别落下病根。” 灯笼映照下,彼此的模样都和白天有些许不同,黑夜里的光影,能遮掩不能让人看见的心事。 “一切安好,多谢。”玉颜匆匆回应,伸手抓了妹妹就要绕开,可玉颂没料到这一出,还高兴地打算与恒哥哥说几句话,被姐姐猛地一拽,失去重心就摔倒了。 何世恒立时将妹妹搀扶起来,玉颂倒也没吓着,还笑呵呵地说:“姐姐,你急什么呀?” 玉颜何止急,还不安惶恐,不得不吓唬妹妹:“回去晚了,耽误母亲的晚饭,她又该发脾气。” 何世恒不禁蹙眉:“府里那么多下人,哪个不能伺候四夫人晚饭,何苦你们去?” 玉颜抬眸看着他,狠下心道:“表公子管得太宽了些,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玉颜?” “就此别过。” 玉颜搀扶着妹妹就要离开,哪成想,何世恒竟然一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心口猛地一惊,还好还好,这人还有几分理智,他立时松开了手。 彼此的目光匆匆交错,玉颜留给何世恒的是慌张惊愕,而何世恒留给她的,是缱绻难舍。 看着瘦弱的身影越走越远,何世恒心头的冲动终于熄灭了,转身对领路的下人说:“姑父既然还没回府,我就不等了,替我向姑父请安。” 下人们不敢多问,照着做便是,横竖这位哥儿从小就这般脾气,且在太师府自由出入,谁也不会计较什么。 一路离了展家,何世恒直奔家中而来,正是传晚饭的时辰,好几位嬷嬷等在外头,说老太太她们就等他回来开饭,菜都要凉了。 屋子里,祖母、母亲、婶母还有姑姑,倒是不见嫂嫂弟妹和姑娘们。 老太太嗔怪:“等你这么晚,孩子们都要饿坏了,已经打发她们回去用饭,再者你姑姑也不爱热闹。恒儿,先去给你爷爷和爹请安,立时过来用饭。” “恒儿,姑姑难得回家,你就这么招待我?”大夫人笑道,“天晚了还往外跑,又寻着什么新的去处?” 何世恒摇了摇头:“只是去办事了,我如今可收心养性,一心考功名。” 何夫人嗔道:“别胡吹了,赶紧去给爷爷和你爹请安,都等你呢。” 他走开几步,回眸望了眼姑姑,大夫人承接了侄儿的目光,不禁笑道:“怎么了,几天不见姑姑,你不认得我了?” “姑姑,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单独说。”何世恒道,“我去向爷爷请安,就不过来了,您用罢了晚饭,能来一趟侄儿的书房吗?” 大夫人颔首:“去吧,我一会儿过来。” 看着孩子离去,大夫人望向嫂嫂:“他怎么了?” 何夫人说:“他最近的确有些古怪,怀迁去校场那日,他就发了一天的脾气,后来自己好了,问他什么,他也敷衍搪塞,我心里又担心,又不愿多插手干预,他不是小孩子了。” 老太太看着女儿,叮嘱:“可别什么事都浑答应他,不许纵着他胡闹。” 何夫人笑道:“可见不是什么好事,心里知道只有姑姑能宠他,和他姑姑一模一样。” 姑嫂间亲密如姐妹,几句玩笑话,彼此乐一乐,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但知道侄儿有心事,大夫人总有些不安,之后用罢晚饭,茶也不吃,便往世恒的书房来。 他似乎还被祖父、父亲绊着,人并不在,大夫人随手翻阅一册书,在治世经济的书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小楷: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大夫人笑起来:“臭小子,这就叫收心养性?” 不多时,何世恒回到书房,还穿着刚进门的衣裳,大夫人不禁问:“在爷爷那儿没吃饭吗?” 何世恒应道:“和爷爷还有我爹,说了些城郊怪事,原来张尚书家的公子,也遭人袭击。我今日见了怀迁的大哥,听他说的,爷爷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大夫人问:“饿不饿,让下人给你准备饭菜。” 何世恒摇头,走近姑姑,神情郑重地说:“饿着才好,饿着才能冷静,我知道我不是冲动,该冲动的事我已经做了,此刻与姑姑说的,都是正经话。” 大夫人端坐,笑道:“说吧,又要给姑姑寻什么麻烦?” 何世恒掀起长袍,竟是跪下了。 大夫人不禁收敛笑容,问道:“恒儿,你闯祸了吗?” 何世恒说:“姑姑,瞒着谁,也不能瞒着您,因为我知道,您厌恶展家,可玉颜投生在展家,她没得选,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大夫人长眉轻颤,她听懂了,那叫侄儿愿与之生死契阔的,竟然是展玉颜。 何世恒紧张得额头冒汗,但还能冷静:“姑姑,我可以娶玉颜吗,您会因为她是展家的孩子而反对吗,我知道,您心里必定不愿何家再与展家联姻……” 大夫人微微含笑:“我的儿子,叫展怀迁,难道,我要恨全天下姓展的人?” 第154章 是姑姑太执着 “姑姑……” “方才见你在书中写生死契阔,我委实高兴了一阵,原来我的傻恒儿,到底是动心了。”大夫人搀扶侄儿起身,温柔地看着他,“只不过没想到,会是玉颜,但又一想,真真是那个孩子的坎坷,才能让你说出生死契阔这样悲壮的话。” 何世恒说:“是我不好,我、我若早知道姑姑您如此豁达,我不该顾虑,就不会让她嫁去甄家……” 听孩子说完三年前,乃至更早的事,大夫人到底是自责了。 “我还是伤害了无辜的人。”大夫人苦涩地一笑,“耽误了你们这对小鸳鸯,恒儿,不是你傻,更不是你错,是姑姑太执着了。” 何世恒拼命摇头:“您不能这么说,那我就更无地自容,不说的人是我,不信任姑姑的人也是我,何止是姑姑……我连怀迁也瞒了。” 大夫人起身,伸手捧了侄儿的脸颊,温柔地:“现在还来得及,玉颜自由了,只要她还愿意和你在一起,至少姑姑,会站在你这一边,就当是姑姑赔你们的三年。” 何世恒热泪盈眶,但依旧摇头:“您不要这么说,姑姑,恒儿也心疼您。” 大夫人笑道:“那日巴巴儿地跑来惜园,傻乎乎看着我不说话,讨了零花钱就跑,我知道你小子一定有心事,真是为难你,藏了这么多年。” 何世恒不敢掉眼泪,胡乱揉了一把说:“姑姑,您猜第一个知道的,是谁?” 大夫人嗔道:“原来不是我?” 何世恒说:“是姜儿,甄家从玉颜手里抢夺的字条,就是我托她递给玉颜的。” 大夫人很是惊讶:“姜儿?” 何世恒说:“她真是个可靠的姑娘,怀迁疑心她,不论怎么问,她都不说。她甚至还劝我,要尊重玉颜的选择,三年前哪怕是我错过了,可决心嫁去甄家,没有向任何人求助的,是玉颜。她说,不能因为我还恋着玉颜,玉颜就必须跟我,那玉颜这辈子,就永远也不能为她自己做主。” 大夫人的惊喜溢于言表,姜儿那孩子,怎会如此通透,小小年纪,从哪里悟出这些道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见就喜欢,仿佛前世今生的缘分。 何世恒道:“姑姑,明年我一定高中,高中后头一件事,我就要向玉颜提亲。当然了,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征得玉颜的同意。可眼下,她躲着我不理我,怀迁告诉我,因为四夫人是她的拖累,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我们家,不愿害了我。” 大夫人蹙眉:“王氏的确是个麻烦,但她生养玉颜一场,玉颜不愿放下她的母亲,我们谁也不能苛求。恒儿,玉颜是千疮百孔的人,你不能太性急,她的伤口还在流血,我若是她,一定想让你看见完美的自己,她是个姑娘,哪有姑娘不爱美的,不论是容颜,还是心。” 何世恒咬着唇,终是哽咽道:“姑姑,可我想陪她疗伤,我想愈合她的伤口,我想靠近她……” “傻孩子,你这是哭了?” “我没哭,我、我是个男人。” 大夫人笑起来,揉一揉侄儿的脸颊:“姑姑帮你,姑姑能帮你的,一定帮你,哪怕你要姑姑搬回太师府。” “不不不!”何世恒立刻否认,“只要姑姑将来,在祖父祖母跟前,在我爹娘跟前替我撑腰,其他的事,我当年如何错过了玉颜,我就要如何将她找回来。除非她铁了心不要我,不然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挡我。” 大夫人很是欣慰,但不得不提醒:“你这辈子,可不只是有玉颜,你还要明白,你能给玉颜什么。恒儿,你可以为了玉颜奉献你的一生,但你不能为了玉颜冲昏头脑,不要让玉颜成为千古罪人。” 何世恒郑重地行礼:“姑姑,我记下了,只要您不反对,我就踏实了。” 大夫人笑问:“所以,怀迁也知道?” 何世恒点头道:“他后来知道了,只有他和姜儿。” 大夫人回忆起之前和儿子的对话,果然他当时的紧张不安,是背后隐藏了秘密,真真傻小子,对自己这个当娘的不设防,险些就说漏嘴了。 夜渐深,观澜阁里,七姜洗漱罢,该入寝了。 今晚听了无数遍,母亲霸气归来,为她讨回家书,并告诫府中下人不可欺压少主的故事,凡是见她的人,亲眼见的或听说的,每个人都要讲一遍。 七姜倒也不烦,只是听得多了,就很想能赶紧告诉展怀迁,让他也为自己高兴。 “少夫人,睡吧,哥儿应该不会回来的。”张嬷嬷进门来,放下茶笼说,“练兵是一桩,惜园里排查盗贼是一桩,进城一趟路更远,就算回来了,明儿一早天不亮就要走,可那会儿城门还没开呢,因此不会回来。” 七姜闷闷地应了一声:“我没等他,晚饭吃多了,我消食呢。” 张嬷嬷笑道:“那您慢慢消食,奴婢先退下了,有什么事,门外值夜的丫头只管使唤。” 七姜点了点头,目送嬷嬷出门,可心里就是空落落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后,忍不住开了房门。 “少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嗯,睡去吧,不必值夜,我没什么要你伺候的。” “可是……” “去吧去吧,你守在这里,我睡不踏实。” 丫鬟当然乐得能睡觉,便不再坚持,行礼后退下了。 七姜缓缓走出门,天气越来越暖和,穿着单衣夜里出门也只是微微有几分凉意,而今晚的月色,美极了。 但那之后,上上下下将门口几级台阶走了无数遍,才终于敢承认,她想展怀迁了,她想展怀迁回来。 “算了,大不了等我去校场找你。”七姜安慰自己,最后看了眼明月,转身要回房。 “姜儿?”然而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七姜猛地回头,院门下,铠甲映着月色,银光灿灿,高大挺拔的人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在外面做什么?” “等你啊。” 展怀迁一愣,立刻卸下身上的甲衣,迅速来到七姜面前。 “你饿不饿?” “不饿,就是渴了。” 七姜便拉起展怀迁的手,往屋里去:“嬷嬷给我留了茶笼,还是暖的呢,我给你倒水喝。” 第155章 遇见你,真好 被微凉柔软的小手握着,展怀迁满身疲倦都散了,天知道他今天多忙,天知道赶路的时候多心急,可进院门的一瞬就见到七姜,什么都值得了。 “喝水吧。”七姜把茶杯递给他,可这人也不抬手,就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她不禁恼了,“你看什么,我还能下毒害你?” “好好说话……”展怀迁接过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笑着说,“前几日,你还不愿意给我倒茶呢。” 七姜说:“我这是给展副将军倒的,辛苦将军练兵守护百姓。” “是,展怀迁要喝水,一定自己动手。”他配合着玩笑,一面利索地脱下层层衣衫,轻松地舒了口气后,回过身,见七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合适吗?我、我去别的屋子……” “你又没脱光,不妨事。”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脸红了,跑回里间去,隔着屏风嚷嚷:“快洗洗睡吧,很晚了。” 展怀迁的目光,落在炕头的矮几上,喉结微微一颤,才意识到,这是他们回来的第一晚。 哪怕在惜园,已经能拉着七姜的手睡去,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竟犹豫起了,该不该再将矮几搬到床上去。 门外有下人来,说是预备好了热水,请公子去洗漱。 “知道了。”展怀迁应了声,走来摸了摸这笨重的楠木矮几,一面道,“姜儿,我去洗漱了。” “去吧去吧……” 展怀迁前去洗漱的工夫,七姜在房里来来回回转了无数遍,纠结着要不要提前将矮几搬过去,她甚至搬了一次,又给挪回原处。 累得半死,几乎要恼火,最后把心一横,在往日的位置躺下了。 展怀迁收拾清爽归来,见七姜还是横着睡,心里咚咚直跳,站在屏风后犹豫半天,就去喝了碗茶。 而七姜听见杯盏碰击的动静,还以为展怀迁要搬矮几来,心里莫名地一阵失落,但没多久,烛火一一熄灭,微弱的光芒下,边上有人躺下,这一次,中间再没有任何阻挡。 “甄家墓园被盗,惜园遭贼,张尚书之子狩猎遇袭,还有好几件事。”展怀迁自顾自说着,“姜儿,多谢你劝说母亲,她去了司空府,我就安心了。” “不是我劝的。” “不是你?” “也许是大老爷,反正他走后,母亲就说,要回城住一阵子。” 展怀迁侧过身来:“梁嬷嬷传话说,他们不欢而散,又吵架了是吗?” 七姜说:“我只听见没几句,算不上吵架,可他们的确不好,我以为大老爷走后,娘会难过会悲伤,结果我看见的,只是不屑,娘真是太厉害了。” 展怀迁沉沉一叹:“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以为我娘很痛苦很悲伤,至少我没见过,我见到的,只是她对这一切的厌烦和不屑。” 七姜咕哝着:“我还是很心疼她。” 展怀迁顺势挪过来一个身位,霸占了原先矮几的地方,再差一点,就要和七姜挨上了。 “你那头这么大地方,你过来做什么?” “想挨着你……” “那你不许拉我手。” 然而丝绸锦被摩擦的动静,在屋里一阵一阵响起,展怀迁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卧房内静了一瞬后,便是一顿慌乱,七姜坐了起来。 “踢坏了吗?” “没没……只是顶着我的腿。” “我给你揉揉吧。” “啊?” 都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可怕的话,七姜羞得满脸通红,恼火地砸了展怀迁一拳:“你再这样,我和你分房睡了。” 展怀迁却悠悠含笑,伸出手,七姜稍稍犹豫后,还是递了过去。 这人轻轻一拉,就将她拢入怀里,给她余地能舒服地躺着,但又霸道地搂着她,不让她离开。 自然,七姜也不想离开,这是她心心念念盼回来的人,只想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是没道理的,突然有一天,连呼吸都是喜欢。 “你睡吧,很快就要出门了。” “好……” “明天,就别回来了,你总是来来回回,我也会心疼。” 展怀迁不舍得:“我会安排,并不辛苦,比起行军打仗,这算什么。” 七姜坚持道:“别回来了,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不想耽误你练兵,何况还有其他好多的事,万一你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最近不太平。” 七姜抬起头,威胁道:“就算你回来,我也不让你抱我了。” 展怀迁笑了,用额头轻轻抵在七姜的脑袋上,他的双唇不安地蠕动了一下。 如今才知道,想要肌肤之亲,全然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事,情到深处,心灵与肉体的结合,皆是上天赐予的福报。 七姜缓缓闭上眼睛,在困倦安逸中,回忆这一个多月的日子。 还记得初次相见,多看一眼都觉得烦心,只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家,想着能和展怀迁解除婚约。 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同榻同枕同安眠,她竟然依恋这笨拙但真诚的怀抱,孤零零地飘了千里来到这里,终于,身和心都有了家。 “遇见你,真好……” 七姜不记得有没有说出这句话,但隔天醒来,即便床榻空了,她的心也是满的。 张嬷嬷一早来给少夫人梳头,只见孩子春光满面,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偏偏这时候,映春气呼呼地进来,一问才知,厨房去采买的人,不仅空手归来,还和人大吵一架,险些动起手来。 七姜要问清楚缘故,映春便将厨房的人带来,才知道,是大厨房的采买压着,不让那些菜农把菜卖给他们。 “咱们买的少,自然会贵一些,他们就说我们坏了规矩,扬言若是再卖菜给我们,他们都不买了。”厨房的人,不甘心地说,“他们还联合其他府里的,一起威胁菜农,不让小的们买菜。” 七姜看向嬷嬷,张嬷嬷道:“是这样,各家各府最能捞油水的差事,在家卑躬屈膝老老实实,出了门都是山大王,外头都偷偷喊爷的,各府之间还有交情,这些个下人,比主子们还热络。” 七姜问:“换个地方买呢,也不卖吗?” 厨房的说:“轮不上我们买,别处也是有大宅里订下的,小的已经安排人去街上零买,但花销必然就多了。” 正说着话,大院的嬷嬷来了,客客气气地向七姜传话:“待大老爷午前归来,有要紧事,请少夫人到时候去一趟,届时四夫人、大小姐她们,都会来。” 七姜眼眸一亮,看样子,大老爷真是要把当家大权交给玉颜了。 第156章 姑嫂联手 不等消息传至沁和堂,四夫人就风风火火来找婆婆相帮,偏是连人都没见上,上官清挡在佛堂外说,姑祖母谁也不见。 四夫人恨道:“姑娘,我们就这样、这样叫他们爬到头上?” 上官清平静地说:“婶婶,您持家十来年,多少辛苦为难的事,自是比旁人清楚百倍。大姐姐一个弱女子,不论做姑娘还是嫁人,从来也没正经当过一天家,太师府那么大的宅子,怕是她一人撑不起来。您不如先安心等一等,等她来请您求您,等她撑不下去了告饶,到时候当娘的还能不帮一把,顺理成章再把大权收回来,眼下您若非要和大伯父争辩,只会显得您小气。” 四夫人泄气地一叹:“除了这样,我还能有什么法子,都是白生养的小畜生。” 上官清关切地问:“婶婶,大哥哥可有消息了,想来,是我好心办坏事,实在愧对您。” “傻丫头,偏生这家里,只有你替我惦记这件事,我若要怪你,早说出来了。”四夫人虽然对上官清有所戒备,但下药催子的事,并不怪她,毕竟那件事若成,来年她也是能有孙子的人了。 上官清欠身道:“过些日子,大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您别气坏了身子。” 四夫人冷笑:“我还真不能气坏了身子,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有什么本事。” 转眼到了中午,展敬忠自朝堂归来,今日大老爷回府用饭,萧姨娘早已张罗齐备,这桌上的菜肴立时就丰富体面起来,连那些送菜的人,也比往日客气。 只是大老爷不急着用饭,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商谈。 不多久,该来的人到了,厅堂里,四夫人孤坐一侧,七姜和玉颜坐一边,最后来的是上官清,她自然是代替老太太来旁听的。 展敬忠长话短说:“玉颜遭甄家欺侮,如今外头依旧风言风语,我总想着如何给孩子长脸,莫让人以为,她只是从此依附家人,庸庸碌碌地活下去。” 玉颜起身道:“大伯父,都是我没用,让您一次次为我操心。” “傻孩子,你是最无辜的,大伯父不疼自己的侄女,又疼哪一个?”展敬忠爱怜地说罢,便看向四夫人,“弟妹,我打算将掌家大权交付给玉颜,对外是个体面,对内也解你多年辛苦。我对不起四弟,不曾好生照顾你们,还烦你掌管家事这么多年,实在愧疚得很。” 四夫人一口银牙都要要碎了,却不得不端着体面:“大老爷这话,叫我无地自容了,我们孤儿寡母若非得您照顾,岂能有安生日子。至于管家,都是家里人,谁管都一样。” 展敬忠道:“还是弟妹心胸宽阔,可怜我四弟无福。” 四夫人微微欠身,努力做出几分悲伤的模样。 展敬忠又对玉颜说:“玉颜,你年轻经历少,遇事不能太率性,不可太着急。这家务事,瞧着不过是柴米油盐,却也是有大学问,御下不严,奴仆生乱,治下太严,则怨声载道,往后凡事,要多多与你母亲商量。” “侄儿记下了。”玉颜说罢,起身走到母亲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道,“娘,您的养育之恩,女儿从未能报答,女儿婚事坎坷,福薄命小,此生注定无大作为,就让女儿代替您料理家事,为您分忧,权当是报恩了。” 四夫人恨不得将自己生的小畜生活活掐死,可眼下,非但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将自己十年辛苦付之东流。 她早就回忆不起来,当年生下女儿时夫妻俩的喜悦,早就记不得,玉颜还小的时候,粉团一般的小人儿,日日甜着她的心。 眼前的,是孽,是债,是她不顺心的一辈子。 “千万别辜负了大伯父对你的期望,好好办事。”四夫人忍耐着冲天怨气,从怀里摸出一套黄灿灿的铜钥匙,“这是家里大小库房的钥匙,账目对牌等等,稍后自然有人交接给你,你要谨慎,要公正,要……” 玉颜双手抬起,预备接下钥匙,四夫人重重地放进她手里,下狠劲压了压,但玉颜承受住了。 她收好钥匙,向母亲磕了头,又来向大老爷磕头,挺起身板说:“大伯父,我一定好好料理家事,为您为祖母为我娘,为二嫂嫂分忧。” “大老爷……”四夫人忽然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我也没求过您什么事,眼下只一桩,求您出面,让怀逍两口子回来,大不了我这个当娘的,给他们下跪赔不是。” 展敬忠道:“弟妹言重了,小孩子发脾气胡闹,该是怀逍和子淑回来,给你磕头赔不是。你不要伤心,怀逍这次做的不好,我这个大伯父也不会轻饶他,他是越大越糊涂了。” 四夫人讪讪一笑:“那就拜托您了。” 展敬忠说:“午饭都备好了,一起用了再散吧。” 上官清起身道:“清儿还要去伺候姑祖母,就不领宴了,大伯父见谅。” “好孩子,辛苦你了。”展敬忠说着,目光却落在儿媳妇的身上,仿佛是故意当着上官清的面,说道,“姜儿,也不可再淘气,下着大雨跑出去,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 上官清看向七姜,七姜一面应了大老爷,一面就朝她看过来,反叫上官清愣住了。 “听说我的家信和东西,是清姑娘为我收着的。”七姜欠身道,“多谢了。” 上官清尴尬含笑:“嫂嫂客气……” 然而七姜话锋一转,说道:“过去的事,我不再计较,但将来的事,作为嫂嫂,我想多说一句,不知清姑娘愿不愿意听?” 上官清勉强维持体面:“请嫂嫂指教。” 七姜说:“老太太接你来,是心疼宠爱,是为了照顾你,自然你也尽心尽力侍奉,全家人都很感激你。” “清儿不敢当……” “这份感激,你自然当的,只是家里大小事务,就和你不相干了。”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七姜,展敬忠都没料到,儿媳妇突然说这些话。 上官清屈辱不已,死撑着道:“嫂嫂的意思,清儿不甚明白。” 七姜说:“我不会拽文,说的都是大白话,我说,亲戚来家是做客的,不是管事的,往后大家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和玉颜,自然好好招待你。” 第157章 她心软了 上官清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大院厅堂,不记得后来又听见什么、说过什么,只记得去往沁和堂的路,只有在那里,她是体面的金贵的。 众人看着上官清离去,四夫人心里一面暗暗痛快,一面又怕了这小媳妇,天知道云七姜下一句会不会当着展敬忠的面冲她来,还是先走为上。 展敬忠没有挽留,但弟妹离去后,到底还是对七姜说:“方才那些话,太过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姜儿,往后你还会遇见更多的人,难道见一个为自己树一个敌?” 那日站在高阶上,凶戾狰狞地俯视她,巴不得她跪下磕头,巴不得打她折磨她的人里,上官清就是一个。 要不是还有几分善意遏制了冲动,七姜当时就对上官清动手了,很可能会在她的脸上扎个窟窿。 谁也别想欺负她,谁也别想。 “遇见坏人,我不树敌人家也不会善待我,好容易投胎来人间一遭,我要对得起自己。”七姜向展敬忠欠身,“那日宗家来人,上官清也是煽风点火的帮凶,我向来有仇报仇,没当日开销了她,已经是她运气好。” “姜儿……”展敬忠叹气,“小小年纪,不要戾气深重,你要大度一些,从容一些。” 七姜微微一笑:“她们不配。” 展敬忠怔然,竟不知如何“教导”这孩子,不仅仅是她们不配,恐怕他也不配。 玉颜起身道:“大伯父,还有许多事要交接,只能辜负您赐饭,我和二嫂嫂先退下了。再者,为了方便日后行事,我打算另择一处院子住,如此下人们进进出出,也不会扰了母亲。” 展敬忠很想留孩子们用饭,奈何他们都不愿亲近自己,唯有笑着说:“去吧,慢慢来,多向你母亲讨教讨教。” 七姜和玉颜行礼后,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萧姨娘很快便进来,问道:“老爷,您用饭吗?” 展敬忠颔首,而后挪步来到膳厅,满满一桌的菜,不知怎么,看着就倒胃口。 萧姨娘见老爷神情不对,忙道:“原以为夫人姑娘们一道留下用饭的,厨房就多预备了些。” 展敬忠说:“天渐渐热了,气候一热我便没胃口,往后我若回府用饭,清淡几样就好。” “是……” “你挑几碗喜欢的菜色,拿去吃吧。” 萧姨娘含笑答应,命丫鬟取走了两样菜,可放眼偌大一张餐桌,竟没有她的位置。 目光落在展敬忠的面上,这么多年了,他宁愿一个人吃饭,也绝不会让自己坐下,从没有说过一句:坐下一起吃。 萧姨娘收回目光,欠身道:“老爷,您慢用。” 展敬忠颔首:“你也去用饭吧,辛苦了。” 好歹,还有“辛苦了”三个字,萧姨娘心口一松,眼底有了笑意,静静地退了出去。 观澜阁里,玉颜跟着七姜来用午饭,虽是三菜一汤,可俩姑娘吃得很香。 张嬷嬷将一整套钥匙全都清洗干净,亮澄澄地送到姑娘跟前,说道:“恭喜大小姐,从今往后,咱们府里也终于有指望了。” 玉颜说:“往后还请嬷嬷多帮我,我虽然高兴,实则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算一步了。” 张嬷嬷不多说什么,由着孩子们用饭,她先退下了。 七姜胃口极好,一碗米饭很快下了肚,再要添时,映春进门道:“大小姐,各处管事已经来了,在外头等着见您呢。” 玉颜说:“让他们吃饭去,我回头会逐一传唤。还有,命管各处院落钥匙的,吃了饭速速来,我要另开一处院子搬过去。” 说罢回过头,见七姜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玉颜有几分害羞:“我是不是太装腔作势了?” 七姜连连摆手:“我瞧着喜欢,真想让……” 玉颜明白她想什么,低头吃了口菜,缓缓咽下后说:“昨晚他来了,你知道吗?” 七姜摇头:“没听说呢,何表哥吗?” 玉颜道:“不知哪儿受了气,浑身浮躁得很,但愿他事事顺遂,不要受那些闲气。” 七姜听不懂:“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玉颜摇头:“猜的。” 回想起来,昨夜何世恒那缠着她绕的目光,寸寸是深情,亦是旧情,三年前,他就这样看着自己,原来三年过去,他一点都没变。 偏偏,回不去了,她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展玉颜,再也配不上了。 “少夫人,大小姐……”忽然,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姑嫂二人的情绪,是从秀景苑跑来的丫头,喘着大气说,“快,夫、夫人……二小姐她……” “玉颂!”玉颜猛地想起来,妹妹还一个人留在家,放下碗筷便往外跑。 七姜自然是跟着一起来,她跑得还比玉颜快些,闯到秀景苑,院子里丫鬟们跟插蜡烛似的杵着,都不敢动不敢出声,有人悄悄摸摸用手给少夫人指路,告诉她大夫人和二小姐在哪里。 冲进膳厅,便见大夫人将玉颂逼在角落里,捏着她的嘴,拿一碗汤死命往她嘴里灌。 “给我吃下去,一天天的装什么可怜,我饿着你了吗,我不给你吃的吗?”四夫人疯了似的,全然不顾汤水饭菜也弄在自己身上,只想把展玉颂往死里折磨。 七姜上前拽着四夫人的衣领,一把将她托开摔在地上,转身抱起玉颂,扒拉开她脸上的饭菜,扶着她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几乎窒息的姑娘,终于缓过一口气。 玉颜跟着跑来,已是精疲力竭,见满地狼藉,见妹妹倒在七姜怀里,又见母亲吃力地爬起来,颤抖着指了地上的人骂道:“云七姜,你敢对我动手?” 七姜搀扶玉颂,将她护在怀里,本有一车子骂人的话招呼,指不定还要动手,可看到站在门前喘气的玉颜,她心软了。 不值得,这种烂人骂死了也不会让她悔改醒悟,没得伤了玉颜的自尊,玉颜已经很可怜了。 “玉颂,我们走。”七姜没再理会,搂着小妹妹就往外头去。 走出膳厅,怕被丫鬟们瞧见二小姐狼狈的模样,七姜脱下了外衣,将玉颂裹严实了。 却见玉颜走出来,对着院里所有人说:“四夫人浪费粮食,对天地不敬,秀景苑的人,明日起断粮米三日,以作惩罚。” “展玉颜!”四夫人冲到门前叫嚣,“你……你这个畜生!” “你们做下人的,不能一味奉承讨好,要时时规劝,夫人不听的,往后来回我。”玉颜全然无视母亲,对所有人说,“今日起,太师府大小事务,由我做主,都别忘了。” 第158章 为什么我没有爹娘 七姜没料到,玉颜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谓断粮米,可不仅仅是大厨房不给送饭,是秀景苑三日不得开伙,不论四夫人还是下人们,屋子里若没藏些什么干粮点心,就要生生饿上三天。 亲生女儿把亲娘饿三天,虽然饿不死,也饿不出什么大事,但说出去必定满城风雨,坐下大逆不道、不孝不悌的罪过。 可是看一眼怀中的玉颂,被折磨得双眼涣散、惊恐颤抖,七姜又懒得去考虑那么多,哪怕全天下人都指责展玉颜不好,何世恒也会站在她的背后,那就足够了。 再顾不得秀景苑里的事,七姜带着玉颂回到观澜阁,可是要为妹妹解衣沐浴时,她害怕得不让任何人碰她。 不久后,玉颜再次赶来,在姐姐的照顾下,玉颂才放下戒备,被拾掇清爽送到厢房的卧榻上。 此刻,七姜坐在床边,掀起玉颂的衣袖,瘦得不见几两肉的胳膊,还是硬生生被掐出好多淤青,乃至新伤叠着旧伤,外人瞧不见,可玉颂一定很疼。 “姐姐她去选院子了,今晚就搬过去住,往后你和姐姐住一处,再不回秀景苑。”七姜温柔地说,“玉颂别怕,你好好吃饭,长大长个子,以后四夫人再打你,你就打回去,知道了吗?” 玉颂抓着七姜的手,声音颤颤地说:“二嫂嫂,方才方才嫡母她说,当年怎么没有将我和我娘一同掐死,二嫂嫂,这是什么意思?” 七姜心头一惊,问道:“她说的?” 玉颂点头,眼泪不住地落下:“二嫂嫂,我娘是不是被她掐死的,我娘会不会不是吊死的?” 七姜回眸看了眼,屋内没有旁人,她轻声道:“不论是什么,玉颂,我们也不能嚷嚷,过去好多年了,几句话不能作数,但还能想法子查,可你要沉得住气。” 玉颂哭得很伤心:“我就知道,娘不会不要我的,她不会丢下我……” 七姜好生道:“妹妹,就算四夫人罪该万死,看在玉颜姐姐的份上,我们好好商量,倘若四夫人真的杀了你娘又被抖落出来,大哥哥和姐姐怎么办呢,他们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污名。” “我知道……” “是真是假,我们先查,查完了若能家里解决,我至少能代替你二哥哥说句话,一定给你和姨娘一个公道,好不好?” 玉颂说:“二嫂嫂,我不想害了姐姐和大哥哥,他们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娘、我娘……” 七姜抱过妹妹,轻轻拍哄她:“玉颂乖,哥哥姐姐们一定给你个交代,玉颂不怕。” “二嫂嫂,我好想有娘,为什么我没有爹娘……”玉颂嚎啕大哭,孱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哭得最后没了力气,倒在床上还在抽噎。 过了许久,玉颂才睡过去,刚好玉颜回来,已经选好了院落,下人们正在打扫,并将原先屋子里的东西都搬过去。 “她睡着了?”玉颜看着妹妹,叹气道,“是我不好,哪怕中午不合适带她去大伯父跟前,也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秀景苑,我娘是见了她就恨,玉颂连喘口气都是错的。” 七姜望着玉颜,心里无比地难过,玉颂的娘若真是被四夫人害死的,她和大公子心里该多痛苦,哪怕不闹得人尽皆知,也是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姜儿,怎么了?”玉颜见她神情奇怪,不禁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大老爷刚才派人来问了,他总是那么‘及时’。”七姜苦笑道,“我才来多久,怎么就那么巧,永远事情完了,他来了。” 玉颜道:“大伯父为国为民,家里的事能有多大,只要天下百姓能吃上粮米,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我们能多担待些,就多担待些。” “我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佩服他们父子。”七姜真诚地说,“我总以为,官老爷们的日子,无非是遛鸟逗狗听小曲儿,过神仙般的日子,大老爷什么位极人臣,却忙得不能安生吃口饭,真不容易。” 玉颜说:“这样的人自然不少,但这世道,一定还是好官说了算,不然岂不是天下大乱。” 聊着聊着,把七姜担心的事岔开了,她要先和展怀迁商量,不能唐突地告诉玉颜,这件事要给玉颂一个交代,但若能保全大公子和玉颜的体面,那就更好了。 “怎么,我也开始顾虑这个,顾虑那个……” 回到房里,七姜被自己愣住了,呆呆地想了好久,会不会有一天,自己将彻彻底底变成个京城人。 傍晚,玉颂睡醒后,被接去了新的住处,而那头各处管事来来往往,十分忙碌,七姜去帮着照顾了一会儿妹妹,就不叨扰玉颜,先回来了。 路上遇见大厨房的人,给沁和堂送晚饭,其实隔着老远,他们就毕恭毕敬地站在路边等,映春先几步过来,传少夫人的话说:“你们只管送饭去,把老太太的饭菜等凉了如何使得,少夫人不会计较。” “是是是……”几个人连声应下,提着食盒匆匆而去。 沁和堂膳厅里,当下人摆好了饭菜,老太太闷闷地挪来,难得不见侄孙女在,问下人:“姑娘呢?” 下人怯然道:“姑娘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方才去问了,也说不吃饭。” 老太太蹙眉问:“中午在大院那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丫鬟们纷纷摇头,一人道:“只清姑娘自己进去的,奴婢们都没跟着,兴许四夫人知道些什么,不过秀景苑眼下不太平,奴婢们也不好去打听。” 老太太看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冷笑道:“也好,把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却见上官清出现在门前,理了理仪容后,走到桌边:“姑祖母,清儿伺候您用饭。” 老太太仔细看孩子,双眼红肿,面上脂粉都卸了,清清素素一张脸,这孩子的眼眉,真真生得不差,上官家的血脉错不了。 “你想通了?” “清儿想通了,让您担心了。” 老太太问:“到底受什么委屈了,展敬忠让你下不来台?” 上官清为姑祖母盛汤,淡淡地说:“二嫂嫂要我明白宾主之道,清儿只是来做客的亲戚,不能拿自己当主子。” 第159章 好好活着 “你打算怎么着?” “清儿,要做主子。” 上官清说罢,将汤送到姑祖母跟前,祖孙彼此对视,老太太终于在这孩子的眼里,看见了怨恨和屈辱。 抬手抚摸孩子的发鬓,她道:“姑祖母若来不及,清儿,将来一并连他们对我的亏欠,也讨回来。” 上官清道:“您一定长命百岁,还有无尽的福气等着您。” 老太太不屑地一笑:“我享不享福不打紧,只要他们不好过,知道了吗,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夜色渐深,七姜在床上躺成个大字,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想不通,这么大的宅子,那么丁点人口,还能天天闹得人仰马翻。 她是真不喜欢太师府,惜园的日子,多清闲多自在。 忽然就明白,也许在她在旁人眼里,母亲独居城外是份委屈,但拿来和太师府的日子相比,惜园莫不是瑶池仙境。 “好好的日子不过……”七姜翻了个身,看向展怀迁空荡荡的那一头,伸过脚丫子,在他的褥子上蹭了蹭,今晚展怀迁不回来了,他特地派人传了话的。 可七姜还是忍不住仰起脑袋,望向窗外,唯有安抚自己:“一个月很快就过去,这就已经过了好些天。” 长夜漫漫,太师府各处灯火次第熄灭,唯有文仪轩还亮着光,下人们来门前张望好几回,玉颜终是道:“都歇着去吧,我这里不必你们伺候。” “大小姐,这账一夜是看不完的,往后且有您忙的日子,保重身体要紧。” “我知道了,你们都歇着去吧。” 丫鬟们退去,玉颜起身又端了一盏烛台放在桌上,再去喝了几口茶,便回到书桌前,继续翻看账目。 虽说太师府大宗的房产田地等等,都不在母亲手里,可偌大的宅子,主子家仆上百口人,一并亲戚族人,一年到头的花销往来,也绝不是一件小事。 但母亲持家十多年,外人瞧着是多了不得的事,实则家中人口少,说不好听的,连个与她争吵的人都没有,只要上头哄着老太太心满意足,下面就是死了人,一张草席裹了拖去乱葬岗,谁敢对她说个不字。 人命尚且如此,何况这账目,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母亲当家十余年,不知贪下府里多少真金白银,可她还不知足。 若说为儿为女,总算还是个体面的借口,偏偏不是,她从没想过孩子们是否过得好,她只想,孩子们能否让她过得好。 玉颜随手翻翻,就能察觉账目的混乱,乱到了她不知该从哪里下刀子,巴不得狠下心将一群人全都撵走,可这必定会引起风波,叫太师府成了京城的笑话。 “黄豆一斤,八钱银子,你这是吃的金豆子?”账目越看越离谱,玉颜气得合上了账本。 文仪轩很宽敞,最大的这间屋子,被她定为议事厅和账房,往后会在这里过问家中所有的事,不论如何,她终于有事做了。 今日搬得匆忙,这屋子里到处还空落落的,玉颜起身端了烛台,缓缓走过每一个角落。 不经意回眸,看向堆积着账本的书桌,仿佛能看见自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那儿。 “就这么过一辈子吧。”玉颜吹灭了手里的蜡烛,走来将所有的灯火都熄灭,把自己深深地藏进黑暗里。 她闭上眼,缓缓呼吸后,便睁眼要离开。 却见明月高悬,皎洁月色自窗棂倾泻而下,将屋子里照得半亮。 玉颜恍了恍神,回眸四处看,原来不点蜡烛,这屋子里,也并不是漆黑一片的。 推门而出,站在屋檐下望向夜空,月色沁入了眼泪,从她面上落下了夜明珠。 “好好活着……”玉颜含泪带笑,“我要好好活着。” 之后两天,春雨绵绵,只是这雨水不似秋雨凄凉,每一场都带着温暖的潮气,一场场雨之后,露出云端的日头,愈发浓艳猛烈,园中百花肆意绽放,迎来盛夏前最后的荼蘼。 秀景苑断粮米一事,老太太不过问,大老爷也不过问,四夫人和一众下人足足饿了三天,到这一晚,大厨房送饭菜来,丫鬟们一面摆饭等着伺候主子,一面巴巴地盼着能赶紧放他们去吃饭,都饿得头昏脑涨了。 “清姑娘……” “清姑娘来了?” 四夫人抬起头,便见上官清进门,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她们放下食盒,取出几碗汤羹。 “姑祖母说,您饿了好几天,先进些汤羹米粥,好克化。”上官清说道,“姑祖母还说,原本是要替您出面的,可想着……” 她回眸看了眼,四夫人一挥手,命人都退下。 丫鬟们一个比一个走得快,她们屋子里可不够藏三天口粮的,都快饿死了。 上官清这才道:“登高方能跌重,老太太说您委屈几日,换一场捧杀,将来当家做主的还是您,千万忍一忍。” 四夫人心里明镜似的,老太太养着这丫头,无非是要让上官家蚕食了展家的家产,虽说展怀迁有了云七姜,可云七姜又不是不能死,那丫头一旦死了,太师府少夫人的位置就又空出来。 不过,这上官清也十八了,两年内再无动静,她只剩下被人挑的份。 “婶婶,您千万保重身体。”上官清欠身道,“听说大伯父已经找到大哥哥了,过几日一定能回来,您就不必担心了。” 四夫人虽说没活活饿三天,但屋子里那些点心也是不管事的,活了一辈子,几时受过这样的苦,她这会儿纵然心里有气,身上也没力气多说什么。 如此,上官清交代完了老太太的话,便带着人走了,偏不巧,遇见从文仪轩回去的云七姜,她定了定心,抬起头迎上来。 文仪轩虽好,但离观澜阁稍远些,七姜每次往返,都会路过大院和四房,这会子撞见云七姜,算算也两三天没见了,太师府果然大,只要相安无事,几乎可以当另一方是不存在的。 “二嫂嫂。”上官清欠身道,“是传晚饭的时候了,您还没用吗?” “不客气。”七姜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径直走开了。 映春跟在后面,偷偷地回头看清姑娘,离得远了,她才忍不住说:“少夫人,您这样人前人后不给清姑娘脸面,真不怕把她逼急了吗,万一做出些什么,如何了得?” 七姜很是不屑:“我只是不和她说话罢了,她想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映春,为什么非得我哄着她,让她高兴,而不是她心平气和些,尊重别人不想和她说话的权力?” 第160章 姜儿,对不住了 “可是……”映春常常觉得自己,听不懂少夫人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提起了。 回到观澜阁,张嬷嬷高兴地说:“今儿还没人来传话呢,估摸着二公子能回来。” 七姜心头一喜,但不敢露在脸上,只是借口:“我还不饿,晚些吃饭吧。” 张嬷嬷知道,小娘子是想等相公回来一起吃,她自然不催促,命厨房随时待命,捧了几块料子来,请七姜挑一挑。 “若不是窦良娣没了,这阵子该是各府摆宴请女眷赏花的日子,眼下都在张望,不知哪一府起头,再晚花期就过了。”张嬷嬷一面拿料子在七姜身上比划,一面念叨着,“往年呐,最热闹的便是司空府的赏花宴,不论是排场,还是院子里的景致,都是别家比不上的。” 七姜问:“太师府请吗?” 张嬷嬷摇头:“咱们府里都没有体面的女眷,大夫人离家前也不爱这些事,从来也没请过。” 七姜说:“我和娘一样,不爱这些事,一大群女人坐着,皮笑肉不笑地假客气,能把我膈应死。” 张嬷嬷道:“再怎么膈应,一些应酬也不能免,还能打听到好些事,若是结交几个投缘的闺中密友,将来大事小事,人情上也便宜。” 七姜却是得意洋洋地显摆:“你家二公子说,将来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爱应酬就不应酬,不爱与人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只看我高兴。” 张嬷嬷听得心里发甜,便相中了大红的锦缎:“年轻媳妇,就该鲜亮喜庆,这块料子好,回头绣上百蝶穿花,底下配褶裙,一步一动,蝴蝶啊花儿呀,就跟活了一样。” 七姜笑道:“嬷嬷,过去您也这么花心思,成天打扮展怀迁吧?” 张嬷嬷收拾着料子,很自然地说:“我们哥儿那么俊,不好好打扮,岂不是辜负老天爷,生来这样好看的脸,不就是让人瞧着欢喜的?” 七姜听着,竟是害羞了,自然她不会大大咧咧地说,她爱极了展怀迁的容貌和身段,听着怪不正经的。 可话又说回来,难道只许男人欣赏女子的容貌,就不许女子挑剔男人的模样,七姜甚至曾一度安抚自己,不论如何也算嫁了个俊的,不亏。 张嬷嬷抱着布料要出门,想起什么来,说道:“您天天去文仪轩,有没有跟着大小姐一起,学学如何料理这家里的事?” 七姜摇头:“玉颜一心想有件事做,我去插一手,好像我多舍不得,哪怕她不这么想,下人们也会嘴碎。更何况,我也不在乎,就等着城外的风波过去了,我好回惜园去,我想管庄头上的事。” 张嬷嬷听着倒也高兴,毕竟外头才是大宗,家里不过柴米油盐小打小闹罢了。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布料离去,门外有丫鬟催问:“嬷嬷,少夫人不饿吗,时辰可不早了。” 嬷嬷欢喜地说:“再等等,公子就快回来了。” 此刻,展怀迁才刚从校场的营帐出来,身上换了常服,侍卫牵来马匹,他叮嘱道:“明日若有事,到太师府寻我,我若不在,你们再往司空府送消息,我得到消息会立刻赶回来。” “是。” “夜里仔细巡防,若有可疑之人,千万留活口。” 说完这些,展怀迁便翻身上马,扬鞭直奔城门而去。 夜间策马,展怀迁不敢跑得太急,即便这条路连他的马匹都熟门熟路,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就着月色盯紧前路。 忽然间,不远处一道细弱的银光闪过,展怀迁眉头一紧,猛地勒紧缰绳,马匹扬蹄嘶鸣,硬生生停了下来。 展怀迁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燃后往前一扔,但见火苗顺着丝网迅速燃烧,方才若策马撞上去,他必定会被甩出数丈远,伤筋动骨还是小事,磕着脑袋摔了脊椎,或死或残,这辈子就完了。 越紧张越敏锐,听见兵刃出鞘的声响,展怀迁想要策马绕行,奈何马匹见火后激怒失控,眼看着黑影逼近,唯有弃马落地,便见刀光剑影劈头盖脸而来,他抽出佩剑,不做任何周旋,招招逼命。 对方虽势众,但身手较浅,见有人被杀,露出几分胆怯,展怀迁厉声呵斥:“不想死的,只管上,今晚小爷我就陪你一场!” 银剑划过夜空,将沾染的污血洒出,凌厉之势逼得这群黑衣人节节后退,展怀迁趁势上前,待要出手,却听得身后风声,判断是箭矢齐放,他眉心一紧,一手护着心脉纵身躲避,但还是不幸中箭,右臂剧痛,整个人飞摔在地上。 可容不得他示弱,眼看着黑衣人逼近,展怀迁徒手折断箭矢,换左手握剑,奈何伤重寡不敌众,左臂又被刀刃划破。 “一起上!” “上……” 恐怕今晚要死在这里,展怀迁眼前掠过七姜每每在夜色中等待他的身影,鲜血流过手掌,指尖仿佛还能触及她微凉柔软的双手。 “姜儿,对不住了!”展怀迁伤重力竭,最后念了声,“娘,儿子……” 但听得远处马蹄声轰隆,月色下也能见沙尘飞扬,求生的念头激起他最后的力气,砍杀了一个逼向自己的黑衣人。 “撤,快撤!”那群人见势头不对,立刻四散于夜色中,展怀迁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右臂中箭,左臂被砍伤,他当真没力气再握住剑柄。 马队赶来,火把聚拢,四周被照亮,有人大声喊:“是副将军,在那里……” 城中太师府,早已过了晚饭时辰,七姜不愿下人们苦苦等候,就先独自用了饭。 可心里惦记着展怀迁,胃口实在提不起来,每样菜不过动了几筷子,饭也只吃了小半碗。 这会子丫鬟们收拾撤下,忽然一声清脆,猜想是有人摔了碗碟,她走到门前看,便见管事的嬷嬷责备:“毛毛躁躁的,摔了碗碟,从你月钱里扣。” 七姜想开口求情,那嬷嬷又说:“傻丫头,别割了手,去拿笤帚来。” 她不禁一笑,管事们最是嘴硬心软,想来都是当下人的,何苦彼此为难,日子好过是一天,不好过也是一天。 “少夫人,喝茶吗?” “不,夜里睡不着,我……” 七姜不知怎么,心口疼得厉害,抬眸望天,她今晚这是怎么了,是等急了吗,怎么心慌意乱的。 第161章 我是展怀迁的妻子 展怀迁重伤的消息,同时传入司空府与太师府,大夫人连夜出城,展敬忠自然也等不及穿戴就命人被马车,萧姨娘被惊动,出门时,竟见老爷穿着中衣就往门外走。 “出什么事了?”她赶不上老爷的步子,拉了门前的下人问,“秀景苑又怎么了吗?” 下人颤颤巍巍地说:“像是大公子受了重伤,这三更半夜的,实在吓死人了。” 萧姨娘眉头一紧,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而这么大动静,自然把儿子也惊醒了,怀逸跑出来问:“怎么回事,走水了吗?” “童言无忌,岂能提这两个字。”萧姨娘怕儿子着凉,要催他回房去,说道,“二哥儿在军营里受了伤,老爷赶去瞧瞧。” “二哥受伤了?” “刀剑无眼,练兵总会受伤的。” 怀逸激动地说:“不可能,一些小伤,二哥怎么会让人往家里报,必定是重伤。” 萧姨娘无奈地劝道:“你干着急也没用,老爷的马车这会儿都走了,你难道还想一起去不成?” “不……”怀逸想了想,回房拿了衣裳胡乱裹上,一头往外冲。 “哥儿你要去哪里,怀逸,怀逸?”萧姨娘追出来,抓着儿子的胳膊,慌张地说,“大晚上的,你再有什么事,如何使得?” 怀逸说:“我只是去告诉二嫂嫂,我不去校场。” 萧姨娘厉声道:“大晚上的,小叔子往嫂嫂院里闯,成何体统?不过是传句话,我打发人去就是了,再不行我去,我去好不好?怀逸,你赶紧回去,回房去。” 怀逸从没被母亲如此严厉的责备过,甚至从来没大声对他说过话,但此刻,母亲无比的强势,拉着他的胳膊,吩咐身后的丫鬟:“快去观澜阁向少夫人禀告,二公子在校场受伤了。” 眼看着丫鬟跑去,萧姨娘对儿子才缓和下语气:“回去吧,怀逸,你还是个孩子,不要给大人添乱,你再有什么事,我如何向老爷交代?” 怀逸抽回了自己的胳膊,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娘亲:“我知道了,二哥有任何消息,请立刻告诉我。” “好,一定。”萧姨娘感受到了儿子目光的不同,避开他的眼神道,“去歇着吧,二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 没过多久,大院的丫鬟到了观澜阁,七姜还没睡,院子里安静,突然有人闯进来就听得格外清楚,她不由自主地坐起来,一颗心跳得发慌,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不好的事。 “少夫人,少夫人……” 三更半夜,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马车,先后从城门下过,守卫们才喘口气,又有马车赶来。 可七姜没法子证明自己是谁,哪怕马车上挂着太师府的灯笼,赶车的罗叔也无法说服守城护卫。 幸而此刻,黄将军府上的车马到了,七姜听闻是黄将军,立刻跳下车来,跑到车下说:“我、我是展怀迁的妻子,黄将军,他们不让我出城,您能带我一程吗?” 车帘掀起,黄将军很是诧异,再看一旁的展府马车,张嬷嬷上前来说:“黄将军,您还认得奴婢吗?” 黄将军道:“你是怀迁的奶娘,这孩子……真是怀迁的娘子?” 张嬷嬷叠声道:“是是是,是我们少夫人。” 黄将军便与守城护卫道:“放行,我带着他们,不会有事。” “是!” 如此,城门才再次打开,七姜跳回车上,罗叔驾车紧跟着黄府车马,直奔校场而来。 展怀迁清醒时,感受到有人在抚摸他的额头,睁开眼,便见是母亲温柔的面容。 大夫人含笑看着儿子:“失血多了些,且要静养,往后十天半个月,可得老实了。” 展怀迁试着挪动胳膊,便是一阵剧痛,大夫人淡淡地说:“你若想这辈子都拿不动剑,只管动弹,横竖家里那么多下人,喂你一辈子也不愁。” “娘……” “军医说了,未伤筋骨,可你若不好生保养,伤口一而再地撕裂,那就没底了。” 展怀迁心里松了口气,反过来关心母亲:“您怎么来的,大半夜的。” 大夫人说:“你爹也来了,我是世恒送来的,军医说忌讳人多,怕不干净伤口感染,就只放我一个人进来。” 话音才落,外头一阵动静,便听得何世恒嚷嚷:“姑姑,姜儿来了。” 展怀迁一激动,几乎要坐起来,但双臂的剧痛,很快就把他撂倒了。 大夫人看着儿子,又心疼又无奈,说道:“娘去换了姜儿来,你别急,就差这一时半刻?” 展怀迁却说:“别让她进来,我怕吓着她,娘,我没事的,告诉她,我死不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再不理会儿子,出门便见军医拿煮开的艾草水给七姜洗手,又给她穿上和自己一样的干净袍子,而七姜一见婆婆,眼圈儿就红了。 “娘先回去了,这里是军营,不该留太多家眷在。”大夫人说,“姜儿,娘把怀迁交给你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 “是……” 病榻上,展怀迁忍受着伤口的疼痛,时而迷糊时而清醒,难得这样的情形下,还能听见七姜的脚步声。 他侧过脑袋,望着走近自己的人儿,努力扬起笑容说:“吓坏了吧,我没事。” 七姜眼中见到的人,脑袋上缠着纱布,胳膊被五花大绑,面上还有擦伤,那么英俊的脸,划得一道道血口子和淤青。 “会死吗?” “傻话,不能够。” 七姜坐下来,伸手轻轻抚摸过展怀迁的面颊,她根本不敢触碰那些伤痕,可离得近,看见血和肉,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许哭,这里是校场,是军营。” “你可别说话了,你有能耐,你怎么打不过人家,你不是很厉害吗?” 展怀迁又好气又好笑,故作委屈地说:“疼疼我,我快疼死了。” 七姜懵懵地看着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想了半天,跪坐在脚踏上,她不敢挪动展怀迁的胳膊,只能自己凑过来,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 展怀迁愣住了,除了亲吻,有温暖的泪水,低落在他的指尖…… 活着真好,他笑了起来,方才以为自己寡不敌众要命丧今夜时,回忆起来的,是七姜那微凉柔软的手,仿佛临死前对世间最后的留恋,他从不敢想,这世上真有一个女子,会与他的性命并重。 “活着真好,姜儿……”展怀迁吃力地说,“再让我遇见他们,一定将他们大卸八块,给你出气。” 第162章 早知道,我就不喜欢你了 “你可拉倒吧,你又打不过他们,你不能跑吗,你是傻子吗,打不过就跑啊……” 门外,众人忽然听见这一句娇嗔埋怨,长辈们皆是会心一笑,黄将军与夫妻二人道:“这孩子和怀迁很是般配,敬忠啊,你眼光可毒。” 展敬忠谦虚地说:“是个好孩子,往后还请将军多多照顾。” 何翊翎亦欠身:“这几年,小儿多亏将军提携教导,妾身感恩不尽。” 黄将军摆手:“莫谈什么感恩,我这条命还是怀迁拖回来的,从此我看待他如同看待儿子一般,你们二位莫要吃味介怀,我就满足了。” 展敬忠是位极人臣的文官,黄将军是一身功勋威震四海的武官,品阶上虽是展敬忠更高一些,但黄将军比他年长两岁,且相识于微时,两府历来交好,这些客气话说几句,便切入正题,是谁伤了怀迁,又是谁在城外作乱。 说起展怀迁获救,多亏他自己机敏,当时火烧了拦住去路的丝网,火光引起了校场高塔岗哨的注意,又见副将军的坐骑发疯似的空跑,传递下去,另一位副将军立刻带人马赶来。 若非如此,展怀迁必定被乱刀砍杀在荒郊野外,且待天明有人路过时,才会发现他的尸身。 一想到这些,七姜就后怕不已,那之后直到天明,守在展怀迁身边,时不时就去摸一摸他的鼻息,怕他睡死过去。 展怀迁重伤失血,难免发烧昏睡,迷迷糊糊时,听见几次哭声,奈何他太过辛苦难受,眼皮子都掀不开,一次次担心一次次睡去,直到被叫起喂下汤药,他才清醒几分。 “怎么哭成这样了,脸上肿得这么厉害?”展怀迁心疼地望着七姜,哭坏了的人儿,何止眼眉红肿,整个小脸都肿了,原来他昨夜梦里听见的哭声,是真的。 七姜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丑成什么样了,只是不耐烦地说:“我没哭,你别说话了,吃了药赶紧躺下。” 展怀迁说:“昨晚,我在梦里就听见你哭了。” 七姜瞪着他:“做你的梦吧,我有什么好哭的,你睡了,我自然也睡了。” 展怀迁满眼的心疼,毫不在意七姜的烦躁,只是愧疚地说:“怪我学艺不精,没能打得过,害你这样为我伤心。” 七姜的神情软下几分,其实见展怀迁能这么好好与她说话,她已经安心极了,哪里舍得吵架,哪里舍得埋怨他,不过是掩饰自己的难受。 昨晚,一想到展怀迁若死了,一想到自己会去见血肉模糊的尸首,她就害怕得瑟瑟发抖,哭得收不住。 且这样的恐惧,一阵一阵的来,怎么也放不下抛不开。 “不哭了,姜儿,我没死。”展怀迁说,“你摸摸,我是热乎的,我活着呢。” 七姜委屈地撅着嘴,泪水在眼中打转,展怀迁的手臂不能动,不然真想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不会死,不让她再害怕。 “过来。”展怀迁说,“姜儿,过来。” 七姜挪到了床边,在床沿上浅浅地坐下,刚好手落在展怀迁的胳膊边,他立刻就握住了自己。 “早知道,我就不喜欢你了。”七姜还在伤心,“高兴的事没几件,天天不是想你,就是等你,我才多大就犯心口疼,你还一下伤了这里,一下伤得要死,还有、还有你家的破事,我真是倒了大霉,才摊上的你。” 展怀迁念过的书里,金戈铁马有,风花雪月也有,多少诗词寄情,都不及七姜此刻一番抱怨,字字都是情愫,叫他心生暖意。 展怀迁说:“那我上辈子、这辈子、下下辈子,都是积了大德的。姜儿听话,不哭了,我活着呢。” 七姜轻轻摸了摸他的手,手背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了,这人倒是体质强健,但愿他胳膊上的窟窿和刀伤,也能好得快些。 “是不是晋王,他怨恨你那日灭了他的威风。” “晋王已经离京了。” 七姜说:“可他的人能留下继续做坏事,你去参他一本吧,让皇上抓他。” 展怀迁好脾气地说:“没有那么简单,他是皇室之人,若参必要有证据,怎么能凭我一张嘴来说。” 七姜很是挫败:“京城太可怕了,动不动就要人性命,怎么一不高兴就要人死呢。” 展怀迁道:“若非私怨,杀到我头上来,那背后的阴谋就大了。” 七姜小声咕哝:“可你只是个副将军,品级都不大,上回进宫,人家还嘲笑我。” 展怀迁说:“可我是功臣,才领兵打了胜仗回来,我若缺胳膊断腿了,就是扫皇上的颜面,人家才不屑杀我。” 七姜问:“那你能不干了吗?” 展怀迁反问:“姜儿,你想我做什么?” 静默了片刻,七姜摇头,坦率地说:“没想过这些,只是见不得你一会儿伤了,一会儿又要死了,跟着提心吊胆。但我知道,人不能这样小气,你是要为国为民辛苦的,我不能妨碍你。” 展怀迁道:“从没有妨碍我什么,相反,你才是会懂我的人。你知道戍边的艰难,知道百姓的疾苦,受我庇护的百姓到不了我跟前,可你一笑,我就明白,什么都值得了。” 看着眼前这人,七姜心绪翻腾,怎么会忽然这样,世上就多出一个叫她放不下的人,好半天憋出一句:“你不要死,别丢下我……” 展怀迁含笑点头:“我一定不死。” 七姜摸了摸他的手,温和地说:“睡吧,军医说,你要多休息。” 展怀迁这才想起父母来,问道:“我娘呢,她回去了吗?” 京城里,今日朝堂气氛极其凝重,谁能想到,下一个遇袭的人竟然是太师之子,皇帝派下四路人马,要彻查这些人的来历,散朝后,展敬忠留在了御前。 皇帝道:“校场里有奸细,早些抓出来。” 展敬忠明白圣上的意思,若不是校场有内应,如何能知道展怀迁的行踪,如何能安排部署,在他回城的路上截杀。 皇帝又道:“恐怕这宫里,朕的身边,大臣之中,已经有不少人投靠了他,兴许下一个遇袭的,便是朕。” 第163章 这条路,我愿意走 离开皇宫,展敬忠径直来了司空府,将皇帝的忧虑告知岳父与二位舅兄,翁婿父子几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老太太派人来,要留女婿在家用午饭。 展敬忠再来向岳母请安,见了面,老太太温和地说:“瞧你一脸倦容,昨夜必定没睡,罢了,今日早些回去,补个眠才好,过些日子再来,我们好生吃顿饭。” 说话间,何翊翎与嫂嫂一同进门来,倒是没料到展敬忠在这里,但她也不回避,这里是娘家,是司空府,她若还要退让,真真连自己都辜负了。 “怀迁这孩子,实在叫人心疼,我听恒儿说,过了几日伤势稳定,就要搬回城里来。”何夫人说,“他养伤要紧,没得再应付什么探视,我已经对家里说了,谁也不必过去,恒儿也不让他去,让怀迁安心养伤,有姜儿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老太太亦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小两口成亲以来,也不曾好生相处过,往后十天半个月的,他们多在一处,也好增进感情。” 展敬忠却没把这些话听进去,目光一直落在翊翎的身上,应付了嫂嫂和岳母后,便开口说:“昨晚你也没睡吧,今日多多休息才好,才刚收到消息,怀迁的伤口处理及时,没有引起感染,他已经退烧了,静养一阵子,伤口愈合就好。” 老太太望着女儿,朝她使了眼色,何翊翎却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淡漠地坐在一旁,什么话也不说。 展敬忠也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冷淡,在岳母和嫂嫂面前,都不值得提什么丢脸,是他错,是他辜负了妻子,是他对不起翊翎。 “母亲,嫂嫂,我先回府,怀迁没有大碍,还请放心。”展敬忠向岳母行礼告辞,得到老太太应允后,最后看了眼翊翎,到底是退了出去。 何夫人客气地送到院门前,展敬忠请嫂嫂留步,何夫人道:“瞧着儿女姻缘美满,翎儿她心里必定会有所触动,你们夫妻本是最恩爱的,有什么话撂下十年都不愿意说开呢。” 展敬忠说:“是我辜负了翎儿,有了怀逸那孩子。” 何夫人叹气:“我们司空府虽不兴纳妾,可世道如此,你以为翎儿真是那看不透的人吗?她的尊贵,她的骄傲,岂会将一个姨娘放在眼里,更别说什么她容不下一个庶出子,难道在你眼里,司空府大小姐,只这一点子心胸?” 展敬忠迷茫地望着嫂嫂,何夫人无奈地摇头:“罢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迁儿的伤要紧,把那些贼人揪出来要紧。” 展敬忠道:“是,请嫂嫂多多照顾翎儿。” 待他离去,何夫人转回内堂,听见婆婆对小姑子说:“何苦来的,亏得展敬忠大气好脾性,你也不能太过了。他如今可是当朝首辅,在我们跟前卑躬屈膝的,凡事要有个度。” 何翊翎淡淡地说:“倘若早十年和离,相见我必定客气,可我们既然还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娘就不必插手了。” 老太太叹气:“怪这一家子人把你宠坏了,你以为离了家,也该人人都绕着你、围着你?” 何夫人忙进门,笑道:“当着亲闺女的面,您怎么都是道理了,在我和她二嫂嫂面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娘啊,可别把闺女惹急了,咱们家谁惹得起大姑奶奶。” 何翊翎起身要走,不忘说母亲:“亏得您有可靠的儿媳妇们,不然这家,我也不愿回来。” 母女婆媳间的玩笑,哪怕是拌嘴也无人会往心里去,可一样是做婆婆,太师府里老太太和四夫人之间,从不会有这些乐子,至于母女,四夫人眼下更是巴不得亲手掐死展玉颜。 此刻,上官清进门来,说道:“有消息传来,二哥哥已脱离险境,过几日会回府疗伤。” 四夫人眼底掠过失望,暗暗叹气,展怀迁那小子,命还真硬。 老太太问:“他身手了得,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上官清应道:“怕是要等大伯父回来才能知晓,这会子传得天花乱坠的,我也听糊涂了。” 老太太看向儿媳妇说:“怀逍必定会回来探望他弟弟,到时候你自己把人留住,你这个当娘的,还降服不了自己的儿子?” 四夫人讪讪一笑,没得继续留下受挖苦,便借口告辞,匆匆离开了沁和堂。 而她一走,老太太便命侄孙女靠近,拍了拍她的手道:“他在家十天半个月的,这一回,千万别错过了。” 上官清冷声道:“只怕云七姜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清儿插不进去。” 老太太不以为然:“她婆婆如今在司空府,少不得要去见一面,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哪怕她不去,我也能打发她去,只要你狠得下心,姑祖母必定为你周全。” 上官清不禁紧张起来:“姑祖母,万一有闪失,我……” 老太太说:“能有什么闪失,怕什么,女人家都有那一天,你想长长久久留在太师府,只有这一条路。” 上官清不禁双手紧握:“姑祖母,这条路,我愿意走。” 老太太道:“出了事之后,我必定让他们给你个交代,但不能拿姨娘的名分,妾不可扶正为妻,这是朝廷的规矩,因此你不能为妾,将来才有机会等云七姜死了,将你扶正。” 上官清颔首:“清儿明白。” 老太太说:“倘若能有个一男半女,就更稳当了,你自己要好生把握,没什么可怕的,不嫁展怀迁,将来和其他男子也终有这一天。” 想起一次次被云七姜羞辱,上官清对于头一遭的害怕就淡了:“清儿不怕,还有什么比被送回家里,随便配人更可怕的,清儿便是死也要死在太师府。” 这日傍晚,一夜没合眼,又精心照顾大半天的七姜,坐在床边就睡着了。 展怀迁没舍得叫醒她,直到七姜自己歪倒,一头撞在床架上,疼得醒过来。 但夫妻俩没说上话,军医和其他几位副将陆续来见展怀迁,七姜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听不懂的话,又或是看窗外练兵的阵仗。 看将士们挥舞沉重的大刀长矛,看他们互相摔打,看他们来来回回无数次的奔跑,七姜时不时会回头望一眼展怀迁。 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能吃苦,行军打仗的艰苦,他从不挂在嘴边,总是轻描淡写的。 “夫人,我们告辞了。”最后一波人离去,七姜礼貌地相送,刚好伙房送来晚饭,一回头,就见展怀迁笑眯眯地看着她。 “辛苦娘子喂我吃饭。”展怀迁笑道,“待我伤口愈合,将来换我照顾你。” 七姜不屑地说:“我可没有五岁断奶的命,自然不配叫人伺候的。” 展怀迁气道:“都说了不是五岁,你还提。” 见七姜笑得欢喜,却又满面倦容,展怀迁既欢喜又心疼,说道:“今晚,挨着我睡吧,没人会进来的。” 七姜脸一红:“我不要,这里又不是家,外面全是你的兵。” 第164章 示威 展怀迁怕七姜生气,忙道:“是我孟浪了,不该说这样的玩笑。” 七姜都不知道“孟浪”什么意思,也懒得多问,将茶几拖到床边,摆上饭菜,自己吃一口,再喂展怀迁吃一口。 “你老实吃饭,别盯着我看。” “这屋里不是你就是我,我不看你还看谁?” 七姜觉着这话很熟,像是在哪里听过,早忘了是她曾经对展怀迁说的,只是霸道地伸出手指头要戳他的眼珠子:“再看试试?” 展怀迁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也不躲开七姜的威胁,昨晚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先于爹娘,竟是先想到了七姜。 是他不孝,可他不后悔,也不自责,都要死了,还不能想一想心里最在乎的人吗? 七姜继续喂他,问道:“他们查得怎么样,是晋王吗?” 展怀迁咽下食物说:“在被我杀了的人身上,找到一些线索,详细的结果,没那么快。” 七姜问:“晋王想造反吗?” 展怀迁摇头:“也可能是有人陷害他,皇子皇孙何其多,想当皇帝的何止晋王,何况晋王未必想当皇帝。” 七姜叹道:“怪不得都说,伴君如伴虎,这老虎不仅仅是皇上吧,还有好多好多和你们敌对的人。” 展怀迁很是惊喜:“姜儿,你真是很聪明,能把一件事想得更深更远。” 七姜才不管什么更深更远,又喂展怀迁一口饭菜,说道:“我只是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像你们,什么都藏一半。当然了,我可没说你们不好,越来越明白你们的难处,虽是顶天的富贵,可也是拿命来抵的,今日不知明日事,是生是死都不在自己的手里,太难了。” 展怀迁很是动容,他知道,七姜开始理解京城的一切,她那么聪明,早晚会看通透。 七姜再要喂饭,见展怀迁嘴边沾着米粒,指了指让他自己舔。 可这人太笨,不得要领,半天也没找到,她一时毛躁起来,伸手去拨开,展怀迁哪里料到她会抬手,舌头不慎就碰到了七姜的手指。 七姜自己并没察觉,找手巾擦了米粒后,拿起勺子再要喂饭,却见展怀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都冒汗了。 “脸这样红,又发热了吗?”七姜慌忙放下碗筷,伸手摸了摸展怀迁的额头,“是不是吃太多了,可是军医说,你要多吃饭才能把血补回来。” 展怀迁晃了晃脑袋:“我没事,天越来越暖和,我、我怕热……” 七姜取了帕子,轻轻擦去他的汗水:“我都来伺候你了,你就别跟我客气,哪儿不舒服一定说,你要是死了,我该多难过。” “姜儿……” “怎么?” “想、想……我很想抱抱你。” “烦人!”七姜白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不愿意,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凑上来,轻轻抱住了展怀迁的肩膀。 他身上有伤,实在舍不得触碰,不然她好想靠在这个人的怀里,想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姜儿,今夜不要再哭,我会心疼的。” “那你也不能死,别再让我担心。” 这一晚,七姜到底是躺在了展怀迁的身边,自然不会有人闯进来,外人也不会看见。 抓着展怀迁的手,一天一夜没合眼的人,心里踏实后,很快就睡得深沉。 之后两天,皇帝派出的人马,围着京城将郊外的山坡树林翻了个底朝天,据说抓了不少可疑之人,但这些事,展怀迁只零星听个消息,他不再参与决策,皇帝命他养伤为先。 这日,数十名侍卫护驾,将展怀迁送回太师府,观澜阁上下已洒扫熏蒸干净,就等着公子归来。 知道张嬷嬷会把展怀迁照顾好,七姜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洗澡,富贵日子过久了,人也精细起来,将自己里里外外拾掇干净,才觉着是回家了。 她再来看展怀迁,玉颜和玉颂已经在了,姐妹俩心疼哥哥,见他满身是伤,眼圈都红红的,反是七姜,终于能大大咧咧地笑:“他死不了,你们别难受。” 偏是这时候,门外通报上官清到了,是代替老太太来看望孙子的。 玉颜劝说嫂嫂:“她是替老太太来的,没得驳了祖母的面子,反倒是我们小气了。” 展怀迁见七姜不高兴,知道是为了家书被拦截,且家人遭羞辱,她恨透了祖母和上官清,怕是这辈子都没得缓和,实在没必要强迫她去做表面功夫。 “玉颜,把屏风架起来,我衣衫不整,不宜见女眷。”展怀迁吩咐罢,看向七姜,好生道,“你不乐意见她,就和二妹妹回避,玉颜陪我就好。” 七姜却挺起背脊:“凭什么我让开?” 她走来,坐在了床沿上,展怀迁趁机捉了她的手,轻轻一捏,用眼神让她消气,没得为了一件小事不高兴。 不久后,纱屏架起,上官清从外间进来,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自己不该再往里走。 玉颜在一旁和气地说:“二哥哥衣衫不整,清儿你是亲家妹妹,如今也大了,少不得避嫌。” 透过纱屏,隐约能看见靠在床头展怀迁的身影,坐在他身边的,必定就是云七姜。 上官清定下心来,欠身道:“二哥哥,姑祖母很是担心您,原是要亲自来看您,就怕您在乎礼节规矩,怕牵动伤口,故只命我传话,要二哥哥安心静养,早日痊愈。” 展怀迁道:“替我谢过祖母,待我好些了,便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隔着纱屏,上官清看见云七姜伸手去捋展怀迁的头发,她不说话也不搭讪,却故意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轻浮轻挑很没有教养,这样粗鄙的丫头,凭什么…… 然而屏风后,七姜只是百无聊赖,见纱帐没勾好,抬手整理几下,连碰都没碰展怀迁,更别说什么向外面的人示威,她压根儿就不把上官清放在眼里。 “二哥哥,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上官清的声音又响起,仿佛故意道,“二嫂嫂连日照顾,您实在辛苦了。” 七姜一脸冷漠,就是不乐意搭讪,展怀迁眼底是嗔笑,哄她高兴些,口中则淡淡地说:“多谢你来一趟,平日里照顾祖母,妹妹也辛苦了。” 上官清冷冷一笑,转身就走了。 玉颜客气,送到屋檐下,却亲眼见上官清下台阶时一脚踩空,幸而有丫鬟搀扶没摔倒。 见她满身怨气地离去,玉颜轻叹:“何苦来的,该是你的总是你的,老太太接你来,谁成想是害了你。” 第165章 把世道让给她们,凭什么 “姐姐,我们回吧。”听得玉颂的声音响起,玉颜回眸,见妹妹已经退出来,还轻轻带上了门。 玉颜问:“他们歇下了?” 妹妹笑道:“听见二哥哥问二嫂嫂困不困,我想不论困不困,咱们还是别叨扰了。” 见玉颂眼眸明亮,还透着几分小机灵,仿佛打心眼里为她的哥哥嫂嫂高兴,玉颜知道,只要离开母亲,离开那些折磨她的人,妹妹的病就能好。 而七姜的到来,更是一剂猛药,何止将妹妹从深渊拉回来,也让她醍醐灌顶,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了。 “姐姐,你发现没,二嫂嫂和二哥哥越来越亲近了。” “小夫妻过日子嘛。” “咱们是不是就快当姑姑?” “小丫头片子,不害臊。” 屋子里,七姜蜷缩在床榻里,已经听不见这些玩笑。 她是真的累了,洗了澡满身轻松,困倦便一阵阵袭来,和展怀迁说话时,都困得揉眼睛,被他哄了几句,就安安心心躺下了。 展怀迁这辈子,念书用功、习武刻苦,从不在这两件事外耗费精力,此时此刻,却能静静地看着七姜,只是这么看着,就心满意足。 “难不成,喜欢上什么人,自己还能变傻?”意识到的时候,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他怎么会这样子,分明还有好多事等他去探究和操心,怎么脑袋里只剩下,云七姜那么可爱。 “疯了魔怔了……”展怀迁自嘲了一句,赶紧躺下闭上眼,他还得盘一盘这几日的事,盘一盘究竟是哪一拨势力在捣鬼。 两口子睡到午后起来,张嬷嬷送来饭菜,没等她张嘴,七姜就说:“您忙去吧,我喂他。” 看着小娘子大大方方地照顾相公,张嬷嬷心里别提多高兴,正乐呵着,映春却进门道:“公子、少夫人,晋王府送来帖子。” 展怀迁本该出门相迎,但王府的人说,念副将军重伤,免一切礼节,让下人径直将帖子送了进来。 七姜展开帖子,举着给展怀迁看,歪过脑袋问:“说什么了?” 展怀迁眉心微蹙,又细细看了一遍,而后才将目光落在七姜面上,说道:“这是王妃发的帖子,邀请你大后日去王府赏花。” 七姜很是不情愿:“一定要去吗?” 展怀迁道:“自然可以报你伤病,但……” 七姜想起什么来,忽然来了劲头,轻声道:“我去我去,我给你打听些消息回来。” 展怀迁忙道:“不用,你不乐意去,何苦强迫自己,我与晋王不过泛泛之交,王府若因此恼我,也不过是他们小气。” 七姜不在乎,自顾自地问:“就让我一人去吗?” 展怀迁道:“还有玉颜,也一并邀请了。” 张嬷嬷便命人去问大小姐,不多时玉颜传话来,说嫂嫂去她便陪着,嫂嫂不去她自然也不去。 “若真是去了,这是咱们大小姐头一遭露脸,说实话,大夫人她们若不在,奴婢心里很没底。”张嬷嬷忧心忡忡地看着七姜,“少夫人啊,千万不能打架,要有什么事,您实在是气不过,就走人,那也好过和谁大打出手。” 七姜笑道:“嬷嬷,我不傻,不仅不傻我还很聪明呢。” 张嬷嬷还想让哥儿劝几句,可这孩子眼里只有傻乐,看着他媳妇儿,怎么看怎么美,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从没见他这么傻乎乎过。 七姜说:“就是我什么也不懂,她们是不是会念诗,还有别的什么规矩吗?” 展怀迁心疼地说:“不去了不去了,什么消息我打听不到,没得折腾你。” 被迁就和疼爱,七姜心里是高兴的,可也有她的想法,说道:“我想带玉颜去,想让她走出家门,哪怕免不了被那些闲的要死的女人指指点点,可若因此害怕,就把世道让给她们,凭什么呀?” 张嬷嬷说:“司空府年年都摆赏花宴,少夫人不如过府一趟,请夫人们指点一二,再将咱们京城时兴的花花草草认一认,不论如何做些准备,心里有底气。” 七姜爽快地答应:“刚好我也要去见娘,告诉她这人伤养得不错,别叫娘担心。” “什么‘这人’,我是你相公。” “那就……不是人了吗?” “故意的是吧?” 张嬷嬷见俩孩子这就拌起嘴来,全然没了公子刚回来那会儿的生分和客气,事实上那会儿连客气都算不上,少夫人心心念念着,是不想要这门婚事吧。 她悄悄退了出去,合上门时,还听见少夫人霸道地说:“你现在打不过我,好了,快张嘴吃饭……” 张嬷嬷走到屋檐下,合十祝祷:“老天保佑,莫要再给这对孩子什么坎坷,他们都是最好的孩子,您老人家就多疼疼吧。” 日落前,七姜出门去往司空府,消息传到沁和堂,上官清被老太太叫到了跟前。 “两日后,那小贱人要去晋王府赴宴,到那天,我领你去观澜阁,你见机行事。”老太太说,“我会让张氏几个都跟着去,不会妨碍你。” 上官清紧张地说:“白天吗?” 老太太说:“白天才热闹呢,你怕什么,后面的事我来周全。从此以后,你就能长长久久留在展家,不再是客人,是主子。” 上官清僵硬地点了点头:“清儿知道了。” 老太太说:“你对着展怀迁,若也这般木头似的,他可不会动心。自然你有你的尊严,可上了床,谁不是赤条条的,还有什么体面什么尊严?” 上官清脑袋发烫,想起了今日屏风后,云七姜那暧昧轻挑的举止,不禁握了拳头,应道:“姑祖母放心,清儿绝不让您失望,也不辜负自己。” 祖孙俩算计人的功夫,七姜已经坐车来了司空府,进门半路上就遇见来接她的梁嬷嬷。 见少夫人端庄文雅,一步一步走得不疾不徐,梁嬷嬷爱怜地笑道:“奴婢还是头一回在城里见您,原来我们少夫人在城里,是另一个模样的?” 七姜如今与梁嬷嬷也十分亲昵,不好意思地说:“司空府里人太多,外祖母和舅母们那样高贵,我就不敢放肆,嬷嬷,我到现在还没把姐姐妹妹们认全,一会儿您一定帮帮我。” 梁嬷嬷连声称是,又问:“少夫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特地来陪夫人用饭吗?” 七姜道:“司空府没接到帖子吗,晋王王妃请我去赏花,我来向舅母们学规矩的。” 梁嬷嬷很是惊讶:“您愿意去?” 第166章 未来的主母在哪儿呢 一路进司空府,七姜端得稳重得体,可临近老太太的院落,见母亲在门里等候,她便收不住,奔跑着过来,欢喜地喊着:“娘……” “仔细绊着,不跑。”大夫人满眼宠爱,一面说,一面已张开了手臂,由着这小人儿亲亲热热地扑进她怀里。 “娘,展怀迁的伤好多了,他可厉害,军医说也有我的功劳,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他,他才能长肉。”七姜忙不迭地告诉婆婆,又夸自己又夸展怀迁,“他真厉害,换药剔腐肉都不带吭声的,我佩服他。” 大夫人含笑听着,轻轻拨开孩子的碎发,温柔地说:“辛苦我姜儿,都累瘦了。”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他能好,我就高兴了。” 大夫人将孩子带到母亲跟前,今日两位嫂嫂各有忙碌的事,老太太已经传话,家眷都不必过来,也不必七姜去行礼。 但何世恒还是闻风而来,被祖母嗔怪:“你是真不讲究,大伯子总缠着小婶子,外人看笑话。” 何世恒不以为然:“是那些人的眼睛脏,心也脏,我不在乎,姜儿也不屑。” 大夫人自然知道侄儿的心思,故意道:“姜儿,玉颜和你一同去,有什么规矩礼数,你跟着玉颜学就是了,论才情品貌,玉颜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好,不会有错的。” 何世恒就在一旁,七姜越听越紧张,故意岔开话题:“娘,万一她们欺负我,我真的不能吵架吗?” 老太太笑道:“都是体面人,她们说刻薄的话,旁人也都是长耳朵的,姜儿,过来……” 七姜起身,来到外祖母身旁,被老太太搂在怀里说:“心肝肉儿,怎么越发瘦了,必是照顾怀迁辛苦了。” “是是是,他那人难伺候极了……”七姜只想岔开话题,怕提起玉颜让何世恒不自在,怕他在长辈面前暴露了什么。 老太太爱不释手地搂着外孙媳妇,对女儿说:“瞧瞧,有了媳妇疼,到底不一样。” 何世恒大方地说:“奶奶,您直接指我就是了,这是看不起姑姑,还是看不起姜儿,以为她们听不懂?” 老太太嗔道:“你啊,你得想想你娘,我们何家未来的主母在哪儿呢,她心里始终都不能踏实。” 七姜知道,二舅舅的长子比何世恒大,早已成家有儿女,可在别人家打破头的家业继承,在这家里,没人争没人抢,哪怕何世恒至今尚未婚配,也耐心等他未来成家后,家里迎来新的女主人。 这一家子,大大小小几十口人,怎么能如此和睦,太师府里单手数得过来的人,老太太和四夫人作妖都作上天了。 大夫人道:“姜儿,你和玉颜别落单,就不会出岔子,若真遇上刻薄的,没得忍气吞声。倘若司空府、太师府的不够他们敬畏,你外祖父舅舅们,都白忙活了。” 老太太嗔怪:“都教孩子什么呢,我们两府从不在外仗势欺人,自然了……姜儿不怕,我倒要看看,哪个敢为难我家孩子。” 七姜问:“舅母和嫂嫂们都不去吗?” 老太太说:“像是这回,都请了年轻媳妇和姑娘,我们家人口多,都去了跟吃席似的不体面,只你大嫂嫂和二弟妹去,姑娘们就不去了。” 那之后,外祖母将两位孙媳妇找来,与她们交代了一些事,叮嘱她们多多照顾姜儿,该传晚饭的时辰,老太太要留饭,大夫人知道孩子惦记家里的人,便替七姜谢过,亲自送孩子出门。 “姜儿,那件事,娘已经知道了。”快到门外,大夫人拍了拍孩子的手说,“下回别那么紧张了,不妨事。” 七姜懵懵地问:“娘,您知道什么事?” 大夫人笑道:“世恒和玉颜,他们两情相悦。” 七姜紧张地看了看左右,轻声道:“您怎么知道,表哥告诉您了吗,不能说不能说。” 大夫人被孩子的模样逗乐了,想到这样可爱的姑娘成日在自家儿子跟前晃悠,真真替那傻小子高兴,若是老天将自己的姻缘都分给了儿子,她也心甘情愿。 “他都告诉我,我也答应了。”大夫人说,“我和展家的事,与旁人不相干,他们是无辜的,倘若三年前就告诉我,我也会促成他们。” 七姜软乎乎地看着母亲:“娘,您真是好人……” 这日夜里,马车一到宅门前,下人们就见少夫人一阵风似的跑进府。 他们当差多年,从也没见哪位女眷这么肆意奔跑,可自从少夫人进门,都不再稀奇了。 观澜阁里,张嬷嬷正喂公子吃药,听见外头一阵热闹,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哥儿脸上已经挂了笑容,盯着门前看,等他的心上人。 便见七姜跑进来,华丽的裙袍被她胡乱提着,张嬷嬷都皱眉头了,可展怀迁瞧着就是活泼灵动,招人喜欢。 “嬷嬷,我、我喂他。”七姜急忙去洗了手,跑来接过药碗,还喘着气就说,“您去歇着吧,哦不,麻烦给我弄晚饭,我还没吃呢。” “是是是……”张嬷嬷憋着笑,迅速离开,好让小两口说悄悄话。 展怀迁苦在胳膊不能动弹,不然真想替七姜擦一擦额头的汗,这会儿只能说:“大晚上还疯跑,摔了怎么办?” 七姜眼眸晶莹,不住地溢出内心的欢喜,眉飞色舞地说:“娘知道了,表哥和玉颜的事,娘都知道了,她还答应表哥,会成全他们的。” 展怀迁很是意外:“当真,我哥说的?” 七姜摇头:“是娘亲口告诉我,你快说说,我想了一路,也不敢下决心,还是要和你商量,你说咱们要告诉玉颜吗?” 展怀迁亦是举棋不定:“若是说了,似乎我们逼着玉颜答应,让她心里有负担。” 七姜点头:“我也这么想,可是又觉得,该让玉颜明白,她顾虑的所有事,在长辈眼里都不算事儿。” 展怀迁先吃了药,让七姜自己擦擦汗,一面说:“再等几天,等这一波麻烦过去,城外恢复太平后,我们都坐下来,开诚布公地把这件事摆上台面说。” 七姜放下药碗,猛地想一件事来,转身道:“光顾着你受伤,有件大事忘了告诉你。” 展怀迁镇定地说:“别慌,慢慢讲。” 七姜便把四夫人折磨玉颂时,说漏嘴的那句话告诉了怀迁,她不信玉颂能编出这话来诬陷嫡母,但也不敢确定,四夫人是真的说漏嘴,还是一时激怒口不择言。 展怀迁冷声道:“嬷嬷们都提过,当时四叔已经放书让姨娘走,还给了房产田地让她自己过日子,姨娘若铁了心要殉情,就不会让四叔这么安排。” 第167章 二哥哥,很难受吧 太久以前的事,展怀迁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不能轻易下定论,再如何不待见婶母,也不能乱冤枉了人。 七姜说:“我让玉颂先藏在心里,要为大哥哥和玉颜考虑,她是愿意的,她说哥哥姐姐对她好。” 展怀迁轻叹:“我们家若非还有兄弟姐妹们是好的,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七姜亦是感慨:“今天外祖母又提到表哥娶亲的事,那么一大家子人,一等一的富贵都不争不抢,咱们家才几个人呐,还能翻了天。” 展怀迁喜欢“咱们家”这三个字,但不是因为七姜终于接纳了家人,是孤身千里而来,他的姜儿终于有了安心之处。 “你做的很对,玉颂也懂事,越懂事就越该心疼。”展怀迁道,“这件事,我一定给她个交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婶婶若当真虐杀了姨娘,就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七姜说:“抓去坐牢吗,大哥和玉颜怎么办?” 展怀迁道:“自然还有家法,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七姜眼中含笑,很是欣赏地看着面前的人,展怀迁反而被盯得不好意思,嗔道:“怎么,我又说错话了?” “你如今手被绑着,反而不和稀泥了,刚认识你那会儿,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什么事都在乎别人怎么说,好像日日被捆着,没出息得很。”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幸好我把你拉回来了,不然你越来越像你爹,这辈子完了。” 展怀迁不仅不生气,还由衷感激,他就是被七姜的脾气感染,被她的恩怨分明影响,被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魄震撼,人活着,就该为自己活着。 那之后两天,展怀迁安心养伤,家里伺候的人多,七姜也得以好好休息,绣房赶工为少夫人和大小姐准备礼服,张嬷嬷卯足了劲,要让自家孩子在赏花宴上艳压群芳。 转眼,到了晋王府宴请的日子,七姜一早就被催起来梳头,隔着屏风,都能听见她和嬷嬷斗智斗勇。 展怀迁起身活动活动腿脚,但果然伤得重,躺着尚可,起身一活动,伤口就要撕裂般疼痛。 为了这辈子还能上战场,为了能给七姜最安稳的怀抱,他老老实实躺了回去,不敢再乱动。 “哥儿,醒着吗……”张嬷嬷忽然进来,笑道,“少夫人打扮好了。” 展怀迁坐起来,便见映春搀扶少夫人绕过屏风,他心口一颤,立时就看呆了。 一袭银白广袖褙子,以金线绣暗纹,富贵且低调,底下正红褶裙,鲜亮而不张扬,压住了银白的素净。 今日的发髻也十分简单,既是去赏花,没得满头花,只有鬓边一支金凤衔珠,高贵又灵动。 张嬷嬷问:“哥儿,您瞧着可好?” 展怀迁都看傻了,回过神来,又不得不谨慎:“很少见贵妇人穿白色,别有什么忌讳。” 张嬷嬷说:“带着红呢,不妨事。但今日赏花,姹紫嫣红的,穿什么都被花儿比下去,唯有白色最亮眼,人群里一站,必要将那些桃红柳绿、莺莺燕燕都比下去了。” 七姜是不在乎和谁比,摸了摸衣裳,没出声,只是用口型问展怀迁:好看吗? 展怀迁点头,一样没出声:美极了。 七姜心满意足地笑了,今天就去好好会会那些年轻贵夫人和小姐们。 之后,等待玉颜梳妆,算着时辰差不多,姑嫂俩便出门了。 消息一路传至沁和堂,丫鬟们哪里知道老太太和上官清的计划,只忍不住嘀咕:“少夫人今天可太美了,平日里瞧着疯疯癫癫,穿得也随便,这一打扮起来……” “行了,我、我还要抄经,你们退下吧。”上官清随口打发丫鬟,“还有,厨房炖的鸡汤,你们看好火候,别煮干了。” 丫鬟怯怯地应了,她们退出去后,上官清才长长舒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正紧紧握着那一枚精致的小葫芦,葫芦里装的,便是她的前程和命运。 今日出门,因是晋王府,张嬷嬷和映春都跟着去了,展怀迁少了嬷嬷在身边“聒噪”,难得清闲一天,双手虽不方便,翻动书页还不算太难。 奈何心里惦记着七姜,怕她在王府受欺负,半天也看不进什么学问,无聊至极,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日头才上了正午。 这几日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展怀迁常常不觉得饿,只有七姜喂他,他才有兴致吃饭,今日她和嬷嬷都不在,便吩咐丫鬟不必预备午饭,他几时饿了再说。 不想,大中午的,从来也不待见他的祖母,竟兴师动众地来了。 观澜阁的下人都被唬了一跳,小心谨慎地伺候招待,展怀迁坐着向祖母欠身:“孙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老太太难得慈祥,问道:“怎么今日张嬷嬷不在,该摆饭的时辰,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不吃饭怎么行呢?” 话音落,丫鬟端来一锅鸡汤,上官清亲手盛了一碗,端在手里说:“二哥哥,这鸡汤是姑祖母一早命人炖的,您喝几口,补一补才好。” 老太太起身,从孙女手中接过,来到床边坐下,望着孙儿说:“奶奶好久没这么照顾你了,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天天围着我绕。” 展怀迁觉着祖母是在说梦话,他的记忆里,可从没有什么与祖母嬉闹的天伦,祖母从来也不正眼看待他。 “喝吧,奶奶喂你。”老太太笑着,将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孙子的嘴边。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展怀迁无比警觉,偏偏还那么巧,仿佛知道七姜不在,特地挑着此刻来。 可他再怎么怀疑,祖母终究是祖母,总不能在汤里下毒药,总不会要他的命。 无奈,硬着头皮喝了汤,祖母一勺接一勺地喂他,展怀迁心里很是毛躁,喝了大半碗后说:“祖母,我够了,才刚吃过东西。” 老太太将汤碗递给上官清,温柔地为孙儿擦了嘴,摸了摸他的脑袋:“歇着吧,过几日奶奶再来看你。你别见怪,我实在和你的小娘子不对付,我惹不起她,只能趁她不在家才敢来看你一眼。” “您言重了,姜儿她最是孝顺的……” “是啊,是我这个祖母不慈爱,罢了,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迁儿,好生保重。” “请祖母放心。” 展怀迁欠身时,眉心一紧,胃里火烧似的,仿佛喝了半斤高粱,想着是鸡汤太过油腻,惹得烧心,他没做声。 很快,一屋子人退了出去,走出观澜阁,老太太忽然停下,摸了摸手腕,对上官清说:“我的佛珠落在你哥哥屋里了,去替我取来。” 上官清眼神飘忽,在祖母怒其不争的目光里,努力定下心来,转身回观澜阁。 “清姑娘?” “老太太的佛珠落在房里,我进去找一找,你们不必动,二哥哥睡下了,别吵醒他。” “奴婢替您去……” “你们不认得。” 上官清强行拦下了丫鬟,只身进了卧房,口中说着今日风大,顺手就关了门。 “二哥哥?” 定下心后,上官清走近些,在里间门外唤了一声。 此刻,倒在床上的展怀迁,浑身如烈.火焚烧,身下起了不该有的反应,直觉得血.脉偾张,理智和清醒正被一寸寸蚕食。 “姜儿、姜儿……”展怀迁痛苦地支撑起身体,便见屏风后绕过年轻女子,奈何他视线模糊,看不清来者的模样,理智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意识的驱使。 上官清眼中的人,再不是儒雅温润、风度翩翩的二公子,没有了英雄气概,也没有了书生文气,只是个眼眸猩红,随时要猎捕她的野兽。 “二哥哥,很难受吧……我、我满足你。”上官清眼中含泪,痛苦地解开了衣带,事到如今,她退无可退,她只求太师府一席立足之地,只求能有真正的富贵荣华。 凭什么一个乡下野丫头,能朝夕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而她辛辛苦苦在这家伺候老太太十年,还被嘲讽是个不懂分寸的客人。 展怀迁模糊的视线里,看见女子正缓缓褪下衣衫,他餍足地一笑,便凑上前来。 然而扑入鼻息的香气,瞬间激醒了记忆,他慌地伸手将面前的女人推开,双臂的刀伤箭伤被撕裂,比香气更猛烈地唤醒了他。 “上官清?”展怀迁的视线终于清晰了,奈何药劲又一阵上来,他晃了晃脑袋,在上官清伸手拉扯他时,再一次将人推开。 “你们下药了?”展怀迁低吼,踉跄着后退,他扯开了吊着臂膀的棉布,为了让自己清醒,抬起左手,死命捏住了右臂的箭伤。 伤口裂开,鲜血涌出,衣衫尽染,剧痛终于让展怀迁抵抗住了药性,趁着清醒跑出了房门,大声呵斥:“来人,来人!” 下人们应声而来,见公子手臂淌血,吓得不知所措,可公子却踉跄着走向一旁预备夏日养荷花的水缸,猛地一头扎进去。 “二公子?” “哥儿您这是做什么……” 展怀迁抬起头,甩得满天都是水,怒声道:“进去几个丫鬟嬷嬷,把上官清捆了,传话晋王府,请少夫人立刻回来。” 第168章 算了? 晋王府中,七姜正与玉颜并何家二位嫂嫂同席用饭,一旁还有晋王妃和别家女眷。 今日一切还算顺利,晋王妃和和气气不似那刻薄尖酸之人,至少表面功夫看来,七姜不讨厌这位。 主人家如此态度,客人自然不好放肆造次,再者司空府两位少夫人在,她们也不敢轻易得罪。 不过玉颜的出现,还是引来众人瞩目,七姜今日白衣配红裙,是一份轻盈的庄重,玉颜就张扬了,本该寡居持服的她,一身鹅黄锦衣明媚耀眼,更有天生丽质、高贵优雅,若不相识,谁能想到,这是才刚脱离苦海的人。 有人假惺惺对玉颜说“节哀”,玉颜淡淡一笑不作回应,那些人话多了,七姜就飞过眼刀问:“你们见侯府来人了吗,王妃既然邀请我们姑娘,其中的道理还不懂吗,要不要我领你们去王妃娘娘面前问个明白,怎么这么多话呢?” 那些年轻夫人和小姐们,从没见过这么直白怼人的,都不敢招惹七姜,渐渐就闭嘴了。 此刻,花厅摆宴三席,七姜能与王妃同席,全仰仗太师府和司空府的风光,自然她也当得起,仪态举止学着玉颜和二位嫂嫂,华服美衣下,自有高贵美丽不输任何人。 下人们上菜,十几人穿梭于席间,却有一人停下,在王妃耳畔低语。 晋王妃微微蹙眉,问清楚后,对七姜道:“太师府传话来,展副将军伤势复发,请你速速回府。” 七姜心口一紧,起身道:“多谢王妃娘娘赐宴,待展怀迁痊愈后,我们夫妻再登门向您谢恩请安。” 玉颜也起身告辞,随七姜一同离开了花厅,在王府不敢多言语,直到出门上马车往家走,姑嫂俩才开口,玉颜不明白:“二哥哥最是谨慎的人,怎么会旧伤复发呢。” 七姜一脸凝重,展怀迁的伤很重,右臂的大窟窿在长好之前,光是腐肉就剔了两回,若是再坏了,又要重新长一遍,他很可能还要承受剔除腐肉的痛苦。 玉颜从没见过七姜如此严肃,眼底有愤怒有泪光,脸上就差写上两个大字:心疼。 但她还是为二哥哥高兴的,大伯父乱点的鸳鸯谱,促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从今往后,有人心疼有人爱护。 待马车赶回太师府,恰遇叶郎中也到了,七姜嫌药童跑得太慢,拎起他的药箱就往观澜阁去,叶郎中都没跑过少夫人,到了门前还喘大气。 “怀迁,开门,展怀迁?”然而卧房的门被反锁了,七姜拍门喊他,“为什么要锁门,我回来了,叶郎中也到了。” 张嬷嬷抓了边上的丫鬟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丫鬟还算口齿伶俐,说了七八成,她不知道的是,公子为什么把自己反锁在卧房里。 听说上官清被捆了,听说展怀迁把自己的脑袋扎进水缸里,七姜猛然想起那晚大公子的遭遇,怒火直冲天灵盖,转身跑来抓了叶郎中说:“他可能被下药了,和大公子一样的……” 张嬷嬷喊来福宝几个,把门撞开,叶郎中提着药箱进门后,拦下众人道:“诸位就不必进来了,在下一定照顾好副将军。” 他说这话,看向七姜,好生道:“我想,副将军并不希望被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我会设法缓解他的辛苦。” 七姜颔首:“请您照顾好他,他右臂上是个大窟窿,别再让他疼了。” 叶郎中转身进去,七姜亲手关上了门,都舍不得往里张望一眼,她知道,展怀迁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他最狼狈的样子。 张嬷嬷在一旁问:“上官清呢?” 丫鬟应道:“公子让我们捆了她,但老太太派人来接走了,听说已经给大老爷传话。” “他们想怎么样?” “老太太说、说……二哥儿轻薄清姑娘。” 张嬷嬷还没想到下药的事,大声斥骂:“放她娘的屁,怕不是她们算计好了,上赶着要把侄孙女往孙子床上送?” “张嬷嬷,别嚷嚷。”七姜意外的十分冷静,反而劝说嬷嬷,“我不想这件事闹大,我不愿展怀迁沾了脏东西。” 张嬷嬷问:“那怎么办,就算了?” 七姜抬起凌厉的目光,反问:“算了?” 沁和堂里,上官清也将自己反锁在卧房内,姑祖母虽然接她回来,可骂她没有用,到嘴边的鸭子还能飞走了,是扶不上墙的泥,注定没有富贵命。 但事情既然出了,几个嬷嬷去捆她的时候,她衣衫不整,露肩露胳膊的,这话已然说不清楚,老太太说,只要一口咬定展怀迁轻薄他,那头就没得抵赖。 至于下药,更是毫无根据的事,不怕他们追问,死不承认便是了。 此刻门外有脚步声,上官清紧张起来,云七姜那暴躁的脾气,她能在宗家主母脸上捅个窟窿,也能在自己的脸上扎个洞,她害怕得从绣篮里摸出剪刀,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再受云七姜的羞辱。 “姑娘,姑娘您听得见吗?” “怎么了?” “听说少夫人带人大闹秀景苑,都和四夫人打起来了。” 上官清愣住,怎么回事,云七姜疯了吗? 秀景苑里,四夫人的房门被拍得震天响,可七姜不仅反锁,还搬了桌子顶住,谁也进不来。 四夫人被她逼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撑着最后的面子怒斥:“小贱人你真的疯了吗,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平白无故来折腾我?” 七姜冷声道:“你不说,我就把你勒死在这里,想死还是想活,你自己选。” “疯子,你真的是个疯子,你要我说什么?” “给你儿子下的药,哪儿来的?” “我……” 七姜扑上来,要用绳索绕四夫人的脖子,四夫人吓得胡乱挣扎,最后竟然真的被锁上了,她双手抓着绳子瑟瑟发抖,眼底的惊骇,仿佛还带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上官清,是上官清给我的。”四夫人立刻就坦白了。 “我就知道是她,但得拉你这个人证,之后到老爷跟前对质,你若敢反水,我就把你吊在菜市口。”七姜松开了手,警告道,“你最好想明白,这件事站在哪一头对你有好处,不想死的,就老老实实交待。” 四夫人脱离险境,愤然丢开绳索,骂道:“你这丫头,眼里有没有王法,动不动就生啊死的,你以为杀人跟捏个蚂蚁一样吗,你要伏法,你要坐牢的?” 七姜淡漠地说:“你们这些烂人,除了怕死,还怕什么?” 第169章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七姜大闹秀景苑的时候,展怀迁得到叶大夫的治疗,缓解了药性。 然而即便伤口能重新包扎固定,那东西太烈,影响了展怀迁的血气,他又是个习武之人,一剂猛药下来,并强行对抗,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 加之失血,浸泡冷水,又添感染的风险,虽然药性缓解,但展怀迁开始发烧,很快陷入了昏睡。 七姜从秀景苑归来,叶郎中终于允许她进门,看到地上被换下的沾满血的衣衫和棉布,若非不想事情闹大,不愿展怀迁被外人笑话,此刻她杀人的心都有,哪怕豁出一切,那祖孙俩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少夫人,二公子习武之人,强行对抗药性,对身体损伤极大,今晚若能平安度过,之后便可大安,就怕……”叶郎中道,“少夫人,二公子此番之后,一月内不可行房事,望您知晓。” 这会儿都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了,何况夫妻之间,医患之间,提起房事二字又有什么要紧的,七姜大方地应下:“我知道了,多谢您。” 于是叶郎中下去开方子,福宝跟着去抓药,张嬷嬷带人进来收拾屋子,要处理那些染了血的衣物时,七姜却说:“归拢放一处,我要拿给大老爷看。” 说着走到床边,为展怀迁重新换了一块冰凉的帕子。 这些天来,除了换药包扎,她都舍不得碰展怀迁一下,就怕他伤口裂开,怕他疼。 结果,她如珠似宝宠着的人,就被这么糟蹋,亲孙子在那老妖婆眼里,跟牲口似的,随随便便拉去配种。 “嬷嬷……” “是。” “萧姨娘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爬上老爷的床?” “不好说,奴婢只能说,以大老爷的人品,若不是迷迷糊糊,他断不会与什么女人苟且,您是没见过大老爷和大夫人恩爱的时候,那么好的夫妻,说断就断了。” 七姜点头:“那么多年了,她也不换个招数,可惜人换了,她不能如愿了。” 张嬷嬷问道:“少夫人,您去闹四夫人,那接下来打算?” 七姜起身,她身上还穿着赴宴的礼服,霸气地走到门外,吩咐道:“备好车马、绳索,找六位结实的中年妈妈,八个高大的家丁,打包上出远门的细软,随时待命。” 张嬷嬷跟出来问:“少夫人,您要出门?” 此时有丫鬟跑来,禀告道:“少夫人,大老爷回来了。” 展敬忠听闻儿子旧伤复发,撂下朝务就往家里赶,路上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气得脸色铁青。 此刻匆匆往观澜阁走,却在半路被儿媳妇拦下,七姜带着人迎过来,欠身后道:“父亲,我们去沁和堂吧。” 展敬忠问:“迁儿身体如何?” 七姜冷声道:“若是死了,就更应该为他报仇给个交代,若是命大死不了,我只想他醒来后,事情已经解决,再也不要恶心他。” 展敬忠沉声道:“姜儿,你打算做什么?” 远处,玉颜带着四夫人来了,四夫人慌慌张张,先头被七姜吓得魂都没了,一见大老爷就哭诉:“大哥,您这儿媳妇疯了,她要勒死我,这事儿和我不相干,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怪我做什么?” 七姜大骂:“嚎你娘的丧呢,我为难你什么了,你一会儿要不老老实实说,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掐死你。” 四夫人躲到展敬忠身后:“大哥,您听听,您听听……” 展敬忠脑袋发嗡,被弟妹拉扯着,只能对七姜说:“好好说话,姜儿,先和爹把事情捋顺。” “捋什么捋,去沁和堂说。”七姜走过来,一把扯过四夫人的胳膊,“跟我走……” 四夫人吓得不轻,又是喊大老爷,又是喊玉颜,奈何七姜力气大,拖着她已经走开老远。 展敬忠没法子,只能跟着往沁和堂来,半路上玉颜匆匆告诉他:“二嫂嫂要把祖母和上官清送回老家去。” “老太太也送走?” “是……” 很快,一群人杀进沁和堂,闲杂下人都被撵出了院子,不许任何人多嘴。 正屋厅堂里,张嬷嬷将公子换下的沾血衣衫和棉布扔在地上,展敬忠看得心惊肉跳,老太太则避开目光,冷声道:“你们这么多人来,是要拆了沁和堂吗?” 展敬忠痛心疾首地看着母亲:“娘,您对怀迁做了什么?” 老太太冷笑:“我这个当祖母的去看望他,坐了几句话的功夫,我能把他怎么样,你说我能做什么?” 七姜走到老太太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吓得展敬忠冲上来拉扯,玉颜也慌地过来拦住嫂嫂。 老太太没料到这野丫头这么猛,捂着脖子瞪大眼睛,怒斥:“展敬忠你看见了吗,把这丫头给我捆起来,乱棍打死……” 那一边,张嬷嬷又带着几个人,撞开了上官清的卧房,将她带了过来。 上官清一进门,就扑向边上的绣篮,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咽喉,哭着说:“你们若是逼我,我就死在这里,是二哥哥轻薄了我,除了以死明志,我还有退路吗?” “赶紧死,赶紧死!”七姜挣脱开玉颜的束缚,指着上官清骂道,“吓唬谁呢,你今天要不死在这里,你就是畜生养的。” 老太太起身,猛地推了一把儿子,骂道:“展敬忠,你想逼死我是不是,你的儿子犯下大错,你来找我兴师问罪?” 七姜转身把四夫人推到前面,霸气地警告:“说话,说完我就让你走,你不说我跟你没完。” 四夫人都快被揉搓碎了,不敢看婆婆,也不敢看七姜,颤颤巍巍地说:“我、我那晚给怀逍用的春.药,就是清儿给我的,她说能帮我要孙子,我就用了,她、她有这东西。” “你胡说……”上官清这才明白,云七姜跑去闹四夫人是做什么,她竟然气成这样,还能想到先拉个证人,她以为云七姜就是个乡下丫头,只是有勇无谋、暴躁冲动的蠢货。 “我说完了,让我走吧。”四夫人快疯了,几乎哀求七姜,“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敢对天发誓。” 七姜转身看向玉颜,玉颜便上前来搀扶母亲,带着她离开了。 “父亲,我已经命人备好了车马,今天就把老太太和上官清送回上官家,往后四季口粮会按时送去,但这两个人,不能再留在京城。” 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老太太气得浑身打颤,走到儿子跟前,含泪望着他:“你敢?” 七姜却将她推开,转身瞪着公爹:“你不答应,那就最好把我捆起来,不然明早就来给她们收尸。” 展敬忠沉声道:“姜儿,不至于打打杀杀,你不要动不动就以死相逼,拿命威胁人。” 七姜怒问:“展怀迁要是死了呢,他还没醒呢,你儿子为了不让自己发狂,把长好的伤口撕开,这血你看见了吗,你见血都不怕是吗,非要见了棺材你才知道疼吗?我再说一遍,让她们滚,不然,就让她们死,有本事的,你先杀了我!” 老太太威胁儿子道:“展敬忠你想明白了,不孝不悌是何等大罪,你敢送我走,我也能毁了你。” “听见了吗,爹,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娘。”七姜道,“你为什么要孝顺这样的娘,你的妻子儿子都赔上了,她也不待见你,还要毁了你。爹,若是因为你娘毁了你,而你毁了展怀迁的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忽然,上官清尖叫着举起剪子冲向七姜,七姜因背对着她,没能最先察觉,只见父亲扑向自己,抱着她一转身,上官清的剪子,蹭过展敬忠的胳膊,扎在了地毯上。 众人惊慌失措,纷纷围上来,将上官清死死摁住,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哭喊着:“凭什么、凭什么……我在你们家辛苦十年,我什么都不是……” “姜儿,没事吧?”展敬忠惊魂未定,搀扶着孩子站稳,“姜儿,你受伤了吗?” 七姜倒是不怕,但见父亲的胳膊沁出血,心下一软,说道:“父亲,先给您疗伤吧,这剪子也不知生锈没有,不能大意。” 展敬忠一手捂着胳膊,回眸看向母亲,母子间无声的交锋,可老太太的威严已荡然无存。 “姜儿,你做主。”展敬忠终于开口,“该送走的人,就好好送走,不要为难她们,不要羞辱她们。” 七姜欠身道:“媳妇明白,父亲,您去疗伤吧。” 展敬忠冲她微微一笑,眼底的悲凉无奈,是让七姜也不敢多看一眼的。 她知道公爹这辈子,必定有很多很多的无奈,是祖辈一代代传下来的恩怨,他自幼以来几十年承受的一切,比眼下要更难更辛苦。 七姜不能轻易指责公爹过去的不作为,但面前的事,她和展怀迁经历的事,就不容许展敬忠再和稀泥。 “小贱人,你想怎么样?”老太太撑着最后一分体面。 “送你们祖孙回老家,你们好好上路,就体面地走,你们要闹,就捆着走。” “你敢?” 七姜淡淡一笑:“要么走,要么死在这里,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东西,金银玉器随便拿,半个时辰后,我来带人,或者收尸。” 第170章 只有我可以欺负他 且说玉颜送四夫人回秀景苑,见屋内一片狼藉,就是方才七姜来闹的,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如今这院子,只有母亲一人住着,丫鬟婆子也跟着走了不少,他们兄弟姊妹的屋子都空了,实在冷清得很。 她动手收拾,捡起地上的东西,四夫人却过来将她推开,哭着骂道:“你滚,天杀的畜生,就由着你娘这么被人欺负,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玉颜退开几步,四夫人又坐下捂脸大哭,呜呜咽咽地说着:“我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这两个孽障,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到头来都不要我……” 此时有丫鬟进门,禀告道:“大小姐,大老爷被清姑娘刺伤了,这会子已经回大院疗伤,听说沁和堂的事,交给二少夫人做主,外头车马都备好,要送老太太和清姑娘走呢。” 四夫人一下蹿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就惊愕地问:“当真,要送老太太和上官清走?” 丫鬟应道:“恐怕这回,大老爷真是伤透了心,二公子高热不退,自己又被刺伤,您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玉颜冷声道:“告诫下去,不许乱嚼舌头,老太太只是去疗养静休,倘若有人造谣惹事,我决不轻饶。” 丫鬟领命,毕恭毕敬地退下,玉颜转身对母亲道:“事已至此,娘,您是想继续留在府里过富贵荣华的日子,还是想回王家去?” 四夫人恶狠狠地瞪着女儿:“我若是被撵走,我一定先掐死你,难道只有云七姜会喊打喊杀吗,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玉颜说:“您是觉得,我会干坐着等您来掐死我?” “你?” “你们做了坏事错事的人,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伤人害人的时候,从不觉得自己错,轮到清算了,就是全天下人都要害你。” 四夫人冲过来,要扇女儿的巴掌,被玉颜挡开了,淡漠而不屑地看着母亲:“您不想好过的,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送您回王家。” “呸,我是展家的媳妇,轮得到你来送我走?”四夫人恼羞成怒,斥骂女儿,“哪个像你,被婆家撵出来,你瞧瞧,云七姜进门还不到两个月,把这家里搅得天翻地覆,把老太太都赶走了,再看看你,一样是给人当儿媳妇的,怎么你还不如一个乡下丫头?” 玉颜还有事要和七姜商量,懒得与母亲纠缠,最后好言相劝:“这家里任何人都不会亏待您,母亲何不把日子过得体面些,别再执迷不悟了。” “放屁……”四夫人随手扔了个什么,可女儿已经离开了,她又气又恼又害怕,虽然曾无数次诅咒婆婆,巴不得她滚,巴不得她死,这一下真要走了,往后连最卑微的庇护都讨不来,她若还想在这府里住下去,真真要夹起尾巴做人才行。 观澜阁里,玉颜赶来时,进院门就见七姜坐在卧房外的台阶上。 午后阳光浓烈,照得她满身光华,但走近些,就能看见小娘子面上的疲惫和憔悴。 “姜儿……你没事吧?” “对不起,我实在没法子,才去找你娘闹的,要不拉个人证出来,她们又颠倒黑白,大老爷也会动摇,他总是那样。”七姜的嗓音哑了,这会儿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几分血腥气,她一点力气都没了,方才嬷嬷给她水喝,她连茶碗都端不动。 “地上凉,起来进屋。”玉颜说,“我娘的事,你已经给足了我体面,我怎么都不会怪你的,这次也算给我哥出了口气,她们婆媳都一样,儿子孙子在她们眼里,仿佛只是配种的牲口。” 七姜笑了:“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千金小姐,说不出这么粗鄙的话。” 玉颜摇头道:“什么千金小姐,旁人讽刺我也罢了,姜儿,你是知道我的。” 七姜点点头,软绵绵地靠在玉颜的肩上,吃力地说:“我总这么闹,真不是办法,可我也实在没办法,我不想展怀迁醒过来还要面对这些事,还要被这个人问,被那个人审,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欺负他。” 玉颜笑道:“是,这世上,我二哥哥也只心甘情愿叫自己媳妇欺负。” 七姜哽咽了,但揉了揉眼睛不愿流泪,说道:“我给她们半个时辰收拾东西,金银玉器随她们拿,一会儿就送走。” 玉颜便道:“我便是来与你商量的,上官清尚未出阁,送回上官家合情合理,但祖母若回娘家,真是要引起是非,对大伯父对二哥哥都不利。” 七姜坐起来,不甘心地说:“怎么,要留下她?” 玉颜说:“不不,我的意思是,将祖母送去别庄,对外就说是静养,横竖她在京城也很少离开太师府,都算不上是圈禁,自然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说好不好?” 七姜觉得还在理,只要不再和老妖婆同一屋檐下,送去哪里都成。 如此,又另外安排了人手和车马,上官清回她自己的家,老太太送去展家需走两日路程外的别庄,沁和堂里愿意跟去的下人可以去,不愿意的就继续留在太师府,当地自然也会另外安排人手,必定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老太太。 消息传到大院,展敬忠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因有一件要紧的朝务,正与几位门客在书房相谈。 萧姨娘在门前听说了,命丫鬟回话:“老爷忙完朝务,我立刻转达,既然老爷请二少夫人做主,我想二少夫人和大姑娘拿主意便是了。” 传话的人离去,萧姨娘长长舒了口气,她身边的丫鬟轻声道:“二少夫人也忒厉害了,竟然连老太太都扳动了。” 萧姨娘冷声道:“不许念叨,没听嬷嬷的话吗,老太太是去静养了,你们若胡说被打死,我也救不了你们。” 丫鬟轻声说:“老太太一走,大夫人是不是要回来了?” 萧姨娘眼神一震,避开目光说:“这里本就是大夫人的家,大夫人愿意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轮不到你我多嘴。” 丫鬟道:“姨娘……奴婢是担心您呀。” 萧姨娘甩开她的手:“浑说什么,我、我就是个侍妾,和你们一样,是这家的奴才。” 第171章 怀迁,疼不疼 半个时辰后,车马直接停在了沁和堂外,将分别接走老太太和上官清,自然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上官清房门紧闭,老太太则要挟谁敢动她,就撞死在这里。 下人们要去回老爷,被七姜拦下,她先带人闯进老太太的屋子,凭她如何威胁叫嚣,命两个中年妈妈将人抬起,直接送上马车。 “云七姜……”老太太的声音尖锐刺耳,斥骂着,“你会遭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老太太,马车跑得快,您千万坐稳了,摔下来可就活不成了。”七姜冷漠地说,“你一没养大我,二没善待我,本来你这个人死也好活也罢,我是半点不在乎的,可你动展怀迁,对不住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 下人们怔怔地看着少夫人,难以想象一个不足双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魄力,若早十几年,大夫人也这般对付婆婆,如今又会是什么光景? “出发吧。”七姜吩咐道,“不必急着赶路,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颠簸,你们将老太太好生送去别庄,回来后,大小姐会重重赏赐你们。” 众人领命,马车缓缓而去,上官清忽然跑出来,可追着马车跑了没几步,就被边上的妈妈们围上前困住。 另一架马车过来,就要将她接走,上官清死命挣扎:“云七姜,我不会让你们好过,就是死了,我也要拉着你……” 七姜都懒得多说一句话,挥挥手命下人将她送上马车,里头几个丫鬟抱着包袱出来,七姜不查看不翻动,命她们直接装车,说好了金银玉器随便拿,她就不会小气,自然上官清也不客气,她果然识时务。 “云七姜,啊……” 随着马车前行,上官清最后嘶喊了一声,下人们都皱起了眉头,唯有七姜淡定地走进沁和堂,众人便跟着进门来。 “屋里的东西,照原样看管,每日要打扫。”七姜吩咐道,“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你们要好生照料,老太太只是去静养一阵子,很快会回来的。” 众人低着头,不知该不该答应,她们分明都知道,老太太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七姜问:“要是没听明白,我再说一遍?” 众人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答应下,几句话说得乱糟糟。 七姜倒是好脾气:“往后你们只负责洒扫院子,月钱一个铜板也不少,若有别处的下人欺负你们,就到观澜阁、文仪轩找我和大小姐,会有人给你们做主。” 一位稍年长的妈妈说:“奴婢说句实话,往后老太太和清姑娘都不在,这院子里的活儿,实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丫头们闲散养着,就该闲出事端了。她们如何,奴婢不多嘴,但奴婢愿意去别处当差,只求不让主子们白养着。” 七姜说:“这些事,大小姐日后会安排,或留下,或给你们安排别处,绝不亏待。” 大家这才定了心,纷纷谢恩,脸上也有了喜色,毕竟老太太多难伺候,彼此心里都明白。 离开沁和堂,七姜带人回观澜阁,映春搀扶着她,轻声道:“少夫人,老太太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吗?” 七姜摇头:“我不知道,但眼下,我不愿她再恶心你家公子,这家里就从来也没个道理,做错了事不用付出代价,凭什么?今天这件事,若留到明日再解决,我能呕死在今晚,我不答应。” 映春忙劝道:“少夫人别动气,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再气出病来,不值得。” 七姜长长吐了口气,说:“哪怕她们死了,展怀迁也已经受了欺负,什么也补偿不了。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我现在很爽快吧,才不是,我的人还躺着呢。” 提起展怀迁的伤,七姜加快了脚步,回到观澜阁后净手更衣,走进卧房的一瞬,七姜一直嗡嗡作响的脑袋和耳朵,终于清静了。 展怀迁依旧昏睡中,凉帕子换了一块又一块,还是烧得厉害,仿佛回到了受伤的那晚,一切又打回原形。 七姜坐在床边,轻轻摸过他的脸颊:“快好起来,杂鱼烂虾我都给你打发了,绝不让他们恶心你,怀迁,疼不疼?” 说着这话,又委屈又心疼,眼泪禁不住落下,滴落在展怀迁的脸上,昏睡中的人,眼珠子微微一颤,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梦境中,自身宛若一叶小舟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压抑,转瞬风停雨歇,沿着河流轻飘,便见柳暗花明、豁然天地。 “姜儿……”展怀迁在梦中唤了一声,那之后,便陷入沉睡,连梦境都不再有,身上的痛楚难受也不再感知,酣甜踏实的一觉醒来,睁开眼,只见晨曦倾泻,天亮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七姜端着一盆水进来,没察觉展怀迁已经睁开眼,兀自坐在床边绞了帕子,拿起来要给他擦脸时,才发现这人睁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一夜没睡吗,姜儿,累不累?” “你……疼吗?” “疼,你替我吹吹?” “傻子,你是小孩儿吗?” 七姜说着话,眼泪又掉出来,展怀迁爱怜地说:“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天不怕地不怕的云七姜,原是个小哭包?” 七姜哽咽着说:“你要是疼得厉害,叶郎中能给你开汤药,喝了就睡,就不疼了。” 展怀迁忙道:“我不疼,真的不疼,我逗你玩儿的。” 七姜小心为他擦了脸,明明这人疼得青筋突起,还死撑着。 展怀迁说:“姜儿,我没有对不起你,但我的确太笨了,老太太能按什么好心,我竟然觉得她不会毒死我,就敢喝她的鸡汤,是我太蠢了。” 七姜摇头,端来茶水,喂展怀迁喝了几口,一面说道:“我把她们都赶走了,老太太送去别庄,上官清回上官家。” 展怀迁很是惊讶:“当真?” 七姜说:“昨天下午就送走了,我不想你睁开眼,还要被恶心,不想你还要一个个去解释发生了什么,我都给你摆平了。” 展怀迁不敢相信,不是不相信七姜的魄力,而是不相信父亲他,竟然能应允这件事。 七姜说:“上官清要拿剪子扎我,父亲拉着我躲开了,但他自己受了伤,看在这份上,我就不和他计较过去的事。但昨天的事,我是和他吵翻天的,他一开始还想和稀泥呢,我说他不答应,就等着给老太太和上官清收尸,我一个也不放过。” 展怀迁不禁笑道:“你就这么厉害,动不动喊打喊杀,还有没有王法了。” 七姜气道:“我可是为了你。” 展怀迁忙说:“是她们不值得脏了你的手,姜儿,她们不配。” 第172章 七姜的香气 一句话,就把七姜的毛捋顺了,不论如何,展怀迁一直努力和她走一条道,即便一开始有碰撞有摩擦,乃至翻脸吵架,可他愿意听、愿意改,比他老爹强多了。 七姜脱了鞋,从床尾爬进来,小小一团躺在展怀迁里侧,困倦地说:“我要累死了……” 展怀迁心疼不已:“睡吧,我没事了,真的。” 七姜打着哈欠说:“一会儿他们进来怎么办?” 展怀迁不在乎:“我挡着你,不妨事。” 七姜眯着眼点了点头,裹上被子,很快就闭上了眼。 听着气息,知道七姜还没睡熟,展怀迁缓缓躺下,七姜下意识地朝他凑近了些。 淡淡的香气扑入鼻息,展怀迁安心地笑了。 “你知道一开始,我怎么清醒的吗?” “嗯?” “就是那药。” 七姜睁开眼:“你不想说,我不会问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展怀迁说:“是她身上的香气,我闻到了,虽然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眼前的女人,一定不是你。” 七姜皱着眉头:“什么呀,怪恶心的……” 展怀迁说:“咱们第一次在这屋里过夜,我睡在美人榻上,隔天早晨把被子扔进床里,结果一靠近床铺,闻到的全是你上的香气,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 七姜犯困得厉害,听得懵懵懂懂:“记住什么了?” 展怀迁说:“你身上的香气。” 七姜笑起来:“你是狗啊。” 展怀迁苦于双手不能乱动,不然真想捉了这小丫头,好好教训教训,从来也不正经说话,他正告白自己的心意,全让她搅和了。 “你生气了?” “有一些。” “那……我醒了给你赔不是,我真是困死了。” 七姜说着,伸手出被窝,轻轻握了展怀迁的手,面上憨憨的一笑,很快又闭上了眼,她实在困极了。 转眼,日上三竿,司空府内与往日一般热闹太平,何夫人却匆匆往老太太屋里来,进门见小姑子正悠哉悠哉喝茶,忍不住说:“我的大姑奶奶,家里那么大的事,也不回去看看,自己儿子在那儿躺着呢。” 大夫人放下茶盅,很是淡定:“要有什么事,早送消息来了,没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 何夫人气道:“我们怀迁难道是捡来的吗,那是你身上的肉,别喝茶了,快回去看看,孩子们不定吓成什么样了,姜儿才多大?” 老太太问儿媳妇:“现在怎么样了?” 何夫人应道:“您这外孙媳妇,是真厉害,才刚打听到,她把展家老太太和那个上官清,全送走了,昨天傍晚就送走了。” 大夫人继续沏茶,面上微微含笑,她知道,姜儿一定能摆平这件事。 老太太惊讶地问儿媳妇:“展敬忠能答应吗,这可不是小事,堂堂太师宰辅,弃养生母,不孝不悌的大罪,连皇上都袒护不得,还不得被参个七八本。” “对外是说静养,展敬忠又不傻,您就别操心了。”何夫人一面说着,过来拿开茶具,板着脸道,“我这个嫂嫂说话,是真不管用吗,听话,回去瞧瞧,我陪你一起去,赶紧换衣裳。” 大夫人不乐意,就被嫂嫂拉着往外走,之后半推半就换了衣裳,出门时,何世恒赶来,要一同去探望怀迁。 “臭小子,你是担心怀迁吗?”做姑姑的,起了逗孩子的坏心思。 “是,我担心姜儿。”何世恒一脸的委屈,又不敢怼姑姑。 何夫人看向他们,急道:“姑侄俩说什么呢,赶紧走吧。” 大夫人朝侄儿使了眼色,便挽上嫂嫂,玩笑着说:“都当祖母了,怎么还这么急性子。” 何夫人嗔道:“我可不比你大几岁,别把我说老了……” 待司空府的车马到了太师府门前,玉颜亲自迎出来,如今她当家主事,来了贵客且是长辈,绝不可怠慢。 “真送走了,哎。”何夫人带着玉颜,一路往观澜阁去,说道,“家里没个长辈坐镇,你们年轻孩子不容易,往后若有什么麻烦,只管来司空府,一家人不必客气。” 展怀迁和姑姑走在她们身后,大夫人眼看侄儿都要在玉颜身上盯出个洞,挥了挥手说:“太不稳重了,叫玉颜看不起你。” “姑姑,她好多了。”何世恒却高兴地说,“身子养好了,您看气色那么好,光彩照人的。” 大夫人说:“所以啊,你要明白,玉颜不是离了你就不能活的,而你又能给玉颜什么?” 何世恒猛点头:“姑姑,我会有分寸。” 到了观澜阁,张嬷嬷已经迎在门下,何夫人问:“两个孩子呢,迁儿退烧了吗?” 嬷嬷一一作答,只是提起孩子,不得不道:“少夫人守了公子一夜,天亮才合眼,这会子睡得正香,奴婢进去送过一回药,公子不让惊动。” 何夫人说:“是不必惊动,只要他们好好的,过几日再见不迟,我是太担心了,才急着过来看一眼。” 玉颜稳重谦和地说:“大舅母,您都来了,请移步花厅喝杯茶,也让我招待您一回。” 何夫人笑道:“也好,不然来去匆匆的,外人还当什么事,你母亲呢,请来一起喝杯茶才是。” 玉颜察觉到何世恒一直看着她,忽然想,不如就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是云泥之别,何世恒一定能死心了。 可她刚要开口,被大夫人打断,毫不客气地说:“不必了,我不想见展家其他人,玉颜,我和大舅母喝杯茶,姜儿若还不醒,我们吃了茶就走。” 玉颜无奈,只能应下,待要领路往花厅去,却见远处过来一行人,只听张嬷嬷没好气地念了声:“她来做什么?” 匆匆赶来的,是萧姨娘,几乎小跑着赶来,跪地行礼道:“妾身给夫人请安,给舅夫人请安。” 何夫人避开目光,轻轻一叹,天知道是这萧氏太卑微,还是心机深重,从来不被待见,还上赶着来扎眼。 大夫人果然看都没看一眼,对玉颜说:“走吧,你大舅母爱喝白茶,府里用的什么水?” 第173章 不然就别嫁 一行人远去,萧姨娘还在地上跪着,张嬷嬷上前来搀扶她,和和气气地说:“不知大老爷伤势如何,姨娘先回吧。” 萧姨娘道:“只是皮外伤,郎中说不妨事,但伤口不浅,疼几天总是有的。” 张嬷嬷便说:“辛苦姨娘了。” 萧姨娘淡淡道:“嬷嬷说的哪里话,伺候老爷本是我该做的,只是,我以为夫人会想知道些什么,才特地赶来请安,并不是有心惹夫人不愉快。” 张嬷嬷笑道:“哪里的话,今日天热,夫人口渴急着喝茶呢,姨娘先回吧。” 萧姨娘欠身谢过,即便在张嬷嬷这样的下人跟前,也十分谦卑,低眉含胸地带着人离去。 她一走,张嬷嬷才拉下脸,气呼呼地进院门,口中念着:“什么意思,十多年了,大夫人几时待见过你,何苦来膈应人。” 此刻,花厅里,玉颜亲手侍弄茶水,茶道之艺自幼所学,京城贵女之间,场面上该学的东西,玉颜全都由名师指点过,自然仰仗的是大伯父的体面,也是大伯父有心养育她,特地派人请来的。 何夫人看着玉颜优雅娴静的仪态,笑道:“真真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大伯母年轻那会儿,都不爱这些事,不过应付罢了。瞧瞧你,单是看你这么摆弄,就已是赏心悦目,这茶必然也更好喝了。” 玉颜欠身道:“您过誉了,好些年没摆弄这些,生疏得很。” 何夫人是个爽快人,有话不藏着,说道:“这三年实在委屈你,想来你和甄家二郎上辈子也有瓜葛,这辈子才要你送他一程,如今两不亏欠了,老天爷自会给你安排更好的前程。好孩子,你什么都没做错,只管坦荡荡的,哪个敢和你过不去,还有你大伯母和我给你撑腰。” 大夫人在一旁闲闲地说:“嫂嫂就爱大包大揽的,敢情全天下孩子都是你的?” 何夫人嗔道:“你今天是怎么了,非要我拿出嫂嫂的款来教训你几句,不听话,还处处和我顶嘴。” 一面说着,向玉颜告状道:“你这个大伯母啊,怎么让她生了你二哥哥那么好的儿子,她还跟捡来的似的,都伤成这样了,也不回来看一眼,我三催四请才把她押来。” 玉颜暖暖地笑着,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与女眷长辈说说笑笑,被宠爱、被关心,又看她们和睦融洽,拌嘴都是欢喜的。 而她一笑,何世恒就高兴,若非碍着母亲,怕被看出端倪,他恨不得将一双眼睛黏在玉颜的身上。 自然,玉颜感受到了,可她比自己想象得要淡定,也许是何世恒从来都这么看她,也许是真的不在乎,总之她不再慌张,是否抵触是否欢喜,都不考虑了。 不巧的是,账房有要紧事,请大小姐做主,下人们犹豫再三还是传话过来。 玉颜大方地应了,向二位长辈告辞,说下回得闲,再好好请大伯母和舅母品茶。 大夫人说:“忙去吧,我和你舅母再坐一会儿,姜儿若还不醒,我们就回去了,你不必来相送。” 何夫人亦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去吧孩子。” 玉颜起身行礼,礼貌地退了出去,何世恒的目光追着她,好在此刻母亲和姑姑都在看玉颜,不会显得他很奇怪。 “恒儿,去看看你弟弟吃什么药,把方子抄来我看。”大夫人忽然吩咐侄儿,“抄仔细了,别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何世恒知道,姑姑是给他机会去追玉颜,立时站起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望着儿子的身影,何夫人嫌弃道:“跑什么,这小子怎么就长不大,愁死我了。” 大夫人问嫂嫂:“咱们家就非得恒儿来继承吗,世惟世恪他们,也太清心寡欲了,我都觉着不真实。” 何夫人感慨:“天底下有坏人,自然就有好人,老何家祖上积了大德,叫咱们遇上这一辈孩子,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抱负,强求不得。再者说,你真以为继承家业当家,是什么风光无限的事,你呀,生来富贵享福的命,你若和展敬忠好好的,没有去惜园那十年,哪怕你们夫妻和睦,这家里家外的琐事,也够磨人了。一天天的,我就想着儿媳妇赶紧进门,我能退下来享受享受,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 大夫人笑道:“小儿子媳妇们,亲闺女似的宠着疼着,大儿媳妇进门,就该做牛做马?” 何夫人不以为然:“若是好孩子,我自然也放在眼珠子里宠着,可宠归宠,那孩子也有她的责任,不然就别嫁,这是明摆着的事,我不稀罕只盼不劳而获的人。” “娘……”忽然,远处传来软软的呼唤,二人抬眸张望,便见是姜儿飞奔而来。 何夫人笑道:“她这么小小的,到底哪儿来杀伐决断的魄力,这孩子真是灵气极了。” 七姜欢喜地跑进花厅,先给大舅母请安,再给母亲请安,大夫人早早张开手臂,将孩子搂到身边。 何夫人嗔道:“头发也不梳,就这么跑来了,姜儿,你好歹是少夫人,不能这么胡闹。” 七姜乖乖地点头答应,依偎着母亲说:“我怕你们等不及走了,就急着赶来了。” 大夫人轻轻捋着孩子的头发,对嫂嫂说:“如今这家里也没外人了,她乐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我这个婆婆还没说什么呢。” 何夫人白了妹妹一眼,怜爱地看着七姜,问道:“怀迁可好些了,昨儿那么大动静,你有没有伤着?” 七姜摇头:“我没事,怀迁清晨就退烧了,这会儿精神也好,就是伤口愈合再要花些日子,若是生了腐肉,又要再剔一回,太疼了。” “有你心疼着,怀迁就能忍得住。”何夫人说着,又问道:“姜儿,你怎么就能狠心把这家老太太送走,你怎么说服你爹的?” 七姜看了眼母亲,见婆婆含笑点头,她才放开了说,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威胁,也许过几天展敬忠醒过神来,又反悔了。 说着话,离开花厅往观澜阁去,何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姜儿,倘若你爹要把老太太接回来,你别与他闹,他也有他的难处,当朝宰辅,被人说弃养生母,是天大的罪过,你能明白吗?” 七姜抿着唇,摇了摇头。 何夫人温柔地问:“哪一句没听懂?” 七姜说:“不孝是罪过,那不慈就不是罪过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几十年无止尽地折磨儿孙,要是掰扯掰扯罪过,都够死八百回了。” 何夫人焦虑地看向妹妹,大夫人轻轻耸肩,笑得云淡风轻,心满意足。 第174章 我再也不放 凤仪轩内,玉颜处理账房的事,虽然被气得不行,还是能端得冷静稳重、恩威并施,不论如何,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绝不容许再出现。 府里十来年的假账乱账,并非一朝一夕能拨乱反正,玉颜耐得住性子,慢慢来,只盼将当家大权归还七姜时,能给她一个干干净净像样的家。 交代完事情,账房的人陆续退出,屋子里静了,便能听见外头的动静,妹妹正高兴,说着:“恒哥哥,我佩服极了,二嫂嫂真是很了不得……” 玉颜出门来,便见何世恒和玉颂站在屋檐下,颂儿小小的个头,仰着脑袋才能和哥哥说话,扭头见自己,欢喜地招手:“姐姐,恒哥哥找你呢。” 何世恒显然局促了几分,努力装着大方说:“姑姑要看怀迁的方子,命我抄一份,我来寻你取方子的。” 玉颂奇怪道:“恒哥哥,二哥哥的药方自然是观澜阁收着,您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何世恒说:“我想、我想……你姐姐当家,什么事都要从她手里过的” 玉颜淡淡地说:“我这里的确收着方子,家里人用药都要留档,请稍等,我这就去取。” 看着玉颜进门,何世恒的脚动了动,却不敢跟进去,正犹豫踌躇,玉颂拉着他的衣袖说:“恒哥哥,进去抄吧,姐姐屋里有纸笔。” “哦哦,好……” 何世恒如遇大赦,如此被妹妹带着进门,柜子前翻找东西的玉颜见他们进来,亦是淡淡的,翻找出二哥哥的方子后,便放在桌上,也不说让不让抄,自己顺手接着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玉颂热情地过来,帮着铺纸研墨,何世恒这才坐下,提笔誊抄时,就想多待一会儿,故意连着抄坏了三张纸,书桌上裁好的宣纸刚好用完了,玉颂便蹦蹦跳跳地跑去外头,问下人要宣纸。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两人,玉颜关上柜门,就往门外走。 “玉颜……”何世恒起身喊住了她,“我们说几句话可好,你不要总躲着我。” 玉颜定了定神,回眸微微含笑:“那就长话短说,多谢表哥心里至今还有妹妹,但妹妹不能成全您的心意了,你我殊途,绝非同归人,还望各自珍重。” 何世恒绕过桌子走过来,他越走近,玉颜就越往后退,生怕她转身出门,他立刻停下了脚步。 “玉颜,我只问你,若没有这三年,若没有你母亲,我们……” “世上哪有如果,不过是痴人做梦,我得伯父兄嫂收容,此生必定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表哥所愿,无非是妹妹能好,那就请您放心,我一定会过得好。” 何世恒倏然冲上来,拉住了玉颜的手:“不要说狠心话,玉颜,你是怪我,怪我三年前没有抢回你。” 玉颜到底没撑住,眸中含泪道:“这是什么胡话?” 何世恒痛心地问:“你当年向怀迁哭诉时,为何不提我,玉颜……你根本不愿嫁甄家,为何不告诉怀迁?” 玉颜甩开了他的手:“过去那么多年,我都不记得了,但我眼下很清醒很冷静,都是大人了,再不能如小儿女那般拉拉扯扯,望表哥自重,也别害了我。” “害了你?” “是,别害了我,我本就名声不好,你这样闯进来,孤男寡女共……” 话未完,何世恒猛地抱住了玉颜,玉颜被吓懵了,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被越抱越紧。 “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再也不放。” 玉颜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怀抱,痛苦又着急,终于哭出声,放弃了挣扎,任凭何世恒托着她的腰背。 分明有无数的话要说,这一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何世恒只想抱着自己心爱的人,抱着她,不再让她受任何伤害。 玉颜哭得浑身颤抖,渐渐无力站稳,但有人抱着她、托着她,绝不会让她摔倒。 “是我不配……” “不许说不配。”何世恒打断了玉颜的话,“我不会为了你放弃什么,司空府的家业也好,我的前程仕途也好,我都不会放弃,只有我足够强大,才配得上你,才足以保护你。我不要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放下一切过什么避居归隐的日子,玉颜,你从不欠这世道的,你没做错任何事,我不许你看轻自己。这世上能让我放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心里再也没有我,展玉颜,你敢不敢说?” 玉颜泪眼迷蒙,痛苦地抽噎着,她说不出口,她说不出来。 何世恒捧起她的脸颊,轻轻擦去泪水,眼眸泛红地说:“玉颜,嫁给我,嫁给我好不好?” 观澜阁里,展怀迁见到娘亲和舅母,怪不好意思的,大夫人自然舍不得逗儿子,到底大病一场,儿子脸颊都瘦凹陷了,她心疼还来不及。 于是姑嫂俩坐一坐便要走,可展怀迁忍不住问:“娘,老太太这一走,怕是不会再回京城了,您会回来吗?” 大夫人淡淡看了眼儿子:“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七姜在一旁冲他摆手,眼神示意他少说话,不料被母亲看见,她很不好意思,怯怯地躲到了展怀迁身边去。 只听舅母说:“张嬷嬷,派人去找一找恒儿,这小子抄方子抄到哪里去了。” 大夫人便不管儿子和媳妇,走去说:“我们先回吧,兴许逛园子去,这家里他从小就来,丢不了。” “什么丢不了,是没规矩,还有女眷在家呢,岂能容他到处乱逛。” “谁能计较这些,园子里的事,关了门没人知道。” 听着这些话,展怀迁不禁对七姜道:“我娘在舅母外祖母跟前耍赖时,你就和她一模一样,都不讲道理。” 七姜瞪他一眼:“你啊,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娘回不回家来,是因为老太太吗,是因为你爹,大傻子。” 说完,撂下展怀迁就去送客,刚出门,就遇见何世恒从外面来。 何夫人嗔怪儿子:“你跑哪里去抄方子……这孩子,你眼睛怎么了,哭过了?” 何世恒揉了揉眼睛,敷衍道:“被虫子飞进眼睛里,才冲洗过,不妨事的。” “一天天的,不干正经事。”何夫人说罢,吩咐道,“去见见怀迁,我们就该走了。” 何世恒走来,到了姑姑跟前,大夫人温柔含笑,侄儿虽是哭过的模样,但瞧着并不沮丧,甚至眼底还有几分光芒,想来这一次相会,不算太糟糕。 “嫂嫂,我们先走吧。”她上前挽了嫂嫂,回眸对七姜道,“不必送了,招待一下哥哥,让他说完话赶紧出来,别吵着怀迁休养。” 七姜欠身相送,待母亲和舅母走远了,才跑回房里,一见到何世恒满脸灿烂的笑容,她心里就高兴,欢喜地问:“哥哥,玉颜终于和你说话了?” 第175章 有多少人活得真正自在 何世恒满心感激:“姜儿,是你的功劳,多谢你把玉颜从甄家抢回来。” 听这话,七姜好生得意,转身看向展怀迁,那人亦是满眼的赞许,即便抬不起胳膊,还不忘冲她比个大拇哥。 何世恒激动地说:“玉颜答应不再躲着我,她会给我机会,但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没能完全缓过来,我们不能急,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不然我没资格娶她。” 展怀迁道:“玉颜最是冷静克制的,既然她给了你余地,这件事就有指望。哥,听我的话,之后不论遇到什么坎坷,千万别冲动,我们一起商量。” 何世恒点头,看看七姜,又看看弟弟,说道:“你啊,赶紧好起来,姜儿跟着你,七灾八难的,能不能消停点?” 展怀迁白了兄长一眼:“赶紧走吧,舅母和我娘还在外头等你。” 七姜送客到门外,何世恒让她留步,目送表哥走远后,她才跑来展怀迁跟前,但只是眨了眨眼睛,就被猜中了心事,展怀迁说:“去吧,去看看玉颜。” “那你好好歇着,别乱动啊,我很快回来。”七姜欢喜地跑向门外,但又觉得把这人独自留下怪可怜的,又跑回来,轻轻抱了他一下。 展怀迁受宠若惊,笑道:“好了,去吧,玉颜怕是这会儿正慌呢,去陪陪她。” 七姜说:“我今天真是快活极了,是我来你们家顶顶快活的一天,把讨厌的人赶走了,玉颜和表哥之间还有了指望。” 展怀迁故意嗔道:“你家相公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高兴?” 七姜不耐烦起来,霸道地说:“又不是我弄伤你,我没日没夜伺候你,你还不满足呢?” 展怀迁哭笑不得,和这丫头开玩笑,她永远分不清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永远不知道哪句话会惹毛她,她也不会假装生气,生气了就是生气了。 “老实待着,我很快回来。”七姜一脸嫌弃地撂下话,急急忙忙跑了。 太师府外,何世恒出来后,上了第二辆马车,前头姑嫂二人的车驾便也出发往家去。 何夫人挑着帘子,看了会儿车外的光景,放下后说道:“太师府这外墙,是不是修过了。” 大夫人满不在乎:“嫂嫂问我?” 何夫人抬手在妹妹额头上敲了一下:“你今天怎么总气我,仔细我再不理你了。” “说起来,嫂嫂……”大夫人蹭在嫂子身边,问道,“恒儿的媳妇,你想过该是什么样的人吗?” 何夫人正经说:“早些年想过,后来就不敢想了,其实吧,你哥和父亲早就不耐烦了,不成家像什么样子,是我和母亲劝着压着呢。我寻思,娶个媳妇还不容易,可这媳妇,是要和我儿子过一辈子的,委屈谁也不能委屈我儿子,他既然看不中,那就再等等。” 大夫人问道:“倘若恒儿相中什么姑娘,但对方家世不好,又或是身上有官司,怎么说呢,就是外人眼里横竖配不上我们何家的,你能答应吗?” 何夫人轻轻一叹:“我自然想要最好的,可若是那傻小子真心喜欢,只要姑娘本身人品不坏,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大不了我替亲家了了。但这是我的意思,你哥哥和父亲,能答应吗,那可是何家未来的主母,你哥哥呀……” 大夫人说:“嫂嫂,若真有那天,哥哥和爹我来劝说,要紧的是,你得帮着自己儿子。” 何夫人眉心微蹙,满眼试探的目光,问道:“老实交代,恒儿是不是有动静了?” 大夫人笑道:“你天天见你儿子,还来问我,我才回家几天?” “你若敢瞒着我什么,看我怎么收拾你。”大夫人将妹妹的耳朵轻轻一拧,“你得站在我这边,不许和孩子瞎闹,都是当婆婆的人,怎么还长不大呢?” 大夫人眼中浮起淡淡的委屈,依偎着嫂嫂说:“可是家里,有人站在我这边吗,这么多年,我都没想到,真正来心疼我的人,会是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嫂嫂,咱们这些千金小姐,算上贵妃娘娘,究竟有多少人是活得真正自在的,我会尽全力护着姜儿,嫂嫂,将来你也要多疼疼恒儿的媳妇。” 嫂嫂叹道:“可你连家都不回,你怎么护她,说得好听。” 事实上,不论舅母怎么看待,在七姜心里,她就是有婆婆撑腰的人,哪怕母亲不在身边,她也底气十足,至少这太师府里,还没怕过谁。 来到凤仪轩时,玉颜正见大厨房的管事,七姜便在边上旁听,大厨房的人都是怕了少夫人的,本还想压一压大小姐,谁知七姜会突然杀来。 大厨房的账一向混乱,前些日子还仗势欺人,在外头压着菜贩子不让他们卖给观澜阁的采买,哪里知道府中突然变天,没嚣张两日,就老实了。 “老太太是去静养,过阵子就会回来,因此沁和堂的灶头不能撤,随时要伺候老太太用饭。”隔着屏风,玉颜吩咐道,“但这些人,等不来老太太的日子,闲散着也不成,我会另安排差事,你回去把名单列好。” “是……” “大厨房往后,只负责大院里大老爷、三公子和萧姨娘的饭菜,秀景苑明日起自行开伙,将原先四夫人灶上的人拨过去,每个月的账,也从秀景苑的账走。” “大小姐,那、那您这儿?” “文仪轩也自行开伙,账房那头,我会交代。”玉颜淡定地吩咐,“下人用饭,另有安排,从今往后都与你们不相干了。” 大厨房的管事,听得目瞪口呆,辩解道:“若是如此,各院各自采买,是要被抬价的,咱们府里在菜市也没了说话的分量,若是别府里压着咱们,小的怕是一片菜叶子也买不回来。” 七姜冷冷道:“我们观澜阁自行采买,贵是贵了些,可算下来,还是比你们过去报的账要节省不少,你们到底去哪里买菜了,皇宫里吗?” 玉颜说:“嫂嫂才嫁来,哪里吃过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 七姜怒道:“八钱银子一斤,你们也太黑心了,不怕噎死吗?” 管事慌张地说:“这、这也不是小的一人的事,四、四夫人她……” 玉颜冷声道:“我说过,既往不咎,但你们若心存怨恨,之后要和我对着来,我也不是好惹的,还望好自为之。” 第176章 我心里有他 打发了大厨房的人,丫鬟们来撤了屏风,玉颂端来茶点给嫂嫂和姐姐,轻轻拉了七姜的衣袖,姑嫂俩便退到门边说话。 “二嫂嫂,恒哥哥不知对姐姐说了什么,他走后,我见姐姐哭得好伤心。”玉颂很小声地说,“恒哥哥眼睛也好红,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七姜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还有别人瞧见吗?” 玉颂摇头:“我瞧见了后,就没让人进去。” “真乖,不过不是坏事,等我和你姐姐说完了,再细细地告诉你可好?” “二嫂嫂,恒哥哥和姐姐从小就好,他们会不会是两情相悦了?” 果然是大姑娘了,七姜忍着笑意,显然已经不用瞒着什么了,玉颂那么懂事,忙捂了嘴轻轻说:“我懂我懂,我不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小丫头一溜烟地跑了,七姜这才来到玉颜面前,她正对镜梳妆,蜜粉能遮盖泪痕,奈何泛红的眼眶,今天是藏不住了。 “他可高兴了,拉着我谢了又谢,谢我把你从甄家抢回来。”七姜拿起梳子,轻轻理顺玉颜的青丝,轻声道,“展怀迁说,他哥这股子劲,明年考个殿试头名也不在话下,玉颜,什么是殿试头名?” “就是状元郎。”玉颜看着镜中的七姜说,“可真若得了殿试头名,他更不能娶我了,皇上自然会为他指更好的姻缘。” 七姜说:“那不如在科考前,先把你们的婚事定了。” 玉颜回过身来,为难地说:“七姜,我是一时心软,方才没能撑住,我心里还是明白,我配不上他,配不上司空府的。我本该守寡持服之人,一年未满就要定婚事,我脸皮再厚,何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若因我和他而遭人诟病嘲讽,你觉得我会心安吗?” 七姜最爽快:“那就别考状元,别答得太好了,状元谁爱当谁当。” 玉颜知道七姜不懂科考之事,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横竖嫂嫂是好心来的,没得太过计较,便道:“我并没有完全答应他,说好了,容我再想一想。” 七姜拖了凳子,坐在一旁,正经道:“你有什么顾虑,都告诉我,我和你哥给你想法子,倘若你是不喜欢他,不要他了,我绝不让他们强求你。” 玉颜手里摩挲着精致的小瓷罐,轻轻一叹:“所谓顾虑,都是眼前的现实,姜儿你想想,我娘那样的人,若是成了司空府的亲家,不敢想,我都不敢想将来的事。” 七姜托着腮帮子道:“这么说来,唯一麻烦的就是你娘,至于什么家世经历,都是可以不在乎的,只有你娘的胡搅蛮缠,算是个实打实的麻烦。” 玉颜说:“我总不能把她也送走,我们家成什么了?” “是啊,方才大舅母说,今天已经有人参了大老爷。”七姜叹气,“那些个当官的,真是太闲了,不想着如果让老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就知道和对家过不去。” 玉颜说:“大臣之间互相监督掣肘,是势力权衡的好事,你只见他们参大伯父,没见过大伯父这头,也不知参了多少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七姜受教了:“朝廷的事,真是复杂又麻烦,总是和我想的不一样,害我说出来的话,都傻乎乎的,展怀迁也总笑话我。” 玉颜温和地说:“慢慢就能明白,谁也不是生来就通晓天下事,你是我见过最灵气的姑娘。” 七姜笑道:“那我想听一句简单的真心话,你愿意说吗?” 玉颜猜到了是什么话,不禁垂下眼帘,稍稍犹豫后,不等七姜发问,便主动道:“我心里有他,这三年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曾经的回忆,还有幻想,幻想我若没嫁甄家,在他身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他。” 七姜动容地抓了玉颜的手:“那就在一起,有情人就该在一起,三年前谁也不知道,可三年后,如今有了我和你哥哥,谁也别想拆散你们。” 玉颜冷静地说:“嫂嫂,没有指望,也就不会绝望,我的脆弱彷徨,不求你们感同身受,但求能给我几分余地,容我胆怯容我犹豫,好吗?” 七姜连连点头:“我们不逼你,我、我就是太激动了……” 玉颜毕竟年长几岁,经历又坎坷,不会如七姜这般率性自由,她平静地说:“眼下,我只想把家里的账理清,制定新的规矩,还不能只是应付这些年的,得考虑到将来。得是将来你和二哥哥生儿育女,我们展家又人丁兴旺后,还能沿用的规矩。如此,算是我对大伯父对二哥哥,也对你的报恩了。” 七姜不禁念叨:“家里才这点人,怎么能这么乱,司空府里几十口人,大舅母她怎么管家的?” 玉颜说:“京城里大家族比比皆是,反倒是我们太师府这样冷清是特例,偏偏大家族规矩森严,事事都有据可循。哪里像咱们家,老太太一言堂,老太太的话才是规矩,我娘又一味奉承,什么都不公平。” 七姜为难地问:“待你嫁了表哥,这些事……都归我管了吗,大嫂嫂呢?” 玉颜笑道:“我记得,你是主动问大伯父要过管家大权的,把我娘吓坏了。” 七姜说:“就是吓唬吓唬你娘,我才不稀罕管呢。” “可将来都是你的,宅子里的,外头的。”玉颜说道,“大伯父膝下只有二哥哥和怀逸,哪怕分一半给怀逸,你依旧要当家。至于我哥,我们是寄居的子侄,已经仰仗伯父家太多太多,我哥他虽然资质平庸,可也有骨气,他从来没想过要争大伯父的家产,只有我娘,成日里痴人说梦。” 此时,院子里有动静,有人嚷嚷着:“二小姐,慢些跑,仔细绊着了……” 玉颜不禁含笑:“妹妹这几日,越来越活泼了,离了我娘离了老太太,她的病就不会发作。” 七姜却是眉心一紧,她忘了玉颂的事,说好的,姨娘的死要给玉颂一个交代,倘若真是四夫人下杀手,玉颜身上的包袱就更重了。 “七姜……” “什么?” “这个家有你,真好,真的好。” 第177章 云七姜真是多事 这日傍晚,展敬忠回到府中,叶郎中早早等候,赶着要为太师大人换药。 因公爹是救自己才受伤,七姜得知消息,便主动来大院问候,此刻正等在卧房外。 “二嫂嫂……”怀逸从自己的屋子出来,跑来七姜面前,说道,“好些日子没见您了,二哥哥的伤可好些了?” 分明一个家住着,却难得见面说话,大宅门里的兄弟姐妹,要想感情好,还真是不容易,像怀逸和展怀迁这般差了十岁的兄弟,怕是从来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你是不是长高了,你哥哥个头高,你将来必定也不小。”七姜笑着说,“别总坐着念书,会长不高,去骑马练功,身体才结实。” 怀逸笑道:“嫂嫂如今说话,更像个嫂嫂了。” 七姜明白弟弟的意思,但嘴硬说:“我本来就是你嫂嫂,哪有像不像的。” 怀逸则问:“最近事那么多,耽误嫂嫂学写字了,您还学吗?” 七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事多是真的,我偷懒也是真的,再说不和你哥哥赌气,事情一多我也不那么想家了,写信的念头淡了,就懒得学。” 怀逸并不介意,说道:“嫂嫂几时想学,几时来找我,我准备了好些……” 七姜打断道:“你念书那么辛苦,我不再叨扰你了,你哥哥愿意教我,还有母亲,只是母亲要求严格,除了读书写字,还要教我礼仪规矩,我还没想好。” 怀逸眼中有淡淡的失落,说道:“每日回家,都做一样的事,念书、吃饭、睡觉,那几天给您上课,我才觉得有意思些。” 七姜说:“你是寂寞了吧,也是啊,总是独来独往的,二妹妹她本该和你说得到一块儿去,但过去碍着四夫人,她也不敢和你多走动。怀逸,不如往后你下了学,去文仪轩温习功课,让二姐姐陪着你一起念书,她也好长进长进,你们差不多年纪,说得上话。” 怀逸问:“嫂嫂,您去吗?” 七姜想了想:“这阵子去不了,你哥哥养伤呢,我得照顾他,过阵子他养好了又该忙碌了,反正我闲着也闷,时不时来学几个字。” 怀逸高兴起来:“那我这就去文仪轩问大姐。” 少年郎说罢,转身往外跑,撞见萧姨娘,她阻拦道:“就快用晚饭了,哥儿去哪里?” 怀逸说:“去文仪轩,明日起我下了学,就在文仪轩温书,和二姐姐一起。” 萧姨娘很是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那里,大小姐当家主事多忙碌,各处管事在文仪轩进进出出,你如何能静下心来,不妥不妥。” 怀逸不免扫兴,指了七姜说:“反正二嫂嫂答应了,您就别管了。” “哎?哥儿,哥儿……”眼看儿子从面前溜走,萧姨娘没抓住,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催小丫鬟跟上去。 刚好叶郎中从里屋出来,七姜寒暄几句后,就到门前问候,得到父亲允许,便进门去了。 萧姨娘怔怔地看着,心里好一阵毛躁,连叶郎中到了跟前都没察觉。 “姨娘?” “哦……是,叶大夫,您有什么吩咐吗?” “不敢当。”叶郎中应道,“太师大人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忌辛辣刺激,保持整洁,但不要浸泡,就没什么大碍了。” 萧姨娘欠身:“多谢您了,我会照您的吩咐,好生照顾老爷。” 屋子里,展敬忠和七姜隔着屏风说话,大院嬷嬷伺候老爷穿戴齐整后,才将屏风推开。 公媳二人不宜独处,嬷嬷便也留下,七姜只是问候了几句,其他也没什么要说的。 反倒是嬷嬷提起:“老爷,今日夫人和亲家大夫人并恒哥儿一起,回府看望了二公子,还在花厅喝了茶。” 展敬忠看向儿媳妇,说道:“姜儿,你娘有没有提起什么事?” 七姜不爱弯弯绕,反正那天在沁和堂对着老爷吼也吼过了,她现在不怎么怕这位了,爽快地说:“您要是问母亲愿不愿回家来,我就真不知道了,不如您亲自去司空府将母亲接回来?” 展敬忠好生尴尬,但事已至此,姜儿是进了门的儿媳,是一家人,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便放开怀抱说:“姜儿,我和你娘的事,几句话说不清楚,但父亲敢说,这十余年来,我每一刻都盼着她回来。” 七姜问:“您去接过吗?” 展敬忠点头:“接过,都无功而返。” “您就不想再试试?” “怕把她惹急了,你娘的脾气,你只略知一二。” 七姜便顺着话说:“便是了,我不了解母亲,也不了解您,展怀迁是亲儿子都没替你们调和呢,您可千万别指望我。父亲,母亲关照了展怀迁,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展敬忠笑道:“姜儿,你是真改口了吗,还以为只有冲我发火的时候,才会喊一声父亲。” 七姜干咳一声,欠身道:“我不懂事,说话不过脑子,若是冒犯了您,请父亲多多包涵。” 展敬忠欢喜地说:“你都愿意叫一声父亲了,爹还有什么不能包容的,如此你和怀迁安定下来,爹才真正高兴呢。” 七姜应道:“至少眼下,我不怨恨您了,也不恨我爹了,反正这辈子要么不嫁人,要么总得嫁人,倒也不是我认命,是展怀迁对我好。” 展敬忠待要说什么,门外下人通报,有官员前来求见。 “安排在前厅,我这就过去。”展敬忠吩咐罢,起身对孩子说,“姜儿,你去告诉怀迁,让他安心养伤,至于我和你娘的事,过几日我们父子几人坐下,好生谈一谈。” 七姜应下,恭送大老爷去前厅,他走了自己也该走,但到门前,萧姨娘赶来,请她留步。 “姨娘有什么事吗?”张嬷嬷教导过,论身份地位,七姜远在萧姨娘之上,但家里过日子,总是孝为先,因此平日里客客气气,将萧氏当个长辈看待,不必过分亲近,也不必太过摆架子。 萧姨娘道:“三公子他虽勤奋好学,到底是个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方才听说,您应允他往后去文仪轩温书,妾身觉着很是不妥。” 七姜说:“只是想让弟弟有个伴,怀逸和玉颂是堂姐弟,也有忌讳的吗?” 萧姨娘应道:“姐弟之间自然不必多避忌什么,可您……少夫人,您是嫂嫂,三哥儿日渐大了,叔嫂之间,多些谨慎分寸,既体面又和睦,您说呢?” 七姜明白了,萧姨娘是不让她和怀逸玩在一起,也许真是叔嫂之间该避讳,可怀逸难道不是孩子? “我知道了。”七姜淡淡一笑,带着人离开了。 萧姨娘松了口气,但手里又不禁握了拳头,这事儿必定又要惹儿子不高兴,他们母子的关系近来很不好,再雪上加霜,这云七姜真是多事。 第178章 你别欺负我 夜深人静,七姜吹灭烛火,从床尾爬进展怀迁里侧,一天天的也不知忙些什么,却累得她浑身酸痛,重重地趴在被褥上。 “明天别再有什么事了,让我清静两天,昨天和你爹掰扯,我这会儿嗓子还疼。” “怎么不找叶郎中瞧瞧?” “没事,就是吼着急了,多喝几碗茶就行。” “千万别硬撑……” “先管好你自己吧。” 趴着的人,朝着枕头蛄蛹了几下,绸缎寝衣包裹着纤瘦的身体,屋内留有一盏引路的烛火,隐约朦胧间,展怀迁一扭头,就看见七姜浑.圆挺翘的屁股,他心口一热,匆匆把目光避开了。 七姜慵懒地爬到枕头上,就不愿意再动弹,哼哼着:“比种地还累,我好想回家种地。” 展怀迁说:“仔细着凉,这几日不烧火了,我手不能动,你自己盖被子。” 七姜胡乱扒拉了几下,但被子被她压在底下,啥也没盖上。 “听话,着凉该肚子疼。” “嘿嘿……张嬷嬷以前也这么哄你吗?” 展怀迁嗔道:“说正经的,快盖上。” 七姜便滚来滚去,终于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但从头到尾都没睁开眼睛,懒懒地说着:“我爹娘干活累了,夜里我都给他们踩背,如今我不在家了,没人伺候他们了。” 展怀迁说:“父亲如今也不用自己干活,不会像过去那么累了。” 七姜点了点头:“但愿他们能享福,别闲不住,不过只要他们乐意,爱怎么过怎么过,以后也会有孙子孙女给他们踩背的。” 一面说着,七姜吃力地翻了个身:“我也没做什么,浑身疼得要命,是不是京城的气候潮湿,这我要是去了南方,是不是要化成水了。” 展怀迁说:“叫个小丫头来给你按按,这些日子你既要照顾我,又要对付他们,身上累,脑子还绷得紧,自然……” 他还没说完,七姜仿佛就睡过去了,许是身上酸痛,依稀能看见她眉头微蹙、鼓着腮帮子,睡得并不踏实。 “姜儿?”展怀迁唤了一声,但睡着的人,已经没有回应了。 他静默地端详片刻,胸膛里的心越跳越急,确信不是药物残留的作用,是他发自内心的,想亲一口心爱的人。 展怀迁稍稍起身,鼓起勇气凑过来,他原本只想亲一口香嫩的脸蛋,谁知七姜忽然扭头,他这一吻,正正中中地落在软绵绵的唇上。 七姜猛地睁开眼,离得太近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是个人,是张脸,是展怀迁。 展怀迁反而镇定了,又在七姜嘴上轻轻压了压,才收回身子躺平,但心里做好了准备,迎接小娘子的拳打脚踢。 然而身边的人,只稍稍动弹了几下,展怀迁偷偷用余光瞟,七姜是背过去了。 “对、对……”展怀迁想道歉,可他又觉得,这不该是道歉的事,他不甘心。 “最好别惹我,我给你留着情面呢。”七姜轻哼,“等你伤好了,我再揍你,你个下流东西。” “你生气行,不能骂我下流。” “还有理了是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哪怕我手断了,你也打不过我,谁给谁留情面呢?” 七姜一下翻身起来,展怀迁真以为要挨揍了,小人人却趴到他身上来,避开他胳膊的伤,双手捧着他的脸,猛地亲下来。 展怀迁整个儿傻眼了,可软绵绵的嘴唇实在可爱得紧,他瞬间仿佛被下了蛊,什么理智清醒都荡然无存。 但身上的小老虎突然发威,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虽不至于受伤,也把他疼清醒了。 七姜又狠狠地揪了他的脸颊,霸道地说:“这次饶过你,下回再偷偷亲我,给你牙齿一颗颗拔下来。” 那一下咬的并不疼,很快就不觉得什么了,他们彼此该多亲昵,才能叫七姜恼得上嘴啃,展怀迁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傻笑着、凝视着,满心的欢喜。 “你别欺负我,我当然、当然知道夫妻之间该做些什么,可叶郎中说,你要禁房.事,那药太猛了,你强行抵抗,伤了身体。”七姜温柔下来,好声好气地说,“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了,都把你放在心里了,不着急成不成,娘都说我还小呢。” “我错了,是我不好。”这一回,展怀迁心甘情愿地道歉,“我下回再也不了。” 七姜摸了摸他的脸颊:“给我揪疼了吧。” 展怀迁摇头:“你那点力气,算什么,蚊子叮似的。” 七姜哼了一声,躺回原处,但只是脑袋稍稍凑过来些,因为不能碰这人的胳膊,他的伤口还没好呢。 展怀迁说:“等我的胳膊好了,猜我想做什么?” 七姜说:“练武吗?” 展怀迁说:“想抱着你,抱着一整天不撒手。” “没出息……”七姜憨憨软软地笑了,接着说,“你也就想想吧,你好了又该忙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展怀迁说:“说起来,我哥这人还是冷静清醒的,我很怕他为了玉颜放弃一切,那就太没出息了。” “玉颜不值得吗?” “可是,让玉颜跟着他喝西北风?” 七姜明白了:“你是想说,你也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 展怀迁道:“得看什么事,倘若有一天,非要在你和权势地位之间做出选择,我会毫不犹豫选你,可若能共处,我们还要继续在权势富贵中过日子,我们都有责任去应付所有的麻烦。” 七姜说:“玉颜说过差不多的话呢,我虽然不喜欢你们顾虑这个那个,不喜欢你们把简单的事搞复杂,可我也承认,我从前就是个今日吃饱明日看天的小人,不像你们,嗯……就是、就是想得很多。” 展怀迁笑道:“你是说格局,心胸,眼界?” 七姜说:“是这些吗,总之,我常常会觉得,跟不上你们,会觉得我要仰望你们。” 展怀迁摇头:“至少我绝不要你仰望,所谓的格局眼界,不过是为我们的诸多无奈贴金罢了,谁不想肆意妄为地活着,谁又比谁强些。” 七姜小声道:“你觉着,我该跟娘学本事吗,读书写字学规矩。” 展怀迁说:“不必勉强,我说真心话。” 七姜说:“我也是真心的,我有那么一些些,想为了你而学的念头,想你有个体面的夫人。” 展怀迁心头动容,相识以来,七姜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毫无保留的。 厌恶便是厌恶,抵触就是抵触,于是到如今,她也会大大方方地说她喜欢,说她把自己装进了心里,好让他爱得坦坦荡荡。 第179章 怀逸的出身 那晚午夜后,一场风雨,吹得落花满地,然晨起阳光明媚、风和日丽,七姜走出屋子,不觉半分寒意,这春天真真要过去,端阳节就在眼前了。 今日总算太平,七姜能有心思下厨,给展怀迁做了他心心念念的油饼,可惜念想和喜好果然不是一回事,加之大伤大病才缓过几分,油腻的食物他吃不下去,便宜了福宝他们。 七姜自然不生气,又做了薄如蝉翼的春饼,卷上新鲜菜蔬,漂亮清爽又好吃,展怀迁看着就喜欢,胃口大开,一个人吃了半斤饼,若非七姜拦着,怕要吃撑了。 下午展怀迁养伤补眠,七姜便来文仪轩找玉颜姐妹,玉颂高兴地拉着嫂嫂去看书房,是为怀逸准备的,好让他往后下了学在这里温书。 “我打算向大伯父请示,为玉颂请先生,之前都是跟着我学的,这三年没正经念过书,明年及笄,是大姑娘了,再多念几本书也好。”玉颜说着,问七姜,“你想好了吗?” 玉颂好歹是念过书的,请先生来教,是锦上添花,七姜大字不识一箩筐,哪怕有先生愿意教她,她也不敢学,光想一想心里就害怕。 “我再想想,反正这几日要照顾你哥,我也没心思学。”七姜又敷衍了,随手翻动桌上的笔墨纸砚,忽而想起萧姨娘昨晚的话,说道,“怀逸未必能来,萧姨娘不让他来。” 玉颜说:“论理,姨娘不能管束怀逸,怀逸若执意要来,她也拦不住,只是闹得不愉快,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况怀逸一直以娘亲相称。” 七姜好奇地问:“说起来,母亲和怀逸说过话吗,母亲离家前,怀逸已经出生了吧?” 那会儿玉颜才七八岁大,很多事记不清,但后来家里都有人嘀咕过,的确大伯母离开展家之前,怀逸和萧姨娘已经在这家里了。 “我听雁珠提过,那时候萧姨娘跟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说萧姨娘若能平安分娩,就让她留在府中,万一孩子保不住,再将她打发了。”玉颜说道,“雁珠是这么说,换个人又换种说法,我也不知道真真假假,我和二哥哥那时候都还是孩子。” 七姜说:“原来萧姨娘是在老太太身边生下怀逸的吗,张嬷嬷怎么没对我提过。” 玉颜叹息:“张嬷嬷也觉得可气,不愿提起吧,婆婆帮着一个侍妾恶心正头夫人,司空府没吵上门来,那是何家有涵养。” 七姜不禁气道:“涵养能当饭吃吗,自家姑娘受那么大的委屈,我若是外祖父外祖母,这宅子都给他烧了,谁也别想欺负我闺女。” 玉颂在边上笑悠悠:“二嫂嫂,那你赶紧给我生个小侄女,我一定会很疼爱她。” 七姜一愣,不禁害羞了,玉颜拍拍妹妹的脑袋:“活泼起来,就收不住了,不害臊,你就这么欺负二嫂嫂,仔细二哥哥骂你。” 玉颂笑道:“那我去给二嫂嫂沏茶赔罪。”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去了,玉颜对七姜说:“这孩子一下释放天性,有些收不住,你别和她计较,我会好好管束的。” 七姜反而笑道:“多大点事儿,姊妹之间亲热,不都说这些话吗,我才不在意呢。” 玉颜知道嫂嫂最大方,便不再提这一茬,两人离了书房往她的屋子去。 “不过话说回来,萧姨娘那一晚上就怀上了?”七姜轻声道,“能这么厉害的吗,一晚上就有了?” 玉颜微微脸红说:“便是正经夫妻,要是有了也是一晚上的事,这又不是能积累的。” 七姜不禁清了清嗓子,她不是不懂,就是觉着不可思议:“这么说来,那一晚,也怪那什么的……” 玉颜嗔笑:“七姜,房中之事,你都明白吗?” 七姜憨憨地点头:“当然懂,说不正经的,我家那土墙草房能有多大,爹娘年盛,哥哥嫂嫂年轻,嘿嘿……” 俩姑娘傻乎乎地笑成一团,但笑着笑着,七姜忽然想起来,玉颜嫁人三年,不知与甄家二郎有没有过肌肤之亲,自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该被顾虑的事,但玉颜总说她配不上何世恒,就怕在她心里,这也是过不去的坎。 见七姜眼神变化,玉颜猜到了几分,进了门后问:“你是不是担心我?” 七姜立刻晃了晃脑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我觉得这不算事,男人可以纳妾通房的,我们怎么就、怎么就,该怎么说呢,我不稀罕和男人比这些事,何况也不是没有坏女人,反正都一样,我不看不起他们,他们也休想对女人指手画脚。” 玉颜说:“他久病之身,不能人道,总之,是可怜人。” 七姜好生道:“我知道他对你还算好,并没有冒犯他的意思,何况人都不在了。” 玉颜轻叹:“我时常想,往后清明中元,我该不该祭扫他,自己一个人怎么都成,若真能和世恒在一起,我不能不顾虑他的感受。”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祭扫这种事,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人死了就是死了,还能知道什么呀。难道还有什么活人,要你去做这些事来撑门面吗,你想换取什么好名声吗,既然都不是,还想他做什么?玉颜,这三年你尽心尽力,你谁也不亏欠,你只亏欠了你自己。” 玉颜说:“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心里……” 七姜不屑地说:“都是骗人的,真要举头三尺有神明,甄家老妖婆头一个就该被雷劈死了。” 玉颜忍俊不禁,笑道:“七姜,你真是很有意思,天不怕地不怕,但又不是没道理的泼辣刁蛮,光是听你说话,心里就畅快。” 七姜很是得意:“展怀迁也这么说我,其实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是你们这些京城里的公子小姐被规矩礼教管傻了,人话也不会说,一天天的净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傻不傻?” 玉颜不由得挺起背脊:“是,从今往后,我就以嫂嫂马首是瞻了。” 七姜问:“马首什么?” 但不等玉颜解释,外头一阵吵吵嚷嚷,更听见茶碗摔碎的动静,姑嫂俩出门看,见是四夫人闯来,那么巧碰上玉颜端茶水,全给她摔了。 第180章 嫡庶有别 四夫人没料到七姜在这里,面上掠过一丝害怕,毕竟这野丫头是会动手,她不愿再在下人面前丢脸。 可七姜有分寸,四夫人再不好,那也是玉颜的生母,她要顾着玉颜的体面。 她走上前,四夫人果然往后退,满身防备害怕她的攻击,但七姜只是带走了玉颂,带她离这婆娘远远的。 四夫人见七姜不为难她,便几步走来女儿跟前,横眉竖目地责备:“秀景苑自行开伙,你和我商量过吗,什么意思,连厨房的账都要从我这里走,太师府家大业大,是多我一口嚼谷要撑不下去了吗?” 玉颜看了眼地上碎裂的瓷器,吩咐道:“摔碎的东西,估价算进秀景苑的账,直接从下个月的分例里扣除。” “展玉颜,我是你娘,我摔你个茶碗你都要跟我算吗,那我把你生出来,将你养大二十年,你要不要与我算算?”四夫人怒道,“了不得了不得,你当家做主,就拿亲娘立威,我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玉颜冷漠地看着母亲:“女儿从不曾想用您来立威,是您再而三地不给女儿体面,我既然当家做主,就要事事公允,观澜阁、秀景苑还有这文仪轩,如今都自行开伙,难道母亲,想和大伯父平起平坐?您不必来吵闹,哪怕您去大伯父跟前,我也依然是这个处置,没得商量。” 四夫人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巴不得那些奴才,都爬到我头上去,我这个当娘的颜面扫地,你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玉颜道:“若有人敢不敬母亲,教化不服的,母亲只管来找我,我必定给您个交代,岂能亏待了您,岂能让下人爬到您的头上去?可母亲若自己不尊重,惹得丫鬟婆子们背地里嗤笑您,女儿也爱莫能助,还望自重。” 四夫人扬手要扇打玉颜,但听七姜的声音传来:“要打人吗?” 气疯了的人,也顾不得害怕了,恨道:“当娘的管教女儿,轮得到你多嘴,你以为人人跟你似的,有人生没人养?” 七姜负手而来,慢悠悠踱步到四夫人跟前:“这话听着,像是在指责父亲母亲,怪他们不教养儿媳妇,是不是?” “你、你少颠倒黑白!” “是不是颠倒黑白,回头问了父亲便知道,婶婶,您一个长辈,老和我们孩子过不去作甚?往后有冤屈,有不如意,请去找大老爷,父亲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四夫人知道自己吵不过两张嘴,便强行道:“我不管,秀景苑的饭菜必须由大厨房做,并不与我的分例算在一块儿,不然我就满天下去宣扬,你展家要饿死我一个寡妇。” 玉颜说:“母亲若要绝食自尽,我拦不住,只能事后为您风光下葬。” 四夫人叫嚣:“展玉颜,你说的是人话?” 玉颜淡漠地说:“厨子下人都给您拨过去了,灶上的花销依旧还算着大哥大嫂的份,您一个人怎么吃都吃不完。娘,别闹了,太师府再如何家大业大,也吃不起八钱银子一斤的黄豆,您真不怕大伯父翻旧账?” 四夫人语塞,一时结巴起来:“什么黄豆,什么八钱银子……我当家十来年,是干干净净,对得起天地良心。” 玉颜懒得再多说,吩咐下人:“送四夫人回去,查一查这茶壶茶碗的价,记在秀景苑账上。” 说罢,她转身回房去,四夫人要追,被七姜拦下,笑悠悠说:“您请回吧,玉颜很忙,无暇招待您了。” 四夫人冷笑一声:“云七姜,有你哭的时候,单是老太太被送走这件事,大老爷在朝堂上就未必兜得住,早晚还得迎回来。到时候,你若不被扒一层皮,我跟你姓。” 七姜推手拒绝:“千万别,我家祖宗看不上你,还是你们王家的祖宗大人大量,能容得下不肖子孙。” 四夫人气得瑟瑟发抖,说下去也不过是徒增怨恨,她愤愤然离了文仪轩,一路咒骂着回秀景苑去。 大院门前,萧姨娘正看人修剪花枝,老远就见四夫人风风火火的身影,边上的丫鬟说:“必定又去找大小姐闹了,真是没脸没皮的,这么多年装得当家主母范儿,全给扒干净了。” 萧姨娘责备道:“少说几句,四夫人好歹是正经主子,别惹了她。” 丫鬟道:“叫奴婢说,您可比四夫人体面多了,将来等咱们三哥儿出息,当了大官,指不定还能为您求个诰命呢。” “胡说,诰命是这么便宜的吗?”萧姨娘道,“老太太熬了一辈子都没轮上,我一个侍妾算什么,入了朝廷上了官场,三哥儿的母亲只能是大夫人,他是司空府的外孙,听明白了吗?” 丫鬟瘪着嘴说:“您倒是把大夫人当佛爷一样供着敬着,可大夫人眼里,昨儿您也瞧见了,大夫人连看都不看您一眼。” 萧姨娘藏在袖中的手,默默地握了拳头,冷声道:“我一个奴才,也配叫大夫人看吗,闭嘴吧。” 丫鬟不甘心,又问:“姨娘,今天哥儿下了学,真要去文仪轩温书吗?” 萧姨娘立时愁绪上头,叹气道:“先等他回来再说。” 转眼,日落时分,学堂散了学,等来小厮收拾东西,怀逸催促了几回,匆匆忙忙要往外走。 “展怀逸。”忽然有同窗叫住他,怀逸闻声停下了脚步。 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围上来,其中一人道:“听说你家老太太被赶走了,这是怎么说的?” 怀逸冷声道:“祖母是去静养,你们不要道听途说,胡乱传话。” 一人道:“太师大人都被参了好几本了,怎么能是道听途说,只怕皇上也要过问了。” 怀逸镇定地说:“你我学孔孟之道,求经世治国,当心怀天下,先生可从没教我们,议论他人家务事,何况祖母的确是去静养。” 有个孩子道:“且不说这件事,听说你的嫡母回城了,这么多年,贵府那点事,连我们都清楚。展怀逸,待嫡母回了家,你还能风风光光来这里念书吗?” 眼前几个孩子,家世门第虽不及太师府,但都是各家嫡子,他们这一斋,只有怀逸是庶出子。 虽然碍着太子乃贵妃所出,如今没人敢堂而皇之地分嫡庶对待,可各家关起门来,难免分个尊卑,像他这样的庶出子,别人家都不会送来这学堂。 第181章 母子生嫌隙 “怀逸,我们走吧。”上回还大打出手的江侍郎家公子,走来拉了怀逸的胳膊,白了这些人一眼,“就你们长嘴,背书也不见你们这么利索?” 怀逸不愿好友再与他们起争执,便主动跟着离开,到了学堂外才说:“不必为了我和他们翻脸,他们看不起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兄弟拍拍他的肩膀,彼此都还有几分孩童的稚气,但已互为兄弟,自认生死之交,说道:“什么看不起,他们又是什么东西,你别放在心上,只想想太师大人如何待你,兄弟姐妹如何待你,若叫外人一句话就否决了,岂不是辜负了亲情。” 怀逸立时高兴了几分,之后在学堂外别过,太师府的车马,便将三公子接回家中。 进门时,随行的小厮便告知,大小姐在文仪轩收拾了书房,怀逸心里更欢喜,加快步伐回到大院,父亲尚未回府,他便不再等待,收拾了文房四宝,就要往大姐的院子去。 萧姨娘从小厨房赶来,拦在身前道:“文仪轩那么多的事,大小姐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再要照顾你,岂不是给她添麻烦。哥儿,你是念书的,哪里念不得,若是寻姊妹们玩耍,那就安心去玩耍,总好过三心二意,白费了光阴。” 怀逸不耐烦道:“我便是去念书的,大姐姐也容不得我三心二意,连书房都预备下,难道叫大姐姐白费心一场?” 萧姨娘说:“等下子你二嫂嫂也去了,姑嫂们叽叽喳喳说玩笑话,又有管事们来来往往,你哪里来得耳根清净,你平日里念书,丫鬟们连喘气都捂着嘴,谁敢打扰你?” 怀逸无奈地望着母亲:“我是出家当和尚了吗,就算和尚庙里还有人念经,我成日里连个人声都听不见,我只配念书活着吗?” 萧姨娘觉着儿子越来越陌生,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性子,那么听话那么内敛的孩子,忽然之间,事事处处都要和她对着来,言语之间已不是顶嘴那么简单,渐渐的拿出了小主子的款,仿佛在儿子眼里,她这个娘,就快真的成为姨娘了。 “怀逸,念书不是闹着玩,谁不让你玩,哪个又束缚你了?”萧姨娘不肯退让,苦口婆心地说,“玩归玩,念书归念书,月末考学在即,千万别分心,好生温书才是,倘若考得不好,大老爷责罚,又何苦来的呢?” 怀逸冷冷地说:“从小到大,还没有我考不好的学,姨娘也太费心了。” 一声“姨娘”,让萧姨娘浑身一颤,这孩子打从学说话,除非不得已的场合,何时叫过一声姨娘。 她面上虽不敢大大方方地应承,可心里总是欢喜的,既然无人纠正,无人强迫他改口,那一声声“母亲”,她便听得心安理得。 怀逸不愿再理会母亲,绕开她径直出门,带着人一路往文仪轩去。 萧姨娘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没动弹,是婢女来问她,才醒过神,吩咐道:“去文仪轩跟着,倘若他不好生念书,和少夫人、小姐们玩闹,立刻来回我,我只能求老爷做主了。” 然而文仪轩内,玉颜岂能纵容弟弟荒废学业,问了今日的功课,指点了几句后,就不许下人再打扰,待得晚饭时分,再来叫他。 虽然时不时有各处管事来回话,但院里院外安安静静,大院跟来的下人都静候在书房外,一切规规矩矩,就是该读书的样。 萧姨娘听得这样的传话,心里更是过不去,儿子抱怨什么在大院里听不得半点人声,难道在文仪轩不是一样吗,他哪里是怕寂寞,就是不要她这个当娘的了,是翅膀硬了,想往外飞了。 “少夫人呢?” “少夫人没去,听说在观澜阁给二公子做饭,少夫人可真行,把二公子哄得五迷三道的。” 观澜阁里,七姜亲手做了晚饭,都是软和好克化的,展怀迁卧床数日,胃口不好也不易消食,这些她都考虑到了。 而展怀迁只要和七姜一同用饭,不论饿不饿,都能吃下不少,再者七姜的手艺,比起家中的厨子,虽粗放原始一些,却能还原食材本来的美味,对于山珍海味堆里长大的他来说,每一口都无比新鲜。 双手不能活动,自然要劳烦娘子喂饭,七姜和之前一样,总是自己一口展怀迁一口,也不委屈自己。 此刻,张嬷嬷从门外进来,禀告道:“大老爷派人传话回来,今夜在陈阁老府中用饭,要晚些归来。” “知道了。”展怀迁应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张嬷嬷说:“只说了这句,没有其他的,倒是大院那头,听说萧姨娘带着下人,将三哥儿的饭菜送去了文仪轩。” 展怀迁莫名道:“何必分得那么清楚,玉颜还能不留弟弟吃口饭。” 七姜说:“她是故意的吧,让大家都难堪,怀逸舍不得他大姐姐尴尬,下回就不去了呗。” 展怀迁问:“什么意思?” 七姜直白地说:“萧姨娘似乎不愿意大家和怀逸多往来,她很不喜欢我和怀逸多说话,说什么叔嫂有别,大家有些分寸体面才好。” 张嬷嬷怒道:“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她算什么,还来指教您?” 七姜道:“怀逸毕竟是她的亲骨肉,盼着儿子好,本身也没错,至于什么叔嫂的,若有难听的话传来传去,的确也不是好事,我们村里人都是忌讳的。我就是觉着,怀逸还是个孩子,我就没考虑,既然人家不欢迎我,我少去就是了。” 张嬷嬷不屑道:“她这心思就不正,少夫人,往后还是和大夫人一样,眼色都不必给一个。” 展怀迁也不高兴,说道:“怀逸从小寂寞,若愿与你亲近,就多多照顾,他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可顾虑的?萧姨娘这是把你看得不堪,还是觉着怀逸小小年纪就要动坏心思,实在愚蠢得很。” 七姜继续给展怀迁喂饭,满不在乎地说:“随缘吧,我不强求。” 张嬷嬷念叨着:“好好的孩子,就怕给教坏了。” 第182章 叔嫂谈心 晚饭后,展怀迁在门前屋檐下踱步消食,七姜拿了一件衣裳要为他披上。 奈何这人个子太高,而双臂左右都吊着,不免有些溜肩,衣裳便挂不住。 “你腿没事吧,蹲下……” “别那么凶,好好说话。” “给你拿衣裳,还挑三拣四?” 在霸道挥舞的拳头下,展怀迁屈膝俯身,把自己放低一些,好让七姜给他系上衣带,一面还要被数落,说他就是闲不住,非要出来晃悠。 “你才十七岁,怎么这么爱唠叨,比张嬷嬷还啰嗦。” “嬷嬷,展怀迁说你啰嗦。” “恶人先告状!” 院门前,怀逸跟着丫鬟进来,就见二嫂嫂围着二哥哥转悠,笑得那么开怀,受伤的二哥行动笨拙些,却一味宠着嫂嫂逗她开心。 七姜先见到了弟弟,挥手问:“怀逸,你怎么过来了?” 怀逸上前来,向兄嫂行礼,说道:“听说二哥哥好些了,我便过来看望。” 展怀迁打量弟弟,笑道:“几日不见,你似乎长高了。” 怀逸腼腆地说:“这阵子膝盖也疼得厉害,请叶郎中瞧过,说我长得太猛了,过了这一阵能好。” 张嬷嬷从边上过来,说道:“三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让大厨房给您炖大骨头汤,以形补形才是。” 七姜问弟弟要不要进门坐会儿,怀逸推辞道:“我来看看二哥哥,哥哥安好我就放心了,不坐了。” 展怀迁看了眼七姜,七姜点头,便下了台阶说:“怀逸,我送送你。” 怀逸眼眸一亮,高兴起来,但口中说着:“不必了,二嫂嫂那么辛苦……” 即便如此,七姜还是送怀逸出来,问了她萧姨娘送晚饭的事。 果然玉颜大度稳重,并没有表现出被萧姨娘冒犯的不耐烦,而是将萧姨娘送去的饭菜摆在一起,姐弟三人一同享用。 “母亲后来就回去了,看她的样子,很不甘心。”怀逸说道,“最近,不知是我自己反骨叛逆了,还是母亲管得越来越紧,我们总是为了一点小事争吵。她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我急了语气重一些,她伤心,我又不忍心。” 人家是亲生母子,七姜不会说什么挑唆的话,只是她和展怀迁的心意一样,不愿因为萧姨娘,让弟弟与他们生分了。 “姨娘总是为了你好的,你多些耐心,好生与她讲道理。”七姜温和地说,“家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姨娘心里不安,为你担心,也是情有可原,过阵子家中太平,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怀逸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二嫂嫂,母亲她会回来吗?” 这一声“母亲”指的是谁,七姜心里很明白,她道:“我不知道,你想她回来吗,怀逸,你和大夫人说过话吗?” 怀逸摇了摇头,但道:“嫂嫂不必顾虑我,人伦礼法如此,大夫人亦是我的母亲,我敬重二哥哥,必定也会敬重母亲,哪怕……她从来没和我说过话。” “怀逸,你委屈吗,玉颂虽然被四夫人折磨,好歹也算是四夫人拉扯大的。”七姜说,“但是娘她从没管过你,甚至,从没当你存在过。这话不好听,仿佛挑拨离间,但也是真心的,我想你和大夫人之间,彼此都不要有期待有指望,就是最好的。” 怀逸不明白:“嫂嫂,您的意思是?” 七姜说:“你是弟弟,将来不论如何,二哥哥他都会管你、帮你、扶持你,我和他也是一样想的。可你并不是母亲的儿子,她没道理来照顾你任何事,同样的,母亲也不能要求你像二哥哥一样,敬奉她孝顺她。这辈子,你的事与她不相干,她的事也与你不相干,这样是最好的。” 怀逸听懂了:“您是想,我和母亲保持分寸和距离,什么都不用做,就是最好的。” 七姜笑道:“真聪明,怀逸你不要觉着委屈,至少母亲她绝不会迫害你排挤你,不论她是否回到这家里,你是太师府三公子这件事,是你哥哥心爱的弟弟这件事,不会有任何改变。说白了,大人事,咱们少搀和,我和你二哥一样,轮不到咱们管。” 怀逸心里的包袱,霍然放下了,若说学堂里那些闲话他不在乎,那是假的,他从小都知道,嫡母“不待见”他。 七姜说:“怀逸,你好好和姨娘说话,她总是为你着想的,但一个女子在这大宅门里头,不去看看外面的世道,她的心不够大,也不是她的错。” 怀逸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解释心眼小,二嫂嫂,您太善良了。” 七姜说:“将心比心而已,我和你娘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把她想得那么坏,更没得挑唆你们母子不和睦,你二哥也不会答应。” 叔嫂二人并肩走来,各自提着灯笼,虽保持距离,但说得高兴,彼此脸上皆是轻松喜悦。 七姜每每笑起来,从不像玉颜那般文雅内敛,总是浑身都散发着快活的气息,能感染到身边的人。 可是这一幕,在萧姨娘看着,就很不得体,她没掌灯,站在黑洞洞的院门外,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转身回去了。 不多久,便听见云七姜的动静,说着:“怀逸,要好好念书,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儿子则说:“二嫂嫂,您照顾二哥太辛苦,也请保重身体。” 萧姨娘走出来,目光越过儿子的肩膀,看着云七姜的身影远去,怀逸转身,猛地见一道身影,接着越走越近,灯火照映出母亲的面容。 “娘……您怎么站在这里不出声?” “我在等老爷回府呢,怕他在陈府饮酒,万事都要准备着。” “下人们会伺候,您早些休息吧。” “这么多年,你父亲身边的事,都是我在打理,假手他人我不放心。” “是,那您继续等,我先回房了,父亲若未醉酒,我再去向父亲请安。” 萧姨娘点了点头,看着儿子去往他的屋子,手里的拳头越攥越紧,深深吸了口气:“不行,我不能让你们抢走我的儿子……” 第183章 几分眷恋,几分意犹未尽 夜渐深,陈府门外灯火通明,太师府的马车等候多时,因大人晚归,前后又增派了十几名护院前来相迎。 展敬忠自府内而出,半路遇上特地等待他的陈茵,其父不免责备:“无礼的丫头,成何体统?” 陈茵全然不在乎父亲的话,径直问展太师:“世叔,怀迁兄长的伤,可好些了?” 展敬忠温和地笑道:“恐怕你不是在意怀迁,放心吧,他好多了,因此你嫂嫂也清闲得多,茵儿啊,常来府里坐坐,与你嫂子结伴多好。” 陈茵喜不自禁:“是,多谢世叔。” 待展敬忠回到太师府,夜已深,萧姨娘在大院门前迎接,刚要开口说话,展敬忠便道:“往后不必等我。” 萧姨娘却追上两步:“老爷,妾身有件事,想请您示下。” 展敬忠停下问:“何事?” 萧姨娘怯怯然道:“大小姐在文仪轩,为三哥儿设了书房,三哥儿说他往后下了学,就去文仪轩温书。” 展敬忠说:“很好,玉颜自幼饱读诗书、敏而好学,性情也最是稳重,怀逸跟着长姐,有人教导指引,是好事。” “可是……”萧姨娘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想求老爷别叫怀逸去叨扰大小姐。 “什么可是?”展敬忠问。 “没,妾身是说,如此甚好。”萧姨娘欠身道,“老爷辛苦了,您早些歇着吧。” 展敬忠嗯了一声,再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嬷嬷和小厮们跟去伺候,萧姨娘便退到一旁张罗,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有在这里看的份,对儿子说什么老爷身边的事都是她在打理,话是没错,可事实上,老爷身边从没有她的位置。 不论如何,之后几天,七姜真正过上了清闲太平的日子,没有人作妖,没有人闹事,虽然每天都和展怀迁拌嘴吵架,可彼此都只想逗对方开心,哄着宠着还来不及,谁会真的生气。 唯一让七姜难过的,便是展怀迁的伤口又剔了一回腐肉,好在比之前军营里要强些,这次伤口收得不算太遭,而展怀迁看到七姜在一旁红着眼睛,满脸那藏不住的焦虑心疼,他顿时什么痛觉都消失了。 转眼,四月见了底,展怀迁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左臂的刀伤好得快些,已经能活动自如。 七姜不知道,还每天耐心地喂饭,直到有一天发现这人偷偷地在屋子里用左手挥剑,可每到吃饭就撒娇,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气得她把展怀迁一顿“毒打”,半天都不理他。 但家中太平无事,主子下人都高兴,可代价也不小。 算日子,老太太和上官清早就被送到了目的地,且不说上官家如何对待自家女儿,老太太在别庄,依旧和家里一样,是仆从婢绕、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即便如此,朝廷上弹劾展敬忠的折子从未停歇,乃至有人亲自追去展家别庄一探究竟。 七姜听张嬷嬷念叨,心里很不踏实,来问展怀迁,却得到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们一年到头盯着我爹,我爹出行多带几个护院,也会被参一本,说他僭越礼制、狂妄自大,何况这么大的事,不被大做文章才奇怪了。” 七姜不理解:“可是,父亲不是很大很大的官吗,那些人怎么敢惹他?” 展怀迁说:“再大的官,也是臣子,皇上要盯着,朝廷要盯着,对家更要盯着,乃至邻国都会盯着,我爹出门上朝,先迈左腿还是右腿,都有人事无巨细一一详录。” 七姜说:“以后,你也会这样?” 展怀迁认真地说:“不只是我,还有你,倘若你不愿过这样的日子……” 七姜摇头:“还没过上呢,不说丧气话,将来真有一天过不下去了,大不了跟你和离。” 展怀迁抬起左手,在七姜嘴上轻轻一点:“不许说这两个字,我听得心都会疼。” “矫情……” “不许说!” 这人真严肃起来,七姜倒是有几分慌张的,避开他的目光,眼眸轻轻转着道:“不说就不说。” 展怀迁却不罢休:“看着我说,还提不提了?” 七姜生气了,狠狠瞪着道:“凶什么,我怕你吗,偏说和离,和离和离和……” 展怀迁忽然凑上来,吻住了她的双唇,七姜慌地要挣扎,可人家的大手托着她的脑袋,不轻不重地给摁住了。 七姜情急之下,张嘴要咬,偏偏牙齿碰到唇瓣的那一刻,她是真舍不得。 而展怀迁也终于松开了,并没有离开很远,脸依然贴得那么近,仿佛随时又要吻上来。 七姜呆呆的,没有再挣扎,也没有躲开,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说实话,她没有生气,也不讨厌。 “还说不说?”展怀迁问,“好好回答。” 七姜软乎乎地白了他一眼,就是说不出话。 要知道那天,发现展怀迁左臂分明好了还装死,她真的拳打脚踢了一番,吓得张嬷嬷要来拉架。 可是这会儿,照她的脾气,该跳起来狠揍这人一顿,她的心却是软绵绵的,甚至,有几分眷恋,有几分意犹未尽。 “再也不许说了。”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吻,“那两个字,真会叫我心碎,姜儿,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七姜点了点头,她很想被展怀迁搂进怀里,可这人右臂还吊着呢,千万碰不得。 “等你好了,一定要抱抱我。”七姜委屈地笑了,“我喜欢在你怀里躺着,可踏实了。” 展怀迁含笑点头:“不是说好的,抱一整天都不撒手。” 七姜浑身一哆嗦,嫌弃地跳开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你这个人,平日不是挺正经的吗,怎么、怎么……你看你这要是个花花公子,得多少好姑娘被你骗得团团转。” 展怀迁嗔道:“就不能说些我的好话,成日里编排我,我都给你记着,咱们慢慢算。” 七姜竟是脸红了,朝他做了鬼脸,转身要往门外去,只见张嬷嬷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紧张地说:“哥儿,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第184章 大耳光抽他 太子微服出宫、轻车简从,若非大管事刚好在宅门前与人交代事情,怕是小厮们还认不出来,吓得他要开正门迎接,被太子拒绝了。 展怀迁与七姜迎出来时,太子已经到了观澜阁前,笑着说:“果然,瞧着大安了,是躲在府里偷懒么?” 众人行礼,太子和气地对七姜说:“我找怀迁有些事,应该不打扰他休养吧?” 七姜听出话外音,欠身道:“妾身去准备茶水,殿下想用时,请随时传唤。” 太子微微颔首,便径直往门里去,展怀迁看了眼七姜,彼此眼神会意,他便跟着离开了。 张嬷嬷念叨着:“殿下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只带了几个随从,这要是遇到些什么,可还了得。” 七姜挽着嬷嬷,天上地下的指了一番,说:“不知多少暗卫跟着呢,连咱们府里也闯得进来,您别担心。” 张嬷嬷笑道:“咱们少夫人懂得还不少。” 七姜不禁得意起来,自然这些都是展怀迁告诉她的,终于也轮到她卖弄一回。 之后预备好茶水,太子不宣,他们也不敢送进去,只是百无聊赖地等待,足足候了半个多时辰,七姜自己喝了好几轮茶,念叨着怕夜里睡不着。 此时,有雀儿飞来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七姜怕吵着屋里的人,就挥了手帕来撵。 “姜儿……” 忽然听见亲切的声音,七姜回眸,但见茵姐姐蹁跹而来,一袭轻盈的樱绯纱衣,随着她的奔跑飘逸灵动,仿佛风吹树摇、落英缤纷,这衣裳旁人穿来,不定成什么样,可是在她身上,便是如仙子一般。 “茵姐姐,你可真好看。”七姜看呆了,不打招呼就忍不住夸赞,“这是什么料子做的,这样轻盈,实在美极了。” “你若喜欢,我送给你,料子的确难得,家里只裁了这一身,幸好我没有姊妹,不必争不必……” 陈茵说着话,一抬头,赫然见太子与展怀迁站在门里,天知道他们几时在那儿,方才进院子,她只顾着看七姜,都没留意边上的光景。 七姜见她的神情,就猜想了几分,顺着目光看过来,果然是太子出来了。 “殿下。”七姜欠身行礼,问道,“您、您要茶水吗?” “就要回宫了,下回再来品尝少夫人的茶艺。”太子淡淡地说罢,便跨门而出。 七姜退让到一旁,却见陈茵站在原地没动,而太子径直从她的面前走过,没有计较她的“无礼”,也没落下一道目光,全然无视了她的存在。 这一幕,院子里所有人都看见了,张嬷嬷瞧着也揪心,又见七姜站着不动,上前来提醒:“少夫人,您和哥儿一道去送客吧。” 七姜回过神,赶紧跟出来,见太子和展怀迁在前方说话,她便不远不近地候着。 这一头,太子一脸冷漠地看展怀迁说:“瞧见了吗,她在宫外如此鲜活,这样的人,你们忍心让她在宫内枯萎吗?别忘了你和世恒答应我的事,这就要五月了,不如端阳节前,给我个交代。” “端阳节太匆忙,殿下,何况端阳节上,陈茵也是要进宫赴宴的。” “你们尽量,但我的确等不及。” “殿下,您觉着,我们编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皇上和娘娘?” 太子漠然转身:“便是真的,他们不信也强求不得,既然如此,假的又如何,只要陈茵从此消失,就错不了。” 说罢,他大步而去,展怀迁无奈,只能回身召唤下人跟随。 七姜上前来,问道:“太子又提那件事了吗?” 展怀迁颔首:“方才的光景你也看到了,过去类似的场景发生过无数回,人前人后的,太子从不给她体面,因此才会传得沸沸扬扬,让陈茵十分难堪。” 七姜很生气:“堂堂太子呀,何苦这样折腾一个姑娘,他怎么不自己去找皇上说呢,真是……” 展怀迁轻轻捂住了七姜的嘴:“仔细祸从口出。” 七姜难过地说:“人还在里头呢,茵姐姐那么高兴的来,还穿了漂亮的新衣裳,这一下弄得,她恐怕几天都缓不过来。” 展怀迁说:“陪她去逛逛,你们姑娘家好说话,她见我必定也尴尬极了。” 七姜无奈地点头:“那你歇一会儿,说了好半天话,累不累,太子找你什么事?” 展怀迁眉心一紧,道:“事情不简单,夜里告诉你。” 夫妻二人回到观澜阁,陈茵已经在厅堂等候,张嬷嬷伺候了茶水,留她一个人静静的。 七姜别过展怀迁,独自进门来,努力扬起笑容:“我们园子里新养了孔雀,想去看看吗?” 陈茵摇头:“我坐一会儿就走,是觉着突然走,很没面子,姜儿对不住。” 七姜走来,好生道:“我们院子里的下人,都是最好的,她们不会乱嚼舌头,你信我。” 陈茵苦笑:“我是不信自己,我早该习惯了的,可还是落得这样难堪。姜儿,我不想对你倒苦水,不想总拉着你说丧气话,可我心里不好受,我也装不来。” 七姜连声道:“没事没事,咱们不是朋友吗,要讲义气,茵姐姐你有为难的时候,我就该陪着你。” 陈茵问:“姜儿,若是你在我这个处境,你会怎么做?” 七姜坐下来,歪着脑袋想了想,直接说出了心里话:“想大耳光抽他。” “什么?” “扇他两嘴巴,狠狠地。” 陈茵笑了出来,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竟是笑得停不下来,笑出了泪花,半天缓过一口气,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说道:“听着就解气,行,下回再撞见他,我就抽他。” 七姜说:“你敢吗?” 陈茵苦笑一下,摇头:“不是不敢,是不舍得,我啊,又卑微又懦弱,没出息透顶。” 七姜说:“那你想吗?” “想,很想。”陈茵眼中是一片心灰意冷的绝望,即便如此,也没能恨起来,“横竖是一死,再有下回他如此羞辱我,我一定一定……” 七姜上前握了陈茵的手:“别怕,若要下大牢,我陪你一起坐。” 第185章 你身上的好 这日,在七姜的陪同下,陈茵逛了大半个太师府,好些地方七姜也是头一回去,一起见识了孔雀开屏,后来玉颜姐妹也来,姑娘们玩了半天,陈茵才打道回府。 姑嫂三人一起送到宅门前,刚好遇上宫里传旨的太监,奉贵妃娘娘旨意,免了行礼,将帖子送到了七姜手里。 “去年前年因边境战乱,宫内大小节日少有宴请,端阳节算得是此番大捷后,头一个正经节日,皇上宴请群臣,也是彰显国威,不会因为窦良娣的去世而免去。” 一行人往府里走,玉颜对七姜解释道:“小时候随大伯父大伯母进过宫,后来大伯母离家,我也长大了,就不能去了。” 七姜问:“为什么?” 玉颂在一旁说:“二嫂嫂,我和姐姐只是大伯父的侄女,那些名门千金,可都是大房嫡女,譬如陈茵姐姐,我们是比不上的。” 七姜叹气:“都是两只眼睛两条胳膊,怎么就比不上了,不过那皇宫,我还不稀罕去呢,我不喜欢那里。” 玉颜道:“这可由不得你,这帖子上写了,你和二哥哥要随大伯父一同进宫赴宴,好在这回男女宾不分开,二哥哥能一直在你身边。” “不分开吗?”七姜把帖子翻来覆去看,其实没几个字认得,她问道,“怎么可以同席呢,那天去东宫吊丧,都是分开的呀。” 玉颜说:“这宴会是在上林苑举办,好大的园子,一府一席,若是万岁雅兴,曲水流觞,也是很有意思的。” 越往后的话,七姜开始听不懂了,待别过玉颜和玉颂,便兴冲冲跑回观澜阁,展怀迁在书房,他也实在闲不住,竟用左手处理一些积压的公文。 七姜把帖子递给他,说道:“一定要去吗,我不喜欢进宫。” 展怀迁看过后说:“那就报我伤还没好,咱们不去。” 七姜问:“屈水流伤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随手画了一张草图,在边上写下“曲水流觞”,他小时候念书无聊时,练过几年左手执笔,那字迹笔力自己虽不满意,但在七姜眼里,已是了不得的本事。 只不过,听他解释完,七姜更紧张了:“还要作诗?” 展怀迁笑道:“我们不去,就算去了,不是还有我吗?” 七姜心里不痛快,闷闷地坐到一旁去,展怀迁放下笔跟过来,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虽然觉着不念书不识字也能活得挺好,可我既然决心和你过下去,往后的日子那么长,我总不能回回都生病吧。”七姜坦率地说,“我是不喜欢皇宫,不喜欢这府那府的宴请,可撇开不喜欢,我心底就是露怯,是自卑。因为我没念过书,你看连玉颜随口说四个字我都不知道什么意思,在外面就更丢脸了。” 展怀迁说:“你身上的好,也是她们没有的,一场宴会念几首诗,不过短暂的风光,可长长久久的日子里,是你活得比任何人都自在逍遥,这还不好?” 这话听着心里舒坦,七姜笑起来:“你是一向这么会哄人,还是单哄我一个?” 展怀迁说:“我以前都不爱说话,也不知怎么,忽然话就多了。” “就是,腻歪得很。” “不喜欢?” “那倒也不是……” 展怀迁单手搂着七姜,彼此的额头蹭了蹭,七姜便软乎乎像猫儿似的依偎着他,说道:“要不我下决心,跟娘学本事吧,和娘说好,我若学得不好、不耐烦的时候,她要罚我,就都罚你,这样我就不怕了。” 展怀迁嗔道:“只听说过,伴读书童代替小主子挨罚的,几时有相公替娘子挨罚的?” 七姜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怕学不会,我知道念书很苦,我坐不住。” 展怀迁心疼了:“那就不学了,我真不在乎。” 七姜摇头:“我要学,我不想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大不了别跟娘学,玉颂教你都绰绰有余,再不行我教你,慢慢来。”展怀迁正经道,“先启蒙,启蒙后再跟着娘念书,你就不慌了。” 七姜说:“跟着玉颂也好、怀逸也好,又或是你,都跟玩儿似的,我不想学偷懒了,你们会宠着我纵着我,只有跟娘学,我害怕我就不敢偷懒。” 展怀迁愣住了,摸了摸七姜的脑袋:“这些事都考虑上了,娘若知道,哪怕你学不好没耐心,她也舍不得罚你,别怕。” 如此,约定好了明日待叶郎中来过后,展怀迁若能出门了,就一同到司空府请安,并向母亲提起教七姜念书学规矩的事。 而提起母亲住在司空府,展怀迁说,短时间内,娘还不能回惜园。 “城外的事还没摆平?” “太子今日找我来,便是商议这件事,抓到的人审不出什么明白的结果,对方真真有备而来,这步棋不是胡乱下的。” “会是什么人呢,你说过,皇子皇孙都想当皇帝。” “那一头是什么人尚未明了,但皇上的意思,已经明了了。” 七姜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说真心的,你别什么都告诉我,真的……” 展怀迁笑道:“好,我不说,没得吓着你,可你不好奇吗?” 七姜摇头:“好奇归好奇,可我怕自己哪天说错话说漏嘴,再害了你们,那就罪过大了,我不听我不听。” 见七姜捂起耳朵,展怀迁忍俊不禁,他眼里的人儿,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并不是傻傻憨憨,就是招人喜爱,莫说人在身边,就是见不着七姜时,想起她的一笑,心里就能乐呵半天。 “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展怀迁不禁把心声露出来,自从有了七姜,自己的性情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变成什么样?”七姜问。 展怀迁回过神,岔开话题道:“我说那些想做皇帝的人,怕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一边,陈茵回到家中,一路往闺阁去,半路遇见了听说消息后迎出来的母亲。 陈夫人道:“宫里下了帖子,端阳节赐宴,你也要赴宴。” “母亲,您别忘了,我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 “娘娘说了,补给你一天。” 陈茵蹙眉:“这算什么?” 第186章 好好学规矩 端阳节皇帝赐宴,司空府自然不会缺席,隔日便要拟定赴宴名单送上去,因家眷众多,不可能都进宫,何世恒便将自己的席位让给了二弟夫妻俩。 这会子来到姑姑的房中,替祖母问一声姑姑是否赴宴,大夫人笑道:“你爷爷是老糊涂了吗,怎么突然要带上我,我以何家小姐的身份入宫,还是怎么?” 何世恒笑道:“恐怕爷爷是想,进了宫就给您安排到展家的席位去,指不定都和姑父说好了。” 大夫人手里摆弄着花瓶,是园中新开的木槿,虽说春花已尽,但夏花赶着就来,四季常在,便是这人世间的美好。 何世恒坐下道:“我心里,不想姑姑去。” 大夫人抬眼看侄儿:“说说,又想麻烦我什么事?” 何世恒便不藏着掖着,大方地说:“那日是端阳节,宫里过节,咱们府里也要过节,您就留在家里和侄儿孙儿们一起,再顺道,把玉颜姐妹接来。他们府里冷冷清清的,姑父和怀迁七姜进了宫,还过什么节呢。” 大夫人摇头:“不成,出师无名,我算什么,接他们来过节?” “您可是大伯母……”然而才几个字,说到后面就没底气了,他愧疚地低下头,“姑姑,我错了。” 大夫人含笑道:“我既不曾与展敬忠和离,我当然还是她们的大伯母,那就让大伯母,接侄女来家过节吧。” 何世恒眼眸一亮,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走时又跑回来:“那您早些下帖子,千万别忘了。” 大夫人则语重心长地说:“千万别荒废了学业,来年给姑姑长脸。” 如此,隔天上午,叶郎中查看过展怀迁的伤,松口让他出门后,夫妻俩就直奔司空府来,原是来向母亲求学的,却提起了端阳节接玉颜玉颂过府的事。 “不如将大哥和嫂嫂也请来,瞧着更自然些。”展怀迁道,“至于婶母,王家早就来信,让她回府过节,倒也不尴尬。” 大夫人说:“你安排吧,怀逍两口子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母子三人来见老太太,外祖母本是很心疼孙儿,但见他养得那么好,脸上都长肉了,不禁说:“这些日子必定把姜儿辛苦坏了,将来你若敢对姜儿不好,外祖母第一个不饶你。” 展怀迁看了眼身边的人,在家就跟小霸王似的横行霸道,可每每来司空府,她就又老实又乖巧,没有人比她更会看眼色,往大了说,能审时度势,把云七姜放哪儿,她都能活得好。 一家人坐着说话,其乐融融,好容易等何世恒散了课,展怀迁便单独离开,来书房找哥哥说话。 说的,自然不是玉颜,而是陈茵。 何世恒叹气:“挑明了吧,告诉陈茵,太子要她消失。” 早晚是要走这一步的,但展怀迁和七姜一直瞒着陈茵,是觉着事情还能有转圜,可昨天太子的态度再强硬不过,他是铁了心不娶。 “绑了,藏了?”何世恒好不耐烦,叹气道,“我后悔了,那天就该和你一样,死活不答应。” 展怀迁瞥了眼哥哥:“现在你知道了?” 何世恒原本心情美好地期待端阳节在家中见到玉颜,期待她能来高兴地玩上一天,谁知又搀和进太子和陈茵的事。 “拖着,怀迁你听我的,咱们啥也别干,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何世恒说,“死拖着,和我们什么相干,再不济,贵妃娘娘总会帮我们说话。” 展怀迁淡淡地说:“你将来不做官了,太子登基后,你就带着何家上下从朝堂引退?” 何世恒无言以对,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把太子得罪完了,往后几十年还有什么指望? 展怀迁说:“端阳节必定来不及,且那样大的场合,若横生枝节,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过了端阳节,咱们先对陈茵挑明,她若肯死心配合,我们把她藏起来就行了。” 何世恒问:“那我能安心和玉颜过节?” 展怀迁无奈地摇头,嗔道:“行,哥哥您安心过节,有事弟弟服其劳。” 何世恒笑道:“这是你头一回和七姜一同进宫吧,那么大的场面,姜儿成吗?” 展怀迁信心十足:“她一个人进宫都没事,带上我还能有事?” 这一头,大夫人手把手地教七姜如何行礼,起先太紧张,七姜手脚僵硬,渐渐的感受到母亲的耐心和温柔,半点不嫌弃她笨拙,放开后,便也学得有模有样。 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心疼地说:“姜儿别紧张,到那天乌泱泱的人,你自己想找个人都难,别人也不会盯着你的。” 大夫人让七姜休息一会儿,说道:“接下来,你是每日往返司空府,还是在司空府住下,隔几日回展家?既然是正经念书,每日课时都会安排好,其他的事,你就都做不得了,可要想明白。” 老太太将外孙媳妇搂在身边,说道:“别那么正经,孩子大了,比不得稚儿启蒙,这年纪学东西可快,她又聪明,你别吓着她。” 大夫人说:“这几日,先把进宫的规矩和礼仪学好,读书写字的功夫,单单几日是抱不起来的,到那天,有怀迁在你身边,哪怕有人为难,他也会替你解决。既然你铁了心要学,娘也会用心教你,不能玩笑不能偷懒,你要做好觉悟。” 七姜点头,虔诚地说:“娘,我想好好学,我不想听不懂别人的话。” 于是,端阳节前的日子,七姜每日往返司空府与展家,潜心跟着婆婆学习宫廷礼仪,不仅仅是行礼问安,连如何拿筷子如何举酒杯,乃至表情眼神都要谨慎。 自然是很辛苦,七姜再怎么聪明,要在几天内改变十七年的习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一日,七姜从司空府归来,张嬷嬷去绣房取来礼服,本是要少夫人最后再试穿,可一进门,孩子倒在外间的炕头上就睡着了。 展怀迁从书房过来,瞧见这光景,默默地取了毯子给七姜盖上。 “少夫人这几天,胃口都不好了,只能吃平日里一半还很勉强。”张嬷嬷心疼地说,“您还没回京那几天,奴婢天天看着这么个孩子,心想完了,展家没指望了。可这才两个月,少夫人变了个人似的,把您放在心里,连奴婢都成了她在乎的人,这世上怎么会有心眼这么好的孩子。” 第187章 人嘛,哪有事事顺心的 七姜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听见,今日在司空府,与母亲还有外祖母舅母们,一遍又一遍预演进宫后要做的所有事,头顶着书本在廊下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是真累坏了。 然而先头还是熟睡,后半程开始做梦,梦见进宫赴宴,她没有换礼服,在那高墙压迫的宫道上急得团团转,偏生展怀迁径直往前走,怎么喊都不理她。 “展怀迁……”七姜猛地惊醒,但眼皮子沉重,好半天才掀起,可睁开眼,才刚在梦里不理她的人,正温和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轻轻一吻,一手拍哄她,“不怕,我在呢,梦里都是假的。” 七姜安心了,缓缓起身,展怀迁在她身边坐下,将人搂进怀里。 “这会儿什么时辰,天都黑了?” “饿了是不是?” “倒也不饿……”这几日紧张着进宫赴宴,七姜总也不觉着饿,都是长辈们和张嬷嬷要求她吃饭,她才应付着塞下几口,根本不惦记这事儿。 但不吃饭不行,展怀迁也不容许,很快便唤来张嬷嬷和映春,她们体贴少夫人没胃口,只备下清粥小菜,七姜见着不至于腻歪。 她洗漱后回到炕边,见展怀迁端起粥碗说:“你只管坐着,我喂你吃。” 七姜吓得赶紧夺过来,嗔道:“我没手没脚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黏黏糊糊的。” 但低头扒拉了几口,拿起筷子要夹小菜,忽然想起什么,再抬头看展怀迁,人家半点没生气,只是笑悠悠笑悠悠地看着她。 被宠爱,心里总是暖的,七姜后悔刚才又凶人,好生问道:“你不吃吗?” 展怀迁摇头:“我用过晚饭,吃得比你好,这几日身子多活动,胃口也上来了。” 七姜伸手摸了摸展怀迁的脸颊,欢喜地说:“那天外祖母不提,我还不觉着呢,比起你刚从边境回来,这会儿脸蛋都奶呼呼的了,你也不大嘛,才刚二十出头。” 展怀迁的确被养得“白白胖胖”,自然身材还是如之前那般结实健瘦,可脸上,又长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皮肉,不再是从边疆回来时,瘦得骨相嶙峋那般锐利,瞧着富贵柔和多了,终于像个才二十出头的公子哥儿。 可是,展怀迁眼里的人儿,却瘦了。 起先照顾自己养伤,七姜就辛苦了好一阵,接着又预备进宫赴宴,连着几天学规矩练仪态,将过去十几年的习惯一点点掰过来,这会儿坐着吃饭,也不似之前那么洒脱随意,腰背挺得笔直,碗筷亦是轻拿轻放。 从头一回同桌吃饭,展怀迁就不觉得七姜有什么不足之处,她固然不如那些贵妇千金们优雅端庄,可是和那些人吃饭实在倒胃口,谁不乐意看个吃得香又不粗鲁的,七姜就是。 眼看着七姜累得小脸都快瘦没了,展怀迁是真心疼,偏偏人家自己那么拼,哪怕嘴里喊着累,也没抱怨半句,也没说不进宫的话。 “姜儿……” “嗯?” “我心里舍不得你这么累,不忍你被规矩礼教束缚,更不愿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展怀迁说,“倘若是为了我,你可以放下吗,明日我们不进宫,往后都不进宫,只要你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强迫你做。” 七姜憨然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高兴了,你不记得我说过的吗,人活着,总要有个营生,如今我是你的夫人,就有我该有的活法。” 展怀迁道:“让你那么辛苦为难,你心中不怨吗?” 七姜还真是想了想,坦率地说:“原先我们约定两年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两年里要配合你当好这个少夫人,如今咱们要长长久久在一起,难道我反而不干了吗?我心里不怨恨,自然烦还是烦得很,人嘛,哪有事事顺心的,比起吃不饱饭、生病没钱治,这都不算什么。” 展怀迁伸手拨开七姜鬓边的碎发,她眉眼弯弯地一笑,喝了一大口粥,腮帮子鼓鼓囊囊,甚是可爱。 他忽然觉着,自己的心疼是辜负了七姜的心意,有这功夫,不如再上进些努力写,待有一日,身在朝堂拥有父亲、外祖父那样的地位,让七姜成为京城最尊贵的夫人,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那才是他该做的。 翌日,端阳佳节,圣上赐宴,一大早,皇城外便是车水马龙,王公大臣携家眷进宫赴宴,好不热闹。 几位亲王、郡王进宫后,司空府、太尉府、将军府等陆续而来。 此刻,展家的车马到达皇城外,侍卫和內监前来领路,展怀迁先下车搀扶父亲,待展敬忠落地,他才折回后面的马车,来搀扶七姜。 两侧依序排列着等待进宫的人家,太师府便是来得晚些,他们也要等着,自然展敬忠不会摆架子,只是依序而来,不至于故意为难人。 今日享宴,不必着朝服,但展敬忠穿得还是官制礼服,过去大小宴会皆是这身打扮,并不稀奇。 展怀迁虽也有官制礼服,可七姜没有诰命,夫妻俩不能成双,于是张嬷嬷另外筹备,绣房连日赶工,才有了今日的打扮。 众人眼里,展怀迁一袭黑底广袖长袍,以银丝配绛红绣绘山河,乍一眼瞧着,颇有几分花里胡哨,直到见马车上下来华贵明艳的年轻小妇人,那一袭白底染绛红祥云,仿佛晨曦初绽的礼服,才明白,是新娘身上的华彩,点亮了新郎的张扬。 任凭谁见了,都知道这是一双人。 展怀迁搀扶七姜稳稳落地,温和地说:“今日可美极了,瞧见那些人没有,都看傻眼了。” 七姜并不在乎,抽回了手,缓缓吸了口气:“咱们有话,回家说,一会儿我可就不开口了。” 展怀迁颔首,便领着七姜随父亲一同入宫,然即便是去往上林苑,依旧要走过那长长的宫道,那抬头连天都被拉长的地方,今天有展怀迁在一旁,七姜觉着没那么透不过气了。 忽然,展敬忠停下了脚步,七姜一直留心着公爹的身影,因此也缓缓停下了。 抬起头,只见前方有人来,为首的一袭黄灿灿礼服,绣着腾飞的巨龙,正是太子殿下。 第188章 姜儿,我今天丑吗? 三人行礼,太子缓缓走来,淡淡地说:“展太师,我与怀迁借一步说话。” 展敬忠躬身称是,便带着七姜走远些,回眸见两个年轻人神情凝重,他问七姜:“姜儿,你可知道,殿下和怀迁商议什么事?” 七姜微微摇头:“回父亲的话,朝堂之事平日里我们夫妻很少提起,媳妇并不知道。” 展敬忠却是一怔,仔细打量这孩子,见她仪态端庄,谈吐也和往日不同,这几天往返司空府,真是学了不少规矩,只是奇怪翎儿,竟舍得用这些礼教来束缚儿媳妇,又或是,仅仅为了应付今日的宴会? 那一头,太子已然离去了,展怀迁赶过来,对父亲道:“我们可以继续走了。” 展敬忠问儿子:“殿下找你何事?” 展怀迁冷静地说:“宫内不宜详谈,回府后再向父亲禀报。” 父子有默契,自然不再多问,之后往上林苑去,半途中展敬忠被皇帝叫走,只小两口到来,展怀迁领着七姜向各位王爷、郡王行礼问候,最后转到了司空府席上。 老太太欢喜地望着两个孩子,如此鲜亮明媚,贵气庄重又不失灵动,不禁对儿媳妇道:“张嬷嬷真是会打理,怀迁从小就是靠她捯饬,如今有了姜儿,可把她乐坏了吧,瞧把我孩子打扮得仙女似的。” 何夫人道:“翎儿不就是仗着张嬷嬷可靠,才做甩手掌柜,怀迁也是好福气,遇见那么好的奶娘。” 老太太问孙儿:“你父亲呢?” 展怀迁应道:“皇上召见,父亲去了大殿,命孙儿和七姜先过来。” 老太太说:“是了,你外祖父和舅舅也在,那你们先过去吧,一会儿也该有人来问候了,今日那么多人,你们不必再过来,应付好自己的事是正经。” 二人领命,随内侍官去了太师府的席位,正如玉颜所说,上林苑十分宽敞,与一般宴请不同,所谓的各家席位,都是带顶带篷轻纱缥缈,前后左右离得较远,说话都不必压着声。 “还好吗,走累了吧,皇宫那么大,这园子也大。”展怀迁温和地看着七姜,见她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递过帕子道,“七夕前,宫里不会再有宴会,往后两个月,就没这些事了。” 七姜轻轻擦拭了额头,将展怀迁的帕子折叠好藏入怀里,缓缓舒了口气,依旧挺直腰板,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地说:“接下来两个月,我要跟娘学念书,闲不得。” 展怀迁说:“倘若去不得惜园,还是要往返司空府吗,会不会太辛苦了。” 七姜道:“不远,又有马车代步,何况娘独自住一处院子,家人们白日里不会过去打扰,我也不怕人多。” 展怀迁道:“那我每日来接你回家,好不好?” 七姜这才侧过头,嫌弃地说:“你可少发愿,展副将军那么忙,回头又接不上我,让我空欢喜。” 见七姜又露出平日里的霸道娇蛮,展怀迁心里松了口气,轻声道:“你还是这样和我说话,我才安心。” 七姜白他一眼,轻声道:“你又欠揍了是吧。” 很快,列席的王公大臣并家眷陆续到齐,接着是宫里的娘娘、皇子和公主们,展敬忠入席没多久,圣上、贵妃娘娘和太子便到了。 七姜随众人行礼,起身时,不经意瞧见陈府的纱帐下,茵姐姐盈盈而立,她穿的衣裳制式与旁人的不同,仔细看,竟是与几位娘娘一般,仿佛是宫袍。 且朱红锦绸,绣张扬的牡丹,那气势,全然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俨然东宫女主的尊贵。 “茵姐姐,穿得和我不一样。”落座后,七姜轻声问展怀迁,“那是宫服吗?” 展怀迁颔首:“该是宫里做了送去的,陈茵从小就穿内造的衣衫,自然小时候,是皇后娘娘的恩宠,娘娘故世后,贵妃秉持了这份恩宠,四季裙衫几乎都是内造,何况这宴会上的礼服。” 七姜轻叹:“可是这么漂亮的衣裳底下,茵姐姐的心上全是窟窿。” 展怀迁拍了拍七姜的手背,好生道:“过了今日,把话对陈茵说开吧。” 此时雅乐奏起,七姜头一回欣赏宫廷歌舞,说实话,雅乐并不好听,歌舞也不好看,还不如集市上杂耍卖艺的,什么都一板一眼,那些离得远的人家,怕是根本看不清。 不过这样规规矩矩也好,七姜内心的不安和紧张渐渐散去了,觉着比晋王府的赏花宴还省心,不用应付什么人,展怀迁还一直在她身边。 可几轮歌舞后,内侍官前来禀告,龙舟已备下,请皇帝移驾观赛。 展怀迁起身,抬手搀扶七姜,七姜却反过来捧着他的胳膊,说道:“你要悠着些,仔细伤口疼。” 展怀迁左臂的刀伤已经愈合,右臂的窟窿也长齐全了,只是伤筋动骨难免还有些隐痛,且尚不能发力用劲,他自己常常忽略,反是七姜最在乎。 皇帝移驾,众臣及家眷相随,七姜望见那一抹耀眼的朱红,被单独带到了贵妃的身边,没说几句话后,又被送到了太子身边。 七姜心底一叹,收回目光,可没走几步,前方都停下了。 她抬起头,见一位大宫女匆匆而来,到了展敬忠父子三人跟前,躬身道:“少夫人,贵妃娘娘有旨,召您到前面去。” 七姜倒是不怯场,稳重地向父亲欠身后,看了眼展怀迁,便跟着这位大宫女走,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贵妃驾前。 贵妃和气温婉,笑道:“和你茵姐姐作伴吧,不必太拘谨,皇上赐宴便是请你们来玩乐的,你们玩得好,皇上才高兴,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恩典。” 七姜躬身领命,别过贵妃,跟着宫女来到陈茵身边。 离得近了,看得更仔细,茵姐姐今日的妆容也和往常不同,分明待嫁的姑娘,分明不足双十,如此浓艳明媚,若非天生贵气,怕是撑不起来。 “茵姐姐……” “我们走吧,去看赛龙舟。” 七姜颔首,随陈茵一同来到湖边,内侍引导各家的站处,人虽多,可一切井然有序,甚至安安静静,直到击鼓声响,才渐渐热闹起来。 “姜儿,我今天丑吗?”喧嚣声中,陈茵终于开口,苦笑着问,“我这身打扮,很奇怪吧。” 七姜坦白:“很美很华贵,但不适合你,这是我家母亲该穿的衣裳。” 第189章 你只管让我难堪 陈茵目视前方,淡漠地说:“这是贵妃娘娘特地派人送到家中,命我今日穿戴,连脑袋上的凤钗金簪,都是娘娘送来的。” 七姜望向不远处,娘娘正与皇帝说笑,看得出来,帝妃情意笃深,边上的娘娘们根本入不了圣上的眼,即便渐渐有了年岁,娘娘依旧美艳无双,不愧是当年京城第一美人。 可是,在七姜看来,她并不是个十足的好人,强扭一段姻缘,无情地决定一个姑娘的人生,全然不顾她是否愿意,是否快活。 此时,内侍官们端着粽子前来,太子随手拿了一只,面无表情地扔进湖中,内侍官又请陈茵和七姜取粽子,不料太子说:“行了,你们下去吧。” 陈茵抬起的手,悬在半空,那内侍端着粽子,一时也愣住了,可见殿下神情严肃,不敢再多问,唯有迅速退下。 周遭有人瞧见这光景,不禁三三两两窃窃私语,不多时,皇上那儿放纸龙,赐予太子和陈茵,内侍们举着过来,太子向父皇母妃躬身谢恩后,像模像样地抬手碰了几下算作祈福,可是全程将陈茵和七姜挡在身后,完了就命人退下。 这一来,不只是周围的人看得清,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非还有七姜在陈茵的身边,她能活活被众人灼热的目光烧死。 而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只不过从前,太子还没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 七姜偷偷看了眼御驾那头,皇上和贵妃依旧说说笑笑,不知是不在乎方才发生的事,还是帝妃二人强大的气场镇得住一切,总之在诡异微妙的气氛下,没人敢多嘴,众人随驾落座,等待龙舟开赛。 一声喝令下,水中龙舟齐发,伴随着鼓声和岸边的欢呼声,湖面仿佛炸开了锅。 七姜原是最爱这些热闹的,可身边有个伤心失意的人在,才刚发生了那么令人难堪的事,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陈茵自然也是一脸淡漠,这世上所有的热闹,都与她不相干。 “姜儿……” 赛程过半时,陈茵想对七姜说话,奈何太吵了,她若不贴着七姜的耳朵,就要用嚷嚷的,七姜冲她摇了摇头,此刻实在不宜说话。 而此刻,太子忽然离席,有内侍报去帝妃那头,不知说的什么,太子则不等父皇母妃应允,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目光顺着太子远去,自然也回过来再落到陈茵的面上,少不得有人嗤笑嘲讽,满眼的幸灾乐祸。 要知道,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女儿们,哪怕眼下挣不上太子妃的位置,可将来家中再有年轻姑娘,一样能往宫里送。 贵妃既然能生出个太子,熬走了正宫,未来的贵妃、未来的娘娘们,怎么就不能把陈茵比下去。 更何况,太子不喜欢陈茵,他们只要在一起,谁都能看出来,太子对陈茵,几乎是从头发丝厌恶到脚趾盖。 陈茵重新坐下后,看着龙舟在远处打转调头,手里抓着裙摆越捏越紧,直到七姜将手放在她的手背,她才缓缓松开。 “茵姐姐,别伤了自己。”七姜劝道。 “姜儿,我……”看着眼前的姑娘,陈茵晦暗的眼底渐渐亮起了光芒,她拿开了七姜的手,霍然起身离席,七姜跟着站起来,想要追上去,但转念一想,又端庄优雅地坐下了。 陈茵的离席,自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七姜稳稳地坐着,瞧着似乎不合时宜,又似乎很稳重,意味着没什么事发生,不论陈茵离开后要去做什么,这湖边的场面,竟是被个乡下丫头镇住了。 七姜鼓掌为湖中飞梭的龙舟喝彩,虽然都是装的,可心里明白不能乱、不能慌,这是娘教过她的,任何情况下,只要还有一个人稳住,就不会乱。 这一头,渐渐远离喧嚣的湖边,陈茵追上了太子一行,内侍宫女们纷纷让开道,也有人提醒太子,陈家小姐追上来了。 “项景渊,你站住!”陈茵大声呵止,小跑着追上来,绕过太子到了他面前。 “有事?”太子一脸的冷漠,皱眉俯视着面前的姑娘。 陈茵望着他,满腔怒火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只剩下七姜那句话,猛地伸出手揪起太子的衣襟,紧跟着另一只手挥过来,结结实实地扇了这人一巴掌。 太子错愕地看着她,陈茵双手猛推他的胸膛,在周遭内侍宫女惊恐的目光下,指着太子说:“你只管让我难堪,再有下回,我还抽你。” “姑娘,您疯了吗?” “小姐,使不得!” “您怎么样了,殿下?” 宫女嬷嬷们围上来,将两人分开,方才那一巴掌,又脆又响,太子挨打时先是震惊,此刻才开始感觉到疼痛,边上嬷嬷聒噪地嚷嚷着:“都肿了,小姐,您、您怎么那么大劲……” 越过一丛丛人头,太子眼里只有陈茵的面容,那骄傲、愤怒、憎恨的目光,直透他的心房。 陈茵推开了拉扯她的宫女,狠狠瞪了眼太子,转身离开了。 “殿下?” “这……” 宫女嬷嬷们不知如何是好,想去追陈茵,可又放不下这头的太子。 太子一手捂住脸颊,冷声道:“不必追了,也不许声张。” “可是殿下……” “若惊动了母妃,一个不饶,我只是不小心撞了。” “殿下……” “想死么?” 众人垂首领命,不敢再多嘴。 太子放下捂着脸的手,任凭红肿的伤痕露出来,目光所及之处,陈茵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可方才她的眼神,却在脑海中前挥之不去。 “回宫……”冷冷的一声后,太子转身离去。 湖边,展怀迁来到七姜身边,夫妻俩对视一眼,彼此皆不说话,他带着七姜离开这里,径直回到了父亲身边。 “姜儿,殿下和陈茵,出了什么事?” “回父亲,殿下身体不适先行回东宫,茵姐姐前去探望了。” 展敬忠颔首,看了眼边上的内侍,那人点头会意,默默地退下了。 展怀迁在七姜耳畔轻声道:“他们会把话传出去,姜儿,你方才做得很好。” 七姜微微一笑,依旧稳重端庄,时时刻刻都记着,此刻在宫里,正享宴。 第190章 三公子的怒气 时近正午,司空府的端阳宴也将开席,未进宫的孩子们跟着姑姑过节,玉颜兄妹也一并被接来,家里热闹又自在。 大夫人见子淑和自家小侄孙玩得那么好,也心疼她婚后多年没有孩子,自然过日子不见得非要有孩子,可看得出来,子淑很喜欢。 只见韩子淑牵着孩子的手,缓缓走来道:“大伯母,膳厅传饭了,我们来接您。” 大夫人笑着蹲下来,张开双手要抱小侄孙,可那孩子却不要姑祖母抱了,缠着子淑不放手。 说笑几句后,一行人往膳厅去,大夫人问道:“不打算回府了是吗,我听恒儿说,宅子已经打点好,就等你们搬过去。” 韩子淑应道:“是,我们夫妻商量,还是不回去了。这些日子两个人过,很是安逸,怀逍从小就顶着太师府大公子的头衔,可人家面上敬一句,背地里就笑骂十句,哪怕他听不见,他也逃不过自己的心魔。父亲就是被困在家里抑郁成疾,怀逍这辈子,只想自己靠自己,虽然他天赋不高,脑袋也不如弟弟们聪明,至少还能养活自己养活我,我们都满足了。” 大夫人颔首:“所谓的精明,总还有更精明的在,你们能冷静清醒,便是最难得的。不论如何,你们是迁儿的兄嫂,往后有什么事,他不会不管,你们搬出去成,但兄弟情分别断了。” 子淑说:“二弟受伤那几日,怀逍一直想去探望来着,奈何知道母亲难缠,想着姜儿必定会照顾好怀迁,我们就没去,还请大伯母见谅。” 大夫人笑道:“什么见谅,我这个当娘的也没照顾他一天。” 说着话,他们到了膳厅,未入宫赴宴的孩子们都聚在一起,却不见何世恒和玉颜,但家人似乎都没在意,孩子们叽叽喳喳满屋子乱窜,就都顾不得了。 唯有展怀逍问了妻子一声:“玉颜呢?” 子淑摇头:“我接大伯母去了,没留神。” 怀逍又问二妹妹:“颂儿,你姐姐呢?” 玉颂擦着手,懵懵地回答:“我光顾着玩了,没见着。” 怀逍不禁嘀咕:“来司空府做客,她也不能乱跑啊,玉颜几时这般没规矩。” 然而不多时,玉颜就和梁嬷嬷一起来了,端着像是特地制作的精致点心,送到了大伯母的面前。 见妹妹和大伯母说笑,展怀逍这才松了口气了,倒也不是在何家觉着拘束不自在,而是玉颜的经历,让她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倘若又落下什么不规矩的口舌,吃亏的还是妹妹。 再后来,何世恒也入席,众人便举杯相庆,共度佳节。 与此同时,太师府大厨房也准备好了膳食,送到大院来。 萧姨娘带着人来到膳厅,见桌上普普通通的菜色,顿时心火燃起,压着几分怒意质问:“今日过节,你们就送这些来,平日里你们亏待我也罢了,今日三哥儿在家过节,你们也这么瞎应付?” 厨房的人倒也不敢直接顶嘴,只轻声嘀咕:“鸡鸭鱼肉都有,怎么就不好了,难道还想吃龙肉不成……” 只见怀逸进门来,察觉气氛不好,随口问:“怎么了?” 厨房的人便先问:“哥儿您看看,今日这菜色可还满意?” 怀逸扫了一眼,淡淡地说:“反正吃来吃去都是这些,我也不挑。” 萧姨娘握紧了拳头,待厨房的人都退下,见儿子仿若无事地拿起筷子要吃饭,她劈手夺过,怒道:“哥儿,你、你就这么由着下人欺负你?” 怀逸一脸茫然:“又怎么了?” 萧姨娘说:“今日过节啊,端阳节那么大的日子,中午就吃这些,你心里不难过吗,那些下人都爬到你头上来了。” 怀逸眉头紧蹙,又看了眼桌上的菜肴,鸡鸭鱼肉、各色菜蔬该有的都有,虽然瞧着不那么惊艳,没有华丽精致的装点,可都还新鲜,闻起来也香。 萧姨娘怒气不减,说道:“大夫人为什么不把你也接去,听说连大公子都找了,怎么独独落下你,不带这样的……” “娘,你说什么呢?” “所以那些奴才,才敢看人下菜碟,你是不知道,平日你和老爷不在家,他们中午都给我送什么吃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也罢了,你可是这家里正经的公子哥儿啊。” 怀逸原本有些不耐烦,但听说母亲被欺负,不禁问:“他们胆敢苛待您?” 萧姨娘苦笑:“不提了,我本就连半个主子都不算,不计较,可我不能让他们这样欺负你。三哥儿,你可是堂堂太师之子,满京城比过你的人能有几个,怎么好随随便便叫下人欺负了?” 怀逸并不在乎自己这顿饭吃什么,转身问一旁的丫鬟:“大厨房的人,常给母亲送不好的饭菜吗?” 那丫鬟委屈道:“可不是吗,虽说不是馊的坏的,都是些边角料、锅底剩的,糊弄糊弄就送来了。” 怀逸含怒看向母亲,问:“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父亲。” 萧姨娘道:“一点小事罢了,都怪她们多嘴,吃什么都一样,太师府里还能有不好的?” 怀逸却站了起来,冷声道:“便是这些小事积攒在您心里,渐渐成了大事,这顿饭我瞧着没什么不好,可您心里就是不舒服,还不是前仇积怨在作祟?” 萧姨娘一时摸不清儿子的心思,唯有服软道:“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快坐下吃饭。” 可儿子却转身往外走,萧姨娘愣了一瞬后,着急忙慌地追出来,拦着儿子说:“怎么又生气了,我不是说不说了吗,怀逸,娘怎么会和你过不去呢?” 怀逸道:“不是和您置气,是要去大厨房给您讨个公道,知道母亲被欺负,还坐视不理,我这个儿子还管什么用?” 萧姨娘再次愣住,眼看着儿子走出院门,又追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厨子,回头他们在你饭菜里吐唾沫,你都不知道啊。” 怀逸一身正气,怒道:“还有没有是非王法了,哪有让着小人的道理,我今日就要办了他们,倒要看看,谁敢往我的饭菜里吐唾沫。” 第191章 太子要让你消失 所有人眼中的孩子,总会有长大的那天,大厨房的人怎么也没料到,三公子会闯来他们的地盘,为了萧姨娘平日饭菜的不合规矩,将他们狠狠训斥。 怀逸大声敬告众人:“今日我来理论,尚给你们颜面,你们若不知悔改,心生怨恨,变本加厉地亏待姨娘,待大小姐来和你们理论,就是安排你们去留的时候。不要太自以为是,这世上要找个会做饭的人,很难吗?” 不待见萧姨娘的饭桌,不是一天两天了,厨房上上下下心里都有数,虽不敢当面承认,可面对三公子的指责,也没人敢轻易抵赖。 就说今天过节,照着往日的规矩,中午这顿该是很丰盛隆重的,偏偏今年谁也不在家过节,就留这么一对母子,厨房裹粽子都懒得去问一声,三哥儿和姨娘爱吃什么馅的。 说白了,这就是欺负他们,欺负一个是姨娘,欺负一个是姨娘养的。 可他们巴结着,要再给三公子做一顿端午宴,却被怀逸拒绝了,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来是为萧姨娘说话,与今日过节不相干。 而说起饭菜,宫中的宴席,叫七姜大开眼界,每一道菜都精致得仿佛古玩店里的摆件,食材之考究奢靡,哪里感想,这也是人间吃得的。 可惜,再好吃的东西,也只能轻轻一筷子,七姜不是贪吃嘴馋,是真觉着浪费,眼看着一道道菜几乎纹丝不动地从眼前被端走,到后来,吃着都没味道了。 展敬忠不经意回眸,看见儿媳妇的神情,笑问道:“姜儿,不合胃口吗?” 七姜抬眸,也不敢说实话,只道:“怀迁去了好久不见回来,有些担心他。” 但说曹操曹操到,展怀迁此刻回来,先去了御前,不知说些什么,圣上瞧着挺高兴,之后才回到自家席位。 “不妨事,父亲。”展怀迁这般说罢,坐下后,待宫女上了新的菜肴,却轻声对七姜说,“你猜怎么着?” 七姜摇头:“哪里猜得到,茵姐姐哪儿去了?” “陈茵已经离宫,临走前,赏了太子一个耳光,我瞧见的时候,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戒指划的一道血口子,把东宫的人都吓坏了,可太子只让说是他自己碰的。” 七姜呆住了,今天从头到尾都稳重优雅的小娘子,这会儿什么也顾不得,僵硬得跟木头似的。 展怀迁问:“怎么了,放心,虽然伤了太子是能杀头的大罪,可太子都说不追究,也不许旁人多嘴,就不会有事。” 七姜小声道:“是我,就太子来家那天,后来我和茵姐姐单独说话,她问我怎么看待这些事,我说、我就想抽太子一个大耳刮子。” 展怀迁立时警惕起来,四下看了眼,确认不会传到谁耳朵里,毕竟陈茵动手也不会有事,但他们多一嘴,兴许就是大祸。 “回家再说。” “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很不安,要说心里爽快那是必然的,可这不是村尾小孩打架,今天打完明天又一起和泥巴玩,那可是太子殿下,碰一手指头都要命的,何况一个大耳刮子。 七姜的心早已飞出皇宫,急切地想见一见茵姐姐,之后那些珍贵的菜肴再怎么浪费,都不入她的眼,雅乐不好听也不在乎了,只想着宴席赶紧散,好放她出宫。 又熬了一个时辰,端阳宴才散,展敬忠另有朝务,暂不离宫,展怀迁便领着七姜,跟随外祖家的女眷一道退出去。 众人拥簇老太太上马车,老太太见七姜在边上满脸着急,体贴地说:“你们先回去吧,好些人排着呢,别给其他各府添麻烦。” 七姜轻轻扯了一下展怀迁的衣袖,这要是等外祖母、舅母、嫂嫂们挨个儿上车,要好半天呢,可他们家的马车已经在那头等着了。 展怀迁会意,便向长辈们告辞,牵了七姜的手往自家马车去,何夫人瞧见,对婆婆说:“到底还是孩子,不过啊,今日姜儿的仪态气质真是没话说,翎儿偏不自己来看看。” 老太太不在乎:“有什么可看的,自家孩子多好,还要别人来证明不成,都上车吧,回府。” 如此,皇城外各府马车依序离去,展怀迁和七姜直奔陈阁老府中来,比陈家的车马到得还早,太师府自然是座上宾,门下管事小厮都认得展怀迁,七姜一进门就催促:“你家小姐呢?” 陈茵没料到七姜会追来府中,听丫鬟通传,高兴地迎出来,她早就换下了那华丽明艳的礼服,一袭墨染纱袍,清素淡雅,这才是她这个年岁该有的轻盈秀气。 “你怎么来了,我总想着请您来府里坐坐,可我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家,也就……” “茵姐姐,你真的抽太子大耳刮子了?” 陈茵苦笑:“都知道了,娘娘震怒没有?” 七姜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太子不让说,只告诉了展怀迁,太子说是他自己碰的,谁抖落出去就是死罪。” 陈茵不屑地说:“那我也不会感激他,姜儿,我今天爽快极了,不止扇了他一巴掌,我还警告他,下回再让我难堪,我还抽他。我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遇见了你,管它将来什么样的日子,就眼前,我再也不要委屈自己。” 七姜很心疼,这份痛快背后的代价,是多多少少的委屈,真的痛快吗高兴吗,恐怕只有茵姐姐自己才明白。 此时展怀迁到了闺阁外,经丫鬟通报后,他一个外眷男子,进闺阁终究不合适,便在园子里挑了四面开阔的亭子,下人们不远不近地候着,能看见一切光景,但听不见声,他们能大大方方地说话。 落座不久,展怀迁便开门见山:“瞒了你好些日子的事,就不绕弯子了,原本今天,我就该给殿下一个交代,可皇上宴请群臣,实在不敢在这样的日子闹出什么来,又拖了一天。” 陈茵淡淡一笑:“怀迁哥哥,你这也不像是要长话短说的。” 七姜便道:“茵姐姐,太子要让你消失,不是要你的命,就是要你这个人,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脸地活下去,要这世上,再没有陈茵这号人。” 第192章 捆住了翅膀、拔掉了羽毛 从太子几乎呕血的恳求,到惜园庄头的远远相望,还有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无视和羞辱,陈茵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连带她长久的委屈痛苦,都变得莫名其妙。 展怀迁说完一些话,就先离开了,凉亭里只剩下七姜和陈茵,他远远地站着,眼看陈家的人回府找来跟前,他主动迎上去,好不让他们打扰正伤心的人。 但陈茵没有哭,更仿佛不曾伤心,只是静默地看着园中精致,看着飞鸟停在枝头,又看她们展翅离去。 “姜儿,你知道夫人的闺名吗?” “是说我家母亲吗?” “是。” “我听父亲还有舅母们,都唤母亲翎儿。” 陈茵望着她说:“夫人闺名何翊翎,我想在她出生时,司空大人和老夫人为独生女选这个名字,就是盼她来日能自由翱翔,不被世俗约束、不被礼教压迫,可惜事与愿违,夫人最后还是被捆住了翅膀、拔掉了羽毛,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 七姜不知道“翊翎”两个字怎么写,但能明白陈茵的意思,可能外祖父外祖母也曾期望他们的女儿能自由快活,不受礼法规矩的束缚,可最终还是败给了皇权富贵,和离不得,和睦不得,宁可放她一人在城郊独居十多年。 “茵姐姐,你打算……”七姜开口问,“你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那就消失吧。”陈茵说,“我不是求着喊着要取消婚约吗,既然太子成全我,我该感谢他才是。” 七姜着急:“可是……能消失到哪里去呢,我们以后都不能再见面了吗?” 陈茵淡淡地说:“总有法子的,横竖我也不愿在这家里待着,爹娘祖父们见我,都仿佛陈家的兴衰系于我一身,他们的功名利禄都成了笑话,我不想活成他们的祭品供奉,我对这个家没有留恋,对皇宫就更没有了。” 七姜含泪道:“为什么又是、又是……你们这些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怎么这么苦? 陈茵眼圈泛红,但忍着悲伤和泪水,努力扬起笑容:“至少,还有你真正心疼我们,夫人那么疼爱你,必定是有缘故的,恐怕天上地下这么多年,只有你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儿媳妇,真正心疼过她一回。” 展怀迁在陈府前厅,与陈茵的父兄喝了两盏茶后,才等来七姜。 今日的云七姜,是端庄优雅的贵家小妇人,纵然为了茵姐姐厌恶这家的人,还是礼貌地行礼问候,举手投足皆是高门女眷该有的尊贵,得到了长辈们的夸赞,和和气气地送客出门。 回府的马车上,七姜独自坐在角落,望着一颤一颤的帘子缝隙间,能看见的车外光景。 茵姐姐的那句话,刺痛了她的心,母亲的十年,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而今她也走上了这条路。 再想想自己,倘若遇见的不是展怀迁,她还能全须全尾到现在吗,第一次反抗就会被毒打,想要跑,也会被抓回来绑手绑脚地关着,最可恶的是,这一切在她根本还不存在的时候,就定下了。 车子突然颠簸,展怀迁伸手护着她,七姜低头看那双本该十分漂亮,但因为练武而不满茧子的手,再抬起头,眼前是英俊而温和的脸。 不只是女子可怜,每一个身不由己的人都可怜,倘若她是个恶毒刻薄的女人,展怀迁何辜,要与那样的女子结为夫妻,纵然他是个出身高贵的男子,也不过是成为了父亲权术的祭品。 十几二十年后,困在权贵中的展怀迁,可能也不得不继续压迫他的孩子。 诚然,之于江山社稷、家国大事,个人喜悲不足挂齿,但一切总该有个度,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命,动不动就毁人一辈子。 “姜儿,她怎么说?”展怀迁知道七姜心情不好,一直也没问,此刻见她眼神动摇了,才敢开口。 “茵姐姐说,那就消失吧。”七姜难过地回答,“马车能调头吗,我们去司空府。” 展怀迁道:“不必急于今日找我哥商量,你累了,我先送你回家。” 七姜摇头说:“不是找哥哥,我想见娘,我很想见她……” 展怀迁立刻下令转道司空府,马车飞驰,到外祖家时,一家子女眷正在园里吃茶,比不得宫里规矩大,闲闲散散好不惬意。 七姜跟着展怀迁一路来,远远就见到母亲,她没在席上坐着,带了两个小侄孙在一旁放风筝。 “我想去见母亲。”七姜小声问,“我可以直接过去吗?” “去吧,外祖母跟前,我会解释。”展怀迁温和含笑,“别跑太猛了,那头石子路不好走。” 七姜感激地一笑,转身就跑向母亲,大夫人也早早看见了小美人,将风筝线交给了丫鬟,等着孩子跑向自己。 “婶婶撒娇呢” “婶婶羞羞……” 两个小娃娃,看着姑奶奶抱了婶婶,围着她们嘻嘻哈哈,被梁嬷嬷命乳母带走了。 大夫人摸了摸七姜的脑袋,松开怀抱说:“外祖母和舅母都说了,我们姜儿今日可了不得,你多聪明,才几天就学会了。” 可是孩子瞧着,半点不高兴,眼中更多的是惆怅和悲悯,她这样小的年纪,不该是没心没肺的时候吗? “怀迁欺负你了,还是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大夫人严肃地问,“姜儿,谁欺负你了。” 七姜摇了摇头:“就是就是,忽然很想见您……” 大夫人眉心微蹙,打量着孩子的神情,但下一刻又变得温柔,捧了七姜的脸蛋说:“还真没见过,这么会跟婆婆撒娇的儿媳妇,姜儿啊,你就不怕娘烦你,我们可是婆媳。” 七姜摇头,千里迢迢来京城,婆婆是第一个对她好、让她安心的人,她不会看错人。 大夫人满眼的宠溺,搂过孩子说:“咱们回房去,这里人多,今天累坏了吧,饿不饿,宫里的饭菜不好吃。” 老太太这边,展怀迁来行礼,也见到了大哥夫妻俩,子淑羡慕地说:“和睦的婆媳也多,可是像大伯母和姜儿这样的,真是少见,原来姜儿也会撒娇的。” 展怀迁道:“她只是外头瞧着霸道些,心思可细腻了。” 第193章 想为这世道做些什么 子淑见弟弟眼中的笑意和牵挂,不禁道:“得亏是大伯母带姜儿走,不然你该着急了,巴不得姜儿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是不是?” 展怀迁少不得腼腆起来:“嫂嫂莫要取笑我,不过是……跟着大哥学罢了。” 怀逍嗔道:“你能跟我学什么,你哥我文不行武不能的,要说对媳妇好,我真有能耐,也不会叫你嫂嫂受那么多委屈。” 子淑轻轻拉了丈夫的衣袖:“胡说什么,做客呢。” 怀逍接着说:“过几日我们搬去新宅子,都是世恒打点的,回头你和姜……” 他一面说着,一面四下寻找何世恒,但一处处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他的身影。 展怀迁不仅没见到表哥,也没见到玉颜,生怕大哥察觉什么,岔开话题说:“父亲的意思,是不干涉您和嫂嫂的决定,但太师府永远是你们的家,什么时候想回来都成,有什么事找家里商量,千万别瞒着撑着。” 子淑感激不已:“我们心里有分寸,怀迁,替我们问候大伯父,过些日子,我们再去请安谢罪。” 展怀迁说:“父亲本是答应了婶婶,要接你们回府的,但如今老太太去静养,玉颜当了家,婶婶不免有些孤立无援,也就不再闹了。不过你们放心,家里绝不会亏待婶婶,一定将她照顾好。” 怀逍轻声问:“祖母真的是去静养吗,这一阵闹得可不轻,都问到我这里来了,仔细对家捉了大伯父的把柄。” 展怀迁说:“父亲有他的考量,这么多年,大小风浪之下,这都不算什么。” 怀逍道:“我向来都是给大伯父拖后腿的,怀迁,你千万要保重身体,早早为大伯父分忧才好。” 如此说着话,将何世恒和玉颜都不在场的事敷衍过去,不久后玉颜带着玉颂和梁嬷嬷一起从别处过来,众人说笑玩乐,谁也没放在心上。 展怀迁便辞别众人,单独来找寻哥哥,还以为今日心上人在侧,有的人会无心温书,哪知来到书房,哥哥正专心致志写文章,丝毫没有分心。 “真难得,我猜你会躲起来傻乐。”展怀迁走近后说,“又或者,不是写文章,而是诗词寄情,要不要托我这个二哥传递?” 何世恒头也不抬地说:“我可不能再荒废,多荒废一日,玉颜就多受委屈一日,哪个像你,大小登科都齐全了,瞎嘚瑟。” 展怀迁说:“哥,随我走一趟,商量陈茵的事。” 何世恒这才停了笔,抬头问:“说了?” 展怀迁点头:“去找我娘一起商量,七姜心里不好受,应该是告诉母亲了。” 何世恒无奈地一叹,便放下笔,随弟弟一同去见姑姑。 这日傍晚,太师府车马回到家中,展怀迁和七姜带着玉颜、玉颂归来,司空府自然是留了晚饭,但七姜心情不好,展怀迁不愿她在人前强颜欢笑,和妹妹商量后,全家都回来了。 “二哥哥,嫂嫂怎么了?”进门后,见七姜自顾自往前走,连话都不说,玉颜不得不关心,“似乎从宫里回来,二嫂嫂就不高兴。” 展怀迁说:“累着了,宫里规矩那么大,又奢侈浪费,她很看不惯。” 此时门下管事上前禀告,尴尬地说:“二公子、大小姐,大厨房的人今日得罪了三公子,晌午那会儿,三公子亲自到厨房去,将那些人训斥了一顿。小的打听到,是为了萧姨娘被怠慢,似乎大厨房里,平日老爷和三哥儿不在家用午饭时,总送些锅底剩的或是边角料糊弄姨娘。” 玉颜不禁蹙眉:“当真有此事?” 管事应道:“真真假假,小的就不知道了,但三公子发了威,大厨房的人也不敢吭声。” 玉颜向兄长欠身道:“二哥哥,是我疏忽了。” 展怀迁忙说:“与你什么相干,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玉颜道:“过去不与我相干,但我当家也有些日子了,疏忽了这件事,就不能不管,二哥哥,我去见萧姨娘,我先走了。” 展怀迁想说什么,但如今是玉颜当家,她自有她的道理,家务事上,他不该轻易插手。 眼下最大的事,便是让陈茵“消失”在这世上。 七姜很难过,他们和母亲商议时,她一句话都没说,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 观澜阁里,张嬷嬷原本高兴地等来孩子们回家,谁知少夫人蔫蔫的闷闷的,进门后便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待展怀迁跟来,嬷嬷便拦在门外说:“哥儿,少夫人在宫里被欺负了吗?” “嬷嬷,预备热水沐浴,她累坏了,累得何止今日,还有这些天的辛苦。”展怀迁道,“宫里一切都好,您别担心,没有人欺负她,圣上面前,谁敢造次?” 张嬷嬷听得出来,孩子们有话不能告诉她,但哥儿也不会骗她,既然说今日没出事,那必定是顺顺当当的,她便去张罗热水,好伺候少夫人沐浴。 打发了嬷嬷,展怀迁进屋后反手关了门,走到七姜身边说:“快的话,就后天,倘若你舍不得,明日去陈府一趟吧,好好道个别。” 七姜摇头:“宫里查到我老去找茵姐姐,会找我来问的,岂不是添乱?我不去了,你们把茵姐姐安排好,过了这一阵风头,总有相见的日子。” 展怀迁坐下来,温和地问:“你起气坏了是不是?” 七姜只是凝望着他,好久才说:“一开始觉着是我们女子的悲哀,后来就觉得,是所有人的辛苦。父亲他位极人臣又如何,脱下官袍回到冷冰冰的家里,他高兴吗,可兴许有人要问我,难道他不高兴吗?大权在握,国事天下事都归他说了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不高兴吗,是啊,我又凭什么去悲悯他,反倒是我自寻烦恼了。” 展怀迁含笑看着七姜,这丫头当真没念过书吗,可她想事情说事情,怎么能做到如此深广的心怀,读圣贤书的人,都不见得如此通透。 七姜正经地问:“我忽然想你说的,下人们契在命在的制度是可以改的,但不容易改,你说若一定要有人来打破和推动这些,我成吗?” 展怀迁一愣,认真地问:“怎么从陈茵的事,跳到下人们的事上来了?” 七姜说:“万一茵姐姐又被抓回去,最终还是做了太子妃当了皇后,我想和她一起,为这世道做些什么,成吗?” 展怀迁心口一热,郑重地点头:“当然成,不过,你希望陈茵被抓回去吗?” 七姜苦笑:“我不甘心,我若是茵姐姐,哪怕要走,我也要先揪着太子的脑袋把话问清楚,他凭什么?” 第194章 内子何在 然而七姜的不甘心,改变不了任何事,太子一意孤行,陈茵心灰意冷,帝妃强定的姻缘无人欢喜,唯有顺从他们彼此的心意,从此再不相见。 展怀迁伤愈后第一次回校场,一早出的城,到晌午前,陈阁老府上的人便找来了,他们家姑娘丢了。 张嬷嬷应付打发后,回来嘀咕:“指不定哪儿逛去了,陈家的人也太小心,不是说好了,给姑娘一个月自在日子,这还没到吧。” 彼时七姜正在练字,从一笔一划开始,每天描红誊抄十页纸,隔日要送去司空府给母亲查阅,这几日人虽不必过去,可功课并不少。 自然,简单的笔画,她都写得极丑,在家能背起半身高一捆的柴火徒步下山,如今却拿不动一支笔。 刚开始还写不完一页纸,都仿佛拿了千斤锤在手中,十页纸的描红能写到三更半夜,好在有展怀迁耐心地陪她。 但今日,展怀迁去了校场,两三天后才回来,而茵姐姐……也该“消失”了。 七姜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不知茵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她真是不甘心。 自己若是陈茵,就回去当太子妃,当未来的皇后,只有这条路,才能把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不是吗? 可是,欺负茵姐姐的人是谁,帝妃、太子,又或是陈家的每一个人,而这些人,她都报复不得。 “少夫人,您写得比刚开始好多了,过几日去见大夫人,必定会夸赞您。”张嬷嬷哄着孩子笑道,“练字急不来,哥儿他虽聪明好学,小时候习字也是花了好多年的,没少挨手心板子。” 七姜笑道:“娘说了,只要我用心不偷懒,哪怕学得不好也不罚我,她舍不得。” 张嬷嬷欢喜地说:“奴婢就没见大夫人这么疼过亲儿子,全给您了,指不定上辈子,你们就是母女。” 七姜说:“那我还是想要我自己的亲娘,我只是见不到她,只是不提起来,我每天都很思念她。” 张嬷嬷心疼了,温柔地说:“今年最忙的事,便是太子弱冠和大婚,过了秋天就好了,到时候让公子带您回家去,在岳父家过了年再回来。” 七姜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帝妃找不到人,动了怒,不定要牵扯谁遭殃,什么弱冠大婚的,什么回家过年,她都不敢想。 张嬷嬷不知道这些,还笑着说:“只要大夫人点头,老爷不会不答应的,哥儿是正经女婿,就该去给岳父岳母磕个头才是。” 七姜勉强作笑:“嬷嬷,你不嫌我爹娘不配。” 张嬷嬷嗔道:“这是什么话,奴婢哪怕势利些,那也是对付坏人的。” 七姜问:“嬷嬷,什么才是坏人,老太太那样,上官清那样的?” 张嬷嬷叹道:“不好说,至少杀人放火的,不能是好人。” 七姜重新提起笔,说道:“叫我看,贵妃娘娘就不是好人。” 张嬷嬷忙劝说:“童言无忌,少夫人,咱们不说这些话。” 这一日,展怀迁在校场不归来,陈家也没能找到女儿。 他们原想多瞒一天,隔日再想法子去寻,那么不巧,贵妃赐下新的夏衫,宫里来的人不见小姐出来受赏,陈夫人更是紧张尴尬支支吾吾,虽然当面没拆穿,回到宫里如实秉告,贵妃便知道出事了。 陈夫人被连夜宣召进宫,贵妃出动御林军满城搜索,未出阁的女子,擅自在外夜不归宿,纵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也是坏了名节的大事,未来的太子妃,岂能背上这污名。 城里“兵荒马乱”的动静,并没有传入太师府,可七姜还是一夜不得安眠,猜想着宫里一定知道了,担心展怀迁会卷入风波,怕皇帝震怒,要杀他的头。 时梦时醒,昏昏沉沉的一夜后,早晨起来,嬷嬷就告诉她,昨晚城里找了一夜,也不见陈家女儿的踪影。 但这件事,对外尚未言明,是展敬忠上朝前,吩咐全家人今日不得擅自离府,而外头的动静,是那些值夜的护院传进来,张嬷嬷便估算着,陈家女儿恐怕真的找不见了。 七姜静静地吃了早饭,哪怕刚来的那几天,都不如此刻盼着日头快一些,快一些,这阵风波才能过去,快一些,贵妃娘娘才能早日死心。 然而度日如年,七姜以为自己写完十页描红至少能过去半天,却不知书写越来越熟练,放下笔才将将过了一个时辰。 “少夫人,去文仪轩坐坐吧,总闷在屋子里不好,您最近不爱动弹了呢。”张嬷嬷关心地说,“出去逛逛,眼下天气还不热,等真正酷暑来临,奴婢才不让您出门呢。” 七姜答应了,起身稍稍拾掇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出门来映春已经打了伞,笑着说:“日头越来越毒,不能把您晒坏了。” 七姜抬头望天,明晃晃的阳光刺入眼眸,她抬手遮挡,眼前一阵恍惚,依稀见有人闯进来。 “怎么回事?” “谁让你们进来的?” 待七姜看清楚,张嬷嬷和映春已上前阻拦,可来的几人气势汹汹,大管事都被他们挡在身后,为首的是个太监,公鸭嗓子喊着:“少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然而七姜并不是被请进宫的,那首领太监都不答应张嬷嬷说,要给少夫人换件衣裳的话,立刻就命两位大宫女把人带走。 七姜没有反抗,她知道宫里的人惹不起,更不想吓坏张嬷嬷,顺从地跟着走了。 嬷嬷一路追到宅门外,眼睁睁看着少夫人被送入马车带走,这架势怎么瞧都不会是好事,慌得她说话都打颤,吩咐门下小厮:“快,快传话去司空府,还有,快拉马来,骑马出城去校场,告诉二哥儿,少夫人被贵妃带走了。” 门下的人,还意识不到轻重,奇怪地问:“嬷嬷,少夫人一会儿就送回来了,您别担心。” 张嬷嬷急道:“你们懂个屁,赶紧去传话。” 当罗叔策马赶到校场,待展怀迁再飞驰进城至皇宫外,七姜已经被带进宫近三个时辰。 夕阳西下,展怀迁站在一片血色般的暮光里,被侍卫挡住了去路。 但宫门里,有人在等他,贵妃殿里的掌事嬷嬷出门来,温和恭敬地说:“何夫人已经来过一回,有什么话,您去司空府商量吧。” 展怀迁眼中带着杀气:“嬷嬷,内子何在?” 嬷嬷微微一笑:“奴婢已然说明,请公子回司空府商量。” 第195章 就你这样,还想当皇帝? 皇宫闯不得,展怀迁此刻纵然有放火烧了这座城的怒气,他也要估量自己做不做得到。 眼下七姜已经被困,倘若自己再被束缚了手脚,谁去救她,谁去保护她。 展怀迁握紧拳头,转身离开宫门,策马奔往司空府。 此刻,祥英殿幽暗的后院里,七姜整整坐了一下午,除了喝水和解手,便是一动不动。 虽然没有人来为难她,可门窗紧锁,起初还能看见几缕阳光透进来,随着天色渐暗,屋子里便漆黑一片,即便还能从缝隙间看到外面的光,可它们进不来了。 忽然,门开了,以为又是来看管她解手的宫女,七姜冷冷地说:“我不用,我很好。” 却见瘦瘦高高的身影走向自己,说道:“快走吧。” 七姜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听声音有几分熟悉,而她坐着不动,这人就更着急,命令道:“赶紧走,外头有人接应你。” “太子……殿下?” “快走。” 太子浮躁不已,但不便伸手拉拽七姜,喝令门外的宫女进来:“赶紧把她送走。” 只见两个宫女围上来,拉扯她的胳膊,七姜下意识地反抗,宫女的力气不敌她,被推开了。 “云七姜,我放你走,你在犹豫什么?” “我走了事情就解决了吗,贵妃娘娘不就是要拿我来换回陈茵,我走了,我走去哪里,再换一个人进来接着被要挟吗?” 边上的宫女呵斥:“展夫人,你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七姜骂道:“太子啊,还有谁,你不认识太子吗,你瞎了吗?” 那宫女愣住,这、这叫什么话? 项景渊压着脾气道:“不会再有什么人换进来,你赶紧走。” 七姜冷笑:“都找到我头上了,还能有好?我出去了,不是展怀迁进来就是何世恒进来,贵妃娘娘随便挑一个,不就是凭她心情。殿下,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去解决,你还指望能有什么结果?反正我今天也未必能活着出去了,这话不想憋进棺材里,恕我直言,殿下,你连这点事都摆不平,你还想当皇帝?” “放肆!” 两个宫女异口同声,在她们眼里,这小娘子实在不知好歹,又不敢惹怒太子,便再次一左一右拉扯七姜,要把她送出去。 忽然,灯火骤亮,不大的屋子一下涌进来十几号人,将这里照如白昼后,才见雍容华贵的贵妃缓步进门。 “太子,你也在?”贵妃一脸淡漠地望着儿子。 “放她走,母妃,这件事和云七姜不相干,和谁都不相干。”太子从被抓个现行的惊慌中冷静下来,说道,“是我把陈茵送走,我不想娶这个女人,您不必找了,找不到的。” 贵妃淡定地说:“自然不找,大动干戈做什么,闹得不体面,咱们就等着吧,等他们把人送回来。” 太子眉头紧蹙,上前恳求:“您放了云七姜,不与她相干。” 贵妃没有看儿子,反而踱步到七姜面前,但立马跟上来两个结实的大宫女,死死把七姜按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贵妃问。 她们应道:“娘娘,您不是不知道,这位少夫人名声在外,都不知和多少人动过手了,怕伤了您的玉体。” 贵妃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是个懂事识相的孩子,她不能够。” 七姜的惊恐,在进宫路上都吓完了,被关到这里后,她越来越冷静,知道自己死不了,相信展怀迁和娘一定会接她走,唯一不确定的是,茵姐姐会不会回来。 她心里很矛盾,又想茵姐姐回来,索性走上这条路,将欺负过她的人都踩在脚下,可又不想她回来,也许这一阵屈辱过去后,她真的能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这么反反复复地矛盾,驱散了内心的恐惧,即便贵妃就站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了。 “母妃?” “殿下回东宫吧,明日还有诸多朝务,等着你为皇上分忧。” 母子俩,话说不到一处,眼下的情形,太子也根本无法强行带走七姜。 “我不想娶陈茵为妻,母妃,我说过……” “天就要黑透了,殿下若不想走,也可以在这里旁观。” “旁观?”太子眼神一晃,旁观什么,他不明白。 贵妃回眸看向七姜,幽幽一笑:“你知道陈茵在哪里,本宫原不想伤害你,可从白天等到黑夜,他们不识趣不来换你,也不在乎你,本宫都没兴致再等下去。” 话音落,更多的人进来,手里不知捧着什么,而太子被四五个人拦了出去,贵妃跟着一同离开,房门反锁,只留下几个膀粗腰圆的大宫女。 屋子里灯火通明,外头的光景反而看不见,七姜只听见太子的声音,在请求贵妃手下留情。 “时辰到了。” “是” 随着宫女们话音落,便上来两个人将七姜的手脚绑在了椅子上,她力气再大也抵不过块头大过她两个的人,不等挣扎,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 一人手里捧着托盘,缓步上前:“少夫人,您说出陈家小姐的下落,能少受皮肉之苦,奴婢们并不想为难您,您说了实话,立刻就能走。” 边上一个宫女,从托盘的红绸底下,抽出手指那么长的金针,在烛火中轻轻一晃,便抵在了七姜的指尖。 “母妃,你们做什么?” “不要聒噪,不想旁观就请殿下回东宫去。” “母妃……” 窗外传来无情的对话,七姜脑中一片空白,面前的宫女凑近了,阴森森地问:“少夫人,说实话吧,娘娘一定放您走。” 七姜闭上眼睛,摇头:“我不知道。” 瞬间,指尖被金针刺入,剧痛直往心里冲,那针尖仿佛顺着血液遍布全身,明明只是指尖受了折磨,可疼得七姜胸口发窒,身子打颤,不得不大口地呼吸。 “少夫人,赶紧说吧,奴婢们不想作孽。” “我不知道,可是太子知道,你们……你们怎么不去扎太子?” “放肆!” 七姜睁开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你们的脸,我都记住了,放心,有我活着,我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这些宫女,专是在宫中训诫惩罚宫人乃至后宫妃嫔的,一个个心肠比铁还硬,哪里能忍受这样的挑衅,又狠狠扎入一根金针,咬牙切齿地说:“少夫人,老实交代为上策。” 七姜疼得喘不上气,转头看向窗外,大声嗤笑:“殿下,就你这样,还想当皇帝?” 第196章 该回来找些事做做了 “这小丫头,果真天不怕地不怕,太师府这是娶了个小刺头?”屋外窗下,贵妃对儿子道,“你猜第几根针,她能说实话,或者,你能说实话?” “母妃,您太过了……”太子满眼的不可理喻,转身冲到门前,一脚一脚踹开房门,边上来拦他的宫人都被推开,里头的宫女们听见动静,也不敢再动手。 房门被踢开,太子冲进来,一手掀翻了那放满了金针的托盘,见七姜双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都插了针,他揪过一个宫女喝令:“立刻取出来,不许伤了她。” 这金针刺入指尖,疼如万箭穿心,实则取出来,更不啻地府抽筋之苦,七姜的四个手指,每根金针都刺入指根,再一一抽走,疼得她牙齿打颤、浑身战栗,冷汗如雨得湿透了衣衫。 松绑后的人,瘫倒在椅子上,双手不住地滴血,她想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止血,可疼得稍稍动一下,就撕心裂肺般让她喘不过气。 “送她出宫,母妃,放她出宫!”太子看向门前,母亲已然在那里,他大声说道,“我和陈茵的事,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不然,我这个太子……还是让贤罢了。” 贵妃目色凌厉,并不在乎儿子的威胁,冷声道:“看在太子的面上,云七姜,你回去吧。但记住,明日午前,陈茵若还不出现,怎么放你走还能怎么抓你回来,到时候,你这漂亮的手,可就真保不住了。” 太子挡在七姜身前,怒道:“我说了,不要再牵扯无辜的人,母妃,您真的要试试吗?” 贵妃微微一笑:“那就都赌一把,殿下若愿意有人为你而死,就只管让他们去死。” 太子身体晃动,挪动了几步才站稳,眼看着宫人们簇拥母亲离去,灯火撤下,这屋子的光线又暗下了。 “你们送她出去,一定要送到宫门外,展家应该会有人在,交到他们手里,再来回话。”太子下令后,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七姜,心中有愧,可又有储君的骄傲,他不能说对不起,也不知该从何解释。 七姜被搀扶起来,她疼得脚下发软,若无人支撑,已经站不稳,自然也没力气再说话,由着两个宫女架着她往外去。 直到出宫的路走了半程,七姜才缓过几分,挣脱开了搀扶她的宫女,靠自己继续前行。 伤口依旧在淌血,顺着指尖滴落,断断续续,染了整条宫巷。 一道道门,一道道槛,终于走到皇城外,但并没有展家的人在,她强撑着剧痛,问身边的人:“太、太师府,往、往哪个方向?” 灯笼下都能看出小娘子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两位实在不忍心,便说要安排人送七姜回去。 七姜谢绝,坚持道:“我自己能走,只是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宫人们也不愿多事,便指了方向:“那一头,直道到底左拐,后面的路您应该熟悉了。” 七姜定了定神,举步独自往前走,察觉到指尖还在淌血,便忍痛攥紧拳头用衣袖捂住,背上一阵阵盗汗,风一吹格外冷,也格外清醒。 而她没走远几步,就有车马从司空府方向来,展怀迁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顾不得身后的马车,翻身下马飞奔而来。 “姜儿……” 七姜仿佛听见有人喊她,可她疼得听觉都模糊了,还以为是自己臆想的,有一阵夜风吹过,冷得她浑身哆嗦,脚下一软就要摔倒时,身体被稳稳地抱住了。 “姜儿,你怎么了?”展怀迁抱着七姜,惊恐万状地打量她,“他们对你用刑了,姜儿?” 马车在近处停下,不等下人搀扶,大夫人便跳下马车,见儿子怀里的七姜奄奄一息,顾不得伤感心疼,下令道:“抱上马车,先回家。” 展怀迁不敢再犹豫,迅速将七姜送入车内,待母亲上车后,便亲自驾车,扬鞭而去。 “怀迁,你往哪里走?”大夫人在车里问。 “回太师府,张嬷嬷映春在,七姜才不怕。”展怀迁应道,“在观澜阁,她才能安心。” 车厢里,七姜倒在婆婆怀中,虽然看不清,可大夫人摸到孩子颈下都是汗水,她小心地擦去,又很轻地摸了摸孩子的身体,一时不知七姜遭了什么罪,直到在衣袖上摸着黏腻的血迹,抬起手,自己的手指都被染红了。 她揭开孩子的衣袖,能看见满手的血,立时怒火冲头,压着恨意问:“姜儿,他们用了夹棍吗?” 七姜虚弱地应:“是针……” 大夫人眼中一震,要抓孩子的手来看,七姜慌张地哀求:“不要碰,疼,娘,我好疼……” 马车飞驰,晃动得也厉害,大夫人抱着七姜,好让她少受颠簸之苦,终于回到府中,展怀迁命下人开了大门,马车长驱直.入,停在了观澜阁外。 回到明亮的卧房,母子俩才看清了七姜的伤,她的四个手指被金针自指尖刺入指根,流血之外,已经肿成两三倍粗,十分可怕。 当展敬忠赶回家中,叶郎中已经到了,正在为七姜疗伤,眼下还不确定是否伤了筋脉,若是指筋被挑断,手指自然就不能再灵动自如,等同是废了。 “贵妃竟下此狠手?”展敬忠眼中有火,“她是将我与司空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大夫人冷漠地看着丈夫,问道:“一整天,太师大人去了哪里?” 展敬忠眼神弱下来,没敢直视妻子:“朝中有件大事,我……实在走不开。” 大夫人轻轻一叹:“太师大人日理万机,这些小事,本不该劳烦您的。” “翎儿……” “展敬忠,有句话,我先撂下了。” 展敬忠蹙眉:“什么话。” 大夫人回眸看了眼里屋,奈何屏风阻挡,不知姜儿此刻正受什么苦。 展敬忠感到不妙:“翎儿,难道你要?” 大夫人冷声道:“在外头闲了十年,我是该回来找些事做做了。” 展敬忠绕到妻子面前:“翎儿,你不要冲动,你想做什么?” 大夫人微微一笑:“怎么,我说什么了吗?” 展敬忠太了解妻子的脾气,经此一事,她绝不会放过贵妃,可皇权岂是能随随便便挑衅的,贵妃今日能扎云七姜的手指,明日也能要了何翊翎的命。 “翎儿,别冲动,我们从长计议……” “与你不相干,我只是先打个招呼,免得你将来不知所措。” “翎儿!” 大夫人怒道:“展敬忠,你这辈子谁也没护着,难道你还想拦着我保护我的孩子?” 第197章 家庭地位 “姜儿……”里屋突然传来展怀迁的呼唤,大夫人立时进门来,但见叶郎中施针,床上的孩子已不省人事。 “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努力镇定地问,“她昏厥了?” 叶郎中应道:“回夫人的话,十指连心,少夫人今夜必定疼痛难忍、无法安歇,因此为少夫人施针助眠,有利于养伤,少夫人是沉睡了。但今晚不能离人,需时时刻刻守护,少夫人还有几分风寒之症,切不可疏忽。” 大夫人问:“孩子的手还能恢复吗?” 叶郎中坦白地说:“这要等少夫人自己才能判断,这金针没入指根,实在太酷烈,不敢想宫里……” 大夫人示意叶郎中不要再说下去,且道:“宫闱之事,还请叶先生出门便忘了。” 叶郎中跟了太师府多年,深知个中轻重,抱拳作揖后,便要带人去开方抓药。 大夫人来到床边,展怀迁让开了位置请母亲坐,大夫人嗔道:“你突然叫唤,吓着我了,还以为姜儿出了大事。” 展怀迁紧绷的神情稍稍松了一些,应道:“儿子是慌了。” 大夫人问:“校场那头,放得下吗?” 展怀迁颔首:“儿子养伤那么久,黄将军早就换了人练兵,儿子去也只是从旁协助,不去不打紧。” 大夫人道:“那也该言语一声,不能没规矩,何况是军营,你去一趟将军府,告知详情,向黄将军告假。” 展怀迁迟疑不决,轻声道:“娘,儿子不想离开七姜。” 大夫人严肃地说:“你若不立身,将来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我好歹还有个娘家倚靠,姜儿有什么,她未必要仰仗你,可你不愿护着她?” 展怀迁急道:“娘,您、您不能说这话,说句不孝的,那日遭人围攻命在旦夕,儿子先想到了七姜,才想到和您诀别……不敢想,这世上除了父母兄弟,会有一个人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将来我必定要立身扬名,为姜儿撑一片天。” 大夫人觉着儿子傻乎乎的,心里好气又好笑,这会儿功夫了,还感慨这些话。 说起来,他们母子返回皇宫,是接到太子的消息,命他们来接人,母子俩立刻动身,没想到还是来迟了。 此刻,七姜的手被敷了阵痛的膏药包扎起来,即便看不到伤口,那一层层棉布,也能把人的心揪紧。 “娘,贵妃下此毒手,全然不顾司空府和太师府的颜面,您觉着,背后有皇上的意思吗?”展怀迁冷静下来,便开始思考,握紧拳头说,“若是贵妃个人的意志,皇上会怎么想?” 大夫人抚摸七姜的额头,怕她因风寒烧起来,好在温润不烫手,且呼吸轻盈,是睡得安稳的模样。 听见儿子的话,她冷声道:“管他们怎么想,这笔账我都会讨回来,那么多皇子,那么多娘娘,凭她?” “母亲?” “怀迁,你出来一下……” 展怀迁惊愕之余,听见父亲的呼唤,才知道他一直在外间隔着屏风,见母亲无异议,便应声出来。 “你娘气坏了,她不会放过贵妃,你多劝劝。”展敬忠开门见山地对儿子说,“我方才又听见半句,她是不是也对你提起了?” 展怀迁点头又摇头:“父亲,娘说的不过是气话。” 展敬忠无奈地说:“气话?你娘一辈子都不会说气话,迁儿,你好生劝劝她,贵妃动不得,万不可意气用事。” “可是,她没把您放在眼里,贵妃娘娘这针,难道不是扎进您和外祖父、舅父的手指?”展怀迁无法苟同,垂首道,“儿子只知道当差,皇上吩咐什么做什么,今次亦是东宫之命,纵然后悔也无法违逆。儿子忠君之事,至于母亲要做什么,就不该是我干涉的,父亲有话,自行对母亲说吧。” 展敬忠道:“迁儿,这一次你太糊涂了。” 展怀迁抬眸看着父亲道:“爹,您觉着是贵妃打压您,还是皇上授意贵妃打压您?” “恐怕,你们都想错了。”展敬忠道,“等姜儿醒来,你再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你再想一想,贵妃娘娘到底要什么?” “难道不是陈茵?” “陈茵怕只是其一。” 展怀迁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一时想不到贵妃所图,但提起陈茵,他道:“姜儿说,明日午前陈茵若不回去,贵妃还会将她抓进宫里,父亲您今日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还望明天能在圣上面前求个公道。” 展敬忠颔首:“爹会出面,但这件事,你们不要瞒着陈茵,她一日不出现,就会多一日的麻烦。儿子,你以为皇上真的不敢动我吗,陈茵背负得起那么大的罪过吗?” 大夫人忽然从屏风后绕出来,父子俩俱是一震,也不知怕的什么,都住了口。 “怀迁,去将军府告假,你一个后生晚辈,不要得意忘形。”大夫人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来去不过半个时辰,我替你照顾好姜儿。” “是……”展怀迁道,“可是母亲,陈茵的事怎么办?” “你们藏哪儿了?” 展怀迁应道:“其实就在城里,藏匿一个人最好的地方,便是最危险的地方。” 大夫人道:“顺路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这是她的命格,本不该有第三人插手,去吧。” 展怀迁看了眼父亲,见他不说话,心里轻轻一叹,唯有速去速回,才能安心陪在七姜身边。 儿子走了,剩下夫妻俩,展敬忠道:“翎儿,你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替你出,你贸然行动,能做得了什么,你真要带着司空府的势力,另选后宫和皇子,与贵妃分庭抗礼?” 何翊翎冷漠地看着丈夫:“偏偏好些女人家的事,是太师大人不懂的,你就不必操心了,我一个女子,能有什么能耐,胡诌唬人罢了。” 越这么说,展敬忠心里越不安,他太了解妻子了,说出来的话,她一定会做到,世人以为她清高自负、冷漠疏远,实则是精明深藏于心的人,这世上没有她做不到的事,只有她不想做的事。 “翎儿,我会请皇上出面,为姜儿讨一个公道,那些伤她的宫人,一个都别想逃。”展敬忠说,“你不要蹚浑水,你若有闪失,姜儿如何心安?” 何翊翎微微一笑:“太师大人,您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出去吧,儿媳妇的卧房,当公爹的还是少来的好。” 第198章 我算是栽在你手里 叶郎中的汤药和施针,虽然使得七姜沉沉地睡了一觉,但当药效渐失,疼痛再次袭来,梦里就回到了祥英殿,贵妃要对她用夹棍之刑。 “疼、疼……”七姜从梦中惊醒,夹棍的恐惧虽然消失了,可手指的剧痛让她浑身抽紧,在宫里受刑一声不吭的人,痛苦地哭了出来。 不等她睁开眼,身子就被抱起来,下意识地挣扎后,一声“姜儿”就让她安静了。 展怀迁抱着瑟瑟颤抖的人,七姜疼一分,他的心就碎一寸,叶郎中说头两天必定剧痛难忍,往后几日会有所缓解,但再往后,伤口长好之前,会又疼又痒,至少十天半个月才能摆脱折磨,而后便是看,指筋是否受损,手指还不能不能像从前那么灵活。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太子,他和陈茵的事,与我们什么相干。”展怀迁自责不已,“哪怕我有本事将陈茵藏匿起来不被找到,可我与太子亲密,你与陈茵亲密,摆脱不了被怀疑,就会有无止境的麻烦,是我太傻,是我太自以为是。” 七姜渐渐适应了疼痛的折磨,横竖就是这么疼了,咬牙忍着呗,她睁开眼,吃力地笑起来:“跟着你,就没好事,我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展怀迁低头亲吻七姜的额头,说道:“不说话,闭上眼睛睡,睡着了就不疼了,叶郎中的汤药和施针,虽然能让你安睡,可不能多用,会伤身体。” 七姜说:“我知道,还会变傻子,在军营你剔腐肉时,军医告诉我的。可是,怀迁,太疼了,我好疼……” 怀里的人,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展怀迁紧紧抱着她、亲吻她、安抚她,七姜忍不住哭了。 后来,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梦里又做奇奇怪怪的梦,梦见烧灶火燎了手指,梦见锄地砸了手指,梦见缝衣裳被绣花针扎了,反反复复地受伤,挥不去的疼痛,再次醒来,屋子里亮堂堂,一夜过去了。 只见展怀迁靠在床尾睡着了,还穿着出门的衣裳,就这么守了一夜。 这个人长得好看,闭眼睡觉都这么好看,还记得那会儿七姜安慰自己,千不好万不好,总算也是嫁了个瞧着顺眼的,每天看看英俊漂亮的脸蛋,气也能消一些。 但没想到,何止脸蛋好,人家心也好。 此时,门外有人推门,很轻的动静,展怀迁就机警地醒了,但先看见了七姜,关心地问:“姜儿,是不是还很疼?” 七姜说:“好些了,能忍住,我要吃饭,饿了。” 张嬷嬷刚好端着水盆进来,她担心孩子一夜没合眼,晦暗的脸色因为听见七姜说要吃饭,顿时有了光芒,高兴地说:“少夫人稍等,奴婢这就去张罗,厨房里都备着呢。” 七姜笑看展怀迁:“报应不爽吧,骗我给你喂了那么些天的饭,轮到你了,你喂我。” 展怀迁嗔道:“什么话,是你受苦,报应了谁?” 七姜还有心思逗他,苦哈哈地说:“也许,我不是个好人,还连累你……” 展怀迁一时分不清真假,正要着急,七姜却裂开嘴笑,自己把自己逗乐了。 “姜儿?” “别腻歪我,你赶紧出去找映春她们来,我要解手。” 展怀迁顿了顿说:“我帮你,我们夫妻……” 七姜瞪大眼睛,用脚踹他:“走开走开!” 展怀迁下了床,说:“昨晚你醒来时,没来得及告诉你……” 七姜见他的眼神,心里猜了几分,说:“茵姐姐回去了?” 展怀迁点头:“听说你的事后,毫不犹豫地就回去了,这件事也算了了。” 七姜苦笑:“那你怎么向太子交代?” 展怀迁单膝跪在床下脚踏上,好不叫七姜抬头看他那么辛苦,说道:“昨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爹要我问你,他说贵妃娘娘不仅仅是要陈茵回去,还另有所图,可我想不明白。” 七姜急着解手呢,委屈地说:“你不急,我急呀……” 展怀迁忙站起来,匆忙出门去,不多久映春她们进来,小心伺候少夫人,好在七姜只是手指疼得厉害,腿脚还灵便,不至于像展怀迁伤得那么重,躺着不能动。 “娘呢,大夫人昨晚回去了吗?”七姜记起来,是婆婆和展怀迁一起接她回家的,但后来疗伤就没再见过母亲。 “大夫人回司空府了。”映春惋惜地说,“我们都寻思,大夫人昨天能留下过夜呢,结果没能够。” 七姜一直觉着,母亲离家并不是因为婆媳不和,问题全在展敬忠的身上,恐怕母亲那样的骄傲,从来也没把老太太或是萧姨娘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上。 而此刻,司空府的马车到了太师府门前,门下管事见大夫人归来,忙要张罗府内的软轿来接,大夫人不理会,径直往里走,管事转身才见何夫人和恒哥儿跟进来。 “你姑姑走那么快……”何夫人追了一会儿,就追不动了,扶着儿子的手说,“我昨晚没睡好,今天走路都累,娘娘她可真是,这都叫什么事。” 体谅母亲心烦,何世恒没说话,继续搀扶着往观澜阁去,那么巧,半路遇见了从文仪轩来的玉颜。 “大舅母万安。”玉颜行礼,收敛着目光,又道了声,“表哥万福。” 何夫人停下喘口气,便问:“玉颜,你嫂嫂怎么样了?” 玉颜应道:“一早去时,嫂嫂还没醒,二哥哥在房里我就没惊动,但听说昨晚睡得还好,也没发热,叶郎中妙手回春,很是可靠的。” 何夫人干咳一声,问:“那、那姜儿手上的伤,你瞧见了吗?” “没有亲眼看见,是听张嬷嬷说的……”一面回答,玉颜看了眼何世恒,见他轻轻摇头,便说,“张嬷嬷也没瞧真切。” 何夫人直叹气,继续往观澜阁走,玉颜跟随其后,背着何夫人与何世恒对视。 他们自幼就默契,此刻不说话也能互通心意,玉颜明白,何夫人眼下处境尴尬,毕竟贵妃娘娘是她的亲姐姐,娘娘下手如此狠毒,就压根儿没把司空府和太师府放在眼里。 第199章 我看起来像菩萨? 一行人到了观澜阁,展怀迁正喂七姜吃饭,听得通传,忙起身相迎,七姜也赶紧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多久,母亲便进门来。 大夫人见这架势,身边也没有丫鬟在,知道是儿子在照顾媳妇用饭,便笑道:“来的不是时候,你们慢慢吃,我和你舅母喝杯茶,赶路太急,口渴了。” 七姜懵懵的,展怀迁又跟出来,才见到表哥和舅母进了院子,他不禁说:“母亲怎么不等等舅母?” 何夫人叹:“你娘生气呢,迁儿,你怨我吗?” 展怀迁忙道:“怎么会,这件事与您不相干,舅母若揽在身上,七姜又该如何自处。眼下陈茵回去了,贵妃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方才听七姜讲了昨日发生的事,娘娘她……” 何夫人问:“娘娘怎么了?” 展怀迁才意识到,这不该对舅母提起,改口说:“娘娘也是等了很久,才动怒逼问的,我们若早将陈茵送去,也就没事了。” 何夫人道:“这不是不知道人在哪里吗,等找你来都耽误了,我若知道陈茵在何处,进宫求娘娘放人的时候就给带去了,哎……可怜了姜儿。” “嫂嫂,我都说了不和你相干,你可别来给我的孩子添堵,他们正吃饭呢,让他们安生吃一口。”大夫人了解嫂嫂的性情,也知道她两头为难的处境,即便恨透了贵妃,这笔账一定要算,也不会迁怒长嫂,说罢便看向玉颜,“上回的茶,再伺候我们吃一回,玉颜你得闲吗?” 玉颜欣然答应:“是,请大伯母和舅母到厢房稍事休息,我命丫鬟取茶具来。” 如此,展怀迁送母亲和舅母到厢房后,就被打发走了,再回卧房,便见七姜在人后露出痛苦的表情,疼得她眉头紧蹙、牙关紧咬。 展怀迁担心不已:“姜儿,实在忍不住,有药。” 七姜顶着一头虚汗,还扯起笑容:“不妨事,这不是我一个人了,没人给我分心吗,所以你别离开我。” 若是平日,这样的情话能叫展怀迁动容,眼下却只剩心疼。 这小丫头又倔又坚强,虽然疼得要掉眼泪,也没有被昨天的事吓到,没有抱怨、没有后悔,只是愤慨太子的窝囊,鄙夷贵妃的自私。 展怀迁总会在某一瞬间,因为七姜而感慨自己何德何能,此生竟能遇见这样好的姑娘。 “多吃些,皮肉才长得快,当药吃,总比药强。”展怀迁坐下,继续给七姜喂饭,一面说,“一会儿见了舅母,别嫌她啰嗦,实在是处境尴尬,她毕竟在外祖母跟前还是儿媳妇呢,外祖母那么疼爱母亲和你,她的亲姐姐把你伤成这样。” 七姜说:“若是能不见就好了,我实在没精力应付谁,娘也是,我少见几个人,就少费力气,我真是很疼,你陪着我就好。” 展怀迁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去说,你就安心歇着,不见就不见。” 七姜高兴起来:“我是不是天底下第一个敢撵婆婆的儿媳妇?” 展怀迁满眼宠溺地嗔道:“是,你多了不起,敢当面讽刺太子无能,说实话,贵妃娘娘没要你的命,已经是给了司空府和太师府体面。” 七姜说:“那我想未必能活着出来,我还把这些话带进棺材里吗,骂得可痛快了。” 展怀迁气道:“童言无忌,不许胡说八道,你这张嘴,总是没轻重。” 七姜又吃了一大口米饭和肉,咽下后问:“母亲说没说,茵姐姐进宫了吗?” 展怀迁端起汤,道:“必定进宫了,你别担心,贵妃不会责罚她。” 七姜霸气地说:“我若是茵姐姐,就把这太子妃当起来,将来再当个皇后,管他什么将来是造福百姓,还是祸害人间,反正谁也没对我好过,那些人也都别想好过。” 展怀迁劝道:“你小小年纪,不要总说这么厉害的话,你并不是心狠的人。” 七姜一脸怀疑地打量他:“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看起来像菩萨?” “又胡闹了。” “你的眼神不好使啊,展怀迁,我可是不留隔夜仇的人,除非斗不过,不然谁跟我过不去,我必定十倍奉还。” 展怀迁无奈地一叹:“是,我家夫人最了不起,数你最霸道。” 七姜说:“那几个扎我的宫女,脸都记下了,等茵姐姐当了皇后,再收拾她们。” 展怀迁一脸严肃地说:“陈茵若册封皇后,意味着当今就不在了,这是大不韪的话,不许再说,给我牢牢记着。” 七姜收敛了几分,可想想又道:“那我换一个说法,等茵姐姐当了太子妃,我去收拾她们。” 展怀迁忍不住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你不疼了是吗,一天天的就知道张牙舞爪,都伤成这样了,还……” 可因为脑袋被敲了一下,七姜下意识地抬手,扯动了伤口,都给她疼懵了,不是被训话不高兴,是她疼得没缓过来。 展怀迁很快就意识到,顿时懊恼又心疼,心头一热,便凑下来,在七姜唇上亲了一口。 七姜软乎乎地说:“你别这样,我才吃的饭……” 展怀迁愧疚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我知道你在外面是最谨慎的,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其实我有那么一点高兴……”七姜憨憨一笑,忍下疼痛说,“你又能在家陪我了,不过说出来,怪没出息的,我可不要靠男人过日子。” 展怀迁道:“是,你靠你自己,云七姜多厉害。” 小两口此番虽谈不上因祸得福,也算是多几日温存亲昵,相爱相许的人,苦中也自能作乐,但心意相悖、情意不通的,强扭在一起,便仿佛没去芯的糖莲子,最后终究是苦的。 此刻,陈茵正跪在祥英殿的石阶上,已经半个多时辰,展怀迁猜错了,贵妃还是惩戒了她,命她罚跪思过。 宫女们侍立在廊下,来往的内侍官都能看见,消息一点点传出去,到底是把项景渊招来了。 太子大步跨入母妃的殿阁,便见陈茵直挺挺地跪在石阶上,无奈摇了摇头后,上前来道:“起来吧,出宫去。” 陈茵抬起头,淡漠地看了眼:“然后呢,再抓一个人进来,直接砍手指?” 第200章 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 “你和云氏待久了,说话也学她?”太子皱着眉头叹气,“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回来,明知我不愿娶你。” “我很想嫁给你吗,我很想回来吗?”陈茵冷笑一声,收回目光,说道,“我能做的都做了,求了娘娘八百回,如今逃也逃过,你还想我怎么样?眼下只盼不让我身边的人卷入麻烦,不让他们再遭罪,横竖一辈子就这样了,怎么活都是活着,当太子妃也挺好不是吗?咱们就耗着吧,殿下,您将来一定要登基继承大统,这样才能废了我。” 眼前的人,忽然变得很陌生,太子近来总是很恍惚,觉着陈茵不再是陈茵,可她分明又是她。 “起来吧。”太子伸手拽起陈茵的胳膊,纤瘦的人若不抵抗,轻而易举就被拎起来。 可她跪了那么久,膝盖双腿都僵硬了,于是还没站稳,太子一松手,她就摔倒在地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这些年早习惯了。” 陈茵不在乎,踉跄着爬起来,揉一揉膝盖,抬起头看着太子:“殿下可还有指教?” 太子却生气了,重复道:“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陈茵微微一笑:“我也说了,我习惯了。” “你……”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女告退。” 陈茵行过礼,转身往外走,跪久了腿脚终是不灵便,一瘸一拐地,有宫女上前来阻拦,被她嫌恶地推开:“娘娘答应我的一个月,还没到日子呢,到日子了我自然就回来。” 太子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陈茵的背影从宫门前消失,他沉沉一叹,待要离开,却听母妃在身后唤他。 太子躬身作揖,恳求道:“母妃,是我让她走的,不过您放心,她不会再逃跑,求您不要再牵扯其他人。” 贵妃淡淡一笑:“这不是,好歹说上话了,这几年你们彼此疏离,连话都不说,如何了解对方,不了解,你自然就喜欢不上。就从今日起,多和茵儿说说话,多相处,你们自然又好了。” 太子望着母亲,无奈地说:“再怎么相处,儿子也不愿娶她,母妃,眼下父皇有大事要办,儿臣只想尽力为父皇分忧,但事情过后,儿子和陈茵的事也必须有个了断,母妃,我不愿娶她。” 贵妃淡定地说:“到时候再议,尽力为皇上分忧去吧,殿下能将国事先于儿女情长,我很是欣慰。” 话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太子不愿再和母亲争辩,行礼后,大步离去。 皇城外,陈府的马车接了大小姐,但小姐执意要去太师府,不惜扬言威胁要跳车,吓得随从们不敢不答应,调转方向往展家来。 因七姜不愿见人,大夫人和何夫人都包容了孩子,此刻早已打道回府。 玉颜出门来接陈茵,一路到了观澜阁,展怀迁避嫌让出去,好留她们说话。 “茵儿,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说吧。”玉颜在门外道,“最好长话短说,她疼得厉害,没什么精神。” “是,多谢姐姐。”陈茵欠身后,便独自进门去。 玉颜帮着关了门,走下台阶,却见二哥哥在院门前招手。 兄妹俩见了,展怀迁道:“你们会不会被舅母发现,是我多心了吗,如今再看你们两个,总觉得有些什么,心里不踏实。” 玉颜倒是笃定:“哥哥心里有念想,才觉得我和他有什么,不然只是亲家兄妹罢了,我们从小就热络,长辈们都是知道的。” 展怀迁道:“你们想没想过,一并告诉舅母,瞒着也是错。” 玉颜说:“大伯母她觉着还不合适,二哥哥,我们的事不急,我眼下只想把家里的规矩改一改,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做。” 妹妹从小就有主意,展怀迁不再多虑,说道:“玉颜,三年前哥哥没能帮你,实在追悔莫及,不论将来怎么样,哥哥一定不再让你受委屈,嫁或不嫁,哥哥都会护着你。” 玉颜莞尔一笑:“还以为哥哥心里有了嫂嫂,都想不起妹妹了。” 兄妹俩同时看向院子里,不知此刻卧房里的人正说什么,展怀迁感慨:“她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都不知该怎么心疼了。” 屋子里,七姜正憨笑着说:“茵姐姐,你别哭了,我真不疼。” 陈茵低头擦去眼泪,哽咽道:“不必骗我,宫里那些见不得人的酷刑,我都知道,没几个人能挨得住,你、你还被扎了四根针……” 七姜说:“那是我嘴欠,骂她们把她们激怒了,现在想想,我随便编个谎话,能少吃些苦,能拖延一些时间等展怀迁来救我多好啊,我太傻了。” 陈茵眼中含怒:“怎么是你傻,是她们太歹毒。” 七姜道:“我把脸都记下了,等你当了太子妃,替我教训她们,这仇我一定要报。” 陈茵凝望七姜,想从这张憔悴但依然鲜活的脸上索取些什么,深深呼吸后,冷静地说:“我想通了,这辈子既然注定不会再有更好的境遇,不如风风光光当个太子妃,姜儿,多谢你。” 七姜心里高兴:“茵姐姐,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你能为天下做很多事,展怀迁此生要为天下而忙,我很敬佩他,做他的妻子,我不能在家吃吃喝喝游手好闲,以后我帮你行吗?” 陈茵愣住了,半晌才道:“姜儿,你想做什么?” 七姜说:“譬如家奴制度,为什么下人连命都不是自己的,至少,总该有活着的权力。展怀迁说,这牵扯极大的利益,绝非轻易能改变,但若有人推动,就像殉葬被废除一样,会有那一天的。” 陈茵的眼眸明亮起来:“你说的是,佛说众生平等,偏偏虔诚礼佛的权贵们,从不提这四个字。” 七姜笑道:“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咱们只管往前走呗,茵姐姐,至少我能陪你。” 陈茵郑重地答应下,更云淡风轻地说:“这是往好了想,也许我即便当上太子妃,将来他继承大统后,头一件事就是废了我。姜儿,若有那一日,我不愿回陈家,我若无处可去,就来找你,给你当丫鬟也行。” 第201章 知子莫若母 心疼七姜没有太多的精力说话,彼此立下决心后,陈茵便早早离开了。 出门时展怀迁不在,只有玉颜等她,想到展家大小姐,也是历经磨难的人,想到是七姜将奄奄一息的她从甄家祠堂背出来,陈茵忍不住道:“玉颜姐姐,倘若没有太师大人二十年前的婚约,没有七姜的到来,我们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 玉颜淡淡一笑:“恐怕我已经不在人世,姜儿是个福星,遇见她之后,我就想好好活着。” 两个姑娘并肩往府外去,路遇带人从园子里归来的萧姨娘,见她身后的丫鬟,采了好几篓花,彼此打招呼时,萧姨娘解释道:“老爷一贯不爱熏香,因此时常采些鲜花制成干花,装入香囊后摆在卧房里,气息自然清雅,四季变化,又有新意。” 玉颜道:“姨娘有心了,这几日大厨房可有怠慢?” 萧姨娘欠身道:“实在不敢当,多谢大小姐费心。” 说罢,她让出道路,请两位姑娘先行。 陈茵与这位不相熟,自然不多说什么,但她知道萧姨娘的存在,也知道大夫人和太师之间的纠葛,不禁感慨富贵人家的女子们,有多少是真正活得潇洒自在,大夫人与世俗礼教格格不入的背后,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也许,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真可以为世间女子做些什么,为那些命不由己的人,争取活着的权力。 走出太师府,陈茵神清气爽,腰背也挺直了,姜儿说得对,既然哪条道都是黑的,拼死往前走就是了,不走就永远困在黑暗里。 目送陈府车马离去,玉颜带着下人往回走,却见母亲在半道上等候她。 四夫人今日倒不是来找麻烦的,只是好奇观澜阁出了什么事,讪讪地说:“你倒是有本事,如今这家里的下人,嘴巴都紧得很。我只知道昨天宫里来人把云七姜带走了,后来的事,竟是打听不出来,可你看这人一拨一拨的来,司空府都惊动了,必定是大事情,云七姜怎么了?” 玉颜淡淡地说:“既然是母亲打听不到的,那就不该母亲知道,您悠闲自在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展玉颜,我还是不是你娘,我不过是关心问一句,怎么,我已经不是这家的人了吗?” “难道母亲希望女儿是个长舌妇,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四夫人恨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这些日子何翊翎一趟趟地往这里跑,怕是转天就搬回来了,她这个大夫人一回来,家里还能有你什么事,你啊,白忙活一场。” 玉颜说:“我从一开始,就只打算把这个家治理齐整后交给二嫂嫂,母亲以为呢?” 四夫人啧啧不已:“你是菩萨吗,你是佛祖吗,展玉颜,你要想想你自己,一个被婆家撵出来的寡妇,不抓些营生在自己手里,你往后靠谁?” 玉颜问:“兄长们都愿意养活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四夫人嗤笑:“养活,你看看我如今的下场,你大伯父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做得又如何,连亲娘都能赶走,还差我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母亲要的太多了。”玉颜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自然也不是人人都像我,娘,往后我们各自安好成不成。” “什么各自安好,你们一个个都断我财路……”四夫人恼怒地说着,忽然眼珠子一转,冷笑道,“展玉颜,有件事你别忘了,你还打算嫁人吗,那你最好别得罪我,不然将来大家都别过好日子。” 玉颜淡漠地一笑:“母亲,您和老太太真是前世的缘分,今生才做婆媳,不如把您也送去别庄,你们做个伴?” “你……”待四夫人要发作,展怀迁从前方走过,她不得不收敛几分,也懒得和展怀迁说话,愤愤然走开了。 展怀迁见母女在此,本是诚心要来向婶母行礼,但见她气呼呼地离去,玉颜面上也不好看,知道她们还是起了争执。 “别往心里去,多少年都这样了。”展怀迁安抚妹妹道,“将来总有法子,不让她去闹司空府,说实话,我觉着婶母若知道是司空府,她反而会识相。” 玉颜苦笑:“哥哥是不知道京城里那些官太太们平日里如何抱团的,我娘仗着太师府,颇有些人脉和手腕,这要是再攀上司空府,可了不得了。” 只见福宝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哥儿,少夫人找您呢,问您去哪儿了。” 七姜的依赖黏人,让展怀迁不禁露出笑容,玉颜看在眼里,亦笑道:“哥哥快去吧,嫂嫂见了你才不会疼。” 见兄长匆匆而去,玉颜叹了口气,想起母亲方才的威胁,心里凉了半截。 但不去想了,不是才和茵儿说好的,她们彼此都要好好活着,不能输给七姜。 此刻,跟随母亲和姑姑跑了一趟太师府的何世恒,已经回到家中书房,安心读书写文章。 然而过于专心,没察觉屋子里有人,不经意抬起头,竟见母亲在书架旁站着。 “娘?”何世恒放下笔,起身道,“您几时过来的,怎么没听见动静。” 何夫人道:“这些年就盼着你上进,好容易有了这光景,我只想静静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够。” 何世恒笑道:“您坐着看,我不嫌烦,若没别的事,我继续用功了。” 何夫人说:“喝完茶,茶能明目。” 说着,便为儿子斟茶送来,何世恒抬手接过,却见母亲细细地打量自己,茶碗已经接过手,她却不松开。 “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累不累,气色好不好。” 何世恒放下茶碗,搀扶母亲坐下:“您到底怎么了,还在为了七姜的事自责吗,这不与您相干,回头我进宫给娘娘磕头赔罪,是我纵容了太子。” 何夫人摇头:“不必了,息事宁人吧。” “娘?” “我走了,你继续用功。”何夫人说罢,便起身离开,沿着长廊走远后,才停下脚步看一眼儿子的书房。 知子莫若母,她不会看错的,那孩子心里…… 何夫人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不成不成,恒儿,你爹你爷爷如何能答应。” 第202章 那碗茶,您也没拦着啊 午后,展敬忠从宫里归来,车马径直到了司空府,下人们和往日一样,领着他往岳父书房走,可他这会儿不是来见岳父的。 静谧清幽的小院里,何翊翎正百无聊赖地看梁嬷嬷绣手帕,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门前忽然有人来,不经通报,展敬忠已进了院门。 梁嬷嬷忙起身相迎,收拾了针线,命丫鬟奉茶水来。 何翊翎长眉轻蹙,不耐烦地看着这人,展敬忠径自过来坐下,待梁嬷嬷上了茶,便道:“都退下,我与夫人说几句话。” 众人迅速消失在庭院内,展敬忠走得急了,口渴厉害,便自己斟茶,偏生茶水滚烫,难以入口。 何翊翎手边,倒有一碗凉得刚好的,展敬忠毫不客气地伸手来拿,一顿牛饮喝完了。 扬名天下的展太师,喝碗茶都如此潦草,十多年了,不,二十多年了,这个人一点都没变。 他可以为了税赋多一厘少一分与群臣争辩数日,不惜树敌得罪人,也要为朝廷为百姓谋利,可除此之外,任何事在他眼里,都能“就这样吧”。 展敬忠喘了口气,说道:“陈茵的事已经过去了,皇上暗示我,他会约束贵妃,就不要和贵妃过不去,更不要和太子过不去。当今登基十七年来,正因为后宫祥和,朝堂才得以顺遂,翎儿,我把那几个动刑的宫女找出来,让姜儿出口气可好?” 何翊翎冷笑:“出了气,我儿媳妇就能当没被扎过,太师大人,您要不要试一试,长针从指尖扎入指根,我家孩子是十恶不赦、通敌叛国的罪人吗?” 展敬忠无奈地说:“可已经这样了,不是我说,姜儿那孩子,总是口无遮拦,想说什么说什么。在家里冲我冲老太太也罢了,我总能包容,老太太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那是在宫里,在贵妃、太子的面前,你猜姜儿说什么,她当着太监宫女的面,讥讽太子这点能耐,还想当皇帝,你听听这话。” 何翊翎反问:“这话怎么了,在你看来,太子能成为明君吗,他懦弱得连自己的母亲都争辩不过。对了,太师大人也是如此愚孝之人,怪不得看太子,也就察觉不出什么不妥。” 展敬忠道:“你揶揄我也罢了,岂能冒犯太子,姜儿便是学的你,又仗着你宠溺,才如此轻狂。她分明可以不受折磨,聪明一些、圆滑一些,这些道理,你为何不教她?” “我家孩子清清白白,为什么要教她这些世故?你怎么不去教贵妃,不要滥用私刑,不要自私狂妄?”何翊翎心火窜上来,起身道,“但凡有你无法左右的事,便开始推脱旁人的罪过,展敬忠,旁人是柿子挑软的捏,你不是,管它软的硬的,你是只捏自家树上的。” 展敬忠慌忙解释:“你别生气,我不是怪姜儿,更不是怪你……” 何翊翎道:“话都说出来了,还想怎么描补,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说罢,转身往房里去,展敬忠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急道:“我们好好说话,翎儿……” 何翊翎奋力甩开了丈夫的手:“说什么,说了二十年还是这些话,有点新意吗?” 展敬忠道:“翎儿,贵妃你不能动,更何况,你打算怎么动她,宫里的嫔妃和其他皇子,论出身地位、论外戚势力、论天赋资质,都及不上太子。太子在贵妃跟前虽懦弱些,可面对天下事,面对大臣们,自有他储君的气魄在,太子心里也是装着天下的。” 何翊翎道:“你看看,到底也是你手下出来的学生,太子和你这位先生,真是一模一样。” “我……” “太师大人,宫里的事,你当真不知晓吗?” 展敬忠眉头一紧,沉下眼色道:“宫里向来太平无事,你我不过是臣子,当谨言慎行。” 何翊翎冷然道:“在太师大人看来,当是谨言在先,还是慎行在先?” 展敬忠一脸严肃:“翎儿,这不是你能动的事,你不想想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连皇上都不追究吗?” 何翊翎傲然别过脸:“不追究是一码事,天下人该不该知道,又是一码事。听怀迁转述昨日宫里发生的事,我才明白,贵妃何止是要找陈茵,她还利用了我家孩子,逼得太子反抗。她并不怕儿子忤逆自己,只怕儿子不够强大,宁愿牺牲母子情分,也要把太子逼上明君之路。可是,别人家的孩子,就活该受罪吗,更何况,是我的孩子。” 展敬忠叹气:“你也看出来了?” 何翊翎道:“不如给你个选择,要么你我和离,要么我做什么事,你少插手。告诉你那些话,不是让你来劝我的,只是给你心里留个底,毕竟你还是我儿子的爹。” 展敬忠起身道:“翎儿,你也过了四十了,脾气就不能改一改吗,难道全天下人都要顺着你,事事都要和你心意。” 何翊翎眼底掠过笑意,她已经连失望都懒怠了,平静地说:“合我心意但不顺你心意的事,你不是正在问我吗,太师大人,你正当盛年,怎么就糊涂了?” 此时有丫鬟从院门外进来,怯怯地禀告:“老爷请姑爷过去,有要事相商。” 展敬忠无奈地一叹:“知道了,就过去。” 何翊翎转身进了卧房,展敬忠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走了。 梁嬷嬷一直在不远处旁观,此刻匆匆来到房内,忧心忡忡地劝说:“夫人,何苦来的,就不能好好说回话,曾经那么好的夫妻……” 大夫人苦笑:“你也说了,是曾经。” 梁嬷嬷问:“真就没得转圜吗,或许,您给太师指条道?” 大夫人摇头:“已经走到头,哪儿还有什么路,若非怀迁,我巴不得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他。” 梁嬷嬷道:“您说的是气话,是狠心话,方才那碗茶,您也没拦着啊。” 大夫人失笑,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路人,渴了也能舍一口水吧,是你们想太多了。” 第203章 这里头一定还有事 展敬忠与岳父商议完国事,离去时,遇见妻子往岳母的院子走,可他快步上前,人家仍未有停留的意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样的光景虽然丢脸,司空府上上下下实则早已习惯,展敬忠自己都不在乎了。 然而回到太师府,一进大院就闻见花香,很是香腻烦人,他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 下人应道:“萧姨娘在为老爷晒制干花,好熏香用。” 展敬忠恼道:“用不着,弄得乌烟瘴气,我去观澜阁一趟,赶紧都处置了。” 当萧姨娘听说动静赶来,老爷已经走了,下人为难地说了缘故,她只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这一边,展敬忠到了观澜阁,自然不会将脾气撒在孩子们身上,还有要紧事要与七姜商量。 卧房内架起屏风,展怀迁坐在床头让七姜靠在自己的怀里,待父亲进门后,便隔着屏风说话。 “怎么了?”七姜很小声地问展怀迁,“宫里又出事了吗?” 展怀迁摇头,没做声。 但听父亲的声音响起,展敬忠道:“姜儿,爹有件事要拜托你。” 展怀迁替七姜说:“父亲吩咐便是了,不过她现在要静养,什么也不能做。” 隔着屏风,能看见父亲的身影坐下了,他叹了一声:“姜儿,你娘气坏了,势必要贵妃付出代价。可她能对贵妃做什么呢,无非是拥立其他皇子,从贵妃手里夺权,从太子手中夺位,这是天大的事,堵上了性命的。” 七姜很是诧异:“可是父亲,母亲一个女子,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吗?” 展敬忠道:“东宫之位从来便不稳固,众皇子皇孙对皇位虎视眈眈,朝堂风云朝夕可变,姜儿你以为天大的事,可能只在一瞬间,天下就易主了。” 七姜怔怔地看着展怀迁,这话越说越吓人,至于吗? 展敬忠继续道:“眼下能劝说你母亲的,只有你,姜儿,爹答应你,那几个动刑的宫女,爹一定找出来供你出气,你能不能劝说几句,让你娘放下执念。” 七姜问:“母亲已经拒绝您了吗?” 展敬忠道:“昨晚便是说不通,今日我特地去司空府找她,反被嘲讽了一顿,不欢而散。” 七姜冲口而出:“父亲,娘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展怀迁吓了一跳,立时冲七姜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能再多问。 但听屏风那头长长一叹,父亲像是苦笑道:“是爹做了对不起你娘的事,有了怀逸,不论如何,都是爹的不是。” 七姜却问:“父亲当年,也是被人下药……” 展怀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皱眉瞪了七姜一眼,七姜也生气了,霸道地瞪回来。 展敬忠不知里头的动静,但听“下药”二字,只是淡淡地说:“没有那回事,姜儿,你心地善良,你该知道一件事,怀逸是无辜的,已经发生的事,不论什么缘故,也不该让他背负污名。” “父亲,劝说母亲的事,我和姜儿一定帮您。”展怀迁道,“的确不是小事,母亲太冲动太高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虽然我也恼怒贵妃,恨不得以牙还牙,但我们身为臣子,不能只有私欲,还要为天下想一想。” 展敬忠道:“你们能理解,爹很欣慰,那好……让姜儿早些休息,早些把伤养好。” 展怀迁将七姜轻轻放下,出来送父亲,展敬忠要他留步,独自离开了。 目送父亲走远,展怀迁才回到房内,见七姜气呼呼地瞪着自己,他也严肃地说:“你太放肆了,他们是长辈,是你的公公婆婆。” 七姜别过脸,不理他。 展怀迁坐下,好生道:“我不凶你,我们好好说。姜儿,这是我爹和我娘都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一层层疤痕看似结得很厚,但其实底下伤口还没愈合,你一下猛地给揭开,只能见到血肉模糊,没有半分好处。” 七姜摇头:“什么疤痕,什么血肉模糊,娘才不要和他放在一起说呢,没好的只是你爹,娘早就好了。” “你才认识我娘多久?” “那你做了二十三年儿子,你又管什么用了?” 七姜说完这句,一下没了力气,她的手还很疼很疼,疼得心都抽起来,只不过强打精神,虽说吵架拌嘴能分心让自己不去感受疼痛,可似乎这一气,痛感更敏锐了。 展怀迁见她脸色煞白,立时心疼了:“不吵了,疼得厉害了吧。” 七姜委屈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你受伤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轮到你来照顾我,就不耐烦了,还骂我。” 展怀迁掀起衣袖,上面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不是当日打斗受的伤,是七姜不小心抓的。 便是那日被发现他左臂已经能使劲,还装伤病骗七姜喂饭,七姜气得对他“拳打脚踢”时,不小心抓伤的。 “我右胳膊还吊着的时候,你就揍我了。”展怀迁道,“你说,你怎么照顾我的?” 七姜不服气:“是你先骗人,我才打你的。” 展怀迁问:“那眼下,我是真的没耐心,真的没照顾好你吗?” 七姜心头一软,展怀迁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自然这公子哥儿,没了朝堂的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琐碎辛苦的活也有下人来干,不像家里,小时候生个病,爹娘还要顾着田头地里的庄稼,她甚至还要自己爬起来烧水喝。 可也正是这养尊处优的人,从小连衣裳都有人给穿的人,愿意为了她做那么多的事,这辈子头一回伺候人,就都给了她。 “爹是不是被下药的?”七姜说,“为什么都回避呢,怀逸的名声是要紧的,那母亲连个交代都不能有吗。都拖了十年,索性就别解决了,还强求什么呢?” 展怀迁道:“当年我自己还是个孩子,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说父亲不提,娘也不提不是吗,你觉着娘想要个交代吗?那最好的交代是什么,难道不是让萧姨娘离开,让怀逸也离开。” 七姜说:“可母亲离家的时候,怀逸已经出生了,娘是忍耐过一阵子的是不是,那后来又是什么,把娘逼走的,肯定不是怀逸,这里头一定还有事。” 第204章 那是个孽障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激得母亲离开展家,小两口靠猜是猜不出来,且不论发生了什么,如今是否还能有破镜重圆的那天,谁说了都不算,唯有母亲一人可以决定。 展怀迁道:“曾听大舅母说过,我娘的气性,根本不会把萧姨娘放在眼里,也不会觉得怀逸是她的眼中刺,她根本就‘看不见’他们的存在,姜儿,你能明白这话吗?” 七姜当然明白:“所以我才会对怀逸说,放开什么嫡母庶子的包袱,彼此互不惦记,反正你永远是他的哥哥,这就够了。” 展怀迁很感激,说道:“我心里并不容萧氏,她若能走,我也不会心软,只是怀逸可怜,他是无辜的,被夹在中间。” 七姜说:“我那日听张嬷嬷提起,在别人家,庶出儿女不能称呼生母为母亲,只能喊姨娘,姨娘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还要低一等是不是?” 展怀迁颔首:“各府规矩或有不同,但大多如此,怀逸去的学堂,也只有他一人是庶出。虽说碍着太子是贵妃所出,如今不敢有人明着分嫡庶,可总有偏心的,更何况各家正房夫人,又岂是吃素的,自然是把一切好的,都给自己的孩子。” 七姜嫌恶道:“为什么只可以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不能有好几个丈夫。” 展怀迁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唯有道:“反正你我只有彼此,管别人做什么。” 七姜说:“男人左拥右抱、喜新厌旧,女人一个又一个,新鲜完了丢一旁,这些女人不去和男人争辩,却自己先打起来杀起来,我真是要气死了。” 展怀迁哭笑不得:“你别和自己生气,与我们并不相干。” 七姜直摇头:“这会子又不相干了,萧姨娘和怀逸呢,你呀……我知道,你骨子里并不像插手父亲母亲的事,但又盼着他们能和好,最好哪天突然就和好了,你就高兴了。” 展怀迁说:“真有那一天,我为什么不高兴?” 七姜愣了一下,那倒也是,真有一天公公婆婆突然就好了,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展怀迁搀扶她躺下,说道:“好了,先养伤,一会儿又疼了。” 大院里,展敬忠归来后,已经将干花的事都忘了,进门洗漱更衣,用了些晚饭,再后来怀逸从文仪轩回来,和他讲了几句功课,便让儿子早些休息。 萧姨娘虽不近到老爷身边,但洗漱用饭这些事,都是她张罗着下人们伺候,直到老爷去书房,有几位门客来相谈,她才退到自己的屋子。 卧房里,到处都是还没晒干的花瓣,方才老爷让处置了,她并没有扔,都收到自己的房里,而院子里的香气也并没有散尽,是老爷心情好了,就不觉得烦腻,与这些花香本身毫无干系。 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她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重要,展敬忠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放在心上,她连生气失落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没人在乎。 “母亲……”怀逸从门前进来,见满屋子的花瓣,问道,“您要做干花吗?” “是呀,老爷不喜欢燃香,自然的花香果香才好些。”萧姨娘走来看了儿子,问道,“哥儿怎么不在房里温书,有什么事,打发下人过来就是了。” 怀逸道:“五月二十九是大夫人的生辰,大姐姐和二姐姐商议为大夫人准备什么贺礼,我也想备一份,来和母亲商量。” 萧姨娘道:“哥儿想送什么?” 怀逸说:“我一个孩子,总不能送金银玉器,想着过了五月就该炎热起来,想送一把团扇给大夫人。” 萧姨娘道:“那我明日派人,去扇子铺挑几把回来。” 怀逸说:“不必了,我与大姐姐二姐姐约好,后日下了学,她们来迎我,我们一起去买。” 萧姨娘嘴角一扯,勉强笑道:“哥儿不是来同我商量贺礼,只是来告诉我一声?” 怀逸道:“您看送扇子可好?” 萧姨娘一时没克制住:“不是都要和大小姐逛去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怀逸怔然,望着母亲半晌,才道:“那我回房了。” 但儿子要走,萧姨娘又不甘心,拉着儿子的手说:“买的扇子,千篇一律的,放在那铺子里,不知哪些人手里摸过,岂能配得上大夫人。不如自家做一把,扇面你来书画,我来绣入扇面,这才好呢。” 怀逸很犹豫,但那些话他说不出口,很显然,还不如买的好,嫡母怎么可能收下姨娘绣的扇子。 萧姨娘说:“这是你我的心意,不必对大夫人明言,送的时候就说买的,就两全其美了。” 怀逸不忍心驳了母亲的好意,便道:“那就照您说的,我来画、您来绣,我和大姐姐去逛时,买一方锦盒回来,装着体面些。” 萧姨娘松了口气:“这才好呢。” 如此,两日后的傍晚,玉颜带着玉颂来接弟弟下学,一同逛了几家商铺,为大伯母选定了生辰贺礼,姐弟三人玩尽兴了归来,却见太师府外,停着司空府的车马。 “亲家大夫人到了,来探望二少夫人。”门下管事禀告道,“来了有一会子,再晚些怕是该回了。” 玉颜便命弟弟妹妹先回文仪轩,独自往观澜阁来,如今是她当家,府里来了贵客,即便是亲戚,也该出面接待。 巧的是,刚到观澜阁,就见何夫人被簇拥着出来,笑盈盈地说:“今日来得不巧,没讨着你的茶吃,不过你嫂嫂瞧着恢复得不错,气色也好了,我才安心呢。” 玉颜行礼后,上前搀扶了何夫人,说道:“舅母怎么傍晚才来,便是我在府里,也不该伺候茶水,怕您吃了夜里睡不着。” 何夫人微微一笑,另一只手轻轻一挥,随她的下人便明白,带着这府里的下人一并往后退开。 见这光景,玉颜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稳住了不动声色,只听何夫人道:“我这几日的确睡不好,有件事落在心里,一来惦记你嫂嫂,二来……玉颜呐,舅母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娘儿俩说话,就不避嫌了可好?” “舅母只管吩咐,我听着呢。”玉颜的心砰砰直跳,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那日带你哥哥来探望姜儿,没见着姜儿,又烦你烹茶。”何夫人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孩子说,“喝茶那会儿,我明眼瞧着,何世恒看你的眼神不对,我养他这么大,从没见他如此看待一个女子。” 玉颜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垂首道:“我……不明白舅母的意思。” 何夫人说:“玉颜啊,你哥哥日后若说什么荒唐话欺负你,你别往心里去,只管告诉舅母打他,那是个孽障,我定会好生管束他。” 第205章 她放弃了 那日二哥哥说,瞧着他们不对劲,怕在大舅母面前露馅,彼时玉颜还觉着,是哥哥心里有念想,才会看他们暧昧,没想到,是真没藏住。 玉颜有过一瞬的念头,想此刻就对何夫人坦白她与世恒的情谊,可到底没有勇气。 事情就此结束,受伤害的只是她与世恒,可坚持下去,就会让更多人难过。 不论舅母是觉着何世恒举止轻浮,还是知道了他们的情愫,眼下这番话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她不同意、不接纳,但也给足了自己体面,只说是何世恒的错,与她不相干。 玉颜顺着台阶下,自此太平无事,若不然,司空府当家大夫人,是轻易能惹怒的吗,还有她办不到的事吗? “舅母言重了,我与恒哥哥自幼相熟,恒哥哥性情爽朗外放,不拘泥礼教,待我们姊妹十分亲切。”玉颜努力稳住心神,说道,“但舅母的顾虑也是对的,我们兄妹之间清白冷静,旁人未必如此,若不谨慎些,还如孩提时那般玩耍,实在怕叫人误会。不相干的人倒也罢了,哥哥未来还要娶妻成家,叫新嫂嫂和亲家误会,便是玉颜的罪过了。” 何夫人微微一笑:“是啊,他就是没分寸,姜儿刚进门那会儿,也听说他老往新房里钻,真真没规矩极了。亏得姜儿也是个开朗大度的孩子,换做别家,大伯子往小婶子屋里坐,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 玉颜笑道:“二嫂嫂更是礼法之外的人,舅母不必担心。” 何夫人轻轻抚摸了一下玉颜的发鬓,为她将一支簪花戴周正,温和地说:“你是顶好的孩子,过两年,舅母一定为你相看好人家,这世上终究是好人多。你的相貌人品,多得是倾慕之人,你还那么年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玉颜麻木地欠身:“多谢舅母爱重,眼下只想将太师府的规矩重新立起来,以求报答大伯父的养育之恩,不想其他的事。” “真是能干的孩子,又孝顺又善良。”何夫人道,“好了,你别送我,该用晚饭了吧,我也走了。” 话虽如此,玉颜还是送到了宅门外,恭恭敬敬地看着司空府的车马远去。 一阵热风吹来,玉颜恍然醒过神,这过了端午,连夜风都是热乎的,热得人心里烦躁,浑身针刺般毛躁,难受得很。 回身往府内走,脚步格外沉重,不知道那头母子俩会如何提起这件事,照何世恒的脾气,恐怕还未知晓他母亲的心思,不然早就闯来了。 而自己呢,方才那句话,便是向夫人表决了心意,她放弃了。 “对不起,世恒……”玉颜默默呢喃,“这是早料到的结果,没有我想得那么难受,哪怕不能在一起,知道你心里有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玉颜的脚步轻盈起来,挺起腰背,深深吸了口气。 她要好好活着,可活着不见得非要与谁结为夫妻,良缘是人生的锦上添花,若不得,那便继续好好过日子。 一辈子那么长,纵然海誓山盟,纵然有情人得成眷属,谁又能陪伴谁一辈子,真正地爱过一场、恋过一场,足矣。 转眼又过了两天,七姜的手已经不用再包扎敷药,从宫里回来时肿得两三倍粗的手指,也恢复了纤细。 但翻开手掌,能清晰地看见皮下从指尖扎入指根的伤痕,血印已然发黑,叶郎中说待完全褪去,恐怕要几个月甚至半年。 丑一些倒是不打紧,重要的是,手指能否像从前那样灵活,七姜眼下觉着自己能动弹,但皮肉正在生长,动一动还是会牵扯发痛,因此不敢乱来,再要等等。 虽说手指尚未痊愈,但七姜的身体已经完全养好了,再也闲不住屋里呆着,展怀迁一去当差,她就到处逛。 去后院看罗叔遛狗跑马,去文仪轩和玉颜玉颂玩笑闲话,没有了老太太和上官清作妖的家里,太平又安逸。 这一日,和陈茵约好,姑娘们一起去茶楼听书,只因陈茵为数不多的自在日子,就快结束了。 七姜带着玉颜和玉颂坐马车来到茶楼,店小二殷勤地领路到楼上雅间,可姑嫂三人等了半个时辰,底下书都说了半本,也不见陈茵来。 “我去陈家瞧瞧,你们接着听。”七姜起身道,“若有什么事,也该派人来说一声,我觉着不大好。” 玉颜说:“嫂嫂你容易冲动,我陪你一起去。” 而玉颂胆小,不敢独自留下,拉了姐姐的衣袖说:“我也去……” 张嬷嬷见这架势,劝道:“少夫人和姑娘都坐下吧,奴婢走一趟,说不好听的,人真的来不了,难道还抢不成,谁去都一样。” 于是不等七姜答应,张嬷嬷便下楼来,命随行小厮牵来马车,径直去往陈阁老府中。 果然,门下的人告诉张嬷嬷,贵妃娘娘派人将大小姐接入宫中,是要住下,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张嬷嬷叹了口气,分明还有几天的,贵妃怎么出尔反尔,她回到茶楼,七姜和玉颜也猜到了是这个结果,这一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她。 “我要怎么才能进宫?”七姜问玉颜,“有什么人,是可以随意进出皇宫的吗?” 玉颜笑道:“没有这样的人,除非皇上或娘娘另有皇恩,除了两位长公主,无人有此特权,便是贵妃的娘家人,何夫人也……” 提起何夫人,玉颜心里一颤,忙岔开话题说:“嫂嫂别想了,就算是大伯母,也要贵妃点头她才能进宫。” “不知道展怀迁说了没……”七姜则自言自语,冷不丁地想起了展敬忠的托付,这会子已经没心情听书了,便道,“不如我们去司空府,也向外祖母报个平安,我没事了。” 玉颜眼神一晃:“你去吧,我和玉颂先回去了,虽说是亲戚,但我们姐妹俩到底隔了一层,随随便便登门打扰,太没规矩。” 七姜笑道:“也是,免得将来外祖母和舅母知道了你和表哥的事,想到你三天两头地往司空府跑,还以为你早有算计,让她们心里多想就不好了。” 玉颜勉强一笑:“是啊,谨慎些总是好的。” 第206章 他们母子还能好吗? 既是没了听书的兴致,姑嫂三人便要各自离去,下楼出了茶馆,商量着是先送七姜去司空府,还是先把玉颜玉颂送回家。 正说话,一乘破轿子从路边走过,忽然有人大声喊:“少夫人、少夫人……” 七姜自然以为是叫自己,可那声音她不认得,反而听玉颜在边上念了声“莲香”,她扭头问:“玉颜,那人是在叫你吗?” 玉颜冷声道:“这声音若没错,是我在甄家的丫鬟,就是出卖我,告诉甄老婆子我与人私下通信的丫头。” “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七姜再回头看,便见那破轿子晃动得厉害,前后两个人被晃得抬不住,领路那个汉子骂骂咧咧回头来,就见轿子里的人滚出来摔在地上,看得清手脚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少夫人救我,少夫人救我……”那个名唤莲香的丫头,大声呼喊着,“少夫人救救我。” 彪悍的汉子走来将她一把揪起,照着脸上就是一巴掌,随便掏出块破布堵上她的嘴,又把人给塞回了轿子里。 这一头,随行的护院们已经挡在了少夫人和小姐们的面前,张嬷嬷劝道:“姑娘,别理了,吃里扒外背叛主子的东西,管她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七姜回头看玉颜,见她眼底有恻隐之心,知道她善良心软,看架势,这丫头必定是要被卖去不好的地方,若只是拉了人家去配,不至于这么拼死呼救。 “玉颜,管吗?” “我……” “终究是一条人命,要不去问一句,能管就管,不能管咱们也不是天王老子,哪儿来通天的本事。” 七姜说罢,就命一个护院上去询问,那头的人往这厢打量,见年轻妇人和姑娘穿着体面,代步的马车华丽富贵,身边更是一丛丛男仆女婢的跟着,一时也不敢轻易得罪。 讲述了缘故后,护院回来禀告:“的确是甄家卖出的丫头,要送去……送去勾栏之地。” 七姜不懂,问玉颜:“勾栏是什么地方?” 玉颜道:“青楼伎院,买卖皮肉之地。” 张嬷嬷劝道:“姑娘,再怎么着,也是甄家的买卖,咱们也没道理管。” 七姜却说:“可以再买下来吗?” 张嬷嬷不高兴:“花那钱做什么,少夫人您不是最恩怨分明的吗,那丫头可是害苦了我们姑娘,怎么还以德报怨呢?” 嬷嬷的话,自然也是七姜心里想的,可撇开这些事,一个清白女子被送去腌臜之地,从此任人欺辱,哪怕她曾经做错事,那也是她对不起玉颜,甄家的人,凭什么这样作践一个活人。 玉颜说:“主仆一场,她好歹伺候了我三年,纵然有错,我也不忍心看她余生凄惨,可我没有钱,我没有银子赎她。” 七姜笑道:“展怀迁有钱啊,他有好多钱呢。” 说着,便命护院去交涉,而那汉子不是拿主意的人,也要回去禀告才能处置,七姜就派两个人跟着,务必将这件事办妥。 之后家里的马车先送玉颜姐妹回府,七姜再往司空府来,如今门里门外的人,都认得她,无不客气殷勤,许是母亲在家中,七姜再来司空府,也不像从前那么紧张了。 到了老太太跟前,自然被外祖母好一番心疼,甚至捧着她的手亲了亲,叫七姜都害羞了。 “你年轻,皮肉长得快,过一阵子就看不见了。”老太太爱怜地搂着七姜说,“要是瞧着害怕,就让张嬷嬷给你缝手套,别吓着自己。” 七姜的手眼下是真不能看,那日四夫人“特地”来探望她,不死心地要打听出了什么事,她直接把手摊开,吓得四夫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不敢再多问一句。 可她自己并不害怕,从小下地上山干活,身上不知多少奇奇怪怪的伤痕,有些留疤的,有些消失的,早就忘了。 何夫人到来时,刚好听七姜说方才的事,说那个出卖玉颜的丫鬟被甄家卖了,她们打算用钱买下来,放她一条生路。 何夫人感慨:“玉颜这孩子,能以德报怨,心底跟菩萨似的。” 七姜有心夸赞玉颜,刻意地说:“舅母,她并不是一味的心软,这回也只是给那丫头一条生路,可不会带在身边的,她不糊涂。” 何夫人勉强笑了笑,但问:“那私下传递一事,究竟有没有,是谁给玉颜捎信,姜儿,你知道吗?” 七姜不禁紧张,僵硬地说:“没、没有啊……” 大夫人出言解围,说道:“有或没有都过去了,这会子提起来,岂不是在孩子心上捅窟窿。嫂嫂,咱们当闲话聊,孩子身上可是一辈子的伤痛。” 何夫人叹:“可怜的孩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自然,她很想知道,想知道所谓的书信,是不是自家儿子传递的。 那日虽然和玉颜挑明,揣摩着那孩子的应答似乎是没事的,她稍稍安心了一晚后,又忽然矛盾惆怅起来,怕伤了儿子的心,怕自己处置的不妥当。 若这书信,当真是儿子递进甄家,何夫人不敢想,展玉颜在儿子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再有一天知道是亲娘早早替他斩断了姻缘,他们母子还能好吗? “嫂嫂,您想什么呢?”大夫人见嫂嫂出神,笑道,“还盘算着,给我张罗生辰宴?” 何夫人回过神来,说:“今年没赶上赏花宴,咱们家那些人情总要还的,就托赖你的生辰,热闹一回可好,你都来家住了,总该替我分担分担。” 大夫人嗔道:“嫂嫂,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嫂嫂满不在乎地说:“哪个求你,改天我就发帖子,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七姜笑道:“玉颜她们,已经为母亲准备好生辰贺礼,娘,我没有钱,您想要什么贺礼,不能太贵才行。” 何夫人诧异地问:“姜儿,你怎么没有钱,怀迁的私房可不少呢,他不给你花吗?” 七姜依偎着外祖母,骄傲地笑道:“那是他的钱,我不稀罕。” 何夫人指了指妹妹,嗔道:“你们婆媳俩,真是前世注定的,一模一样的脾气,还说一样奇怪的话。” 第207章 棋要一步步走 玩笑过后,老太太要家里的郎中再来给七姜诊视一番,大夫人另有事务去忙,众人稍坐坐便散了。 见七姜和母亲聊得欢喜,大夫人便悄声离开,到了大嫂嫂门外,见四五个管事候着,她问:“怎么不进去?” 他们应道:“夫人还没传呢。” 大夫人便径直往嫂嫂屋里来,只见她在明窗下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册子怔怔地出神。 “外头等着夫人传话呢,都能凑一桌麻将。”大夫人进门笑道,“嫂嫂发什么呆?” 何夫人回过神,匆匆看了眼手里的册子,说道:“恍神了不是,你以为我真年轻呢,渐渐也力不从心了。” 大夫人道:“小儿子媳妇、侄子媳妇们,为何不差遣,都是最听话能干的孩子。” 嫂嫂轻轻一叹:“这家业将来并不是给他们的,自然他们也不贪,可既然不给,何苦让她们白忙一场,总该公允些,何况都有孩子了,不是闲人。” 大夫人便帮着嫂嫂处理了几件事,将外头等候的管事都打发了,之后丫鬟奉了茶,姑嫂俩才坐下歇一口气。 “姜儿呢?” “和母亲聊得正好,我过来看看你。” 何夫人不禁觉着奇怪,放下茶碗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不是天天见面?” 大夫人微微含笑:“嫂嫂,你有心事吧,能与我说说吗?” “我……还能有什么形式,都是那个孽障。”何夫人长长一叹,犹豫片刻后,到底是开了口,轻声道,“方才我问姜儿的话,心里是真悬着,玉颜那孩子到底和谁私下通信,我怕,我怕是恒儿。” “就是他,打发姜儿给送了两回信。” “什、什么?”何夫人错愕地瞪着妹妹,“翎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大夫人含笑:“那俩孩子从小看对眼,青梅竹马的,三年前你和恒儿送娘去温泉山疗养,赶上甄家向玉颜提亲,活生生错过了。你想想这三年,不论我哥怎么打怎么骂,那小子就是不学好,不考功名也不务正业,更别说相亲成家,你以为他真的疯吗?” 到底是贵门出身,司空府的当家主母,何夫人很快镇定下来,毕竟这结果,在她心里早已被盘算过。 大夫人这会儿也不玩笑了,正经道:“我只比嫂嫂早几日知道,当年世恒谁也没说,是顾虑我和展敬忠,不成想就错过了。这么多年,这是我唯一后悔的事,害了一对小鸳鸯。” “恒儿亲口告诉你的?” “是,他到如今仍旧顾虑我与展敬忠,我答应他,会尽力成全他们。” 何夫人恼道:“你说得轻巧,横竖不是你的儿子。” 大夫人欠身告罪:“嫂嫂要骂,都冲我来,孩子多可怜?” 何夫人直摇头:“这要不是甄家二郎走了,他难道为展玉颜独身一辈子?” “这也未必,可三年又三年的,一辈子也就眨眼功夫,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玉颜那孩子,倒是沉得住气,那日我与她挑明,她没有露出半分惊慌,我瞧着真以为,是我那孽障轻挑混账。” 这一下,轮到大夫人惊讶,问道:“嫂嫂找过玉颜了?” 老太太这头,七姜正陪外祖母说她和展怀迁的趣事,下人找来,说夫人请少夫人去一趟。 “什么事,她们怎么不过来?”老太太问道,“姜儿身子还弱呢,没得来来回回,让她们过来才是。” 七姜起身道:“外祖母,我早就好了,巴不得多走动走动,舅母和娘都是长辈,哪有她们为了我奔波的道理,我去去就回来。” 老太太爱怜地说:“慢些走,不许跑跑跳跳,摔着了再碰了手,该疼哭了。” 七姜觉着在外祖母跟前,她就跟个小娃娃似的,自然哪有不愿被宠爱的,又想到展怀迁便是这样长大的,心里又憋着坏,要回去逗他玩。 没料到,来了舅母和母亲跟前,竟是说表哥和玉颜的事,虽然被舅母一顿责备,可有娘在身边,她倒也不怕。 这会儿把事情说明白了,七姜小心地问舅母:“您不找哥哥来问一问吗?” 何夫人说:“我才把他的心上人得罪了,想着怎么圆呢,见他也就那些话,不说也罢。” 七姜看向母亲,大夫人含笑道:“姜儿,你现在就回家去,告诉玉颜,大舅母知道了,大舅母不反对,那日的事都是误会,要她别放在心上。” 何夫人急道:“哪个不反对了,翎儿你别乱教孩子。” 大夫人淡定地问:“那嫂嫂是反对?” “我是心疼我的儿子,哪里知道是那么长久的事,是我糊涂了,竟以为他只是瞧上玉颜的美色。”何夫人后悔不已,“想来这小子再混账,何至于此,是我看轻了自己的儿子。” 七姜来舅母身旁坐下,乖巧地说:“那您就成全了哥哥和玉颜,玉颜她可能干了,太师府如今在她手里,规规矩矩,连下人们的嘴巴都严实了。我进宫的事,四夫人死活打听不到,不惜亲自跑来看我。” 何夫人长眉微蹙:“玉颜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好,可她那个娘……” 说到这里,她瞪向妹妹:“怪不得,那天你就是套我的话呢,你一早知道,王氏是个麻烦。” 大夫人含笑道:“这棋不得一步步走吗,嫂嫂莫怪,您当时不也说了,还有您摆不平的事?” 何夫人无奈地一叹,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冷静平和地说:“姜儿,你回去告诉玉颜,既然何世恒不是一时情起,他们是两情相悦,舅母愿意再斟酌。不是说不反对,而是成全这件事不容易,我不愿给她太多的希望,到最后没得落场。姜儿,告诉玉颜,那日我的话,绝非嫌弃她,当娘的总是盼着儿子好,如今也一样,我必要先考虑我的儿子,才会考虑她。” 这话如此中肯坦率,七姜心里好生敬佩大舅母,起身来周正行礼,感谢舅母的包容大度,之后得到娘的允许,便立刻离了司空府,恼恨马车那么慢,她巴不得立刻飞去玉颜的面前。 第208章 下辈子,还给您当儿子 文仪轩中,为了端午节派往宗亲各处的节礼不均,玉颜正训斥经管此事的下人,当七姜飞奔进院子,着实被这里凝重的气氛唬了一跳。 “都下去吧,今次的账先记下,缺的东西今晚就送出去,不得再耽误。”玉颜吩咐道,“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众人领命退下,对少夫人也是毕恭毕敬,待他们都走了,玉颜才软下神情,关心道:“什么要紧事,跑得这样急?” 七姜笑容灿烂,看了眼左右,便拉着玉颜进门,反手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仔细你的手……”玉颜阻拦不及,担心地说,“碰着了该多疼?” “我可没那么娇气,我这会子心里高兴,哪儿还知道疼呢。” “高兴?” “天大的好事。” 既是从司空府回来,且特地来告诉自己的好事,玉颜想不出除了她与何世恒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七姜高兴成这样。 可她和何世恒,还能有什么好事呢,大舅母已然明说,不愿接纳她。 “何苦瞒着我们呢,大舅母那日傍晚来看我,临走时与你说的话,你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哥。”七姜心疼地说,“你该多委屈、多伤心,你不相信我们吗?” 玉颜苦笑:“大舅母都说了?” 七姜把司空府里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玉颜,说大舅母那晚回去后,反而越来越不安,她不知道儿子的情意有多深,想到会因此伤害了儿子,就后悔太冲动。 今日总算把话说开了,为了儿子,她愿意接纳玉颜,但这件事要成全起来不容易,她不能说拍胸脯的话。 七姜感慨着:“一个娘生的,怎么差那么多,大舅母什么事都为儿子考虑,那个贵妃姐姐,她都不把自己的儿子当人,还太子呢。” 玉颜道:“正因为是太子,大舅母的儿子是儿子,贵妃的儿子可是未来的君主,又岂能一样呢?” 七姜叹气:“道理我也明白,就是觉着……” 她猛地想起来,今日去司空府,其实还有一件事,是要劝说母亲放过贵妃,结果被外祖母心疼了半天,又说起玉颜的事,她给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就是……”望着玉颜,七姜奇怪道,“你怎么不高兴,我高兴得巴不得立刻飞回来告诉你,你也太冷静了。” 玉颜坦率地说:“不瞒你说,我高兴,可我不敢高兴得太早,也许等我们成亲那一日,我才会真正放开了高兴,七姜,别为难我。” 七姜又欢喜又心疼,不知说什么好,便展开双臂抱住了玉颜,玉颜眼眶一热,哽咽道:“七姜,谢谢你把我从甄家抢回来,活着真好。” 日落时分,何世恒在书房才下了课,为了他考功名,祖父在诸多门客中挑选了几位来指点他,如今每日早起至傍晚,课业排得满满当当,明年春闱,他志在必得。 丫鬟来伺候茶水,说起展家少夫人今日来过,何世恒道:“看来恢复得不错。” 可丫头却说,后来少夫人飞奔离去,不知遇到什么要紧事,一路的下人都见着了,瘦小的人儿跑得飞快。 何世恒不禁有些担心,七姜每次来这头,皆是规规矩矩十分斯文,她也明说过,来外祖家觉着拘谨,加之人口众多,她顾不上来。 这是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气得她能不管不顾,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如此不等喝茶,何世恒便往外祖母这里来,半路遇见母亲,他几步跑到跟前,担心地问:“姜儿怎么了,谁惹她伤心了?” 何夫人却抬手拧了儿子的耳朵,何世恒猝不及防,被拧疼了,嚷嚷着:“怎么了,娘,撒手疼啊……” “小畜生,白生养你一回,娘在你心里,是不值得信任,不值得托付的吗?” “怎么了?” “你还想不想娶展玉颜?” 何世恒愣住了,一手捂着耳朵,呆呆地望着母亲,半晌咽了咽唾沫道:“您……都知道了?” 见儿子这般忐忑紧张,当娘的倒是心疼了,何夫人道:“我已经托姜儿向玉颜转达,我这一关她不必顾虑,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玉颜的经历和出身,你爹和爷爷那一关不好过,乃至皇上和贵妃那一关都不好过,儿子,你得自己有出息。” “娘,我……”何世恒眼圈泛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要哭吗?”何夫人嗔道,“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为了个姑娘在你娘面前哭,是要挑唆将来的婆媳和睦?” “不是,我不哭,我太高兴了。”何世恒冷静下来,“娘,我何德何能,能当您的儿子。” 何夫人叹道:“你呀,留着眼泪,等你爷爷你爹打你的时候再哭吧,这件事,你爹一准不答应。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先说服老爷子,让你爷爷点头,到时候让老爷子去说服你爹。” 何世恒解释道:“儿子不急着立马就娶玉颜,玉颜也要些日子从过去走出来,您放心,明年春闱,儿子拿个殿试头名回来,爹就不怨我荒唐了。” “不成,春闱之前必须先把婚事定了,如此你便是考了状元,皇上也不能强行指派你的姻缘。”何夫人估摸着可能发生的事,对儿子说,“太子弱冠并大婚之后,这件事就必须办下,来年你才能放手去考功名,拿着你的功名,把玉颜娶进来。” 母亲细致如斯,是真真正正要成全他们,何世恒后退一步,跪下道:“娘,儿子下辈子,还给您当儿子……” “又说胡话了,你下辈子还是放过我的好。”何夫人嗔道,“快起来,一会儿下人见了,该乱传说什么,到你爹耳朵里就不好了。” 何世恒起身后,忍不住道:“娘,我、我是真心喜欢玉颜。” 当娘的反而红了眼圈,嗔道:“傻儿子,三年前就告诉我该多好。” 何世恒却看得开:“横竖都到现在了,您就盼着咱们往后的好,娘,我、我想……” 儿子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何夫人嫌弃道:“去吧去吧,去见见玉颜,替娘赔个不是,那一日我必定吓着她了。” 如此,司空府的下人们,在见识了七姜飞奔出去后,又见大公子冲出家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有什么大事,可分明又一切太平。 当他赶到太师府,刚好遇见七姜要出门,七姜怕自己不在家,惹得下人多想,便陪着一起来文仪轩,娘记恨贵妃那件事,晚些再说也不迟。 映春一路跟着少夫人,忍不住说:“恒哥儿怎么总是风风火火,这是要去见谁?” 七姜干咳一声:“去教怀逸功课,还能有谁?” 映春小声道:“少夫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恒哥儿他是不是喜欢上咱们大姑娘了?” 七姜好奇:“怎么看出来的,下人们传闲话了?” 映春说:“郎才女貌的一双人,光看着都高兴,他们从小就认识,不比外头找的强吗?” 第209章 一个盼着另一个 这话听着怪别扭,仿佛到了年纪没成亲的,就该赶紧找个人嫁了娶了,人活着,怎么就非要凑成双,成双固然是好事,‘凑’就大可不必。 但映春也没坏心,七姜不必太顶真,只是道:“你家大小姐多不容易,你随口一句玩笑,都能叫她被唾沫星子淹死,这些话可说不得。” 映春这才意识到轻重,请求少夫人不要告诉张嬷嬷,她保证再也不多嘴。 七姜安抚了几句,便进了文仪轩,玉颂早早在门下等候,领着嫂嫂一同去了怀逸的书房。 外人眼里,姑嫂几个并何世恒、怀逸都在一处,实则进了书房,何世恒和玉颜就单独去了里间,只有七姜和玉颂、怀逸在外头。 此刻,怀逸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姐姐和嫂嫂,脸上还憋着几分笑,他也是半大小子了,学堂里的孩子们个个儿机灵,该懂的不该懂的,肚子里都有。 玉颂拿出几分姐姐的款,说道:“好生念书,看着我们做什么。” 怀逸不服气:“你们都跑来吵我,我还怎么念书。” 七姜笑眯眯地说:“怀逸啊,你看见什么了?” 怀逸使劲摇头:“什么都没看见,恒哥哥只是来给我温功课的。” 七姜欢喜地摸摸弟弟的脑袋:“你想要什么,回头和二哥说,他一定给你办到。” 有弟弟妹妹和七姜守护,玉颜才能安心在里屋与何世恒说几句话。 只是两个人,太多太多的话无从说起,见面后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彼此,直到听见外头的笑声,玉颜才微微脸红,轻声道:“这下,连怀逸也知道了。” 何世恒说:“我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待我们成亲那日,必要风风光光,我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何世恒娶了展玉颜。” 玉颜冷静地说:“可不敢太招摇,我只想咱们安安稳稳、长长久久的。” 何世恒抓了她的手,轻轻抚过纤细的手指,而后捧到嘴边亲了一口,再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怪腻歪的,你一个大男人……” “这口气听着,像姜儿。” 玉颜笑道:“和她一起久了,连玉颂说话都像她二嫂嫂。” 何世恒便放开了她的手,正经道:“眼下祖父为我安排了先生,每日课业繁重,春闱之前,我不能常常来见你。你若是想我了,不,必定是我先想你,咱们就托七姜带话,约一处好生相聚,不要像这会儿偷偷摸摸的,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玉颜答应了:“你我各自做好该做的事,我要报答大伯父的养育之恩,我想把展家料理好再交给七姜,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放心,我在家里过得极好,虽然……我也会想你。” 何世恒在她脸上轻轻一点,嗔道:“这会子说这样好听的话哄我,之前是谁,处处躲着我不理我,那时候,我的心都疼了,是真的疼。” 玉颜笑道:“这话叫七姜听去,她会在你心口砸一拳头,堂堂男子汉,还撒娇。” 话虽如此,手却轻轻抚在他的心口,温柔地摸了两下:“还疼吗?” 何世恒笑道:“展怀迁若这样子,会被七姜揍吗?” 玉颜点头:“那会儿二哥哥左臂的伤好了,却装着不好继续骗七姜喂饭,被她发现后,狠狠揍了一顿。” 爽朗的笑声从里屋传出来,七姜都不知道是她和展怀迁被笑话了,还以为有情人相见这么高兴,跟着欢喜了一顿。 玉颜他们也有分寸,不消半刻便出来,何世恒还就像模像样地给怀逸讲了一篇文章,那时候七姜几人都退了出去。 讲完功课,何世恒要走,怀逸轻声道:“哥,你几时来娶我大姐姐?” 何世恒正经地说:“明年高中,我就八抬大轿来娶你姐姐,怀逸,暂且替哥哥保密,你姐姐不容易,外人说闲话,风大了能把她吹跑。” 怀逸抬手和表哥击掌,高兴地说:“在那之前,我一定替您把姐姐照顾好。” 因了这件事,怀逸无比欢喜,恒表哥离去后,和姐姐嫂嫂们一起吃了晚饭,从文仪轩回到大院,见谁都面带笑容。 萧姨娘来见儿子,竟然听他嘴里哼着小调,不禁说:“这可不好,瞧着怪轻浮的,你是大家公子,嘴里哼小曲,不成体统。” 怀逸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哼调子,他只是因为大姐姐终身有托心里高兴,但公子少爷的确有礼仪规矩,哼小曲这般,算是很轻浮的举止。 “我知道了,母亲提点的是。”怀逸淡淡地应了,继而岔开话题问,“给大夫人的扇面,您绣好了吗?” 萧姨娘道:“缺了几色丝线,等着绣房去采买,不会耽误的,你放心。” 怀逸点头,说道:“那日司空府摆宴,不知我去不去,若是不去,托大姐姐带去就好。” 萧姨娘嘴角一抽,冷冷道:“你好歹是大老爷的儿子,二哥儿还亲兄热弟的呢,司空府总不能……” 怀逸打断了母亲,说道:“这些话,往后您放在肚子里,不要再说出口,大夫人与司空府的确不曾厚待我,但也不曾亏待我,彼此两不相欠便是最好的,做人不能太贪了。” 萧姨娘平白无故被儿子教训了几句,心里越发不舒服,但很快展敬忠回府了,她不得不收起心神,去料理大老爷的事。 今晚,展怀迁是和父亲一道回来,进府半路上遇见七姜从文仪轩跑来,她来的时候没见着公爹在一起,一路嚷嚷着到了丈夫跟前,才发现父亲也在一旁。 彼时展怀迁憋着笑,七姜羞得脸红,倒是展敬忠云淡风轻的,还不忘逗一句:“小两口过日子,不正是这样吗,一个盼着另一个。” 七姜躲在展怀迁身后没说话,待父亲独自离开后,才气得揍他一拳:“你怎么不提醒我,让我丢脸。” 展怀迁则板着脸说:“你身体还没好呢,这么到处跑,大晚上的摔了怎么办?” 说罢,竟是将七姜打横抱起,轻巧地捧在怀里,容不得她挣扎,就抱着往观澜阁去。 七姜一开始还害羞,渐渐放松下来,只是担心:“你的胳膊,能使劲了吗?” 展怀迁说:“皮肉都长好了,是该好好练练,抱着你练,我不觉着累。” “你又来了,不许说这黏糊糊的话。” “我说得可不黏糊,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 七姜最烦拽文,只道:“今天有很高兴的事,高兴得我都忘了提醒母亲别找贵妃麻烦,明儿我还得去一趟司空府。其实我现在心里快活,都不怎么恨贵妃了,反正她是死是活和我不相干。” 展怀迁抱着她一路进了门,小心放到炕头,问道:“那陈茵呢?” 七姜不禁叹气:“是呀,还有茵姐姐。” 展怀迁笑道:“知道我今日在朝房,陈茵派人找我,让我给你带句话,她在宫里会好好活着,不辜负你,也不输给你。” 第210章 符咒 七姜呆呆地问:“什么不输给我?” 展怀迁笑了,故意说:“这就要问陈茵,你们总会相见的,对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七姜得意洋洋起来:“你先谢我,我再告诉你,怎么说也有我的功劳。” 展怀迁便看着她,越凑越近,鼻尖轻轻碰上时,七姜才害羞地躲开:“做什么呀……” “不是要谢谢?” “下流东西……” 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腻歪了片刻,七姜伏在他的肩头说了玉颜和表哥的事,展怀迁大为动容,赞叹大舅母爱子之心。 七姜问:“我怎么听着,你有几分抱怨娘了,娘对你不好吗?” 展怀迁嗔道:“一天天的没好话,对我也罢了,这辈子任你欺负就是,可在外头还是要改一改,你看看?” 说着摸了摸七姜的手,依旧是心疼,说道:“那日若能圆滑一些,少受多少苦?” 七姜忽然想起外祖母的宠爱,想好了要回来逗一逗这个人,一时便起了坏心思。 门外头,张嬷嬷领着下人要来伺候二公子洗漱,刚到门前,就听见少夫人的笑声和求饶声,那娇滴滴软绵绵的“我错了,我不敢了……”直叫人听着脸颊泛红,她赶紧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如今小两口越来越亲密,张嬷嬷、映春他们时常插不进手,福宝也早就不日日夜夜地跟着了,但凡二公子在家不忙正事,俩孩子就形影不离。 张嬷嬷站在屋檐下举头望月,笑着憧憬未来的日子,三四年后,这院子里必定就能有奶娃娃落地了。 转眼又过了两日,七姜手指的伤到了最后恢复期,开始发痒发疼,每日抓心挠肺的难受,脾气也变得不好。 所幸家中太平无事,又有众人细心照顾,咬着牙挺过最难受的日子,终于有一天醒来,不疼也不痒,即便弯曲活动还不灵便,可没有残了废了,她已是心满意足。 再过几天,便是大夫人的生辰,司空府已广发请帖,并求了恩旨,家中男眷那一日都不入朝,自然也会有其他皇亲和官员前来赴宴,比起往年只招待女眷的赏花宴,要更为隆重。 不过这些事,在司空府都不新鲜,从上到下都是经办宴席的老手,七姜几天没过去,都能从观澜阁采买的妈妈口中听说,司空府又买了什么,来估算那一日宴会的排场。 张嬷嬷则日日盯着绣房,给俩孩子做了新衣裳,这一趟不进宫,且是自家地盘,张扬的大红只管往身上穿。 比起上回进宫含蓄低调的成双,此番除了男女制式不同,从颜色到绣纹,连配饰都是成对的,衣裳做好了送来,七姜就嚷嚷:“这不是嫁衣吗?” 提起嫁衣,展怀迁心中总是缺了一块,没能见过新娘的模样,就有了妻子,七姜说那是她这辈子最美的一天,可偏偏身边没有新郎。 而去司空府赴宴的礼服,只是华贵隆重而已,展怀迁也不会骗自己,说这就是嫁衣。 “嬷嬷,我做什么要和他穿一样的衣裳。”七姜发现自己的裙衫,和展怀迁成双成对的,抱怨道,“他长得好看,个头又高,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把我都比完了。” 张嬷嬷说:“怎么会呢,少夫人您虽然个头不高,但身条好,您先穿上试试。” 展怀迁从里屋出来,耐心地哄着:“嬷嬷忙好几天,咱们穿上试试,要是不好看,再换别的。” 这一头,小两口吵吵闹闹地试新衣,大院里,萧姨娘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绣扇面。 丫鬟端茶水进来,抱怨道:“绣房的人紧着给二公子和少夫人做新衣裳,您要几色丝线都拖了好久,她们真是看人下菜碟,非得要大小姐再去训斥几句才好吗?” 萧姨娘满不在乎地说:“计较这些做什么,横竖赶得上。” 丫鬟忍不住问:“这要是知道您绣的,大夫人能收下吗?” 萧姨娘头也不抬地回答:“不说便是了,这是怀逸的心意,谁绣的都一样。” 丫鬟吐了吐舌头,放下茶碗便退了下去,萧姨娘停手喝了口茶,往窗外看了眼后,伸手打开了炕头柜子最深层的抽屉,从带锁的匣子里取出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黄澄澄的符咒。 怀逸为嫡母画的,是一幅高山流水图,这道符咒便被萧姨娘缝进了群山中,隐藏在山石间,若有人使得,便是日日相伴。 萧姨娘眼含笑意,心满意足地一针一线将符咒隐入扇面里,生辰贺礼,总要花些心思才好。 皇城中,陈茵正跟随礼官学习宫廷祭祀的礼仪,熟记历代先祖的忌日,贵妃派人来找她,要她过去说话。 陈茵走向正殿时,有人从宫门外进来,几个内侍官散开后,便是项景渊大步流星地跨进门。 彼此见了,太子还是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可眼前的人不再卑微怯弱、不再诚惶诚恐,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就让到一旁,请太子先行。 项景渊莫名有几分挫败感,没理会陈茵,径直往母妃跟前去,很快另有宫女来请陈茵,要她一同入内。 贵妃见到两个孩子,慈和含笑:“司空府摆宴,皇上已赐下酒席,太子学业和国事繁重,无暇前去,我命茵儿代你去赐宴,你看怎么样?” 太子躬身道:“一切凭母妃吩咐,不过是司空府家宴,倒也不必兴师动众。” 贵妃道:“司空大人德高望重,是朝廷重臣,这是你父皇的恩赏,谈不上什么兴师动众。” 太子应道:“既是如此,儿臣自己跑一趟,不会耽误回宫办正事。” 贵妃笑:“那你们就一起去吧,茵儿,届时你留下享宴,晚些时候宫里再派人来接你。” 陈茵欠身道:“既然殿下前往,臣女就不必去了。” 太子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不禁皱了眉头。 贵妃却很有耐心:“你不是最爱热闹,还能见到那小云氏,年轻孩子别总困在屋子里。就这么定了,你随太子去赐宴,这样的事,将来还会有,多学着点也好。” 第211章 奇怪的念想 离开祥英殿,一群宫女嬷嬷簇拥着陈茵,早先她就对七姜说过,因不是后宫也不是公主,成年的外眷女子在内宫,做什么都会在旁人眼皮子底下,说不好听些,是怕她勾引了皇帝。 皇后在世时,陈茵还小,且有姑母庇护,在宫里的待遇和公主帝女一般无二,刚好宫里也没有她这么大的公主,那时候真是受尽宠爱,为了讨好中宫,其他的娘娘们也待她是极好的。 于是陈茵从小就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爱她,直到姑姑走了,直到太子人前人后地无视她,乃至羞辱她。 她才明白,昔日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假象,当声色犬马散去,这世上,竟是没有一个人对她真正的好。 偏偏,她曾经真心实意地倾慕这个人,努力让自己成为一等一的名门闺秀,就为了有一天能配得上太子妃的尊贵,为了能有一天,能骄傲地站在他身边。 然而所有的期待,一夕之间的幻灭,毫无防备、毫无预兆的嫌恶铺天盖地而来。 一边是风光无限的前程,是未来太子妃的尊荣,而另一边,是所有人的嗤笑嘲讽,皆拜项景渊所赐。 “陈茵……”太子忽然叫住了她。 宫女嬷嬷们都停下脚步,还有人提醒:“姑娘,殿下叫您呢。” 陈茵冷漠地回过身,项景渊朝她走来,一脸不耐烦地说:“你不必去了,到时候我自会向母妃交代。” 陈茵道:“去不去,我自己会看着办,去也是奉贵妃之命,太子殿下最好和贵妃商量清楚,再来对我发号施令。” 项景渊眉头紧蹙:“你说的什么话?” 陈茵道:“殿下听不懂吗,你我都是京城人士,难道还有什么方言家乡话?” 边上的嬷嬷要开口劝阻,太子却伸手让她们退下,冷冷地说:“你不要这么尖锐,对你没好处,为什么要回来,既然决定走了,回来做什么?” 陈茵轻轻一叹:“说来说去就这几句,下回有新鲜的事,殿下再指教吧,这几句我实在听腻了。再有,我并不尖锐,这里可是皇宫,难道我还能比扎入云七姜手指的金针更尖锐吗?” “那日是我救了她,云七姜没告诉你吗?” “可真好意思说。” “你放肆!” “那就请殿下赐我一死,不然,指不定一会儿你惹毛了我,我又大耳光抽你。” 项景渊目瞪口呆:“陈茵,你不要命了吗,你在说什么?” 陈茵转身看向边上的嬷嬷宫女:“你们听见了吗?” 宫人们都离得远,委实没听真切,但知道不会是好话,不然殿下何至于那么生气。 “殿下看见了吗,他们摇头。”陈茵道,“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有您一人听见了,要杀要剐,全凭殿下做主。” 项景渊简直不认识眼前的人了,放出宫一个月,怎么就能变了一个人。 是因为云七姜吗,难怪连展怀迁最近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那小娘子,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但见远处有内侍飞奔而来,有紧急的朝务,皇上急招太子。 项景渊这才匆匆离开,可忍不住回眸看了眼,却见陈茵一脸不屑的神情,那趾高气昂的架势,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她是真把自己从眼珠子里摘出去了。 这日天色将晚,展敬忠父子被急招入宫,果然江南有了异动。 晋王此番南下,并没有规规矩矩按照朝廷指派的路线行走,中途乔装易容离开了大部队,可惜未能查到下一步动静。 眼下京城郊外的骚动,在皇帝的压制下已然平息,但各部会审竟查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至今无法揪出幕后黑手。 此刻,殿内只留下展敬忠,君臣之间再无顾虑,皇帝坦言:“为了太子将来能顺利登基,晋王之流不能再留存于世,然而暗杀只会搅得人心惶惶,朕要他们死得其所。” 展敬忠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皇权之下,没有亲情血脉,只有输赢和生死。 皇帝淡漠地说:“敬忠,你当真舍得下这一步棋?” 展敬忠躬身应道:“这步棋来得突然,是臣也不曾预料的,果然事事皆有变数,然变数之后的局面,就不是天命而是人为,臣愿为皇上为太子效忠。” 殿内君臣密谋大事,殿外,怀迁一脸莫名地看着太子,从大殿出来后,太子都瞪着他好半天了。 “殿下……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能不能让云七姜,离陈茵远一些,都把她带成什么样了?” 展怀迁心里还担心晋王的事,本没有玩笑的心情,偏偏这句话,还是让他觉得有意思,咬着唇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太子没好气地说:“她现在变得无法无天,对着我大呼小叫,她……她这是真不怕死吗,一旦传出去,一旦被父皇母妃知晓,又或是陈家的人,要因此惩戒她怎么办,她疯了吗?” 展怀迁咽了下唾沫,仿佛在未来太子妃的身上,看见了自家小霸王的影子,可他不能把姜儿卷进来,立刻解释道:“这与云七姜无关,原本陈茵小时候,也是活泼有主意的姑娘,殿下都忘了吗?” 太子不禁皱眉,记忆返回幼年时,的确,小时候的陈家女儿,明亮如天上的星星,是皇后去世后,她才渐渐变得晦暗沉静,自然,他是那个始作俑者。 “殿下,您究竟厌恶陈茵什么?” “都说了,我不厌恶她,我只是不想她死在这皇宫里。” 展怀迁脑中,掠过一瞬奇怪的念想,但不敢细想,也根本不敢去想。 不会的,绝不会是那样的事,是他记了太多前朝旧事,脑袋里历朝历代的权谋争斗打了起来,才会孵出这奇怪的念想。 “夫人生辰,我要替父皇来府中赐宴,但我只是坐坐就走,陈茵会留下享宴。”太子拍了拍展怀迁的肩膀,说道,“想法子把她弄走。” 展怀迁断然拒绝:“臣不愿再冒险,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内子再受酷刑,她只是个弱女子,倘若娘娘能冲微臣来,臣还愿意为您一试,可娘娘显然挑中了臣与家人的软肋,云七姜何辜?” 第212章 贵为皇后 不过如此 “你……你好啊。”项景渊无奈地瞪着眼前人,他并没有立场责怪展怀迁,最终也只能是逼急了拿出东宫的威严来强迫他,可展怀迁若是能被强迫的人,他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乃至兄弟。 “各国朝贺之礼,就快送来了。”展怀迁冷静地说,“殿下,您若无法尽快与陈茵达成共识,若无法说服皇上与娘娘放弃这段姻缘,再过几日,这件事就没得改,不然,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大不了,新娘不是她,横竖、横竖不能是她。” 面对太子的偏执,展怀迁实在猜不透缘故,不久后展敬忠从大殿出来,一起目送太子离去,父子俩才顶着夜色离宫。 “皇上,要清理门户了。”回家的马车上,展敬忠轻声对儿子道,“这么多年,皇上顾念手足情深,也是一忍再忍,奈何人心不足,为了朝纲社稷,为了东宫稳固,终是要走这一步。” 展怀迁深知其中利害,皇权之下,生死不足重,江山为重。 展敬忠道:“皇上要他们死得其所,迁儿,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明白爹为国为民的心意。” 这样的话,何须父亲多言,记事以来,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国事、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他连家都不要了,连妻子都不要了。 “为难姜儿那孩子,本该嫁入我们家享受荣华富贵,赶上了这么个节骨眼儿,总也不得太平。”展敬忠淡淡一笑,说道,“总是会过去的,待天下太平时,爹为你向皇上告假,带上姜儿回一趟你岳父家,顺道游山玩水,领着姜儿去看看我大好河山。” 这日夜里,七姜总觉得展怀迁心事重重,熄灯躺下后,她往相公怀里一钻,软乎乎地问:“朝廷要出大事了吗?” 展怀迁抱着她蹭了蹭,慵懒地嗯了一声。 七姜问:“你会有危险吗?” 展怀迁摇头:“也许会有,不好说,但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看我如今往返城郊,都不再单枪匹马了。” 七姜厌恶地说:“那么多当官的,怎么就冲你来,要是抓到坏人头子,我要把他的脑袋踩烂了。” 展怀迁轻轻拍哄,温和地说:“不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生气,傻乎乎的。” 七姜说:“真怀念刚开始的时候,我不在乎你,也不喜欢你,你怎么着都与我不相干,也就不会有烦恼,不会生气,不会难过……” 展怀迁亲了亲她,耐心地哄道:“不是你说的吗,人这辈子哪有事事顺心,咱们好的时候,咱们高兴的时候,难道还抵不过这些麻烦?” 七姜抬起脑袋,就着昏暗的光线看他,伸手在冒出胡渣的下巴上摸了摸,却被展怀迁捉了手,很温柔地亲了一口:“还疼吗?” “偶尔牵扯一下会疼,还握不住笔。”七姜坦率地说,“使筷子已经没事了,张嬷嬷说,我是有口福的人,耽误写字也不耽误吃饭。” 展怀迁笑道:“人活着,不就靠一口饭续命?” 玩笑了几句后,问起母亲生辰那日,父亲是否赴宴,展怀迁才道:“原来你不知晓吗,虽说在司空府摆宴,用的却是父亲的名头,所以那一日,父亲自然要去的。” 七姜还真不知道,但听说陈茵会与太子一道去司空府赐宴,且茵姐姐还会留下来,她就高兴了。 展怀迁则想起一事,侧过身,很轻地在七姜耳畔说:“我今天脑袋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只对你说可好?” 七姜嗔笑:“你又来了,展副将军,你嘴上就不带把门的吗?” 展怀迁正经说:“那因为是你,我能对别人说吗?” 七姜嘿嘿一笑,暧昧地把耳朵贴上来,展怀迁轻轻揪了一下,可惜这会儿嬉闹不得,他要说很严肃的事。 “我怀疑太子的另有隐情,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宫闱秘闻,他总说怕皇宫吞噬了陈茵。”展怀迁轻声道,“虽说皇上的后宫多年来祥和太平,但嫔妃之间争风吃醋的事也并不少,皇上子嗣亦不少,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争斗还是存在的。” 七姜嗯了一声:“所以父亲才担心母亲,要拥立其他皇子和贵妃娘娘不对付。” 展怀迁说:“我想的是,能让太子动摇,感受到宫闱恐惧的事,不该是来自那些地位低下的嫔妃,很可能来自贵妃本身。” “贵妃?” “再有,宫里谁和陈茵有关联?” 七姜不假思索地回答:“皇后娘娘呀,她是茵姐姐的嫡亲姑母。” 展怀迁比了个嘘声,更轻声地说:“姜儿,你说会不会皇后的死,和祥英殿有关?” 七姜脱口而出:“就像、就像玉颂的娘吗?” 展怀迁眉心一紧,更强烈地意识到,他自以为的胡思乱想,未必不可能,宫里的事,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呢。 七姜轻轻戳了他一下:“怀迁……” “怎么?” “娘,是不是也知道什么?” 展怀迁不自觉地坐了起来,七姜也跟着起身,屋里光线虽暗,但能看到彼此的眼眸。 “如此说来,母亲才那么笃信她能威胁到贵妃。” “可这不好查吧,都过去好多年了。” 展怀迁沉声道:“太子自幼被皇后视若己出,贵妃若是严母,皇后便是慈母,所谓生恩养恩,皇后娘娘除了没有生下太子,其余种种,养恩亦是大如天。当年皇后故世,太子悲痛欲绝,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七姜说:“倘若我们猜的是真的,那太子不愿和茵姐姐成亲,恐怕不仅仅是觉着宫里苦,还因为知道自己的亲娘杀了……” 展怀迁轻轻捂住了七姜的嘴,郑重地说:“姜儿,别说出口。”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待展怀迁松手后才道:“我以为玉颂的娘,是身份低微才会死得不明不白,不敢想,贵为皇后也不过如此吗?” “眼下都是我们的揣测,兴许没有这回事。” “不如我们去问娘?” 展怀迁摇头:“不能问,姜儿,不瞒你说,我选定了太子要扶持他,在我眼里,太子能成为明君。” 七姜嫌弃不已:“就他那个人,你都没瞧见,他在他亲娘面前,连句整话都说不了。” 第213章 他们重修旧好了? 展怀迁道:“太子堪堪双十年华,已然能舌战群臣,你没见过他朝堂上的威仪,懂事起便将百姓放在心中,国事天下事,事事皆知。” 夫妻俩再次躺下,七姜说:“你说他好,我自然是信的,可我瞧见的太子,也属实窝囊得很。说来说去,忽然想起一个人,觉着太子很像他。” 展怀迁问:“什么人?” 七姜笑了笑:“你爹。” 展怀迁皱眉一想,也不禁失笑:“我爹的确教过太子几年,学生像先生,倒也不奇怪。” 七姜又道:“你猜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展怀迁叹息:“这就是关键所在,倘若皇上知晓,却又放任不管,我娘若与贵妃过不去,岂不是和皇上过不去?自然也可能,皇上不知道,帝妃情谊笃深,皇上眼里的贵妃娘娘,那是完美无瑕的。” 七姜说:“倘若母亲都知道的事,皇上竟然不知晓,他是不是瞎呀?” 展怀迁伸手在她嘴上轻轻拍了一下,七姜捂了嘴,愤愤地瞪着双眼,但又知道是自己说错话,没得发脾气。 “你要改,听见了吗?”展怀迁严肃道,“不错,我是说过,你在家能随便说,想说什么说什么,可你还是要改,要改这个张口就来、没有分寸的坏习惯,不然小命都保不住了。” 七姜赌气翻过身去,又被展怀迁扒拉回来,扯开她的手问:“打疼了?” 疼是自然不疼的,就是那一下的威慑力,让七姜心里很是不爽快。 她才不要怕展怀迁,可不得不承认,自己理亏的时候,这人真生气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怕的。 “不许再对我动手。”七姜说,“不疼也不许,不许你吓唬我,不许你凶我,不然我不同你好了,我又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奴才,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媳妇动手呢。” 展怀迁凑上来亲了口:“我错了,下回好好和你讲道理,绝不再动手动脚。” 七姜说:“当然了,我揍你就是另一码事,总之你别惹我。” “嗯……”展怀迁意味深长地应了声,却在被子底下把手伸到七姜这儿,那小蛮腰不盈一握,真就一个手掌能托住,最重要的是,这小人儿怕痒。 七姜已是缩成一团,还没等展怀迁收拾她,就求饶了,黏黏糊糊地说着:“别、别……一会儿给我手弄疼了,咱们睡吧。” 嬉闹归嬉闹,正经事小两口也不能耽误,太子和陈茵的事儿,若不能好好解决,早晚会牵扯出更大的麻烦,太子得先把心门打开,不然他一个人憋着,谁也使不上劲。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九,是母亲的生辰。 天气越来越热,七姜本以为厚重的礼服会让她很不耐烦,但富贵人家做衣衫,一年四季的料子都不同,同样隆重繁复的裙衫,到了夏日,上身轻了至少一半。 七姜穿戴齐整后,在屋子里转圈圈,转得晕了,被展怀迁一把搂住,两人相视而笑,都不在乎张嬷嬷和映春是否在一旁。 虽说去司空府享宴,可他们算主人家,自然要早些出门,夫妻双双往大院来,怀逸也穿戴礼服,在门外等候父亲了。 七姜难得见怀逸打扮如此隆重,笑着问:“怀逸,我和你哥成亲那天,你穿得是新郎礼服吗?” 怀逸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我只是代替哥哥迎嫂嫂进门,我不是新郎。” 展怀迁把七姜捉回身边,虎着脸递过眼色,知道这丫头又使坏戳他的不甘心,轻声道:“满头的发簪首饰,别乱跑乱动,该散开了。” 但见四夫人一行过来,玉颜和玉颂才刚过去将母亲请来,虽说王氏的身份地位,司空府的赏花宴也去不了,可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宴,她是亲妯娌,便成了上宾。 一家人到齐后,便出门登车,展敬忠一辆马车,四夫人母女三人一辆车,见玉颂怯怯的,似乎不敢与嫡母同车,七姜便让展怀迁去了父亲的车驾,她拉着玉颂就上了自己的马车。 四夫人在车上瞧见了,冲女儿抱怨:“那小贱人如今作妖得很,她可别忘了,她是我名下的孩子,哪日真把我惹火了,把她卖到……” “母亲,今日司空府内皆是贵宾,皇亲国戚不在少数,皇上还派了太子赐宴。”玉颜打断了母亲的话,平静地说,“您千万谨慎言行,女儿倒是不怕丢脸,您落得自己难堪,何苦来的。” 四夫人眼眉挑得老高,啐了一口道:“轮到你来教训我吗,是,她们都是贵妇人,一等一的金贵体面,我算什么呢?可你别忘了,你是我闺女,你又能好到哪里去,要怪就怪你爹,事事处处都被老大比下去,一个娘生的,人家能当宰相,他到死才混个四品哀荣。” 玉颜心底有几分绝望,不知道母亲今日会做出什么令人难堪的事,大舅母若看在眼里,对她和何世恒的将来还有指望吗? 但或许,也是件好事,早早将一切都摆上台面,大家彼此都能谨慎考虑,他们都有的选,谁也别为难自己。 四夫人则一副看好戏的心思:“你说老大与那何翊翎站在一起,那是什么光景,算是对外头宣布,他们重修旧好了?” 玉颜淡淡地说:“大伯母只是避居养病,母亲说什么呢?” 四夫人嗤笑:“罢了,那两位才是你亲爹娘,也算你聪明,会拣高枝儿攀登。” 一路说着话,便到了司空府,到底是京城第一门户,一场家宴的气派排场,就叫四夫人看得弹眼落睛,贵气之下,她不敢放肆胡来,端着体面稳重,随众人来向老太太请安。 七姜和展怀迁今日成双成对,满身华贵喜气,叫外祖母瞧着好生欢喜,但祖孙几人还没说上话,外头就通报,东宫已然动身,该接驾了。 虽说太子驾临至少还要小半个时辰,但不敢怠慢半分,展怀迁带着七姜,随父亲母亲在正门前迎候。 七姜还是头一回见太子正式出行的排场,站着光看那一队队走过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少说有上百人,她都站累了,愣是没见太子的身影。 直到数不清第几拨人过去,骤然间,前方礼乐齐鸣,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她也赶紧跟着跪下了。 太子下马车,受礼后便亲手搀扶展敬忠起身,展怀迁则上前搀扶母亲,七姜跟着起身来,便见金灿灿的銮驾后,陈茵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太子稍稍回眸,而后向展怀迁递了眼色,便邀展敬忠一起进门。 展怀迁搀扶母亲相随,匆匆对七姜轻声道:“太子的意思,让你照顾陈茵。” 七姜求之不得,等嬷嬷将茵姐姐送来,便上前搀扶,姐妹俩相视一笑,跟着进门去了。 第214章 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繁复的礼节之后,太子与众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该回宫了,不然留在这里,会妨碍旁人享宴,皇帝的赐宴,就变得毫无意义。 众人才将太子迎进门,这就要送出去,七姜赶来跟随在展怀迁的身边,然而太子离去时,没在人群里见到陈茵,不禁微微蹙眉,便又给展怀迁递了眼色,这才登辇。 当冗长的队伍完全从司空府门前走完,展敬忠才要带着家眷进门,何夫人身边的大管事匆匆而来,恭敬地告知,老太太要女儿女婿前去开席。 展敬忠看向身旁的妻子,何翊翎今日一袭绛红万蝠祥云礼服,衣衫之精致,连中衣交领上,都用金线细细地绣上祥云,举手投足光华万丈,凭谁看一眼,都不难猜她是今日的主角。 “翎……夫人,走吧。”展敬忠伸手,想要让妻子搭一把,但做好了准备随时收回手,毕竟在何翊翎的面前,他是有多远滚多远的好。 意外的是,令七姜和展怀迁都惊讶的是,母亲竟然伸手搭在了父亲的手腕上,仪态端庄地迈开步子,在父亲有些错愕的局促中,夫妻俩双双进门去了。 七姜和展怀迁对视,这人眼底一瞬而过的惊喜,让她颇有些心疼,他是多么盼着父亲母亲的和睦,但心里又明白,眼前的不过是敷衍外人的体面,他不能高兴得太早。 “走吧……”七姜温柔一笑,拉了拉展怀迁的衣袖,但跨进门就松开,优雅斯文地走在他身边。 在得到岳父岳母的应允,向舅兄致意后,展敬忠与何翊翎共同举杯感谢宾客光临。 一番祝福与客气后,鼓乐响起、歌舞升平,传菜的下人井然有序地游走在宴席之间,因男女宾客分席而坐,七姜随公公婆婆和展怀迁一起见过贵客后,就退回到了女眷这边,来伺候外祖母。 “去吧孩子,只管自在些。”老太太爱怜地说,“不必在我身边做规矩,听说太子托你照顾陈家女儿,去陪伴她才好。” “是。”七姜乖巧地应下,向在席的几位长辈问候后,便往陈茵的坐席走去。 老太太身边,皆是何家宗亲里德高望重的女眷,今日算是头一回正正经经地打量这展家的新媳妇,纷纷对老太太说:“外头的话果然不可信,这孩子不仅模样生得好,气质仪态也是大家风范,这年头的人心太脏了,那么小的孩子,碍着他们什么了,传得那样难听。” 亦有人道:“皇上赐婚,果然不是玩笑的事,他们必定是眼红了。” 老太太乐呵呵地说:“日久见人心,我们孩子才不计较呢。” 这边厢,七姜来到陈茵身边,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文,七姜坐下说:“那日姐姐没来听书,我和玉颜玉颂都扫兴了,下回可一定得补上。” 陈茵道:“我没什么机会再出来了,要不你们多摆几次宴席,我兴许还能来。” 这话听着心酸,可说话的人并不忧郁,七姜能感受到,陈茵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她不再哀愁、不再幽怨,她开始凌驾于贵妃强加给她的人生,凌驾于太子的无理和无情。 “茵姐姐,你让展怀迁对我说,不会输给我,是什么意思?”七姜问。 “要像你一样,好好为自己活着,在认识你之前,我从没有这样的意识。”陈茵给七姜斟酒,两个姑娘轻轻碰杯,她说,“想通了之后,不用离宫我也解脱了,我要对自己好,谁也不指望。” 彼此都不太会喝酒,小小一口都辣得皱起眉头,偷偷掩面笑作一团,投缘的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直到有人去向大夫人敬酒,七姜才不得不离去,作为儿媳妇在一旁帮着婆婆答谢。 婆媳俩今日皆是光彩照人,虽说做姑娘那会儿,贵妃娘娘才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可何家大小姐亦是绝世佳人,如今,岁月也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在座的女眷,何止几年,几乎都是十年没见过她,上一回还是窦良娣殡礼,皇城门下的匆匆一眼,那庄重清高的太师夫人之威,早就让人明白,城郊十年,不是什么苦哈哈的心酸事,何翊翎活得好着呢。 一旬酒过,大夫人让七姜回席去歇着,可才说话,下人匆匆而来,道是晋王妃驾临。 晋王妃今日本在受邀之列,但前日忽然派人传话,说身上不爽不来了,这会子突然又来,少不得兴师动众,展敬忠也放下酒杯,随妻子一道迎出来。 晋王妃说:“本该早些来,但听说太子前来赐宴,我不敢冒犯,这会子却又晚了,很是失礼。” 大夫人恭敬又和气:“娘娘驾临,妾身倍感荣光,还请娘娘上座入席,允许妾身为您敬酒。” 晋王妃笑道:“夫人与先父王母妃同辈,本是我与王爷的长辈,实在不必这般客气,今日寿星为大,你我一同入席才好。” 大夫人上前搀扶,七姜规规矩矩地跟在一旁,晋王妃见了她,笑道:“那日赏花宴,没能尽兴,我时常盼着妹妹再来府中一聚,妹妹可千万别见外。” 这声“妹妹”,七姜实在担当不起,唯有端着笑容假客气,她少开口说话就不会错。 一番折腾后,筵席重开,晋王妃与老太太几位列上座,方才老妯娌姐妹间玩笑说话的自在没有了,年轻的王妃坐在一群老太太中间,她再怎么落落大方,旁人也少不得拘谨些。 果然,王妃驾临后,女眷这边的热闹就淡了,方才还有年轻媳妇和姑娘们在席间走动,这会儿只剩下传菜的下人。 七姜回到陈茵身边,才吃了两口菜,就有随行的嬷嬷来提醒,说:“姑娘,王妃跟前,您该去行个礼,怎么说,也算是您未来的嫂嫂。” 陈茵悠然抬眸,淡淡地问:“那是嫂嫂大,还是太子妃大?” 嬷嬷怔住,尴尬地相劝:“可您还没册封呢?” 陈茵笑道:“是呀,我还没册封,可太子妃该有的尊贵和憋屈,我都有了,我还以为,我已经是太子妃了。” “这……” “一会儿我和茵姐姐过去,嬷嬷不必担心。”七姜打了圆场,手底下却偷偷给陈茵比了个大拇哥。 “近来的麻烦事,矛头都指向晋王府。”陈茵则悄声在七姜耳畔说,“你别看晋王妃云淡风轻的,心里不定怎么慌呢,晋王留她在京城,未必不是丢给皇上的人质。” 七姜却望着陈茵,陷入了犹豫,她和展怀迁对皇后之死的怀疑,到底要不要告诉陈茵,会不会让她内心的世界再次坍塌。 “姜儿。” “嗯?” “你说晋王要是谋逆成功,太子会是什么下场?” 第215章 女中豪杰 七姜抿紧双唇,摇了摇头,这话说不得,展怀迁再三叮嘱过,关于皇权的事,在外头千万谨言慎行。 陈茵说:“想到要随他一起死,我很不甘心,我还没活够呢。” 七姜唬得不轻,这才开口:“不会有那一天的,茵姐姐,你太多虑了。” 陈茵笑道:“这不是把最糟糕的先打算好,剩下就只管逍遥吗,可我真不想有那一天,你替我向展怀迁说,哪怕从此隐姓埋名躲一辈子,到时候也要把他捞出去,我不要和他死在一处。” “茵姐姐……” “姜儿,并非我杞人忧天,对着你危言耸听,皇上恐怕也每天都会想一想,若有一日遭逼宫谋反,他该何去何从。”陈茵拍了拍七姜的手,说道,“将来我真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就更要居安思危了。” 小时候听老人家说,捡金子是要拿命抵,七姜以为是神鬼传说,如今才明白,京城里这些顶天富贵的人家,真是把脑袋揣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今日这场宴席,里里外外的花销,恐怕够他们整个村子十年管饱还有得多,她若是这会子回村里去说,乡亲们也只会笑话她是吹牛说大话。 即便如此,过着平凡日子的他们,或许怕天灾怕挨饿,但不怕人心、不怕算计,不用担心脑袋随时会掉,遇上吃席的好日子,老老小小都欢天喜地,哪里像眼前这般,光鲜亮丽的贵人们,一个个眼珠子转悠着,不定心里在算计什么。 “好没意思……”七姜望向男宾席所在的方向,她突然就想展怀迁了。 忽然,随着一声尖叫,紧跟着瓷器碎裂,惊得人心慌。 七姜回身来,便见老太太那头的人慌乱地四散开,女人们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十分刺耳,她站起来才听清楚,那一声声魂飞魄散的“蛇、蛇……” 上座老太太的席位下,不知从哪里钻来一条青环,那是见血封喉杀性极强的毒物,这会子已经爬上了晋王妃的裙摆,吓得她花容失色、呆若木鸡。 外祖母被丫鬟们架走了,整席女眷都散开,只留下晋王妃僵硬得不敢动,她惊恐地看向众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色惨白得吓人。 有人取了棍子来,想要将毒蛇挑开,却因此触怒了它,那翻飞的信子,吓得人节节后退,更怕它一口咬伤了晋王妃。 外头纷纷攘攘,叫人的叫人,想法子的想法子,展敬忠和两位舅老爷赶来,展怀迁也紧随其后,一进门,就见七姜去到了晋王妃的身边。 “姜……”他不及喊出名字,七姜已伸手抓起了毒蛇,展怀迁再顾不得满屋子女眷,猛地冲上来,生怕七姜被咬。 可是七姜却掐着蛇头,一抖一拉扯,再往无人站的地上扔去,抡起一旁的凳子砸下去,将那毒物砸了个稀烂。 展怀迁呆立在一旁,满堂几十号人鸦雀无声,七姜收拾完了抬起头,才发现一屋子的木头人,齐刷刷地看着她。 “死、死了……”七姜干咳一声,“没事了,放心吧。” 众人回过神来,厅堂内顿时沸反盈天,夸赞七姜的,去搀扶吓得腿软虚脱的晋王妃的,大夫人上前来将自家孩子拉到一旁,翻看她的手掌,担心地问:“没咬着吗,姜儿你太大胆,你不要命吗?” 七姜回眸看展怀迁,这位也是板着脸满眼的严肃,但禁不住她笑得甜,到底是露出了赞许,有什么话自然回家去说,满堂宾客还等着安抚。 消息传到男宾这头,展敬忠回来,就被众人恭维,夸赞少夫人女中豪杰,与沙场归来的展怀迁,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这些话展敬忠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干净整洁的司空府内,今日高朋满座,人来人往,那毒物断不会出现在这宅子里,这劳什子多在南方湿.热之地,能远道来京城,实在蹊跷。 此时有下人来传话,说晋王妃要离开,展敬忠带着儿子前来相送,晋王妃被吓得不轻,寒暄的话也不再说,叫丫鬟们搀扶着,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惊扰了娘娘,臣夫妇罪该万死,不日便登门请罪。”展敬忠送到门外,站在马车下恭敬地说,“臣亦会向圣上禀明此事,求皇上降罪。” 晋王妃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摆了摆手,丫鬟便放下帘子,车马与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展敬忠与何翊翎躬身相送,好半天才直起身子。 “翎儿,母亲怎么样?” “老太太没事,女眷们这会子杯弓蛇影的,都不得安生,我和嫂嫂商量,早早将宴席散了为好。” 展敬忠道:“难得你生辰,如此扫兴,不如宾客散去后,我们家人再……” 何翊翎淡淡地看着丈夫:“生辰年年都贺,怎么就难得了?” 展敬忠无奈:“我们好好说话,别总挑我的刺。” 何翊翎苦笑一下:“是啊,显得我小气又偏执,怎么就不能与你好好说话呢。” 言罢,目光轻轻一转,那头穿戴正红锦袍黑金底裙的小两口,正说着悄悄话。 展怀迁竟这么“光天化日”地拉过七姜的手,仿佛还在担心她会不会被咬伤,两人不经意抬起头,见爹娘看着他们,才撒开手规规矩矩地站好。 何翊翎温柔一笑,说道:“姜儿,我们回去吧。” 七姜称是,看了眼展怀迁后,便走向母亲,搀扶她往门里去。 展怀迁则来到父亲身边,都不知道爹娘方才又不欢而散,只道:“父亲,姜儿她发现一件重要的事。” “何事?” “那毒蛇没有牙。” 展敬忠眉头紧蹙,问道:“当真?” 展怀迁说:“我这就派人去细查,恐怕还没处置。” “赶紧去,不要惊扰宾客。” “是……” 回到席上,因晋王妃的离开,女眷们又松动起来,七姜被自家姐妹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她怎么不害怕。 七姜本有好多故事能讲,但眼下正摆宴,那些贵妇人们都看着自己呢,她得体地言语几句,悄声劝姐妹们赶紧回席,好半天才把人打发了。 陈茵的佩服,已不需多言,但她常年在宫里,什么事都会多想一层,和七姜一起,将在座每一位的面容扫过,揣摩着,会是谁把那劳什子带进来。 “茵姐姐,闹着一出,图什么?” “司空府怠慢了晋王妃,可是有文章能做的。” 第216章 未来婆婆的体面 “怪不得,那青环没有牙,且青环不是我们这儿有的。”七姜说道,“什么人,能弄来这异域的毒物?” 陈茵很是惊讶:“你还认得那是什么蛇,还知道是异域的毒物?” 七姜毫不谦虚地说:“诗词书画我是不懂,规矩礼仪我也不通,可这些之外的事,我知道的必定比你们多,我们关口地方,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都不稀奇。” 陈茵很是羡慕:“姜儿,你多好呀,从小能见到那么大的世界。” 七姜说:“各有各的活法罢了,我想不明白的,便是我家母亲,我若是她,绝不在惜园待十年,我要去游山玩水,到处看一看才好。” 说着话,不远处的席上,有姑娘的笑声传来,七姜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便是四夫人和玉颜玉颂那一席。 她们母女三人虽不在上座,但陪席的是大房的二儿媳妇还有二房的长媳,是老太太、何夫人和二夫人之外,家中最尊贵的女眷。 但司空府给足了体面,玉颜也端得端庄稳重,偏生就有人愿与她过不去,七姜差映春去打听,才知道,她们在议论,玉颜从青.楼买了个丫头,还是原先在甄家伺候她的。 “就数她们长了嘴。”七姜怒道,“方才就该把青环往她们身上扔,横竖不咬人,吓吓她们也好。” 陈茵则道:“说起来,今日定安侯府没有人来,还是单单没来女眷?” 七姜不屑地说:“都没来,大舅母就没下帖子。” 陈茵道:“虽说甄家与贵府有了恩怨,但司空府并非当事人,这么挑明了不对付,不像是司空府会做的事。” 然而不等七姜解释,就有宾客要离席了,这会子酒过三巡,戏也唱了好几出,加之方才的闹剧,都是有眼色的人,该尽的礼数尽到了,不愿再给主家添麻烦。 这一走,里里外外好些人都要告辞,七姜自然要随父亲母亲来送客,忙活半天,府里便只剩下宗家亲戚,家人们夜里还有一聚。 但陈茵并非族人,跟来的嬷嬷请她回宫,陈茵不肯,要吃了晚饭才走。 “您这样,奴婢们不好对苏尚宫交代。”宫人们愁眉苦脸地说,“您任性一回,贵妃娘娘不过是责备几句,可落到奴婢们身上,是没好果子吃的。” 陈茵冷漠地说:“少来裹挟我,你们大可以辞了伺候我的事,我不是好主子,也根本不是主子,你们只管去回贵妃娘娘,我今日必要用了晚饭才回宫。” 她甩了脸色,径自走开,反倒是七姜和气,说:“一会儿就派人进宫请旨,司空府出面请姑娘留下吃顿饭,贵妃娘娘不会不答应的。” 那几个嬷嬷都知道,展家这位少夫人不好惹,难得她如此客气,若是再不领情,怕不是要当众翻脸,只能讪讪地答应下,请司空府尽快去请旨,免得她们遭埋怨。 这一边,四夫人和玉颜、玉颂作为亲戚,自然也被留下来,被丫鬟们带到厢房稍作休息,但何家的下人一走,她便喋喋不休起来。 玉颂怯怯地躲在姐姐身后,不敢与嫡母对视,而玉颜对着镜子稍稍整理发髻,也帮妹妹收拾一番后,就打算出去,找府里的姑娘们一处坐。 “你真把莲香那丫头买了,人呢?”四夫人看完了这屋子里的摆设,想起什么,过来问女儿,“真从那脏地方买出来的吗,花了多少钱?” 玉颜说:“送她回家里去了,没花多少钱,那边知道我们的来历,也不敢漫天要价,甄家原也没卖什么钱,不过是恶意打发她。” 四夫人啧啧道:“你真是嫌钱多,那丫头坑害你多苦,你是菩萨吗,我看你也只是个泥菩萨,先顾好你自己吧。” 玉颜看了眼母亲,一手牵了妹妹道:“母亲稍坐,我和妹妹去找几位姑娘坐,您若没有去处,就好好休息,夜里还有热闹。” 四夫人不让她们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算什么名堂,他们家也没个人来招待我。” 玉颜说:“今日那么多客人,且都是大伯母的长辈,实在是顾不过来了,您就担待些。” 四夫人不愿意:“你们去哪儿,我也去,不就是坐一处说闲话,我不碍着你们。” 玉颜微微蹙眉,无奈地说:“母亲很少赴宴,不知各家的规矩,主家既然安排您在这里休息,就是不愿意您到处晃悠,自然我和玉颂是受了邀请,要去闺阁坐坐的。” 四夫人冷笑:“你这是什么话,看不起我?” 玉颜道:“谁又看得起谁呢,母亲不是一样看不起我?” 话音才落,门外有脚步声,很快就见雍容华贵的何夫人进门来,笑着说:“妹妹果然在这里,正找你呢,我家姑老太太上了牌瘾,没有你可不热闹。” 四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装腔作势地说:“嫂夫人这话说的,我什么也不会,岂不是闹笑话去。” 何夫人热情地挽了她的胳膊,说道:“赶紧的,姑老太太难得来家一趟,哄高兴了,我们老太太体面,我一定好好谢你。” 说着话,就推了四夫人出去,临出门时回眸看了眼玉颜,眼底是让孩子放心的温柔,却叫玉颜顿时热泪盈眶,半天没回过神。 “姐姐,大舅母真好。”玉颂见姐姐发呆,小声说,“大舅母太给姐姐体面了。” “我……”玉颜都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一低头,眼泪就落下来。 当七姜随展怀迁来外祖母这边问候长辈,见四夫人竟然与老太太们同席打牌,小两口都瞧着新鲜,但不敢露在脸上。 而女眷们能得半晌闲暇,男人们就不能如此安逸,展怀迁辞过长辈们,就要随父亲进宫去请罪。 不论如何,晋王妃在司空府受了惊吓,哪怕有惊无险,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然以展敬忠在御前的地位,只是走个过场,但他们先端正态度,皇帝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展怀迁今日穿得太张扬,换了表哥的衣衫才要进宫,七姜亲自为他收拾,而后送到院门外,见玉颜和玉颂从远处过来,才不打算再送了。 “我去去就回,不妨事。”展怀迁说罢,便跟着下人大步往外院去。 七姜等来了玉颜和玉颂,刚好家里的姐妹们也行礼出来,她们最是活泼,拉着便要去园子里逛。 但玉颂没跟着,一直黏在七姜身边,好不容易得了落单的机会,赶紧对嫂嫂说:“我娘的事,嫂嫂和二哥哥可以不追究了吗?” 七姜很惊讶:“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玉颂说:“大舅母对姐姐可好了,倘若嫡母真做了不好的事,会连累姐姐的,二嫂嫂,反正、反正我娘都不在了,就算了吧,我不想姐姐再伤心。” 第217章 我有俸禄了? “嫂嫂知道了,会好好和你哥商量,你别放在心上。”七姜心里不是这么想的,话还是说了。 玉颂为了姐姐,宁愿放弃找寻母亲死因的心意,值得被在乎,可一切都不急于眼下,有什么话将来再说也不迟,何苦把小妹妹逼急。 那一头,姑娘们招呼她们去玩耍,七姜便拉了妹妹的手,欢欢喜喜地跟上。 此刻,司空府一隅幽静的院子里,大夫人才换下厚重的礼服,轻纱薄衣慵懒地靠在明窗下,屋内桌上地下堆满了来自各处的贺礼,梁嬷嬷正带着人收拾。 大夫人不耐烦地说:“嫂嫂真是,怎么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梁嬷嬷笑道:“这是给您的生辰贺礼,自然要送来的。” 大夫人说:“我一件也不稀罕,你们分了吧。” 梁嬷嬷谨慎道:“那也得过几天,总有人盯着的,您转身就分给下人们,那几位该不高兴了。” 大夫人满不在乎,今日摆宴,她已是给足所有人体面,之后的事,顶好谁也别来烦她。 梁嬷嬷一面说着,托了两方锦盒,一盒沉甸甸的,打开巴掌大的白玉貔貅一对,她笑道:“这是怎么想的,怎么给您请了貔貅来。” 大夫人不在意,懒懒地看着,嬷嬷又打开一方锦盒,里面是一柄精致秀雅的团扇,竹节为骨、轻丝为面,扇面上绣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三公子的贺礼。”梁嬷嬷翻看锦盒上贴的纸笺,不禁有些后悔方才没仔细看,本就不该送到夫人跟前来。 “看着是家里人绣的。”大夫人拿起团扇,略略扫了眼,“绣工还真不错。” 京城名坊出卖的扇子,皆会有各家独特的标记,既然没有任何印记,那便是家中做的,在大夫人看来,她会更喜欢这些独一无二的。 “您要留下吗?” “倒也不必,不定是谁绣的,也许是他娘。” 说着话,大夫人的手轻轻抚过扇面上的刺绣,感受到针脚的细腻,然而群山之下,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随手摘下发簪,在绣面上轻轻一挑,绣线之间果然露出黄色的东西,梁嬷嬷见了,赶紧拿来剪子,将这一片刺绣绞开。 “这是……”梁嬷嬷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黄纸放在手心,递给夫人看,“奴婢眼神不好了,这上头是不是写了字?” 大夫人瞥了眼,还有心思玩笑:“是道符咒吧,祝我寿比南山?” 梁嬷嬷怒道:“怎么可能呢,那女人能安什么好心,只怕三公子也……” 大夫人却淡淡地说:“他是个孩子,不必计较,你去打听清楚,是不是萧氏绣的,再来回话。” 梁嬷嬷问:“若是萧姨娘,您打算怎么处置?” 大夫人将团扇丢回锦盒里,冷声道:“留着她,日后算计我姜儿吗?” 梁嬷嬷很是意外:“您,就为了少夫人?” 大夫人不屑:“我又不在那家住,犯不着和谁计较,可我孩子住着,难道指望他?” 话音才落,门外丫头通报,宫里传旨了。 大夫人眉头一紧,本是笃定晋王妃受惊一事,能得到皇帝的宽恕,可伴君如伴虎,是他们大意轻狂了,忘了君臣之间,生死只在朝夕。 立时换了衣裳,抿好发髻,匆匆赶来前厅,两位哥哥已经在等候,嫂嫂们很快也到了,传旨的内侍官很是和气,恭恭敬敬地说:“奴才瞧着,太师府少夫人不在此处?” 众人扫了一眼,果然不见年轻孩子们,下人们立时往园子里去找,七姜被簇拥着到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上前来,扶正七姜鬓边的簪花,便带着她一起接旨。 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见宫里来人的架势,大夫人已经料到不会是坏事,果然,皇上竟然要褒奖七姜救下晋王妃的英勇,将有贵妃主持,册封七姜诰命。 直到宣旨的内侍官离去,七姜还是呆呆的,没闹明白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则是沉着冷静,只吩咐梁嬷嬷和张嬷嬷:“带少夫人去梳妆打扮,一刻钟后,我们进宫谢恩。” 七姜被嬷嬷们带走,忍不住嘀咕:“就不能好好过一天生辰吗,怎么那么多的事?” 两位嬷嬷互相看了眼,孩子果然是孩子,张嬷嬷高兴地说:“少夫人,您要有诰封了,虽说随着二公子品级还不高,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您还有俸禄呢。” 七姜眼前一亮:“我有俸禄了?” 张嬷嬷笑道:“可不是吗,您总念叨着没有营生,连家里的月钱都拿得烫手,但这下,是朝廷给您的俸禄。” 七姜问:“那我也是沾了展怀迁的光吗?” 梁嬷嬷说:“怎么能呢,是您救了晋王妃,这是皇上单独给您的恩赏。” 张嬷嬷则说:“往后再进宫,您就有诰命服穿,谁都别想看不起您。” 七姜倒是不在乎什么诰命服,不在乎别人看不看得起,反正张嬷嬷每回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她高兴的是自己有了俸禄,她能养活自己了。 既然展家少夫人要进宫谢恩,几位嬷嬷又来撺掇陈茵回宫,陈茵不愿意,径自来等大夫人和七姜,请她们带话给贵妃,她要用过晚饭才回去。 大夫人应下后,便带着儿媳妇出门,婆媳俩同车,少不得说些贴心话。 “怀迁说他选定了太子,他欣赏太子在朝堂上的威仪。”七姜对母亲说,“娘,我的事将来再算也行,您非要和贵妃过不去,展怀迁就难做了。” 大夫人问:“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 七姜抿着唇,心中很是矛盾,眼眸轻轻一转后,却说道:“娘,大舅母怎么带着四夫人和姑老太太们打牌,大舅母已经在为将来铺路了吗?” 大夫人颔首:“四夫人虽颠倒些,在你舅母眼里,也不算什么。” 七姜说:“颠倒贪婪些,这都可以不在乎的,但恶毒心狠,做了伤天害理的坏事,那就不该被原谅了。” 大夫人淡淡地看着孩子:“家里出事了?” 七姜沉重地说:“那日四夫人虐打玉颂,自己说漏嘴的,说当年怎么没把玉颂和她娘一起掐死,玉颂心里就觉着,她母亲死的有蹊跷。” 大夫人颔首:“这件事当年就有人怀疑过,被老太太压下去了,当时你四叔都放书让她走了,实在没道理殉情。” 七姜问:“母亲也这么想?” 大夫人无奈地说:“可是,一个姨娘的命,没人在乎。” 第218章 婆媳的默契 七姜苦笑:“从小只知道,京城遍地金银、处处富贵,哪里能想到,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下人的命没人在乎,姨娘的命没人在乎,父亲、外祖父他们做再大的官又如何,也怕皇上要他们死,是不是?” 大夫人温和地说:“姜儿,不必如此消极,你眼前的一切,是人为,亦是世间的自然法则,没有什么事,会从一开始就十全十美,这是你我都要接受的现实。” 七姜点头:“因此也不是不可改变的,怀迁说,殉葬就是皇上登基后废除的,多少女人家因此保住了性命。” 大夫人笑道:“你们小两口,还谈这些,倒是叫我刮目相看。” 七姜腼腆地一笑:“我们什么都聊,我喜欢听他讲故事。” 大夫人则拉回正题,问道:“那么玉颂的事,你们预备如何处置?” 七姜道:“玉颂才刚求我,她说她不要真相了,若真翻出来是四夫人下的毒手,玉颜该如何自处,她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恒表哥,配不上司空府。今日大舅母这样善待四夫人,已是在为将来的事做准备,四夫人若有什么,连大舅母的心意都白瞎了,这是玉颂的话。” 大夫人微微颔首,但问:“那你怎么想?” 七姜说:“查必然要查的,那可是一条人命,我顶顶看不惯展家的,就是做错了事只管糊弄,父亲永远等事情完了他来了,连展怀迁那回的事,他都愿意息事宁人,把我气得冲他大声嚷嚷,硬是把老太太和上官清撵走了。” 大夫人将孩子揽入怀里,温柔地说:“怎么说着还气上了,脸蛋都涨红了,姜儿啊,大夫说你天生肝火旺盛,可不能不当一回事,不生气了,听话。” 七姜伏在母亲怀里,被一下下安抚着冷静下来,难过地说:“玉颜若知道这件事,以她的性情,必定只想给妹妹一个交代,可玉颜也苦,好不容易大舅母都点头了,又摊上这样的事。” 大夫人说:“若真有其事,被你们查出来,又或被谁抖落出去惹上官司,牵扯的何止玉颜,还有她大哥,有个罪籍的母亲,前程仕途都要被耽误了。” 七姜便认真地说:“可见,家里的事尚且如此为难,娘,您要对贵妃娘娘做什么,岂不是更难?我真没事了,娘,我不想您有事,若只是为了我,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大夫人忍俊不禁:“我们少夫人如今说话,也懂得循序渐进,至少这会子,玉颜玉颂的事不是重点,你只想让娘不要去招惹贵妃是不是?“ “是……”七姜恳求道,“娘,就算了吧,事情太大了。” “太大了?” “不、不是……” 大夫人细细端详孩子的眼眸,知道他们有话瞒着,但只微微一笑:“好,娘答应你,这笔账先记下,我不出手。” 待婆媳俩进宫,苏尚宫早已等候,径直将二位请至祥英殿,今日只是来谢恩,御前已经免了行礼,贵妃既然接见,自然是有话要说。 礼毕后,贵妃离座,亲自将大夫人搀扶起,一旁苏尚宫则搀扶七姜。 贵妃大方地拉了七姜的手,翻看后见指腹上还留有长长的血痕,不禁道:“那日我急火攻心,唯恐事情闹大了,惹来朝堂非议,而你这孩子也实在嘴硬得很,叫人生气。” 大夫人看向七姜,严肃地说:“姜儿,娘怎么教你的?” 七姜一愣,母亲几时教她什么了,可婆媳之间已然有了默契,她脑筋一转,便领会婆婆的意思,跪下道:“妾身当日被吓坏,稀里糊涂不知说了些什么,求娘娘降罪,是妾身罪该万死。” 贵妃微微一笑,命苏尚宫搀扶起来,对大夫人则道:“你心里必定怪我了,如珠似宝的孩子叫我那样折腾。” 大夫人道:“娘娘岂会如此狠心,必定是那些宫人心存积怨,憋着坏要给娘娘添不是。” 贵妃看向苏尚宫,苏尚宫忙道:“这两年为了边境打仗,娘娘缩减宫闱开支,可把她们委屈着了,暗地下要报复娘娘,必是有的。” 大夫人搀扶贵妃坐下,说道:“娘娘慈悲心肠,却叫小人糟践,还请您狠下心肠,好生整治一番。” 贵妃道:“苏尚宫自然会去办,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也是姜儿的好日子,翎儿,在你的生辰给儿媳妇赐诰封,再体面不过了吧。” 大夫人欠身道:“惊扰了晋王妃,妾身与家人本是罪该万死,皇上和娘娘却降下隆恩,说来也是姜儿这孩子有胆气,阖家上下,都托了她的福。” 贵妃看向七姜,问道:“你小小年纪,竟然不怕蛇?” 七姜说:“回娘娘的话,怕是怕的,当时只想着,不能让晋王妃娘娘有所损伤,不能连累家人,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贵妃感慨:“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但愿陈茵与你相好,也能将性子定下来,凡事多为大局考虑。” 七姜一一答应下,那之后说的,俱是些不痛不痒的话,坐不过半个时辰,婆媳俩就退了出去。 苏尚宫一路将二位送到宫门下,见展太师父子已然等候,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翎儿,贵妃说了些什么?”展敬忠上前来,关切地问妻子,“上一回姜儿的事……” “怀迁,和你爹同车。”何翊翎无视丈夫的问话,径直朝马车走去,梁嬷嬷带着丫鬟忙上前来伺候,七姜看了看两边,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回家再说。”展怀迁倒是淡定,这样的场景他早已见怪不怪,一面说着,轻轻推了七姜。 父子和婆媳分坐车马返回司空府,展敬忠眉头紧锁,一语不发,展怀迁坐在父亲身边,倒也不算太尴尬,他更在意七姜方才是如何应对贵妃的。 “怀迁。” “是,父亲。” 展敬忠看向儿子:“明晚之前,查到青环蛇的来历,能做到吗?” 展怀迁还以为父亲在为了母亲的事不高兴,突然提这一茬,他立刻认真地说:“儿子尽力,但父亲为何如此着急?” 展敬忠道:“若是晋王府的苦肉计,倒还容易对付,就怕另有一股势力搀和进来,故意挑唆皇上与晋王的关系,不能不提防。” “儿子记下了,定尽快查明来历。” “还有姜儿的诰封,看得出来,是贵妃对她的补偿,可你娘能不能领情,就难说了。” 展怀迁试探父亲:“您如此担心,是知道母亲手里,捏了贵妃什么把柄吗?” 可展敬忠没有被儿子套话,只淡漠地说:“不交代你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第219章 殿下很是关心您 生辰日过得兵荒马乱,但圣上赐宴,又有七姜得了诰封,不论司空府、太师府,都占尽风光。 然而外人眼里的荣耀,在何家、展家却是不得不谨慎的大事,夜里家宴虽热闹,可七姜意兴阑珊,结束后来送陈茵回宫,姐妹俩亦是依依不舍。 望着车马远去,七姜心里空落落的,忽然被搭了肩膀,抬头便见是自家相公。 “父亲交代了差事,我这就去办,回去早些休息,不必等我。”展怀迁说道,“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 “这么晚了,还能办什么差事,危险吗?” “不妨事,我尽早回来。” 七姜拉着展怀迁的衣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撒开了手:“千万小心些,打不过就跑,别逞能啊。” 展怀迁笑了,若非门前灯火通明,还有那么多下人在,他很想亲一口七姜,想好好安抚她。 只见张嬷嬷和映春她们出来,说道:“夫人吩咐,要您不必再回去行礼,让直接送您回家去。” 一面说着,怀逸、玉颜他们也都出来了,怀逸今日一直和司空府的男孩子们在一起,七姜都没怎么和他说上话,这会子还有表弟们来送他,玩得很是投缘。 再后来,四夫人出来,只见是何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簇拥着她,热情又客气,得意洋洋四个字,都快拓在她的脸上。 难得见四夫人心情这般美好,连七姜都有一瞬忘了,她曾那么狠毒地对待庶女。 最后,便是展敬忠,二舅舅送他出来,七姜与众人一同行礼,彼此叮嘱客气几句后,便纷纷登车。 当七姜回到家中,陈茵的车驾也抵达皇宫,和往日一样,从进宫起就有十几号人跟随,更不提这天黑夜深,宫里的规矩,千万错不得。 偏生冤家路窄,行至岔路口,另一队人从边上过来,领路的内侍互相交代了几句,这边跑回来对陈茵说:“太子殿下正要走过,请姑娘稍等。” 陈茵漠然颔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行人横穿过路口,可项景渊走到路中间,忽然停了下来。 彼此都在灯火的中央,能看清山眉海目间的情绪,她才挪开视线,余光就见太子向自己走来。 “殿下。” “殿下,很晚了,您……” 项景渊无视嬷嬷们的阻拦,径直走到了陈茵的面前,开口便问:“这么晚才回来,宫里的规矩,你当儿戏?” 陈茵微微一笑:“殿下这么晚还在内宫走动,实在不妥,窦良娣尸骨未寒,难道要传出太子与后宫有染的丑话?” “陈茵,你疯了吗?” “大晚上的,殿下跑来挑我的不是,又图什么呢?” 项景渊又气又无奈,压着声音道:“方才那几句,就够你受的,你真以为母妃舍不得罚你吗,别再学云七姜疯疯癫癫口不择言,仔细你的小命。” 陈茵说:“我是太怂太懦弱,才不敢求死,可我并不怕死,殿下不必用小命来威胁我,比起死,生不如死才最可怕。” 项景渊眉头紧蹙:“你到底怎么了,为何变得如此尖锐,我是在劝你好话。” 陈茵毫不退让:“殿下觉着我尖锐,只因你我话不投机,至于好话,殿下不如收着,对旁人去说。” “我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 “那也好,从今往后,我在殿下面前当个哑巴。” “陈茵你……” 边上的嬷嬷们,虽没听见俩人的对话,可不得不上前提醒:“殿下,夜深了,您和姑娘在这里说话,实在不合规矩,奴婢们还等着送姑娘回殿阁,好向苏尚宫交代。” 项景渊却充耳不闻,虽有满肚子的怒气,也没冲她们去,只待冷静了几分后,说道:“听说司空府闹蛇,晋王妃险些遇害,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陈茵没说话,仿佛决心要做个哑巴。 项景渊倒也不挫败,自问自答地说:“咬了你也活不到这会儿了,没事就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陈茵欠身,而后退开几步,她再怎么嘴上不饶人,再怎么甩项景渊的脸色,太子终究是太子,没有她先走的道理。 项景渊无奈地一叹,转身离开了。 当前方路口的人群都走完,陈茵这边才动身,回到殿阁后,被宫女们伺候着沐浴更衣,从头到脚不能带回来宫外任何东西,此刻忙停当,坐在镜前,由着宫女为她拭干长发,却见苏尚宫来了。 宫女们退下,苏尚宫接过象牙梳,轻盈地打理青丝,一面说道:“奴婢听闻,方才您和殿下遇上了?” 陈茵满不在乎地说:“苏尚宫想问什么,直接问吧,不必客气。” 苏尚宫却道:“奴婢听说,殿下并非途径那一处,是知道您还没回宫,特地去等着,等了好半天。” 陈茵问:“所以呢?” 苏尚宫一愣,忙道:“您看,殿下很是关心您。” 陈茵抬起眼眉,望着镜子里的苏尚宫:“是娘娘命你来说这些话的吗?” 苏尚宫忙摇头:“奴婢只是忽然想起来,不是娘娘的命令,奴婢绝没有撒谎。” 陈茵说:“那往后,请不要对我说太子的事,若是娘娘的命令,我不为难你,不然,请苏尚宫也不要为难我。” 苏尚宫眉头紧蹙,绕到陈茵面前来,忧心忡忡地问:“小姐,您何苦呢?” 陈茵道:“正是不想再苦了,苏尚宫,这些年的事你都看在眼里,有什么话,大家彼此都摸着良心吧。” 夜渐深,展怀迁回到家中,各处灯火已灭,他没让下人跟着,自己提一盏灯笼便往观澜阁走。 不想进了院子,却见小小一团人坐在石阶上,见了他便挥手:“可算回来了。” 展怀迁大步走来,担心地问:“地上多凉,很晚了,你还不睡?” 七姜指了指屁股底下:“垫着呢,我实在睡不着,屋里好闷热,我出来透透气,顺道等你。” 展怀迁放下灯笼,坐到七姜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哪儿不舒服,心口闷吗?” 七姜一笑:“是心口不舒服,想你想的。” 展怀迁嗔道:“又胡闹,快进屋去,你知道什么时辰了吗,还不睡。” 七姜则问:“事情办完了吗?” 展怀迁一面将她抱起来,一面说:“照着今日宾客的名录,近来与南疆有关联的都查了,明日再细究。” “有晋王府吗?” “有……” 第220章 一个月还没到 回想宴席上晋王妃的失态,七姜觉着那不像是装的,若真是晋王府的苦肉计,兴许王妃根本就不知道,她自己都被算计了。 “那么多人,就那么巧,爬在她的裙上?”隔着屏风,展怀迁在那头洗漱,七姜在这里晃悠,“你说会不会,晋王妃的衣裳里有什么特别的气味,把它诱去了?” 展怀迁个头高,脑袋能直接越过屏风,说道:“有道理,这东西若是从外面进来,岂能一路进了主桌还不被人发现,即便是有人刻意放到桌下,又怎么保证它一定只爬晋王妃,但它偏偏就爬了晋王妃,而想要在晋王妃身上动手脚,那不只能是晋王府的人吗?” 七姜抱着双臂道:“他们是不是傻,这么容易拆穿的局,骗三岁小孩儿吗?” 展怀迁道:“也有可能,我们顺着这个逻辑,叫幕后黑手先算到了,于是这么做,简简单单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七姜听着头大:“你们要长多少个心眼才够用呀?” 展怀迁说:“心眼再多,也经不起查,这是个活物,总得有来有去,从那么老远的地方弄来,必定带了不少,不然半路死了怎么办。” 七姜说:“为什么不找本地的,上赶着让人去查他们呢?” 展怀迁绕过屏风,惊喜地说:“姜儿,你若多学些本事,能去大理寺办案,你又说到重点了。因此父亲才怀疑,会不会有人故意挑唆皇上和晋王的关系,咱们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不然鹬蚌相争,对皇上和太子都不利。” 门外的丫鬟来收东西,展怀迁喝了茶,命她们都退下休息后,便自行灭了烛火,就着昏暗的光线,来七姜身边躺下。 脑袋才沾着枕头,身边的人就腻过来,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这天开始闷热了,七姜身上凉凉的,软绵绵地贴着,惬意极了。 可七姜却说:“你身上热乎乎的,好舒服。” 展怀迁问:“天再热一些,你就不爱这么腻着我了吧。” 七姜仰起脑袋,暧昧地一笑:“那等天热了才知道,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 她说着往后退开,但展怀迁的手臂已经伸过来,结结实实地将她搂满怀。 夏日里富贵人家常用玉席、珍珠衫来避热,可那些东西硬得硌人,哪有香香软软的小美人搂着惬意,展怀迁的心神一时走偏了,身上越发热乎起来。 “一个月,还没到呢……”七姜不是傻姑娘,她都是有相公的人了,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展怀迁的反应,温柔地说,“刚好过几日我也该不方便了,你、你再忍一忍呀。” 展怀迁干咳一声:“说什么呢?” 七姜笑起来:“哎哟哟,怎么还害羞了?” “那什么……”展怀迁强装镇定地说道,“娘不是告诫过,你还小,你说你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什么呢?” “你要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你自己也想了是不是?”七姜才不会被唬住,一脸坏笑着,“我不说你就好了,你还说上我了,唬谁呢?” 展怀迁是斗不过这张嘴的,可他能亲这张嘴,翻身就把七姜压在身上,温存缠绵了片刻,才彼此依偎着睡去。 隔天一早,展怀迁接着去查青环的来历,七姜吃过早饭,就发现来了月信。 比起从前,比起刚来那会儿,被张嬷嬷细心养了快三个月,这是她长大以来,头一回没什么痛苦,七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此更加听话,好生在屋里歇着,盼着往后每一回都能轻轻松松地度过。 她不出门,玉颜和玉颂就来观澜阁,姑嫂三人说着昨天的事,玉颜说:“大舅母们热情款待,把我娘高兴坏了,说实话,再多的不是她也是我亲娘,我偶尔见她那么高兴,我竟然也有些快活。” 七姜说:“这是自然的,不论如何,她是生养你的人,你若真不在乎四夫人,也不会因为她伤心了呀。” 说着话,她偷偷看了眼玉颂,妹妹在那头教映春写字,这些日子七姜仗着手伤,好久不碰笔墨,桌上的东西,若非丫头勤打扫,都该蒙一层灰了。 此时,下人们抬进来一口箱子,七姜好奇是什么,玉颜起身道:“都是我小时候念过的书,还有些话本子,比正经书有意思多了,你都能看看。” 七姜说:“我还不认识几个字呢。” 玉颜笑道:“这不是给你备着吗,大伯母说了,再养几日,你又该去上学了。” 七姜心里怯怯的,但又很向往,不论如何苦上几年,她就能跟上这京城人文绉绉的说话了。 玉颂放下笔,跑来翻箱子,说她也想看看话本子,可姐姐从来也不让。 七姜和玉颜互相看了眼,姑嫂二人心领意会,自然是有些话本子,自己小时候能偷看,但轮到比自己更小的弟弟妹妹,就觉着不能带坏了好孩子。 “二嫂嫂,这都是画的,没有字。”玉颂从箱底翻出一本小册子,里头都是图画,她一面翻开,一面对七姜说,“嫂嫂,这没字的你能看。” 玉颜眉头一紧、瞪大眼睛,眼看着妹妹翻开那了不得的画面,她扑过来一下夺走了画册,脸涨得通红说:“不能惯着嫂嫂,她得认字才行,玉颂啊,你、你不是要去找罗叔遛狗吗,这会子太阳不毒,玩儿去吧。” 玉颂呆呆地看着姐姐,见她把画册往衣袖里藏,小丫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抿着嘴憋笑,被姐姐拍了下脑袋,嗔道:“玩儿去吧,不许太疯,仔细绊着。” 看着妹妹和映春离开,玉颜松了口气,赶紧扒拉箱子里还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留下的荒唐书,七姜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小声说:“玉颜,你小时候这么淘气的吗?” 玉颜害羞极了:“这不是、不是……你可别欺负人了。” 七姜则眼巴巴地望着她:“我想看看。” “啊?” “我还没见过呢,我真没见过。” “那、那不能说是我给你的。” “当然不说啦,我和谁去说呀?” 玉颜犹豫再三,还是把袖子里的那本画册递过来,往七姜的怀里塞,不好意思地说:“你阅过即焚吧,万一被下人瞧见了,怪丢脸的。” 第221章 是谁最不正经 姑嫂俩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生怕又混进去什么了不得的书,不能带坏了弟弟妹妹。 那本画册,七姜虽收下了,可眼下不敢看,玉颜走后,她在屋子里团团转,终于找了个张嬷嬷和映春都不会碰的地方藏起来。 而这一天,展怀迁利用父亲的势力和眼线,清查外乡入城登记,排摸与南疆有往来的每一户人家,试验何种气味能吸引青环蛇,照着配制气味所需草药,顺藤摸瓜找到了医馆。 这家开在城中犄角旮旯的医馆,已然人去楼空,果真是有猫腻。 “大人,您看……”角落里,展怀迁的手下捂着口鼻,满脸嫌恶地说,“大人,都死了。” 展怀迁赶来,死的并非人,而是青环。 如他所料,千里迢迢从南疆弄来的毒物,不多弄一些,难道不怕半路都死了。 “大人,我们去查周遭百姓。” “不要惊扰百姓,不要吓唬他们。”展怀迁叮嘱道,“问清楚医馆的来历就好。” “是……” 众人散去,只留下展怀迁和两名手下,他走进柜台,翻开账目和医方,一一打开药材的抽屉。 这里的一切看着,都不过是家普通的小医馆,虽不如济世轩那么大的营生,也救治过不少人。 可是,究竟什么人,绕这么大的圈子,只为了在生辰宴上…… 不,展怀迁忽然想起来,母亲的生辰宴是大舅母临时起意,就算处心积虑要有这一出,不论如何都赶不及从南疆带来这些毒物。 攻击晋王妃的青环是没牙的,只能吓唬人不能伤人,幕后黑手若不是不敢伤晋王妃,就是不能伤。 展怀迁定下心来,吩咐手下:“将此处所有东西原封带回,留暗哨看守,观察这几日是否有人返回此地。” 这日入夜,迟迟不见展怀迁回来,七姜意兴阑珊地用了晚饭,时不时命人去大院打听,有没有二公子的消息。 张嬷嬷见少夫人坐立不安,不禁问道:“哥儿时常晚归,您今日似乎格外焦虑,难道有什么事吗?” 七姜摇头,敷衍道:“没什么,就是想他了。” 张嬷嬷忍不住笑:“少夫人如今,能大大方方说思念,实在叫人高兴,奴婢至今还记得,头一回去惜园,您说要和公子和离,把奴婢吓得魂飞魄散。” 七姜亦感慨:“是呀,这才过去多久,仿佛好些年了,其实才不过三个月,春天刚过,夏日才来。” 张嬷嬷命人在屋檐下摆了躺椅,夜风暖暖的,吹着很惬意,这时节不再怕着凉,既然孩子思念相公,就让她安心等着吧。 院里的丫鬟都退下了,七姜拥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安逸地望着夜空。 身边有驱蚊的香炉,茶几上有点心瓜果,怕少夫人坐久了冷,边上另备了一床厚毯子。 “娘啊,爹,还有哥哥,我这神仙一样的日子,说了你们也不信吧。”七姜喃喃自语,轻轻地一叹,“这些日子,我不再时时刻刻想你们了,但想起来,还是会难过。倒也不是思念,而是总觉得不真实,仿佛做梦一般,娘,女儿真的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我竟然还有了诰封。” 院内一片静谧,无人听无人应答,月末了,残月如勾,被星辉遮盖了光芒,而这繁星满天,自然不见凄凉,看着看着,七姜还是笑了。 便是这片星光下,一袭黑衣的展怀迁,潜入了晋王府,飞檐走壁来到晋王妃的卧房,在确认无人察觉和跟踪后,轻轻揭开了两片红瓦。 “娘娘,冒犯了……”展怀迁确认了屋内都有谁在后,将一条死了的青环,从屋顶扔了下去,并迅速合上了瓦片。 很快,屋顶下传来尖叫声,展怀迁一面确认自己的行迹是否会被发现,一面仔细听底下的动静。 只听晋王妃喊道:“怎么回事,家里为何会有,你们到底弄了多少,是不是那气味还在屋子里?” “娘娘,是死的,您别慌……” “死的?” “是死了的,不动弹。” 这是展怀迁想要的答复,但他不能确保自己是否暴露行迹,是否又一次陷入晋王府的圈套,于是没有迅速离去,还要观察晋王妃之后的动静。 整整一夜,七姜没有等回来丈夫,在屋檐下拥着毯子,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值夜的下人不敢惊动少夫人,悄悄地抱了棉被来给少夫人盖上,倒也不至于着凉。 晨曦微露,展怀迁终于从外面归来,他已经换下了夜行衣,很平常地走进太师府。 途径大院时,命下人待老爷起身后,立刻通报到观澜阁,之后便径直回家来,一进院门,就看到七姜躺在屋檐下。 “你们糊涂,这还没到盛夏,着凉了怎么办?”展怀迁有些生气,将熟睡的人抱起来,转身就回房。 七姜倒是睡得很沉,这么挪动她也没醒,展怀迁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无奈地叹:“傻乎乎的,在屋子里不能等吗?” 可转念一想,不正是屋子里憋屈吗,那么自由自在的人,如今在屋檐下望一望天,都是奢侈的了。 “晋王的风波过去后,我就向皇上领外差,咱们海阔天空地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光景。”展怀迁说着,俯身亲了七姜一口。 此时,下人来通报,大老爷起身了。 展怀迁便要去见父亲,想起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爹,便往一旁的柜子里找,翻了两个抽屉,不经意在一方锦盒底下发现一本画册,他随手翻了两页,顿时眼睛睁得老大。 “你的?”展怀迁回眸看向床榻,不知该笑该气,“小丫头片子,成日里想什么呢?” 七姜睡得正香,哪里知道自己藏匿的画册已经被发现,挪到床上睡得更舒坦,惬意地翻了个身。 展怀迁取了他找的东西后,走来为七姜盖好被子,忍不住在屁股上轻轻一拍:“骂我下流东西,是谁最不正经?” 不过,眼下不是暧昧的时候,他收敛心神,带上东西往大院来见父亲。 这一大清早的,二公子就来了大院,萧姨娘出门见到,很是诧异,问身边的丫鬟:“昨晚出什么事了?” 丫鬟应道:“没什么事,兴许是朝廷大事,大老爷今日也起得早。” 第222章 他是没有心的人 父子俩在书房说到日头东升,展敬忠该上朝去了,叮嘱儿子回去歇着,午后再相见。 展怀迁辞过父亲,出来时怀逸已穿戴齐整等在屋檐下,要向父亲请安。 “天气渐渐热了,酷暑寒冬最是念书辛苦的时候,不可偷懒。”展怀迁叮嘱弟弟,“你的功课在学里一向是最好的,难免骄傲些,或是哪一日被人赶上了,满心的挫败,有什么想不通的,来找哥哥说,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怀逸笑道:“这些日子放了学,都去文仪轩和大姐姐二姐姐一道温书,大姐姐会问我学里的事,给我讲道理开解我,受益匪浅。” 展怀迁颔首:“这样才好,进去请安吧,父亲已经好了。” 兄弟俩就此别过,一个进屋子,一个出门去,萧姨娘这头打发了大厨房的人,已经摆好了早饭,她身边的丫鬟轻声道:“真叫您说中了,二哥儿不留下用饭,不用摆他的碗筷。” 萧姨娘淡淡的没说话,只是到展敬忠卧房外等着,不久后父子俩出来,她温柔地说:“老爷,早饭预备好了。” 展敬忠道:“今日迟了些,不必了。” 萧姨娘有备而来:“食盒也预备下,命下人带着,您路上垫几口才好,朝会那么严肃庄重,空着肚子如何使得。” 展敬忠点了点头,便往门外去,萧姨娘带着儿子送到院门外,目送大老爷走远后,才折回来。 “哥儿快用早饭去,如今天气越发热了,早些出门才凉快。”萧姨娘说着,比了比儿子的个头,“哥儿,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怀逸说:“不算什么,大家都在长个,如今斋里比我高的同窗也有,兴许是我年纪小些。” 萧姨娘骄傲地说:“年纪小些,念书还比他们强,这才了不得。” 怀逸想说什么,可见母亲这么高兴,也就咽下了,径自去膳厅用饭,只想早早去学堂。 观澜阁里,展怀迁归来,七姜正梳头,他去洗漱的功夫,张嬷嬷命人将早饭送来卧房,小两口收拾好了,便清清静静地对坐用早饭,听说相公在晋王府蹲守了一整夜,七姜就心疼了。 待填饱肚子,困意袭来,展怀迁歪在炕头就睁不开眼,慵懒地说:“不想动弹了,就在这里睡一觉,午后父亲归来,还有要事要谈。” 丫鬟们来撤下早饭,七姜将矮几推到一旁,抱了枕头毯子来,展怀迁任凭她摆布,已是困倦得睁不开眼,之后摸着七姜的小手,安心地睡了过去。 张嬷嬷进门来,见少夫人盘腿坐在哥儿身边,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打量着她的相公,立时知趣地退下去,悄悄关了门,不许任何人打扰。 屋子里,七姜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人,大白天的,什么都看得清,连他熬夜一宿眼底多出的细纹也能看得清。 不知看了多久,院子里忽然传来下人的动静,虽然很快就被喝止,七姜还是听见了,她抬起头,心底猛地一个激灵,她在做什么呢? 低头看看熟睡的人,七姜被自己吓着了。 她这是怎么了,傻乎乎地守着一个睡觉的人,还看不够似的,那么多事儿能去做,她怎么就…… 一时脸颊滚烫,七姜咽了咽唾沫,悄然下地,离开远一些。 怎么敢想,喜欢一个人,会变得这么傻,正经事不去做,光守着看人都高兴。 满身燥热起来,她拿手当扇子不得劲,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翻出一把展怀迁的折扇,呼哧呼哧地扇风,总算凉快了。 冷静下来后,七姜决定出去透口气,刚到门外,就有下人进来,捧着礼盒说:“少夫人,这是司空府为大夫人,给各府送的生辰回礼。” 七姜不禁有些为展怀迁心疼,哪有往自家送回礼的,明明这家里,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也罢,母亲这么做,必定是有道理的,七姜只是舍不得展怀迁难受,便吩咐张嬷嬷:“收好吧,不必提起来,我们收到就是了。” 而这些回礼,一样送去了秀景苑和文仪轩,甚至连大院都有。 萧姨娘听闻大夫人送来回礼,以为是给儿子的,没想到,竟然还有她的。 连下人都惊讶不已,若猜得不错,几乎是大夫人十多年来,头一回给萧姨娘眼色。 萧姨娘诚惶诚恐地接下,命人将儿子的东西送去他房里后,就带着大夫人给她的东西回了卧房。 自己做过什么,萧姨娘心里再明白不过,倘若是大夫人将那把团扇退回来,她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双手颤抖着,解开包裹礼盒的锦缎,萧姨娘头上一阵晕眩,可逃避不是法子,唯有逼着自己打开锦盒,却又闭着眼睛不敢看。 忽然鼻息间闻到香气,她才睁开眼,但见盒内是装着上等的胭脂水粉,她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萧姨娘虚软地坐下,才沾着椅子,又猛地窜起来,转身冲出房门,闯入儿子的卧房。 幸好幸好,大夫人给儿子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她真是害怕大夫人会把团扇直接退还给怀逸,儿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机和恶意,母子之间就完了。 萧姨娘重重地坐下,额头脖子里满是汗,一颗乱跳的心,总算缓过几分。 半个时辰后,司空府中,梁嬷嬷来到大夫人的面前,禀告道:“各府的回礼,都送出去了,太师府也都收到了。” 大夫人颔首:“你记得把账算清楚,别叫大嫂嫂替我兜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梁嬷嬷劝:“怕是夫人不答应,您就别执拗了,这里是您的娘家呀。” “那么多孩子呢,金山银山也有限,算不清的可比算得清的多,能算清一笔是一笔,不想给他们添麻烦。”大夫人停下手中的笔,对梁嬷嬷说,“日子还那么长,连我们小姜儿都知道人活着得有营生,我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梁嬷嬷很无奈,这话就先不提,转而说道:“您这是头一回给萧氏东西,奴婢实在气不过,何不将那团扇退还给她。” 大夫人说:“没得打草惊蛇,她是个聪明人,展家老太太那么强势,她能平平安安度过十年,还能没些本事?” 梁嬷嬷气道:“奴婢实在不明白,大老爷他……” 大夫人淡淡含笑:“他是没有心的人,你和他计较才傻,而我何苦将一个侍妾放在眼里,是不能让她伤了我的孩子,这个夏天,她就换个地方去过吧。” 梁嬷嬷眼神一冷,欠身道:“奴婢这就去安排,必定将萧氏远远地送走。” 第223章 七姜的醋意 转眼,入了六月,京城的夏天不容小觑,但不必劳作不用辛苦,每日丫鬟嬷嬷一堆人伺候,七姜还是头一回过夏日不带出汗的。 而今夏,京城里最忙的,是入秋后太子的弱冠礼及大婚,这会子各国使臣已陆陆续续进京,加之晋王府的事还没解决,展怀迁忙得见不着人影,还不如练兵那会儿。 两口子聚少离多,自然分外想念,偏生今日难得能聚在一起,却是宫里来人颁旨赐诰封,而后夫妻俩要去晋王府谢恩并谢罪。 展怀迁如今官位品级尚不高,七姜的诰封随夫,自然也不高,因此只礼官内侍前来宣旨,不如母亲大舅母那般,会进宫得到皇后、贵妃的亲自赐封。 去往晋王府的路上,七姜得知,母亲的一品诰命是当年皇后亲自赐封,而在她那个年纪诰封一品夫人,几乎不曾有过。 “可说白了,还是随了父亲的官位,你不如说,父亲年纪轻轻做大官才了不起。”七姜不服气,替婆婆打抱不平,“娘若是个男儿,一定比父亲更了不起,什么宰相太师的,就没父亲什么事了。” 展怀迁嗔道:“你对我说有什么用,你去爹面前说?” 七姜白他一眼:“那可是你爹,你要是不在乎,我当然也不在乎。” 马车忽然颠簸,七姜跌进了展怀迁怀里,但心里赌气这些日子忙得见不着人影,她立时坐端正了,抚平簇新的诰命服,假模假样地说:“别给我弄脏了,头一天穿。” 展怀迁含笑看着,这些日子太忙,不是见着七姜熟睡,就是在她熟睡时离开,父亲突然向皇上举荐了他去接待外来使臣,这本不是他一个武官该做的事,但皇上竟然也答应了,因此一面追查晋王府的动向,一面要接待络绎不绝的使臣,实在顾不上枕边人。 展怀迁道:“今日没什么事,我必定早些回来。” 七姜不禁蹙眉:“听这话的意思,从王府出来,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展怀迁忙道:“我可以先送你回府。” 七姜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少跑一趟少些辛苦,也少叫我心疼,可是,怎么就你忙呢,京城里没别的官了?” 展怀迁抓了七姜的手,在手背上轻轻一吻:“父亲有心历练我,他年轻时常常出使外邦,你知道的,我爹和岳父的缘分也是因此而来,才有了你我。到如今,父亲也想我多拓展眼界,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能拘泥于庙堂,日久天长变得狭隘自负。” 七姜很是嫌弃:“说起来一套一套,也不管我是否听得懂。” 此时,车马到了晋王府,因事先送过拜帖,早有大管事在此等候,恭喜了七姜后,便领路将贵客迎入厅堂。 晋王妃姗姗而来,展怀迁和七姜叩拜行礼,为了王妃受惊一事告罪,亦为了七姜受封而谢恩。 “谁也不想的事,何来的罪过,我该多谢妹妹救了我。”晋王妃大度温和地说,“快快请起,怀迁你年轻有为,王爷时常夸赞你,待王爷南下归来,一定要来府上陪王爷喝几杯才是。” 夫妻二人起身,抬眸却见晋王妃身旁,站着年轻女子,衣衫华丽自不必多说,那容颜之美,也是叫人观之难忘的。 “怀迁,我们好久不见了。” “郡……郡主?” 七姜还没明白过来,便见展怀迁行礼,她跟着施礼,听他称呼什么“鱼出郡主”。 晋王妃笑道:“有七八年了吧,瑜初随皇叔离京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这些年也不回来,如今为了太子大婚,总算回来了。” 展怀迁行礼后,便介绍七姜:“郡主,这是内子云氏,不知郡主已至京城,臣失礼了。” 瑜初郡主莞尔一笑,上前来细细地看七姜,却很快将目光挪到展怀迁面上,笑道:“什么臣呀,还像小时候那样不好吗,太子哥哥面前,你也这么客气吗?” 展怀迁严肃地说:“君臣有别,臣不敢造次。” “我又不是君,你若真要这般生分……”郡主看向七姜,笑道,“那就是在乎嫂夫人,怕嫂夫人吃味?” 晋王妃笑着说:“瑜初啊,快别逗他们了,凉亭里备了薄茶,我们去那里坐着才凉快。” 展怀迁推辞:“再过一个时辰,有外邦使臣到达京城,臣要出城相迎,唯有辜负娘娘赐茶。” 郡主好奇地问:“你不是从军了吗,外藩之事不该与你相干。” 展怀迁应道:“臣只是从旁协助,并非臣主理。” 郡主轻轻一叹:“罢了,这话越说越客气,只怪我们分开太久,过几日王府收拾妥当,待我搬回去,就请你来坐坐,还有司空府的姑娘们,好久没见过了。” 七姜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而这位郡主渐渐的,也将她从话语中撇开,仿佛太子无视陈茵,母亲无视父亲那般,这么个大活人站着,人家愣是看不见。 若是从前,七姜才不在乎呢,可现在不行了,初次相见,话都没说过的人,已经被她列入此生不愿再往来的名单里。 不久后,夫妻俩退出王府,展怀迁搀扶七姜上马车,却被她甩开了手。 “姜儿……” “我自己有手有脚,不必你费心。” 展怀迁猜想是方才的事,惹七姜生气了,可难道是他的错? “我和郡主只是相识,她离京已有七八年。” “那你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呀,表哥说过,你性情冷淡不愿与人往来,也从来没正眼看过别的女子。” 展怀迁无奈:“怎么就生气了,难道你以为……” 七姜反问:“我生气了吗,我看起来很生气吗?” 不论如何,这是晋王府门外,话不能说开,展怀迁唯有放下帘子,吩咐下人:“好生送少夫人回府,近来京城人来人往,切莫在外停留。” 七姜在车里坐着,气得拿拳头砸靠垫,那个什么鱼郡主,实在太没礼貌,上来打量她的时候,一副挑选物件的目光,满眼的看不起。 但她生气的,不是被看不起,而是那丫头对展怀迁的不客气,什么叫“像小时候那样”,都七八年没见面的人,脸都变样了,至于吗? “怪不得嬷嬷说,满京城的姑娘都想嫁给你。”七姜苦笑,“偏偏便宜了我,我这该多招人恨。” 第224章 哪儿来的? 回到府中,张嬷嬷一眼就看出少夫人心情不好,拉了映春问,小丫头说她在厅堂外候着,并不知道里头的光景,反正少夫人出来就不高兴了。 张嬷嬷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七姜则反问她:“展怀迁和一个叫什么鱼的郡主,很熟吗?” “什么鱼?” “鱼什么来着……”七姜连名字都忘了。 “您是不是说,瑞王府的瑜初郡主?”张嬷嬷先想起来,但道,“郡主不是跟随瑞王去了东边吗,好多年没有音讯,难道回京了。” 七姜没好气地说:“太子要大婚了,他们都上京来祝贺。” 张嬷嬷把这一茬忘了,笑道:“可不是嘛,外邦使臣都到了,各家王爷皇亲们,岂敢不到。” 七姜问:“瑞王府,也是皇上的兄弟吗?” 张嬷嬷应道:“郡主的祖父老瑞王,是先帝的兄弟,瑞王爷与皇上是堂兄弟,不及晋王府来得亲,且晋王是亲王,瑞王爷只是郡王,差了一截呢。” 差了几截七姜不在乎,她只想知道,展怀迁和那位郡主,过去到底有没有瓜葛。 “也就是宫里赐宴,或是各府摆宴时,小孩子们玩在一起。”张嬷嬷回过神来,忙解释,“少夫人,您千万别多想,没有的事,哥儿他是个死读书的孩子,打小除了练功就是念书,连恒哥儿找他都三催四请才动弹一回,别说什么郡主小姐了。” 七姜生气地嘀咕:“那他隔了七八年,还一眼就认出人家,那郡主啊,就差围着展怀迁转圈圈了,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她和展怀迁多亲密似的,什么意思。” 张嬷嬷不敢信:“当真?” 七姜气道:“她还这么斜眼打量我,又当面问展怀迁,如今和她那么生分,是不是怕我吃味,还说等王府收拾好了,请展怀迁和司空府的姑娘们去做客。她说的明明白白,就请展怀迁,不带我。” 小娘子满身醋劲,张嬷嬷都馋螃蟹了,南方这会儿该吃上六月黄了,她得想法子弄些来,给少夫人尝尝鲜。 自然这会儿可不是算计螃蟹的时候,张嬷嬷好生安慰:“郡主再如何轻狂,那也是郡主的事儿,您若因此气哥儿,他岂不是冤枉?” 七姜别过脸,霸道地说:“我不能冲郡主嚷嚷,当然只能拿他撒气。” 张嬷嬷笑道:“少夫人淘气了,这怎么行呢。” 七姜很不高兴:“我可没有什么旧相识,来围着我转圈圈。” 话音才落,映春进门道:“少夫人,司空府来了马车接您过去。” 七姜以为只是外祖母和舅母们,要恭喜她得了诰封,特地没换下诰命服,想来叫老人家高兴高兴。 谁知恭喜是有,可母亲接她来,只是为了教功课学写字。 自从被贵妃扎了金针,起初是养伤不能握笔,后来日子久了脑袋里的弦松了,也没有什么紧迫的事逼着她学,越偷懒越懒,不知不觉就荒废了。 被扎针前,七姜已经能迅速写完十页描红,握笔有模有样,可今日拿笔都打哆嗦,但她的手指早就灵活了,至少使筷子一点儿不带打颤的。 越慌张,越写不好,突然被母亲抽来查功课,哪怕昨晚提前说一声,她还能临时抱佛脚。 见七姜又“打回原形”,大夫人冷声道:“人生在世,每日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外界虽不可抗拒,但还能自我约束,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必须做,正是你所谓的营生。姜儿,你若一直这般态度,还是别学了,毕竟天天都会有事情绊着你,何必来我这里应付?” 七姜心里本就因为郡主的事不高兴,母亲这番话,又让她意识到自己满身的不足,心里多了惆怅,少了底气,还有委屈和愧疚。 这一日,待展怀迁忙完外藩事务回到家中,太阳已然落山,父亲正与几位大臣和门客在前厅议事,他便命下人代为请安,径自回观澜阁去。 瑜初郡主的事,让他很惦记七姜,怕她还在生气,不出所料,观澜阁里难得的死气沉沉。 张嬷嬷从边上迎出来,展怀迁开口就问:“她还在生气?” “哥儿……”张嬷嬷却拉着公子到一旁,轻声说,“少夫人挨打了。” 展怀迁瞪大眼睛:“谁打她?” “大夫人。” “娘?” 张嬷嬷说:“从晋王府回来后,司空府就派人来接,还以为是老太太们要恭喜少夫人受封呢,哪晓得是大夫人查功课。您知道的,少夫人把先头的功课全荒废了,大夫人动了气,打了手板。” 展怀迁心疼极了,不知说什么好,问道:“你瞧见了?” 张嬷嬷说:“映春跟着去的,说是大夫人亲自动的手,少夫人挨了好几下。” 展怀迁小时候,并非天生就听话内敛,淘气到上房揭瓦的日子也曾有,母亲不是那暴怒冲动的性情,甚至会由着他疯玩,可严厉起来,当他明知故犯一些错误时,就会被狠狠收拾。 “还有郡主的事……”张嬷嬷小心翼翼地说。 “我知道了,嬷嬷,我不叫你们,你们别进来。”展怀迁说罢,定了定神,便往卧房里来。 卧房外间的炕头上,七姜正盘腿坐在桌前,回家后便一直练字,但所谓练字,还是在一笔一划这儿停滞不前,满桌满炕的纸张,都是写坏了的,那么久不握笔,竟是连描红都歪歪扭扭。 展怀迁走近,七姜知道是他,忍住了没抬头,可手中的笔出卖了自己,好大一团墨落在纸上,这张描红又写坏了。 见七姜手上沾满了墨,展怀迁便没说话,转身取来水盆,上手拿开她的笔,将两只黑乎乎的手放进水里洗。 “水凉不凉?” “不凉……” 没多久,展怀迁捧起洗干净的手,用棉布裹起来擦干,再打开,一双手又变回了白嫩纤细,他翻开七姜的左手,在掌心轻轻一挠,笑道:“挨打了?” 七姜委屈坏了,瘪着嘴轻轻打颤,见展怀迁张开怀抱,便再也忍不住,立时躲进他怀里。 “我可是告诫过你的,你是不是仗着娘宠你,就不当一回事。” “才不是……” “还疼吗?” “不疼,娘没用力打我。” “但没面子是不是,羞死了是不是?” 七姜挣扎了几下,仰起脑袋瞪着他:“不许说。” 展怀迁却趁机亲了一口,不满足又亲了一口,直到七姜拿手捂着他的嘴。 七姜委屈地说:“我一定要好好学,要给自己争口气,你别闹我了,我不能再荒废。” 展怀迁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有的人,把心思放在不正经的事上,还能学好吗?” 七姜都忘了自己藏过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胡说什么呢,我几时不正经了?” 展怀迁松开怀抱,走去取出那本画册,七姜猛地想起来,急得要过来抢夺,却不小心从炕上摔到了地上。 “你看你?”展怀迁大惊,赶回来搀扶,担心地问,“摔坏了没有,摔哪儿了?” 七姜则劈手夺走了画册,死死捂在怀里,脸涨得通红,气道:“你凭什么乱翻我东西?” 展怀迁席地而坐,目色暧昧地看着她:“哪儿来的?” 第225章 我们是夫妻呀 “不是我的……”七姜捂着怀里的画册,下意识地否认,“这、这不是我的。” “那你藏什么,拿来一起看看。” “你不要脸?”七姜急了。 展怀迁一脸好笑地望着她,手指在七姜的手腕上轻轻一点,肌肤与肌肤的触碰,那一瞬,他自己的心也乱了。 七姜更是无法自制,慌张地拉了衣袖,将手腕藏起来。 “反正、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她自言自语着,抱紧画册摇摇晃晃起身,可裙摆被绊住,她起得太猛,刺啦一声,才穿两天的藕色轻纱长裙被撕开大口子。 “你干什么呀?”七姜恼了,丢开了手里的画册,捧着裙摆翻看,气得嚷嚷,“我才穿两天呢,嬷嬷说这纱可贵可贵了,做什么踩我裙子,你……” 眼前的人,已从地上捡起那本画册,饶有兴致地翻开,天知道玉颜小时候淘气成什么样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真刀真枪还带水彩,里头打架的人,该有的眼睛鼻子胳膊腿,不该有的那什么什么,都齐全。 “老实交代,哪儿来的?” “展怀迁,你混蛋……” 七姜竟是急哭了,展怀迁一愣,忙将她搂入怀里,连气息都带着宠溺地说:“怎么还哭了,好好,是我坏,不该逗你,要不你打我两下?” “我还没看过,我、我都没好意思看呢。”七姜委屈地说,“你就这么诬赖我,你欺负人。” 展怀迁大笑:“那要不我先出去,给您老人家时间仔细看几遍?” 七姜转身扑上来,捧着他的脸颊一顿搓:“你才老人家呢,老得都不行了,我很丑吗,我不讨人喜欢吗,我天天在你身边,你都、你都……展怀迁,你是不是不行?“ 展怀迁不由分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凶道:“说什么?”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浑身的不耐烦,也不敢直视眼前的人,目光渐渐弱下来,便小猫似的伏进相公的怀里。 展怀迁抱着她,稳稳地站起来,七姜怕自己摔了,主动伏在他肩头。 于是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画册,摊开的那一页,冲破纸张的艳色无边,仿佛将满室的气息都染上了绯色。 她害羞地收回目光,展怀迁已抱着她进了内室,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天还没黑透,我不睡觉,我、我还没吃晚饭……” “嗯。” “那、那你让我起来。” “方才从炕上掉下来,摔着没有,哪儿疼?”展怀迁坐在床边,温和地问,“哪儿疼,别忍着。” 七姜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抬起手,说:“手疼。” 展怀迁接过手,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七姜身子一颤,呆呆地望着他。 “不好好念书,该不该打?” “那也轮不到你,你放开我……” 七姜挣扎着要抽回手,展怀迁却从指尖一寸寸吻下来,更轻轻推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胳膊,一直吻到了肩膀。 左肩靠近心房,他听见了七姜的心跳,小小的身体里,咚咚如擂鼓般,不禁叫人心疼。 抬起头,便见平日里怼天怼地的小霸王,紧张得闭着眼睛,眼角还有晶莹的泪花沁出,展怀迁的喉结轻轻滚动,便欺身而上,吻在了七姜的眼角。 七姜浑身一哆嗦,害羞地睁开眼,偏偏看不清面前的人,他们鼻尖轻轻抵着,这么近的距离,啥也看不见。 “姜儿……” “嗯。” “害怕吗?” “我、我不知……” 不等七姜说完,展怀迁便吻上了柔嫩的双唇,七姜懵了一瞬,很快也主动起来,在这之前,他们已然亲亲过无数回,这是她最熟悉的温柔,也是只属于她的缠.绵。 可今日不同,展怀迁没有满足她,很快就离开了双唇,七姜正不安,那温柔的吻便顺着下巴从脖子滑入肩窝,衣领被一寸寸扯开,在她想要挣扎的时候,腰带被霸道地抽走了。 衣衫散落,七姜被展怀迁搂着背,从堆起的纱衣间抱起来,仿佛从花朵中摘出的花芯,身上的微凉,让她不受控制的紧张,可面前的人却说:“替我解开。” 七姜懵懵地望着他,展怀迁拿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系带上…… 这一日,观澜阁的厨房很晚才开火,张嬷嬷亲自来下厨,做了满满一桌的菜送去主子的卧房。 但进进出出的下人,都没见到公子和少夫人,直到饭菜齐全,张嬷嬷隔着屏风说了一声,便美滋滋地退了出去。 内室卧榻上,七姜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展怀迁站在一旁穿戴衣袍,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问:“真的不起了,不饿吗?” 七姜捂住了脸,闷声道:“你先出去,我再起来……” 却被展怀迁拉开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要不,我给你穿。” 被子底下,七姜不着寸缕,却丝毫不害怕,憨憨傻傻地笑着,展怀迁在被褥间一顿翻找,才找出她的小兜,隔着被子伸进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系上,指尖不经意划过温柔时,眼前的人每一哆嗦,都颤动他的心。 他们彼此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下初涉人事,动情、动心,每一缕呼吸都是缱绻欢喜,这人世间的美好,诚不我欺。 用饭前,七姜自行将被褥收拾了,上面有些不愿意给任何人看的痕迹,展怀迁也都依着她,拖来一口大箱子,一股脑全塞进去,等以后再处理。 说来,两个人都是落地头一遭,纵然展怀迁大几岁懂得多,也难免笨拙,折腾了好久才步入正轨,翻云覆.雨后,七姜这会儿,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慢些吃……”饭桌上,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见她腮帮子鼓鼓囊囊,劝道,“没人抢,仔细噎着。” 七姜心情好,整个儿泡了蜜似的,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又乖巧又可爱。 展怀迁说:“嬷嬷若是问你,你怎么说?” 七姜很是大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们是夫妻呀。” “真乖……”展怀迁很是高兴,夹了菜喂到七姜口中,原本担心七姜害羞,如此私隐之事,不愿被人提起,但张嬷嬷是伺候他们的人,大宅门里的规矩,有些事嬷嬷必须要过问,他怕七姜不乐意。 “对了,那个瑜初郡主,是不是喜欢你呀?”七姜放下碗筷,面上分明还带着娇媚春色,就提起正经事来,凶巴巴地问,“嬷嬷可是说过,全京城的千金小姐都想嫁给你。” 展怀迁道:“非要在这么好的日子,提起不愉快的事?” 七姜挺起腰背:“我可没有不愉快,我只是想弄明白那丫头什么来路。” “那丫头?” “郡主了不起吗,对别人的丈夫有所企图,就不是正经人,我看不起她。” 第226章 你怕我会死吗? 展怀迁不以为然,说道:“她是堂堂郡主,岂能做自甘下贱的事,我与你的姻缘是皇上钦赐,她若有非分之想,连带王府都会遭殃。瑞郡王素来体弱,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眼下尚未过继皇室子弟来继承香火,听说王爷是打算到他这一代就结束,但这要皇室说了算。” 七姜还有几分吃味,小声念:“你知道得可真不少。” 展怀迁嗔道:“除了他们家,其他府里的事,我也都知道,难不成,你要挨个儿吃醋去?” “谁吃醋了?” “是是,我吃醋了……” 七姜不服气:“可没有什么人会来对我说,好久不见,你必定觉着我小气,我不与你争辩,哪天你看谁与我说话时不顺眼了,你心里才会明白。” 展怀迁给七姜夹菜,说道:“怎么不明白,怀逸迎你进门,还有早先时候你和我哥说说笑笑,比对我友善多了,那时候我就已经小气,没对你说罢了。” 七姜美滋滋地笑起来,吃着碗里的菜,张嬷嬷炖的鱼鲜嫩又入味,那什么鱼郡主,就随她去吧。 展怀迁说得对,堂堂皇家女儿,岂能自甘堕落,去招惹有妇之夫呢。 “不过,你不是一直在接待上京的人,怎么那个王爷来了,你不知道?”七姜问,“她为什么住在晋王府?” 展怀迁道:“瑞郡王体弱多病,七八年前离京去东边,名义上有差事,实则是皇上放他去养身体。皇后去世时,也只有王妃独自一人回京吊唁,王爷走不了远路,此番也仅郡主一人前来,想必轻车简从,被忽视了。” 七姜问:“他们与晋王交好?” 展怀迁颔首:“晋王的父亲,也就是我提过的先帝二皇子,最早就是在老瑞王麾下并肩沙场。如今的瑞郡王自幼体弱多病,二皇子当年遍寻名医,屡次亲自前往险要之地采摘草药,才保得他平安续命,并留下郡主这一息血脉。” 七姜听着,不禁放下碗筷:“怪不得先帝要为他照亮回宫的路,这位二皇子听着是个好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那么好的儿子,先帝那时候,一定生不如死吧。” 展怀迁道:“那是自然的,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且是大不敬,倘若二皇子在世,当今就不是当今了。” 七姜想不通:“怎么他的儿子却神神叨叨,那个晋王啊,就不算你被偷袭那次,单单他带人去校场三打一对付你,我就记恨他一辈子。” 展怀迁无奈地说:“小小年纪,别总是恨这个那个的,要大度宽容。” 七姜说:“我偏不,凭什么放下,我来人世一遭,是为了受气的吗,我又不是菩萨。” 展怀迁道:“叶郎中说你天生肝火旺盛,姜儿,咱们细水长流可好?” “你怕我会死吗?” “呸,你又来了,说话没个轻重。” 七姜潇洒地说:“人都要死的,死不可怕,活着没个盼头才可怕,咱们活着在一起,就好好的,将来谁先走了,另一个也别太难受,下辈子再见呗。” 展怀迁蹙眉看着这小丫头,禁不住道:“非要在今天这么好的日子,说这些话吗,你才十七岁,说什么看破红尘的话,七十一岁时再说,我或许还能听一听。” 七姜收敛几分:“你不高兴了?” 展怀迁道:“是有一些,想来你我性情本不同,一些事上看法见解不同,那是必然的。” 七姜说:“那……要是扫兴了,我赔你?” 展怀迁没多想,问道:“赔什么,怎么赔?” 七姜眼波婉转,起身来挨着相公挤一张椅子,仰起脑袋,轻轻眨了眼:“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那你想怎么赔,都、都行……” 展怀迁喉结轻轻一颤,这小丫头是尝了甜头,通了任督二脉不成,天长日久的,他能满足她吗? 不不不……他猛地清醒,他胡思乱想什么呢,了不得了,到底是七姜不老实,还是自己不正经。 “逗我呢?”展怀迁定下心神,在七姜脸上轻轻一戳,“小娘子,你以为男女是一样的,能不能心疼一下你夫君?” 七姜一脸憨笑,窝进展怀迁怀里,箍着他的腰肢:“怎么会这样,才见面的时候我可烦死你了,那会子多烦,如今就多喜欢,这才多久,人这辈子太不可思议了。” 展怀迁轻抚长发,亦是感慨:“我半路接到消息,突然就被成亲了,心里别提多无奈,只想着太太平平把日子过下去,哪里知道,是老天赐我的珍宝。” “我吗,是宝贝?” “稀世珍宝……” 展怀迁满眼爱意,他们才从温柔乡回来,气息里的暧昧尚未散尽,一个眼神一句话,哪怕轻轻吹口气,都会心神荡漾。 这顿饭,小两口吃了许久许久,很快就夜深了。 此刻,祥英殿中却是灯火通明,皇帝今晚移驾此处,贵妃正等待接驾,奈何国事繁多,从日落便开始等,宫人们都有些耐不住了。 唯有贵妃淡定从容,在灯火下翻阅书籍,一页页翻过,终究是迎来了圣驾。 皇帝面带倦容,进门便道:“怎么不先歇下,那么晚了。” 贵妃上前来为皇帝宽衣,宫女捧来水盆,她亲昵地帮着洗手,彼此说说笑笑,从不避忌宫人们在一旁。 待洗漱罢坐定,皇帝喝了参茶,舒口气道:“这几日越发觉着,年轻孩子们都立起来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甚好甚好。” 贵妃笑道:“还是皇上眼光独到、任人唯贤,朝堂上下自然是欣欣向荣。” 皇帝说:“对了,有件事与你商议,瑞郡王给我的折子里,请求为瑜初赐婚,朕一问,瑜初那孩子都十九了,竟是耽误了这么多年?” 贵妃应道:“不是耽误了,是瑞郡王夫妇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舍不得早嫁,臣妾一直留心着呢。” 皇帝说:“既是如此,也不急这几日,待明年春闱,朕也替瑜初榜下招婿,将青年才俊指婚于她。” 贵妃附和道:“如此甚好,瑞郡王必然也欢喜。” 皇帝说:“世恒若能高中,便选他如何,瑜初毕竟是郡主,总不能真将寒门学子赐婚于她,不合适。” 贵妃长眉轻轻一颤,定下心来,温和地笑道:“世恒是要继承司空府家业的孩子,叫他夹在王府和司空府之间,皇上,臣妾觉着不合适。” 第227章 何世恒的婚事 皇帝轻转手中的玉扳指,说道:“你是怕瑞王府被晋王府牵连?” 贵妃坦言:“臣妾的确有所顾虑,瑜初此番上京,只有晋王府知道她的行踪,不等上谕便接入府中照顾,已是违了规矩。自然,自家子侄,皇上不会计较,可他们不把皇上放在眼里,难道是臣妾多心了吗?” 皇帝道:“朕便是要将他们割开,才有此一想,瑜初嫁了何家,利益便与晋王府分裂,他们再无瓜葛,朕也好少些杀戮。” 贵妃起身坐到皇帝身边,抬手为他舒展眉头,温柔地说:“皇上莫要心焦,您已然是最仁慈的君主,是晋王狼子野心,这不是杀戮,是为江山社稷。” 皇帝淡淡一笑,道:“你说,若是皇兄还在,若是皇兄做了皇帝,他会比朕做得更好吗?” 贵妃摇头:“皇上何苦陷入这假设的苦恼中,皇兄早已离世,何来的比较,臣妾只知道,您是英明的君主,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黎民百姓。” 皇帝轻轻拍了她的手背:“你啊,一味地哄着朕。” 贵妃笑道:“大臣们逆耳忠言,您还没听够呐,臣妾不敢指摘朝堂之事,不过是陪您解闷罢了。” 皇帝挽了贵妃的手,一同踱步到床塌边,四下看了眼,问道:“各国使臣陆续到来,京城里委实忙碌纷乱,朕以为你也忙,瞧着似乎也没什么事。” 贵妃笑道:“臣妾白日里都忙完了,哪能让您晚上过来跟着操心,自然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比往日的宴席排场更隆重些,太子弱冠和大婚的礼仪,一应都是现成的,臣妾偶尔叮嘱几句,女官内侍,并各部大臣们,可比臣妾有能耐多了。” 皇帝坐下,贵妃便屈膝为他脱龙靴,忽然皇帝的手盖在了自己的发鬓上,贵妃抬起头问:“皇上……怎么了?” “多少年了,你头一回为朕脱鞋的模样,仿佛还是昨日。”皇帝搀扶贵妃起身,将她拢入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臣妾也一直还记着,在上林苑第一次见到您的模样。” “那时候,你们这些千金小姐眼里,只有二皇兄吧。” “自然不是,这三生石上的姻缘,早把臣妾的心刻入您心里,臣妾眼里,从来都只有您。” 皇帝笑道:“你啊,从不害臊说这些话,上了年纪也不收敛,自然朕爱听得很,可怎么咱们的儿子,跟个木头似的,和陈茵就处得不共戴天了?” 贵妃道:“他们就快好了,皇上放心,好事多磨,皇后娘娘若在,一定也会这么说。” 皇帝眼底掠过一分冷漠,淡淡地说:“不提了。” 长夜过去,七姜一早被雨声吵醒,果然是六月天,再不是细雨绵绵,那乌云暴雨,大雨点子砸在地上,又急又密。 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展怀迁还是要去当差,风雨无阻。 “晚上备下姜汤,便是淋雨了也不怕,回来热乎乎地喝一碗,就暖和了。”七姜依依不舍地送到屋檐下,“若是骑马,一定慢些。” 展怀迁怕她淋雨,不让再跟着,还坏笑着叮嘱:“在家好好练字,再把娘惹生气,下回就该使劲打了,我也救不了你。” 七姜慌地把手藏在背后,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但一想到昨夜的旖旎美好,又满眼甜蜜地笑起来。 若不是福宝几个已经打伞在屋檐底下等候,展怀迁恨不得能亲一口,怎么会有如此明媚可爱的人儿,光是看一眼,风风雨雨都不在话下。 目送二公子离去,张嬷嬷就要带人进门收拾,七姜多少有些难为情,嬷嬷很是体贴,里头的事就没让其他人动。 待床铺里里外外拾掇干净,嬷嬷转身见少夫人躲在屏风后偷偷看她,立时笑得眯起眼睛,走近些轻声道:“恭喜少夫人,多好的事儿呀……” 七姜红着脸点了点头,亦是小声问:“嬷嬷,你是不是要去向父亲和母亲禀告?” 张嬷嬷道:“照规矩,是该向老爷夫人禀告的,可您若不乐意,奴婢大可不说,大夫人叮嘱过,说您还小呢。” 七姜挽起嬷嬷的胳膊撒娇:“那就别说了,至少父亲那头别说。” 嬷嬷满口答应:“奴婢明白。” “嬷嬷,还有个事儿要问你。” “您说。” 七姜一脸真诚地发问:“男人和女人,不一样的吗?” 嬷嬷愣了一愣,不太明白孩子的意思:“少夫人,您是问什么……” 七姜比她自己想的还放得开,直白地问:“展怀迁说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要我多心疼他。” 嬷嬷捂着嘴大笑,对少夫人是又爱又怜,心疼她小小年纪,匆匆离了爹娘,都没人能教一些长大成人的事。 于是一大一小关起门来,嬷嬷把能说的该说的,都教给了她,七姜也不害臊,听得仔细又认真,半分不矫情。 那之后,专心写了十页描红,午后雨过天晴,七姜便换了衣裳出门,来司空府接着跟随母亲学认字。 车马到达时,被前头的人堵住了,听说是大舅母要出门,七姜便下车来相送。 “姜儿来了,进去吧,你娘在等你呢。”何夫人行色匆匆,说道,“贵妃娘娘急召,舅母就不陪你了。” “是……” 如此,车马疾驰至皇宫,一乘软轿将何夫人接入祥英殿,何夫人以为陈茵又闹什么大事,但进门来见姐姐,只有她一人在殿内。 “娘娘,出什么事了,难道陈茵那孩子……” “他们好着呢,我另有事交代你。”贵妃指了指身旁,让妹妹来坐下,轻轻一叹道,“急急忙忙叫你进来,必然惹眼,但也顾不得了。” 何夫人问:“娘娘,怎么了?” 贵妃道:“皇上昨晚与我商量,要将瑜初郡主指婚给恒儿。” 何夫人眉头紧蹙:“这……娘娘,世恒若尚郡主,往后还能有什么前程,司空府岂不是要另选继承人。” 贵妃说:“有我在,还能让恒儿耽误前程吗,要紧是,瑞王府与晋王十分亲密,如今晋王在风口浪尖上,生死难料,何必将你们搀和进去。” 何夫人应道:“您说的是。” 贵妃道:“赶紧,趁着皇上还没决定,把恒儿的婚事了了,不正是你们拖拖拉拉由着他放浪,才惹下这麻烦?眼下不论哪家的女儿,清清白白赶紧把婚订了,不可再拖延。” 第228章 清清白白 尚公主尚郡主,并非什么天大的好事,鲜有驸马能在朝堂上争一席之地,而何世恒这般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更是使不得,若成了驸马,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这会子就别挑什么门楣了,进了门你慢慢调教便是。”贵妃揉一揉额角,说道,“皇上的脾气,既然开了口,便不是我劝得住的,你们若不抓紧,怕不是明日今日,圣旨就要下来了。” 何夫人道:“这是大事,我不能一人做主,但娘娘的话我记下了,一定尽快给您个交代。” 贵妃摇头苦笑:“不是给我交代,是给你儿子交代,总之不能娶瑜初,你们定了就立刻下聘书交换生辰贴,不必来回我再耽误时间。” 何夫人试探道:“娘娘果真不挑人家?” 贵妃说:“难道你们不挑,还能给恒儿配个不可靠的吗,我自然是信任你们的,当务之急,赶在皇上开口前,先将婚事定了。” 何夫人起身预备离宫,说道:“娘娘请放心,我不会拿儿子的前程当儿戏。” 姐妹俩分别后,苏尚宫亲自送夫人出门,半路上却遇见了太子。 项景渊倒是客气,亲切地说:“才听说姨母进宫,正要来请安,您怎么就要走了?” 何夫人欠身道:“妾身不敢当,不过殿下今日瞧着红光满面,必是有好事。” 项景渊才从父皇那儿来,几件朝廷大事他办得漂亮,得到了父亲的夸赞,虽然心中并不得意,可少年意气遮掩不住,还是露在了脸上。 何夫人道:“家中有些事等着妾身去处置,过几日妾身再来问候殿下。” 项景渊让开路:“姨母请便,姨母操持司空府,着实辛苦,世恒他若能早些成家,有嫂夫人为您分担该多好。” 何夫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地离宫了。 苏尚宫送客到宫门下,折返时,却见太子还在附近,且有内侍前来,请她过去说话。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姨母为何来去匆匆?” 苏尚宫有些为难,更有些惊讶,太子几时开始,关心起祥英殿的事。 项景渊问:“不能说的事?” 苏尚宫自我斟酌后,谨慎道:“并非不能说的事,娘娘是关心司空府大公子的婚事,但……殿下,您此刻听过,请不要再对旁人提起。” “什么意思?” “殿下,您……” 苏尚宫觉着奇怪,太子从来不关心他母亲的事,这孩子向来是不问,也不敢问的。 “罢了。”项景渊淡淡的,说罢便要走。 “是皇上要将瑜初郡主赐婚给大公子。”苏尚宫道,“殿下,想必您也觉着不合适吧?” 项景渊看着她,微微蹙眉:“瑜初自然好,可是何世恒尚郡主,还能有什么前程?” 苏尚宫道:“正是此意,娘娘不愿亲外甥往后一辈子要看王府的脸色过活。” 项景渊无奈地一叹:“可是瑜初又做错了什么呢。” 苏尚宫提醒道:“殿下,还请您……” 项景渊漠然颔首:“不会再提起。” 且说司空府中,七姜正独自一人在书房背诵,天知道十七岁开始学千字文是有多晚,可母亲愿意教,她也愿意学,娘说学海无涯,几时开始都不算晚。 让七姜高兴的是,昨日虽然挨了打,可母亲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因此不喜欢她,依旧耐心温柔,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只要不偷懒不荒废,笨一些慢一些,都不会让娘生气。 此刻,背完了今日所学,七姜兴冲冲地要来交功课,但院子里没有母亲的身影,廊下的丫头赶来告诉她,是大舅母把人请去了。 七姜隐约觉着不安,大舅母那么着急地进宫,回来又急着与家人商量,可别是什么大事。 “我过去看看,有没有说我不能去?” “不曾提起,少夫人您去吧,大不了再回来呗。” 七姜微微一笑,便放下书本,带了映春往老太太院子来,可半路上,遇见的下人说,大家都在外祖父的书房。 闹到外祖父的书房,那可真是大事了,七姜心中念了一声,稍稍犹豫后,转身往外祖父这边来。 书房里,何世恒长身玉立,挺拔地站在屋子中间,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二叔婶母并姑姑,家中长辈都齐全了,他的心事,自然也都知道了。 但毫无悬念,玉颜遭到了祖父和父亲的否决,祖母沉默,二叔和婶婶也不表态,姑姑一人为他争辩,却被祖父狠狠责骂了一顿。 何夫人立场尴尬,实在无力为儿子争取,这会子不单单是娶不娶玉颜的事,还多了瑜初郡主。 “眼下不论娶谁,哪怕圣旨未下,在皇上眼中,都是违逆他的旨意。今日你进宫一趟,转天世恒就定亲,皇上心里该怎么想,贵妃娘娘向来谨慎持重,为何突然如此没有谋算,难道不惜与皇上翻脸?”祖父冷声对众人道,“既然皇上有此美意,那就顺应天意,世恒,你心里有个准备,等着接旨吧。” “爷爷,我不会娶郡主。”何世恒毅然决然地表态,“除了展玉颜,谁也别想成为我的妻子。” 老太太不愿孙儿在这里激怒他的祖父和父亲,先开口道:“放肆,婚姻大事几时也轮不到你做主,是否娶郡主,尚无定论,你张狂什么?” 祖母是给自己台阶下,不然惹怒了祖父和父亲,指不定还遭一顿打,可若一顿打,能换来迎娶玉颜的自由,那又算什么呢。 “可我……” 何夫人起身,打断了儿子的话:“恒儿,这些日子不许再出门了,你别做任何出格的事,你要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别害了他们。” “翎儿,你回太师府去,告诉玉颜那孩子。”司空大人冷声道,“莫要将与恒儿的事到处宣扬,对她没有好处,至于她和恒儿的事,到此为止,别再有什么念想了。” 大夫人望着父亲,淡淡地说:“父亲自己说去吧,我一个毁了自己人生的人,有什么资格再去毁了别人的人生。” “这是什么话?”老爷子怒道,“纵然没有郡主一事,展玉颜也配不起你侄儿,她是嫁过人的,更为了脱离甄家闹得满城风雨,你就这一个侄儿吗?她若进门,带来的风言风语,势必也落在其他孩子身上,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孩子,何苦受这份委屈?” 大夫人怒道:“清清白白?” 老爷子别过脸:“你不要断章取义。” 大夫人冷笑:“这四个字,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第229章 我不恨任何人 父女之间,剑拔弩张,眼看要起争执,老太太出言阻拦:“事情还没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圣旨并没有下来,我们不要先乱了阵脚。” 大夫人起身,对父兄道:“当着嫂嫂的面,我也不避讳了,贵妃娘娘担心什么,你我心里都明白,对她而言,世恒的前程当真重要吗,怕不是担心太子背后的势力旁落他人。皇上昨晚才提起的事,贵妃今日就将嫂嫂召进宫,生怕皇上不知道似的,必是故意而为之。可站在姨母的立场,她为外甥考虑前程,纵然皇上怪罪,还有这一层亲情能做掩护,她是把难题推给了我们。世恒若不娶瑜初,最终冒犯皇上、违逆圣意的人,是我们家,是我们背负罪过。” 老爷子问女儿:“既然你这么明白,还争辩什么,这是你能改变的吗?” 大夫人道:“贵妃能把难题推给我们,我们为何不推回去,不如明明白白告诉皇上,是娘娘提了这件事,叫我们十分惶恐。再将世恒与玉颜错过的前缘,向皇上言明,真诚坦荡些,好歹我们不心虚,不必描补不必撒谎,更不用牺牲世恒的一辈子,难道父亲,您真舍得自己的孙子去给郡王府当女婿。” 一屋子人都没了声音,大夫人走到父亲桌前,恳切地请求:“爹,您和哥哥们为朝廷辛苦一辈子,究竟图什么呢,图儿女姻缘都不得圆满吗?” 老爷子望着女儿,痛心地说:“翎儿,展敬忠是你自己选的夫婿,你难道如今要来恨为父?” 大夫人摇头:“我从没恨过父亲,甚至没恨过展敬忠,我不恨任何人,这是两码事。爹,您和哥哥为朝廷挣下的一切,还换不来孙子的姻缘吗?” 书房外,七姜等候许久,下人们也都远远地站着,不是没有人愿意为她通报,而是她自己觉着,这会儿闯进去不合适。 终于,房门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表哥,何世恒抬眸见七姜在此,苦涩地一笑:“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找姑姑吗?” 七姜点头,又摇头:“哥,出大事了吗?” 何世恒回眸看了眼,一屋子疼爱他的长辈,护了他二十多年的家人,到底也是面对皇权无可奈何。 何世恒问:“姜儿,你知道瑞王府吗。” 七姜立时皱眉:“那个郡主啊,昨天在晋王府,对展怀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过我已经不生气了。” 何世恒苦笑:“原来你们已经有故事了。” 七姜问:“我们?你是说郡主吗,她怎么了?” 何世恒道:“皇上要将她指婚于我,昨夜与贵妃长叹,贵妃虽然劝了,但今日召见母亲,说她没有信心能阻拦,就怕皇上哪一天突然下旨赐婚,要我尽快订婚。” 七姜激动不已:“这不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吗,赶紧和玉颜订婚,多好呀。” 何世恒摇头:“爷爷和我爹不答应,一来看不上玉颜,二来也不好公然反抗皇上。” 七姜很难过:“外祖和大舅舅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嫌弃玉颜?” 何世恒说:“我想爷爷和我爹本心是不嫌弃玉颜的,但为人臣子,又是一家之长,他们要考虑的事很多,我不怪他们。” “那怎么办?” “不论如何,我不会娶郡主。” 此时,长辈们从书房里出来,外祖母被两位舅母搀扶着,七姜上前来行礼,老太太温和地说:“姜儿,你已经知道了?” 七姜颔首:“是,哥哥方才告诉我的。” 老太太叮嘱道:“回家不要对玉颜提起,眼下事情还没有定论,没得多一个人伤心难过,你明白吗?” 七姜知道,玉颜什么也做不了,她一个深闺里的小姐,除了等待还是等待,若有伤心的那一天,晚一些让她难过,真的是仁慈吗,会不会当下的期盼和欢喜,反而将她伤得更深。 老太太和儿媳妇们离去后,大夫人才缓缓走出来,见两个孩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里,她打起精神,笑道:“别这么丧气,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若真没法子,大不了还有一走,姑姑把你和玉颜远远地送走。” 何世恒毫不犹豫地摇头:“姑姑,我不要玉颜过这样的日子,她不跟我一起,还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凭什么跟了我,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若要她这辈子过得委屈,我宁愿放手。” 大夫人很是欣慰,拍了拍侄儿的胳膊:“有你这句话,姑姑定为你周全。” 七姜问母亲:“娘要去见贵妃娘娘吗?” 大夫人道:“这事儿是皇上说了算,我得找个人去见皇上。” 七姜想了想:“父亲?” 日落前,七姜回到家中,门下管事前来相迎,见大夫人也跟着下车,十分意外。 大夫人淡淡地问:“老爷回来了吗?” 管事忙道:“回来了,老爷正在前厅与几位大人议事。” 七姜搀扶着母亲进门,心里盘算着,是将母亲接去观澜阁,还是送到大院,心里走神,没留意脚下,险些被石子绊着。 “怎么了?” “娘,那个……您去哪儿坐?” 大夫人也被问住了,不禁失笑:“是啊,这家里有我待的地方吗?” 七姜大声说:“有有有,不如就去观澜阁吧,咱们那儿热闹。” 大夫人挽着她继续前行,说道:“姜儿,你是不是很想替怀迁,也替你公公,把我接回来?” 七姜坦率地回答:“想是这么想,这是怀迁的心愿,我很心疼他。但我又会不甘心,父亲他什么事都慢一拍,总等事情快结束了,他才来收场,实在不可靠。更何况,十年他都没把您接回来,就算天涯海角都够打个来回了吧,他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大夫人被逗乐了:“看看他都活成了什么样子,叫自家儿媳妇揣摩得明明白白。” 七姜道:“娘,我并不是嘲笑父亲,我是晚辈不敢不敬,只是说我的心里话。” 大夫人含笑:“娘知道,你是乖孩子,岂能随意取笑长辈。何况,他纵然千般不是,好歹为国为民,也把怀迁教得不赖,你该尊重他。” 婆媳俩说着话,已是靠近大院,大夫人停下了脚步。 七姜小声问:“娘,您要去等父亲吗?” 大夫人无奈地一叹:“没法子,有求于人,不得不弯腰。” 第230章 嫡母什么的,别在乎 七姜不敢多说什么,打算送母亲进门后再走,大夫人却问:“姜儿,你和萧氏,相处得如何?” “与她没什么往来,只不过……” “什么?” 七姜顿了顿,她不想把怀逸卷入大人的恩怨,笑道:“娘,我自己能处置,没事儿的。” 大夫人淡淡一笑:“娘信你。” 此刻,只见萧姨娘从院门里出来,恭恭敬敬地到了大夫人面前,欠身道:“夫人,您回来了。” 大夫人没有回应,只吩咐一旁的梁嬷嬷:“派人知会老爷,我在等他。” 梁嬷嬷应下,大夫人便绕开萧氏往门里走,七姜端着客气向萧姨娘颔首致意,便跟着母亲进了门。 正厅落座,萧姨娘带着人来上茶,七姜怕母亲膈应,便先接过手,由她放在母亲手边。 萧姨娘怯声问道:“夫人,就快黑天了,大厨房预备晚饭,您想在哪里用?” 七姜见母亲毫无反应,便上前道:“一会儿娘去观澜阁用晚饭,就不劳姨娘费心,姨娘忙去吧。” 萧姨娘尴尬地一笑,依旧恭敬地说:“夫人若有吩咐,请随时召唤妾身,妾身就在廊下候着。” 而她一出门,就遇上玉颜、玉颂和怀逸来了,见儿子跟着进去,萧姨娘心里很不踏实,悄悄来到门边,从门上的镂花往里看。 孩子们给大夫人行礼,从萧姨娘的视线看过去,大夫人只顾着和玉颜说话,怀逸孤零零地在一旁,连个来自嫡母的眼神都没得到。 “哟,姨娘这是看什么呢,怎么不进去?”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萧姨娘一哆嗦,慌忙转身,却见是四夫人。 四夫人是听说大夫人到家,念着那日生辰宴在司空府被优待,特地来打个招呼,谁知一进院子,就见萧姨娘鬼鬼祟祟。 虽说妯娌之间谈不上亲密,可四夫人也是恨透了妾室的人,站在正头夫人的立场,她当然是帮嫂嫂的。 “四夫人……您来了。” “要一起进去吗?” “不不,我该去准备晚饭了,大老爷那儿就快散了。” 萧姨娘尴尬不已,慌慌张张地走了,四夫人撇了撇嘴,进门来,嚷嚷着:“听说嫂嫂回来了,我特地来请安的。” 大夫人轻轻一叹,本想出言赶客,但见玉颜在一旁,终究有所顾忌,只能和气地说:“不必这般客气,说什么请安呢。” 四夫人笑道:“这不是家里冷冷清清的,难得热闹一些,我就来了。” 还是玉颜有眼色,上前道:“母亲,大伯父就快过来了,咱们在这儿不合适,我送您回去用晚饭。” 四夫人皱眉,刚要开口,见七姜也上来,她是怕了这野丫头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故作镇定地说:“我知道,我就是来问候一声,我这就走。” 玉颜便辞别大伯母,搀扶母亲往外走,可四夫人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道:“嫂嫂,方才见萧姨娘在外头鬼鬼祟祟的,被我骂走了,您可要留神。” “娘!”玉颜着急地看着母亲,四夫人不服气,可往里一看,才发现展怀逸在那儿站着,她这才胡乱描补,“我、我开玩笑的……” “娘,走吧。”玉颜无奈极了,只管推着母亲往门外去。 “你撒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到了门外,四夫人甩开了女儿的手,不屑地说,“他若聪明,就该离了萧氏,当正头夫人的儿子不好吗,难道还要到处表白自己是小娘养的?” 玉颂跟出来,听见嫡母这句话,立时低下了头,怯怯地站在姐姐身后。 四夫人不禁冷笑:“也是啊,大夫人又何必对他好呢,贱人的种养不熟。” 正厅里,隐约能听见四夫人的声音,但说的什么,就听不真切了。 可方才那些话,已足够让怀逸尴尬,他僵硬地站着,想着方才跟姐姐们出去才好,可又明白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地走,怎么也要向嫡母打个招呼。 “听说你在学里,功课是头一名,比你年长几岁的孩子,都不如你?”大夫人忽然开口,温和地看着怀逸。 七姜很意外,忍不住看看母亲,又看看怀逸。 怀逸亦是受宠若惊,他长这么大,嫡母几乎没和他说过话。 “都是父亲和哥哥教导得好,儿子略比旁人多用功些,先生们都说,资质远不如哥哥年少时。”怀逸垂着脑袋,紧张地说,“母亲、多谢母亲夸赞,我会更加用心念书。” 大夫人道:“很好,去吧,该用晚饭了。” 怀逸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后,安安静静地退下。 刚好,外头有动静,是大老爷过来了,七姜看向婆婆,得到眼神后,便跟着怀逸一起出门。 展敬忠平日里是不急不躁的性情,但此刻要来见妻子,脚下步子极快,目光扫过儿媳妇和小儿子,都不带停留,受了他们的行礼后,径直从面前走过了。 七姜和怀逸都愣了一瞬,意识到该离得远些,叔嫂俩才赶紧走开。 “二嫂嫂,这几乎是母亲头一次和我说话,她还知道我学里的事。” “怀逸,嫂嫂还是那句话,我想方才,是因为四夫人,娘才想让你放松些,你别去想什么她从此要待你亲近了,她又不是你娘。” 怀逸无奈地笑着:“二嫂嫂,您说话总是这么新鲜,我想全天下都不会有人像您这么劝我的。” 七姜霸气地说:“这样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怀逸啊,你有哥哥,嫡母什么的,别在乎。” 正厅里,展敬忠见到了妻子,关心地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翊翎淡淡含笑,这个人一点没变,但凡来个爱计较的,就该捉他话里的不是,什么叫出事了,所以在展敬忠心里,这都不算她何翊翎的家了,没事不会来,不该来。 自然,何翊翎不会计较,展敬忠就是这么个人,和他计较,早十年就气完了。 “瑜初郡主到京城了,你知道吗?” “知道,眼下暂住晋王府。” “皇上要将她指婚给世恒,我来求你件事。” 展敬忠坐下道:“原来是真的,我今日听得几句风声,还以为是无聊闲话。” 何翊翎道:“是自己儿子娶了媳妇,大人对这些事就不敏锐了吗,这不像你啊。” 展敬忠嗔道:“说吧,什么事,但‘求’字大可不必。” 何翊翎开门见山地说:“世恒看中玉颜,我想成全这俩孩子,要你到皇上跟前,说一说他们的故事。” 展敬忠很是惊讶:“玉颜?” 第231章 留下她的人,明明是你 做长辈的,总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偏偏孩子们就在眼皮子底下,那么多年的情愫,竟一无所知。 “虽说是求你,但三年前害两个孩子不敢说出来的,你也有分吧。”何翊翎毫不留情地说道,“因此,恳请大伯父,恳请姑父,拨冗为孩子们到御前走一趟。” 展敬忠道:“不是我不愿意,但跳过岳父和兄长们,我为了恒儿去见皇上,岂不是很古怪?” 何翊翎反问:“玉颜不是您的侄女?” 展敬忠这才想起来:“是是,我光想着恒儿了。” 何翊翎无奈地摇头,说道:“皇上是否有意试探贵妃,我不清楚,但我们可以对皇上坦诚,皇上和贵妃之间,你选哪一边?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若连这样的事,都要算计皇上,君臣还是早些散了的好。” 展敬忠道:“父亲和大哥的顾虑,必定也是有道理的,容我与他们……” 话没说完,妻子的目光已经逼得展敬忠闭了嘴,他没得选,翎儿根本不是来与他商量的,只是来告诉他,接下去该怎么做。 果然,何翊翎冷声道:“大人,您愿意辛苦一趟吗?” 展敬忠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明日一早散了朝,我便去见皇上。” 天色已晚,没道理这会儿逼着他进宫,不然外人还当出了什么大事,恐横生枝节,何翊翎便起身道:“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希望大人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千万千万成全了那对孩子,玉颜是您嫡亲的侄女,孤儿寡母的不容易。” 展敬忠却道:“何必这样说话,翎儿,你非要字字句句都将我架在火上烤,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何苦这样……翎儿,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谅?” 何翊翎说:“你我之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简单来说,你不是我当年倾慕的展敬忠,而我也不再是让你痴恋的何翊翎,苦于不得和离,才又多捆绑了十年,好在你一心为国,无所谓这些身外事,倒也不算辛苦。” “你想怎么说都成,但不要替我想。”展敬忠沉声道,“你时时刻刻都在我心里,翎儿,我从未变过。” 何翊翎淡淡一笑,走近展敬忠,直视着他的双眼。 “翎儿……我、我将萧氏也一并送走,送她去老太太身边,你回家来可好?” “来不及了。” “翎儿?” “展敬忠,你我都放下吧。” 说罢,大夫人转身而去,留下展敬忠孤零零地站在厅堂里,一刻钟前,他还在与大臣们商议国事,左右着朝廷的将来,转眼,他又在心爱的人面前一败涂地。 太师府外,七姜送母亲上马车,然而她们从大院走到这里,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她不敢问也不敢多嘴,安安静静地送婆婆离开。 车马前行,车轮滚滚声,隔绝了世间的纷扰,何翊翎闭上双眼,然而眼前,却是一幕幕曾经的美好。 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少年郎,那个满眼柔情的男人,那个占据她心里,让她能放下一切去追随的展敬忠。 “你去哪儿了……”何翊翎睁开眼,有泪水从面颊滑落,又从泪容中笑出来,笑自己的没用,笑曾经的荒唐,笑眼前的无可奈何,“是我太骄傲了吗,不,展敬忠,是你负了我。” 太师府里,七姜回来时,遇上大厨房的人给大老爷送晚饭,从门里隐约能看见萧姨娘的身影,她没来由地心头起火,但又自相矛盾。 母亲提起玉颂的娘,说姨娘的性命无人在乎,七姜还觉得很可悲,但此刻,她满心盼着萧姨娘从眼前消失,难道就在乎了她的性命吗? 人终究是自私的,事情没轮到头上,什么漂亮话说不得,可明明,谁也不是菩萨。 “姜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七姜心头一热,转身便见展怀迁从外面回来,她飞奔着过来,一下扑进他怀里,纵然不少下人看着,也顾不得了。 “怎么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又出大事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小两口回观澜阁商议大事,这一边,怀逸跟随父亲用晚饭,但桌上气氛沉重,很难得的,父亲喝了酒。 起先,怀逸还主动为父亲斟酒,慢慢的,父亲一杯接一杯,他捧着酒壶放不下,展敬忠便不要他动,让儿子安生吃饭。 如此气氛下,怕是龙肉也没胃口,怀逸勉强塞下饭菜,又坐着不知该不该走。 “怀逸,你几岁了?”展敬忠忽然问。 “十三岁,虚龄十四了。”怀逸应道,“我比二姐姐小一岁。” “这么说来,明年玉颂及笄,家里该好好为她操办。”展敬忠有几分微醺,又自斟自饮,说道,“转眼,你四叔也走了那么多年了。” 怀逸想了想,垂首道:“父亲,您是不是想说,母亲也离家那么多年了。” 展敬忠抬起泛红的眼睛,冲儿子微微一笑:“怀逸,长辈们的事,与你不相干,父亲盼你早日成才,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怀逸啊,庶出子从不低人一等,众生皆平等,千万千万,不要被出身束缚,不要钻牛角尖。” 怀逸起身道:“儿子记下了。” 展敬忠抬起头,比量了一番:“你长高了不少,分明日日都在我身边,怎么每回见你,都有久别之感。” 怀逸说:“儿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莫说父亲觉着新鲜,贴身伺候儿子的下人们,也总爱比量儿子的身长。” 展敬忠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怀迁头一回见弟弟,就用虎口比量他的身长,神情纠结地说了句:“他太小了。” 那时候,怀迁已经懂事,是个大孩子了,弟弟的到来,带给他家的破碎,可他那么善良,做到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一切。 他的心肠,像极了他的母亲,嘴硬心软,对这人世间,心怀悲悯。 “翎儿,留下她的人,明明是你,难道不是你吗?”展敬忠自言自语,拿起酒壶对嘴猛灌,喝空了一壶,拍在桌上,怒声道,“酒呢?” 第232章 世间所有的好,都曾属于我 夜深人静,七姜和展怀迁都预备就寝,这几天本该是最甜蜜的时候,奈何出了瑜初郡主的事,昨晚还在吃味的七姜,怎么也想不到,麻烦会落在玉颜和哥哥的身上。 展怀迁见她闷闷不乐,走来帮七姜梳头,虽然笨拙但很小心,温和地说:“一定会有法子,外祖父的地位,这件事本不难,他恐怕另有打算。” 七姜说:“刚开始,我总觉得哥哥一厢情愿,有些太自私了,仿佛他恋着玉颜,玉颜就必须跟他。但今日,哥哥对母亲说,若要玉颜跟他过偷偷摸摸的日子,他宁愿放手,我真是觉得,天上地下最般配玉颜的人,只能是哥哥。” 展怀迁笑道:“他若知道你现在才这么想,该难过了,难道不是一直都是。” 七姜说:“怀念刚来的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与我不相干,除了照顾好自己,啥也不必惦记,现在可好,没完没了的事,父亲和母亲又那么奇怪,我实在看不懂。” 展怀迁低下头问:“当真?” 七姜笑了:“那还是现在好。” 展怀迁放下梳子,搀扶七姜起身:“世上纷纷扰扰那么多,咱们顾不过来,自然,爹娘的事……” 话未完,门外有婢女传话,说着:“公子,大院嬷嬷传话来,大老爷今晚贪杯得厉害,请您过去劝一劝。” 夫妻俩对视一眼,七姜便去取来袍子,利索地给展怀迁穿上,她是儿媳妇,夜深了不宜去公爹的住处,送到门前说:“母亲今日离开时,心情也很不好,他们必定又有了争执,你多陪陪父亲吧,不必惦记我。” 展怀迁说:“亏得有你,家里有什么事,我心里还能有底。” 说罢,匆匆离了观澜阁,径直来到父亲身边,父亲已然从膳厅喝到了卧房,萧姨娘焦灼地等在门外,见了他便说:“哥儿劝劝吧,老爷这么喝,伤身子,怕是明日早朝都上不得了。” 展怀迁进门来,刚好见父亲拎着酒壶对嘴灌下去,他没有伸手抢夺,待父亲停下手,才取下酒壶。 “做什么?” “爹,您醉了,早些休息吧。” “你觉着,我醉了吗?” 酒气上头,年过四十的人,不仅面红耳赤,脸颊五官都跟着浮肿。 父亲年轻时,那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公子,便是如今站在朝堂上,也是仪表堂堂,常常令外来使臣惊讶,如此年轻俊美的人,竟然已是当朝宰辅。 但此刻,醉酒的人,满身的气味和浮肿的面容,都叫人观之生厌,展怀迁相信,娘绝不会对这样的男人动心。 可那么多年,在展怀迁的记忆里,父亲极少喝醉,甚至不怎么喝酒,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他要时刻保持清醒。 “怀迁,你恨爹吗?” “您说什么呢?” “儿子,不是爹要留下萧氏,是你娘,她说怀逸是无辜的,怀逸也有资格被亲娘照顾,怀迁,不是爹,不是爹……” 展怀迁怔住了,他不敢信,他不敢相信是母亲主动退出,把偌大一个家留给一个侍妾,甚至还丢下了他。 “不是的。”展怀迁放下醒酒汤,往后退了几步,“爹,问题不在萧姨娘,也不在怀逸,是您辜负了母亲,您逃避了十几年,事到如今,您还说这样的话?” 展敬忠苦涩地一笑:“儿子,除了那一夜的迫不得已,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娘的事,这十多年来,萧氏不过是留下来照顾怀逸的,不然你以为呢?” 卧房外,捧着热水的萧姨娘,默默转身,可一步一步越走越急,突然被裙底绊倒,整盆水泼出去,摔得铜盆铛铛作响。 丫鬟们赶来搀扶,萧姨娘猛地推开她们,失魂落魄地说:“我、我自己来……” 明月当空,玉扇轻摇,静谧的院落里,何翊翎独坐石桌旁,湿发披肩,衣衫微拢,满身的风流。 院门外有动静,侍女去询问,不等回话就开了门,何翊翎立时拢好衣衫要回房。 “老太太……” 听得传来的话语,没想到这么晚了,母亲会来,何翊翎忙转身赶来迎接。 “这么晚了,怎么还出来,是晚饭吃得不好,噎着了?” “哪里有胃口吃东西,你爹啊,放心不下恒儿,怕他半夜跑了,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叫我心烦得很。我便说我去看看,才刚从恒儿的院子过来,见你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一眼,你怎么还不睡?” “才沐浴,热得不耐烦,出来透透气。 老太太打量了院子里的光景,见女儿衣衫不整、湿发披肩,不禁嗔怪:“又胡闹,成何体统,便是这湿发吹风,老了该落下病。” 何翊翎笑道:“等我老了,您也该走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操那心做什么?” 老太太瞪着女儿,显然是生气了,她这才一笑哄母亲:“您别和自己闺女计较。” 说着,母女俩进了门,老太太亲手为女儿打理头发,虽说姑娘已过了四十,可满头乌发茂密丰盈,再加上她天生丽质,此刻素面朝天亦是瞧着白嫩干净,哪儿猜得到年岁。 “恒儿不愿玉颜随他隐姓埋名,过东躲西藏的日子,恒儿不会跑,您让爹放心。” “这才好,这才是有担当的公子哥。” “娘,您嫌弃玉颜吗?” 老太太拿起白玉梳,轻轻一叹:“若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假话,可我并不是嫌玉颜,只是对于恒儿的媳妇,我和你嫂嫂都有所期待,从恒儿落地起就盼着了,哪知会如此波折。” 何翊翎回身看着母亲:“您愿意接纳那孩子,是不是?” 老太太颔首:“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呢,恒儿的心给不了旁人了,我都想,当年我若没病,不必去什么温泉山,是不是如今重孙都抱上了,真真天意弄人。” 何翊翎握了母亲的手:“偏是这三年的苦,将他们钉在了三生石上,三年前若没有错过,谁又知道三年后他们是否还相爱,人啊,要活在当下。” 老太太细细端详女儿,心疼地问:“那你后悔吗,孩子,嫁给展敬忠,你后悔吗?” 何翊翎摇头:“不后悔,我轰轰烈烈地爱过恋过,娘,这世间所有的好,都曾属于我,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老太太眼中含泪:“可是娘心疼你,我最骄傲的女儿,竟被这样欺负。” 何翊翎笑道:“没有人欺负我,娘,是我欺负展敬忠,是我不给他机会,是我不原谅他,是我逼着他让萧氏留下,娘,您别心疼我。” “翎儿,何苦?” “没什么何苦,就是突然有一天发现,他不是展敬忠了,我不喜欢他了。” 第233章 慢一拍、晚一步 这一晚,展敬忠喝得酩酊大醉,待倒头昏睡过去,已然过了午夜。 七姜得到消息,展怀迁不回来了,要整夜守在父亲身边,张嬷嬷在一旁轻轻嘀咕了句:“可不得守着吗,那个还年轻呢……” “嬷嬷,谁还年轻?” “还能有谁,自然是萧姨娘。”张嬷嬷并非恶人,说人坏话少几分底气,但也真的生气,念叨着,“别又来一回当年的事,她还能生呢。” 七姜很无奈,然而提起当年的事,倘若父亲当真被逼无奈,是意识模糊下做出对不起母亲的事,以母亲的胸怀,她绝不会因此怨恨父亲。 可见,问题不在萧姨娘,不在怀逸,甚至不在老太太,一切的根源,还是在父亲自己的身上,七姜深信不疑。 这一晚,七姜睡得也不好,本该温存旖旎的小两口被迫分开,一面心里空落落的,一面又心疼母亲,这样孤独的夜晚,她足足度过了十几年。 虽说不见得人这辈子,就非得和谁凑成双,可拥有过再失去,且并不能真正斩断前缘,七姜想着,若是她和展怀迁到了这个地步,她能每晚都把自己呕死,索性分开了,倒也干净。 这般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夜,天亮时听见动静睁开眼,果然是展怀迁回来了。 七姜立时爬起来,担心地问:“一夜没睡吗?” “我睡了,在父亲房里睡的,倒是你一脸倦容,没睡好吧?”展怀迁说着,将床边的软鞋拿来,亲手给七姜穿上。 七姜问:“父亲醒了吗?” 展怀迁道:“醒了,但恐怕不能上朝,满身酒气一时半刻散不去,御前失仪如何了得,我此刻便进宫为他告假。” 七姜便跑去翻找朝服,唤门外的丫鬟送水,亲手绞了帕子递过来,展怀迁不禁笑道:“不久前,你连一杯茶都不愿给我倒。” “那你还不赶紧受用,指不定明天我又不乐意了。”七姜甜甜地一笑,递给他帕子,就抱起朝服,等他自行把身上的袍子脱了。 待张嬷嬷赶来,屋里都收拾好了,眼见少夫人踮着脚为公子戴官帽,她欢喜得不禁手捧心口,但恍然间,这一幕似曾相识。 退出卧房,张嬷嬷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大老爷和大夫人也这般甜蜜恩爱,她每日抱着襁褓里的小哥儿去请安,总能见到类似的光景,即便没什么过分亲热的行为,但两个人只要在一起,满屋子气息都是甜腻的。 可如今…… 此时展怀迁出来了,见了嬷嬷却说:“姜儿昨晚没睡好,嬷嬷盯着她好生歇一歇,司空府这几日不太平,先不要过去了,在家也一样学。” 七姜在一旁听着,抱怨道:“你怎么不对我说?” 展怀迁嗔道:“你能听话吗,让你别送了,还出来,快进去再歇会儿。” 就这么几句话,张嬷嬷听着甜、看着甜,目送公子离去后,便送少夫人回屋躺下,这会儿天还早呢。 当官的虽说锦衣玉食、威风八面,可其中辛苦,也非常人能体会,自然皇帝亦如是,国事天下事,一年到头难得才有几日闲暇。 且说展怀迁出门坐马车直奔皇宫,他来得算早,宫门前还没什么车马轿子,可他才下车,就见宣旨的内侍官策马出宫,不禁眉头一紧,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司空府中,下人们忙忙碌碌伺候几位主子出门,忽然有人跑进来,着急地说:“老爷,宫里来人了。” 消息传到大夫人所在的院子时,她才刚起身不久,正在镜前梳头,梁嬷嬷出去转了一圈,着急忙慌地跑来说:“夫人,皇上传口谕,命大公子进宫领旨。” 大夫人眉头轻蹙:“什么意思?” 梁嬷嬷道:“怕不是要赐婚了……” 这一刻,何翊翎意识到,皇帝并不在乎侄女嫁谁,也不在乎何世恒娶谁,他这是在给贵妃警告什么,几个孩子不过是被当枪使了。 “夫人,大老爷到底没赶上。” “与他不相干,这是皇上给贵妃的下马威,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了。” 梁嬷嬷问道:“皇上多年来独宠祥英殿,哪怕贵妃娘娘年纪大了,也没有年轻的嫔妃崭露头角,怎么突然就不和睦了?” 大夫人说:“这有什么稀奇,人会变,贵妃早已不是我从前认识的她。可这也不能全怪她,皇权富贵、三千佳丽,她要守住自己的一切,岂能那么容易。” “夫人,眼下怎么办?” “恒儿进宫,展敬忠也在,但愿他能帮上忙。” 令人失望的是,半个时辰后,何翊翎得到消息,丈夫昨夜宿醉,今日头疼欲裂、满身酒气,不论如何也不能进宫,不然御前失仪是大罪过,且他堂堂宰辅,岂能叫人看见狼狈的模样。 “夫人……” “其实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姜儿都看透她公爹了,什么事都慢一拍、晚一步,这是展敬忠的命。” 梁嬷嬷提醒道:“恐怕消息传开,大姑娘也知道了。” 何翊翎颔首:“玉颜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能照顾好自己。” 此刻,皇城里,跟着礼官第无数遍学习大婚礼仪的陈茵,面无表情地下跪叩首再下跪叩首,起身时有一阵晕眩,亏得一旁的宫女搀扶才站稳。 只见苏尚宫进门来,禀告道:“小姐,展家二少夫人命人送进来的信函,奴婢……没有禀告贵妃。” 陈茵看了眼苏尚宫,心中有几分感激,接过信,不禁念叨:“可她不会写字,怎么给我送信。” 展开,果然是代笔,但落款处,歪歪扭扭地写了云七姜三个大字。 陈茵收起信纸,冷然对苏尚宫道:“我要去见太子。” 苏尚宫很是意外,但娘娘交代过,两个孩子要多给他们制造见面说话的机会,便应允下:“奴婢为您带路。” 陈茵行色匆匆,并不等苏尚宫带路,急得一众宫女小跑着追她,巧的是,太子刚好从东宫出来,正要去大殿,见陈茵走向自己,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 “求殿下一件事,请殿下和我一起去大殿见皇上。” “求我?” 陈茵倏然跪下:“是,恳请太子成全。” 项景渊不禁后退了半步,但又下意识地上前来伸手搀扶:“跪什么,我让你跪了吗?” 第234章 太子出面 一路去往大殿,听说了表哥和展家女儿的事,项景渊不禁道:“难怪昨日姨母心事重重,不仅仅在瑜初,还在何世恒有了心上人,这些年,他可藏得够深的。” 陈茵很直接地问:“殿下,您愿意帮他们吗?” 项景渊说:“瑜初若遭拒婚,必定颜面尽失,亦损了瑞王府的体面。可瑜初是无辜的,她没得选,还要被公然拒绝,甚至将她变成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恶人,这不公平。” 陈茵望着太子,项景渊身长腿长,一步跨出的距离,她费力才能跟上,但走得急倒也不觉着辛苦,可听说这话,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太子已走出几步远,忽然见身边的人没跟上,回眸看她:“怎么了?” 陈茵回过神,跟上来道:“方才脚崴了一下。” “没事吗?” “没事……可是殿下,这件事还没宣扬开,不至于令郡主难堪,或许,我们可以先找郡主谈一谈,郡主自幼是要强的个性,她怎会愿意夫君心中记挂着另一个人。” 项景渊道:“你糊涂,岂能将展玉颜推上风口浪尖,瑜初堂堂郡主,莫说要展玉颜身败名裂不难,要她的命又如何?对于瑜初来说,若要选,还有比司空府长孙更好的吗?” 陈茵怔然,但这一次没停下脚步,一路跟着到了大殿,幸运的是,何世恒虽然被召进宫,但忽然有急报传来,他一直在配殿等候,还没轮到面圣。 “殿下。”何世恒很冷静,行礼后淡淡一笑,“殿下若是来帮我,我先谢过了,但不必卷入更多的人,皇上既然要召见我当面降旨,必定会询问我的心意,我会把话说清楚。” 陈茵道:“七姜给我送了信进来,求我请太子来相助,总要有个人证明你们是多年的情分,殿下他、他……” 项景渊道:“听说还没传旨给瑜初,我就帮你撒个谎吧,只是这么多年,你藏得那么深,连我都不信任。” 何世恒躬身道:“殿下,三年前您才多大,我和您商量什么呢?” 太子干咳一声,白了何世恒一眼,再看向陈茵,说道:“方才那些话,你也听明白了,不是我不愿帮忙,瑜初没做错任何事,不该让她承受难堪。” 陈茵爽快地答应:“是,殿下说的,我都理解。” 项景渊微微皱眉:“果然是有求于人,今天怎么不和我争辩了?” 但不等陈茵反驳,他便转身往大殿去,殿内总管迎出来,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久后他才回过来,说道:“看样子你还要等,南方有异动,展怀迁在里头呢。” 何世恒道:“是,怀迁早就进去了,展太师身体抱恙,今日未入朝。” 项景渊吩咐:“离宫后,替我去问候太师,请他多保重。” 何世恒说:“让怀迁转达便是了,我就……” 项景渊笑道:“怎么,不去看看展家女儿?” 何世恒一愣,无奈地笑道:“殿下,眼下我可开不起玩笑。” 项景渊瞥了眼一旁的陈茵,挺起背脊道:“你们等着吧,我先进去了。” 二人行礼恭送,但太子离开时,深深看了眼陈茵,眼底露出几分欣喜,可他自己都不明白,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而这一等,足足一个时辰,皇帝才与大臣们商议罢国事。 展怀迁随众到了殿外,便见何世恒从配殿过来,陈茵是女眷,已经退了出去,除非皇帝召见她,不然进不得此处。 “皇上心情不好,你我谨言。”展怀迁提醒哥哥,“晋王果然在南方招兵买马了,弄不好,太子的大婚不能顺利举行,朝廷还要打仗。” 说着话,内侍官出来,传旨请何世恒入殿,展怀迁问他能否同行,内侍官道:“大人就说,是殿下传召您。” 彼此会意,便一同入殿,太子正端茶递给父皇,顺手收起桌上的折子,没有君臣的严肃,更多是父子间的亲密。 殿内没了方才与大臣议事时的紧张庄重,喝完茶,皇帝面上紧绷的神情也缓和了不少。 “难得见你们三人同在,朕还记得,你们小时候若凑在一起,准没好事,又该闯祸了。”皇帝温和地一笑,起身道,“在这里说话怪严肃的,走吧,到内殿去。” 三人互相看了眼,项景渊上前搀扶父皇,展怀迁与何世恒紧随其后。 “没想到,你们三个最先成亲的是怀迁,论年纪,世恒稍长些,偏你连个未婚妻都没有。”皇帝一面走,一面转回身,“恒儿啊,朕可是听说一些传言,说你龙阳之好。” 何世恒笑道:“皇上,他们能不能先打一架,这边传我是龙阳之好,那边又说我流连勾栏瓦舍,我究竟是龙阳之好,还是风流浪荡?” “胡闹……”皇帝嗔道,“你很是骄傲?” “臣子不敢,皇上息怒。”何世恒依然嬉皮笑脸,但这只是表面的掩饰,用来隐藏内心的紧张。 进入内殿,皇帝落座后,笑道:“你们三个站在一处,比一比身量。” 三人互相看了眼,展怀迁与何世恒行礼后,才敢与太子并肩。 年轻人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皇帝满眼欣慰,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世恒、怀迁,你们要好生历练,将来如同你们的父辈祖辈一般,为太子辅佐江山。” 二人屈膝领命,未等起来,皇帝便道:“世恒,朕欲将瑜初郡主赐婚于你,你可愿意。” 殿内静了一瞬,不等何世恒开口,太子道:“父皇,儿臣认为不妥。” 皇帝有些诧异,望向儿子:“是你母妃的意思?” 太子冷静地说:“与母妃不相干,世恒他另有心上人,父皇如此安排婚事,对瑜初不公允。皇祖母在世时,十分宠爱瑜初,儿臣曾答应过皇祖母,将来会好好照顾这个妹妹,儿臣不愿瑜初的婚事不美满,不愿她的丈夫心里另有他人。” 皇帝微微蹙眉,看向何世恒:“心上人,哪家的女儿?” 何世恒叩首道:“臣不敢报她的名讳,在皇上应允之前,臣若将她暴露,恐惹杀身之祸。” “放肆!”皇帝愠怒,“朕是这般阴险小人?” 太子也跟着跪下了,说道:“父皇息怒,父皇,权当是您替皇祖母心疼瑜初,再另择佳婿吧。” 第235章 吾皇万万岁 展怀迁低声责怪:“你疯了吗?” 何世恒却不为所动,接着太子的话继续道:“皇上,是臣子不愿……” 然而项景渊打断了他,厉声呵斥:“住口,岂容你御前放肆?” 皇帝打量三个孩子,淡淡地说:“都起来吧。” 三人中,太子年纪最小,因关系亲密,幼年时不论尊卑,皇帝从前见他们,都是小小的儿子跟在哥哥们身后。 如今长得一般高大,看不出年纪的差别,但太子的储君之气,已然能在必要的时候,凌驾于他两个哥哥之上。 这是皇帝无比欣慰的,太子比他期待的更有出息,堪堪二十岁,已有胆魄面对群臣,在朝堂上指点江山。 历朝历代,身为太子,乃至是无爵的皇子,最该谨慎的,就是不能僭越皇权,不能显露出想要取代当今的野心。 不然就会被大臣弹劾,被敌对势力抓住把柄,甚至于让皇帝感受到威胁后,演变出弑父杀子的悲剧。 但这一切,都没出现在皇儿的身上,朝堂之事,他敢争敢辩;百姓之事,他若有坚持,也绝不退让,那些曾经对东宫有过议论的大臣,都被他降服了。 便是此刻,他也敢站出来为何世恒说话,念的友情也好、亲情也罢,他们的储君,他们未来的帝王,有一颗赤诚炙热的心,他不是皇位的傀儡,不是权臣的木偶,他一心一意做好太子,当好未来的皇帝。 只是,这孩子对待感情,对待他的母亲,态度截然相反,他对母亲的迁就隐忍,甚至是无条件的顺从,让皇帝很是担忧。 若非见到儿子如此坚定的神情,还以为,今次的事,又是受他母妃的影响,才来替何世恒说话。 太子开口道:“父皇,瑜初自幼要强,因皇叔体弱只得她一个女儿,她几乎将自己当男儿般对待。这些年,关于王府的继承,宗室内更偏向过继子嗣,但儿臣以为,若能为瑜初招赘夫婿,将来诞育子嗣继承王府,岂不是更好?” 皇帝说:“恐怕宗室里,难以认同这样的安排。” 太子毫不留情地说:“他们无非是想分一杯羹,谁真正关心皇叔和瑜初,民间的说法,是不是吃绝户?” 何世恒很自然地应了一声:“殿下,是这么说。” 展怀迁不禁瞪了眼哥哥,让他赶紧闭嘴。 太子继续道:“世恒乃司空府嫡长子,入赘招婿实在有些勉强,还望父皇三思。” 皇帝嗔道:“难道朕已经答应了,要为瑜初招赘?” 太子躬身道:“是儿臣唐突了,可儿臣认为,这是最好的安排。” 皇帝苦笑:“到底是年轻,你以为招婿是一劳永逸的事吗,若非良人,赘婿低人一等,心中埋藏积怨,假以时日,终究落得夫妻不和,瑜初早晚会受到伤害。” 太子说:“父皇所言极是,那就更不能让世恒尚郡主,瑜初岂不是连半分真心都得不到,只换得一生的痛苦。” 展怀迁眼眸一亮,心中暗暗为太子称赞,他把话又推回给了皇上。 皇帝亦是被儿子惊讶,旋即大笑:“好好好,你说的有道理。” 太子谦虚道:“父皇,是儿臣僭越了,儿臣恳请父皇再做考量,为了瑜初,更为了瑞王府。” 何世恒跪下道:“求皇上成全。” 皇帝问:“是哪一家的女儿,难道你不说,朕就查不到,就不怕朕查到了,立刻……” 何世恒浑身一震,叩首道:“方才是臣子胡言乱语,冒犯了皇上,求皇上降罪,臣子罪该万死。” 皇帝再问:“谁家的女儿?” 何世恒再次抬起头,坚定地说:“展家大小姐,展玉颜。” 皇帝很是意外,看了看展怀迁,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太子跪下道:“父皇不知并不奇怪,实则儿臣犯了欺君,儿臣也不知道表哥有心上人,才刚于殿外,听得展玉颜这个名字。” 展怀迁跟着跪下,说道:“皇上,臣亦无所知,反倒是内子云氏,因替表兄传递书信,被臣察觉,后多番盘问她也不肯泄露半句,直到表兄亲自向臣坦白,不然三年前,臣必定阻拦舍妹与甄家的婚事。” 皇帝轻轻拍了儿子的脑袋,冷声道:“好大的胆子,骗到朕跟前来,等你母妃敲打你。” 太子并不惧怕父亲,还笑道:“父皇不如先罚了,母妃太狠了。” 皇帝白了儿子一眼,轻轻一叹:“孽缘,怎么又和甄家牵扯上,待你与展玉颜成亲之日,便是定安侯府丢人之时,他们能放过你们?” 展怀迁听得这话,扯了哥哥的衣袖,递过眼色,何世恒一个激灵,忙叩首道:“臣子拜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没缓过神,但见展怀迁也叩拜下去,说什么替妹妹叩谢皇恩,他才明白,这两个人疯了,竟然敢拿皇上随口的一句话当圣旨。 “你们呐……”皇帝并未动怒,反而笑道,“几十年后,还要记得你们今日的机灵,好生辅佐太子,届时朕与列祖列宗,便能心安了。” “父皇……” “不必惊慌,生死有命,朕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眼前有你这样的儿子,还有这些年轻的臣子蓄势待发,父皇这个皇帝,当得总算不赖。” 三个年轻人,庄重严肃地望着皇帝,皇帝淡淡一笑:“家国之下,儿女情长皆是小事,如今晋王之患不得不除,朕原想将瑞王府做饵,倒是太子那句吃绝户,叫朕心软了。” “父皇,瑞郡王时日不多,就不必为难他了。” “皇儿啊,你知道瑜初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三人面面相觑,瑜初离京七八年,谁也不曾有往来,只记得小时候是个很有主意的姑娘,宫中大小宴席上,她即便年小,即便地位不如皇姐皇妹们,也能在孩子中称王。 皇帝说:“世恒,朕应允你与展玉颜的婚事,但有个条件,替朕去接近瑜初,去查朕所要知道的事。” 何世恒道:“不如让展怀迁去,皇上,郡主对怀迁青睐有加。” 展怀迁的眼刀飞向哥哥,是打量着他不敢动手是吗? 第236章 彼此之间,实在久违了 皇帝倒也随性,竟是说:“你们兄弟俩打个商量,总之,要有个人去接近瑜初。” 太子道:“父皇,不必用他们,儿臣也能经常与瑜初往来,还有陈茵,她们年幼时也相熟。” 皇帝看着他们,问道:“瑜初如何上京的,你们知道吗?” 展怀迁忙道:“是,皇上,臣在晋王府见到郡主时,未曾有任何消息听说瑞王府来京,臣以为是自己疏忽了,后来去问了几位,竟皆无所知。” 皇帝说:“那么,值不值得你们去探究一下这丫头?” 何世恒抱拳道:“皇上,并非臣子躲懒,而是与郡主从无瓜葛,或是您降旨赐婚,不然接近骚扰郡主,以郡主的聪明才智,只会对臣子拒之千里。相反,她对怀迁有倾慕之情,恐怕不必怀迁去靠近,郡主自然会找上门。” 展怀迁虽然要气炸了,可明白哥哥这番话,并非张口就来。 何世恒道:“再者,云氏霸道刚烈,易起冲突,瞧着更真些。” 展怀迁瞪向哥哥,怎么把七姜也卷进来了? 皇帝笑道:“怀迁啊,别瞪他了,你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展怀迁躬身道:“臣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说:“你们商量一番,如何行事不必来回朕,但十日内,朕要知道瑞王府的动向。” 三人互相看了眼,唯有领命称是,之后又说了些别的事,紧跟着有大臣求见,他们便退出来了。 大殿外不远处的宫道上,陈茵正侍立等候,见三人的身影,她想走过来,却被随行的嬷嬷拦住了。 见太子望向陈茵,展怀迁给哥哥递了眼色,二人便要行礼告退。 太子这才回眸,说道:“瑜初的事,不必太勉强,我这里一样能查。上回你单枪匹马夜探晋王府查青环的来历,太冒险,他们眼下时时刻刻都等着抓你们的把柄,不要给他们机会。” 展怀迁领命,同时他很想让姜儿来看看,正经事中的太子,是何等的果断冷静,陈茵昔日的倾慕,并非小儿女的痴傻,他的英伟胆魄,陈茵是见过的。 如此,两边分开,太子径直走过来,阻拦陈茵的嬷嬷这才散开,见殿下与姑娘彼此对望,仿佛深情款款般,他们都偷着乐,算计着赶紧回祥英殿向贵妃娘娘禀告。 然而眼下,这俩人还不至于深情款款,不过是在乎赐婚的事,陈茵那眼神里是不安和紧张,怎么到了旁人眼里,就深情起来了。 “说来话长,但结果是好的,接下来,你我最好少些关注才是。”太子说,“他们另有任务在身,我们不要坏了他们的事。” “多谢……殿下。”陈茵不自禁地笑起来,意识到的时候,才慌忙收敛了。 项景渊却捕捉到了这一抹笑容,彼此之间,实在久违了。 “回去吧,我还有朝务要处置。”太子说罢,转身回大殿去,但没忍住,又回眸看了眼。 陈茵正行礼,不经意抬起头,他们四目相对,周遭的一切,仿佛跟着停滞了一瞬,两人几乎同时收回目光,匆匆忙忙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 走着走着,陈茵不禁伸手抵在胸口,她的心跳得好快,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宫外,太师府文仪轩内,玉颜正教七姜如何看账目,讲述过去十年里,家中的账是何等阴阳,告诉她将来该如何规避并杜绝此事。 “一些大户人家,会请账房总管,与我们家不同,他们账房里的一切便是总管说了算,主家东家平日里不得干预,若非作奸犯科之事,期满之内,皆由总管掌管家中钱财。”玉颜解释道,“这有利有弊,利在主家省心,弊在有了什么事,不好掌控,若非一开始就相中值得信赖托付的,早晚是要出大问题的。” 七姜说:“这钱还不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将来我要自己管,将家中的营生精简一些,我瞧着如今太乱了。” 七姜叹息道:“展家家业迅速扩张那些年,遇上大伯母离家,我娘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和老太太削尖脑袋往自己兜里揣钱,虽说大宗的产业都在大伯母手里,偏是这些零零碎碎的十分麻烦,都是我娘和老太太捣鼓的。” 七姜问:“老太太那头,有什么消息吗,没人对我提起过。” 玉颜收起手头的账本,说道:“这是大伯父的事,咱们就别管了。” 七姜见玉颜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心如止水般平静,可明明此刻,她该忐忑不安,该紧张难过的。 那封给陈茵的信,是玉颜亲自代笔,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七姜口述中,在一笔一划中,才明白她与何世恒的亲事又有了波折。 “玉颜,你难受吗?”七姜忍不住问。 “自然的,不过没消息岂不是最好的消息?”玉颜眼神轻晃,说道,“若是赐婚了,圣旨早该传开了是不是,可若……可若是我太乐观,姜儿,我也没事的,你放心。” “二哥哥,今日怎么怎么早?”忽然,门外传来玉颂的笑声,姑嫂俩皆是紧张起来,不等七姜迎出去,展怀迁已经进门了。 见到相公,七姜张口想问什么,可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竟是一片空白,不知该从何问起。 “皇上赐婚了。”展怀迁道。 玉颜勉强一笑,手里已不自觉地握了拳头,嗓音干哑地说:“恭喜……他。” 七姜伤心坏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我都求茵姐姐去求太子了。” 展怀迁却笑开了,一面揉了揉七姜的脑袋,一面对妹妹说:“玉颜,皇上答应了你们的婚事,我替你磕头谢恩了。” 上天入地般的反转,玉颜有些承受不住,都分不清哥哥哪句真哪句假,脱力地坐了下去,耳边也仿佛嗡嗡作响。 还是七姜厉害,气得拿拳头砸展怀迁,骂道:“你怎么说话大喘气,你这大喘气,我都要没气了,你这人、你这人……” “我可打不疼,你仔细手疼。”展怀迁抓过七姜的手揉了揉,一面对妹妹道,“自然,皇上有条件,眼下多事之秋,朝堂风云变幻莫测,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玉颜起身来,向哥哥嫂嫂致谢:“我明白,二哥哥,我愿意等,我想他做顶天立地的人物,我不要他为了我放弃任何事。” 七姜感慨不已:“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哥哥说,若要你跟着他,过偷偷摸摸隐姓埋名的日子,他宁愿放弃。” 第237章 父子交心 玉颜的笑容带着泪光,看向哥哥,又看向七姜,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 她知道,不到成亲的那一天,她不能真正地欢喜,还要给可能失意的人生,留几分活下去的余地。 但七姜高兴极了,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箍着她纤弱的身体使劲摇晃。 玉颜经不住求饶:“我的骨头要散架了,姜儿……嫂嫂。” 展怀迁嗔道:“你力气大,没轻没重的,赶紧松开。” 七姜便转回身,撞进他的怀里,笑得眼睛鼻子都皱起来,欢喜地说:“我是不是很聪明,把太子搬出来,自然我是请不动太子的,可是茵姐姐能行。” 展怀迁说:“他们关系那么不好,你怎么有信心陈茵能请来殿下?” 七姜小声说:“茵姐姐大耳光抽他,殿下都不追究,还不许任何人多嘴,可见在他心里,茵姐姐很重要,茵姐姐求他一定管用,殿下就是嘴巴硬。” 展怀迁很是赞同:“说的是,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怕陈茵被深宫吞噬的话。” “二哥哥,你们真是,我还在呢,只顾两口子说话。”玉颜忍不住出声,故作嫌弃道,“大白天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又或是特特来膈应我?” 七姜却将展怀迁搂得更紧:“等何世恒八抬大轿来娶你,你也天天搂着,我一定不嫌弃你。” 当着哥哥的面,玉颜有些害羞,轻声念道:“我才不稀罕。” 正说话,有下人在外求见,七姜到底不敢太放肆,赶紧松开了站好,待那丫鬟进来,说:“大老爷知道二公子回来了,请您立刻过去。” 展怀迁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父亲一定也担心,光顾着让你们高兴,我先去回话。” 他屏退了丫鬟后,又道:“皇上虽然答应,可事情并不简单,皇上许下条件,待我见过父亲,再来与你们详谈,但不必太紧张,我们一定能做到。” 这边厢,当萧姨娘带着丫鬟,从小厨房端着粥来,恰好遇上二公子。 展怀迁客气地说:“我送进去就好,正有话要对父亲说,不劳烦姨娘了。” “也不麻烦,老爷在家时,我不进正房的……”萧姨娘微微一笑,便谦卑地让开,命丫鬟跟着二公子进去。 简单的几句话,展怀迁却听着不自在,没再说什么,转身进门了。 卧房里,展敬忠靠在榻上,依旧头疼得厉害,他不擅饮酒,也从不贪杯,昨晚是疯了,是被翎儿激疯了。 “父亲。” “怎么样?” 展怀迁道:“查到了晋王招兵买马的行迹,黄将军已飞鸽传书,命南方三军随时待命。” 展敬忠却是怔了一瞬,附和着说了几句后,不得已道:“我问世恒的婚……” 但说着,便苦笑起来自嘲:“我真是醉得还没醒,胡乱担心什么呢,皇上若已下旨赐婚,消息早就传来了,还用等你回来告诉我?” 展怀迁道:“父亲也是关心则乱,是担心哥哥。” 展敬忠苦笑:“我担心的,是你娘,昨日特地来找我商量这件事,还用了‘求’字,可我满口答应下,转身就误了事,她对我的失望,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 展怀迁心情沉重起来,不等控制情绪,就脱口而出:“父亲既然明白,为何还要逃避?” “逃避?” “是儿子冒犯了,但我想知道,这会儿您打算怎么办?” 展敬忠看着儿子:“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展怀迁很失望,禁不住语气也没了耐心:“您不打算去向母亲解释吗,至少答应了的事,不是办不成,而是根本就没去办,您不该为自己的食言道个歉吗?” 展敬忠眼神轻晃,这副无言以对的心虚,哪里还看得出,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宰辅,他避开儿子的目光,说道:“去了,也只会被拒之门外,哪怕见了面,你娘会说些什么,我都能想到,以她的脾气,眼下定不愿见我。” 展怀迁苦笑:“因此这十年多,您用类似的借口和理由,一次次放弃接母亲回家,到后来,这些说辞在您心里,就是真的了。” “迁儿……” “爹,我也没出息,一忍再忍,不敢对您说,甚至不愿提起,我同样一直在逃避。”展怀迁道,“是七姜让我醒悟了,也许下一回,为了母亲,儿子又会和您起争执,但是……爹,我是盼着你们还能好。” 展敬忠道:“是啊,过去你从来也不提我和你娘的事,这些日子,却屡屡与我起冲突。儿子,爹虽然让你失望了,可心里为你高兴,姜儿带给你好的一面,你愿意改愿意接纳,你比爹强。” 展怀迁没说什么,只将粥盛了一碗,送到父亲面前,才道:“您吃些东西,养养精神,国事家事都离不开您,前厅等着见您的大人们,快排到太师府门外了。” 看着晶莹剔透的米粥,展敬忠沉吟半晌,抬眸说道:“前厅的事,你替爹应付,爹今日不想理国事。” “儿子明白,父亲好生休息。” “不,不歇了,让下人进来,我要洗漱更衣,去一趟司空府。迁儿,哪怕就今天,爹不能再叫你失望。” “是……儿子这就命人备马车。” 展怀迁心里高兴,立时便去张罗,不多久父子俩一同出门,萧姨娘站在廊下看着,意识到的时候,手中拳头捏得太紧,手指生疼。 “姨娘……听说大老爷是要去司空府。” “我知道,怎么了?” “大夫人最近总来,不定哪天就不走了,到时候,您怎么办?” 萧姨娘冷冷地瞥了一眼:“做好我分内的事,还能怎么样?” 太师府外,展怀迁目送父亲离去后,便来前厅应付那些有事相商的大臣,后来七姜和玉颜也来了,虽是女眷,但体面大方、礼貌周到,没有人敢挑不是。 这一边,大夫人正和嫂嫂们在母亲面前,商议着何世恒的婚事该如何操办,今日一颗定心丸吃下去,何夫人已然满心要娶儿媳妇的欢喜,藏也藏不住。 此时,有丫鬟来禀告:“老太太,夫人……姑爷到了。” “哪位姑爷?” “太师大人……” 大夫人闻言,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 老太太见女儿这般,心中很是无奈,开口道:“去吧,人都来了。” 第238章 大人不舍得了? 看着母亲与嫂嫂们殷切期待的目光,何翊翎明白,家中不是长住之地,他们时时刻刻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她被不被可怜不重要,只是不愿一次次辜负家人的心意。 “我去去就来。”她淡淡地答应,起身行至门前,但回眸望了眼母亲。 岁月不饶人,母亲到底是苍老了,若是再离家,母女此生见一次少一次,且即便离开,娘还是会担心她挂念她,只是自己看不见。 但这些顾虑,早在心中反反复复无数遍,何翊翎坚信,为了哄母亲安心而违心地活着,远不如真正潇洒自在地活着,哪怕是让老娘亲担忧。 何翊翎干脆地转身:“走吧,他在哪里?” 丫鬟应道:“姑爷去了您的院子。” 这一边,梁嬷嬷忽见大老爷来,心中快活又紧张,奉茶后,在一旁犹豫良久,忍不住道:“今日之事,夫人说,您原就安排了散朝后再向皇上禀明,皇上却急着在早朝前下旨,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不愿给任何人机会。” 展敬忠看着她,心中默默念:所以呢? 梁嬷嬷主动道:“老爷,夫人并不怪您。” 展敬忠稍稍松了口气,但不敢露在脸上,低头喝茶掩饰心绪,才放下茶碗,妻子就到了。 “怀迁回去了?”何翊翎进门,大大方方地坐下,问道,“宫里的事,都知道了吧。” “回去了……宫里的事……”展敬忠忽然结巴起来,眼看着梁嬷嬷带了丫鬟退下,他坐直了身板道,“翎儿,对不住,昨晚我酩酊大醉,今日满身酒气、头疼欲裂,实在无法进宫,没料到圣上会如此……” 何翊翎平静地望着他,眼神安宁淡定,没有怨怼、没有失望,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 展敬忠停了下来,在妻子眼中看不到任何光芒,他的心也跟着黯淡了。 “翎儿。”他起身来,抱拳作揖,“是我食言,耽误了你交代的事,是我的不是。” 眼前的光景,竟有几分新鲜,何翊翎眸中略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就避开了丈夫的目光,淡淡地说:“还望保重身体。” “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世恒的事,也算解决了,之后就交给年轻人吧,既然皇上信任,你我不必太担忧。” 展敬忠问:“翎儿,你不怪我?” 何翊翎颔首:“不怪你,所以,不要再提了。” 展敬忠说:“过去的每一次发生矛盾,你总在事情的最后对我说不要再提,于是我再也不提,但就这样一次次,把你越推越远,到了今日的地步。” 何翊翎眉心微蹙:“你想说什么?” 展敬忠道:“没能帮到你,我愧疚、懊悔,想让你知道,我……” “我才说别再提了。” “就这一次,你让我说完。” 何翊翎叹了口气,随手自己斟了茶:“说吧,刚好我应个景,我娘就会以为,咱们聊得挺好,她就高兴了。” 展敬忠不介意这些话,真诚地说:“世恒和玉颜的婚事,我会放在心上,一定一定成全他们,翎儿,我不愿再让你失望,也不愿再让怀迁失望。” 何翊翎微微一笑:“行,我信你。” 这个“信”字里,满满都是戏谑,展敬忠心内一沉。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表白自己的真心和诚意,为何曾经彼此在一起,一颦一笑都是恩爱,他并不记得自己花过什么心思来哄妻子,但如今,便是费尽心思,也换不来一笑。 “翎儿,你能不能回家来?” “我要多陪陪我娘,这里是我的家,没有不自在的。” “那、那我能不能搬来?” 何翊翎倏然抬起双眼,纵然内心并没有起什么波澜,但展敬忠这句话,是真不容易,都不像他了。 “你要来司空府入赘吗?” “我求学时,本就在司空府门下,不过是回师门罢了。” 夫妻俩彼此对视,展敬忠似乎终于在妻子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些什么,正要高兴,何翊翎却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 “茶也喝了,话也说完了,大人那么忙,还请早些回去,又或是我爹等着你说话。” “翎儿?” “对了,有件事交代你,待另一头安排好了,我要把萧氏送走。” 展敬忠下意识地站起来问:“为何?” 何翊翎笑意深深:“大人不舍得了?” 展敬忠急忙解释道:“自然不是,是你从来也不管家里的事,突然之间,我才有些惊讶。” 何翊翎说:“打个招呼,是给你时间想好怎么安抚怀逸,至于我,没什么对不住的,他若不乐意,可以跟他娘一起走。” 展敬忠说:“她走了,你愿意回家来吗?” 何翊翎淡漠地摇头:“我只是替儿媳妇清理门户,但想想也实在了不起,贵府统共那么几个人,还一个比一个能作妖。” 展敬忠无言以对,垂眸道:“好……你安排吧。” 何翊翎轻轻一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展太师,为何在我跟前,总这般低声下气,仿佛我时时刻刻都在欺负你,展大人,你让我很为难。” 展敬忠眼眸亮起来,有了几分朝堂上的锐气:“翎儿,嘴硬心软不是这么用的,你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为何、为何总要对我说这些话。” 何翊翎缓缓收回目光,往门外走去,仿佛念这一句:“我从来不会嘴硬,也未曾心软过。” “翎儿。”展敬忠叫住了妻子,“昨晚我醉了,不小心对怀迁说了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向你求证,但我要解释,这不是把责任推卸给你,我、我是不甘心。” 何翊翎回眸看向丈夫:“都不重要了,展大人,我对你最后的期待,是给我休书,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展敬忠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我做不到。” 何翊翎含笑欠身:“大人,少陪了。” 望着妻子转身离去,展敬忠失望地重重坐下,胸口的郁闷散不开,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为什么要互相折磨。 此时此刻,七姜和玉颜听完了关于调查瑜初郡主的事,得知何世恒把事情推给他们夫妻,七姜气呼呼地说:“他娶个媳妇,怎么总拉扯别人呢,不嫁了,玉颜你别嫁了。” 第239章 他可真会做买卖 玩笑归玩笑,正经事不能胡闹,七姜听懂了展怀迁所说的话,皇上是怀疑瑜初郡主,确切地说是怀疑瑞郡王府与晋王勾结,企图谋朝篡位。 “这弄不好满门抄斩的事,他们图什么?”七姜实在无法理解,人心可以贪恋权力到了什么地步,几位王爷世子郡主,皆已是人间富贵之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就不满足呢。 展怀迁道:“正是瑞郡王府不剩下什么人了,若真有此事,也是无所顾忌。” 玉颜说:“姜儿来京后,发生那么多事,早已名声在外,郡主多住两日就什么都知道了。二哥哥,她若对你有心,那另说,可你若主动暧昧,郡主必起疑心,反叫她识破你们的谋算,何世恒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太不谨慎了。” 展怀迁笑道:“他就是不愿染指,怕你伤心难过,又怕弄巧成拙,万一真有些什么事,如何向你交代呢。” 七姜气道:“那我呢?” 玉颜说:“他必定是想,你们已是夫妻,且是圣上赐婚,哪怕闹得天翻地覆,最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前路再长也有去处,而我和他就漫漫无穷尽,看不到将来。” 七姜无奈地笑:“真是的,我都生气了,你还帮他说话。” 玉颜忙解释:“他自然是不好,这法子也不好,你别生气。” 展怀迁道:“玉颜担心的事,不无道理,郡主是聪明人,不能先叫她看出破绽。” 七姜托着下巴,满心奇怪地说:“司空府和太师府,都是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的,全天下人都知道,皇上十分倚重我们,你和哥哥明摆着就是皇上那边的人,还担心什么会不会被郡主发现呢,她是傻子吗?” 展怀迁和玉颜,都愣住了,是啊,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瑜初若当真是心怀谋算,想要来夺取什么,她还能傻乎乎地被男色冲昏了头? 玉颜夸赞道:“还是你最清醒,我们太自以为是了。” 七姜脑筋一转,对展怀迁笑道:“既然不得不做,不如就反过来,她能当着我的面,对你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不论是不是对你有心思,她必定都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所以哪怕没有心思,也想羞辱我。” 展怀迁心疼地说:“没这回事,谁都不会看不起你。” 七姜摆手道:“我可没不高兴,我的意思是,下回再见面,咱们亲亲热热的,让她心里不痛快才好。之后呢,你一定离郡主远一些,她进一步你退三步,她一直得不到你,才会想靠近你,真要搞出些什么事来,也得是她主动接近你,这样就算明知道你是皇上的人,她自己也会掂量。” 玉颜谨慎地问:“万一郡主另有所图,我们正中下怀,如何了得?” 七姜说:“这可没完没了的,只能互相算计提防,可一开始占得赢面大,才有胜算。” 玉颜看向兄长,不吝言辞地夸赞:“二哥哥,我家二嫂嫂将来可了不得,往后别府的夫人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展怀迁笑而不语,七姜则满不在乎:“我才不要和谁当对手,离得远远的才好。” 待言归正传,他们三人做了决定,还是由展怀迁出马,等待机会让瑜初接近自己,毕竟真有什么事,七姜出师有名,能把局面搅得更乱些,他们才好下手调查。 “说实话,这么多人连带至高无上的皇帝一起算计个小姑娘,太不磊落了。”商量归商量,七姜还是说了心里话,“倘若是我,就去当面问她,何苦绕那么大一个圈子。” 展怀迁说:“若是行得通,我也想当面问瑜初,难道皇上不想吗?姜儿,可咱们这边刚问出口,若是背后真有什么事,不等瑜初供认些什么,消息就传出去了,这便打草惊蛇,做了无用功。” 七姜的性情虽霸道些,但也是从善如流的姑娘,听了这番话,很是佩服地说:“到底你们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玉颜笑道:“咱们三人各有各的长处,凑在一起商量,就有了最好的结果?” 七姜依偎着展怀迁,故意说:“是呀,不带某个人,多了他就乱了,三个人刚刚好。” 玉颜知道自己又被取笑了,委屈地抱怨:“二哥哥,不管管你的媳妇吗?” 展怀迁一手搂着七姜,毫不在乎地敷衍着:“管,一会儿就管。” 玉颜道:“话说回来,事情如此棘手,可二哥哥瞧着挺高兴的,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七姜立时看向展怀迁,却是心疼了,摸了摸相公的胳膊,对玉颜说:“父亲去司空府,好像是头一回,在有了不高兴的事后,追着母亲赔不是。” 然而直到第二天,七姜来司空府上学,在书房等待母亲时,才被梁嬷嬷悄悄地告诉,昨儿老爷和夫人又不欢而散。 “少夫人,您千万别说是奴婢告诉您的。” “嬷嬷也别告诉展怀迁,他昨天可高兴了,这一下该多失望。” 梁嬷嬷感慨:“可不是吗,哥儿从小就夹在中间,两头都为难。” 七姜倒是很有信心,说道:“分开那么久,且分开之前,都不知道娘伤心了多少回,再算上这十多年,难道父亲想凭几句话就一笔勾销,他可真会做买卖。” 此时,听得书房外丫鬟的动静,梁嬷嬷立时起身迎到门前,大夫人款款而来,含笑说着严肃的话:“可有好好温功课,一会儿背不出来,挨手心板子,这回可要真打了。”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早晨怀迁上朝前,还帮我背了一遍,夸我聪明。” 大夫人嗔道:“他自然哄你高兴,娘可不好糊弄。” 之后一个时辰,七姜认认真真学认字、学背书,直到下人替老太太送来茶点,大夫人才让她歇一会儿。 婆媳俩坐在窗下,外头的阳光越来越炙热毒辣,从窗户里吹来的风,也是热乎乎的。 七姜猛喝了一碗茶,背书背得口干舌燥,早就渴坏了。 大夫人笑道:“下回口渴了要说,哪有读书不让喝水的?” 七姜缓过气来,说道:“娘,我们决定了,由展怀迁出面应付郡主,估摸着回头我还得去演一场抓奸的戏码,想想都有意思。” 大夫人略有些严肃,说道:“你们彼此不介意吗,不怕到后来,真有些什么事,傻孩子,你就这么信任展怀迁?” 第240章 我一定会保护他 七姜吃着清凉的绿豆糕,缓缓咽下后,回答母亲:“怀迁只是去做皇上交代的任务,他才不会看上郡主呢,他在这世上,只喜欢我一人。” 大夫人眸光轻颤,很快就收敛了,笑道:“就这么信任他?” 七姜说:“娘,我信我自己,有没有被展怀迁喜欢着宠爱着,我自己最明白。” 大夫人问:“若他在你面前是一个样,在旁人跟前又是另一个样,倘若他能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的……” 七姜拨浪鼓似的摇头:“他什么都没做,我胡思乱想这些,岂不是很委屈他,您若要说万一将来如何,那就将来再说吧,我现在可不去费这个心思,我背书都忙不过来。” “是吧……”大夫人淡淡一笑,既然话都打开了,她便道:“姜儿,倘若怀迁身边也出了萧姨娘这号人物,你会怎么做,有了身孕的侍妾,你会如何处置?” 七姜捧着酸梅汤,是外祖母特地命人冰镇过,但又怕太凉了伤身体,叮嘱要放一会儿才能喝,她都馋好久了。 这会儿光捧着没喝,思考着母亲的问话,确认道:“怀了孕的侍妾?” 大夫人颔首,不加掩饰地说:“就是娘经历过的事,若是你,你会如何处置。” 七姜问:“我那会儿还喜欢怀迁吗?” 大夫人一怔,不禁有些局促,避开了孩子的目光,应道:“就算喜欢吧。” 七姜便说:“若不是他的错,而是被人陷害,我一定会保护他,不让任何人恶心他,要立刻就把人撵走。至于孩子,大夫若说能打,就把孩子打了,要是必须生下来,就过继给宗亲里没有孩子的人家。” 大夫人的手,不安地抓起了衣袖,问道:“你要保护怀迁?” 七姜忍不住喝了口酸梅汤,酸甜冰凉浑身都舒坦,但这会儿不是享受的时候,娘还在问话呢,她正经地说:“他被人欺负,我当然要保护他,可要是他自己下贱,去惹下风流债,我就阉了他。” 大夫人失笑,拿起手帕来擦拭七姜的嘴角:“慢慢喝,别呛着了。” 可七姜放下了碗,问道:“娘,您是在想当年的事吗?” 大夫人沉默片刻,颔首道:“被你这么一说,娘才想起来,当年事发后,我只顾着生气,全然没考虑到你父亲受了伤害,他也很无奈,可我没有站出来为他说话。” 七姜问:“是不是那时候,您已经不喜欢他了?” “姜儿……” “老太太一直和您过不去吧,家里的日子不太平吧,还有父亲,他那么喜欢上朝,成日里忙不完的国事,他会像展怀迁那样,再晚再晚都要赶回来看我一眼,父亲会这样在乎您吗?” 大夫人的心,被紧紧揪起,揪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年过四十的自己,竟然叫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说住了,竟然被儿媳妇问住了。 七姜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怯怯地说:“娘……我、我错了,我太多嘴了。” 大夫人摇头,伸过手将孩子搂在怀中,可七姜稍稍挣扎,反过来抱住了母亲。 “姜儿?” “娘,您别想当年的事了,也别想将来的事,横竖父亲不肯与您和离,为了司空府您也豁不出去,那还纠结啥?” “娘不纠结。” “可我心疼您。” 大夫人松开怀抱,果然见七姜红了眼睛,她含笑道:“傻丫头,那以后咱们娘儿俩,还能聊悄悄话吗,我说几句心里话你就哭?” 七姜不哭,揉了揉眼睛说:“等太子大婚,晋王的事儿也解决了,我和展怀迁一定让父亲给您个交代。” 大夫人这一下,却没忍住眼泪,但含在眼眶里不让落下来:“傻丫头,外祖母若听见这些话,可再也不能喜欢你了,怀迁也会伤心,这话,就咱们俩说说,再不要提了。” 七姜说:“虽然我心里,为了怀迁也盼着爹娘能和好,但我还是明白的,娘,就算全天下人都逼着您,我也站在您这边。” “好……”大夫人泪中带笑,郑重地答应,“太子大婚后,晋王被皇上摆平后,我要给眼下的人生做个了断,不必你出马,娘自己来。” 梁嬷嬷进院子时,见婆媳俩互相擦拭眼泪,她担心地问:“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大夫人笑道:“没事,我们都见了风,你有什么事?” 梁嬷嬷看了眼边上的少夫人,似乎有些为难,反倒是大夫人不在乎:“说吧,往后姜儿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话。” “是……”梁嬷嬷应下,便道,“已经安排好了,房舍、丫鬟,以及护院,自然也是看管她的人,都齐备了。” 大夫人道:“那就送走吧,趁着酷暑前,路还好走。” 梁嬷嬷担心地说:“三公子那边,老爷提过了吗?” 大夫人苦笑道:“恐怕又忘了,我是无所谓的,你若是在意,你去太师府走一趟?” 梁嬷嬷忙说:“奴婢可不在乎,横竖三公子在府里,不会受任何委屈,该有的体面和尊贵,老爷会护他周全。原本姨娘就是没名分的,允他叫了那么多年的母亲,已是很体谅了。” 七姜好奇地问:“娘,您和嬷嬷在说什么?” 大夫人道:“要把萧氏送走,留下来,是你的祸害。” 七姜很是意外:“已经……安排好了?” 大夫人淡漠地说:“不是今晚就明早,拖着天气越来越热,别死在半路上。” 七姜心里,想到的自然是怀逸,不论如何,那是生他养他的亲娘,但对于公公婆婆,乃至展怀迁来说,萧姨娘的存在,恶心着所有的人。 “可怜怀逸了?” “是……弟弟比展怀迁还难做。” 梁嬷嬷忍不住说:“少夫人,您知道萧姨娘给夫人的生辰贺礼里,夹了什么脏东西吗?” 大夫人道:“别吓着她,你去安排吧,看看今晚走还是明早走。” 七姜问母亲:“萧姨娘给您送贺礼了?” 大夫人说:“怀逸送的团扇,是他母亲绣的扇面,你知道吗?” 七姜点头道:“我听张嬷嬷提过,姨娘催绣房要绣线来着,娘,什么脏东西?” 大夫人不屑地说:“在绣线里埋了诅咒的符,这种小伎俩,叫人发笑。” 第241章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七姜很难受,谁能想到,那一日的繁华热闹,以及出现青环的惊险刺激之下,还有这么一处深藏的祸心。 萧姨娘亲手糟践了怀逸对嫡母的诚意,若非母亲大度宽容,换做别家的庶出子,怕是早被亲娘牵连,不能有好下场了。 从司空府回家,才下马车,另一头就有人来。 门下管事前去接应,不久后送了一封帖子到跟前,说道:“少夫人,瑞郡王府的请帖,给二公子的。” 七姜问:“什么事?” 管事应道:“说是郡主已搬回瑞王府,三日后摆宴招待宾客。” 七姜心里不痛快,只命映春接下,没再多问什么,就往门里去。 一行人路过大院时,门前打扫的丫鬟都停下来向少夫人行礼,七姜匆匆而过,不想多留半分眼神,她知道,再过一会儿,这些丫鬟就该惊慌失措了。 回到观澜阁,将此事告诉了张嬷嬷,嬷嬷惊讶之余,并没有对萧姨娘有半分同情,在她心里,终究是萧姨娘的存在,才害得老爷和夫人分开。 倒是映春单纯些,念了句:“这么多年,萧姨娘本本分分的,说不好听,都没敢往老爷床上……” 张嬷嬷骂道:“你懂什么,她若真本分,哪里来的三公子,一时心软就是自己一世受苦,你怜悯同情旁人,谁又来成全你?” 七姜狠下心道:“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怀逸的生辰礼中动手脚,是她先挑衅的,若不然,我还真会为了怀逸替她说几句话,至少不送去远的地方,至少母子还能相见。” 张嬷嬷问:“要送去哪里?” 七姜摇头,她是真不知道,忘了问也没人提,事实上,根本不敢问。 那之后,映春去请了大小姐来,玉颜听罢,同样无奈地叹息:“萧姨娘何苦来的,最可怜的还是怀逸,这件事若传出去,他在学里就会被人笑话,真怕他一时想不通,都不愿去上学了。” 张嬷嬷说:“几时来人接,别撞上三公子才好,不然眼睁睁看着亲娘被带走……” 话音未落,映春急急忙忙跑进来,紧张地说:“少夫人,梁嬷嬷带人来了。” 七姜莫名地紧张起来,玉颜道:“你去身份尴尬,我去吧,有什么事我会派丫鬟来告诉你。” 如此,玉颜赶来大伯父这边,果然已经闹上了。 梁嬷嬷带来的人,被挡在了萧姨娘的房门外,她冷漠地命令着:“姨娘不必收拾太多东西,别院里,都为您准备了上好的。” 里头没有动静,有小厮上前推门,不知被什么顶住了,怎么都推不开。 玉颜赶来,小厮们纷纷退下,梁嬷嬷向大小姐行礼,说道:“大夫人要送姨娘去别院休养,念她这么多年照顾老爷委实辛苦,里里外外奴婢已经张罗齐全,就不必大小姐费心了。” 玉颜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会儿若不走,再等一等怀逸就下学了,而萧姨娘必定是在等儿子,眼下能救她留下她的人,只有怀逸。 梁嬷嬷冷漠地下令:“来人,把门窗拆了……” 众人领命,纷纷去找寻工具,但听里头传来萧姨娘的声音:“你们若敢,我就死在这里,生母被逼惨死,三哥儿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绝不会有好下场。” 大院的管事嬷嬷,还云里雾里的发懵,上前来劝梁嬷嬷:“到底怎么了,我说句不偏不倚的话,梁姐姐,萧姨娘本本分分,大老爷在家时,她从来都不进卧房、书房伺候,是真话。” 梁嬷嬷不以为然:“你以为是她本分,难道不是大老爷不在乎,大老爷压根儿就看不上她,不过是心地仁厚,不愿拆散他们母子。你怎么不说,十多年了,夫人从未向萧氏发难,这一回,难道还能出师无名吗?夫人若是那不容人的主子,用得着等这么多年,当年动一动手指头,她如今都化作一堆白骨了。” 玉颜到了门下,劝说道:“姨娘,大伯母是送你去休养,过几日便回来的,你这么闹,一会儿传出去了,怀逸面上挂不住,就想想怀逸吧。” 隔着门,萧姨娘惊恐地蜷缩成一团,一切来得太突然,毫无防备的,大夫人就对她动手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生辰贺礼露了马脚,那为什么到今日才发难,不是还给她送了回礼,送了那么金贵的胭脂水粉…… “我跟你们走,我可以走。”萧姨娘哭着说,“让我见一眼怀逸,让我看看我的儿子,看过他,我就跟你们走。” 玉颜到底年轻,心底也软,且这是伯父伯母家的事,她的共情没那么强烈,加之玉颂也是小娘生的,知道妹妹的不易,心里便很复杂,下不了狠心。 “梁嬷嬷,要不,等怀逸回来?” “大小姐若觉着合适,奴婢可以等,夫人原本只是在乎三公子的感受,才命奴婢赶着时辰来接姨娘走。”梁嬷嬷说道,“自然,夫人也可以不在乎,您若觉得三公子在场会更好些,奴婢安心等候便是。” 玉颜说:“我是怕,你们强行进入,当真把她逼死了,那怀逸该怎么办呢。若只是把人送走,总还有见面的时候。嬷嬷,看在这十多年,萧姨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等一等怀逸吧。” 梁嬷嬷欠身道:“就听大小姐的吩咐。” 玉颜松了口气,转身下令:“去学里,就说家里来了宗族长辈,要三公子立刻回府行礼。” 如此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下人们接回了三公子,怀逸直到门前还以为是真的来给哪位长辈行礼,眼前这光景,少年郎呆立在廊下,没再往前走。 “三公子。”众人行礼,梁嬷嬷上前道,“夫人念姨娘伺候老爷辛苦,酷暑将至,要送姨娘去避暑。” 怀逸怔怔地看着梁嬷嬷,好半天才开口问:“还能回来吗?” 梁嬷嬷道:“自然,只是去避暑。” 怀逸摇了摇头:“嬷嬷不必骗我,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我一直都知道。” “怀逸,儿子……”门里传来萧姨娘的哭声,“娘不走,怀逸,你把娘留下,娘不能和你分开。” 怀逸双拳紧握、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动后,问梁嬷嬷:“我、我娘……是萧姨娘,姨娘她做错了什么事吗,我可以知道吗?” 第242章 二嫂嫂,为什么是这样? 梁嬷嬷和气地说:“哥儿,姨娘没做错什么,大夫人请她去休养,别苑里一切都是最好的,下人们也精挑细选,酷暑炎炎,且让姨娘受用一回才是。” 怀逸低垂深眸,摇头道:“嬷嬷,我是明白的,不必这般哄我。” 梁嬷嬷道:“哥儿,既然您这么想,奴婢也说道说道,夫人若与姨娘有过节,要除之而后快,何苦等这么多年,图什么呢,您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怀逸说:“可如今不一样了,她变了。” 梁嬷嬷微微蹙眉,问道:“您说夫人吗?” “是我、我……”怀逸稍稍犹豫后,到底不愿改口,“是我娘,她变了。” 此时玉颜走来,扶了弟弟的肩膀,温和地说:“怀逸,你怎么想,又或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姐姐,一切都还能商量。” 怀逸的眼神不住地打颤着,最终双拳紧握说:“姐姐,可不可以把我娘留在京城,我、我去看她也容易,不要送她去很远的地方,好不好?” 玉颜看向梁嬷嬷,梁嬷嬷没有表态,也不做声。 怀逸转身问下人:“我哥呢,二嫂呢?” 玉颜将弟弟拉回来,劝道:“这是大伯母的命令,二哥和嫂嫂都为难,怀逸,姨娘去了别苑会被好好照顾,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怀逸摇头:“她最大的委屈,就是见不到我,这么多年,父亲从不将她当枕边人,她在这院子里,不过是个体面的下人,只因为有我这个儿子,她才每天有指望地活下去。我知道她当年做错了,我知道她害得二哥不能一家团圆,可是、可是……” 玉颜尽力安抚道:“慢慢说,怀逸,别着急。” 怀逸忽然想起什么,闯来梁嬷嬷面前问:“我可以跟她一起走吗,我跟我娘一起走。” 梁嬷嬷欠身道:“哥儿若有此心愿,奴婢自然不拦着,但您是不是该和大老爷商量一番?” 怀逸说:“不用了,爹不会答应,所以我要先走,你、你们等一等,我去收拾行李。” 然而他没走开几步,萧姨娘的房门就一阵剧烈的动静,很快,门开了,失魂落魄的人跑出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儿子,扑到了他的面前。 “怀逸,你不能跟我走,你要留在这里,你是堂堂正正的太师府公子,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将来要为官做宰,要飞黄腾达,怀逸……”萧姨娘哭着哀求,“别跟娘走,娘什么也给不了你。” 梁嬷嬷见不得这光景,狠下心肠说:“姨娘不必哭哭啼啼,大夫人是请您去休养受用的,您何苦做凄惨状,是要让三公子误会,挑唆他们母子关系吗?” 萧姨娘锐利的目光瞪过来,威胁道:“我死不足惜,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可你们都听好了,若敢亏待我儿子,若敢对他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梁嬷嬷岂能被唬住,冷声道:“姨娘,奴婢这儿给您留着体面,给您留着情分,还望您自重。” 萧姨娘眼珠子慌乱地打转,心知何翊翎必定有备而来,若不是握了她什么把柄,岂能突然发难,便当着众人的面,朝梁嬷嬷跪下。 “娘……”怀逸大惊。 “梁嬷嬷,求你向夫人回话,是我对不起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三哥儿是无辜的,都是做娘的,夫人能不能多几分体谅,善待这个孩子?” 梁嬷嬷大怒:“萧姨娘,十几年来,三哥儿可曾受过半分委屈,您但凡有几分良心,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萧姨娘见梁嬷嬷油盐不进,自己是占不得便宜、争不得上风,唯有把心一横,起身道:“好,我们走吧,我、我跟你们走……” “娘!” “三哥儿,大夫人才是您的母亲,往后还望多多保重,孝顺老爷和夫人,好生念书……” 萧姨娘声泪俱下,伸手向着儿子,千万分的不舍,可边上两个婆子已上手一左一右围住她,带着她往门外走。 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架出去,怀逸脑中一片空白,忽听得门外一声凄惨的“儿子……”他才醒过神,拔腿追了出来。 母子最后一次相见,萧姨娘哭着说:“千万保重,要听老爷的话,怀逸,娘等你。” 怀逸双拳紧握,朝着母亲跪下,重重磕了头。 梁嬷嬷挥手命人将萧姨娘赶紧带走,这一边来搀扶起三公子,说道:“哥儿放心,姨娘会被照顾得很好,天气那么热,您保重身体。” 说罢,带着人扬长而去,大院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看傻了眼,萧姨娘贴身的两个丫鬟,这会子还在发抖,都还不敢信,她们是不是逃过了“流放”。 玉颜转身看向众人,冷声问:“姨娘去了哪里?” 门里门外一片鸦雀无声,总算有一个机灵的,应道:“大小姐,姨娘避暑去了。” 玉颜颔首:“若有闲言碎语在府里传,决不轻饶,天气那么热,一顿板子能要了你们的命,别自不量力。” 这一边,怀逸满身是汗,僵硬地挪动步子,抬起头,便见到不远处的二嫂嫂。 七姜到底没忍住,赶来看了一眼,于是见到萧姨娘被带走,见到了怀逸向她的母亲磕头。 她不敢想,少年的心里是否埋下了恨,至少十多年前,那个也曾追着轿子跑,渴求母亲回家的孩子,心底依旧干净纯澈,还大度地包容了让他失去家的弟弟。 “二嫂嫂……”怀逸一开口,禁不住哽咽,“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想,等我长大了,我能带着娘搬出去养活她。可我也知道,我们在这里一天,夫人就多痛苦一天,二嫂嫂,为什么是这样?” 怀逸的脸色越来越白,眼神也变得混沌模糊,七姜急忙上前,在他倒下的一瞬搀扶住。 嬷嬷和丫鬟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公子抬进去,孩子怕是中暑了。 下人们从地窖里搬来巨大的冰块,为三公子的卧房驱热,玉颜守在床边,待怀逸清醒后,问他:“哪儿不舒服,这就给你请郎中。” 怀逸摇头,双眼直直地看着纱帐顶,这纱帐前几日才换的,母亲为他买的最细的纱,什么细小的虫子都飞不进来,但又透气通风,夏日里能安眠睡踏实。 “怀逸,喝碗香薷饮。”七姜端着汤碗进来,说道,“中暑可难受了,别撑着,对身体不好。” 怀逸侧过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问道:“二嫂嫂,我想知道,我娘做了什么事。” 第243章 千错万错 七姜和玉颜彼此对视,她们姑嫂有过商议,这件事究竟该不该告诉怀逸,当时没有结论,但此刻这光景下,七姜心里有了答案,她想说明白。 怀逸若要恨,不明白真相只会更恨,他是大孩子了,他有资格知道发生了什么。 “先把香薷饮喝了,中暑可大可小。”七姜将汤碗递给弟弟,“喝完了,嫂嫂都告诉你。” 怀逸吃力地坐起来,捧过碗一饮而尽,玉颜则起身,将下人都屏退,不远不近地坐在一侧,让七姜坐在了她方才的位置。 “怀逸,我进门没多久,张嬷嬷就时常给我讲你二哥小时候的事。母亲正式离家的那天,他还不如你现在这么大,到如今,他依旧会做恶梦,梦见自己追着轿子求母亲留下,娘这一走就是十多年。”七姜真诚地看着弟弟,说道,“可他没有恨任何人,相反,很疼爱你这个弟弟,从小到大,你该是最明白的。” 怀逸点头:“这些话,也早对嫂嫂说过,哥哥待我好,我从没在家受过委屈。” 七姜道:“那你知道,姨娘是怎么成为姨娘,怎么生下你的吗?” 怀逸尴尬地避开目光:“隐约知道些,父亲当年像是醉了酒,神志不清下才和娘生下了我。” 七姜说:“但至少,姨娘是清醒的,她若是被胁迫,喊一嗓子,外头那么多的下人,就什么事都没了。父亲不让提这件事,甚至不让查这件事,是不愿太多的闲言碎语加在你的身上,不愿成为你的负担,但这不意味着,当初什么都没发生。你大哥和二哥哥都被老太太和上官清下过药,那是沁和堂一贯的伎俩,当年也是老太太保下姨娘让她在家待产,你觉得,他们能撇清关系吗?” 怀逸僵硬地摇头:“其实不难猜,祖母那样刻薄的人,却很少刻薄我娘,她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默契的。” 玉颜道:“怀逸,难得你小小年纪,如此清醒。” 怀逸痛苦地说:“大姐,太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从小就明白,爹不在乎我娘。我知道这样的念头,对不起二哥,也伤害了嫡母,可我一直都想,会不会有一天,爹开始在乎我娘,会不会有一天,我娘也能有个人疼惜她。” 七姜说:“至少过去的十三年里,母亲从未为难过你们母子,父亲如何态度,与母亲不相干,与你二哥哥也不相干。” 怀逸急切地问:“我就是明白这道理,才不敢相信,嫂嫂,今天的事到底为什么?” 七姜看了眼玉颜后,冷静地说:“你给母亲的生辰贺礼,那把团扇的扇面,姨娘在绣线下埋了诅咒的纸符。母亲不愿让姨娘的恶在心中继续生长,不想再给她机会伤害什么人,才下狠心要将她送走,也是为了我将来能好好当家,与母亲自身,倒是没什么相干。” “诅咒?” “怀逸,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梁嬷嬷口口声声说没有什么事,那自然是母亲的命令。在母亲眼里,即便她不在乎你,可你是个孩子,她没必要伤害你。”七姜说道,“同样的,你也不必对此有所感恩,你能不恨她将姨娘送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怪不得,她非要自己来绣……”怀逸苦笑,“她真的变了,又或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看不清,如今渐渐地能看懂人心,再看母亲的心思就不对了。二嫂嫂,我信你的话,我更相信嫡母她,不会等十三年才来对我娘下手。” 七姜稍稍松了口气,好生道:“她会被好好照顾,这一点,单是我就能向你保证,待那一边安顿好,往后你想去探望姨娘,就让你哥哥领着你去,等你长大了,你自己也能去。” 玉颜起身走来,对弟弟说:“事情早晚会传出去,学里若有人因此欺负你,千万别存在心里,回来告诉哥哥姐姐,我们替你出面。怀逸,你要明白,嫡出庶出本无贵贱,这世道,永远是邪不压正,哪怕拼得头破血流,千万不要输给旁人的恶意。” 七姜道:“这件事,父亲并不知晓,他只知道母亲要送姨娘离开,我们商量着,就不必告诉他了,自然,你若想提起来,我们也不拦着。” 怀逸摇头:“多谢嫂嫂和姐姐成全,多谢嫡母成全,她是我娘,我终究想给她留一分体面。” 七姜说:“怀逸,我说过,哥哥永远是你的哥哥,这件事他没分参与,母亲根本没与任何人商量。你若怨恨母亲,这是人之常情,我们都不会怪你,但千万别怨恨你哥哥,你们兄弟俩本是一样的,千错万错……” 怀逸已然冷静,苍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有了底,无从可怨,亦无从可恨。 但嫂嫂没说完的这句话,他心里也有答案,千错万错,是父亲的错,他从来就没好好处理过这复杂的关系,自然,娘亲从一开始就不正的心,这条路早晚走不下去。 玉颜劝慰弟弟:“你还是孩子,紧要的是念书长身体,将来考取功名有了自己的事业,就能为自己的事做主,姨娘也有盼头不是吗?” 她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道:“你中了暑气不可大意,今日不要再念书,好生休息。再晚些,大伯父和你二哥就该回来了,他们必定也会有好些话对你说,先养一养精神。” 安顿好了怀逸,姑嫂俩退出来,过去每次来这里,离开时都会见到萧姨娘谦卑地等在门前相送,忽然缺了这么一个人,竟有些不习惯。 “可见萧姨娘在这个家,潜移默化地留下了多少痕迹。”玉颜道,“若真是一个默默无闻、老实本分的人,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区别,雁珠离开后,我压根儿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姨娘这一走,这院子仿佛都空落落了。” 七姜没听她说什么,只是浑身都疲惫,热得很不耐烦,自顾自往前走,说道:“我要回去了,难受……” 回到观澜阁,倒在炕头,七姜随手摸到一把折扇,呼呼地扇风,一阵烦躁后,长长吐了口气:“这一天天的,如今该走的都走了,往后,总能消停了吧?” 夕阳西下,日落前暑气最后的张狂,这个时辰总有人误以为太阳落山会凉爽些而出门闲逛,却不知炙烤了一整日的大地开始散热,比起毒日头下,更容易招人中暑。 上官清坐马车一路颠簸,宛若捂在上气的蒸箱里,终于马停下车,落地透一口气,她的中衣领子都湿透了。 宅门前的小厮,不认得这年轻姑娘,问道:“小姐找谁,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上官清傲然道:“我是老太太的侄孙女,你通报进去,就说清儿来了。” 第244章 别再奢望了 这一日,展怀迁接待了两拨外邦使臣,忙到天黑才回家中。 一路进门,福宝喋喋不休地说家里的事,听闻萧姨娘已经被送走,他惊愕地停下脚步:“这么快?” 福宝说:“三公子吓得都中暑了,不过少夫人和大小姐劝解了一番,这会儿应该没事了。” 展怀迁叹息:“父亲呢?” 福宝应道:“大老爷比您早一个时辰回府,一直在书房没出来,几位先生去见过面,就没别的事了。” “父亲找我吗?” “没听见传话,要不要小的去问。” 展怀迁阻拦道:“不必了,若有什么事,他自然会传话,眼下该请父亲和怀逸好好谈谈,我不必插在中间。” 如此,径直回到观澜阁,院中却异常安静,映春在一旁石阶上乘凉,拿着团扇走来说:“二公子,少夫人睡着了,嬷嬷没让惊动。” “身子不舒服?” “气着了,为了萧姨娘的事,奴婢们都以为是中了暑气,幸好没什么事。” 展怀迁匆匆进门来,屋子里已经搬来了冰块,十分的凉爽,七姜在炕头睡着,身上还裹了薄薄的毯子。 “姜儿?”展怀迁到了榻边,轻轻呼唤。 梦里的人,缓缓睁开眼,稍稍清醒后,一骨碌坐起来,才发现天都黑透了,懒懒地舒展筋骨:“我怎么就睡着了?” “中暑了?” “气的,我没事,嬷嬷给我吃了逍遥丸,她说管生气。” 展怀迁嗔道:“药也不是乱吃的,好在无妨,往后别听嬷嬷的。” 七姜见他脖子里都是汗水,拿了帕子小心擦拭,说道:“去沐浴更衣吧,屋子里这么凉快,你却满身的汗。” 展怀迁说:“家里总也不太平,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说实话,我也烦了。” 七姜笑起来:“要不咱们搬出去单过?” 展怀迁当真了:“你愿意吗?” 七姜说:“二公子,你家都没剩几个人了,单不单过的有区别吗?” 展怀迁苦笑:“是啊,真不剩下几个了。” 说着话,目光瞥见一旁的请帖,他拿起来看了眼,问道:“看过了吗?” 七姜点头:“玉颜给我念了,郡主只邀请了你。” 展怀迁再看了一遍,说道:“没说不带上你,咱们要尽快实行计划,劳烦少夫人陪我走一趟,我要尽快接近郡主,夏日很快就过去了,不能让任何人搅黄了太子的大婚。” 七姜爽快地答应:“其实我都让嬷嬷准备礼服了,要漂漂亮亮的去,让她哪怕看不起我,也不好意思说我丑。” “你几时丑过?”展怀迁稍稍低下头,许是夏日气候湿润,七姜的肌肤比刚来京城时,更莹润白嫩,那目之可及的绵软,总想让人一亲芳泽。 “咱们这两天,兵荒马乱的。”七姜暧昧地一笑,“今晚,能不能踏实地睡一觉,去王府要三日后,萧姨娘也被送走了,怀逸是个好孩子,我和玉颜劝他的话都管用,至少眼下,没什么烦心事。” 展怀迁心动了,但笑道:“可你还是把自己气倒了,都吃上药了。” 七姜说:“你赶紧去沐浴更衣,我有好些话想对你说。” 展怀迁在七姜额头上亲了一口,便依着她的话去拾掇自己,再后来张嬷嬷在门外屋檐下支了饭桌,两口子吹着穿堂风,能比白天多几分胃口。 七姜等展怀迁放下筷子,才开始说今天的事,提起展怀迁将来若也有个萧姨娘,她不禁感慨:“我在娘面前放了狠话,说要是能打孩子,就把孩子打了,实在打不了,也送出去过继给宗亲,可转身就见梁嬷嬷带走萧姨娘,看到怀逸的伤心,我心里就乱了。” 展怀迁板着脸说:“你乱什么,我哪儿来的萧姨娘?” 七姜忙道:“谁说你了,我是说母亲,她若是十几年前就这般下狠心,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展怀迁摇头:“我想象不到,这世上哪有如果。” 七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咱们别摇摆不定的,认准一个方向使劲好不好?” 展怀迁听不懂,问道:“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七姜稍稍有些紧张,把心一横,说道:“你别再奢望爹娘和好,放母亲一条路吧,太子大婚后,世恒和玉颜的事儿有了落实后,就求爹给娘一纸休书,彻底离了。” “姜儿?” “那日老太太给你下药,上官清来毁你清白,我只想着替你出气,只想着保护你,不能让任何人恶心你,因为我在乎你喜欢你,至少眼下,在我心里,你是能和我爹娘平起平坐的。” 展怀迁不禁笑了:“我可以得意吗?” 七姜正经道:“但当年,娘没有为父亲做任何事,她只等着父亲自行解决,你不觉得早在萧姨娘之前,他们已经不好了吗?” 展怀迁的笑容不禁散了:“所……所以呢?” 七姜说:“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昨天爹追去司空府向母亲赔不是,他们又吵架了,梁嬷嬷说父亲被气得坐在石凳上半天不动弹,我都不敢让她告诉你。” 展怀迁胸口一窒,难过地说:“我娘的个性太强了,父亲在朝堂上和在她面前,完全是两个人。大臣们不少笑话他惧内,甚至编排一些诗词加以嘲讽,不过是父亲不放在心上。于是任何人看来,包括我在内,都是父亲对母亲一次次的容忍,常常令我无话可说,渐渐的,我也开始逃避了。” 七姜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这不有了我吗,你听我的,别再奢望了,我们站在娘这一边好不好?” 第245章 化敌为友 才是上策 “我不能不奢求,姜儿,他们终究不是你的父母,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情。”展怀迁坦率地说,“但我听你的,往后父亲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我都不再与他争论,不再为他生气,不过,这一次不是逃避,和从前不一样是不是?” 七姜点头,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嘴角,温柔地说着:“就算是逃避,也是我拉着你逃的,算我头上呗。” 展怀迁蹭了蹭她的额头,释怀道:“他们十几年都这样了,我这会儿再烦恼,实在闲得慌,外头还有好些事等着我去做,能不能平安度过酷暑尚未知,在这儿矫情什么呢?更何况,如今有了你……” 七姜软绵绵地一笑:“我也一样,要不是你,这么些破事儿我才懒得理呢,可我却心甘情愿到处救火,有时候想想我图什么呢。” 展怀迁问:“图什么?” 七姜深情地看着他:“图你开心。” 展怀迁忍不住,在心爱的人唇上亲了一口,彼此凝视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七姜稍稍避开些,他便舍不得,顺势将小人儿抱起来。 远远看着卧房门关上,张嬷嬷才带人来收走饭桌,但不许下人发出半点动静,生怕扰了小两口的好事。 夜渐深,文仪轩内,玉颜的屋子还亮着灯,下半年即将开始,年内的大小节日,宗亲长辈们的贺寿,以及年轻族人的嫁娶,这些事本家都要管。 虽说府里人口越来越少,可从曾祖父那儿散出去的旁系并不少,子子孙孙开枝散叶,属于他们家的族谱,也越来越厚了。 这会儿合上账本,玉颜要吹灭蜡烛预备休息,却听得外头有动静,不等她站起来,就听见母亲的声音:“我这个当娘的,还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女儿?” 玉颜无奈地一叹,迎到门前,与要进门的母亲撞个正脸。 “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退下吧,我和姑娘说几句话。”四夫人打发了丫鬟们,便拉着女儿的衣袖进门,站定后说,“出了什么事,萧姨娘怎么了,你好歹对娘说说,我这心里很不踏实,谁也睡不着。” 玉颜淡淡地说:“您不会是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吧。” “我!”四夫人噎住,脸上涨得通红,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又没做亏心事,我怕什么,我就是、就是……担心你。” 玉颜好生道:“娘,您虽然贪财也不仁慈,可伤天害理的事,想必是不会做的。说不好听些,大伯父大伯母与你也没什么过节,就算七姜和你不对付,那也都是明面上的,因此不必担心,不会有人撵你走,你安安心心在太师府住着,做体面的贵妇人。” 四夫人却是咽了下唾沫,眼神有些慌张,仿佛岔开话题,很突兀地问:“萧氏又爬你大伯父的床了?” 玉颜苦笑:“大房的事,与你我不相干,很晚了,母亲一个人在府里乱晃,不怕被人说闲话?眼下家中,只有大伯父和您两位长辈,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可也有做不完的文章。” “放你娘的……”四夫人激怒,但这话是骂自己,她到底收住了,重重地打了玉颜一胳膊,骂道,“我行得正坐得端,只有你那死鬼爹,香的臭的都能往床上拉,我清清白白一辈子,遭了这样的孽。” 习惯了母亲的抱怨,玉颜完全不往心里去,敷衍了几句后,到底是把人送走了。 然而转身要回房,却见玉颂站在廊下的梁柱后头,她不得不上前来问:“躲在这里做什么?” 妹妹怯然道:“我想来叫姐姐早些休息,不想遇见母亲了,就没敢上前。” 玉颜说:“没事了,姐姐这就去睡,你也去睡。” 玉颂抿了唇,身子轻轻晃动,抬起的步子还是落下了,问道:“姐姐,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是坏人吗?” “姨娘和萧姨娘不一样,她是爹正经纳进门的妾。”玉颜说着,想起什么来,问道,“颂儿,你想不想见见外祖家的人,虽说姨娘去世后,家里给了一大笔抚恤,说好了老死不相往来,也不许他们来打扰你,但他们确确实实在,你若想见……” 玉颂连忙摆手:“不见不见,他们若在乎我,岂能为了抚恤就再也不管我,见了面假惺惺的亲热,未必不是盼着再从太师府蹭些油水。姐姐,我只是想问问,我娘是不是坏人。” 当年玉颜自己还是孩子,无从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只知道为了姨娘,母亲没少哭闹,父母争吵时,她总是害怕得躲到二哥哥那儿去,那时候能让她开心的,便是何世恒。 再后来,玉颂出生、父亲重病、姨娘殉情……短暂的几年,快得来不及她留下更多的回忆。 “家里除了母亲,似乎没有人像反感萧姨娘那样讨厌姨娘,颂儿,撇开母亲的立场,我愿意相信姨娘是个好人。”玉颜温柔地对妹妹说,“不如明天,我们去观澜阁,问问张嬷嬷?” 玉颂体贴地说:“过几日才好,嫂嫂今天生气得不行,且让她清净几天。” 为了这家里的破事,七姜生气是不假,但有人哄有人疼,恩爱甜蜜一夜春宵,小娘子隔日便容光焕发,看什么都顺眼了。 今日来司空府,不是找母亲念书,七姜一上午都在嫂嫂姑娘们的屋子里转悠,向她们打听,曾经的瑜初郡主,是什么样一号人。 玉颜因出身受限,见郡主的机会并不多,司空府的女眷就不同了,小姐们自不必说,二位少夫人皆是名门闺秀,幼年时就在皇亲国戚堆里转悠。 七姜把能问的都问了,果然展怀迁和玉颜说的没错,郡主是个从小就有主意,处处要占上风的姑娘。 待见了母亲,大夫人提醒道:“姜儿,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将来你和怀迁要在京城立足,还有一辈子要过,没必要处处树敌。倘若瑞郡王府并无野心,倘若郡主只是过于骄傲,才故意与你们夫妻过不去,何不尝试着将她拉入自己的阵营,化敌为友,才是上策。” 第246章 包在我身上 七姜听得认真,一一记在心里,而后问:“母亲眼里的瑜初郡主,是个好姑娘?” 大夫人笑道:“必然不是什么坏姑娘,一个小小年纪就知道要担负起王府传承的孩子,骄傲也好,自负也罢,她是郡主她当得起。不过娘很高兴,你并不在意这些,那么她对你所有的看不起,都没有意义了。” 七姜托着脸颊说:“只要她不动怀迁的心思,其他的事我都能理解她,我也对怀迁说了,那么多人连带着皇上,算计一个小姑娘,实在很不磊落,但皇上的顾虑也有道理,不能打草惊蛇。” 大夫人严肃地说:“的确,晋王只是刺头,皇上这一拨要打压的,何止是晋王,皇上是在为太子铺路。先帝留下的势力,皇上这儿还压得住,可若不加以整肃,怕太子将来掌不住。姜儿,这里头的事,极其复杂,你不必事事都弄明白,但事事要跟随本心,你若觉着瑜初郡主是个好人,不该被算计被欺负,那你就和她做朋友,拉她上正道,不要看着她沉沦。” 七姜坦率地问:“娘,我能不管她吗,我哪有什么能耐搀和皇帝家的事?” 大夫人被逗乐了,感慨自家儿媳妇与众不同的清醒冷静,笑道:“怎么不能,交友是这世上,比相亲成婚还不容易的事,所谓人生难得一知己,不必强求。” 然而嘴上说着不管,从司空府回家后,七姜就琢磨着如何靠近瑜初,独自坐在窗下发呆到日落,展怀迁回来,在她跟前站了半天,都不带看见的。 “姜儿,你好歹看看我?” “呀,你回来了。” 七姜欢喜地下地来,围着展怀迁转悠,兴奋地说:“我想好了,我去和郡主做朋友,牺牲你的美色实在要不得,万一你真和郡主怎么怎么了,我得恶心一辈子。” 展怀迁走去一旁脱衣裳,嗔道:“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何况,我不会和郡主怎么样的。” 七姜说:“就是觉着,我若与郡主做不成朋友,对她对我都没什么折损,就不要把男女情谊当筹码,不要白白牺牲你和哥哥的美色。” “什么美色,我们是男子。” “你们长得那么好看,在我眼里就是美的。” 展怀迁一面换衣裳,一面嫌弃地看着七姜:“又说奇奇怪怪的话,连我都听不懂了。” 七姜却欢喜地说:“我来,我去接近郡主,我想法儿获取她的信任,你和哥哥都别插手了。” 展怀迁问:“那赴宴的事?” 七姜拍拍他的肩膀:“你就不必去了,我和玉颜去,说你太忙,你快查一查行程,那日有没有谁上京要你接待的?” 展怀迁担心地说:“她若伙同旁人一起羞辱你和玉颜,怎么办?” 七姜霸气地说:“我就把她的嘴脸,嚷嚷的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她长嘴了吗?” 展怀迁不禁皱眉,满腹担忧:“怎么突然改主意了,不信我吗,怕我对郡主动情?” 七姜点头:“这是其一,再有我觉得不仗义,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姑娘,倘若她真心喜欢你,她做错什么了要被你骗得团团转?” 展怀迁心头一软,何况太子也提过好几回,瑜初是无辜的,便决定成全七姜的善意,郑重地说:“就这么办,我也会禀明皇上,总之你先去接近郡主,其他的事不要擅自行动。” 七姜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展怀迁想起一事来,说道:“对了,太子也受邀了,不知会不会带陈茵同往。” 七姜正要打听茵姐姐的事,张嬷嬷进门道:“哥儿,老爷请您过去。” 展怀迁说:“正要换了衣裳过去,嬷嬷,给我预备些清粥小菜,天气太热,吃不下饭。” 七姜望着他,这几日仿佛又瘦了,不禁心疼起来,待他去了大院,便挽起袖子,要亲自给相公炒几个开胃的小菜。 父亲这一边,展怀迁来时,同样感觉到了大院里和往日的不同,萧姨娘的存在太强烈,忽然不在了,这院子都仿佛变了个样。 十多年来,她卑微到了尘埃底下,却也稳稳扎扎地立足在这家中,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她。 展怀迁仿佛有几分后怕地松了口气,难以想象符咒之后,又会是什么古怪恶毒的事,幸好幸好。 “二哥。”听见怀逸的声音,转身来看,见弟弟抱着书本,从他的房里出来。 “要见父亲吗,有不懂的功课?” “我去文仪轩念书,父亲在书房等二哥呢。“ 展怀迁却打发了一旁的下人,走上前道:“怀逸,有什么话想对哥哥说,或是你有什么想法,都能告诉哥哥。” 怀逸平静地说:“这件事已然如此,遵从嫡母的安排,我娘也能好生享受一番荣华富贵。不过,待我将来考取功名,能自立门户,二哥,请帮我劝说父亲,让我搬出去,再劝说嫡母,允许我将我娘接来,也许我未必在京城当官,若是外放,就更好了。” “怀逸……” “哥,我不是怨恨,我从小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我也抱有幻想,人心总是偏的,她再不好,也是我娘。” 展怀迁道:“那你要好好念书,早日考取功名、为国为民,哥哥能帮你的事,都会尽力帮你。” 书房门前,展敬忠刚好出来,本是要去解手,却撞见两个儿子说话的一幕,他又退回了门里,远远地看着他们,见兄友弟恭、毫无芥蒂,才安心地一笑,出门道:“你们说什么?” “父亲。”兄弟俩上前行礼,怀逸说,“爹,我该去文仪轩念书,今晚在大姐屋子里用饭,就不回来陪您了。” 展敬忠说:“你都不陪爹吃饭了?” 怀逸道:“其实每回和您一起用饭,都很拘谨,在大姐姐那里,我吃的更多些。” 展敬忠轻轻敲了儿子的脑袋:“还真敢说,去吧,不许闹你姐姐,她管着家里的事,很辛苦。” 怀逸含笑作揖,再辞别哥哥,便抱着书本离开了。 “爹,怀逸和您谈过吗?” “他是个通透的孩子,而这么多年,你这个哥哥做了最好的榜样,善恶冷暖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不必多虑。” 展怀迁道:“如此甚好,儿子会继续照顾弟弟,为您分忧。” 展敬忠则轻声道:“皇上下了一道密旨,你来。” 第247章 残酷冷血的一面 皇帝的密旨,令展怀迁陷入沉思,展敬忠将密旨焚毁后,走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如何?” 展怀迁道:“儿子能办到,可……皇上笃信不会后悔?” 展敬忠淡漠地说:“后悔什么,后悔没在他羽翼丰满时,除之后快?” 十七年前,皇帝初初登基,先帝和已故二皇子的权势依旧把持着朝政,新君满身桎梏、处处掣肘,本该在当年下的狠心,一来心软,二来便是无能为力。 到如今,太子长成,旧派势力渐弱,到了该清理门户,为储君扫清业障的时候了。 “原本这件事,派个刺客便能做到。”展敬忠冷漠地说,“皇上选了你,便是要将我们卷入这场纷争,彻底与晋王一派对立,往后的路,就没得选了。” 展怀迁蹙眉道:“皇上不信任父亲?” 展敬忠淡淡一笑:“为君者,若无疑人之心,连宫女都能将他绞杀,何况你我?” “是。” “瑞王府摆宴那一日,动手吧。” 展怀迁望着父亲,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最终抱拳作揖:“儿子领命。” 回到观澜阁,本心事沉重的人,见七姜不顾炎热,亲自下厨为她烹制开胃菜,心中才缓和了几分。 自然那件事不能告诉七姜,她会被吓到,哪怕不是密旨,展怀迁也不愿让心爱的人看见自己残酷冷血的一面。 隔日瓢泼大雨,电闪雷鸣整整一天不得消停,园子里的池塘都倒灌上了岸,观澜阁的庭院也积水不退。 大管事前来查看时,见少夫人卷起裤腿、挽着袖子,冒雨和下人们一道治水,吓得他大声嚷嚷:“少夫人,如何使得……” 七姜反而命令他:“去别处看看吧,四夫人那儿一个人成吗?” 大管事没法子,知道劝不动这孩子,只能带着人往别处去查看。 这场雨直到日落前才消停,但院子里的水,天黑还没退完,济世轩送来了药粉,请府里各处挥洒清毒,并叮嘱饮水必须煮开,切忌生冷。 此刻,七姜看着下人们,往角角落落挥洒药粉,感慨道:“怪不得我们那儿每次发大水后,就病死好多人,还有这些讲究呢,我要给我爹娘写信,让他们也教一教村民。” 张嬷嬷端来姜茶,七姜喝了半碗,就听嬷嬷说:“城里也泡得一团糟,怕是没几家人能幸免,这情形下,瑞王府还能不能摆宴了,难道请宾客去看满地狼藉。” 七姜抬头望天,雨虽停了,依旧黑沉沉,不见星光不见明月,她道:“怕是明日还有一场雨。” 张嬷嬷说:“若赴宴那日大雨,咱们就别去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人物,不过是落魄王府的小郡主罢了。” 七姜问:“瑞王府落魄了吗?” 张嬷嬷颔首:“大不如前了,又无子嗣传承,香火都要断了。” 七姜皱眉:“郡主不是香火吗?” 张嬷嬷看着孩子,笑道:“您是说,郡主招赘?” 七姜小声嘀咕:“你们的意思我懂,可嬷嬷,你自己也是女人,你不觉得自家女儿生下的孩子,才是最正统的家族血脉,儿媳妇生的,你知道和谁生的吗?” “哎呀,您怎么说这话,您自己也是当儿媳妇的。”张嬷嬷嗔道,“您又说孩子话了。” 七姜道:“我的意思是,郡主当然可以传承王府,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倘若我和怀迁将来只有女儿,我们就把家业全传给她,若是儿女双全,他们兄弟姐妹就平分吧。” 张嬷嬷笑眯眯地望着少夫人,满脸写着对孩子的期待,七姜被她盯得都不好意思了,将汤碗塞回来,扯着衣领说:“热死了热死了,我要洗澡。” 这一场大雨,满京城都遭殃,宫中虽有数百年来的排水引渠之道,也扛不住一整日肆虐不歇的暴雨,地势较低的殿阁,几乎都泡了水。 陈茵所住的地方,恰好在低处,雨水之外,另有别处的积水涌向这里,漫过石阶,没入殿阁,不能再住人了。 白天淹水时,她就被贵妃接到了祥英殿,足足等了半天,最终被告知不能回去。 偏殿里,苏尚宫说:“万岁今夜不过来,娘娘说了,您在偏殿住一晚,明日另外收拾了殿阁,就送您过去。” 陈茵什么也不在乎,走不出这皇城,住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和皇帝离得远远的,少些风言风语,就太平了。 有小宫女来禀告,说太子殿下到了,苏尚宫忙迎了出去,陈茵亦不自觉地看向门外,直到瞥见项景渊的身影,才匆匆收回目光。 太子今晚一袭月牙白常服,乌云压城的阴天里,仿佛将自身化作了月光,那般澄澈明亮地出现在人群里,只是一眼,陈茵的眼前就挥不去了。 “我这是,怎么了……”她自嘲着,随手拿起团扇,浮躁地为自己扇风驱热。 那一日为何世恒和玉颜求情后,她看待太子的心情就有了变化,几分感激,更有几分钦佩,虽然对待自己那般莫名其妙的过分,可应对其他任何事,朝务也好、兄弟情义也好,项景渊永远果断冷静,且公允正直。 他身上,有一切值得自己倾慕的品质,然而可惜也可笑的是,她偏偏被厌恶了。 外头又有脚步声起,陈茵下意识往屋子深处去,隐入了没有点灯的黑暗里。 项景渊到了门前,便没能看见她的身影,转身问苏尚宫:“她不在?” 苏尚宫一愣,忙进门来找,轻声问:“小姐?” 陈茵应道:“嬷嬷,夜深了,请替我向殿下行礼,我不便相见。” 项景渊听得她的声音,眉头舒展,也不理会这些话,大声道:“瑜初的宴请我无暇应付,你若得闲,能否替我走一趟?” 陈茵没做声,苏尚宫便帮着“传话”,来回两趟,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 但太子没好气地问:“巴掌大的地方,怎么就听不见我说话了?” 苏尚宫安抚道:“殿下,夜深了,宫里规矩那么多,您也体谅体谅小姐的难处,稍有不慎,外头又是风言风语,何苦来的。” 项景渊负手而立,想了想道:“苏尚宫,明日起,将那些爱嚼舌头的人都记下来,我要看看是什么人兴风作浪。” 陈茵在暗处,自然能看清太子的模样,他不是玩笑,仿佛拿出了储君气势想要收拾那些人。 可是,这句本该让她暖心的话,不知怎么暖过了头,反而点燃了心火,她不自觉地走了出来,看着太子说:“一切的起源,难道不是因为您?” 第248章 我想我不会看错 “小姐,请谨言慎行。”苏尚宫上前阻拦,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就请苏尚宫送客,夜深了,莫要毁我清白。”陈茵不知怎么,心情就不好了,转身往暗处走,不愿再理会什么。 可身后一阵风扑来,不等她回过神,手腕就被抓住。 “殿下?” “苏尚宫你下去。” “可是……” “下去!” 苏尚宫不敢再坚持,忙退出偏殿,关上了门。 “殿下,请自重。” “你我不过说说话,难道你想做什么不自重的事?” 陈茵怒道:“您命苏尚宫关上的那道门,明日就会化作千万句非议,将我架在火上烤。不是还要替您去瑞王府做客吗,您猜猜皇亲国戚们,那些想成为太子妃却求而不得的千金小姐们,会如何嗤笑我挖苦我?” 项景渊松开了手:“他们凭什么?” 陈茵往后退了半步:“还不是仗着殿下您,人前人后时时刻刻不忘羞辱我?” 项景渊干咳了一声,说道:“何曾羞辱你,不过是不理你罢了。” 陈茵冷笑:“那我是不是该向您叩首谢恩。” 项景渊垂眸道:“好,我承认这些年待你苛刻无情,可我所求无非是解除婚约,想放你一条生路。” 陈茵傲然抬起下巴:“怕不是生路没走成,我就先煎熬死了,殿下这条生路,何止荆棘密布,是刀山火海的前程吧?” “你又来了,学得那云氏,说话如此刻薄。” “云七姜从不刻薄人,但谁若刻薄她,她必定十倍奉还。我做不到她那么骄傲,不过是拿命来赌,就算明日将死,今日也绝不再受屈辱。” 项景渊的眼神不安地晃动了几下,故作镇定道:“我那样做,是有缘故的,你若知道为了什么,就不会这么激动了。” 陈茵问:“什么缘故,我现在可以知道吗?” 项景渊摇头:“既然你我不得不完婚,那些事,就没必要告诉你。” 陈茵轻轻一叹:“殿下若实在不愿与我完婚,而我逃不走躲不掉,为了成全您,我还能有一死。不,我成全的不是您,是天下百姓,您虽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但会是一位明君,我想我不会看错。” 项景渊急道:“什么生啊死的,你胡说什么?” 陈茵望着他,直到太子的气息静下来,她才说:“殿下,您已经忘了窦良娣了吗?” 项景渊微微握拳,冷声道:“我从没喜欢过她。” 陈茵眼眸一震,藏不住的惊愕,这是她未料到的答案。 项景渊说:“你我之间的事,不必拿窦氏来说话,人已经不在了,就当是对她最后的尊重。” 门外,传来苏尚宫的声音,终究宫规大如天,她不得不劝说:“殿下,时辰不早了,祥英殿就要落锁。” 项景渊最后看了眼陈茵,说道:“若不能放你离宫,若不得不成亲,我会好好待你,而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别委屈自己。” 陈茵避开了太子的目光,转身缓缓走入黑暗里,再后来殿门开了,外头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远处宫门开合的动静,人到底是走了。 “小姐,您早些歇息吧。” “苏尚宫,明日请早些为我安排去处,我不想留在这里。” 苏尚宫应道:“奴婢已经派人去收拾了,明日一早就过去。” 陈茵又道:“请为我准备礼服,我要替殿下去瑞王府做客,殿下若有赏赐,也一并交给我。” 苏尚宫喜出望外:“是,奴婢一定准备周全。” 翌日虽也大雨,但不如前一天疯狂,午后雨停天晴,毒日头肆虐一下午,才傍晚时分,花坛里的土就晒干了。 而潮水退去后,园子里残枝破叶一片狼藉,家里处处都在打扫,七姜想帮忙做些什么,被张嬷嬷拦下。 如今关系亲密,嬷嬷不像刚开始那般纵着她,不让做的事,若板下脸来,七姜也不好强求。 这会子她在屋里练字,张嬷嬷进门来,放下帖子说:“瑞王府送来的,告知明日宴请不变,请诸位准时出席。” 七姜翻来看,如今她识得几个字了,哪怕帖子上有不认识的,但知道说了什么,也能连成句子。 她指着请帖上的字,一句句读给嬷嬷听,嬷嬷欣喜地说:“没错没错,咱们少夫人可真聪明,这才上几天学呐。” 七姜得意起来:“娘也说我聪明,说我比展怀迁小时候悟性高。” 张嬷嬷忍不住笑道:“您和公子小时候比呐?” 七姜撅了嘴,委屈地说:“那能怎么办,我才学的。” 嬷嬷忙哄道:“奴婢去拿首饰来,咱们配着衣衫挑一挑,别明日着急忙慌的,还没出门先热出一身汗。” 然而张嬷嬷刚抱来首饰盒,珠光宝气地铺开,映春就进门来传话。 小丫头一脸生气地说:“给老太太请安的下人回来了,刚传的话,上官姑娘过去了,要在别庄里长住,伺候老太太。” 张嬷嬷恼道:“她可真能折腾,上官家的人,还要不要脸?” 七姜满不在乎,吩咐道:“明日就派人传话,把她送回去,就说姑娘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留在老太太身边耽误事,让上官家赶紧给她张罗婚事。” 张嬷嬷和映春互相看了眼,嬷嬷道:“是不是太不客气了,好歹还是亲家,老太太还在呢。” 七姜淡漠地说:“我们家不养闲人,不必过问老爷,就传我的话,把她送回去,别吵着老太太休养,她们祖孙俩凑一堆,就不能有好事,离了才干净。” 张嬷嬷把心一横:“奴婢这就去吩咐。” 这件事,几句话就决定了,夜里展怀迁归来,七姜都没想起要告诉他。 一夜过去,隔日清晨,展怀迁早早醒来,坐在床边看着安宁熟睡的人,轻轻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沉声道:“姜儿,身在其位,我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但愿不会吓着你,若有一日你知道真相,会怪我无情吗?” 梦中人睡得正香,听不见也无法回应,但她的安逸欢喜,便是展怀迁心里最珍贵的。 他将心一沉,离了床榻,利索地穿戴齐整后,顶着朦胧晨曦离开了。 第249章 王府惊变 且说酷暑炎炎,七姜平日被张嬷嬷伺候得太好,还以为京城的夏天不热,今日顶着烈日正经出一趟门,才体会京城人度夏的不容易。 离家时,尚能见到太师府里,好几处遭暴雨侵袭后的狼藉,倒也不是下人不尽力,实在是宅子太大,且要收拾三两日方好。 可是车马到了瑞王府,却是一派祥和安宁,仿佛前两日的大雨不曾落在此处。 姑嫂俩随管事进门,玉颜轻声对七姜说:“瑞王府是京城有名的宅邸,园中山石草木,皆系名家所设,亭台楼阁亦是布局精妙,不论风霜雨雪,京城若遇灾害,瑞王府水淹不了、雪压不垮,咱们家可还差得远呢。” 七姜问:“这宅子,是瑞郡王造的吗?” 玉颜应道:“原是当今皇祖父的潜邸,后经先帝赏赐于已故老王爷,几经修缮至此,有些年份了。” 七姜听着绕了,不再纠结其中的关系,但看得出来,瑞王府曾经风光过,而风光的那些年里,必定团结了不少势力,倘若二皇子还活着,且成了皇帝,瑞王府当是如日中天。 今日宾客不少,但不知什么缘故,仿佛家家户户都说好了男宾不来,七姜所见皆是女眷,又或是郡主压根儿就没邀请其他男宾。 “你哥哥来了,岂不是很奇怪?”七姜对玉颜说,“太子也不来,怎么男宾都不来?” “怕是因为王府没有男眷,都觉着不合适。”玉颜道,“郡主年轻,尚未婚嫁,各府男眷总要避忌些才是。” 二人到了厅堂,向郡主见礼,瑜初今日盛装,比那日在晋王府相见更高贵美丽,七姜和玉颜自然也不输人,她们进门时,便要得瑜初眼前一亮,禁不住坐直了身板。 “展怀迁因接待重要使臣,不能来享郡主赐宴,差遣妾身与妹妹前来,向郡主请安。”这些毫无感情的客套话,七姜如今说来已是很溜,反正就那几句,翻来覆去都一样。 厅堂内已有不少宾客,更尊贵的亲王妃、郡主,以及公侯贵妇人等,相比之下,七姜和玉颜既是晚辈,身份也低微些,少不得一一来见礼。 那么巧,定安侯府婆媳此刻到了,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玉颜身上,厅堂内气氛微妙,有人觉着尴尬,也有人坐等看好戏。 七姜将傲慢的目光扫过众人,一手拉了玉颜的袖子,径直从甄家婆媳面前横穿过去,坐到了属于她们姑嫂的席位。 如此失礼倨傲,四下少不得窃窃私语,甄夫人面上亦挂不住,奈何在座皆是京中举足轻重的贵妇人们,她不得不忍耐。 好在,陈茵到了。 瑜初起身相迎,除了几位王妃、郡主外,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事实上,陈茵尚未册封,受不得如此大礼,但她代表太子来,且日后册封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郡主以礼相待,众人也不敢怠慢。 自然,瑜初进宫行礼时,和陈茵已打过照面,二人说说笑笑,瑜初请她上座,陈茵谦让了一番后,到底是坐下了。 但目光越过众人,找到了席间的七姜和玉颜,微微一笑很是亲昵,瑜初看在眼里,不禁问:“云氏入京不久,看起来,你们似乎已经很熟悉。” 陈茵落落大方地说:“太子与展怀迁走得近,一来二往自然就熟悉了,云氏开朗率真,很对我的脾性。” 瑜初回眸打量了一眼七姜,七姜料到了她们会议论自己,正微微含笑等着,彼此目光相交,她客气体面地颔首致意,反叫瑜初很不自然,匆忙收回了目光。 “听说这位疯疯癫癫,今日一见,果然。方才你不在,定安侯府婆媳到了,她竟是拉着展家女儿从她们面前横穿过去,也太没礼貌了。” “甄家把展玉颜折磨得奄奄一息,二郎丧礼上,云氏将她从祠堂背出来,若非及时救治,怕是要给甄家二郎殉葬了。”陈茵端了茶碗,说道,“我以为,郡主的性情会和云氏合得来,她善恶分明,但又记仇。” 瑜初很是意外:“用记仇来形容一个人?” 陈茵颔首:“所以啊,郡主要不就离她远一些,连贵妃娘娘都败下阵来,您信吗?” 瑜初不禁皱眉:“她与娘娘有过节?” 陈茵放下茶碗,比划道:“娘娘在她的手指里,从这儿到这儿,扎入四根金针,她一声都没吭,还自己走出了皇宫。” 瑜初立时变了神情:“出了什么事,惹怒那样温柔慈善的贵妃娘娘?” 陈茵说:“因为我不想嫁给您的皇兄,逃婚躲起来,娘娘为了找我,对她严刑逼供。” “这是……” “说来话长,郡主下回见了皇兄,让他告诉你。” 此时,随行而来的苏尚宫进门,众宾客大多认得她,好几位还起了身。 苏尚宫不敢尊大,只恭恭敬敬向郡主禀告:“娘娘的赏赐,已经预备好了,请郡主移驾到园中。” 陈茵起身道:“娘娘赐了一对仙鹤、一对孔雀供郡主解闷,一起去看看吧。” 瑜初微微皱眉,轻声道:“孔雀可聒噪得很,整夜整夜地叫唤,得送到园子深处去才好。” 一行人随苏尚宫而来,宫中来了不少人,到底皇家气派,连笼子都无比金贵,盖着明晃晃的黄绸,彰显御赐的隆重。 瑜初走上前,揭开黄绸,入眼便是一对高贵优雅的仙鹤,笼子底下,竟还垫了冰块,是怕暑气炎热,将它们热死了,实在谨慎得很。 这一边,七姜和玉颜被人群催着,不知不觉来到晋王妃身边,晋王妃和气地说:“听说太师府里,也养了孔雀和仙鹤?” 七姜大方地说:“比不得娘娘御赐的这般金贵,我们不过是逗个鸟。” 只见郡主揭开装着孔雀的笼子,往后退了几步,便有内侍官打开门锁,两只孔雀闲庭信步地走出来,其中一只转了几圈后,忽然就朝着一众明媚高贵的女眷们开了屏。 那斑斓鲜艳的孔雀羽,引得众人十分欢喜,七姜察觉到身后有人要上前看,她是不稀奇的,便拉着玉颜退开了几步。 “她们都没见过吗?” “给贵妃娘娘和郡主捧场呢……” 七姜拿丝帕轻轻扇风,往人群那头张望:“不晒么,赶紧进屋吧。” 话音才落,从天而降一块石头般的东西,落地炸开,在一众女眷的惊叫声中,烟雾骤起,七姜和玉颜也被迷了眼睛,捂着嘴连连后退。 “出什么事了?” “有刺客!” “刺客……” 进门时还叫七姜感慨安逸宁静的王府,顿时炸开了锅,她在烟雾中看到了茵姐姐的身影,上前拉过她,和玉颜一起躲到了角落。 只见弥天烟雾中,人影进进出出,惨叫声不断,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烟雾才随风散去。 却是这一刻,尖叫声冲破天际,七姜闻声看过来,心口猛地一紧,才和她说过话的晋王妃,竟已倒在血泊中,怕是,难以还阳了。 第250章 你若厌恶我双手染血 “嫂嫂……” “王妃娘娘!” “郡主千万小心,不要过去。” 见晋王妃惨死,瑜初想要扑过去,被府中侍卫拦住,同时有人来引导七姜她们离开,在刺鼻的硝烟味里,她和陈茵、玉颜都被带走了。 苏尚宫终于在人群里找到陈茵,惊慌失措到煞白的脸色才缓过几分,什么也顾不得,只连声说:“小姐,我们立刻回宫。” “茵姐姐,兵荒马乱的,你先回吧,大家都安生才好。”七姜倒是冷静,劝道,“我和玉颜去找一下嫂嫂和弟妹,和她们一起走。” 司空府的两位少夫人今日也在,只因宾客太多,也有她们娘家的女眷,还没能和七姜、玉颜说上话,这会儿七姜惦记她们的安危,与陈茵匆匆别过,就来找人。 确定自家人都没事后,七姜她们也该走了,虽然遭了大劫,但王府上下的应对很及时,这会儿每位宾客都被照顾到。 一行人往府外去,路过方才出事的地方,除了晋王妃还死了几个宫里的内侍和府中的丫鬟,七姜看见瑜初郡主到底还是过去了,抱着满身是血的晋王妃哭泣。 “怎么会这样……” “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 听得玉颜和嫂嫂的话,七姜转身道:“我们先走吧。” 嫂嫂问:“姜儿,你吓着没有?” 七姜摇头:“我们边境地方,常常有外人闯进来,若是饿得不行可怜的,会给口饭吃把他们撵走,但大部分是来烧杀抢掠,村民们可等不及官兵来救,我很小就见过杀人见过焚尸,怕是不会怕,但……” 她看向远处,难过地说:“那是条人命,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呢,怎么这么狠。” 玉颜指向另一处:“娘娘赐的仙鹤和孔雀,还都好好的,它们比人机敏多了。” 七姜不禁皱眉,心里觉着事有蹊跷,只想赶紧离开,早早见到展怀迁,好与他商量。 然而回到府中不久,今日所有赴宴的宾客,都收到朝廷的命令,要求众人在各自家中待命,不可擅自离开,以备朝廷的讯问。 那之后,展敬忠派人来问儿媳妇好不好,不久黄夫人也派人来关心七姜,再后来陈茵送出消息,她已回宫安顿,并问候七姜和玉颜怎么样。 张嬷嬷和映春来来回回传了不少话,不禁念叨:“这才多久,您在京城就有人惦记,待陈家小姐册封了太子妃,旁人更要高看您一眼,这送往迎来的事,就更多了。” 七姜却是淡淡的,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好在天气炎热,张嬷嬷以为她是热得不耐烦才发懵,于是絮叨几句后,就留下孩子独自清静,都退下了。 七姜坐在窗下,手里轻轻摇着团扇,心里有疑惑解不开,但不是瑞郡王府的事,不是晋王妃的死,就眼门前,仿佛有什么事梗在她心里,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后为了不再胡思乱想,便静下心来练字背书,张嬷嬷偶尔传些外头的消息给她,知道瑞王府已经被封锁,知道晋王妃回天无力当场就没了,知道消息已经传去南方,皇上命晋王立刻回京料理妻子的后事。 终于,天黑了,七姜走出屋子,站在屋檐下,一阵暖风吹过,院门前终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怀迁……”她心口一热,飞奔而来,实打实地撞入他怀里。 展怀迁抱着她问:“姜儿,吓着没有,还好吗?对不住,事出突然,我受命安抚各国使臣,并保护他们,实在走不开回来看你。” “我没事。”七姜抬起头,然而长眉不自觉地轻轻一蹙,再次埋入展怀迁的怀抱,那闯入鼻息的硝烟味,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日在瑞王府炸开的浓烟。 “怀迁……” “怎么了,我们进屋,外头那么热,还招蚊虫。” “怀迁?” “怎么了?” 七姜眼神轻颤,看着眼前的人,纠缠了她一下午的疑团也解开了,原来回家后,她一直在等的人是展怀迁,连父亲那个万事都慢一拍的人,都早早打发人来问候她好不好,连黄将军都惦记她,偏偏最该惦记她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展怀迁心里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在乎她,其二,他从一开始就明确知道,她没事。 不会是前者,七姜毫不怀疑自己在展怀迁心中的分量,若是后者,那身上的硝烟味就有的解释了,那浓烟里,兴许就有过他的身影。 进了屋,展怀迁松开怀抱,将外袍脱下,可七姜突然上前,将他的衣衫层层解开。 “不要胡闹,我还要去见父亲。” “捂了一天的汗,都臭了,全换干净的才好。” “用不着……” “都换了,臭死了。” 七姜不由分说地脱他的衣衫,到后来连裤子都要脱,展怀迁不得不捉住她的手,问道:“姜儿,你怎么了,别闹。” “我怕别人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七姜的眼底,渐渐浮起慌张和惊恐,艰难地咽了下唾沫,“怀迁,晋王妃是你杀的吗?” 展怀迁惊愕不已,回头看了眼房门和窗户,将七姜拉到卧房深处,轻声道:“不是,你胡思乱想什么?” 七姜说:“你身上的烟火气,和瑞王府今日炸开的浓烟一模一样,千万千万别叫人闻见了。” 展怀迁大惊,拎起衣襟嗅闻,奈何他自己能闻出什么特别的,他都带着这身气味一整天了。 “姜儿……” “一个女人,至、至于吗?” “她今日不死,也会随晋王而死,除非晋王能逆天改命,但皇上岂会让他如愿。王妃早晚有一死,至少眼下,不必受辱不必恐惧,一瞬间的事。” 七姜怔怔地看着他,好久才问:“将来,你还会为了皇上去杀人吗?” 展怀迁颔首:“为人臣子,我早已没得选择,姜儿,我和我爹只能多为百姓谋福来恕罪。” 七姜松开了手,缓缓走到一旁坐下。 “姜儿?” “我要冷静一下,我、我有些转不过来。” 展怀迁并没走开,反而屈膝蹲下,抬头看着七姜:“你若厌恶我双手染血,我愿意离开朝堂,哪怕归隐山林,不论如何,我不能放开你。” 第251章 怎么人人都要算计你 见高高大大的人蹲成一团,七姜不忍心,拉着展怀迁站起来,担心地说:“会被别人察觉吗,那些人一定比我更聪明。” 展怀迁摇头:“除了王府,我一直在驿馆,放心吧。” 七姜问:“怎么大白天的动手,多危险,我要是眼睁睁看着你被抓了,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和他们拼命。” 展怀迁道:“白天才疏于防守,没有人会认为刺客胆敢白天出手,且白天的动静更大,目的就要闹得天下皆知。” “还有几个公公和王府的丫鬟……”七姜难过地说,“不瞒你说,我眼下很矛盾,一方面不愿怪你,我知道你不杀他们皇帝就会杀你,可又会想,他们都是无辜的人,晋王妃也无辜。” “便是这句话,姜儿,我不杀他们,皇帝兴许就会杀我,说出来很残忍,但事实如此,做官到了我爹这地位,荣华富贵都是拿命来换,就算皇帝不要我们死,哪一日对家急疯了,也会对我们下狠手。”展怀迁道,“但不能因此,就活在恐惧里,更应该活得潇洒坦荡,真有死的那天,再去阴曹地府算阳间的债。而我,除了错事,还能做无数的好事,尽我这一生,为百姓谋福。” 七姜在边境长大,见多了杀戮抢掠,她内心有强大的地方,也有善良柔软的一面,今天事出突然,还是展怀迁亲自动手,她难免是要发懵的。 “姜儿,你若愿意接受,方才那些话望你多想一想。”展怀迁道,“你若无法忍受,我可以为你远离这一切,人生一世,怎么都能活着,皇上能用的人何其多,绝不少我一个。” 七姜轻轻一叹,伸手脱下了展怀迁的中衣,露出结实的肌肉,露出手臂上的伤痕,她摸了摸那还没消退的疤痕,难过地说:“你是拿命在拼的事,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事到如今,我只求你平安,也求你将来少伤及无辜。” 展怀迁说:“是,我记下了。” 七姜又要脱展怀迁的裤子,这下他不躲了,可她反而不好意思,嫌弃地推开:“赶紧把自己收拾干净,别让人察觉了,连我都瞒不过,你说你多不小心?” 展怀迁道:“兴许我能瞒过所有人,偏偏瞒不过你,对你不设防,能瞒什么呢?” 七姜谨慎地问:“还有谁知道?” “父亲。” “那就别让父亲知道我知道了,这事儿你们自己商量吧。” 说罢,抱起展怀迁换下的衣裳,要亲自去洗干净,张嬷嬷们只当小两口闹着玩,也不阻拦,七姜到后院井边,使劲把衣衫上的硝烟气全搓洗了。 可是,沾染的硝烟气能洗去,七姜今日见到的一幕幕,在眼前不论如何都冲刷不走。 月色倒映在水盆中,影影绰绰中,七姜看见的,却还是瑜初郡主抱着晋王妃,满身是血的那一幕。 “郡主,对不住……”七姜不自觉地念了声,“你好好一个姑娘,怎么人人都要算计你。” 且说今日陈茵对瑜初说的那些话,本是七姜授意的,是觉着郡主兴许会喜欢她这种怼天怼地、宁死不屈的个性,她得让郡主知道一些传言里不会说的事。 如此带着目的去接近,带着算计去交友,甄家婆媳出现时,她都是故意拉着玉颜从她们面前横穿而过,其实不是给定安侯府下马威,而是特地向郡主展示她的脾气。 谁料想,话还没说上,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眼前。 “若不是展怀迁,我又会怎么想,是展怀迁,我就能不在乎了吗?”七姜使劲搓着手里的衣衫,难过地说,“那可是一条命,不,那是好几条命,果然在这京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想着想着,还是松开了手,又打了一桶水,将衣衫泡入,冰凉的井水,在这个季节叫人很舒坦,内心的浮躁也跟着静下来。 “不想了。”七姜冷静了,麻利地搓洗衣衫,心中坚定地念着,“横竖是上了这条道,别人死,总好过我去死,想那么多,皇帝也不会放过我们,谁也不是菩萨,谁还不想活着呢。” 待她洗完衣裳回到院中,展怀迁已经去了父亲那儿,前门又传话说司空府大公子到了。 猜想哥哥是来看望玉颜的,七姜便想法子安排他们相会,请张嬷嬷预备晚饭,把弟弟妹妹都叫来,今晚一起在观澜阁用饭。 如今家里没有人指手画脚,年轻孩子们想做什么都成,连怀逸都不必被萧姨娘啰嗦,不用再因为娘亲的一些奇怪行为而在哥哥姐姐面前尴尬。 这会儿何世恒还没单独和玉颜离开,反而带着怀逸在一旁说话,开导他关于萧姨娘的事,以及学堂里的闲言碎语。 “怀逸你要记着,真正的强者,绝不会靠讥讽嘲笑弱者来获取满足,你若先输给了闲言碎语,那连遇上强者的机会都没有。”何世恒笑着拍拍弟弟的肩膀,“做个有出息的孩子,眼光放长远些,你要比我比你哥都强,知道吗?” 此时玉颜走来,说道:“我去向大伯父请安,你们先用晚饭吧,我顺道把二哥带回来。” 何世恒立刻起身跟上前:“一起去,我还没向姑父请安呢。” 玉颜淡淡一笑,转身走开,何世恒自然地相随,大大方方不避忌什么。 此刻,秀景苑的晚饭也预备好了,四夫人意兴阑珊地坐在饭桌前,门里门外安安静静,四周站着的丫鬟一个比一个死气沉沉,哪里像个家,尼姑庵里还能听见诵经呢。 “你们啊,都耷拉着脸做什么,晦气得很。”四夫人气得拍了桌子,怒道,“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给我听听。” 丫鬟们面面相觑,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这时候,玉颜打发的下人到了,特地给母亲送来几样菜,说是观澜阁的手艺,请母亲也尝尝。 四夫人蹙眉问:“怎么是观澜阁的饭菜,大小姐在那儿?” 丫鬟应道:“是,姑娘和弟弟妹妹都在,司空府的大公子也来了,今晚兄弟姐妹们聚一聚。” 四夫人哼笑:“小毛崽子们心可真大,外头出了那么大的事,满城搜捕呢,他们还有心思聚餐。” 派来的丫鬟不归四夫人管,也不愿再多说什么,交代了事情便速速退下,四夫人拿起筷子,闲闲地扒拉了几下,又不耐烦地放下说:“没胃口,天那么热,谁还吃得下这些。” 边上一个丫鬟上前来布菜,说道:“夫人,奴婢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四夫人睨了一眼:“什么事?” 丫鬟轻声道:“奴婢听说,司空府的大公子和咱们姑娘,似乎不太对劲。” 第252章 四夫人的高兴事 四夫人是过来人,这话一听,就明白什么意思,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拉着那丫头说:“都有些什么事儿,你给我仔细说,我赏你。” 观澜阁里,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用饭,展怀迁和何世恒说不完的话,玉颜在一旁为妹妹挑鱼刺,玉颂怪弟弟挑食,给他夹大块的肉,要他好好吃饭长个子。 眼前的热闹和睦,多叫人欢喜,七姜捧着碗筷,却隐隐有些恍惚。 明明告诫自己不去想了,可并不能完全放下,今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好几条人命赔上了,转眼,一家子坐着吃饭,仿佛什么事都没出。 想来也是,京城里时不时有官员被抄家问斩,时不时有派系间的斗争倾轧,这些公子小姐们,自幼见多了官场的起起伏伏,谁生谁死,与他们不相干。 七姜低头扒拉米饭,张嬷嬷端来一碗汤,说道:“少夫人,瞧着胃口不好,不必硬吃,喝碗汤吧。” “好……”七姜接过汤碗,想起了早些时候嬷嬷的话,她家里有男人有儿子,但没法儿再回去和他们一起过日子,一样的道理,才短短几个月,她也不是刚来时候的云七姜了。 “姜儿,怎么了?”展怀迁听见嬷嬷的话,立刻来关心妻子,端详着她的脸色,问道,“是不是太热了,累着了?” 七姜不愿其他人都跟着紧张,笑道:“在嬷嬷眼里,我娇弱得风吹不起雨淋不得,哪儿那么矫情呢,少吃一口饭她都要担心一整天,你们可别跟着瞎起劲。” 几句玩笑话敷衍过,七姜打起精神,和大家说说笑笑,直到何世恒回司空府,她才松了口气。 展怀迁为了给妹妹打掩护,跟着一起送到宅门外,此刻回到观澜阁,进卧房就见七姜蹲在硕大的冰缸旁,拿着扇子将凉风往身上招呼。 他一并蹲在身旁,七姜就轻轻给他扇风,羡慕地说:“你从小都这么过夏天吗,真好,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在夏日见到冰。” 展怀迁说:“家里有地窖,冬日储冰,夏日拿来用,今年入冬后,我带你去见识,他们如何储存冰块的。” 说着,一下把七姜抱了起来,放回了床上。 “做什么呀……” “要着凉了,你今天气色很不好。” 七姜不加掩饰地说:“我是烦的,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去想瑞王府的事,可还是放不下,心里乱得很,给我几天时间,我能想通的。” 展怀迁温柔地推了七姜躺下,拿过扇子轻摇,哄道:“先睡吧,待朝廷的禁令撤了,去司空府见母亲,娘会开解你。” 七姜摇头:“我想去见郡主,我还没接近她,还没给你打听消息呢。” 展怀迁觉着不妥:“不必了,我怕你有危险,这节骨眼下,会有另一种情况发生,便是其他的势力模仿我再次下手,好趁乱推脱罪过,瑞王府这些日子,怕是不得安生。” 七姜问:“怀迁,你心里会害怕吗,怕不怕晋王找你报仇。” 展怀迁摇头:“即便我不杀晋王妃,平日里想要和父亲作对的人,也处心积虑想要我们父子的命,若是害怕,畏畏缩缩的日子没有尽头。姜儿,你就当是我冷血无情,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对的事,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你可以不谅解,但也不必审判我,大不了你无法承受的时候,我们离开这里。” 七姜的心,反而舒坦了,摸了摸他的胳膊说:“就喜欢不矫情的人,我知道自己不会看走眼的,你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也会管好我自己。” 展怀迁问:“还要去见郡主吗?” 七姜坚定地说:“我想救她。” 展怀迁很是诧异:“救她?” 七姜说:“都是姑娘家,差不多的年纪,我不忍心。往后,你做你的事,我不怪你,也不判你的对错,那我做我的事,你也不要阻拦我。” 展怀迁舒展了眉心,应道:“好,不论发生什么,有我给你兜着,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将来你总要结交京城里这些贵族女眷,你自己挑选的朋友,不会错。” 七姜说:“倒也不是要做朋友,我与郡主未必合得来,就是不想她也死在皇权斗争下,实在没道理。” 夜渐深,太师府各处灯火俱灭,文仪轩里,玉颂的卧房有蚊子,丫鬟们来熏艾草点蚊香,这会儿掖好了蚊帐,待姑娘躺下后,就退了出来。 可是大晚上的,四夫人又来了,带着几个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众人都不禁皱眉,互相说着:“别管她了,回头大小姐脸上还挂不住,咱们别理会。” 一个丫头念叨着:“大小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将来若再许人家,单是知道亲家母是什么人,就先把人吓跑了。” 边上一人轻声说:“你们觉不觉得,司空府大公子和我们姑娘……” 此时有管事嬷嬷过来,她们立刻便散了,没把这话接着说下去。 而这一头,玉颜已经躺下,母亲突然闯来,让她好生烦躁。 可四夫人来,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冲着女儿笑,问她身体好不好,问她胃口好不好,问她这些日子月事是否恢复了正常,从甄家回来奄奄一息的人,病愈后月事也没能好好恢复,这些事她总算还惦记着。 “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惦记你,今天瑞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怕你夜里睡不着,听说晋王妃死在血泊里,被一剑封喉了?” 玉颜淡淡地说:“人都没了,我们就别背后议论,朝廷会给个交代。” 四夫人平日里最不服气女儿的说教,今日却一改脾气,满脸的高兴藏不住,笑眯眯地说:“是是是,横竖和我们不相干,那晋王是个刺头,只怕万岁烦他也有日子了。” 玉颜无奈地说:“娘,仔细祸从口出,您去了外头,千万别议论朝政。” 四夫人依旧好脾气:“我知道,我在外头嘴巴可严了,好孩子,娘有你这个女儿,真是心满意足。” 玉颜听得浑身发毛,忍不住问:“娘,您难道又亏空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四夫人哈哈大笑:“能有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这么没头没脑地跑来,说一通奇怪的话,而后也不纠缠,高高兴兴地走了。 玉颜送到卧房门前,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满心不安地盘算着什么事值得她如此高兴,忽然心口一紧,难道说…… 第253章 万一被我缠上了呢 朝廷的禁令三日后才撤下,而这三天里,京城被翻了个底朝天,皇帝下严旨,势必要查出杀害晋王妃的凶手,绝不姑息。 可惜,人心惶惶的三天过后,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查出来,晋王妃还停在王府未发丧,据说晋王再有两日的路程才能赶回来。 这一日,七姜换了素净的裙衫,与玉颜一同出门,车马径直到了瑞郡王府,此处依旧被重兵把守,门前的侍卫盘问了半日,才派人去通报。 过了许久,才有积年的老嬷嬷迎出来,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眯着眼睛打量半日,问道:“展少夫人您这是……” 七姜说道:“我们怎敢冒昧前来叨扰郡主,是陈茵陈小姐,她出宫不便,但又记挂郡主,命我们来探望的。” 那老嬷嬷哦了一声,谦恭地邀请二人进门,念叨着:“炎天暑热,劳烦少夫人和小姐辛苦走一趟,只是郡主这几日正悲伤,形容憔悴,恐怕一会儿不得面见,还望二位见谅。” 玉颜道:“郡主玉体违和,怎不宣太医来瞧瞧?” 老嬷嬷说:“不妨事,姑娘这边请……” 姑嫂二人随行来到内堂,老嬷嬷请她们稍候,便有丫鬟奉茶水来,比不得那一日摆宴时连婢女都鲜亮体面,今日一路进门,所见之人皆穿戴素净,气息庄严,仿佛是为晋王妃持服。 “她们也有七八年没见面了,关系如此亲密吗?”七姜轻声问玉颜,“七八年,怕是连人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郡主难道是做给外人看?” 玉颜道:“她们之间,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恐怕七八年不见的,只是我们罢了。” 如此,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有动静,七姜和玉颜理了理衣襟发髻,恭敬地起身相迎。 很快,一众婢女拥簇着年轻的郡主出来,见二人盈盈拜倒,说了声:“免礼,难为你们来看我。” 七姜和玉颜不敢放肆,待郡主落座后,再次行礼,瑜初便没有阻拦,受礼后,命丫鬟都退下了。 “有事吗?”她开门见山地说,“眼下各家都对王府避之不及,没想到还会有客登门,我仪容不整,还望见谅。” 说是仪容不整,只是不施粉黛、不佩钗环,天生丽质的姑娘,没有那些俗物,也一样高贵明媚。 七姜曾感慨,为何这些贵族皇家女子,一个个都跟画上来的,老天爷也太不公平。 后来明白,他们的婚配无不是万中挑一,如公公婆婆那样,郎才女貌生下的儿子,展怀迁岂能不英俊帅气。 “陈茵担心郡主玉体,要我们前来探望。”玉颜开口道,“郡主一人在京中,原有晋王妃照拂,如今天人永隔,郡主往后若有用人之处,还请随时差遣,我等必当效劳。” 七姜附和道:“家父亦有此意,奈何男眷不宜登门,不能来向您请安,命妾身代为传达,郡主若有差遣,太师府必当尽心。” 瑜初放下茶碗,稍稍凑前一些,问道:“你手指上的黑线,是金针留下的伤痕?” 七姜大方地回答:“已经褪了不少,多谢郡主关心。” 玉颜很意外,郡主竟然知道这件事,心中觉着不妥,便紧紧盯着瑜初的神情,提防她算计七姜。 瑜初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得罪贵妃?” 七姜含笑回答:“妾身哪有胆子得罪贵妃,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受到了惩罚。” 瑜初说:“若非司空府、太师府保你,你可没法儿活着出宫,小丫头胆子忒大了些。” “妾身不敢……” “罢了,你们还有什么事?” 七姜抬起头,说道:“妾身是来探望您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瑜初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不说,我也问不出什么,但既然来了,别白走一趟,娘娘赐的仙鹤、孔雀,府里没有人得闲去喂,那里乱糟糟的,不是才说用人的时候差遣你们,这个忙,能不能帮?” 玉颜心知受辱,但不能发作,正想着如何应对,却见七姜站起来,从容自信地说:“郡主稍等,妾身这就去打理。” 瑜初反而一愣,没等回过神,七姜就走出去了。 她呆了半晌,看向一旁的玉颜,玉颜起身道:“家嫂性情活泼,进门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遛狗喂鸟,让您看笑话了。” 瑜初新鲜不已:“遛狗?” 玉颜苦笑:“刷马收拾院子、翻土种花,无所不作。” 瑜初觉着不可信,但片刻后有下人来回话,她显然吃了一惊,起身往门外去,玉颜也跟着出来了。 酷暑时节,飞禽走兽都知道要避暑,它们作堆躲在阳光晒不到的假山石洞中,虽阴凉清爽,但无人打理,时日一长,便气味熏天,叫人无法靠近,连那道骨仙风的仙鹤,也成了腌臜之物,谁还有心思观赏。 瑜初赶来时,见好好的年轻夫人,高高挽起袖子,丝毫不介意石洞中的气味,挥舞着大笤帚,将混合了草木灰的污.秽之物一一扫出,之后又张罗下人搭建凉棚,好让它们有地方挪动,说什么窝在一起容易生病。 毒辣的太阳炙烤着,瑜初只是站了一会儿,就热得很不耐烦,这云七姜竟然毫无遮挡地在太阳底下走来走去,脸蛋都晒红了。 瑜初看不下去了,冷声问道:“你们来,到底什么事,她何苦做到这份上?” 玉颜镇定地说:“听说郡主为了王府的传承,将自己当男儿一般养大,家嫂十分钦佩,估摸着,她想和郡主深交做朋友。自然,我们岂能高攀王府,但家嫂不受礼教约束,想必郡主也有所耳闻,也许在她心里,是能以真心换真意的。郡主,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家嫂性情如此,又有大伯父大伯母宠爱,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也劝不住。” 瑜初细细打量玉颜,轻轻一叹:“你这样能说会道的儿媳妇,甄家竟然不好好珍惜,我看他们家大少夫人,是扶不上墙的泥巴,不过是甄夫人觉着好摆弄罢了。” 玉颜欠身道:“郡主,甄家的事,往后与我再不相干。” “郡主……”不远处,七姜见她们来了,挥手道,“您过来看看吗,这里搭一处凉棚。” 周到的嬷嬷丫鬟都变了脸色,显然没见过如此粗鄙不懂礼数的人,瑜初却怔怔地看了片刻,好半天才对玉颜道:“告诉你嫂嫂,不用她了,赶紧走吧。” 玉颜欠身领命,待郡主离去,暗暗松了口气,准备去找七姜时,却见走远了的郡主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还在石洞外忙碌的人。 玉颜悄然收起目光,朝七姜走来,避开身后的目光后,又再看了眼,郡主果然还没离开。 “七姜,郡主在看你。” “我知道……” “我们走吧,别做的太过了,瞧着太假了。” “没事,本来就是假的,我多缠她,万一被我缠上了呢。” 第254章 人人避之不及 远处,年迈的嬷嬷对郡主道:“这位少夫人实在太疯癫,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不出来您在折辱她吗?” 然而瑜初收回目光,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七姜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替郡主收拾完安置仙鹤孔雀的角落,虽说玉颜曾将这瑞郡王府夸得天花乱坠,可日子还得人来过,这些王府里的下人,都要比常人“养尊处优”些,他们不懂。 回到家中,张嬷嬷闻见少夫人身上沾染的气味,直犯愁,一桶浴水倒了半缸花瓣,七姜洗完澡躺在榻上扇风,咕哝着:“我出门会不会被马蜂蜇,我这会儿好像一朵花。” 张嬷嬷生气地说:“那也比刚回来强,您何苦来的,少夫人,您真不知道自己多尊贵吗?虽说诰命的品级不高,可您是堂堂太师宰辅的长媳,满京城的贵妇人里,能压您一头的可以数得过来,实在不必对那小郡主卑躬屈膝的。” 七姜问:“京城里那么多的王妃、郡王妃呢,还有公侯夫人们,她们不比我强?” 张嬷嬷摆手:“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群吃老本的,真正有权有势,还得看朝堂上谁说了算。就拿甄家来说,正经侯爵府,管什么用,在大老爷跟前半句话都不敢说。” 七姜翻身来,问道:“我要是横行霸道,会怎么样?” 张嬷嬷说:“那自然也不好,您又不是那样的人,非要说的话,真有什么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伤天害理,没有咱们家兜不住的。” 七姜感慨道:“真真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这会儿要是回家去,我们的县太爷得来给我抬轿子吧。” 张嬷嬷骄傲地说:“那还不配呢,不提了,奴婢还是要劝一句,瑞王府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您没事儿就别去了。” 七姜笑道:“我给展怀迁办差呢,嬷嬷,你懂或不懂,都放在心里。” 张嬷嬷立时会意,机敏地表示:“奴婢明白了,奴婢不再多嘴。” 这一日,晋王府终于设好了灵堂,七姜姑嫂离开不久后,瑜初便着素服前来吊唁。 王府里的侧妃、侍妾们跪了一地,晋王最大的儿子也不过十多岁,其余儿女皆年幼。 王妃膝下二子一女,本是无比兴旺,夫妻情深亦可见一斑,如今天人永隔,留下稚儿,实在叫人惋惜遗憾。 事出瑞郡王府,瑜初走进灵堂,就感受到不友好的气息,这些女人,该不会以为是她对王妃动手,她们怎么想的。 侧妃上前来迎接,神情淡漠冰冷,瑜初也不好多说什么,上香叩拜,礼成后,跪坐在蒲团上,望着已故之人的牌位。 “郡主,还有宾客来吊唁,请您移驾稍作休息。”侧妃面无表情地说着,却又俨然一副赶客的姿态。 “我……”瑜初本有好些话,想对嫂嫂念上几句,可这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欢迎她,“请您节哀顺变,我先走了。” 简单的一句话后,瑜初不得不离开王府,门外陆续有皇亲国戚到来,大大小小的王爷王妃、世子郡主们,每个人看待她的目光,都很奇怪。 离开京城太久,好些人都生分了,眼前的本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亲戚,不知为何,瑜初却觉得自己,仿佛一尊瘟神,人人避之不及,人人都离她远远的。 “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难道以为是我故弄玄虚,唱一出苦肉计,又或是摆的鸿门宴?”上了马车,瑜初问老嬷嬷,“京城的人,都疯了吗?” 老嬷嬷虽然眼神不好,可久在京城,这七八年来守着寂寞冷清照料王府,外头大大小小的事都听了不少,便坦白地说:“人人都在传说,晋王有谋反之心,郡主,晋王府里的人如今怎么想,奴婢不知道,但外头那些人防着您避着您,怕是两重的担心。一来,怕咱们王府与晋王勾结,二来,他们眼下也看不清局势,不敢接近您,更不敢得罪您。” 瑜初冷冷一笑:“也是,趋利避害各有各的活法,争名夺利时,谁又是谁的兄弟,皇族之中哪有什么手足情深。” 老嬷嬷挑起帘子,向窗外望了眼,轻声问孩子:“郡主,晋王和咱们?” 瑜初冷然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老嬷嬷说:“太师府那位少夫人,几分真几分假,奴婢竟也瞧不出来,您还是多谨慎些。” 想起今日园中的光景,瑜初不禁一叹:“真也好假也罢,她活得可真潇洒,一个女人家,多好的命才能遇上好夫婿,才能碰上好婆家。” 老嬷嬷问道:“王爷此番求皇上为您赐婚,听说皇上有意司空府大长孙,您怎么看待。” 瑜初摇头:“你也说了,是大长孙,何家疯了吗,把要继承家业的长孙送来给我当赘婿?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有人,可想到要逼着人家当赘婿,心里就不愿意了,一转身,这都成家了。” “您说的是?” “展怀迁……” “这?” “你可以放心了,就为了展怀迁,我看那云氏横竖都不会顺眼,不会着了她的算计。” 王府车马飞驰而过,街边巷口,展怀迁从人群中走出来,看了眼瑞王府的家徽,在无人察觉时,又隐入了人流中。 晋王还有两日抵京,他来安排眼线和人手,从晋王踏入城门的那一刻起,事无巨细一举一动都要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但展怀迁有他的脉络人力可用,皇帝的那条线,难保中间环节出差池,他要有自己的眼睛,从旁冷静地分析局势。 日落前回到家中,七姜正安安静静地练字,一见他便眉开眼笑,说起在瑞王府的事,字字句句都是邀功,就等着展怀迁夸她。 “你千万要小心,郡主的性情很刚烈,不好相处。”展怀迁叮嘱道,“回头瑞王府若打听不出什么来,拿不到能坐实晋王谋反的证据,你却受什么伤害,我可要悔死了。” “我不会受伤害,你放心。”七姜说着,不禁酸溜溜地嘀咕,“你怎么那么了解她呢,什么性情刚烈啊,你没事在乎人家一个姑娘的性情做什么?” 展怀迁故意道:“我可比认识你,早十几年就认识郡主了。” 七姜撅着嘴,霸道地说:“那我们早二十年就订婚了呢。” 展怀迁逗她:“这不是你最气的事吗,恨我爹恨岳父,恨得咬牙切齿,怎么拿来显摆了?” 七姜笑得满眼深情:“那不是不知道和我订婚的人是你吗?” 第255章 你不是想知道吗? 展怀迁本想逗一逗媳妇儿,却反被七姜哄高兴了,搂进怀里狠狠亲了口,若非父亲派人来传话,他们且要温存片刻才好。 展敬忠找儿子,是定下明日一早去王府吊唁的时辰,展怀迁去了一趟回来,告诉七姜,郡主今日被孤立了。 眼下,晋王府怀疑王妃的死与瑞王府脱不了干系,其他皇亲又忌惮两家正在风口浪尖,若非不得已去吊唁,巴不得不往来,对瑜初自然是躲得远远的。 此刻,展怀迁沐浴,七姜为他搓背,一面说道:“岂不是正好,没有人搭理她的时候,我去搭理她,人心都是肉做的,我若真诚相待,她早晚会感受到。” 展怀迁不禁笑:“你真诚吗?”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可是真心要救她,不想她卷入朝廷的事,一个姑娘家,好好活着不好吗?” “那倒是……也罢,你只管交友,其他的事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的消息。” “明日去过晋王府,你和父亲忙你们的去,我去找郡主。”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带上玉颜也好。” 七姜绕到前方来,笑着说:“门前都是朝廷的兵,门里也有,出不了大事,你放心。” 展怀迁见她热得出汗了,抬手轻轻抚过,却忘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反将七姜的头发打湿。 “你真是,讨厌……” “非要进来陪我,看把你热的,快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七姜却暧昧地看了他一眼,霸道地念着:“这不是我们都忙,从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我才想黏着你。你可别不稀罕,改天我烦你了,再也不愿意亲近你,你哭都来不及。” 展怀迁凑了过来,带着一股子又热又烫的气息,他身上的肌肤比脸比胳膊都要白,那么白花花的还能看出肌肉的棱角,真真是个练家子。 “做什么呀?” “雾气太大看不清你……” 七姜软乎乎地笑起来,摸一摸他的脸:“别在这里腻歪,热死人了,快洗完了我们回房去,有好些话和你说呢。还有,替我给我爹娘写封信,我要告诉他们,再遇上暴雨发大水,过后如何预防疫病,很是要紧。” 如此重要的事,展怀迁不再开玩笑,沐浴后和七姜回房,照着她说的,给舅兄写了信,再命福宝去济世轩配药,预备两大箱的药粉,好早早给岳父岳母送去。 展怀迁才知道,竟然还有许多地方,会在天灾后由于百姓的无知而发生疫情,虽然地方之治会迅速有效地控制,不至于泛滥成灾,但治标不治本,若遇上灾情凶猛,老百姓没有自救的意识和本事,早晚会酿成大祸。 七姜便安安静静坐在书桌旁,看展怀迁工整地写下奏折,恳请朝廷未雨绸缪,注重百姓对于疫病的防治意识。 “诰命夫人可以给朝廷写折子吗?” “眼下还不行,但你想说什么,我能替你递上去。” 七姜说:“倘若我和茵姐姐,想要改变现下的奴役制度,她成为太子妃或是皇后之后,该怎么做?” 展怀迁道:“陈茵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将一群能干的大臣收入麾下,这些大臣便是她的口舌,替她上奏朝廷,并与反对势力相抗衡。但这样一来,她干预了朝政,就是整个朝堂的敌人,乃至威胁皇权,会四面楚歌、举步维艰,事情并不是想的那么容易。” 七姜认真地听罢,不禁叹:“到头来,咱们还是躲在人后,不能出头是吗?也许千百年后,奴役制度不存在了,但功勋簿上,并没有陈茵和云七姜。” 展怀迁笑道:“你们若真踏出这一步,有生之年,我必定将你的名字载入史册。” 七姜摆手:“我才不稀罕呢,若真有一天,丫鬟小厮们不会再被随随便便打死,那就足够了。” 展怀迁放下笔,满眼真诚地问:“从刚来那会儿,时时刻刻要逃离这里,到如今,有了理想抱负,甚至愿意为我去做一些冒险的事,还念书写字,为我们家清理门户。姜儿,你累吗,辛苦吗,是急切想要融入京城这个世道,是被人推着催着一步步前行,还是你心甘情愿的,我想听实话。” 七姜把墨迹晾干了的信纸折叠好,小心装入信封里,一面思考着展怀迁的问话,最后粘上信封,递给展怀迁签封条。 看着相公写字时,她才说道:“没想到那么多,眼门前有什么,就做什么呗,我根本没想给你们家清理门户,若不是老太太和上官清自甘下贱来作弄你,我是不会和她们过不去的。每件事都不是平白无故发生,我也没那么闲,改日累了倦了烦了,自然就不再管,郡主那儿关系着谋反大事,我只想帮些忙,好让茵姐姐和太子……” 展怀迁签好了封条,抬头问道:“怎么不说了?” 七姜苦笑:“天知道太子和茵姐姐怎么样了,我倒是盼着他们能顺利大婚,可万一成了亲还是不对付,茵姐姐多可怜。” 展怀迁写完最后几笔奏折,拉了七姜到一旁坐,拿着扇子轻轻为她扇风,说道:“他们最近,好得有些微妙,有话传出来,如今每天都见面,陈茵换了一处殿阁,从东宫过去更便宜,太子每天都去看她。” “真的?” “虽然不被待见,可太子依旧每天都去,我明日去见太子,再替你细问问。” 被念叨的两个人,此刻正在月色下站着,太子手里的玉骨折扇呼哧呼哧地扇动着,热得很不耐烦。 陈茵淡淡地看着他,开口道:“殿下请回吧。”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我又招惹你了吗?” 陈茵颔首:“这几日,风言风语又起来了,殿下就不能放过我吗?” 项景渊瞪起双眼:“你给我好好说话,别夹枪带棒,要不要我请先生来教你怎么说话?” 陈茵欠身告罪,自此闭嘴,太子气得来来回回徘徊了几趟,恼怒地瞪着她:“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茵说:“不知为什么被您厌恶,不知为什么白白被羞辱了几年,虽说您如今的诚意,让我隐约有了几分指望,可过去的事都没弄明白,实在没勇气去想将来。兴许某一天,又被厌恶憎恨了,我何苦来的?” 项景渊压着声道:“我说了,那些事已经和你不相干。” 陈茵微微一笑:“殿下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你曾经变着花样地羞辱我,怎么搪塞的话,翻来覆去就这几个字?” “陈茵,你别不识好歹。” “我一个满心赴死活着的人,识了好歹又如何,这些年被羞辱的人,又不是您。” “好……”项景渊收了扇子,猛地抓了陈茵的手,“跟我来,你不是想知道吗?” 第256章 就没干过一件人事 忽然被拽着走,陈茵没反应过来,脚下的步子不及跟上项景渊拽她的力气,一边胳膊被拉着,身体已经倒下了。 “小姐……” “殿下!” 项景渊感觉不对,回过头,下意识地松开手,陈茵便整个儿摔在地上。 “你……怎么样?” “不妨事,你看,殿下这不就动手了?” 项景渊大怒:“胡说八道什么?” 一面说着,将陈茵抱起来,送回殿阁中。 苏尚宫闻讯赶来,见小宫女已在为姑娘清理伤口,夏日衣衫单薄,摔一跤不是闹着玩的,膝盖上蹭破了拳头大的伤,两条腿都是。 若是陈茵自己摔的,跟着的宫女内侍都没好果子吃,偏偏肇事之人是太子,他冷脸坐在一旁,苏尚宫什么也说不得。 犹豫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殿下,夜深了,您先回宫吧。” 项景渊瞥了眼陈茵,不答苏尚宫,自顾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宣太医。” 陈茵不屑:“多谢殿下,蹭破些皮不算什么。” 项景渊挥了挥扇子,命宫女们都退下,对苏尚宫也说:“我们还有话要谈,你先出去。” 苏尚宫紧张地说:“殿下,很晚了……” 太子蹙眉道:“她是我的未婚妻,到底有什么可避忌的,既然要避忌,就不该将她困在宫里,你们倒是不讲究了?” 这话说的,可是贵妃的不是,苏尚宫不敢再勾出殿下更多的怒气,赶紧退下了。 到了门外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边上的宫女上前悄声问:“苏尚宫,殿下和姑娘,如今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苏尚宫无奈地摇头:“总之,你们都要谨言慎行,不许胡乱传话。” 殿中,陈茵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床榻走去,奈何两条腿都受了伤,哪一边都使不上劲,膝盖稍稍弯曲就拉扯伤口,伤得不严重,但疼得不轻。 “你别乱动了。” “我坐一晚上睡吗?” 项景渊瞪大眼睛:“说一句,你就要顶一句,陈茵,你以为我真不敢……” 陈茵淡漠地望着他:“殿下要砍我的脑袋?” 堂堂太子,满眼的无可奈何,放下扇子,上前将满身是刺的人抱起,径直来到床榻边,又轻轻地放下了。 “若是疼得厉害,一定宣太医瞧瞧,夏日伤口易感染溃烂,不得大意。” “是。” 这回不顶嘴了,可简单的一个字,还是让项景渊心火难耐,他拖了椅子来,坐在了床塌边,瞪着眼前的人,说道:“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但结果很可能,你我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陈茵此刻的眼神,平静安宁,再没有充斥着挑衅的不屑,颔首道:“多谢殿下,不论什么结果,我都想知道。” 太子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焦躁和不安从他的眼睛里透出来,渐渐泛红,渐渐凝聚泪光,悲痛和无奈,很快占领了他的气息。 “殿下……”陈茵竟有几分不忍,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项景渊。 “母后的死,你们陈家就不曾怀疑过?”太子开了口,低沉而干涩的声音,说道,“皇后待我视若己出,甚至比母妃更关心我,诚然我并不将她们相比较,也不会因此少一分对生母的敬重爱戴,可皇后是待我好之人,是养育教导我之人,我不能不将她放在心上。” “殿下……的意思是?” “母后很可能死在母妃的手里,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我、可我……” 忆起往事,项景渊忽然头痛欲裂,伸手扶着脑袋,吃力地皱着眉头。 “殿下?” “头疼得很,让我静一静。”项景渊说着,又抬起双眼,奇怪地问道,“你为何半分不惊讶,你的姑母死得不明不明,听我说完,都无动于衷吗?” 方才的一瞬,陈茵担心的是眼前人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担心他的身体,她不是不在乎姑姑,不是不震惊这些话,只是没来得及。 项景渊生气地说:“那可是你的亲姑母,陈茵,你就不怕将来,也死在、死在……” 陈茵道:“殿下赶我走,是想保护我?” “不然呢?” “那窦良娣呢?” 项景渊一怔,避开了目光,气势也跟着弱了几分:“本是我一夜荒唐,后来想气你,便强行给了她名分。没料到会有孩子,又可怜那孩子早夭,越发觉得,我对不起所有人。你恨我便好,窦氏无辜,母妃待她不好,她终日惶恐不安,最后落了病,是我害死了她。” 陈茵问:“良娣弥留之际,为何要见我?” 项景渊满眼的后悔懊恼,摇头道:“她都不能言语了,怎会说想见你,是我故意、故意……” 陈茵明白了,不禁苦笑:“可见这些年,您就没干过一件人事。” 项景渊瞪起双眼,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陈茵问道:“殿下为何怀疑娘娘,我一直伺候在姑母身边,在我眼里她便是病弱渐衰而终,并没有任何异样。最后的日子里,娘娘常来探望,姑母见到她便会高兴,便会有精神,还将我托付给娘娘,至少在姑母心中,她不会认为自己死于非命。” 项景渊的头,又剧烈的疼起来,他扶着脑袋,重重地敲了两下额头。 却是此刻,微凉柔软的手,触碰在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力道,舒缓了令人作呕的痛苦。 项景渊睁开眼,抬头四目相对,陈茵手上没停,但问:“可好些了?” “我没事。” “殿下,您是听谁说的?” 项景渊沉沉地叹了一声,说道:“母后入陵那日,在灵殿之上,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母妃向母后告罪,说今生所欠来世偿还,她是为了我的皇位,万不得已。” 陈茵停下手,缓缓坐回床榻上,伤口牵扯的疼,让她禁不住蹙眉,但很快又舒展开,她需要冷静,需要冷静看待这件事。 项景渊道:“难道你愿意和杀害亲姑母之人的儿子结为夫妻吗,与其将来东窗事发,你面对不得已的身份痛苦,与其因母妃的不容再将你迫害致死,不如我先赶你走。让你好好活着,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不能伤害我的生母,不能放弃我的皇位,我只能放……” 陈茵却微微一笑,打断他道:“殿下没有放弃我,至少此刻,我不这么认为。” 第257章 茵儿,是我伤了你 “你说什么?” “多谢殿下告知原委,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应该被欺负这些年。”陈茵向项景渊欠身,淡淡地说,“且不论其他,您想,万一没有的事,万一是您听错了,又或娘娘另有深意,那我受的委屈算什么,一场乌龙一笑而过?” 项景渊恼道:“我如何能听错?” “姑母弥留之际,我日夜在身边照顾,御膳汤药皆经过我的手。”陈茵说道,“殿下所疑之事未必没有,但我也相信自己眼中所见,不能贸然去恨一个人,不能贸然加一个罪名在谁的身上,若有一日证据确凿,我必要为姑母讨回公道,在那之前,还望殿下冷静三思。” “我是为了你好……” “将来好不好眼下不可知,只知道这几年,拜您所赐,我过得很不好。” 项景渊站了起来,一时头也不疼了,明明眼前这个,才是最叫他头疼的,他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恼道:“那可是我的生母,难道我为了骗你,我……” 陈茵问:“敢问殿下,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项景渊不耐烦地摇头:“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陈茵再问:“这些年,您查过吗?” 太子背过身去道:“查什么,查我的生母吗?” 不料身后传来无情的嘲笑:“您查也不查,就认定娘娘的罪过,而后来折磨我,您说您好歹查一查呢?” “陈茵,你给我闭嘴!”他转身怒斥,指着面前的人,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放下手。 陈茵则平静地说:“殿下,在您眼中,我就是如此,可以呼来喝去,可以为您所摆布,可以由您来决定我的去留乃至生死,让我闭嘴,不过是一件小事。” 项景渊不禁用手捶了一下胸口,他快气死了,仿佛一口黑血堵在咽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陈茵却走上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安抚他的胸膛,浮躁恼火的人,顿时呆住了。 “殿下,请保重身体。” “你少气我,我就……”不等话说完,项景渊忍不住捉住了陈茵的手,胸口的抑郁渐渐散去,偏又说不出半句话。 陈茵问道:“殿下,皇后娘娘的死因,您还打算查吗?” 项景渊坚定地摇头:“我不能对付我的母亲,不能查。” 陈茵道:“那我们怎么办?” 太子眸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会尽全力,不让母妃伤害你。” 陈茵垂下眼帘,收回了手:“为何不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为什么要赶我走。” “茵儿?” “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如何,还请殿下不要强求。万一我心里的伤补不回来,万一大婚后带给彼此更多的痛苦,待您继承大统的那一日,就将我废了吧。” 项景渊手足无措,慌张地问:“可是你,你刚才还……” 方才为他缓解头疼,为他疏散胸腔的郁闷,这些亲密的举动,其实连陈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明白,是她没出息,她太在乎这个人。 “若不然,怎么能白白让您欺负这些年呢。”陈茵冷静后,说道,“几年的委屈,想要一夜之间消除,用几句话就带过,您不觉得太勉强吗?殿下,我再怎么没出息,还有几分气性在,您连‘万一’都不愿等一等吗?” 项景渊赶紧回想方才的话,满眼愧疚地问:“我还有机会可以被原谅?” 陈茵道:“您是东宫储君,天下只有皇上和娘娘能对您提‘原谅’二字,我不敢,也不配。” “茵儿?” “请殿下不要再用如此愚蠢的手段来爱护我,大婚之后,夫妻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我……”项景渊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张开手臂,将面前的人拥入怀里,陈茵没有挣扎,更渐渐的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才道,“茵儿,是我伤了你。” 这一晚,太子深夜才回东宫,虽然苏尚宫严令禁止宫人谈起这件事,多多少少还是有动静传出来,隔天一早,展怀迁就得到了消息。 七姜惊讶于这人的眼线都埋到皇宫里,担心地问:“皇上知道了,不得杀了你才好?” 展怀迁不以为然:“那岂不是要京城血流成河,不剩下几个当官的了?” 七姜只能相信他的能耐,转而好奇地嘀咕:“太子那么晚在茵姐姐屋子里,能做什么呢?” 展怀迁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扣,嗔道:“又皮了,这是你该说的话?” 七姜笑着老实了几分,不久后车马到了晋王府,下车时见展怀迁整理衣襟,满身淡定从容、气质非凡,七姜的心反而噗通噗通跳得飞快。 难以想象,多大的定力和信念,才能仿若无事地来吊唁被自己暗杀的人,展怀迁才二十出头,何来如此强大的内心。 话说回来,从甄家二郎、窦良娣,再到晋王妃,七姜上京以来,做过最多的事,竟然是奔丧吊唁。 她向张嬷嬷抱怨,嬷嬷却说这再平常不过,京城大大小小那么多的皇亲贵族、文武大臣,若非大老爷身在高位,底下官员家中红白事他们可以不到场,不然那些不上不下的官员家的夫人们,一年到头就在应付这些事。 七姜想起村里,其实每年也有许多人离世,只是亲疏有别,或是主家无能为力张罗后事,爹娘一年到头的红白人情也不少。 京城里排场大,每一回都这么隆重,而在家时她不必管,如今成了家,是该她应付的,才会觉得麻烦。 “姜儿?”展怀迁看向妻子,“想什么呢,我们该进去了。” 七姜收敛心神,便端起稳重,跟着展怀迁和父亲步入王府。 然而一脚才踏进门,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皆回眸看去,一队人马已到了跟前,展怀迁迅速拉了七姜退到一旁,轻声道:“是晋王。” 晋王风尘仆仆、满脸疲倦,看得出是日夜兼程的辛苦,下马后甩了手里的马鞭,就径直闯入宅门。 展敬忠与其他几位官员,并展怀迁和七姜都没入他的眼,一阵风过,门前恢复了寂静。 下人牵马而去,零星马蹄声才叫众人回过神,展敬忠看向儿子,展怀迁微微颔首,侧身对七姜道:“我们进去吧。” 七姜紧张地看着他,像是给自己鼓劲,说着:“没事的,大方些。” 展怀迁一笑:“没事,有我在。” 第258章 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 夫妻二人便随父亲与众人进入王府,虽说展敬忠位居宰辅,但君臣有别,即便晋王年轻,且闲散十数年,于国于民皆无功绩,他们父子也要以礼相待。 此刻,众人在灵堂外等候,府中下人对展太师很是恭敬客气,奈何灵堂内哭声一片,他们不得不大声说话,才能传达意思。 但话未完,哭声戛然而止,院中顿时一片安宁。 不多久,侧妃、家眷、孩子们的眼泪还没擦干,大大小小都出门来,看这架势,仿佛是被赶出来的。 侧妃领着自己的儿子,来见展敬忠,端得礼貌大方,说道:“大人先回吧,王爷要单独陪伴王妃娘娘,今日不见客,也不接待吊唁,多谢您拨冗而来。” 展敬忠欠身道:“请王爷节哀,请侧妃娘娘节哀,王爷既有此意,臣先告退。” 于是,众人目送侧妃和孩子们离去后,才有家仆前来带路,展敬忠自然最先离去,到了王府外,一家三口便要分开赶路。 得知儿媳妇要去瑞王府,展敬忠关切地说:“凡事小心,不仅是郡主疑心,外人也会盯着你。姜儿,不如放开包袱,真正去交个朋友,瑜初郡主的性情该是与你合得来。” 七姜爽快地答应:“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和怀迁忙去吧。” 展怀迁没说什么,该说的该交代的,私底下都讲明白,自家娘子是聪明姑娘,说好了的,她想做什么都成,有他兜着。 送父亲离去后,他便让七姜先走,并亲手搀扶她上车。 七姜登上马车,下意识地透过宅门朝着王府深处望一眼,反手抓了相公的胳膊,用力捏了一把。 展怀迁笃然含笑:“放心,我绝不会有事。” 七姜这才点头,利索地坐入车里,赶紧离开了。 再次来到瑞王府,此处愈发冷清,门外的守卫依旧冷脸铁面,几番盘问后才通报进去。 那位年迈的老嬷嬷迎出来,还是眯着眼睛打量七姜,问道:“展少夫人,您又来了?” 七姜笑道:“担心昨日搭建的凉棚不合适,一夜不得安眠,想再来看一看,仙鹤孔雀都是贵妃娘娘赏赐,时下炎天暑热,若不伺候好了,实在怕辜负了娘娘的心意,若因我之故,就更该死了。” 老嬷嬷既然出来,便是要迎客的,虽然觉着这小娘子行为古怪,还是侧身让出路来:“少夫人,您请。” 七姜转身吩咐映春:“把东西带上。” 映春领命,跑去马车边,带着另一个丫鬟,一人一大提食盒,可要跟着少夫人进门,却被侍卫拦住了,他们凶巴巴地问:“里面什么东西?” 映春立时求助:“少夫人……” 七姜回眸,见这光景,走来和气地说:“家里做的一些点心,听说郡主这几日不思茶饭,特地送来请郡主尝一尝。” 那几个侍卫互相说了什么,恐怕照规矩外头的东西不能往里面送,七姜不禁冷下脸:“各位奉命来保护郡主,可不是囚禁郡主,皇上可曾下旨,要你们干涉郡主与外人的往来?” 老嬷嬷很是意外,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愿意为了自家郡主得罪这些侍卫,要知道他们可是圣上和朝廷派来的,她如此不客气,传出去,便是对皇帝的不敬。 “不妨事的,昨儿郡主还说,想几口别家的饭菜,图个新鲜。”老嬷嬷上前来打圆场,和气地说,“横竖府里也有验食的下人,几块点心罢了。” 那几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师府,便抱拳欠身,识相地退开了。 七姜这才领着映春进门,随老嬷嬷一路到了花园,没想到这么热的天,郡主不在凉爽的屋子里待着,毒太阳底下,不知蹲在那儿做什么。 再仔细一看,不正是晋王妃遇害的地方,四周还有血染的草坪没清理干净。 走近了便发现,郡主正在此设香案,悼念已故之人。 “妾身拜见郡主。”七姜恭敬周正地行礼。 瑜初起身回眸,看清一身素服的人,不禁眉心微蹙:“你怎么又来了?” 七姜道:“一来怕昨日搭建的凉棚不合适,想再来看一眼,再有,听说您胃口不好,命厨子做了些开胃的点心。” 瑜初冷冷地说:“我不吃外头的东西,你要看孔雀,自己看去吧。” 七姜毫不在意地应下,径直就要往园子深处去,瑜初睁大眼睛,忍不住呵斥:“站住!” “郡主,您还有什么吩咐?”七姜停下脚步,恭敬地问。 “你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瑜初忽然间怒火冲头,恼怒地说着,“云七姜,我在羞辱你,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展怀迁的妻子,能不能有几分自尊,能不能不要丢他的脸?” 七姜走回来几步,欠身道:“请郡主赐教。” 瑜初瞪着双眼:“滚出去,不论你几分真几分假,不论你带着什么目的来接近我,看在展怀迁的份上,姑且不与你计较,立刻给我消失,永远不许再踏入王府。” 七姜淡定地一笑:“郡主离京七八年,您走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比我家二姑娘如今还小些,展怀迁那时候也还是个没长全的少年,没想到,竟被您青睐了那么久。” 瑜初大窘,失态地呵斥:“这里是瑞王府,要了你的命,也不过一句以下犯上就足够了。” 七姜躬身道:“这几日听长辈和兄弟姐妹们提起您,无不是夸赞您小小年纪女儿身,撑起王府的不容易,让您如此生气,必定是我的过错,请郡主责罚。” 瑜初努力冷静下来,看向一旁的嬷嬷:“送客。” 说罢,转身回到香案前,继续合十祝祷。 “人已经不在了,您别再晒出好歹来,晋王今日提前归来,妾身本该去吊唁,可王爷谁也不想见,把侧妃几位都赶走了。”七姜在身后道,“郡主,您别中暑了。” 瑜初烦躁地回过头,指了嬷嬷问:“怎么还不送她走。” 老嬷嬷尴尬地上前来,七姜却灵活地躲开了,从一旁取了纸伞撑开,跟在瑜初身后道:“郡主,妾身替您打伞吧。” 瑜初猛地推了七姜,她猝不及防后仰摔倒在地,瑜初眼中掠过一瞬的担心,但很快就厌恶地说:“你再不走,我便命侍卫来拖你走。” 第259章 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七姜不至于被拖出去,但还是没能留下,狼狈地离开了王府,门前的侍卫都忍不住偷偷看她,那年迈的嬷嬷倒是客气,恭敬地目送她直到马车离开。 映春方才被吓着了,只顾搀扶少夫人出门,这会子才想起来,两大提食盒都落在了王府。 “没事,本就是给她吃的,自然她吃不吃我们也看不见,我得想想明天送什么东西。” “您还要来这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明天我态度再好一些。” 映春气得脸蛋子鼓鼓的,说道:“少夫人,您说您自打来了京城,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连老太太和大老爷都不能让您低头,贵妃娘娘也不能把您怎么样,为了这个家里都落魄了的郡主,您何必呢?” 马车里闷热,七姜摇着团扇说:“映春,咱们要把目光放长远些,瑞王府所谓的落魄,不过是子嗣少了些,那么好的大宅子住着,有田有地有买卖,富贵荣华不比任何一家差。我和你家公子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往后展怀迁还要在朝堂上混呢,我不能拖他的后腿。” 映春笑道:“您要这么说,倒也值得了,不过少夫人,您还记得自己刚来时的光景吗,到如今,竟然为了二公子的将来,顶着毒太阳,贴着冷脸一趟一趟地跑。” 七姜摇着扇子,笑悠悠地说:“不单单为了他,我也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意思些,不然天天在家等你家公子回来,跟块望夫石似的,早晚会烦,烦了再看他,又该讨厌了。” 映春忙道:“您可千万别讨厌公子,那奴婢就该死了。” 七姜放下扇子,正经问映春:“对了,昨儿文仪轩有个丫鬟家里想她回去嫁人,大小姐赏了银子放人了。映春,你不用一辈子伺候我和公子,你想嫁人想走,就大大方方告诉我。” 映春呆呆地问:“您怎么想起这茬来?” 七姜说:“其实是想到了郡主的婚嫁,就惦记你了。” 映春笑道:“奴婢可不敢和郡主相提并论,少夫人,奴婢一早对您说过了,我这样的人嫁了,也不过是去伺候男人伺候婆婆的,万一遇上不好的,还挨打受欺负,也没人能帮我。既然这辈子是伺候人的命,跟着您多好。这是真心话,我爹娘也听我的,我就安心在府里当差,若是月老给我绑了红绳,将来能遇上好的,奴婢一定求您做主。” “真是好姑娘,你说我当时怎么就一眼相中了你呢,可见我的眼光不差。”七姜赞许着自夸着,又不得不感慨,“但愿郡主也能遇上好人,而不是为了王府的传承,匆忙找个男子成亲生子。” 映春想起方才的光景,担心地问:“您怎么能当面挑衅,说郡主对咱们公子念念不忘呢,她回头该报复您了。” 七姜晃了晃扇子,很不屑地说:“是她先提起来的,她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是否配得上展怀迁,别的事我都能忍,就这件事,半点不能让,就得把话给她堵死了。” 映春嘀咕:“郡主都离开京城七八年了,怎么还能惦记我们公子呢?” 七姜想了想,说道:“见过好的,其他都不入眼了,我倒是理解她。也许她在东边那么多年,一个模样人品好的都没遇上,其实她心里念着展怀迁一辈子都成,可她休想来打搅我们,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话,七姜一手扶了腰挪动几下身子,疼得发出“嘶嘶”的声响,歪了身子靠在一边才舒坦。 映春担心地问:“方才那一下,摔着了吧,您哪儿疼?” 七姜则下令:“回去别多嘴,张嬷嬷知道了又该大惊小怪,听见没有?” “可是……” “你要是多嘴,我就不要你了。” 映春小声咕哝:“您也就会欺负奴婢。” 七姜笑道:“我现在是不是有几分主子的模样了,估摸着我爹娘这会儿来见我,都要认不得我了,人呐,总是会变的。” 且说七姜单独去瑞王府,展怀迁嘴上应许她,心里一直记挂担忧,少不得派人暗中跟随保护,此刻得到消息说,少夫人已然回家去,他才松了口气忙自己的事。 晋王妃被害,京城大动干戈的三日搜捕,难免对各国使臣有所影响,三日里本该有的商贸也因此暂停,展怀迁一个当兵的,硬着头皮跟一群藩事大臣调停各方需求,重新安排商贸事宜,委实比练兵打仗更辛苦。 商贸之外,还要应付他们对朝廷一切事务的好奇,使臣在外,等同他国君主,虽说那些人不至于真把自己君主,可展怀迁必须恭敬有加、和气相待。 面对使臣们一些过分的要求,要做到不卑不亢,不引起矛盾,也不被牵着鼻子走,事事处处彰显大国风范。 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务,每一天往家走都身心疲惫,若不是如今家里有人被他惦记着,也有人惦记着他,跨进太师府都会令他觉得沉重,毕竟这是父亲推给他的任务。 是日傍晚,带着满脑子叽叽呱呱的藩语回到家,想到立刻能见七姜,面上的疲倦才被笑容代替,步伐轻快地往观澜阁去。 卧房里,七姜正趴在炕头写字,不知道展怀迁回来,被他撞个正着,等匆忙爬起来,人家已经到身边了。 “不好好坐着写字,我小时候这样淘气,是要挨板子的。”展怀迁含笑嗔道,“这样写不好字,还费眼睛,坐起来好好写,我陪你。” 七姜放下笔,僵硬而缓慢地起身,落地站着说:“我写好了,不用再写了。” “你受伤了?” “没有……” 展怀迁担心不已:“和郡主动手了?” 七姜嗔道:“我有几颗脑袋呀,她可是郡主,她说她若要杀我,一句以下犯上就够交代了。” 展怀迁着急地问:“那是怎么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受伤了,瞒什么?” 七姜生气地砸了他一拳:“凶什么,就你嗓门大,你再大声说我试试?” 展怀迁平静下来,好生问:“伤哪儿了,找叶郎中了吗?” 七姜着急地说:“别嚷嚷,你真是……就那什么,我被郡主推了一下,摔个屁股墩儿,能叫外人看吗?” 展怀迁只顾问:“伤着尾骨没有,伤着腰没有?” 说罢,便上手小心检查七姜的腰骨,再三确认没伤着骨头后,还是把七姜按倒了。 见展怀迁要掀裙子拉扯她的裤子,七姜害羞地捂着:“别、别,求你了。” 展怀迁问:“我还有什么没见过?” 七姜红着脸说:“我记得是硌在一块小石头上,是肉疼,骨头没事……” 不等她说完,只觉身下一凉,她害羞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很快,粗糙的手掌摸了上来,她浑身一哆嗦:“你别碰我。” 展怀迁所见,雪白雪白的皮肉上,赫然醒目一块发紫淤青,的确是硌着了,所幸没硌在尾骨上,这丫头也是命大。 “拿药酒来给你揉揉。” “你小子没安好心吧,我不要药酒,让张嬷嬷闻见了……啊……”七姜猛地回过头,伸手拍打展怀迁,脸上涨得通红,“你疯了呀,你、你怎么亲、亲我?” 展怀迁在她没受伤的另一边,轻轻拍了一下,放下裙摆盖上,说道:“老实些,等我去拿药酒来。” 七姜软绵绵地趴下,捂着脸说:“你不是好人,下流东西。” 第260章 皮厚心大 只因擦药酒时不老实,跟条泥鳅似的在展怀迁怀里翻腾,七姜被“狠狠”罚了,这会子软乎乎的窝在榻上,背过人去就偷偷傻笑。 展怀迁进门来,伏在榻边问:“不吃饭了?” 七姜满面春色,故作委屈,但藏不住眼底的欢喜,矫情地说:“哪还有力气吃饭,你自己吃去吧……” 展怀迁宠溺地在她面上亲了两口,笑道:“没事,夜里饿了再叫他们准备,先歇会儿,我去书房处理几件文书。” 提起公务,七姜忽而正经了,关心地问:“你那么累,身体撑得住吗?” 展怀迁眼含深意:“要看什么事了,小美人在怀,还有什么累不累的?” 七姜恼道:“说正经的呢,真真是个下流东西,不学好。” 展怀迁虎起脸,凶道:“再不许说这四个字,下回我可真生气,难道你不乐意,你不喜欢,你不……” 七姜伸手堵住了他的嘴:“我不说,你也不许说,我、我还小呢。” 展怀迁笑了,说道:“好好歇会儿,忙完了回来和你说话。” 七姜问:“说起来,晋王提前回京,你们查到踪迹吗?” 展怀迁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沉重地摇头:“又跟丢了,算上瑜初郡主的行踪无迹可寻,我很担心晋王能有更大的本事,将大批军队引至京城。” 七姜严肃地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是前线的探子出了问题,会不会他们已经被策反了呢?” 展怀迁颔首:“考虑到了,另派人马前去,但没赶得上晋王归来,不能再大意了。” “你忙去吧,我不烦你了。” “怎么会烦我,恨不能天天把你带在身边。” 夫妻俩相视一笑,七姜便催相公去做事,人走后,她翻了个身,屁股上的伤还是疼,不得不又侧过来,叹了口气,轻轻念叨:“晋王的事过去,太子大婚后,能陪我回一趟家吗……” 提起家,不禁想起了郡主,听说瑞郡王身体很不好,这么千里相隔,东边若出了什么事,郡主都赶不及回去,又或是此番上京,便抱了生离死别的决心,是放下爹娘,要来撑起王府的门楣吗? 七姜自言自语道:“不论如何,你得先活着吧。” 转天,京城暴雨,七姜一早站在屋檐下,盘算着今日还去不去瑞郡王府。 张嬷嬷是拦着不让出门,说道上不好走,但也知道拦不住这小娘子,说了两遍就不再啰嗦了。 今日晋王府依旧不待客,晋王虽一早入朝拜见皇帝,可叮嘱了下人,府中不接待吊唁,不许任何一个外人进门,这“外人”包涵了所有皇亲,自然瑜初也见不得。 瓢泼大雨中,瑞王府的车马原路返回,瑜初坐在车上,听着大雨砸地的动静,脑中一片空白。 其实没见到堂兄也好,见了面,一些事一些话,她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嫂嫂她……”瑜初才叹了口气,忽然车身猛烈晃动,一声巨响后,车身歪了,她险些从座上滑出去。 “郡主?” “郡主您没事吧。” 瑜初努力撑着身子问:“怎么了?” 外头应道:“车轱辘裂开了,一时走不了,且等下人回府另套马车,郡主您是下车等,还是?” “我……”本想说雨太大,就在车里等,可刚才摔那一下,车架变了形,顶上竟开始漏雨,瑜初被冷雨滴在脸上,抬头看时,水滴成了水流,越来越多的漏下来,她不得不说,“下车等,里头漏雨了。” 然而倾盆大雨,纸伞根本撑不住,路上没什么行人,连沿街铺面都为了避雨关门打烊。 一众人护着郡主要去屋檐下避一避,只见远处有马车缓缓而来,还以为是王府另套的赶上了,瑜初便没挪动。 不料到了眼前,竟是太师府的马驾,瑜初皱起眉头,只见云七姜探出脑袋,透过雨幕看清她之后,立刻下车来,自行撑伞到了跟前,欠身道:“郡主,这么大的雨,您怎么……” 七姜的目光落在王府歪斜的马车上,便是明白了,说道:“郡主若不嫌弃,请用鄙府车马,虽不如王府的华丽宽敞,尚能避雨挡风,护您周全。” 瑜初冷声道:“你要与我同辇?” 七姜道:“妾身自然不配,郡主请上车,您避雨赶路要紧,妾身本就是去王府向您请安的,在此处见了也一样。” 瑜初嫌恶不已:“你又来做什么?” 七姜说:“昨日的食盒忘了带回去,府里如今是大小姐当家,一应器皿都有定数,妾身作为嫂嫂,岂能坏了规矩,拿出去的东西,必然再要拿回去。” 瑜初摇头:“你家大小姐只会笑你寒酸,哪有人家往外送食盒还惦记要回盒子的?” 七姜好脾气地笑道:“这不是能有个借口,再来府上拜见您吗?” 瑜初睁大眼睛,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听说才十七八岁,比自己还小一些,怎么脸皮厚不算,心还那么大。 “郡主,雨越来越大了,您上车吧。”七姜让开路,恭敬地说,“千万别淋雨着凉,夏日里伤风很是辛苦。” 杵在街上,不定被什么人看去,瑜初也不愿让人笑话瑞王府狼狈,两头张望不见自家下人套车赶来,便把心一横,径直往马车走去。 七姜忙不迭跟来,护送郡主上车后,命自家车夫下来,对王府的下人说:“请好生送郡主回府,马车留在王府便是,我家下人会来取。” 但听车上的人说:“你上来吧,不是要去王府拜见我吗?” 七姜抬起头,雨水扑在脸上,见车里的人挑起了帘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重复了句:“上来吧。” “多谢郡主。”七姜心头一亮,知道一切有指望了,上车后,见郡主淋了雨,便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您擦一擦吧。” 瑜初避开她的目光,冷冷地说:“我不用粗糙的东西。”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上好的蚕丝,满京城找不出十块帕子,我家嬷嬷出门才让妾身带着,撑体面的。” 瑜初忍不住笑了:“是你说瞎话,还是你家嬷嬷逗你玩,什么丝那样金贵,满京城找不出十块帕子?” 七姜递上帕子,真诚地说:“您擦一擦吧,发鬓都湿了。” 第261章 可这不是,我嫁来了吗? 且说马车到达王府,暴雨渐收,七姜跟着下了车,心想郡主未必让她进门,就没放肆地跟上前。 反倒是瑜初回眸看她,眼底有几分奇怪,好在边上的下人机灵,主动道:“少夫人,您请。” 七姜看了眼郡主,见她不反感,这才跟了上来。 一行人沿着长廊往王府深处走,雨渐渐停了,明晃晃的日光破云而出,将那挂着雨珠的草木山石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盛夏时节,酷日蒸腾水汽,雨后的闷热比毒太阳底下更叫人难受,七姜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气烘托着身体,沾了雨水的衣衫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很是难受。 瑜初自然也怕热,进入内院后,她径自回房换衣裳,七姜被留在厅堂,有下人送来凉茶瓜果,还有大缸的贮冰,屋内清凉无比。 七姜缓过一口气,喝了半杯凉茶,之后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郡主才又回来。 此刻已褪下素服,不过平常装扮,气息也柔和了几分。 “听展玉颜说,你想和我交朋友,用真心换真意?”瑜初开门见山道,“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要交我这个朋友?” 七姜笑道:“妾身不曾念过书,言语粗鄙,不会我家大小姐那般文绉绉说话,但意思差不离,郡主与我们年纪相仿,就斗胆觉着是能处到一块儿去的。再者,往后展怀迁要在朝堂立足,若能得郡主提携,旁人也不敢欺负他,做妻子的总该为他尽心。” 瑜初冷声道:“你谈吐不算粗鄙,就是有几分刻意,是学过的吧?” 七姜笑:“长辈们费心教导,可惜什么都学得半吊子,让您笑话了。” 瑜初拿起团扇轻摇,说道:“说实话吧,为何接近我,这会子满京城的眼睛都盯着瑞王府,你屡次三番来登门,外人会以为我们当真关系不错,甚至认定瑞王府从此要仰仗太师府。” 七姜欠身道:“如何敢当,外人也只会觉得,是太师府巴结瑞王府。” 瑜初不屑地说:“不必假惺惺,看在今日借用贵府马车的份上,我愿意听你多说几句,过了今日,再想见我就难了。” 七姜态度恳切,说道:“妾身冒昧一问,郡主以为我图什么?” 瑜初的扇子越摇越快,显然不耐烦,恼道:“是不是展怀迁以为,我们瑞王府与晋王府勾结,意图谋反,派你来打探我?” 七姜满脸惊讶:“郡主,这话可说不得,您……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瑜初满心狐疑,盯着眼前人仔细打量,却怎么也分不清真假,这小娘子行事太古怪,不按常理出牌,总也猜不到她下一句是什么。 至于七姜,虽然满心想将瑜初郡主从皇权斗争里拉出去,想她一个鲜活的姑娘能免于灭顶之灾,可这事儿急不来,也要顾虑展怀迁说的,不敢打草惊蛇。 方才那一出装傻,便是故意要将话题带开,还没到时候,她不能轻易向这位骄傲的郡主表露心意。 瑜初也有掂量,这话不能展开了说,既然云七姜能有分寸,倒也是好事。 “我们年少时,展怀迁便是京中最耀眼的公子哥,那时候展太师尚未成势,但司空府唯一的外孙,也足够他走到哪儿都被捧着敬着了。”瑜初看着七姜,说道,“若非皇上膝下无适龄的公主,他必定会被选为驸马。” 七姜笃然道:“妾身入京有些日子,京城朝堂里的规矩,也多多少少知道些,展怀迁这般家父膝下唯一的嫡长子,大多不会尚公主,毕竟驸马并不是什么风光的事。” 瑜初笑道:“不错,还真没唬住你。” 七姜说:“自然,皇上若真有心,也不是不能够,譬如……郡主您?” 瑜初长眉轻挑,并没有被激怒,说道:“不要太张狂,展怀迁,不过是我不要了才轮到你。” 七姜笑眯眯地说:“那就请郡主往后,也别再惦记他。” 瑜初冷下脸,将团扇撂在桌上,怒色道:“好生放肆的丫头,你就不怕我拔了你的舌头?” 七姜说:“郡主难道比贵妃娘娘还残酷?” 瑜初眉心一颤,目光落在七姜的手上,无法想象金针刺入整根手指的痛苦,这丫头可真不简单。 “我没要展怀迁,是不想他成为王府赘婿,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你。”瑜初傲然道,“他是个将来能有所作为的人,若被赘婿的身份束缚,前程就毁了。我既然欣赏他,就要成全他,若不然,还真没你什么事,你一个乡下丫头,岂有这般好的命?” 七姜笑道:“妾身敢问郡主芳龄。” 瑜初不明白:“问我的年纪作甚?” 七姜道:“您刚回京城,恐怕一些事还不清楚,妾身与展怀迁的婚事,除了皇上赐婚外,更重要的一环,便是二十年前的婚约,虽然那时候妾身还没出生,但郡主也还在王妃娘娘的肚子里吧,又何来的轮到轮不到?” 展云两家的婚约,瑜初略知一二,没想到是真的,怎么会有还没出生就订下婚约,展敬忠是早二十年,就为自己的儿子铺路,不愿他将来被任何一派势力束缚吗? 瑜初沉下心道:“那又如何,你没见识过权贵的能耐,还以为一纸婚约能保什么?” 七姜笑道:“可这不是,我嫁来了吗?” “你!” “郡主息怒,妾身实在粗鄙,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 瑜初努力冷静下来,岂能丢了自己的尊贵,至于展怀迁的事,她坦荡荡也没什么可露怯的。 话说回来,云七姜的脾气,是该与自己合得来的,有什么话大大方方地说,她虽然一次次不惜出言冒犯,也要捍卫她与展怀迁的婚事,可她并没有嘲讽自己对展怀迁的感情,彼此都很坦荡。 “走吧,你不配与我交友。”瑜初开口道,“往后别再来王府,你来了门前也不会让你进,我不想看见你。” 七姜起身道:“即便郡主不愿见到妾身,妾身也会常常来请安,请您保重身体。” 瑜初不耐烦得很,恼道:“赶紧走,还有,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别到处给展怀迁丢脸,我都替你汗颜。” 七姜微微一笑:“这是妾身与外子夫妻间的事,就不劳郡主费心了。” 瑜初大怒,却又不得发作,朗声道:“来人,送客!” 第262章 少夫人今日没有来 王府的老嬷嬷奉命将客人送走,不多久回到内院,一进门便听郡主说:“不许她再进王府,云氏若再来,都给我拦在门外。” 老嬷嬷却道:“方才在门下,展少夫人说什么食盒没拿,她改日再来取。” 瑜初指了嬷嬷想说什么,但还是放下手,气呼呼地走开,撂下话:“总之,不许她再进门。” 这一边,七姜在回家路上就有些不得劲,进了观澜阁,张嬷嬷直说脸色不好,喂了香薷饮也很快就吐了,之后整个儿蔫蔫的,额头也发烫。 原来七姜在雨中接瑜初郡主上车时,虽然撑了伞,但掌不住雨势瓢泼,淋了不少雨,后来放晴日头烘晒,正热得冒汗时,又一下钻进被冰缸镇得凉爽无比的厅堂,潮气、热毒和寒凉在纤瘦的身体里打了一架,就把正主自己撂倒了。 张嬷嬷抱怨不已,说那么热的天、那么大的雨,孩子就不该出门,碎碎念中,七姜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窗外天都黑了。 “怀迁……” 下意识就要找相公,名字喊出口,七姜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她离不开这个人了,刚开始的厌恶抵触,还有什么两年之约,如今都成了笑话,这人变得也太快了。 奈何身子不爽,七姜没心思去想风花雪月,也没力气再多叫一声“怀迁”,软趴趴地躺下后,便回忆起今日的一幕幕。 看得出来,瑜初郡主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那么放肆地捍卫自己和展怀迁的婚事,都没让郡主生气到要把自己怎么样,不愧是皇家的女儿,心胸宽广。 最令人感慨的是,即便对展怀迁青睐有加,郡主宁愿放手,也不想他的将来被王府束缚,虽然在七姜心里,赘婿并没什么低人一等的,可这个世道,就是容不得他们与常人平起平坐,而展怀迁得到了郡主最高贵的爱慕。 “还好我有婚约……”七姜小声念着,但很快就使劲揉搓自己的脸颊,晃着脑袋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 她不能溺在展怀迁的爱意里,就忘了自己被安排人生的无奈,不能助长这歪风邪气,哪怕改变不了这个世道,将来他们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活得潇洒自在。 转天,毒日暴晒,酷暑之下,京城大街小巷皆难见人影,偶尔有人策马赶路,那马蹄声能传入家家户户。 瑜初身着素服在家等了一上午,可下人一趟趟回来告诉她,晋王依旧不接待任何宾客的吊唁。 “罢了……”瑜初起身,目光却落在昨日云七姜坐的位置,下意识地抬头向门外看了眼,眼神里不知在期待什么。 边上的老嬷嬷瞧见,轻声道:“郡主,展家少夫人今日没有来。” 瑜初嗯了一声:“不来才好。” 可是过了一天,又过了一天,到这日晋王妃出殡,即便晋王奏请了皇帝,发妻后事一切从简,瑜初也必定要来送别,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遇见了展家人,独独不见云七姜。 玉颜代表大伯父和兄长们来向郡主行礼,瑜初见左右无人后,便问道:“你家少夫人呢?” “家嫂病了,不宜来致哀。”玉颜应道,“烧了两天才退下去,这会子已无大碍,但有些咳嗽,身子也虚弱,大夫不让出门。” 瑜初算了算日子,难道就是那日淋雨着凉了,忽然想起,自己回府后便换了干净的衣裳,但淋了雨的云七姜,是捂着潮湿的衣衫与她说话,厅堂里还有好几缸贮冰,忽热忽冷,她那小身板瞧着,的确不像有多结实。 “她可好些了?”瑜初问。 “多谢郡主记挂,家嫂已大安,只是还要静养。”玉颜一面应着,一面揣摩郡主的意思,看得出来,七姜纠缠那几日,多多少少在这位心里留下了什么。 “上回送来的食盒,还没取回去。”瑜初道,“等她病好了,让她来拿吧。” “是……”玉颜虽不明白什么食盒,但这话显然是发出邀请,从被七姜缠得动怒撵人,到主动相邀,他们家嫂嫂年纪小小的,能耐还真大。 因晋王妃丧事从简,且炎天暑热,宾客们吊唁致哀后便早早散去。 瑜初如今独来独往,谁也不与她结伴,王府的人亦是淡淡的,晋王忙于应付,也未顾得上她,此刻就要离开,却有丫鬟追来,请郡主留步。 随行来到灵堂,一进门便觉阴冷凄凉,晋王从后殿缓缓走来,满眼的憔悴哀伤,才三十多岁的人,仿佛有了四五十岁的沧桑。 他惨淡地一笑,道:“才听说,家里那些人怠慢了你,一群妇人最是蠢笨,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皇兄,节哀顺变。”瑜初欠身道,“是我没能照顾好嫂嫂,倘若不摆宴,也不会叫人……” “不是你的错,他们要让我回来,自然用尽手段。”晋王说着,负手而立在堂妹跟前,说道,“皇叔交给你的东西,可有好好保管?” 瑜初颔首:“是,皇叔现在就要吗?” 晋王说:“还不急,你好生收着,眼下皇上将我困在城中,杀我易如反掌,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瑜初垂眸不语,袖中的手已然握了拳头。 晋王又道:“听说你与太师府走得很近,他们家少夫人,时常来登门?” 瑜初的心砰砰直跳,点头道:“那小娘子十分热情,也势利得很,说什么要为展怀迁的将来拉拢关系,见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就来巴结我讨好我。” 这些,自然是假话,是瑜初觉着可以搪塞过去的说辞,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云七姜为了什么接近她,也许真是为了展敬忠父子来与她套话,可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向堂兄说明。 “听说皇叔请皇上为你赐婚,来了有些日子了,可相中京中哪一位贵公子?”晋王说道,“原本我也替你看好展怀迁,谁想到,他随随便便就娶了个乡下丫头。” 瑜初冷静下来,说道:“皇兄,眼下大事为重,过了这两年,还请皇兄为妹妹做主。” 第263章 让她下去陪你嫂子 晋王转身看向妻子的牌位,说道:“一个小丫头,不值什么,但却占了你的位置。” “皇兄……” “我向来信奉以牙还牙,过几日她登门时,我让她下去陪你嫂子。” 瑜初紧张地问:“难道是展怀迁派人暗杀了嫂嫂?” 晋王冷声道:“虽没有证据,但也逃不过展敬忠那一伙,他们利益共同,杀了哪一个都不算太冤枉。我欣赏展怀迁,要留他继续为朝廷效力,空出他身边的位置,与你相配,不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吗?” 瑜初想着如何拒绝,却说不出半个字,她深知晋王有多疯狂,她知道堂兄为了谋反的那一天,蛰伏隐忍了多少年。 晋王忽然出声:“瑜初?” 瑜初一哆嗦,应道:“是。” “将那小娘子引入王府,我会让她死得很干脆,就当是为你嫂嫂报仇。” “是、是……” 太师府中,七姜等回了到家换素服的丈夫,可惜展怀迁太忙,穿戴齐整后就要离家,目送他出门,还远远望着身影,张嬷嬷就来劝她回房。 “嬷嬷,我没事了。”可这话没底气,七姜的嗓音还是哑的。 “少夫人,不是奴婢啰嗦,您年纪小,坐下病来将来不好生养,您可是亲口说,盼着和公子儿女双全,咱们不得好好爱惜身体吗?”嬷嬷不厌其烦地劝道,“一场雨就把您给撂倒了,您还敢说自己很结实?” 七姜黏糊糊地说:“就是你们把我养娇贵了,从前冒雨种地抢收也不是没有过,一碗姜汤喝下去就没事,那天我还打着伞呢,真没用。” 张嬷嬷搀扶孩子往回走,念叨起:“看来瑞王府实在不干净,兴许是撞了什么,明儿一早,奴婢给您去庙里烧柱香。” 只听身后有话传来,是玉颜的声音,她也换下了素服,拾掇整齐便来见七姜,听张嬷嬷说要烧香,便道:“我娘这几日天天去烧香,那么热的天,往年也不见她如此殷勤。” 玉颜说着,换下张嬷嬷来搀扶七姜,仔细看了看说:“今日气色好多了。” 张嬷嬷猜想姑嫂二人有话说,便识趣地离开,七姜哑着嗓音问:“有没有派人跟着,她是去庙里了吗?” 玉颜颔首:“昨天派人偷偷跟着,她的确是去庙里,这几日在家也挺安分,唯一奇怪的,是前些日子曾半夜来看我,莫名其妙地关心我,还格外高兴。” 七姜说:“有好事?” 玉颜轻轻一叹:“我怕她是知道了我和世恒的事。” 七姜反而不在乎:“早晚会知道,她要和你们过不去,或是做出丢人的事,现在将来都一样,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别放在心上。” 玉颜道:“我也这么想,就没去追究,司空府上下都是知道我娘的为人,若要嫌,也不会包容我接纳我了。” 七姜笑道:“说起来,嫁去之后,那么大一个家要交在你手里,玉颜你怕吗,你能像大舅母那样料理周全吗,外祖家的人实在太多,我到现在还没数清有多少孩子。” 玉颜毫不谦虚地说:“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不会的我就学,会的我自然要做得更好。” 之后进了门,才将瑜初郡主的邀请告诉了七姜,笑道:“你可真有本事,病得也刚刚好,兴许你没病,第二日又去了,她倒是真要烦你。” 七姜捧着茶碗说:“郡主是寂寞吧,孤零零一个人,我虽然招她烦,好歹有个说话的人。” 玉颜叹道:“如今晋王回来了,若是两府真有勾结,你再去见她,就不那么简单。七姜,往后我随你一道去吧,你一个人去实在叫人不放心。” 七姜说:“她要害我,早就下手了,若是别人要害我,再搭上你就更不值得。你放心,你哥哥派人暗中保护我呢,他比你更担心。” 玉颜自然是信的,顺手收拾炕桌上的纸笔,听七姜念叨展怀迁最近太忙,都不能陪她写字,她道:“听说大哥也忙,果然太子的弱冠礼和大婚就快到眼前,过了初秋就好,至少入冬后,能安生过个年,那时候晋王的事也该解决了,我好几年没高高兴兴地过年,今年格外期盼。” 此时,映春从门外进来,送了一封书信,是陈茵从宫里递出来的。 为了让七姜能看明白,陈茵的信函从不拽文,还会把字写得大一些,七姜认起来更容易。 不知不觉,她念完了整封信,抬头便见玉颜冲她竖起大拇哥,轻轻拍了巴掌说:“我家嫂嫂了不得,已经能看信了。” “是啊……”七姜不禁挺起背脊,得意极了,“我全看完了呢,玉颜,这些字我都认得。” 玉颜夸赞道:“几次随你一道出门,一次比一次见你稳重,那些客套话也随口就来,哪里像才学几个月的,不知该夸你厉害,还是夸大伯母教得好。” 七姜把茵姐姐的信叠好收起来,感慨道:“怪不得母亲当时坚持要我一面学认字,一面学礼仪规矩,我还不乐意呢。如今真学起来,不仅没觉得累,出门见那些人,我再也不紧张了。” 至于陈茵的信,并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分开久了想念七姜,且知道她病了,特地来函问候。 七姜高兴地说:“如今你和表哥好了,茵姐姐和太子也有指望,原本只有我和展怀迁好,瞧着你们都不好,我们心里都不踏实。” 玉颜笑道:“我和陈茵都是托你的福,姜儿,你该不是月老转世吧。” 七姜铺开纸张,要给茵姐姐写回信,摇头道:“月老不是男的吗,我可不要做男人,做女人多好,可以嫁给展怀迁。” “哎呀……”玉颜被腻歪得不行,姑嫂俩笑作一团,惹得七姜禁不住咳嗽。 但见映春又进来,念叨着:“今日可真热闹,少夫人,这是瑞王府送来的。” 说罢,放下一方裹着红绸的漆盒,玉颜上手解开,打开漆盒,里头卧着几只绣工精致的荷包,更有一股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盒中另附一张纸笺,不知谁的笔迹,但是郡主的口吻,说是听闻七姜咳嗽,送来这些装了薄荷冰片等几味药材的香囊,供她抒怀养气用。 姑嫂二人面面相觑,七姜伸手推开:“我觉着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264章 我可不去送人头 香囊里的药材,可以找叶郎中查验,但人心难测,即便是七姜笃信瑜初郡主不会害她,可突然这么大的转变,让她觉得比自己的纠缠还要刻意。 玉颜命映春去找福宝,将香囊和药材送去济世轩,可不敢轻易给七姜使,何况她的咳嗽不过是嗓子痒,不是自己刚从甄家回来,咳得身子骨都要散架那般严重。 一个时辰后,福宝从济世轩归来,经叶郎中辨别,香囊中的药材的确对抒怀养气有益处,随身佩戴或咳嗽时拿来闻一闻,皆是极好的。 “郡主必然无心害我,可她那样骄傲的人,让你带话要我去已经很了不得,怎么会又突然送东西来。”七姜支着脑袋,忽然一个激灵,问玉颜,“晋王归来后,这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吧。” 玉颜说:“王爷归来有些日子了,他们之间的事,咱们并不知道。” 七姜咳嗽了几声,接着道:“大雨那天也是吃了闭门羹的,今日兴许真是他们头一回碰面,可别是晋王对她说了什么,她才这么刻意地来提醒我。” 玉颜笑道:“你和郡主不过几次见面的缘分,凭什么来推断?” 七姜支着脑袋,冷静地想了想,说:“因为她告诉我,虽然喜欢你二哥,但不愿逼迫他成为王府的赘婿,不愿毁了他的前程,还让我别总给展怀迁丢脸,要明白自己的尊贵。” 玉颜大为惊讶:“你们都谈到这么深的事了?” 七姜摇头:“其实没聊什么,是我不愿她心里惦记你二哥,把话豁出去说,她没有生气,反而说了这些话,我嘴上不饶人,心里很佩服,我相信她是个好姑娘。” 玉颜不禁笑道:“二哥哥知不知道,自家娘子醋劲那么大。” 七姜说:“他是个傻子,除了朝务就是我,看不见别人,我犯不着在他面前矫情。只要不是他自己去招惹的风流债,我就要护着他,挡在他身前。” 玉颜感慨不已:“大伯父大伯母那样子,二哥哥心里对于自己的妻子和家,必定是有所期盼,也有所顾虑和担忧的,他一定不敢想,会遇上你这样好的姑娘。” 七姜笑道:“我好不好是其次,要紧是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玉颜又被腻着了:“你呀,是真不害臊,不和你说了。” 七姜忙道:“说正经的呢,你觉着郡主什么意思?” 玉颜又仔细回忆了今日相见时的光景,应道:“听说你病了,她眼中瞧着是有几分担心,对了……我怎么觉得,她还有几分高兴,但不是幸灾乐祸,仿佛松了口气。” 七姜说:“难道以为我连着好几天不再去了,是真不去了,结果听说是生病,心里又有指望了。” 玉颜觉着有道理:“这样一想,后面命我传话叫你去取回食盒,连起来就不唐突了。” 七姜指了边上的匣子说:“这就一定古怪,她让我去取食盒,并不是去做客是不是?” 玉颜不敢细想,却见七姜召唤映春,吩咐她:“传话给大管事,去王府替我谢恩,再把食盒取回来。” 映春领命离去,七姜接着说:“就当我多心,我觉着郡主是在赶客,我们若能做朋友,也不急这几天,等等不迟,若做不成朋友,那就更不必在乎了。” 玉颜虽然想不明白其中的事,但谨慎总不会错,自然是支持七姜的决定,而后说些家里的事,说起老太太和上官清,一面等着大管事回话。 瑞王府中,瑜初听闻太师府管事到了,一来谢恩,二来取回他们家少夫人落下的食盒,她一面听老嬷嬷念叨,一面就扬起了嘴角,欣喜地说:“自然不会见什么大管事,让他在门外磕了头就走吧,食盒还给他,就说……请他们家少夫人安心养病,别到处乱跑。” “别到处乱跑?” “没事,她听得懂。” 老嬷嬷照着吩咐去安排,不久后归来,见郡主心情甚美地在桌案前写信,她取了扇子,为郡主扇风驱热,轻声道:“您是不是,挺喜欢展家少夫人?” 瑜初干咳一声:“什么?” 老嬷嬷笑道:“这几日奴婢冷眼瞧着,您很盼着少夫人来,可惜一直就不来了。” 瑜初尴尬地反问:“我喜欢她做什么,又粗鄙又失礼的小丫头,张狂又放肆,天底下会有人喜欢这样的姑娘吗?” 老嬷嬷笑道:“您说这话,眼里可没有半分厌恶,奴婢这把年纪了,不会看错。” 瑜初不耐烦地说:“你老了,眼神不好使,行了,我并不热,下去歇着吧。” 嬷嬷说道:“这下少夫人连食盒都取回了,没了登门的借口,怕是下了决心不再来。” 瑜初眼神一颤,苦笑道:“不来才好,不来才好……” 是日夜里,展怀迁从城外归来,已然过了子夜。 虽还在六月,太子弱冠礼上,祭拜天地社稷之事已提上日程,他终于从藩务上脱身,带着手下去查看地形,预备当日的关防守卫。 自然另一重任务,是监督晋王妃的出殡礼,因晋王请旨一切从简,早晨宾客吊唁散尽后,仅王府家眷扶灵出城,展怀迁一路跟到王陵,如此往返一趟,赶在天亮前回到家,已算得上顺利了。 七姜还病着,他舍不得半夜吵醒,便要去书房休息,可他不回来,七姜哪里睡得安稳,稍稍听见动静就醒来,隔着窗问:“怀迁,你回来了吗?” 展怀迁赶忙回到房中,点了灯,担心地说:“怎么不睡,叶郎中说了,夜里安睡最滋养五脏,说好了不再为了等我熬夜的,又不听话。” 七姜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到底换来一句:“好,不说了,我知道你惦记我。” 待心爱的人洗漱沐浴归来,安逸地贴着热乎乎的身子,心里总算踏实了,七姜才说了郡主的事,说了自己的判断,问这么做对不对。 “没想到,你这么机敏谨慎。”展怀迁欣喜不已,捧了七姜的脸颊亲了口,“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会横冲直撞的小霸王,我家少夫人了不得。”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晋王哪怕查不到你,也一定怀疑所有为皇上效力对付他的人,他可是明着暗着对付你两回了,指不定下一次就冲我来,我可不去送人头,最近这段日子,我要老实些,不出门了。” 第265章 与展家再结姻亲 展怀迁动容于七姜的聪明和冷静,让他还能有心思玩笑说:“是不是懒怠了上学,又怕母亲生气,才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七姜却问:“冠冕堂皇四个字怎么写?” 展怀迁一愣,小娘子那正经好学的模样,实在招人爱,忍不住将怀里的人亲了又亲,在七姜黏黏糊糊的声音里说:“等亲够了,就教你写。” 夜深人乏,温存之余七姜舍不得展怀迁再辛苦,彼此都克制了欲望,只是依偎着,安安生生地睡去。 而那之后几日,真如说的一般,七姜再没出过家门,连司空府都不再去,每天安心在家练字背书,有玉颜、玉颂帮她,过些日子再见母亲时,就不怕被问住了挨罚。 可是,难得最好动的人能坐得住,家里有一人怎么也闲不住,酷暑的季节,每天顶着毒日头出门,过去初一十五烧香的四夫人,这些日子天天往庙里跑,头些天玉颜还能由着她,这日复一日地没完没了,她免不了担心多虑。 这天一早,四夫人又要去烧香,才出房门,女儿就来了。 但四夫人心情甚好,笑着问道:“怎么过来了,是在园子里巡查吗,也是啊,天气太热,大早上的转一圈,不然大太阳底下晒坏了。” 玉颜则开门见山地问:“您又要去庙里,母亲,您去那儿究竟做什么?” 四夫人眼神闪烁,避开女儿的目光道:“还能做什么,为你和你哥烧香拜佛,庙里清净还不热,说句大不敬的话,就当我是去避暑吧。” 玉颜的目光扫向几个随行的下人,问道:“夫人在庙里,都和谁相见?” 四夫人瞪大眼睛:“怎么着,你不会以为我去菩萨座下偷男人吧。” “还请母亲慎言。” “不是你先挑事儿么,如今家里的事不归我管,你的事我也问不着,还要我怎么样,你们能不能给我条活路,非要将我闷死在这院子里吗?”四夫人一脸委屈地诉起苦来,“你可是我亲生的,哪怕天底下人都不待见我,你总该心疼心疼自己的亲娘,我又不求什么,不过是每日出门走走,这都不成吗?” 玉颜道:“女儿是怕母亲在外结交了什么不好的人,怕您被人欺骗被人利用,毕竟朝堂上下冲着太师府来,等着和大伯父过不去的,大有人在。” 四夫人恼道:“你才活多大,我还不如你吗,我是那般蠢笨的人吗,行了行了,再晚太阳就毒了,你安心要我赶路中暑不成?” 玉颜轻轻一叹,唯有命令随行的下人:“照顾好夫人,提防外人别有用心,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必须来回我,不然出了事,你们一个也逃不了罪过。” 四夫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大小姐,您英明神武,我们怕了您。” 说罢,便绕过女儿,呵斥丫鬟们跟上,玉颜无奈地望着母亲一行人远去,而后吩咐身边的:“去告诉大管事,派人盯着。” 同是这一日晌午,何世恒散了课,用饭前来向母亲请安。 何夫人正与家中下人说话,高高兴兴的,见了他便招手:“儿啊,你来看看。” 何世恒接过两本册子,上面分别是新郎新娘的礼服画稿,一并凤冠、首饰、鞋履、佩玉等等,每一件所需之物,都被精致地画下来,连礼服上的绣纹,都画了细腻的大图以供阅览。 “母亲?” “这都是改了三回的,制式与花样,是和老太太还有你婶母姑姑一道选的。”何夫人笑道,“我知道玉颜那孩子不挑,这事儿琐碎又麻烦,就我做主了。回头你对玉颜说,不是当婆婆的要给她下马威事事揽在手里,我知道太师府也忙,何况时下朝廷多事,就不惊动她一回回地来。” 何世恒道:“她必然喜欢,她……” 见儿子高兴得口齿都不利索,何夫人嗔道:“你呀,往后可要改一改,别总为了媳妇儿在我面前犯傻,这是大忌。娘和玉颜且要磨合,不会事事都顺心,你这个儿子若不能从中调停,婆媳如何能和睦?” 何世恒说:“玉颜必定事事都敬您,我有什么可调停的。” 何夫人叹气:“白长这么大个儿,白长这些年岁,到底没成家连你弟弟都不如。傻小子,我们娘儿俩还有翻脸的时候,何况婆媳呢。” “那您要我怎么办,好好的,非得闹不愉快?” “看看,这就没耐心了,我还指望你什么?” 何世恒屈膝蹲在母亲跟前:“到底怎么才好,好端端的说这些,我如今念书费脑子,您让我省点心可好?” 何夫人在儿子脑门上轻轻一戳:“我问你,娘若是和玉颜起了争执,你帮谁?” “帮……”何世恒微微蹙眉,试探着问,“您?” “就你这样,能娶着媳妇,都是老天偏心了。”何夫人嫌弃地说,“娘还能和你分了不成,媳妇儿可是能跑的,傻小子。” 何世恒笑道:“那我也不能有了玉颜,就不把您放在眼里,再说了,玉颜不会和您起争执,绝不会,白说这些瞎操心。” 只见二夫人进门,笑着道:“这么大小子了,还跟你娘撒娇讨糖吃,大嫂嫂我可真羡慕你,我如今只能抱孙子了,儿子闺女都不理我。” 大夫人嗔道:“是,就你有孙子,也不怕把自己说老了。” 一面说着,打发儿子道:“吃饭去吧,天气那么热,读书别太猛,仔细身体。” “是,炎天暑热,母亲、婶婶也请保重。”何世恒说罢,向婶婶行礼后,猜想妯娌二人有话说,便先退下了。 二夫人在门前看着侄儿走远,才稍稍变了脸色,回到嫂嫂跟前说:“家里送东西来,传了些话,嫂嫂,外头似乎已经知道,咱们相中了玉颜,要和展家再结姻亲。” 何夫人皱眉:“怎么说的,指名玉颜了?” 二夫人点头,满心焦虑地说:“话似乎还是从王氏口中传出来的,她拿着这事儿,在外头坐庄放贷呢。” 何夫人按捺怒气,问道:“是传的,还是你家里亲眼见到的。” 二夫人说:“她们亲眼见的,去庙里烧香时撞见了。” 第266章 走吧,去庙里堵她 何夫人深知弟妹从不说没谱的话,娘家人也十分可靠,不会搬弄是非,必是自己近日太忙,没留神外界的事。 再有那些要靠利钱营生的官太太们,不在她平日相见的人之间,这事儿到不了跟前也不奇怪。 “这女人是钻钱眼里了不成,太师府还能少她一口吃的吗?”何夫人又气又无奈,“她赚那点沾血的银子,图什么,带进棺材里?” 二夫人道:“没了掌家大权,少了多少油水,可娘家都指望她呢,她若想回娘家继续耀武扬威的,手上没银子怎么成。” 何夫人苦笑:“我想说,这样的娘家还往来做什么,可又一想,她不正是玉颜的娘家,难道将来我不让儿媳妇和亲娘往来?” “那咱们就不管了?” “不管怎么成,这事儿于法不合,损些银子也罢了,万一缠上官司,父亲和你大哥可算有话说了。他们到现在也没松口,只是看皇上没有了指婚的意思,拖着罢了,一旦抓了把柄,最后苦的还是两个孩子。” 二夫人道:“不如让翎儿出面,她好歹是大嫂子,咱们去说王氏算什么呢?” 何夫人摇头:“别拿展家的事烦她,我想着,让玉颜自己处置,她若不成,咱们再出面。毕竟是亲生母女,往后还不定有什么怪事,若能应付也是她自己得利,早晚要独当一面。” 二夫人问:“恒儿呢?” 何夫人叹了口气:“告诉他又有什么用,等他自己知道了再说吧。” 然而这件事,早已在京城扩散开,午后,韩子淑久违地回到太师府,就是为了向妹妹确认这些传闻。 姑嫂三人在文仪轩坐下,子淑说道:“你大哥的同僚家中添子,我去登门道贺,他们家主母却拉着我问这件事。玉颜,是不是前阵子咱们去司空府殷勤了些,让外人误会了?” 七姜啧啧:“不是我说大嫂嫂,你们眼神都不好使吗,里里外外算上展怀迁,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出来他们早八百年就好上了,说真的,这家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糊涂。” 子淑惊喜地问妹妹:“真、真有这事儿?” 玉颜笑道:“说来话长,但大舅母已经接纳了我,嫂嫂,你为我高兴吗?” “高兴高兴,你哥哥一定也……”子淑兴奋地说着,可冷不丁想起婆婆来,情绪一时又落下,轻声道,“母亲这会子就在外头宣扬,难道不怕司空府为难,不怕甄家忍不下那口气吗?” 玉颜冷声道:“我早晚要嫁,她到处宣扬,我并不在乎,可她既然知道了,却不对我挑明,这是图什么?” 七姜问大嫂嫂:“那家夫人怎么说的?” 子淑道:“别的没提,就问我是不是有这门亲事。” 此时玉颂从门外进来,乖巧地说:“姐姐,大管事来回话了。” 玉颜命妹妹带进来,大管事见大少夫人也在,忙恭敬地行礼。 七姜性子急,催促着:“自家人不必如此,你快说说,四夫人去庙里做什么?” 大管事重重地叹了声,向玉颜道:“大小姐,四夫人又重操旧业,在庙里约见那些去烧香拜佛的官家太太们,算计着滚利钱。” 玉颜不禁苦笑:“想来也是,她还能作出什么新花样吗?” 大管事说:“可四夫人这回是拿司空府作保,大小姐,这如何使得?” 七姜怒道:“那些女人都是傻子吗,她说司空府作保,她们就信,借钱放贷,不用白纸黑字?” 子淑解释道:“七姜,这里头很复杂,本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她们便不敢轻易留下什么文书字据,她们另有一套章法。” 七姜气得不行,念叨着:“家里不给她饭吃还是怎么了,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玉颜说:“王家等着她养活呢,比起我和我哥,王家才是亲人,才是她在乎的。” 七姜气道:“他们是看着钱才捧她,她就以为自己上天了,如今下不来了吧,没钱她就一文不值,不趁机撇清关系,怎么还往上贴呢。” 子淑满心担忧:“可不能把司空府卷进来,你等我回去和你大哥说,让他出面,玉颜,这关系着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不能不管。” 玉颜道:“你们好不容易过上清净日子,她如今也不惦记你们,何苦去招惹她。正是我一辈子的事,才不能每回都躲在你们身后,我还要在司空府当家,我不能丢自己的脸,更不能丢你们的脸。” 七姜起身道:“走吧,去庙里堵她,把事儿说明白,再把主持方丈揪出来,哪儿是佛门清净地,整个一贼窝,我看他们还敢不敢。” 玉颜和子淑都愣住了,可七姜已风风火火往门外去,玉颜追出来道:“姜儿,不是说这几日不出门?” 因不便提起晋王或瑞王府,七姜只应道:“那也不能一辈子不出门,我不是病好了吗,赶紧走,抓她个现行,再对那些女人把话说清楚,往后谁再和你娘金钱往来,来一个吿一个,都送去衙门挨板子。” 子淑跟来,一向孱弱的她,如今也硬气了许多,说道:“虽然狠了些,可是把这条路断了,母亲往后也不能再折腾了,这本是违了律法的,我们是救她。” 玉颜颔首,将心一横道:“好,我去看看那庙里究竟烧得什么香,嫂嫂就不必去了。” 如此,姑嫂三人往门外去,大管事已张罗人备马车,天气炎热,午后日头最毒,映春她们打着伞,一路护送小姐和少夫人。 快到东角门外,韩子淑忽然停下脚步,扶着身旁的丫鬟,闭着眼睛满脸辛苦。 七姜和玉颜折回来,关心道:“大嫂嫂,你中暑了?” 子淑缓了口气,说:“这阵子躲家里避暑不出门,也不走动,今日出来腿都不得劲,可能是中暑了。” 正说着话,东角门外一阵动静,不消片刻,便见四夫人摇着团扇进了家门。 她身旁丫鬟一样给打着伞,只是她们走得悠哉悠哉,直到四夫人看清了大儿媳妇,顿时怒火冲天,疾步而来,上手揪着子淑就要打,厉声骂道:“小贱人,你还有脸回来?” 七姜醒过神,拽了四夫人的胳膊将她拖开,映春害怕少夫人动手,赶上来抱着她劝她冷静,周遭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来拉架,到底是把人分开了。 “韩子淑,你给我跪下,你还有脸回来?”四夫人凶戾地叫嚣着,“你等着,我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可是这一边,子淑站不稳,被玉颜搀扶也站不稳,口中说着:“妹妹,我透不过气……”便是身子发软,坐到了地上。 第267章 小丫头,不过是你运气好 韩子淑被抬回文仪轩,四夫人跟来,依旧骂骂咧咧说她装死,众人不予理会,只细心照顾大少夫人。 但她症状不轻,玉颂送来香薷饮,还没喂到大嫂嫂嘴边,子淑闻见味道便恶心作呕,更是脸色煞白、气息微弱,看得人心惊胆战。 张嬷嬷赶来见这光景,不禁念了声:“大少夫人,您不会是有了吧。” 四夫人闻言,立时扒拉开丫鬟冲过来,睁大眼睛问:“韩子淑,你怀上了?” 韩子淑并不自知,但冷静下来算算日子,月信是有日子没来了,而前阵子展怀逍不忙时,他们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我不知道……” “福宝,福宝呢,赶紧去济世轩找人来。” 叶郎中今日为百姓义诊,暂时走不开,派了他的师弟来诊脉,四夫人很是不满,在一旁念叨:“怎么轮到我们,叶郎中就不乐意来了,敢情他是看人下菜碟?” 此刻,所有人都在意着大少夫人的好消息,没人理会四夫人抱怨什么,自然她太聒噪,玉颜做主没让母亲进内室,这里守着大嫂嫂的,只有姑嫂三人和张嬷嬷。 郎中问了好些话,把了两回脉后,才起身对诸位道:“夫人虽有喜脉之向,但恐日子尚浅,小人暂且不敢直言报喜,还望夫人小姐见谅。” 张嬷嬷道:“不妨事,先生还请十日后再来,这些日子,我们会照顾好大少夫人。” 玉颜问:“先生看着,能有几成把握?” 郎中应道:“七成,只因大少夫人多年不孕,我们见过一些妇人因此忧思过度,患假孕之症,起初瞧着都是喜脉,但过些日子便暴露了,空欢喜一场。” 只听外头四夫人嚷嚷:“好了没,喜脉不是最容易看的吗,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找你师兄来……” 玉颜忙道:“先生勿怪,我送您出去。” 看着玉颜和郎中离去,七姜坐来床边,拉着大嫂的手说:“一定是的,十天眨眼就过去,到时候把宫里的太医也请来,一准没错。” 子淑看了眼边上的妹妹,想着玉颂也不小了,便毫不避讳地说:“我们搬出去后,哪怕最开始那几天不安定,心里也比过去在家的每一天都快活,成亲多年,竟不曾像如今这般恩爱甜蜜,特别是……” 见大嫂嫂欲言又止,玉颂捂着嘴偷笑,机灵地跳下床,拉着张嬷嬷跑了。 “小丫头也长大了。”子淑笑着嗔罢,继续对七姜道,“在家时,我因害怕母亲,且她经常半夜找我,乃至你见过的,会径直冲来我们的卧房,我真是放不开也享受不了,你哥也不尽兴,渐渐的,我们都没了兴致,互相不再勉强。” 七姜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婆婆,怕是光看到展怀迁就烦了,哪里还能做那些事。” 子淑说:“七姜,即便有了身孕,我依旧不想回家里来,但母亲一定会抢孩子,我和你哥没为你和怀迁做过什么,我本没有资格求你,但是……” 七姜不等大嫂嫂说完,就爽快地笑道:“包在我身上,你和大哥若不愿回家来,就不回来,我和怀迁一定不让婶婶去抢你们的孩子。” 但子淑还有顾虑,说道:“玉颜顺利嫁入司空府后,母亲在家中便落单了,我和你大哥本该赡养母亲,却将她丢在本家,由你们来照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且不说我们自家人彼此不在乎,实则怀逍在衙门里,在朝廷里,也会惹人非议,这事儿过不去。” 七姜好生厌烦:“他们怎么那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呢。” 子淑说道:“哪怕官不大,也要为民做表率,平常百姓家这些事,旁人的确管不着,可怀逍好歹也算朝廷的人,他若不孝不义,就当不了官。” 七姜说:“那就别当官了。” 子淑苦笑道:“一家子人,不还是要连累大伯父和怀迁吗?” 此时四夫人闯了进来,急躁地问:“到底有没有,你们一个个都不回话什么意思,眼里还有没有人了?” 七姜说:“再等十天才能诊断,您耐心等一等吧。” 四夫人嗤笑:“我说呢,若是有了,早嚷嚷出来,我看是没指望,你就是下不出蛋的母鸡。韩子淑,你最好有命怀上,不然十天后,我照样扒你的皮,拐跑我儿子,挑唆我们母子分离,你这毒妇,就该被乱棍打死。” 七姜上前瞪着四夫人,霸气地说:“我来京城头一件事,就是去衙门打官司,那儿的规矩我熟。婶婶,你若非要和大嫂嫂过不去,咱们就上衙门掰扯掰扯,究竟是大哥和嫂嫂不孝,还是你不慈,别忘了甄家是怎么输的,我不信这是世上,虐.待儿媳妇还有理了。” 四夫人如今一无所有,光脚不怕穿鞋,往边上一坐,冷笑道:“爱怎么告怎么告,不赡养寡母,你们还有理吗?我这辈子什么都没了,指不定还能活几年,可你们二十郎当的,你们要搭上一辈子的名声和前程,我可拦不住也不想拦。” 七姜说:“那么放印子钱呢,婶婶,听说进去了,先打板子再审案,上一回堂打一顿板子,好些人没等判下来,就被打死了。” 四夫人一下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呢?” 七姜怒色道:“您在庙里做那些勾当,还当外人不知道,满京城都传遍了。” 四夫人说:“是啊,满京城就我一个人做吗,你们只管告去,害得展玉颜嫁不了司空府,我可不会替她哭,你们去陪她后悔吧。” 七姜怒道:“你这是和老太太一样,为了一己私利,不惜与儿女共沉沦。” 四夫人瞥了眼七姜,哼笑一声:“小丫头,到底是吃了京城的米,喝了京城的水,如今说话也会拽文了。” 七姜扑上来,一把揪紧四夫人的衣襟,威胁道:“要不,你就悄无声息地死去吧,你活着对谁都没好处。” 四夫人大叫:“你疯啦,你怎么动不动就要人死,你这丫头太歹毒,我做什么了,我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七姜怒道:“你们这样的人,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怕的,其实连死都不怕呢,死都要拉上垫背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得所有人都不痛快,这世上没人对不起你,全是你自找的。” 四夫人挣扎着推开七姜,气得眼眸猩红:“小丫头片子,不过是你运气好,找了好男人找了好婆家,我这辈子可没对不起谁,偏偏我要眼睁睁看着其他女人爬我男人的床,我还要给他们养孽种,谁来心疼我,谁来可怜我,我做错什么了?” 七姜一怔,竟是无话可说。 四夫人指着她们道:“你们一个个嫁了好男人,就以为世上的女人都好命吗,我可没有,凭什么我没有,既然我没过过好日子,谁也别想太平。” 第268章 展敬忠动怒 这叫嚣声传到屋外,本高高兴兴和张嬷嬷在一起的玉颂,面上顿时失去了光彩。 “二姑娘,别放在心上,多少年了都这样。”张嬷嬷带着小姐走远些,温和地说,“您若伤心难过,岂不是趁了她的心意。” 玉颂说:“她并没有养我,是哥哥姐姐照顾我,是大伯父的粮米养活我,她只是每天打我骂我。” “二姑娘……” “张嬷嬷,我娘是个好人吗?” “四老爷的姨娘,比我们大房的强多了,她是正经纳的妾,爹娘做主,四老爷和老太太做主,她没得选。” 玉颂说:“我知道,对嫡母不公平,她怨恨我娘,我并不怪她。” 张嬷嬷道:“这世道的女子都不容易,本不该互相为难,四夫人的确委屈,可二姑娘,奴婢敢拍着胸脯说,姨娘是个好人。至于您,是大老爷最疼爱的侄女,是太师府的二小姐,您要挺起腰板来,您就想,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只有四夫人一个待你不好,若是反过来,只有四夫人待您好,其他所有人都不好,那还活什么?” 玉颂眼眸一亮:“是,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哥嫂姐姐们都待我好。” 张嬷嬷笑道:“随她说什么去,咱们过咱们的,高高兴兴的。” 这番话,回到观澜阁后,七姜听张嬷嬷又说了一遍,她感激地望着嬷嬷说:“母亲一定是看准了有您在展怀迁身边他错不了,才放心丢下儿子去惜园,嬷嬷,谢谢您把我的相公教养得那么好。” 张嬷嬷乐不可支:“可不是嘛,奴婢就专给您养的。” 七姜叹道:“要是能回到刚开始,我一定不和你对着来,也不和展怀迁对着来,你看如今,我想见他都见不着。” 张嬷嬷不禁向门外望了眼,也不知道哥儿今日,什么时候能回家。 当年的大老爷,虽说与夫人十分恩爱,但夫妻俩也是聚少离多,哥儿刚满周岁,大老爷就领了使臣的差事,远远地去了藩外,一走一年半。 “少夫人,倘若公子领外差,咱们就收拾行李和他一起走,千万不要天南地北的分开,好不好?” “那是自然的,除非我不要他了。” 此时,有下人来传话,大老爷回来了,正在秀景苑,要大小姐和二少夫人都过去。 毕竟是大伯子和小婶子之间,谈话有几个孩子在才合适,七姜便是不情愿也来了,和玉颜安静地坐一旁。 展敬忠衣裳也没顾得上换,还穿着官袍,喝了茶问道:“怀逍他们回去了?” 玉颜应话:“大哥说在府里不自在,眼下大嫂嫂身子弱,喜脉虽还没十分把握,也要当喜脉来照顾,便命我向您告罪,请大伯父原谅。” 展敬忠并不在意,只是吩咐:“挑几个本分老实的下人,送去伺候你嫂嫂,你哥哥嫂嫂家的花销,都从府里走。” 玉颜道:“这就不必了,大伯父,您让他们自己过日子吧,若有不足的地方,我会添补的。” 展敬忠颔首:“就依你们。” 这头话完说,四夫人知道该轮着她了,先发制人道:“大哥,您是真不打算管教儿媳妇吗,我们二少夫人今天,可又对我动手了。” 七姜问:“你伤哪儿了?” 四夫人怒道:“我真伤了哪儿,你还能有好?” 展敬忠道:“姜儿,不得放肆,不论如何你是晚辈,岂能对长辈动手,快给你婶母赔不是。” 七姜大大方方地坐着:“她不配,父亲,这事儿您别管,女人家的事,您不是一向都不管吗?” 四夫人指着七姜说:“大哥您听听,连您这个公爹她都不放在眼里,展家还有没有规矩,外人都在笑话我们。” 展敬忠不得不看向七姜,冷声道:“姜儿,给你婶婶赔不是。” 七姜淡淡一笑,起身整理好衣袖,扭头就走了。 “二嫂嫂……” “大哥,您可都看见了?” 七姜走得潇洒,可心里有气,离了秀景苑,看什么都不顺眼,路边的花花草草被她踹了好几下,刚好展怀迁归来,远远看着就不对劲。 “姜儿?”他站定喊了一声,“那些花草又招惹你了?” 七姜回眸见他,脸上才有了笑容,飞奔过来,就会有人稳稳地抱着她。 “怪热的,回去再说。” “父亲在秀景苑,你过去吗,他非要我给王氏赔罪,我没理他,甩脸走了。” 展怀迁笑道:“恶人先告状?” 七姜撅了嘴,她一委屈,展怀迁便心软,哄道:“我去处置,至于我爹,不会同你计较的,别放在心上。” “那你去,我在外面等你。” “先回观澜阁,可别踢花草了,人家没欺负你。” 目送七姜被张嬷嬷和映春带走,展怀迁才来见父亲和婶母,家里的事他都听说了,今日特地早些回来,本以为能遇上大哥和嫂嫂道一声恭喜,没想到他们还是回去了。 这会儿屋子里,只有婶婶的啜泣声,自然哭也不是真伤心,不过是一贯的伎俩。 “弟妹,言尽于此,这是我最后一次包容你。”展敬忠和气但严肃地说,“再有下一回,便顾不得怀逍和玉颜的体面,必定送你法办。” “大哥……” “哪怕不顾你的儿女,也想一想自己,真要后半生在大牢里度过?” 四夫人哀怨地看向众人:“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当差的当差,当家的当家,我呢?我为这家辛辛苦苦操持十年,你们说夺权就夺权,把我撂在一旁,任凭下人耻笑我,连娘家的人都看笑话,说我没用。二十多年,我给展敬义生儿育女,他负我,我为展家劳心劳力,你们负我,我做什么都错,我是不是活着就是错?” 玉颜问道:“母亲,那么除了放贷,您还想做什么?” 四夫人毫不客气地说:“继续让我当家,这十年你们过得不好吗,我保证不再去放贷就是了,其他的事,我管得不好吗?” 众人一时没有回应,四夫人继续道:“侄媳妇那性情,大哥您摸着良心说,至少五六年里,她能撑起这个家吗,玉颜转眼就要嫁了,去给司空府当家,这家里怎么办,就任他一盘散沙,又或是……大嫂嫂能回来?” 这句话,触怒了展敬忠,但岂能和女子计较,他冷声道:“自会有安排,当家的事,就不必你辛苦了。” 四夫人冷笑:“那便是您送我去坐牢,我也要活得自在些,往后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大哥,展家上上下下都对不起我,狼心狗肺的孩子我也不要了,今日侄媳妇说得好,咱们共沉沦吧。” 展敬忠看向儿子:“怀迁,去衙门一趟,让他们来带人。” 四夫人惊跳起来,吓得往后躲:“展敬忠,你不是说、不是说……” 展敬忠面无表情地起身,吩咐儿子:“命衙门立刻来带人,再将那些女眷聚集的寺庙封了,凡是有名有姓的都报上去,一个别漏。” “大哥,大老爷……”四夫人慌了,手足无措地拉着女儿,“玉颜,快救救娘,你快说句话。” 第269章 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 玉颜一时分不清状况,不知大伯父是真动了气,还是吓唬吓唬母亲,在她的立场更为难,一方面深知母亲不见棺材不掉泪,若无惩处,不会轻易改正,另一方面,她也盼着自己能清清白白嫁入司空府。 “玉颜,快劝劝你大伯,玉颜……”四夫人连声哀求,又追出来道,“怀迁你别走,怀迁你回来,婶婶再也不做那事儿了。” 可父子俩头也不回地往院门外去,眼见没了指望,四夫人尖声道:“展敬忠,你若害我坐牢,我就把这家里的事全抖落出去,谁也别想好过了。” 展敬忠停下了脚步,显然有所犹豫。 家中人口虽少,但事情从来也不少,王氏当家十年,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在她肚子里。 “父亲,有件事儿子一直没顾得上查,不如将婶母软禁在秀景苑中,待儿子去查明真相,我们再商议如何处置婶母。”展怀迁替父亲拿主意,说道,“婶母的行径虽可恶,还是要顾虑大哥和妹妹们,若能家规处置,关起门来,总好过宣扬出去,让所有人都难堪。” 展敬忠冷声道:“不能什么都不做,去告诉衙门,将那庙封了,再以我的名义,向各府发信函,告诫他们约束好自己的家眷。” 展怀迁领命:“儿子这就去办。” 见儿子离去,展敬忠回身来,示意玉颜上前,肃然道:“今日起,将你母亲软禁在秀景苑,但大伯父并非针对你的母亲,大伯父被你祖母纠缠了半辈子,家也散了,可你的一辈子才刚开始,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被你的母亲纠缠。玉颜,长痛不如短痛,这世上值得丢脸难堪的事何其多,不必盯死在眼下,一时的荣辱,都会过去。” 玉颜欠身道:“大伯父放心,我都明白,您的养育之恩我尚且报不完,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怨恨您,哪怕今日闹得满城皆知,我也会坦然面对。” 展敬忠轻轻一叹:“有你们这些孩子,是列祖列宗对我们失望透顶,才将一切寄托在了你们的身上。” 玉颜摇头:“大伯父,人生在世岂能两全,您为国为民做的一切,是连大伯母都会为您骄傲的。” 提起妻子,展敬忠眼中的目光越发柔和,但现实的一切是无情残酷的,不过是靠着一纸婚书,苟延残喘着最后一丝夫妻缘分。 他抬头看向院内,吩咐道:“你安排吧,不许你娘再走出秀景苑半步,直到怀迁去查的事有了着落,我们再做处置。” “大伯父,怀迁去查什么?” “他不曾说明,之后你问他便是。” 展怀迁要查的,自然是玉颂生母的死因,但眼下,他要先去办父亲交代的事。 随着太师府的信函分发至各府,这日傍晚,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太师府请罪。 令人意外的是,本以为会被展太师拒之门外,众人不过是来应个景,没想到所有人都得到了接待。 要知道,一些品阶低的官员,平日不上朝,不过在各司、各部、各衙门的关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般当差,若无例外,一辈子也见不到宰辅这般尊贵的大官,可今日,但凡来了司空府的,都如愿了。 虽说各家女眷,少不得因此受家规责罚,可做出违反律法的事,受罚也是应该的,那般巨额的利息,每一个铜板都沾着人血,实在要不得。 前院热热闹闹,各级官员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眼瞅着天要黑了,听说太师府门外的路才松动了些,七姜站在院门下嘀咕着:“他们是不是堵着,展怀迁进不来了?” 话音才落,展怀迁就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显然没走前门,从马厩那儿绕过来,不论如何,见到相公七姜就高兴,欢喜地迎上前,两口子手牵着手回到房中。 展怀迁又累又热,捧着酸梅汤豪饮一大碗,七姜拿着团扇为他散热,一面伸手就解开他的衣襟,说道:“我原本觉着,娘就你一个儿子挺好,万一兄弟姐妹多又不和睦,我这日子也不消停,可现在又觉得,若是多几个哥哥弟弟,能分担一些事,你也不会这么累了。” 展怀迁笑道:“将来继承家业,咱俩坐床上数银子,你猜还累不累?” 七姜不屑地说:“谁稀罕,我如今也是有俸禄的,咱们能养活自己。” 展怀迁道:“就你那点俸禄,在京城够干什么的?” 七姜不以为然:“不够干什么,朝廷难道还让人喝西北风吗,日子怎么过都是过,钱多有钱多的麻烦,钱少有钱少的乐子,别人我不知道,我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那是自然,我们少夫人多能干。”展怀迁说着话,已脱得只剩下中衣,实在太疲倦,只想歇一会儿再去沐浴,便歪在炕头舒了口气。 七姜坐来一边,轻轻摇着扇子,展怀迁安逸地摸着她的手说,“已经派人去找雁珠和朱嬷嬷,姨娘的死因,姑且查一查,未来几十年,可不能再由着婶婶兴风作浪害了玉颜。” 七姜说:“我知道,四夫人已经被软禁了,是父亲的命令。” 展怀迁点头:“原本是要送去衙门,但她威胁父亲,若是坐牢,就把家里的事都说出去,我见父亲犹豫,就提议先软禁在府中,待我去查可以让婶婶不敢再嚣张的真相,再做处置。” 七姜皱着眉头问:“她能说什么,什么事值得父亲忌惮,无非是母亲的事、萧姨娘的事,还能有什么,难道若是她杀了姨娘,她还到处嚷嚷?” 展怀迁道:“若不是姨娘呢,万一,是老太太?” 七姜的背上一阵恶寒:“她有什么非要让姨娘死的理由,姨娘不是她给你四叔纳的吗,为什么?” 展怀迁叹气:“婶婶敢威胁我爹,她必定知道些什么,但这是她的救命符,我们撬不开她的嘴,只能自己去查。” 七姜生气地说:“我今天曾有一瞬间同情她、可怜她,当她说我和大嫂嫂都嫁了好男人,就以为全天下女子都这么好命时,我真是挺难过的,至少在她做错事前,的确一次又一次被辜负、被欺负。” 展怀迁坐起来,搂过七姜道:“这都与你不相干,怎么犯起愁来,不要难过。” 七姜说:“我真是明白了,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对与错也不是绝对的,谁又有资格去审判他人,真能把一切都分得清清楚楚,善恶也好,对错也罢,那都不是个人了,我觉着那样的人才更可怕是不是?” 第270章 除非你活一百零六岁 展怀迁早就发现,七姜时常会有一些对世事更深的思考,且看似粗鄙的话,往往说中要点,她能自我发问,并自我回答,她从善如流,又不轻易被人左右。 这要是从小念书,有名师大家指点,必然能成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自然这是往好了想,也可能因此被束缚被封印,成了个普普通通只是会些文墨的姑娘。 七姜这天然本我的智慧,是展怀迁无比珍惜的,他也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要放下说教的傲慢,放下引导的自负,他并不比七姜强多少,相反能从心爱之人的身上学到的更多。 “对于四夫人,在娘家的风光,是她活着最后的指望,可如今被夺了权、断了财路,娘家人一面吸她的血,一面又将她踩在泥里,她怎么能不疯呢。”七姜正经地说道,“可是面对一个疯了的人,我们怎么做才是对的,若要同情她、放纵她,给予她最后那一点乐子和尊严,就会有更多的人受伤害,可反过来,她诉说那些委屈痛苦的时候,我又会心软。” 展怀迁拿过七姜的团扇,轻轻扇风,劝慰道:“慢慢说,怎么还急出汗了,别急,我听着呢。” 七姜缓缓呼吸,靠在他怀里,说道:“你和娘一样,娘也这么哄我。” 展怀迁道:“可见你多容易着急,叶郎中说你天生肝火旺盛,果然不假,姜儿,咱们要保重身体。” 七姜问:“肝火旺盛的人,身体不好吗?” 展怀迁严肃地点头:“会引起诸多病症,最残酷地说来,肝火太旺导致身体虚耗过度,原本你能活百岁,但因此可能……” 七姜连连摆手:“我才不要活百岁,我不要。” 展怀迁笑道:“还有人嫌命长的?” 七姜不是玩笑,正经地说:“除非你活一百零六岁,不然我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展怀迁心头一软,将她亲了一口:“那你也不能先走,别丢下我。” 七姜笑了:“咱们这点年纪,说这些话,老天爷会不会生气?” 展怀迁摇头:“谁知明日事呢,彼此有个交代不是挺好,不过也不必再提起来了,哪有人盼着死的那天活着。” 七姜笑道:“你倒是少有的,谈起生死不忌讳,我被我娘狠狠揍过一次,就是我说到了死,也许那天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吧,那是我娘唯一一次真打我,可惨了。” 展怀迁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说道:“我本来也忌讳,但见你不在乎,我就跟着不在乎了,往后想说就说,不会有人揍你,有我在。” 七姜心满意足地点头,安逸地靠在展怀迁身上,接着说道:“老太太年轻时被你的太祖母折磨,四夫人被你四叔辜负又被老太太欺负,她便接着虐.待大嫂嫂,这一代代的恩怨呐。母亲但凡不是司空府大小姐,不是连贵妃都看她三分薄面的地位,怕是在老太太跟前,活得比大嫂嫂都不如。” 展怀迁说:“倘若姨娘不是四夫人下的手,我们就没道理继续软禁她,放她出去,又该和玉颜过不去,司空府纵然大度,可玉颜如何面对家人。” 七姜坐起来,说道:“我有个法子,但好像挺缺德的。” 展怀迁不禁笑:“你能认清自己,倒也不容易。” 七姜扬起拳头要打,但也舍不得,只小猫儿似的轻轻捶了一下:“我说正经事呢。” 展怀迁立时正襟危坐:“娘子请说。” 七姜道:“不如,把玉颜过继到咱们大房吧,照世俗的规矩,四夫人往后就不能仗着自己是娘,缠着玉颜给她添麻烦了。” 展怀迁说:“这法子缺德倒不至于,毕竟婶婶她太过分了,但不近人情是有些,外人瞧着,就是咱们欺负四房孤儿寡母,不体面。” “我也知道不体面,才说有些缺德。”七姜无奈极了,着急起来,“怎么办呢,就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心安理得,又再不给玉颜添麻烦的法子了吗?” 展怀迁怕她又急上火,好生哄劝后,起身给七姜倒茶。 但见张嬷嬷从门外进来,一脸沉重地说:“哥儿,前门传来消息,就刚才,瑞王府走水了。” 不等他发问,映春又进来,说道:“二公子,大老爷传话,让您过去呢。” 展怀迁问:“官员们都散了吗?” 映春晃着脑袋:“奴婢不知道呀,要去前头打听才行。” 展怀迁转身来穿衣裳,拾掇整齐后,便往父亲这里来。 此刻,展敬忠还在前厅接见那些涉案妇人家的官员,见到儿子,镇定地说:“瑞王府走水,你带上姜儿替为父走一趟,问候郡主是否安好,瑞王府若住不得了,可迎郡主到家中暂住,已经有人张罗下去。” 在场的官员,品级都不高,但展怀迁自知年轻,对诸位礼遇三分,他们也是客客气气,还不忘向太师大人夸赞几句。 展敬忠敷衍后,便催促儿子出门,展怀迁明白眼下不宜多说什么,唯有领命退下。 而他来这里的路上,已经有人传话到观澜阁,等他折回来接妻子,七姜早早穿戴齐整,带着映春出来了。 夫妻相见,展怀迁道:“郡主若不嫌弃,我爹要安排她来家中住,不过我看她多半不会来。” 七姜说:“先去看看,不知怎么个情形,玉颜说那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宅子,可别都烧了。” “你觉着,是谁干的?” “晋王?” “若是瑜初的苦肉计呢?” “她图什么?” 展怀迁摇头:“猜不透,眼下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只有一件事是明了的。” 说着话,夫妻俩已经到了宅门外,他小心搀扶妻子上车,满眼骄傲地笑着:“你想救她,这件事,错不了。” 七姜顿时来了精神,一股子劲道冲上脑门,朝廷大事她不懂也管不了,可是救一个年轻姑娘远离皇权争斗的死局,她还能试一试。 “再多缠几次,她一定愿意和我好。”上路后,七姜信誓旦旦地说,“等她欠了我大人情,就不好意思再惦记你,也不能再那么骄傲地随口对我说起来,休想再膈应我。” 展怀迁好奇:“她对你说了什么?” 七姜嫌弃地瞪着他:“这一个就够了,别过几年又冒出什么郡主小姐,我真要翻脸了。” 不久后,展怀迁一头雾水地哄着自家小霸王到了瑞王府,才靠近些就闻到了焦灼气息,待下了马车,只见满目疮痍、浓烟呛人、酷热无比,里头还有地方在烧,已经救不过来,若不来一场暴雨,只能空等着宅子烧完。 “郡主呢?”展怀迁问门外狼狈的侍卫们,“郡主没出来?” 第271章 烧完了才好 “在那里……”七姜眼尖,看见了远处一群人,拉着展怀迁便找过来。 果然,瑜初郡主被围在中间,身上裹着毛毯,看湿透了的长发不难判断,她身上也被浇了水。 展怀迁开门见山地说:“郡主,请移驾寒舍,王府火势已然回天无力。” 呛人的浓烟叫人眼睛流泪,七姜被展怀迁用湿布蒙了口鼻依旧止不住眼睛疼,方才还能看清这头的人,就多待了这么片刻,泪流满面啥也看不清了。 “郡主,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移驾……”展怀迁话音方落,远处策马而来一队人,浓烟下虽然看不清脸孔,可这架势,与那日在校场出现时一模一样,是晋王。 “瑜初?瑜初?” 晋王翻身下马,就往人群里闯来,侍卫、下人们纷纷散开,展怀迁下意识地将七姜挡在了身后。 “皇兄……” “瑜初,你怎么样?” 然而晋王嘴上问着话,眼睛却瞥向火场,冲天火光将这里烧得酷热无比,火光之下本该亮如白昼,但因浓烟阻挡,什么也看不清。 “为何无人救火?”晋王大声怒问,“京城的水龙队呢?” 瑜初应道:“皇兄,救不过来,眼下他们只能控制火势不再蔓延,回、回天无力……“ 一旁,形容模样比郡主还狼狈的老嬷嬷,依靠着小丫鬟,嗓音沙哑地说:“王爷,火势太猛,能把人带出来已是不易,莫说救火,逃命时我们连一件首饰都来不及拿。” 晋王不禁握了拳头,低头看向瑜初,那满眼的质疑,连浓烟也藏不住。 “咳咳咳……” 却是七姜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僵局,她很辛苦,面上的布已然被烘干,不管事了。 晋王淡淡地看了眼,便道:“走吧,皇兄带你回府。” 瑜初不自觉地看向七姜,七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但仿佛能感受到什么,脑筋飞转,便开口道:“王爷,太子传旨命我们夫妇接郡主到太师府暂歇,您看如何安排才好?” “太子?”晋王显然不信,举目环顾四周,“太子的消息,如此灵通?” 七姜道:“这是自然,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过皇上和太子呢?” 这一句虽放肆,可晋王无力反驳,被生生噎住了,这小丫头的嘴,厉害得很。 展怀迁抱拳道:“王爷,浓烟呛人,您也不宜在此久留,保重身体要紧。” 晋王不屑地嗯了一声:“那就将郡主暂交付你们照顾,待我禀明太子,再做安排。” 听这话,七姜立刻上前,向晋王福身行礼后,就搀扶瑜初,往自家马车的方向去。 瑞王府附近酷热难当,连马儿都跑得飞快,只想速速逃离,七姜陪着瑜初在马车上,展怀迁骑马在车外护驾。 随行还有年迈的老嬷嬷,带着个小丫鬟,一老一小互相支撑着,已然精疲力竭,坐在车门边一动不动。 王府外太热,连瑜初的头发都烘得半干,这会儿比起火场,周身渐渐凉快,她和七姜不约而同地长长吐气,总算缓过来了。 “什么都烧没了,真好……”瑜初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眼睛没看七姜,但显然是在与她说话,“从此我也不必顾虑什么,横竖都烧没了。” “郡主,太师府虽不如王府,还是能让您过上不错的日子的。”七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最近学着玉颜他们说话带成语,可也闹了不少笑话,这几天都不怎么敢开口。 瑜初却笑了:“也许是我心里看不起你,听你规规矩矩端着那般说话,心里就反感得很,听大白话才觉着真诚些。” 七姜不在乎,说道:“妾身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不能讨郡主喜欢,也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瑜初咳嗽了几声,七姜便递上水袋,他们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如平日那般预备精致的茶水,但一口水还是有的。 “不知什么人用过的东西,不脏吗?”瑜初嫌弃地皱眉,摇头道,“也太不讲究了。” 七姜笑道:“这要是还在火海里,您喝不喝,你还嫌弃吗?” 瑜初别过脸,学着七姜的口吻说:“我这不是出来了?” 七姜大大咧咧地笑道:“你们怎么都爱学我说话?” 瑜初睁大眼睛:“谁来学你?” 只听车外有动静,七姜挑起帘子,展怀迁便引马靠近,说道:“下雨了。” 当一行人回到太师府,雨势渐大,伴着轰隆雷声倾盆而下,下人们打着伞预备迎接郡主,可瑜初下车后,却只身走入雨中,任凭雨水扑打在身上。 “郡主,进了门也能淋雨。”七姜上前来,说道,“我们家里也在下雨,您不用特地在这儿淋雨。” 瑜初一脸尴尬,目光掠过周遭乌泱泱打着伞的展家下人,冰冷的大雨下,她羞得脸上滚烫,巴不得将云七姜的嘴缝起来,小小年纪的丫头,怎么那么损呢。 七姜却灿烂地笑着,将瑜初遮在伞下,一手搀扶道:“郡主,家里都预备好了,进去吧。” 瑜初没有坚持,也未挣扎,完全跟着七姜走,大晚上看不清前方的路,进门后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只是一路前行,直到在一处宽敞干净的院落前停下。 展玉颜带着下人,早已等候在此,行礼道:“恭迎郡主,大伯父因是男眷,今夜不宜前来相见,还望郡主恕罪。” 七姜嚷嚷着:“别顾着客气,先请郡主沐浴,这又烤又淋雨,别落下病才好,你们赶紧来伺候,再来两个,去照顾郡主的老嬷嬷。” 瑜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簇拥着送走了。 但她自幼被人服侍惯了,倒也不在乎是陌生人还是怎么,只要都是女子,伺候着更衣沐浴并不会令她难堪,反倒是这家的下人,训练有素、谨慎小心,不多嘴不多看,规规矩矩做着他们的本分。 这一头,展怀迁跟进来,见七姜在院门下弓着身,边上的玉颜一手打伞,一手为她拍背顺气,他心里着急赶紧跑来,果然,七姜正咳得厉害。 “被烟呛着了?” “嗯,难受……咳咳。” 玉颜道:“你们出门后,我就让嬷嬷预备清肺汤,二哥,郡主这里有我,你们先回去喝两碗汤。” 第272章 什么都可以利用 将郡主交付玉颜照顾后,展怀迁便带着七姜回观澜阁,这丫头才淋雨病了一场,咳嗽刚好些,实在后悔带着她去火场,这一下呛着,夜里又睡不安生了。 可七姜不在乎,离得远些了,便拉着相公的胳膊躲在伞下说:“这火是郡主自己放的。” 展怀迁问:“她亲口告诉你了?” 七姜道:“不是,可她自言自语说什么,烧完了才好,从此不必再顾虑什么,还有她神叨叨地跑去淋雨,我觉着八成就是。” 展怀迁谨慎地问:“你怎么接的?” 七姜得意地笑:“我没接,就当没听见,把话岔开了。” “姜儿,做得好……”又一次的惊喜,展怀迁眼里藏不住的光,“该怎么夸你才好,我怕是再也不会遇见比你更聪明机灵的姑娘。” 七姜皱起眉头:“你还打算遇见谁,这天底下比我聪明机灵的人多的是,可你就别惦记了,谁也别去遇见。” “是,谁也不遇见,我家小醋缸又翻了。”展怀迁一把搂过七姜,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伞下,安然送回观澜阁,交给张嬷嬷照顾后,才匆匆去见父亲。 瑞王府那头,另有下人守候,一波波消息传回来,虽然雨水浇灭了大火,但已经来不及,整座王府烧成了废墟,什么也不剩下。 “老爷,二公子,属下判断,这场大火必是人为造成,这几日京中虽未下雨,也绝非天干物燥的季节,不该短时间内引起如此巨大的火势,据周遭人描述,仿佛一瞬间整座王府各个角落同时开始燃烧,毫无预兆。” 展怀迁问:“可有伤亡?” 下属禀告道:“回公子的话,说来有趣,连贵妃娘娘赏赐给郡主的仙鹤、孔雀都及时飞走,在附近街巷被找到,正躲雨呢,王府下人皆无伤亡。” 展怀迁示意他先退下,只剩下父子二人后,便转述了七姜听见的话。 “晋王来时神情急躁,眼看王府付之一炬,他眼底仿佛是失去了什么。”说起方才的场景,展怀迁向父亲道,“恐怕,瑞王府里有什么东西,在这场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展敬忠道:“晋王妃之死,兴许让瑜初郡主看清了一些事,她该为自己和家族的后路着想,她是个聪明的姑娘。” 话音才落,大院嬷嬷领着映春进门,展怀迁心头一紧,以为七姜出了什么事,好在映春只是代替少夫人传话,提醒他别忘了太子那一头。 见儿子打发了映春,展敬忠问:“殿下怎么了?” 展怀迁道:“当时晋王要带走郡主,七姜便说是太子命我们代为照顾,才将郡主顺利接回来,她怕我忘了,怕回头太子接不上晋王的话。” 自然展怀迁早就派人去传消息,并且以他和太子的默契,即便太子一无所知,也一定不会被晋王看出端倪。 展敬忠笑道:“姜儿这孩子,很是聪明机灵,将来陈家女儿若有成为皇后的那日,姜儿会是她的智囊,能帮她对抗来自朝廷和后宫的压迫。” 展怀迁道:“儿子虽也这么认为,可又不愿她卷入纷争,只想她快快活活地过日子。” 展敬忠语重心长地说:“除非你也抛下一切,远离朝堂远离京城,怀迁,你们夫妻一体,姜儿那孩子心里什么都明白,她接纳了这桩婚事,接纳了你,她就已经想好了未来要过什么日子,你就不要擅自替她做主了。” “父亲,您有没有擅自替……” “什么?” 话到嘴边,展怀迁咽下了,他已经答应七姜,哪怕不放下期盼父母重修旧好的执念,也不再做任何会影响他们做出选择的事。 “父亲,郡主所住的院子,已经和我们这里隔开,男眷男仆都不得靠近。”展怀迁直接无视了自己才说一半的话,继续道,“儿子打算与太子商量,过几日便将郡主接入宫中,能免去许多麻烦。” 展敬忠道:“在那之前,让姜儿再想法子靠近郡主,我要知道两件事,一来,郡主如何避开朝廷耳目出现在京城,再者,此番为何纵火。” 展怀迁很是不满:“父亲,姜儿与郡主尚未真正亲密起来,也未曾立下信任,您的要求,太强人所难。” 展敬忠道:“让姜儿尽力便是,结果不强求。” 离开父亲的书房,遇见大厨房的下人来送饭菜,展怀迁不禁问:“什么时辰了,老爷才用晚饭?” 大院嬷嬷说道:“哥儿,这不是来见老爷的大人们才刚散,十几二十号人呢,老爷怕是说得嗓子都干了。” 展怀迁想起这一茬来,轻轻叹气,父亲身在官场,对于朝政从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今日闹的本是婶婶的笑话,可他却抓着机会,让那些原本一辈子都没机会见他的人,得以见上一面。 在父亲这儿,关乎朝廷的事,没有什么是不可利用的,他会要求姜儿去接近瑜初郡主,也不值得奇怪了。 出了院门,刚好见下人打着伞送怀逸回来,展怀迁站定了说道:“每日往返多辛苦,不如你就住在文仪轩,下雨也不耽误事了。” 怀逸说:“父亲太冷清了,二哥,我也想住在大姐姐那儿,可是想到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就不忍心。” 展怀迁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好孩子,是二哥疏忽了。” 怀逸问:“哥,郡主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不会太久,怎么了?” “我在学里听人提起,郡主此番上京神出鬼没,恐怕另有隐情。” 展怀迁严肃地问:“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议论些什么,实在太放肆。” 怀逸忙道:“我只是听,二哥,我从不多嘴。” 展怀迁无奈:“也罢,自她踏入京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学堂里那些孩子,家中少不得也会提起。怀逸,在外谨言慎行,父亲和哥哥不怕你惹祸,但你未来还有仕途要走,莫让人在你年少时留下什么把柄,要爱惜自己。” 怀逸抱拳作揖道:“是,弟弟谨记。” 兄弟俩别过后,展怀迁再次来到瑜初所住的院落附近巡查,玉颜早已安排下人手,将此地与家眷们隔开,每日十二个时辰皆有人轮岗,不敢有半分怠慢。 短短一个时辰内,安排下这么多的事,展怀迁也不禁替甄家可惜,原本有个能为他们撑起门庭的儿媳妇,他们不仅不珍惜,还往死里虐.待,而一想到打仗的那两年里,玉颜在甄家受的苦,他没来由地连父亲也怨恨起来。 “真就是,什么都不管……” 展怀迁忽然就生气了,虽然在回观澜阁的路上,自我消化了这股抱怨,七姜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等下人都散了后,温柔地问:“怎么了,是朝廷的事不顺,还是什么,怀迁,你不高兴了。” 展怀迁都不记得,过去无人安抚自己时,那些不愉快和委屈是怎么熬过去的,如今有了七姜,他满心的依赖,只有自己最明白。 “玉颜多能干,我们来回一趟接人的工夫,就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妥当。”展怀迁道,“这么能干的儿媳妇,甄家……” 七姜摸了摸他的心口:“别气,往后那家人死绝了也与我们不相干。” 展怀迁道:“可我还怨父亲,他怎么就不闻不问,不然甄家何来的胆子。” 第273章 我还是不是少夫人? 难得见展怀迁有情绪浮躁的时候,七姜便不再说什么,只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毕竟是对父亲多年的不满,展怀迁尚能够自我安抚。 渐渐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不仅仅为了玉颜不平,勾起他这股子怒火的,是父亲轻描淡写地,就要七姜去接近瑜初套话。 七姜笑道:“可我缠着郡主,本来就这目的,父亲也不算太过分。” 展怀迁不悦道:“你愿意是一回事,他怎么就能毫无顾忌地支使你,他考虑过你的安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母亲若是知道了,他又……” 七姜一下下摸着相公的心口,只软乎乎地笑着,也不多话。 “我怎么冲你发脾气了。”展怀迁愧疚地说,“好好的,竟是冲着你大呼小叫。” 七姜凑上来,亲了他一口:“我不在乎,你是心疼我,再说了,我又没招惹你生气。” 展怀迁将她搂在怀里,闭上眼睛轻轻晃了晃,内心的踏实和满足渐渐将浮躁驱散,他说道:“事已至此,你若愿意就去试试,但千万小心,你也看见了,郡主是能下狠心有魄力的人。” 七姜说:“套话什么都不难,怕就怕来不及,兴许等你们知道了郡主怎么上京的,晋王的大部队都到了。” 展怀迁道:“若是上万人的队伍能隐匿无踪,那不是人都是鬼了,但两三千人要藏匿行迹并不算太难,且只要能打开城门闯进来,两三千精兵逼宫足以。” 七姜抬起头问:“京城守军,还打不过两三千人?” 展怀迁耐心解释:“到时候可不仅是兵力对抗,朝堂势力的对抗才是重中之重,若是朝廷大员纷纷倒戈,将皇上孤立,再多的守军都能成为叛军。姜儿,历朝历代推翻了多少皇权,将来有时间,我慢慢讲给你听,我们眼前遭遇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七姜眼眸轻轻一转,好奇地问:“若真是郡主放火,你猜她烧了什么?” 展怀迁分析道:“或是与晋王有关,或是可以助他夺取皇权的东西,但若是先帝遗诏之类,几乎不可能,哪怕先帝真有此意,也躲不过我爹和司空府的眼睛,不可能有什么遗诏存于世。” “还有什么东西,能帮晋王登基?” “或许还能反过来想,想想什么能折损当今的威名和天命。” 七姜不懂:“天命?” 展怀迁说道:“何为天子,为君者威服天下,除了政绩仁德,更重要的便是让百姓相信他是天命之子,是老天爷决定的事。” 七姜笑道:“也就你们自欺欺人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山高皇帝远的,谁当皇帝真的不在乎,只要春耕秋收能顺利,吃饱穿暖过太平日子,一天换一个皇帝也和我们不相干。” 展怀迁是信的,莫说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的普通百姓,他们这些当大臣的心里也都明白,什么天命之子,不过是好听的说辞,谁还能当真呢。 “但这反过来,可以成为攻击皇上的把柄,不是天选,就没资格当帝王。”展怀迁正经道,“你不在乎,我也不信的事,对于皇上和皇权却至关重要。” 七姜问:“能有什么东西呢?” 展怀迁一时也想不到:“外祖父一家是更早就辅佐了当今的人,后来多了父亲,最重要的那几年里父亲一直在皇上身边。若是父亲都算不到的事,那就要再往前推算,是父亲不曾经手的事。” 七姜笑道:“再往前,我们都还没生出来呢,别想了,想想将来吧。” 展怀迁点头:“皇权之争、朝堂之争,永远不会休止,我们又何必在其中作茧自缚,把自己的日子过烦恼了。” 七姜高兴地说:“就是,好不容易来人世走一遭,怎么都要对得起自己才行,管他们呢。” 如此,把相公哄好了,便催着他沐浴更衣,张嬷嬷送来些饭菜,虽然时辰晚了,可孩子不能不吃东西,待展怀迁回来,两口子对坐用饭,有心爱的人在面前,胃口自然也好些。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福宝从前门过来,因淋雨不便进门,站在屋外说:“别庄传来的话,老太太不让送走清姑娘,闹得翻天覆地,那头的管事怕老太太有损伤,暂时把清姑娘留下了。” 展怀迁看向七姜:“什么时候的事,你对我说过吗,是不是我忘了?” 七姜歪着脑袋想了想:“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对你提起,但的确我做的主,别庄也是我们展家的产业,她上官清凭什么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又不是没饭吃的穷亲戚,这连接济都谈不上。” 展怀迁道:“眼下怎么办,那里的下人担不起责任,岂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折腾,这人看来是送不走的。” 七姜说:“你们怎么总怕有人会真的以死相逼呢,都给惯的毛病,你们家老太太用这一招威胁了你爹几十年,叫我看,不是她手段厉害,是你们太蠢。” “姜儿……” “我还是不是少夫人,女眷的事我能不能做主了?” 展怀迁忙道:“能,怎么不能?” 七姜起身到门前,对福宝说:“告诉他们,收到消息三天内不把上官清送回家,我就把他们送回家,办不了差事,白吃闲饭吗?” 福宝问道:“少夫人,万一、万一老太太真的……” 七姜冷冷地说:“那就在当地找一家好的棺材铺,用最好的板材。” 福宝吓得呆住,张嬷嬷赶来说:“傻小子,这话可不许乱传,说让他们送清姑娘走就是了,还愣着做什么,传话去。” 说罢,张嬷嬷跟着七姜进来,好生道:“您这话传出去,外头该说我们家没规矩,不孝可是大罪,少夫人,横竖他们一老一小在别庄也上不来,不如您就通融通融。” 七姜坚持道:“不行,我们展家可不能耽误上官姑娘的终身大事,她又不是丫鬟下人,我们老太太不缺人伺候,留她在身边算什么意思?” 张嬷嬷看向二公子,展怀迁摇了摇头,他知道,单就下药那事儿在七姜这里过不去,以她的脾气,没把上官清撕碎了,还是碍着律法的。 张嬷嬷担心道:“奴婢怕老太太真出了什么事,外头等着抓老爷把柄的人,一个个乌眼鸡似的。” 展怀迁说:“嬷嬷,再看看吧,不纠缠几次祖母不会罢休,暂时不会有什么大事。” 第274章 七姜气炸了 七姜随口问:“说起来,是谁答应把上官清送去的,上官家胆子这么大吗,若是能允许她去,何必多此一举将她们分开,还是上官家的人傻?” 展怀迁全然不知情,这会子是必定答不上来的,但张嬷嬷眼神稍有闪烁,本想敷衍过去,但被七姜看见,走到面前问:“嬷嬷,您有事瞒着我吧?” 张嬷嬷连连摆手:“没有的事,您说什么呢?” 展怀迁道:“嬷嬷,您就不会撒谎,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张嬷嬷看了看俩孩子,无奈地一叹:“听说是大老爷惦记老太太,怕她在别庄过得不好,就命人从上官家把清姑娘接去了。” “父亲?” “爹?” 两口子都很惊讶,七姜气得不行,叉着细腰来来回回地转悠:“他什么意思,自家儿子伤成那样,他都忘了吗,那一老一小吃什么亏了,我连个大耳刮子都没赏她们呢。” 展怀迁上前来劝:“姜儿别激动,冷静些,你又上火了?” 七姜气道:“这都不上火,不得憋死,不行,我要去找你爹理论,他怎么把人送去的,给我怎么把人撵回去。” 说着甩开了展怀迁的手,喊上映春替自己穿衣裳,不顾外头还下着雨,怎么都要出门。 展怀迁跟来,替七姜撑着伞,路上想开口劝说几句,奈何这小娘子的火气,比瑞王府的火势还大,雨水都浇不灭,父亲这次是真踩着她的底线了。 这一边,展敬忠用过晚饭后,便独自在书房,今日一下子见了那么多品阶低的官员,听说了各部、司、衙门间不为人知的琐事,令他有诸多的思考,这会子整理思绪,正将今日听说的一些事写下来。 忽听得门外有动静,不多时,嬷嬷便在门前说:“老爷,二公子和二少夫人来了。” 展敬忠道:“让他们进来。” 说罢继续低头书写,听见脚步声后,才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下着雨还过来?” “父亲,是您把上官清送去别庄陪伴老太太的?” 儿媳妇带着怒气的声音闯入耳朵,展敬忠的笔才停下来,抬起头看着他们,七姜一脸的怒气,几乎是瞪着自己,除了妻子和母亲,他可有些年份没见过不怕自己的人了。 展怀迁努力缓和气氛,说道:“父亲,表妹已在婚嫁之龄,多年来照顾祖母,七姜不愿耽误她的终身大事,要将表妹送回去。祖母不答应,与别庄管事起了冲突,他们怕祖母伤了身体,就妥协了,今晚刚传回来的消息,但我们又听说,是父亲做主送表妹去陪伴老太太。” 这番话虽是事实,可一板一眼说得七姜肠子都痒了,她就开门见山地问公爹:“您已经原谅他们了吗,已经忘记怀迁为了不被上官清得逞,把自己的伤口撕裂,反复发烧差点死了吗。大老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对谁都不在乎。不,你在乎,很在乎你的老娘,这才搬出去多久,你就放心不下了。” 展敬忠冷声道:“姜儿,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你的父母是这样教导你的?” 七姜说:“是啊,我怎么忘了呢,您是老太太的儿子,您不就是老太太教导出来的吗?” “姜儿……”展怀迁就差伸手捂她的嘴,只能半边身子挡住七姜,站在前头对父亲说,“我们来请父亲的示下,还是将表妹送回去的好,好让上官家早早为她谋婚事。” 展敬忠道:“你祖母初到别庄,处处不合心意,我才拨了清儿去陪她,也算有个解闷的人。清儿的婚姻大事不差这一年半载,但凡有好人家,提亲便是了,难道还要她自己出面,在别庄并不妨碍。” 七姜推开展怀迁,质问道:“就不怕她们又兴风作浪害人吗,大老爷,你的结发妻子在城外住了十年,你想过她会寂寞吗,你想过找谁去陪她吗?” “放肆!”展敬忠一脸严肃,呵斥道,“姜儿,是不是没人教你规矩。” 七姜反问:“什么规矩,说话不算话是规矩吗,是我把她们分开的,现在你又给送过去,往后我这个少夫人说话还算数吗,这算规矩吗?” 展敬忠冷声道:“她们远在别庄,从此与家中不相干,无需你操心,这件事到此为止,退下吧。” 七姜问:“若是我非要上官清走呢?” 展怀迁见这架势不对,他总不能责骂父亲,唯有劝七姜:“我们退下吧,姜儿……再慢慢商量。” 七姜推开他的手,瞪着展敬忠道:“若有一日,母亲要回到这家里,我会拼死拦着她,因为你不配!” 展敬忠怒视着儿媳妇,又看了眼在一旁两头为难的儿子,朗声道:“来人!” 方才吵得那么大声,大院嬷嬷在外头早就听见了,尴尬地到了门前,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展敬忠道:“送少夫人去祠堂,罚跪两个时辰,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父亲!” “老爷,这么晚了……” 七姜并不惧怕,更不屑地说:“真可笑,上官清给你儿子下药,你动她一手指头了吗?大老爷,你这算窝里横吗,好像也不是,毕竟对着你老娘,你从来就没硬气过。” 展敬忠淡漠冷静地看着大院嬷嬷,说道:“少夫人若不去罚跪,你们所有人替她,阖府上下所有下人,替她罚跪。” “你有病吧……” “姜儿!” 展怀迁终于上手捂住了妻子的嘴,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也太了解七姜,脾气暴躁的小丫头,怎么斗得过这只朝堂的老狐狸,她沉不住气,这不是没几个回合,就失去了思路,只会发脾气。 “父亲息怒,郡主尚在府中,您若一定要在责罚姜儿,能不能待郡主离去后。”展怀迁克制内心的情绪,冷静地说,“儿子替姜儿向您赔不是,她年纪小不懂事,儿子会好好说她,请您收回成命。” 展敬忠冷声道:“那就带回去,好好教她规矩,上京以来闯的祸也不少了,连贵妃娘娘都敢公然顶撞,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哪天就丢了小命,实在太放肆。” 第275章 我等娘给我出气 七姜从展怀迁手里挣扎出来,理一理衣襟衣袂,挺直背脊道:“大老爷说得对,这家里不能没有规矩,我说话不算话也就罢了,您说话要是再不作数,堂堂太师大人就不怕被人嘲笑吗?” 展怀迁放弃了阻拦,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可拦的,七姜心里的火发出来才好,憋着才真要憋出病。 展敬忠摇了摇头,冷声道:“迁儿,把你媳妇带回去,好好教……” 七姜毫不犹豫地打断:“我这会儿就去跪祠堂,跪两个时辰,我可不能让您也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 父子俩同时看向七姜,可人家眼神都不多给一个,转身就往门外去。 偏生来这家那么久了,只在刚进门的时候去过两回祠堂,且是下人带着没留心认路,七姜到了门外便大声嚷嚷:“祠堂在哪儿呢,来个人给我带路。” 书房里大吵大闹的动静,免不了会惊动怀逸,他站在长廊下朝这头张望,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听嫂嫂问家祠何在,便上前来说:“嫂嫂,我领你去。” 展怀迁从身后跟出来,呵斥道:“怀逸,退下。” 怀逸唬了一跳,不明白做错了什么,但不仅哥哥没好气,走近了才发现嫂嫂满脸的怒意,还不理会哥哥,抓了个丫头说:“走吧,领我去祠堂。” 展怀迁阻拦道:“姜儿,别闹了。” 七姜回眸瞪着他:“我闹?” 展怀迁很无奈:“我知你心意,知道你对我的好,可是……” 七姜冷笑:“我还对你爹好呢,难道要让一朝宰辅说话跟放屁似的吗,那就是我的不孝了。” “姜儿……” “别叫我,我烦透你们家了。” 七姜说着,拽了那丫头就往门外去,怀逸呆呆地站在一旁,好半天才出声:“哥……怎么了?” 展怀迁努力冷静下来,负手道:“没什么事,你早些睡吧。” 怀逸虔诚地说:“哥,我、我可以帮忙的。” 展怀迁看着弟弟,十三四岁正是心思活络的时候,想要被在乎,想要证明自己,他也是打从那儿来的。 只因父母分开,他要让两边都安心,不能放纵自己的情绪,外人都说他寡淡冷漠,谁又知道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夹在爹娘之间的为难,他不愿弟弟再经历一遍。 “父亲把你上官表姐送去了老太太身边,你嫂嫂不答应,和父亲起了冲突,言语不敬,被罚去跪祠堂。”展怀迁道,“事情是这样,但详细的二哥没时间和你说,你嫂嫂眼下冲天怒火,我真怕她把祠堂烧了。” 怀逸很是体贴懂事,忙道:“哥顾着嫂嫂去吧,我会照顾父亲。” 展怀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便径直追着七姜去。 夜已深,静谧的院子里,瑞王府的老嬷嬷从自己的屋子过来,见郡主果然还没睡。 “嬷嬷怎么也不睡,你放心,这府里的下人都不错。”瑜初说道,“你有些年纪了,该保重才好。” “郡主……” “嬷嬷,这事儿你就带进棺材里吧,至于父王母妃跟前,我会解释,横竖这宅子早晚保不住,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不愿将来从我手里失去她。” 老嬷嬷眼含热泪:“郡主,您太不容易了。” 瑜初道:“没有的事,既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就该有这份担当,只不过我不想跟着晋王了,我还想有更好的前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老嬷嬷应道:“是,奴婢都听您的。” 瑜初道:“嬷嬷睡去吧,太师府比王府安生,你我都能做个好梦。” 老嬷嬷收敛情绪后说:“奴婢原本睡了的,听见窗外有人说闲话,仔细听了一耳朵,一时困意全消,便想来看看郡主。” 瑜初随口问:“什么新鲜事,还值得嬷嬷清醒起来?” 老嬷嬷道:“也不知怎么了,只听说这家少夫人被太师大人罚去跪祠堂,这大半夜的。” 瑜初同样提起了好奇心,问道:“云七姜吗?” 老嬷嬷应道:“只听说是少夫人,但这家里人口那么少,另一位早就不在府里,看来是云娘子不错了。” 瑜初却是一笑:“那丫头,就是欠收拾的,活该她罚跪。” 此刻,展怀迁赶到祠堂,七姜已经跪着了,虽是跪坐在蒲团上,但两个时辰也足够折磨人的。 “好了,我们回去,何苦和自己过不去,我爹不是真心要罚你,不过是震慑一番。”展怀迁劝说道,“看在我的面子上,姜儿,你这么跪着,我不心疼吗?” “我就要跪着,让他欠我的。”七姜双拳紧握,气得发抖,“我是不愿离开你的,那就要和你这个倒霉爹当一辈子公媳,让他欠我的,下回有什么事我才能甩他脸上。” “姜儿……” “明早娘也会知道,我等娘给我出气。” 展怀迁说:“你这不是挑唆他们不和?” 七姜转过头,瞪着展怀迁道:“是我挑唆吗,先不干人事的是不是你爹,哪怕没今晚这事儿,你猜母亲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指不定明天又把萧姨娘接回来,找个借口说怀逸不能没有人照顾是不是?” 展怀迁无奈地说:“后面的话就过了,没有的事。” 七姜问:“那有了的事呢,我不和你吵,与你不相干,可我也是在护着你,你要是不领情就闭嘴,别让我急了连你也骂。” “姜儿。”展怀迁严肃起来,“我们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总是一着急就冲动,方才被我爹几句话就激怒了,应对得毫无章法,只会挑衅发脾气,这样吵翻天了也是无用功。你对付甄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你对郡主乃至贵妃,不是都很聪明吗?” 七姜说:“那可是你爹,是我的公公是自家人,原来对自家人说话,也要耍心机吗,你们不累我还累呢。” 展怀迁道:“不耍心机,我们心平气和些好不好?” 七姜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瞪着香案上庄重肃穆的牌位,生气地说:“你走吧,我现在见你也烦,我知道你当儿子不容易,不能冲你爹撂狠话,我不生你的气,你让我自己静静。” 展怀迁拖过一只蒲团,盘腿坐下:“我去哪儿,我陪着你。” 七姜说:“那你就闭嘴,劝我的话一个字也别说,这件事我一步也不会让,上官清必须滚回上官家,不然就我走,我不做你们家的媳妇了。” 展怀迁没法子了:“好,明日我派我的手下,就是捆也把她捆回上官家,好不好?” 七姜转过脸来:“当真?” “几时骗过你。” “你要是哄我的敷衍我的,我就……” 展怀迁忽然凑了上来,彼此离得很近:“就什么?” 七姜眨了眨眼睛:“我、我就骂你,还能怎么样?” 展怀迁道:“再说什么不做我的媳妇的话,云七姜,我真会收拾你,你不能一着急,就总把我丢开,就不要我。” 七姜心头一软,红了眼睛说:“我还不是心疼你,那天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们。” 第276章 这家里的人不欠她 展怀迁搂过七姜,轻抚她的背脊:“消消气,别气出病来,谁说要原谅他们了。” “那你明天就派人去?” “派,我一会儿就传话去,好不好?” 七姜抬起头:“要是你也骗我呢?” 展怀迁冷下脸:“没完了是不是,要不我们俩亲自走一趟。” 七姜又伏进他怀里:“才不呢,那么热的天,她们可不配我走一趟。” 展怀迁轻轻拍哄:“能走了吗,夜深了,你在这里耗着,外头的下人也不能歇,没得招埋怨。” 七姜坚持道:“要不你爹来请我走,是他让我罚跪的,我偏不走,等我膝盖跪出淤青来,我要去给娘看。” “那好……”展怀迁放弃了劝说,一下将七姜抱起来,不等她挣扎便道,“我没招惹你,你再闹,我可要生气了。” 七姜撅着嘴,索性往他胸前一靠:“我不走,你有本事,就抱我回去。” 展怀迁嗔笑:“还撒娇呢?” 说罢,抱着人就往外走,七姜反而舍不得他辛苦,出了祠堂便自己下地,两口子共撑一伞回观澜阁去。 大院里,怀逸得到消息,知道嫂嫂已经被二哥劝回,便来书房向父亲禀告。 展敬忠看着儿子,却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怀逸应道:“二哥要我照顾父亲,这会儿没事了,我就去睡。” 展敬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又落回了桌上的文书。 怀逸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向父亲作揖,便要离开。 “怀逸。”展敬忠忽然开口。 “是。” “萧姨娘不在,你过得可还好?” 怀逸脱口而出:“若是儿子过得不好,您会把她接回来吗?” 展敬忠摇头:“不能,你若思念她,爹可以派人送你去相见,但你还有学业在身,耐心等正月吧,要以学业为重,这也是她的指望。” 怀逸答应下,但依旧一脸犹豫,展敬忠看在眼里,放下手里的东西,问道:“说吧,今晚被你嫂嫂气得够呛,也不怕再多什么事了,你我父子有个机会说说心里话也好,坐下说。” “不是的,爹,我……” “说吧,总不会像你嫂嫂那般气我。” 怀逸心跳得飞快,紧张地直搓手,可今晚机会难得,换个日子,他未必再有勇气。 “父亲,我娘,就、就是萧姨娘。”怀逸的声音微微打颤,“父亲,在您心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展敬忠问:“想给你娘名分吗?” “不不,儿子只是……”话至此,怀逸觉着也没什么可怕的了,他镇定下来,问道,“父亲,我娘是用了卑劣的手段靠近您,才生下我的是不是,是老太太安排她出现在您身边的吗?你们总是避而不谈,我所知道的也是下人或外人的闲话,我想听一次实话,就这一次,从今往后,儿子再也不提了。” 既然如此,展敬忠便不再遮掩,道:“老太太与你嫡母不和睦,她不敢对抗司空府,不敢对你嫡母做什么,就安排了你娘给我下了药,才有了你。” 怀逸握紧拳头,紧张地说:“那您、您没担心过,也许我、我不是您的……” 展敬忠打断道:“这样的事若要质疑,连当今是不是皇室血脉都可以一问,你若因此纠结烦恼,爹不会拦着你,你不愿做我的儿子,我又稀罕什么呢?” 怀逸慌地跪下了,紧张地说:“父亲,我不是这个意思。” 展敬忠道:“爹不瞒着你,对你娘我毫无感情,在我眼里她只是伺候你的人,爹很在乎你,但对于她生下你,我并不感激也不厌恶,只能说,命运弄人。你将来若有出息,好生接她到身边赡养,若不然,别指望我或是你兄长,这家里的人不欠她的,你能明白吗?” 怀逸说:“是,这些话嫂嫂早就教导我了,我心里很明白,但姨娘是儿子的生母,儿子心里总还有几分执念,如今知道了过去的事,也知道了父亲的态度,我能想明白了。” 展敬忠问:“你嫂嫂教你什么了?” 怀逸说:“儿子没对您提过吗?” 展敬忠摇头:“也许是爹忘了,你先起来,原本我们父子难得有这般说话的时候。” 怀逸起身后,将嫂嫂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您不必担心我,我娘的事,我能想明白,不然还有嫂嫂和姐姐开导我。” 展敬忠认可了,便催儿子早些休息,看着怀逸离开,又想起七姜那些话,想起她方才公然骂自己是不是有病,当公爹的却不生气,反而笑了出来。 “小丫头片子……”展敬忠含笑念了一声,打开一旁的信函,很快,眉宇间的笑意渐渐散了,严肃地默念,“过了今秋,但愿能有几年太平光景。” 一夜过去,隔日天晴,七姜早起就听张嬷嬷念叨,说清早买菜的下人从外头回来,他们特地跑去看了眼瑞王府,烧得啥都不剩,外墙都倒了,看进去光秃秃的一片,断壁残垣,惨不忍睹。 不论如何,那也是郡主的家,七姜不至于幸灾乐祸,梳妆打扮整齐后,与玉颜汇合,便来向郡主请安。 瑜初却是一夜安眠,上京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睁开眼神清气爽,还感觉到了饥饿,七姜和玉颜来时,她正在用早饭。 “一起坐下吃吗?”瑜初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七姜,毫不客气地戏谑,“听说少夫人昨夜罚跪了,瞧着不像有事。” 七姜笑道:“妾身年轻莽撞,难免做错事说错话,长辈教训也是应该的。” 瑜初说:“你们要不坐下,要不就走吧,我难得吃一顿安生的早饭。” 七姜大方地坐下了,笑道:“郡主,鄙府的厨子还行吧。” 瑜初说:“你不必端着说话,我听着烦。” 玉颜没敢坐下,在一旁道:“郡主,马车都已备下,随时恭送您进宫,另外王府的下人都已妥善安置,等待之后的安排。” 瑜初笑道:“你可真能干,从起火到我来你们家,短短一两个时辰,什么都安排好了,这会子连我家下人都安置好了?” 玉颜欠身道:“为郡主效力,本当如是。” 瑜初看向七姜,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郡主,我笨手笨脚不会做事,可我能陪您解闷。” 第277章 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然而三个姑娘还没正经说上话,前门就有人禀告,一些王侯和官邸的下人被派来询问,女眷们要来探望郡主,但不知太师府如何安排。 瑜初淡淡一笑:“到底是太师府,便是那些王爷们,也不敢轻易来打扰。” 七姜道:“郡主说笑了,是我们家沾了您的光。” 瑜初低头吃东西,随口说:“怕不是沾了我的晦气。” 七姜闻言,便起身和玉颜站到一处,瑜初抬头见了,无奈地一笑:“罢了,我们说不到一处,你们预备,我吃过饭就进宫。” 姑嫂二人应下,退出去后,才想起外头的人如何打发,但见王府的老嬷嬷跟了过来,和蔼恭敬地说着:“外头的人,就交给奴婢吧,已经叨扰府上诸多的事,不敢再添麻烦了。” 玉颜谦和道:“嬷嬷言重了,能侍奉郡主是我们家的荣光。” 几句客气的话后,各忙各的去,过了半个时辰,瑜初要动身进宫,七姜和玉颜再一同送到门前。 “进宫做什么呢……”站在马车下,瑜初忽然满心厌烦,这会子她一个皇室的人都不想见。 虽说自家还没到了能恃宠而骄,不将贵妃放在眼里的地步,但瑞王府的确不必讨好什么人,这是她的底气。 瑜初转身问二人:“你们愿不愿陪我去王府看看?” 玉颜道:“是,我们在宫门外迎候您,再一同前去王府。” 瑜初摆手:“不必了,现在就走,我不想进宫,皇上或是贵妃要说什么,无非那几句话,懒得去听,就让我家嬷嬷代劳。” 七姜大方地笑道:“那就请郡主上马车,等府里再套一辆车,妾身和妹妹就跟上。” 瑜初提起裙摆上车,一面说道:“上来吧,我不愿等,立时就走。” 姑嫂俩眼神交汇,彼此点了点头,便依序上车,规规矩矩地坐着,马车宽敞,她们三人分坐一边,隔得也远。 “这是太师府最宽大的马车吗?” “是,平日里只有大伯父出远门才会用上,但郡主放心,一应内饰坐垫靠枕,都已经换了新的。” 瑜初四下打量一番后,目光落在七姜的面上,戏谑道:“怎么你们家的事,都是姑娘打点,你这个嫂嫂,堂堂少夫人,平日里就混吃等死?” 七姜笑道:“世上的人都会死去,若能混吃等死,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多谢郡主赐福。” 瑜初早就知道,这小娘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又偏偏不是那厚颜无耻之人,她必定有目的而来地靠近自己,一切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的隐忍,怕是这会儿撵她下车让她跑着跟上,她也会照办。 不久后,一行人靠近了瑞王府,此处已被朝廷戒严,但挡不住前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从坍塌的围墙处能看见府内的光景,瑜初看在眼里,仿佛自身不着寸缕被人窥探,羞耻和厌恶的心,叫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七姜瞧见了,便与自家下人言语几句,再去找负责守卫的衙差头头,很快,太师府的下人找来了布匹,和衙差们一起,将那些坍塌的围墙遮挡起来。 此时,瑜初已进了门,静默地站在废墟之前,一言不发。 七姜和玉颜在她身后,忍耐着刺鼻的气味,亦是满面沉重,谁能想到,不久前玉颜才滔滔不绝地讲述关于这座宅子的传说,转身就这么烧完了。 “再原样建起来,要多少日子?”瑜初忽然发问,然而她直挺挺地站着,周遭并无人对话,不知她是自言自语,还是问身后的某一人。 七姜不懂这些,自然接不了嘴,玉颜略知一二,和姜儿眼神确认后,便道:“回郡主的话,快则一两年,能建成王府原先的亭台楼阁,但若细心琢磨,至少三四年,一草一木且需时日生长,您若说一切都恢复原样,十年也不算多。” “这么久?”七姜很小声地问玉颜,“不就是建个房子?” 玉颜摇头,示意她别多话,但见瑜初转过身,嫌弃地看着七姜:“没见识了吧,还当是你们家的茅草房吗,随便堆一堆就能住人。” 在玉颜听来,这话带着羞辱了,她随时准备开口为七姜争辩几句。 但七姜有目的而来,和昨晚质问展敬忠不同,她这会儿什么都能忍,绝不是一两句话能被惹怒的。 “郡主,看来您很关心我,连我们家曾经住茅草房您也知道。”七姜笑着说,“但那也是旧闻了,早在皇上赐婚前,我爹娘就把日子过起来,哥哥嫂嫂成亲时就有了一间瓦房。” 面对云七姜的心大,瑜初无话可说,而这一片废墟也没什么可看的了,至少在晋王眼里,他想要的东西,已然灰飞烟灭。 “走吧,气味难闻极了,叫人恶心。”瑜初说罢,径直往门外去,然而登车时,赫然见不远处坍塌的围墙被布匹遮挡,那些聚拢的百姓也终于散去。 又太师府的下人走向七姜,回话道:“少夫人,临时找来这些布,先挡一阵,小的已派人另寻雨布来,更结实耐用。” 七姜点头:“你们盯着便是,别给衙差大哥添麻烦,有什么事先来回我。” 瑜初看向围墙那头,又看向七姜,是自己方才的悲伤难过落进了她眼里吗,还是云七姜天生细致温柔,能感受并体谅旁人的心情? 不论如何,瑜初很感激,本是自己也能做的事,但她拉不下脸,她必须表现得无所谓,必须端着她的骄傲。 “多谢了……”回程的马车上,瑜初开口道,“我又欠你一份人情,你说吧,想要什么回报?” 七姜眼眸轻转,指了指边上的玉颜,又指向自己:“郡主,您是说欠我人情吗?” 瑜初别过脸,故作不情愿地说:“大雨天的马车,还有那些遮挡围墙的布,多谢你了。” 七姜正经欠身道:“郡主,都是小事,我们……不是朋友吗?” 瑜初皱眉:“你也配和我做朋友?” 七姜满不在乎地笑道:“郡主,妾身好歹有诰命在身,还是太师府嫡长媳,我估摸着,是配的。” 姜儿这死皮赖脸的纠缠,让玉颜禁不住笑出了声,自知失态,忙向郡主告罪道:“家嫂性情活泼,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郡主多包容。” 瑜初却问道:“展太师真放心娶你嫂嫂这样的儿媳妇,将来当家做主?” 七姜说:“您看,这不是昨晚才罚跪,可惜父亲眼下懊悔也来不及了。” 瑜初摇了摇头,轻咳一声后,挺起背脊道:“就这会儿,在这马车上,云七姜,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停车后,就什么都不算了。” 第278章 用你来祭奠晋王妃 玉颜紧张地看向七姜,怕她真问出些什么,毕竟郡主随时可以反悔,而七姜暴露了就再无法遮掩,她们还不是朋友,不过是七姜死缠烂打。 此刻的七姜,可不是昨晚被展敬忠轻而易举就激怒的小媳妇,她是算计着郡主来的,心里的算盘时时刻刻都在拨动,不能急功近利,不能得意轻狂。 “我们没什么要知道的……”七姜一脸迷茫地看着郡主,“您为什么总这么问呢,郡主,我们才认识没几天,我能有什么事儿非要问您。” 瑜初恼道:“展玉颜说,你要以真心换真意,可在我眼里,你丝毫没有坦率真诚,我已经纡尊降贵来让你发问,你还装腔作势什么劲?” 七姜长眉纠结,为难地看了看玉颜,收回目光后说:“一定要问吗?” 瑜初点头:“问吧,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七姜想了想:“郡主,您、您生辰是哪一日?” “云七姜?” “郡主息怒,不是您说问什么都行吗?” “云七姜,你装什么糊涂,不就是想知道,我如何上的京,想知道我和晋王有没有瓜葛?” 七姜顺着就跪下了,玉颜也离了坐,这马车宽敞,足够二人并排,只是难免颠簸,被震得一颤一颤,姑嫂则俩异口同声请郡主息怒。 瑜初冷声道:“你们毫无诚意,是怕在我跟前败露,怕我出尔反尔吗,我连王府都一把火烧了,还怕你们算计我什么?” 玉颜轻轻拉了拉七姜的衣袖,她举棋不定了,她指望七姜能自己判断。 七姜抬起头,严肃地说:“方才您提到一把火烧了王府,那妾身就问,您为什么要烧了王府。” 瑜初眼角带笑,俯身稍稍凑近了些:“你真是聪明的姑娘,这么一来,问的也是我说的话,我捉不到你的把柄。” 七姜是认真的:“短时间内偌大一座宅子烧成灰烬,若非天干物燥、狂风肆虐,并不容易做到,听说王府各处几乎同时起火,人为是必然的,但没想到会是您自己。” “你们起来说话,我不过是个落魄王府的小郡主,比不得你们太师府的夫人小姐金贵。”瑜初这般说罢,又觉着不合适,便道,“起来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七姜和玉颜互相搀扶,坐下后,玉颜欠身道:“郡主,皇上势必会派人查纵火之人,若最后查到您身上来,您该如何交代?” 瑜初不在乎:“这不是你要操心的,瑞王府在京城本就一无所有,但这宅子将来旁落他人,我还是不甘心。” 七姜问:“皇上会收回赐给你们的宅子?” 瑜初摇头,说道:“皇上会过继宗亲子弟到我父王膝下,等那孩子继承了王府,王府就是别人家的了,多少人盯着我家这块肥肉呢。” 七姜说:“可您不是要招赘婿?” 瑜初轻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单是要皇上和宗室答应,就是一个难关,过不去的,我只是将一切可能都做了打算。” 七姜心里很难过,不禁道:“难得您身为郡主这般尊贵,真希望能比世间女子强一些。” “强一些?强什么?” “盼着郡主能和心上之人结为夫妻,而不是为了谁成亲,为了谁生子,盼着您能为自己的一辈子做主。” 瑜初很惊讶地看着七姜,世上女子大多循规蹈矩,不念书不识字,为的就是能由父母长辈来控制她们的意识,好让她们认定生儿育女是女子的天命,如同云七姜这般,该是打小就等着嫁人生子、孝敬公婆的,她从哪儿蹦出来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她们虽然还不是朋友,可瑜初愿意有这样的朋友,以真心换真意,或许她可以赌一把。 “我烧的不是瑞王府,而是一些文书,自然你们要问,几封文书要用整座王府来陪葬,是不是太可笑了。”瑜初说道,“但只有整座王府化为灰烬,有的人才会死心,才会知道,它们不复存在了。” 七姜不做声,玉颜亦不开口,俱是安静严肃地听着,心里揣摩着这些话的真假。 瑜初继续道:“至于信函文书里说了什么,暂且容我不提,那本是我瑞王府的保命符。祖父离世时,曾交代我父王,以此作为筹码,可保将来不被晋王势力所威胁,到如今,是真的用上了。” 玉颜说:“老王爷作古已久,那时候晋王也只堪堪一个少年,老王爷何以预见未来?” 瑜初不屑地说:“你们终究是井底之蛙,难道不知道,比起晋王本身更强大的,是当年他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和遍布全国各地的兵权。当年的二皇子何等风光,纵然你我都不得见,难道还不曾听父辈提起过?” 玉颜道:“所以,晋王也是傀儡?” 瑜初不禁多了几分欣赏,道:“你也不是太笨,一点就通,没错,晋王也不过是傀儡。” 七姜问:“背后的人是谁呢?” 不等瑜初回答,玉颜说道:“只怕背后十分复杂,皇上登基十七载,不会允许先朝庞大势力单独存在,于是他们只能拆并折损,以求留下命脉。如今晋王羽翼丰满,该是他们合并的时候,可分开十七年各自为营,如今该听谁的,怕是还没打明白。” 瑜初眼中露出喜色,毫不吝啬地夸赞:“展玉颜,我对你刮目相看,这才是太师府大小姐该有的模样。” 说罢,目光落在七姜面上,见她一脸期待的笑容,勉强说了一句:“你也不算太糟糕,还行吧。” 虽然说着很严肃的事,车内气氛截然不同,三个姑娘之间有了信任,彼此的戒心都放下了三分。 但事关生死,事关朝廷,还是要端着冷静克制,七姜不轻易发问,绝不把自己立于被动之地。 瑜初不经意看见车上备着食盒,目光只是停留了一下,玉颜看见了,便道:“郡主是不是饿了,车上有点心,您将就用一口吗?” 瑜初却问七姜:“对了,你后来怎么派下人来取食盒?” 七姜大方地应道:“您吩咐玉颜传话,这还不算太奇怪,可您会给我送香囊,简直没道理,心里觉着郡主是故意做得如此刻意,想告诉我什么。” 瑜初笑问:“告诉你什么?” 七姜道:“告诉我别再去王府。” “这话我可是说了好多回,你不是照样回回都来?” “那不一样,若是一样,您直接吩咐玉颜就是了。” 当时那份默契,瑜初如今想来依旧会很高兴,但又不得不笑着说出最骇人的话:“你要小心些,晋王打算用你来祭奠晋王妃,等你死了,他好撮合我和展怀迁。” 第279章 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七姜和玉颜都明白,郡主已然将底牌都亮出,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她早与晋王割席。 可她们不能轻易放开怀抱,不敢真正将瑜初视为朋友,这是个为达目的能一把火烧了家宅的人,她若发狠,谁又知道底线何在。 “吓着你了吧?”瑜初一手支着脑袋,玩笑似的问,“你信吗?” 七姜并不怕,勉强做出些表情,点头道:“妾身相信,害怕也是有的,但天子脚下,岂能容他乱杀。” 瑜初眼底露出几分难过:“可晋王妃就这么死了,除了嫁给晋王,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然而皇权之下,尊贵的王妃也不过是一颗棋子,随时可弃。” 七姜的手,偷偷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她要冷静,她明白那是展怀迁的罪过,她愿意百年后去阴曹地府和丈夫一同分担责罚,可现世里,她不能将展怀迁视作罪人。 马车就快回到太师府,瑜初挑着帘子看了眼,最后说道:“多多小心,接下来的京城,该是腥风血雨的,但愿你我,都能全身而退。” 转眼,一行人回到家中,在门前就遇见好些被派来问候郡主的各府下人,老嬷嬷疲于应付,连自家大管事都来帮忙了。 瑜初冷冷的谁也不见,径直回她住的院子去,七姜和玉颜互相松了口气,玉颜轻声道:“姜儿,我好怕你开口就问,但你果然不会叫人失望,大伯父和二哥哥知道了,必定夸赞你。” 七姜不屑:“别提你的大伯父了,我可不稀罕他的夸赞。” 话音才落,有下人匆匆找来,尴尬为难地说:“大小姐,您去秀景苑瞧瞧吧,四夫人哭天抢地地闹呢,大热的天,再这么折腾下去,真怕把自己闹出个好歹来。” 玉颜冷漠地说:“你们盯着便是了,除了上吊抹脖子不能够外,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她闹不动了,自然就消停。” “可是……” “去吧,别到处嚷嚷,别让人轻易出入秀景苑,你们明白软禁是什么意思吧。” “是是是。” 看着下人离去,七姜好生道:“玉颜,你不必顾虑我们的,她毕竟是你娘。” 玉颜凄然一笑:“她可从没把我当女儿,你放心,我有分寸。” 如此,姑嫂二人分开,各自回住处,七姜落单后,才有心思捋一捋方才发生的事,回忆郡主说的每句话,想到那句晋王要杀她,到底是有几分心悸,岂能真的不在乎。 “少夫人,奴婢老远就见您出神,真怕您走路绊着。”进了院门,张嬷嬷说道,“您没事吧,中暑了吗?” 七姜回过神来,应道:“不碍事,大热天的,嬷嬷怎么在这里等我?” 张嬷嬷说:“您出门没多久,司空府就来人,昨晚的事果然传过去了,大夫人惦记您呢。只因郡主在咱们府里住着,她不便过来,不然兴师动众的,外人瞧着也不合适。” 七姜小声念叨:“这里可是娘的家呀,罢了罢了……” 张嬷嬷说:“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大夫人为了您和大老爷起冲突。” 七姜没好气地说:“那也是他活该,是我无理取闹吗,就该让母亲看清楚了,这样的人值不值得原谅他,连亲生儿子都不在乎。” 提起这茬,小娘子又生气了,气呼呼地进门去,将衣衫脱得只剩下中衣才觉得凉快些。 倒是这一气,将瑜初带给她的恐慌冲散了不少,就盼着展怀迁早些回来,好和他商量之后的事。 且说今日,是陈茵试穿大婚礼服的日子,虽然距离太子生辰还有月余之久,但一切事宜已准备了八九成,接下来皆是锦上添花,静待佳时。 层层叠叠的婚服,华丽而隆重,可时下酷暑,纵然殿内摆满了冰缸,也抵不住十几层衣衫在身的闷热,且闷热还是其次,几十斤的礼服穿在身上,陈茵的肩膀和腰都快碎了。 如同人偶般被摆弄了一上午,这会儿浑身僵硬,陈茵直挺挺地站在殿内,等待贵妃的驾临。 “好热、热……”尚未等来贵妃,陈茵已是越来越难受,感觉到渐渐喘不过气,忽然眼前一黑,重重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 “快来人!” 殿外,太子散了朝会,惯例会来向母亲请安,到门前才知道,母亲去见老太妃了。 正打算走,听见里头一片慌乱,他进门来看,便见殿内一群人围着,陈茵被人从堆起的厚重衣衫间搀扶起来,但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他立时闯进来,宫女们下意识地让开,项景渊一把搂过陈茵,见她脸色惨白、汗如雨下,顿时怒道:“你们疯了吗,三伏天给她穿这么多?” 众人还没回过神,便见太子粗暴地扯开了那华贵的礼服,层层叠叠,陈茵仿佛柔弱的笋芯从厚重的笋壳里被剥出来,但随着身上的束缚卸去,她的呼吸终于顺畅了。 项景渊抱起孱弱的人,径直往母妃的寝殿来,命宫女将冰砸碎用棉布裹着,抵在陈茵的额头。 他守在床边,不断地为她扇风散热,直到太医赶来施针送药,陈茵才恢复了几分血气。 此时,贵妃从太妃殿中归来,进门见儿子守在床边,不禁露出了笑容,走近道:“你到底是在乎她的,这些年,为何要吓唬她嫌弃她?” 项景渊反问母亲:“此刻,您是不是应该更担心她的安危,中暑可大可小,今日如此炎热,试穿礼服就不能再等一等。” 贵妃淡漠地说:“男儿家岂能明白针黹女红的费时费力,礼服若有瑕疵不足之处,剩下的日子还不够她们赶工的。” 项景渊说:“那么一堆衣裳,少说二三十斤,这是要上战场的铠甲吗,母妃,能不能精简些?” 贵妃摇着团扇坐下,含笑道:“皇儿,你先回答我的话,为何这些年如此针对她,明明你心里在乎她。” 项景渊避开了母亲的目光,说道:“窦氏更招人怜爱罢了,陈茵的脾气您知道的,规规矩矩十分无趣。” 贵妃打量了一番儿子,颔首道:“那如今呢,看出她的有趣了吗?” 项景渊说:“是皇命不可违,是您的命令,我们必须遵从。” 第280章 儿子又如何? 陈茵苏醒时,听见了太子的声音,接着是贵妃,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在梦境里,还是醒了没睁眼,偷偷用指甲掐了掌心,疼得很真切。 “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母子之间有误会有隔阂,在所难免,母妃也是从姑娘家来,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最不愿意听长辈的话。” 是贵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骄傲,可这位曾经被陈茵仰慕崇敬的人,如今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但你要明白,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东宫之位,再无其他。你不必自以为是地来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这是你的命,你要为天下而生,你要为江山社稷而生,你从来不属于你自己,也不属于我和你父皇,你属于天下。” 多么激情豪迈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将项景渊生而为人的权力压垮,同时,贵妃也放弃了母亲的身份,倘若她膝下无子,她也会同等对待另一个太子,是不是她的儿子,有没有母子情分仿佛都不重要。 陈茵忽然失控地睁开眼,她想的是,若有一日与项景渊生下孩子,二十年后的自己,难道也会为了朝廷为了江山,这般逼迫自己的儿子吗。 “茵儿,你醒了?” 项景渊的脸,很快就到了眼前,果然不是梦。 陈茵动了动脑袋,为了掩饰自己方才听见那些话,又疲倦地闭上了眼。 贵妃走来床边,问道:“茵儿,若有不适,你要说出来,太医才好为你诊断,大婚在即,千万不能病倒了。” 即便不亲切,这也是一句关心的话,旁人听过便罢了,偏生当事人心里积压太多的幽怨,如同方才母亲进门,惊讶自己对陈茵的在乎,而全然不顾榻上人的死活,此刻亦如是。 在项景渊听来,陈茵的康健仅仅是为了大婚,她自身的好歹并不重要。 “母妃,我送她回住处。”太子说着,就将陈茵抱了起来。 “小姐她衣衫不整……”苏尚宫着急地捧来毯子,要给陈茵盖上些。 “命人前路开道,所经之处皆面壁阖眼,谁还能看见?”太子却呵斥道,“盖什么,她还不够热吗?” 苏尚宫少见太子如此急躁,但此刻都是为了陈家女儿,她心里还挺高兴的,便放下毯子,命人前方开路,另撑起一把大伞,好一路为殿下和陈茵遮阳。 “母妃,我们先过去了……” “慢些走。” 虽然母子间的话没说完,还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可贵妃不在乎,这俩孩子能好起来,只要是对太子前程有益,在她眼里都是好的。 如此,项景渊抱着陈茵一路往她所在的殿阁去,虽然路边经过的太监宫女都面朝宫墙回避,可这么大动静,发生了什么很快会传开,近日来,关于太子与陈家女儿重修旧好的话,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你、你累吗?”陈茵看着太子的汗水顺着脖子淌下来,她用衣袖擦了擦,彼此眼神交汇,她又慌忙避开,说道,“我自己能走。” “少说话,这会儿放你下地,你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走路,中暑是大事,能要了你的小命。”项景渊冷冷地说着,将怀里的人轻轻掂了一下,能抱得更稳些。 “我没事的,我……” “身无三两肉,谁会抱不起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苏尚宫打着伞在一旁,将这些话都听了去,顺利到达陈茵的殿阁后,料想太子并不愿见到自己,便早早回来了。 宫女们正在收拾大婚礼服,贵妃随手拿起一件翻看,见她归来后便道:“还是精简些,二十多斤背在身上,到那日又该闹笑话了,我原想华丽隆重,却忘了衣料合着刺绣一起,是有分量的。” 苏尚宫笑道:“您的心意,小姐是明白的,殿下他也只是心疼姑娘罢了。” 贵妃问:“他们路上说些什么没有?” 苏尚宫高兴地说:“小姐关心殿下累不累,殿下呢,只在乎小姐好不好,娘娘您放心吧,错不了,他们是真和好了。” 贵妃揉了揉额头,叹道:“可我又好奇,他们凭什么和好,那一晚究竟说了些什么。” 苏尚宫问:“您是担心与殿下有了隔阂?” 贵妃摇头,无奈地一叹:“我怕他与皇上生出误会,母子间能有什么事,可他与皇上不仅是父子,更是君臣,伴君如伴虎,儿子又如何。” 此刻,陈茵已回到自己的寝殿躺下,太医赶来诊视,宫人们将一缸一缸的冰搬来,殿内清凉如初秋,十分惬意。 “小姐若有呕吐晕眩等症状,务必传话至太医院,眼下看来没有大碍,静养几日便好,你们随我去抓药。” 项景渊站在屏风后,听太医向宫女们交代了这些话,转身来到床边,陈茵下意识地扯了被子,避开他的目光。 “礼服我会再与母亲商议,哪怕我们成亲时天气凉快了,二三十斤的衣衫压在身上,你连路都走不了。”项景渊嫌弃地问道,“你不会拒绝吗,她们层层叠叠在你身上加码时,你不会说不好吗?” 陈茵淡淡地说:“殿下,我还不是太子妃,皇上连诏书都没下。” 项景渊道:“圣旨后日颁布,因此你快养好身体,不然还要人代你领旨吗?” “后日?” “明晚母妃会送你出宫,后日一早在家中接旨,随你祖父父亲进宫谢恩后,就继续留在宫里。” 陈茵很是厌烦,问道:“为何非要将我留在宫里?” 项景渊说:“你有怨气,别冲着我来,可不是我把你关在这里,自然,我替你问过苏尚宫。” 陈茵摇了摇头,苦笑道:“苏尚宫是娘娘的人。” 项景渊道:“你自行判断,苏尚宫说,熬过这些年的寂寞和压抑,往后就不会觉得宫里的日子难过,至少成为太子妃后,你拥有了权力地位,会比现在过得好。” 陈茵听这话,不禁笑了。 项景渊微微蹙眉:“这话的确可笑,但你小时候在宫里的光景,与如今天差地别,总该让你明白些深宫的无奈,当然了,我并不赞同。” 陈茵摇头:“我是在想,姜儿若听见这话,会怎么说。” 太子没好气地说:“想她做什么?” 陈茵道:“姜儿一定会说,为了让饭好吃些,就先去吃一口屎吗?” 项景渊大窘:“你一个姑娘家,说些什么?” 陈茵反问:“难道苏尚宫的话,不是这个道理?” 第281章 殿下,多谢了 项景渊恼道:“就算是这个道理,你也不要学得云氏那般言语粗鄙,你可是将来的皇后,母仪天下之人。” 陈茵翻身背了过去:“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 “怎么又活不下去了?” “生老病死谁知道呢,窦良娣本该富贵的命,不也是早早香消玉殒。” 太子道:“好好的,提她做什么,人都不在了,你我都尊重些。” 陈茵自觉不妥,真诚地说:“是我不好,不该将已故之人随意挂在嘴边,但我并无恶意,只是悲观了些,何止窦良娣,还有姑母。” 太子无奈地一叹,问道:“若是明日送你出宫后,不再接回来,你能高兴些吗?” 陈茵一下翻过身来,苍白脸上短暂绽放的笑容和光芒,叫项景渊很是珍惜,顿时心就软了。 “娘娘会答应吗?” “替你争取,若不成也怪不得我。” 陈茵想要坐起来,却被项景渊推着又躺下,说道:“老实歇着,中暑不是儿戏,一会儿该吐了,该头晕了。” “殿下,多谢了。” “谢什么,我还没求得母妃答应。” 四目相对,陈茵满眼的期盼,看得项景渊毛躁起来,说道:“别给我施压,真是的……” 陈茵依旧欣喜地笑道:“殿下,就全指望您了。” 项景渊起身徘徊了几步,嫌弃又无奈地瞪了眼后,便转身离开,回祥英殿办这件事。 这日傍晚,展怀迁忙完差事准备回家时,被太子派人找去,还以为宫里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太子竟然为陈茵求得离宫的机会,直到大婚前,她可以住在自己的家中。 这是七姜也会高兴的好消息,他速速回到家中,要与心爱的人分享喜悦,不料七姜却冷静地说:“这阵子外头不太平,宫里兴许更安生些,自然茵姐姐必定盼着出来,我也为她高兴。” 展怀迁瞧着不对劲,收敛情绪,坐到七姜身边,温和地问:“怎么了,郡主为难你了吗,还是我爹又……” 七姜捧了他的手,抚过那些习武握剑留下的茧子,将一切都告诉了相公,连带晋王要杀她来祭晋王妃的话,也都说了。 “别怕,我说过,纵然没这件事,盯着我爹的势力,也时时刻刻不愿我们家好过。”展怀迁安抚道,“怕是怕不完的,姜儿,不要被他们吓到。” 七姜说:“我白天还不怎么怕,倒是你回来了,才有些矫情。” 展怀迁心疼地捧着她的脸颊:“不怕,我不在家中时,也安排了人保护你,他们时时刻刻都会在你身边。” 七姜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四下看了看,把展怀迁逗乐了:“傻丫头,只是保护你,绝不会冒犯你。” 七姜撅着嘴窝进他怀里,咕哝道:“都是你不好,你就一点不愧疚,为什么那么狠心呢,那么……” 展怀迁从容地说:“做之前,我就料想了一切后果,现在后悔愧疚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好好地保护你。” 七姜抬起头:“我不怕,你别惦记我。” 展怀迁将额头抵着七姜的额头,温和地说:“有我在,什么都别怕。” 彼此温存了片刻,七姜就惦记起正经事来,问道:“你派人去送上官清了吗?” 展怀迁应道:“一早就去了,他们脚程快,两三天就能有消息,答应你的事,我岂能不去做。” 七姜说:“对了,你爹还没回来,也没人传话,不知道去哪儿了。” 展怀迁说:“离宫时,他还在皇上的书房,此刻就不知道了。” 说着,起身到门前,唤来福宝,命他去打探大老爷的消息,同时有玉颜派来的人回话,道是郡主已用过晚膳,一切安好,请兄嫂放心。 “郡主今日夸了好几回玉颜,我都忍不住想,玉颜出嫁后,家里会不会被我弄得一团乱。”七姜倒了茶水递过来,说道,“司空府就好了,大舅母很快能享清福了。” 展怀迁喝了茶,说道:“大不了请哥哥嫂嫂回来,请大嫂嫂帮你一起。” 七姜摇头:“那算什么,家业不给人家,干活做事倒惦记着,不厚道。” 说罢,掰着手指数一数日子,笑道:“我已经托了济世轩,隔几天就去探望嫂嫂,盼着能有好消息,展副将军,你就要当叔叔了。” 展怀迁却不言语,满目暧昧笑意地看着她,看得七姜脸上微微发烫,害羞地推开他:“你少来,我还小呢,娘不答应。” 她转身要走,被展怀迁从身后搂住了,嬉闹了一番才不再挣扎,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怀迁,我能和郡主做朋友吗?” “你想吗?” “不知道,但我有些可怜她,又说不上来可怜什么。” “姜儿,你很谨慎,没有问那些话是对的。”展怀迁说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暴露不暴露的顾虑,但你的目的是将郡主从皇权斗争中救出来,那你就不能寒她的心。今日你若将想知道的都问了,郡主是否回答你我不敢确定,但我相信,她一定就失去了你这个朋友。” 七姜很是赞同,问道:“待将来太平的日子,能告诉她这些事吗?” 展怀迁颔首:“那时候,一切都不同了,不必再有顾虑。” “我听你的。” “可我觉着,郡主未必将那些东西烧了,我能这么想,晋王也一定会怀疑。” 七姜转过身,好奇地问:“能威胁到皇上的东西,能是什么?” 展怀迁说:“血脉、又或是弑君叛国的罪证,必须是足以撼动皇位的大事。” 七姜紧张地问:“皇上不是先帝的儿子?” 展怀迁道:“这不可能,司空府绝不会冒险扶持来历不明的皇子,至于先帝的死,年迈衰弱、不治而终,那也是大臣们,连同我爹和外祖父、舅父们一起见证的。” 七姜随口说:“要不就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对啊,晋王的父亲,那位二皇子不是死在战场上吗?” 展怀迁微微皱眉,夫妻俩对视,彼此心里同时想象出了一个了不得的故事,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他们都还没在这人世间,那是一段连父亲都未必知道的过往。 提起展敬忠,离宫后,在宫门外见到特地等候他的司空府下人,且不是岳父舅兄想见他,而是妻子。 坐车前往岳父家,展敬忠心里隐隐地不安,昨夜的事必定传过去了,翎儿那么宠溺七姜,势必要给儿媳妇出气,天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可又有些高兴,至少有个机会,能让他们夫妻相见。 第282章 她难道不孩子气? 司空府门前,梁嬷嬷早已等候,展敬忠一路无语地跟着来到妻子的院门外,将进门,他终是忍不住问:“今日可有事发生?” 梁嬷嬷欠身道:“老爷,奴婢就不绕弯子了,为了少夫人罚跪的事。” 展怀迁叹气:“还真是疼到骨子里,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也难怪那丫头嚣张,有婆婆撑腰的儿媳妇,能不嚣张吗。” 梁嬷嬷笑道:“老爷,夫人没生气,只是想和您聊一聊,如何教导少夫人。” “翎儿没生气?” “少夫人是小孩子,难道夫人也……” 展敬忠一时硬气起来,但还是很轻声地念了句:“她难道不孩子气?” 屋子里,送饭菜的下人刚摆好碗筷,正要退下,见太师大人进门,纷纷退让到一旁。 “这么晚了,你还没用饭?” “想着你没用饭,特地预备的,宫里不留饭吧。” 边上的丫鬟捧来水盆,展敬忠洗了手坐下,何翊翎却道:“将外袍脱了吧,怪热的。” “好……我脱了。” 展敬忠嘴上应着,实际莫名有些紧张,好在梁嬷嬷过来伺候,为老爷脱下官袍后,她们才散了。 “先用饭,吃完了我有话说。” “翎儿,你、你没生气?” “先用饭吧。” “好……” 梁嬷嬷在窗外偷偷张望,屋里静悄悄的,大老爷斯文地吃着饭菜,夫人在一旁轻摇团扇,她默默合十祝祷,但愿两位祖宗今夜能好好说一回话。 入夏以来,展敬忠胃口一直不怎么好,朝务繁忙之余,家里的事也多,统共那么些人口,还能天天闹得他头大,自是说不出的苦。 这些日子在家用饭,不过是为了续命,总是食不知味地塞下几口,不知吃了什么,也不知自己想吃些什么。 倒是今晚,饭菜不仅合他的喜好,一想到翎儿惦记他还没用饭,展敬忠心里就快活,胃口自然就开了。 此刻,估摸着展敬忠快吃饱了,何翊翎才开口:“听说观澜阁里每日饭菜都有定数,怀迁也不过是三菜一汤,姜儿不许浪费粮食。” 展敬忠道:“有些日子了,为此还大闹一场,大厨房和账房的人见了她都害怕,玉颜她们如今也效仿,还因府中采买的量少了些,官员中流传太师府入不敷出的闲话,叫人发笑。” 何翊翎放下团扇,为丈夫盛了一碗汤:“那就多吃些,别浪费了。” 妻子给端的汤,比瑶池的琼浆玉露还珍贵,展敬忠接过后,心满意足地喝完了。 何翊翎微微笑道:“太师大人真是对人不设防,就不怕我在汤里下药?” 展敬忠一怔,旋即冷下脸来:“这样的玩笑,很有意思吗?” 曾几何时,他们夫妻嬉闹玩笑时,何翊翎若疯过了头,看到相公冷下脸,就会老实,就会讨饶,展敬忠自然也从不会真生气,不过是由着她宠着她,照旧恩爱甜蜜。 转眼十几年过去,昔日的温存早已消失殆尽,这样一个玩笑,看着丈夫从欣喜到生气的神情变化,何翊翎心中竟毫无波动,她甚至无法回想曾经,她也是个会在丈夫怀里撒娇的女人。 何翊翎的心,渐渐沉下来,平静地说:“对不住,冒犯你了。” 展敬忠眼神一晃,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何翊翎道:“若是吃饱了,我们到那边去说话,有些要紧事与你商量。” 说罢起身离开餐桌,到一旁坐下,没多久,展敬忠也跟了过来。 “要不要传茶水?” “不必了。” 展敬忠说着,自行从凉茶茶壶里斟了一杯,递给妻子,何翊翎摆手谢过。 待丈夫喝了茶,何翊翎便道:“郡主火烧王府的事,今日可查出什么眉目?” 展敬忠道:“你是关心这件事,我还以为、以为你找我是说姜儿的事。” 大夫人淡淡地说:“她目无尊长冒犯你,理应受罚,你当公爹的,总该有几分威严。” 展敬忠反而很不安:“你若是觉着不妥,往后我会再冷静一些,只是那孩子的脾气太急了。” 大夫人仿佛真的不在乎,继续问:“我想知道瑞王府的事。” 展敬忠便道:“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火源有好几处,显然是人为纵火,还有强烈的桐油气味。若是外人侵入,做到这份上,岂能不被察觉,多半是瑜初郡主自己做下。” 何翊翎道:“看来瑞王府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郡主背负不起,索性一把火烧了。” 展敬忠颔首:“老瑞王与二皇子一同出生入死,二皇子的赫赫战功里,老王爷能分一半,二皇子亦为堂弟遍访名医,两府关系紧密,这些世人都知道。” 何翊翎说:“那还有一件事,大人可知道?” 展敬忠许是吃饱了,多出几分胆气,说道:“你别大人大人的,好好说话。” 何翊翎不在乎,只道:“皇后当年爱慕二皇子的事,你知道吗?” 司空府早几十年就已在京城风光无限,但那时候的展家不过地方小吏,直到展敬忠十八岁中探花,并得岳父器重,从此平步青云、光耀门庭,方才举家迁入京城。 因此,早些年京城里的恩怨纠葛,展敬忠知之甚少,这般私密的儿女之事,更无从可知。 “陈皇后……爱慕二皇子?” “京中爱慕二殿下的女子,数不胜数,先帝不曾立太子,诸皇子中,独有二皇子功勋盖世且最受宠爱,不少人家算计着,想从二皇子府里出一位皇后。”何翊翎说道,“但陈阁老与父亲都选了当今,陈皇后自然是嫁不得二皇子。” 展敬忠没料到,朝堂皇室中,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事,不禁问:“可早些年,你也没对我提过。” 何翊翎说:“当年的帝后融洽和睦,二皇子一家也很美满,谁没事提这些,再后来人都不在了,更没必要提起。” 展敬忠问道:“那你现在……” 何翊翎意味深深地一笑:“大人,您不会不知道皇后死的蹊跷吧?” 展敬忠压低了声音道:“说好了不再提这件事,你不是放过贵妃了吗?” 何翊翎说:“大人手里,有什么证据吗?” 展敬忠冷声道:“不许再提了,翎儿,就这一件事,你必须听我的。” 何翊翎说:“是不是皇……” “说了不许再提!”展敬忠呵斥一声,伸手捂住了妻子的嘴,分开十年,他们连彼此的手都没怎么碰过,更别说如此亲密的举动,何翊翎愣住,展敬忠自己也愣住了。 第283章 十年,太长了 今晚是何夫人亲自巡防的日子,何世恒特地前来陪伴母亲,说说笑笑便到了姑姑的院子。 何夫人拦下儿子道:“不必进去了。” 何世恒好奇:“怎么了,怕姑姑嫌我们吵闹。” “你如今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你姑父来了不知道吗?” “这么晚了,难道还没走?” 何夫人嗔笑:“算你机灵,赶紧走吧。” 何世恒朝院内张望了一番,才麻溜儿地跟上母亲,轻声问道:“娘,姑父真没走?” 何夫人颔首:“老太太正高兴呢,不过,他们之间的事几句话说不完,也不能一夜之间就好了,明儿谁也别当回事,可不许追着你姑姑问长问短,知道了吗?”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娘,我也要娶媳妇了。” “提到你媳妇儿,得闲去看看玉颜,这几日她母亲又闹腾,这孩子不容易。” 何世恒说:“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信玉颜能处置好,儿子现在什么都不是,帮不了正经忙,成亲之前,我们该做的,就是把各自的事都办好。” 何夫人欣慰地看着儿子:“这快成家了,果然能叫人长大,若是早三年玉颜就来了咱们家,我能少操多少心?” 何世恒搀扶着母亲继续前行,笑道:“别提那些事了,您就盼着……” 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动静传来,何夫人立刻命下人将烛火全熄灭了,他们在暗处,便见一排灯笼从院子里出来,不多时,展敬忠出现了。 “姑父到底还是回去了。” “我说的吧,老太太又空欢喜一场。” 何世恒却道:“不至于,姑父为何留下又为何离去,我们问也不问就替他们难过,这也太不公平,母亲,姑姑不是为了我们而活。” 何夫人笑着说:“我儿真是长大了,既然如此,不要惊扰他们,我们走吧。” 屋子里,梁嬷嬷谨慎地进门来,隔着屏风道:“夫人,大老爷回去了。” 何翊翎轻轻拢了衣襟,说:“知道了,这就要歇下,你们都睡去吧。” “夫人……” “没什么事,你放心。” 隔着屏风,梁嬷嬷见不到夫人的模样,她欲言又止,到底是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听着合上房门的动静,何翊翎才起身,在镜前点了一盏烛灯。 发鬓上的一朵簪花似坠非坠,必是方才拉拉扯扯间松了,何翊翎此刻依旧震惊着,以为展敬忠用手捂了她的嘴后,会慌张地躲开退避,没想到他竟然…… 早已记不得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在她决心离开太师府之前,夫妻间已有了巨大的隔阂,萧姨娘爬了展敬忠的床之后,他们夫妻纵然同床,也难再梦到一起。 可是今晚,展敬忠竟主动亲吻了她。 伸手摘下簪花,放下依旧丰盈乌黑的长发,镜中的自己,终究是添了岁月的,她不年轻了,不会再冲动了。 就在方才,何翊翎被捂嘴后,回过神主动退开,谁料展敬忠一把将她拽过去,炽热的吻带着满满的陌生感袭来,在一瞬的震惊后,她便极力挣扎。 奈何展敬忠不愿放手,更是疯了似的抱着她到了卧榻上,力量身形的悬殊,何翊翎全然不是丈夫的对手。 可是,在她放弃抵抗,冷漠地接受将要发生的事时,展敬忠却又停了下来。 何翊翎睁开眼,面前的人微微喘息着,伸手抚过她的面颊,眼神颤了又颤,最后起身离开了床榻,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 “大人,何苦来的……” “翎儿对不住,我方才一时冲动了。” “炎天暑热,还望大人保重身体。” “翎儿,跟我回家好不好,如今让你厌烦的人都走了,姜儿这孩子虽是聪明伶俐,可年纪小脾气差,经历的也少,没有你教她扶持她,她当不起这个家。” “府上零星几个人口,不如将宅子换一换,找一处二进的小院子,住着宽敞又方便打理,岂不是省去许多麻烦。” 展敬忠无奈地说:“翎儿,你这才是何苦来的。” 何翊翎起身,能感觉到衣襟散开了,但她没有拉扯,只是看着丈夫说:“很晚了,大人是打算住下,还是早些赶路回府,这么耗着,我们家的下人都不得安生。” 展敬忠眼中泛着泪光,想说的话很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总怕说错一个字,自此万劫不复。 僵持了片刻后,展敬忠道:“近日朝堂会有动荡,若没有什么事,尽量少出门,姜儿不过来也是为了少一事,我先替她说一声。” 何翊翎颔首:“明白了,也请大人多多保重。” “翎儿,我们夫妻……” “很晚了,或是住下,或是回府,不要叫两头都惦记着。” 展敬忠最后深深看了眼妻子,依依不舍地说:“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那之后,何翊翎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梁嬷嬷进来,她才回过神。 此刻对着镜子,轻轻一叹,淡淡一笑:“记不起来了,十年,太长了。” 展敬忠夜半三更回家,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在司空府商量朝务,展怀迁和七姜也没多在意,度过一夜后,翌日照旧各忙各的,家里还住着一位郡主要人伺候。 今日照旧有人家要来问候郡主,前门忙着应付,这一边瑜初却悠闲自在地与玉颜对弈,可怜七姜不会下棋,在一旁陪得直犯困,还要死撑着强打精神。 瑜初看在眼里,便故意吊着棋局,她和展玉颜自然懂棋盘上的乐趣,但云七姜连输赢都不会看,如此坐陪不累才怪,就想看她迷糊过去一头栽倒的模样。 七姜是真的困,就在眼皮要粘在一块儿时,张嬷嬷进门道:“郡主,陈家小姐到了,来向您请安。旁人也罢了,奴婢想着,陈家女儿您兴许愿意一见。” 瑜初道:“这是自然,就快是我的皇嫂了,请她进来。” 七姜一下跳起来,还没清醒就嚷嚷着:“我去接,郡主,你们接着下棋。” 不等瑜初答应,她便一阵风似的跑了,玉颜不得不起身道:“请郡主见谅,家嫂向来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是没把您当外人。” 瑜初笑道:“你坐吧,我只是好奇,你们未来的家主母这副德行,如何在京城女眷中立足?” 第284章 四朵小花 玉颜落落大方地回答:“京中女眷,多仰仗夫家母家,这一点,想来鄙府多少能为家嫂添几分光。自然,家嫂的性情必不愿依靠他人,那么从一开始,就强过所有人百倍千倍,又何愁如何立足呢。” 瑜初不客气地说:“她如此扎眼,早晚是要惹祸的,谁能容她一个小丫头放肆?” 玉颜笑道:“那就看,谁笑到最后了。” “这话很是霸气。”瑜初长眉轻挑,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传言司空府相中了你,可有此事?” 玉颜欠身道:“婚姻大事,长辈做主。” 瑜初说:“若当真如此,到底是何家的眼光,娶你虽然逃不过非议,可得到的是家族未来长长久久的兴旺,司空府在朝堂如日中天数十年,绝非偶然。” 玉颜平静地说:“郡主谬赞,小女诚惶诚恐。” 说罢起身来侍弄茶具,瑜初说不喝茶了,玉颜道:“先为陈茵凉一碗,一会儿进门恐怕口渴,喝不了烫的。” 瑜初笑道:“你是真有心。” 这一边,七姜一出门就精神了,嫌映春走得慢,自己打过遮阳伞往前院来。 而陈茵和之前一样,仿佛摆脱了宫廷的束缚,不跑一跑就对不起这自由自在的时光,但见纱裙飞舞,宛若仙子走下云端,飘然来到七姜眼前。 “茵姐姐,你别跑,听说昨天才晕倒的。” “那是礼服太重太闷热,我没事。” 姐妹俩相见,彼此打量着,陈茵说:“你才是病了一场,脸都瘦尖了,展怀迁不好好给你吃饭吗。” 大热天的,俩姑娘挽着胳膊躲在一把伞下,只顾着叙旧亲昵,半分不嫌天气热,彼此都有许多的话要说,而在七姜眼里,茵姐姐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初春相遇时的那个可怜人。 只因瑜初郡主在府中,陈茵不得不来行礼,但只差一天,明日此刻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颁布后,就该瑜初向皇嫂请安了。 此刻,四个姑娘围坐,陈茵喝茶的功夫,七姜的目光徐徐扫过三人,心中忽然想,眼前的光景可了不得。 未来的皇后、三公之一的司空府家主母、王府郡主,还有自己这个太师府嫡长媳。 这世道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几乎都在这儿了。 “怎么了?”瑜初问道,“我们三人脸上有东西?” 七姜回过神来,说道:“只是感慨自己的运气,过年时我还在家里烧炕烧炉灶,亲戚们来家拜年,玩笑着要给我说亲许人家,一转眼,我竟然和你们这些金贵的女子坐在一起喝茶,老天的安排可真有意思。” 瑜初说:“是啊,我也没想过,会有一天和你这样的女子坐一起喝茶。” 七姜微微一笑:“可是郡主的身份,和太师府长媳喝茶,似乎也不难想吧。” 瑜初生气得瞪大眼睛,见陈茵在一旁忍俊不禁,毕竟是未来的太子妃,她便直言:“听说圣旨就快下了,我就先喊一声嫂嫂,您怎么就看上这丫头了,满京城那么多千金小姐,都不入您的眼?” 陈茵放下茶杯,轻摇团扇道:“是我不入她们的眼,陈家女儿,何德何能当得起东宫太子妃,不过是仗着娘家几分薄面。” 瑜初不屑:“那也轮不到她们。” 陈茵道:“无妨,还有侧妃、良娣这些位置空着,总会轮到她们的。” 瑜初看向玉颜,问道:“我朝历史,你可通晓?” 玉颜自谦道:“略知一二,不敢说通晓。” 瑜初说:“自太祖皇帝肃清六宫后,数百年来,曾有多位先祖不设后宫,只与皇后伉俪情深,只是近几代又打破了,我想着到了咱们太子这儿,是不是也能效仿太祖?” 陈茵道:“早有窦良娣,郡主这话,已然没意思了。” 瑜初摇头:“太祖还有三宫六院呢,前因不重要,往后你和太子哥哥长长久久的才重要,太子哥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茵淡然道:“郡主情窦未开,不懂儿女之事,凭本事要来的,早就不值得稀罕了。” 瑜初冷不丁说:“譬如云七姜死后,我与展怀迁成为夫妻,但永远也得不到展怀迁的心。” 陈茵和玉颜都被这话怔住了,只有七姜笃悠悠地喝了手中的茶,说道:“郡主您就别惦记了,我要是当下死去,展怀迁削发做和尚,也不会娶你的。” “姜儿……” “姜儿你放肆了。” 玉颜和陈茵几乎同时开口,更是站了起来,代替七姜向郡主道歉请罪。 瑜初请陈茵坐下,冷声道:“嫂嫂不必替她着急,她在我面前放肆,已不是一回两回,我这儿攒着呢,等攒不下了,拉她去菜市口砍脑袋。” 七姜淡定地说:“十恶不赦的罪人判斩立决,还要层层上报朝廷,皇上和各部大臣都盖了章才能砍的,郡主,我好歹来京城几个月了,您要不私底下结果了我,再找个借口报上去,不然去菜市口这档子事儿,还真不是您做主的。” 瑜初说:“那我就先把你的嘴,用线缝起来,你不是连贵妃的金针都不怕吗?” 七姜眯眼笑道:“郡主,您就不是这一号狠毒的人。” “姜儿,少说几句。” “郡主息怒,她是个小孩子。” 玉颜和陈茵拼命打圆场,七姜还分寸不让,偏偏越是这样,越是得瑜初喜欢,骄傲的郡主脸上竟是有了笑容。 “嫂嫂,有件事想求您。”瑜初转身看向陈茵,目光又带过七姜和玉颜,“勉强来说,你们俩也有份。” 陈茵客气地说:“郡主,我还不是您的嫂嫂,但您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瑜初说道:“时下的动荡过去,若能有太平日子,若我还在这人世,想求届时已经成为太子妃的您,还有你们两位,一起为我争取继承王府的权利。我知道没有女王爷的先例,但我可以将王位传给我的孩子,我不愿让过继的宗亲,抢了祖父一生戎马立下的家业。” 七姜问:“那您和谁生孩子?” 瑜初被问住了,不自信地说:“还怕没人尚郡主?” 七姜一本正经地说:“郡主,为了继承王府而随便找个人成亲生子,您觉着有意思吗?王府如今烧没了,重建都要好多年呢,不如这些年里,仔细看看这世上,有没有能与您两情相悦的好人?” 第285章 我死了,您也活不成 一阵暖风吹过,不远处屋檐下的风铃叮铃作响,玉颜忙道:“不知是谁挂上的,这就命下人摘了。” 瑜初望着那风铃,眼中是朦胧的迷茫,说道:“不必摘了,这院子过去是谁住着?” 玉颜应道:“并没有人常住,也许曾经有贵客在此留宿过,郡主是知道的,府中人口单薄,展家是从大伯父发家,迁入这宅子也不过十多年。” 瑜初道:“说来也是,展太师如今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展家根基尚浅,若无司空府在背后支撑,很多事就说不定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看着七姜道:“一个乡下丫头,突然被皇上指婚,你爹娘如今在地方也是县太爷都要敬为上宾的人物了吧,可是在你见到展怀迁之前,你就认定自己嫁了个好男人,是两情相悦的?” 七姜毫不掩饰地说:“见到展怀迁后,和他做了两年的约定,两年后若不能求皇上解除婚约,我就去死,死了彼此都解脱了。” “像是你的做派。”瑜初似乎并不惊讶,说道:“但不是真的死吧?” 七姜笑:“这可不能乱说,欺君之罪,郡主您别给我下套。” 瑜初不屑道:“我要弄死你有几百种法子,还抠几个字眼?” 七姜点头:“听者有心,指不定那边一个丫头就是谁家的眼线呢,在京城里活着,顶顶要紧就是祸从口出。” “姜儿……”玉颜生怕七姜总这么怼郡主,一会儿真把人惹急了,轻声劝道,“既然知道祸从口出,还是少说几句。” 瑜初却好奇地问:“她不是你的嫂嫂吗,你怎么直呼其名?” 玉颜忙道:“小女虚长家嫂几岁,平日里姐妹相称惯了,到您跟前还如此,的确不合规矩,请郡主见谅。” 瑜初指了大家说:“咱们四个人里,云七姜最小。” 七姜不禁挺起腰板来,想让自己的个头看起来高大些,骄傲地说:“可我是头一个、头一个……” 她原想说,虽然自己年纪小,可头一个嫁了人,但又觉着不好,嫁人很了不起吗,刚开始的痛苦,难道都忘了,更何况,玉颜也是嫁过的。 瑜初则将目光扫过众人,说道:“皇嫂与太子哥哥是青梅竹马,太子哥哥固然好,可你的眼里从没见过其他男子,你便以为他是你最好的归宿,皇上娘娘们如此安排,你欣然接受,窦良娣出现的时候,您心里苦吗?再有展玉颜,你经历了什么遭遇,就不赘述了,如今外头传说司空府看中了你,但何世恒吊儿郎当、游戏人间,真是你的良人吗,到头来你还是没得选。云七姜呢,你就是运气好,天底下如你这般运气好的能有几个,即便我父王母妃也不过是把日子过了下来,我可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多情深,我母妃守着个病秧子一辈子,好不容易生下我,又被人责怪生不出儿子继承香火,到哪儿都受尽嘲讽,她做错了什么?” 陈茵平静地说:“郡主所言虽不错,但您也只看到了表象,且不论王妃娘娘的境遇,至少我和玉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您委实不必如此悲观武断。” 瑜初摇头,但依旧看向七姜:“你轻描淡写一句,愿我遇见两情相悦之人,敢问展少夫人,我该去哪里遇见,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为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主?” 七姜说:“正因为普通女子做不了主,但您是王府唯一的血脉,您就该为自己做主。我知道,您想说,我过上了好日子,就以为全天下人都该过好日子,那您就错了,正因为我知道天下女子不容易,天下女子的日子都辛苦,才会如此期盼。” 瑜初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说:“那就把展怀迁让给我,我这就进宫去求皇上,为你们解除婚约,你们不是有两年的约定吗,遂了你最初的心愿?” 七姜说:“那您还是杀了我更干脆些,我就坐这儿,您赶紧下手吧。” 陈茵和玉颜都站了起来,齐声道:“郡主,她言行无状,求您饶恕。” 瑜初瞪着七姜,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七姜说:“虽然死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可我相信,下一个死的一定是您,展怀迁会为我报仇,我死了,您也活不成。” “七姜!” 陈茵呵斥了一声,朝玉颜使眼色,玉颜也顾不得郡主,拉了七姜就要退出去。 瑜初却是笑了,摆手道:“不必大惊小怪,都坐吧,我没那么小气,我若要展怀迁,早几年就请旨了,还等到如今和这小丫头片子抢男人?” 玉颜低声告诫七姜:“再不许胡说了,不要命了?” 七姜连连点头,她最识时务,岂能真不要命。 三人重新落座,玉颜再次沏茶,气氛稍有缓和后,瑜初才道:“上京以来,好久没这么痛快地说话,说些真心话,你们在我跟前也不是伪善的脸,虽然这丫头说话气人,可我愿意听真话。” 七姜捧着杯子,轻轻吹气,她品不来滚烫的茶,大热天的,谁还不盼一口凉的。 但在座的,不会有人嘲笑她粗鄙,至少陈茵和玉颜,只会觉着她率真可爱。 自然,瑜初也不在乎,那些高雅上流之事,在她眼中一文不值,最厌烦一群女眷规规矩矩坐着,说那翻来覆去一模一样的客套话。 “方才说的,是我真心相求。”瑜初回归正题,说道,“请诸位帮我一起留住王府,祖父戎马一生,为朝廷和百姓立下赫赫战功,他的血脉,不能断送在我手里。” 七姜道:“反过来说,您必须先有了孩子,才能和宗室争一争?” 瑜初颔首:“你又要说,让我先找个两情相悦的?” 七姜正经道:“那只能请太子殿下出面,不让宗室提起这件事,先压着。” 陈茵说:“郡主,我可以代为转达。” 瑜初摇头:“父王快不行了,他一走,便是太子也压不住。” 七姜叹气,无奈地说:“郡主,生孩子不是您想生就生,哪有那么容易怀上,您把自己当什么了?” 第286章 收服小郡主 在座四个姑娘,唯有七姜真正经历过人事,玉颜纵然嫁过人,可甄家二郎不能人道,她不过是伺候了三年的病榻,男女之事,反倒是年纪最小的七姜最明白。 而她与展怀迁那般恩爱甜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怀上的,这小郡主真是天真的很,为了有资格继承王府,难道打算随便找个男人来,就让自己怀上? 陈茵关切地问:“王爷若不好,郡主您远在京城,万一有什么事,如何赶得回去?” 瑜初摇头:“离家前,已是做好生离死别的打算,守住王府,是我能为父王做的最后的事。” 一时间,气氛很是低沉,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她们这些女子,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瑜初对大家所谓的请求,归结下来,求的还是太子、展怀迁还有司空府,求的还是那些手握大权的男人们。 七姜说:“要是生不出儿子呢,就一直生下去?” 瑜初恼道:“你能不能少咒我。” 可玉颜也开口:“郡主,家嫂的话不差,即便您赶得上王爷故世前生下孩子,万一是女儿呢,哪怕皇上和宗室应许在您生下小世子后,由世子继承王位,难道您就一直生下去,直到生出儿子?” 七姜说:“最好的法子,就是您自己继承王府,为什么不能有女王爷,就从您这儿开始有不好吗?” 三人齐刷刷看向七姜,怎么会有如此异想天开的话,朝廷一旦承认了女王爷,大臣们就该恐慌,下一步是不是要出一个女皇帝,他们会迅速将任何可能都扼杀在萌芽时,不,是连萌芽的土壤都不给一星半点,绝不可能。 七姜苦笑一下:“我知道,这没指望,那就再退让一步,您不当女王爷,只将王位空着,直到郡主有了儿子,或是郡主的小郡主有了儿子再继承,总之这一脉血缘只能从您这儿往下,这样成吗?” 瑜初道:“我求之不得,但宗室不会答应,更何况一代又一代谁能保证将来的事,估摸着唯一能求到的,便是我必须生下儿子。” 七姜很难过,原来堂堂郡主也不过如此,不生下儿子,她什么都不是。 “那就算不生儿子,也要争一争,凭什么?”七姜起身道,“争不到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成吗,郡主,您连争都不争,就先舍弃自己,这还争什么?多少女人生孩子把命生没了,万一您折腾半天,生个丫头自己还死了,留下那孩子怎么活,那时候还有什么王府什么王位,您都没了。” 不只是瑜初她们三人,近一些的丫鬟嬷嬷们都听呆了,所有人都看着七姜,但这一次不惊讶也不奇怪,这些话里每一个字的无奈,身为女子都明白。 七姜冷静下来,说道:“不是诅咒您,就是替您不值,倘若贵为郡主都活成这德行,天下女子还有什么指望,还不如我家映春明白。她宁愿跟我一辈子,挣月钱养活自己和爹娘,也不愿每天做一样的事,但只是去被婆婆和男人当奴才,不就是您说的,哪能那么好命,就遇上个好男人呢?” 七姜说完,茶水也凉了,坐下猛地灌进肚子里,放下茶杯说:“郡主,我先退下了。” 再次起身要走,瑜初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你留下。” 陈茵和玉颜不免紧张,担心二人要起冲突,可瑜初松开了手,平静地说:“坐下,我喜欢听你说话。” 七姜很是淡定:“该说的都说完了,郡主,您想好了咱们再商量吧。” “我没有资格想,眼下能不能活下去尚不可知。”瑜初说罢,转身对陈茵道,“皇嫂,烦请转达太子哥哥,请他千万提防晋王,他们谋反在即,太子弱冠礼与您的大婚,便是他们计划动手的日子。” 玉颜起身,将四周下人悉数遣散,又各处查看,以防隔墙有耳。 这一边,瑜初继续对陈茵道:“晋王势力,耗费数年在深山修建暗道,暗道四通八达,我便是从暗道上京。那些暗道还能通向何处,我不知道,但听父王说,两万兵马逼城不在话下,请殿下和皇上,早做应对。” 陈茵颔首:“我一会儿就回宫去见太子。” 瑜初叮嘱道:“也请您小心,我烧了王府,毁了晋王一张最重要的底牌,他势必疯狂,已然明说要杀七姜,未必不会对您下手。” 陈茵不屑:“那就请他试试吧,如今我走到哪里都有暗卫守护,他们轻易近不得身。” 七姜说:“郡主,这里是京城,晋王虽厉害,难道皇上是吃素的?” 瑜初却白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对我推心置腹吗,不是还提防着我吗?” 七姜笑道:“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争也争不过您。” “你……” “郡主,七姜淘气,您别和她见识,我先回宫一趟,改日再来请安。” 陈茵说罢,便起身告辞,七姜跟来送客,离开了郡主,姐妹俩才能说悄悄话,陈茵抱怨道:“那人一定以为我惦记他,才离宫没两个时辰又回去了。” 七姜问:“还能出来吗?” 陈茵颔首:“能,不能我就闹,我如今学你,大不了一死,谁也别委屈我。” 七姜嘿嘿笑道:“我可听展怀迁说了,太子恨死我,天天在他面前说我的不是,不让你和我一堆玩儿。” 陈茵不在乎:“别理他,咱们好咱们的。” 七姜却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笑道:“茵姐姐,如今再提起太子,你那苦大仇深的脸可见不着了,瞧着是欢喜的。” 陈茵摇头:“那也与他不相干,是我自己高兴,明明白白为自己活着。” 她们说着体己的话,一路往前院去,迎面有下人行色匆匆,见二位便让到一边等着,但七姜认出是秀景苑的下人,主动询问:“四夫人怎么了?” 下人慌张地说:“四夫人晕倒,奴婢们都吓坏了,已经派人找郎中,这儿赶来禀告少夫人和姑娘知道。” 七姜无奈,唯有对陈茵说:“姐姐我不送你了,我们家一天天的,比茶馆里说书还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宅子里住上百号人呢。” 第287章 算不算还清了? 陈茵不知太师府家务事,不敢妄言,简单劝慰几句便离开了,七姜转道去秀景苑,本以为闹哄哄的地方,意外的很凄凉。 丫鬟们在屋檐下站成一排,眼神慌张地看着少夫人,七姜不忍心,说道:“歇着去,用不上你们。” 但她们并不走,其中一人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少夫人,奴、奴婢们有个请求。” 映春拦下,说道:“府中家务事,皆由大小姐做主,你们越过大小姐来求二少夫人,这不合规矩,大小姐就快过来了,你们且等一等。” 丫鬟们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另有一人壮着胆子上前道:“奴婢们已经求过大小姐,大小姐不答应。” 玉颜刚好进院门,问道:“我不答应什么?” 丫鬟们都唬了一跳,纷纷向后退去,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敢直视大小姐。 玉颜问:“你们几时求过我什么,胆敢在少夫人跟前挑唆?” 众人吓得纷纷跪地,七嘴八舌地请求大小姐原谅,玉颜身旁的嬷嬷呵斥道:“都闭嘴,还有没有规矩?” 总有胆大的人,膝行几步哀求道:“大小姐、少夫人,求主子们行行好,打发我们去劈柴舂米也好,放我们出去吧。在这院子里,早晚不是四夫人疯了,就是奴婢们疯了,奴婢们真的受不了了。” 这才两天,丫鬟们先受不了了,问题不在日子的长短,在母亲能不能闹腾,想要她老老实实软禁在此闭门思过,那是不可能的,而她唯一能折腾的,便是这些下人了。 “大小姐您看……”一个丫鬟撩起衣袖,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奴婢伺候茶水,夫人不高兴,夫人就掐奴婢的胳膊。” “我们也是。” “夫人还拿针扎……” 边上的嬷嬷上前呵斥:“都收起来,成何体统,做下人的伺候不好,合该挨罚,还敢胡乱挑唆?” 但见七姜走上前,拉了两个丫头看,胳膊上有掐的淤青,还有细密的小针眼,轻轻一碰她们就疼得要缩回去,哭着哀求:“少夫人、大小姐,救救奴婢们吧。” “你们先退下,郎中快到了,瞧着不好。”玉颜冷静地说,“待郎中看过夫人,夫人无碍后,我便来处置这件事。眼下你们还是秀景苑的人,该各司其职,好好干活去,自有你们的好处。” 众人哭哭啼啼着被驱散开,玉颜和七姜才进房门来,屋子里满地狼藉,有下人正在收拾,必定是又闹了一场。 四夫人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瞧着脸色是不好,不像是装的。 “夫人两天没吃饭了,方才又闹腾,一口气没上来。”来回话的人,声音颤颤地说,“大小姐,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四夫人就差一头撞、撞……” 七姜打断了她的话:“下去吧,等郎中来了带进来,让他们都下去,不必收拾了。” 玉颜兀自绞了冰凉的帕子,轻轻盖在母亲头上,又取丝帕,擦去母亲脖子里的虚汗。 细细看,才两天光景,皱纹都爬上了她的脸,这是真往死里作,是豁出性命的闹,不达目的不罢休。 七姜走来问:“怎么样?” 玉颜说:“小时候,见过我娘偷偷地哭,玉颂她娘进门前,我爹也时常眠花宿柳,我爹厌烦这个家,本是和我娘不相干的,但我娘还是被他连带着厌恶了。” “棉花素柳?”七姜一时没听懂,不耻下问地好奇:“是什么意思?” 玉颜苦笑:“就是流连在勾栏瓦舍,与伎子寻欢作乐,行苟且之事。” 七姜干咳一声:“这、这样啊……” 玉颜说:“我爹是够对不起我娘的,他早早没了,我娘反而解脱了。” 七姜劝道:“就别说狠心的话,谁不盼着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此时,昏沉的人缓过一口气,玉颜轻声呼唤,四夫人疲倦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抬手想要将玉颜推开,可两天没吃饭又急火攻心的人,竟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察觉到自己的无用后,便呜呜哭泣,偏偏干嚎了半天,也挤不出眼泪来。 玉颜道:“您省些力气吧,不活着,怎么和我斗呢。” 四夫人啐了一口:“我便是死了,也化作厉鬼索你的命。” 玉颜不在乎:“我的命本就是母亲给的,您要,就拿去吧。” 四夫人哭着说:“我生你养你,就落得这般下场,展玉颜,你好狠的心。” 那之后,伴随着四夫人的“哭”声,七姜陪着玉颜干等了小半个时辰,济世轩的郎中才到了。 “叶郎中呢,怎么每回轮到我,都打发你们来?” “城西有条街,百姓突发胃肠病,师父带着人去义诊了。”来的是叶郎中的徒弟,恭恭敬敬地说,“四夫人过往的脉案小人都看过,小人出诊也有三年了,请夫人相信小人。” 四夫人好不耐烦,但由不得他,玉颜和七姜客气地请人家诊视,果然四夫人没什么大病,活生生把自己作了一场。 “您眼下虽无大碍,可若不爱惜不保重,不出几个月,您就会大病缠身,到时候华佗扁鹊也救不了您,还望夫人安心静养。”郎中恳切地劝说,“小人出诊,本不该多嘴病人的家务事,但济世轩上下侍奉太师府多年,府中之事略知一二,前几日师父还提起过,四夫人,请您多保重。” 玉颜知道,人家提这些,是真不耐烦了,春日以来,府中隔三差五请郎中,大多是上不得台面的琐事,医者本不该多嘴,但济世轩与家中多年交情,若非实在看不下去,绝不会说这话。 四夫人恶狠狠地说:“要你这小崽子多嘴,待我告诉你师父,打断你的腿,我死我的,不与你相干。” 七姜上前来领路,客气地说:“我家四夫人身子不好,胡言乱语绝非本心,还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我送你出门。” “少夫人客气了,小人都明白,小人也是多嘴了。” “不不,医者仁心,这是你该说的。” 七姜朝玉颜使了眼色,便热情地送客出门,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玉颜绞了帕子来为母亲替换,四夫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嘴边送,紧跟着剧痛袭来,她被母亲用尽力气狠狠地咬了一口。 玉颜挣脱开,雪白的手腕上一圈紫红的齿印,还有血珠子透出来,她很疼,但疼得让自己无比清醒冷静。 她缓缓放下衣袖,淡定地望着母亲:“娘,我这血肉的债,算不算还清了?” 第288章 闹完了,我就能娶你 四夫人即便身体虚弱,也不妨碍她瞪着女儿诅咒:“我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展玉颜,你休想甩开我。” 玉颜向母亲欠身:“您多保重。” 眼见女儿要走,四夫人死命支撑起来,咒骂着:“你去哪里,小贱人你回来……” 然而玉颜不为所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且说七姜客客气气地送大夫出门,人家再三推辞,实在不敢劳动少夫人,到底是在中门停下了。 这一头穿堂风很是凉快,七姜站着透口气,却听映春说:“少夫人,大小姐也过来了。” 七姜回身张望,果然是玉颜,便迎上前说:“我都打发好了,咱们回去吧。” 玉颜却道:“我不是来送客,是要出趟门,姜儿,家里就交给你了。” 七姜爽快地答应,但好奇地问:“这么突然,去哪儿?” 那之后,当瑜初再见到七姜,一面心里高兴,一面也问了句:“展玉颜不来了?” 七姜随口说:“她去见心上人了。” 瑜初听着新鲜,不禁问:“心上人?” 七姜大方地告知:“就是何世恒,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何世恒这些年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就是干耗着等我家姑娘从甄家脱身,自然不是咒甄家二郎不好,那是他本来就不能好。” 瑜初不免有些尴尬,回想方才四人在一起,她说展玉颜这辈子没得选的话,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离开京城太久,这里的事是真跟不上了。 七姜笑眯眯地说:“郡主,没事儿,咱们俩都是刚来京城的,不知道一些事不丢脸。” “谁和你是咱们?” “那……我先回去了。” “你们家还有别人能和你说话吗,留下一起用午膳。” “我家还有二姑娘呢,能一起叫来吗?” “别太聒噪,你一个就够了。” 院门下,映春一面听着自家少夫人和郡主拌嘴,一面领了命令,要去文仪轩接二姑娘,忍不住碎碎念:“其实郡主您自己也挺聒噪的不是吗,一见我们少夫人就说个没完。” 转眼,时近正午,司空府中,何世恒散了上午的课,正活动筋骨等丫鬟送凉茶来,却见她们捧着熏香进来,不禁皱眉:“渴了,凉茶呢?” 丫鬟笑道:“哥儿去老太太屋里喝吧,方才听先生说书房有蚊子,奴婢要熏屋子了。” “你们可小心些,别把书点了。” “哥儿,太师府大姑娘来了,在老太……” 丫鬟们话没说完,方才还不情不愿站在这里的人,眨眼就消失了,何世恒听得玉颜来家,那是什么也不能耽误,立时就要相见。 他风风火火跑来祖母的院子,刚好见玉颜出来,嬷嬷丫鬟跟了一群,见了公子笑道:“您快劝劝,小姐要回去呢,老太太也留不住用饭。” 彼此只是对视一眼,何世恒就知道玉颜的心思,说道:“郡主在太师府,不敢怠慢,让小姐回去吧。” 一面说着,挡开了众人:“回去伺候老太太用饭,我替你们送客。” 众人偷偷笑着,都知道公子的心思,纷纷散开了。 “怎么突然来了,几时来的,我才刚散了课,早知道……” “听说城西一条街的百姓都染了胃肠病,我特地来请安告知这件事,请老太太和舅母、大伯母们谨慎饮食。”玉颜望着他,一边抬起胳膊,掀开衣袖露出被母亲咬伤的手腕,说道,“还有就是,想见你,想让你哄我高兴。” “这是怎么了?”赫然见着狰狞的伤口,何世恒吓得不轻,心疼地捧了玉颜的手腕,“谁咬的,你、你娘?” 玉颜说:“别嚷嚷,老太太她们不知道。” 何世恒便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径直将玉颜带回了自己的院落,命下人取来药箱,亲自为她清理伤口。 “玉颜,疼不疼……” “跑来吓着你,实在对不住,可我太委屈了,我只想见你。” 说着话,眼泪从玉颜的面上滚落,可她还努力扬着笑容,直到被何世恒拥入怀里,才忍不住真正哭了出来。 “怪我,荒废了三年,如今临时抱佛脚也赶不及来护着你。我怎么就想不到,我一无所有,而你有一日重获自由时,我拿什么来娶你,是我太傻了……” “往后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你怪自己,过去的都过去了,将来一辈子,你都陪着我护着我。” 何世恒松开怀抱,捧着玉颜的脸颊,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温和地说:“我不怕你娘,我也不烦她,我会对她好,她一个女人家,只要背后无人怂恿撑腰,再怎么闹腾也翻不出天,有我在,绝不让她再欺负你。” 玉颜含泪点头,她就是来听这些话的,没有何世恒这番话,她快撑不下去了。 “你娘为什么咬你?” “因私下放贷,大伯父将她软禁,她寻死觅活两天,今天支撑不住倒下,我去照顾她,她突然抓了我的手咬,我没来得及躲,后来也不想躲了。” “傻不傻?” “她这一口咬下去,带血带肉的,我便与她说,母女间的债就当是还了,我不欠她的了。” 何世恒再次搂过玉颜,轻抚她的胳膊:“你本就不欠她的,自然,她是你母亲,我不多说什么。” 玉颜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眼,生怕彼此太过亲热,叫下人看见失了体统,但何世恒丝毫不打算放手,满不在乎地说:“放心,我们家的下人都是人精,是好的人精。” 玉颜笑了,而她一笑,何世恒的眉头便缓缓松开,爱不够地看着怀里的人,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今天发生了好些事,接下来该热闹了。”玉颜说,“相形之下,我娘那些事都不算什么,只是我没用,心里承受不住了才跑来找你。” “随时都来找我才好,这家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何世恒说罢,问道,“你说朝廷的事吗,难道郡主开口了?” 玉颜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郡主什么都说了,是她主动说的,晋王要反了,这会儿陈茵回宫去,郡主托她给太子殿下带话。” 何世恒很冷静:“晋王和他父亲的旧部,一直都是皇上和朝廷的隐患,该来的总会来,没什么可怕的,过了这阵风波,天下会更清明太平,是好事。” “你不怕吗?” “我才不怕,盼着赶紧闹起来,闹完了,我就能娶你。” 玉颜嗔道:“就这点出息吗,大舅舅该生气了?” 何世恒笑道:“我的出息在后头,我总得有个一官半职才行,眼下轮不上我,咱们不添麻烦就是帮大忙了。” 第289章 你急什么? 玉颜望着心爱的人,她太了解何世恒,这番谈笑风生里隐藏了不能对自己说的事,他是太子最信任的人之一,此番对抗晋王势力,岂能置身事外,不过是怕她担心,怕她不安。 既然不能说,她也不追问,事关朝廷,谨慎小心总不会错。 “我也会照顾好自己,今天实在是心里太难受,才跑来找你。”玉颜泪光莹莹,但温柔地笑道,“但愿老太太和舅母别嫌我不规矩,我实在太想你,也太委屈了,才……” 何世恒爱怜地说:“谁也不会嫌你,你随时都能来,哪怕遇见爷爷和我爹也别怕,他们即便不看好我们的婚事,也不会刁难刻薄你,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玉颜,你娘的事,不是一时半刻能摆平的,也不是我要挤兑你哥哥,至少该是你和大哥共同承担,他们不能什么都不管,都推在你身上。”何世恒道,“自然我什么都听你的,不会因为你哥不管不顾而生气不耐烦,我只是觉着,该是你们兄妹一起商量的事。” 玉颜道:“这几日等着嫂嫂的喜讯,他们心里也着急,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说的是,我心疼我哥嫂是一回事,我哥也有他的责任,哪怕是和我商量商量也好,但我不强求他们,谁都不容易,但凡能保一个人过得好,也值得了。” 此时有丫鬟来,立在门外说:“哥儿,老太太派人送了饭菜来,请您和姑娘一起用呢,还说若是离家,就不必过去行礼,请姑娘自在些,和在自己家一样才好。” “知道了,你们把饭菜放外室,就退下。”何世恒吩咐罢,捧了玉颜的手,隔着纱布亲了一口,“你手疼,我喂你吃。” 玉颜赧然挣脱开:“你别瞎闹,我、我们规规矩矩的好不好。” 这个时辰,宫里御膳房的太监宫女正忙忙碌碌往各处殿阁送午膳,陈茵等在东宫外,御膳房的人出来,都纷纷向她行礼。 最后管事嬷嬷跟来,恭敬地说:“小姐,您先进门稍事休息,奴婢已派人去请殿下,既然殿下的午膳送来东宫,必是不与皇上一起用,片刻就能到了。” 陈茵摇头:“东宫重地,岂能擅自进入,我等一等不妨事。” 那嬷嬷尴尬地一笑:“既然如此,奴婢就先进去安排膳食,您请阴凉地站一站,千万别晒着了。” 陈茵欠身谢过,静默地继续等待,宫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气,也不敢多话,该散的都散了。 这般又等了一刻钟,太子的肩舆才从远处过来,项景渊倒是不疾不徐,一直坐着肩舆到了陈茵跟前,不等落地便道:“怎么回来了,外头不好玩?” 那么多宫女太监在,旁人眼里,太子这两句话无疑是给她的下马威,但陈茵并不介意,久在深宫的她很明白,这些金枝玉叶的皇子公主眼里,宫女太监们都算不上是“人”,好些事他们从不讲究。 项景渊落地后,转着手里未打开的玉骨折扇,一脸好笑地问:“我可是好不容易替你求来的恩典,怎么不到半天就回来了?” 陈茵伸手拉了他的衣袖,不由分说往宫门里走,项景渊虽有些惊讶,脚下步子还是老实地跟上了,一路到了正殿内,那头有嬷嬷追来说:“殿下、小姐,午膳在膳厅摆着呢,您二位要在这里用吗?” 太子不耐烦地瞪了眼:“退下。” “是是是……”那嬷嬷才醒过神来,赶紧识趣地离开了。 宽敞的东宫正殿里,清凉宜人、檀香悠悠,此刻空荡荡的大殿,只有他们彼此站在锃亮可鉴的地砖上,倒映的身影,亦是成双成对。 “你怎么了?” “殿下,长话短说,郡主命我向您转达晋王谋反之心。多年来,晋王及其势力,在深山中修建通往京城的暗道,郡主此番上京便是从暗道而来,因此无人知晓她的行踪。暗道四通八达,瑞郡王曾估算,叛贼带两万大军逼城不在话下,请殿下与皇上早做应对。此外,晋王背后的势力,眼下还是一盘散沙,各自为营、各占山头,晋王有名无实,不过是傀儡,正是朝廷进一步将他们崩析瓦解的好机会,兵贵神速。” 项景渊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陈茵自然是意外的,轻轻蹙眉问:“展太师也知道吗,那为何要派七姜去接近郡主?” 太子傲然道:“太师是否知晓,我不清楚,但我该知道的事,若等你来告诉我,这天下都要被夺走了,还来得及吗?” 陈茵躬身道:“是,殿下英明。” 项景渊干咳一声,收敛了几分得意:“你……生气了吗,自然我很感激你还有瑜初,姑娘家要面对这些事不容易。” 陈茵不以为然:“没什么不容易,郡主很坚强很了不起,一个姑娘家周旋在反叛势力中尚能保持清醒,就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项景渊认可这番话,又道:“父皇是请君入瓮,要晋王死得其所,让天下人都认定他该死,自然这些你不必传给瑜初,更不许对云七姜胡说,自己心中明白就好。” 陈茵便将方才的话,又还给了太子:“她们都知道皇上的目的,殿下,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不然朝廷要杀一个人多容易,可晋王必须死得有意义。” 项景渊嗔道:“就非要和我顶一嘴?” 陈茵从容含笑,淡定地不说话。 彼此离得近,项景渊能看见她白皙脖子上滑落的汗珠,猜想是等候许久,今日闷热得紧,他不禁有些心疼了。 “擦一擦……”太子掏出自己的丝帕,递给陈茵道,“殿内清凉,一冷一热对身体不好。” 陈茵没有接,干脆利落地说:“殿下,郡主交代的事已向您传达明白,小女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太子是否应允,便径直往宫门外走,可胳膊被猛地拽住,那一股力道拉着她后仰,脚下没站稳以为自己该摔倒了,却落在坚实的怀抱里。 “你急什么?” “殿下……” 第290章 后宫之中,只我一人 陈茵的细腰不盈一握,项景渊搂在臂弯里,本想戏谑欺负她的心,都变成了心疼,皱着眉头说:“既然出宫去,且要养一养,大婚时,你立于高阶之上,要万丈光芒才好,你如今太瘦了。” “殿下,请自重。”陈茵挣扎开,自行站稳后道,“婚服层层叠叠,隆重而华丽,绝不会给您丢脸,不差我吃胖这几口。” “二三十斤的衣裳在身,你如何走路,我已经与母妃说好了,精简制式,不能把你压垮。”项景渊认真地说道,“还有凤冠,他们倒是真金白银在你头上戴,却不知金子的重量,不怕弄断你的脖子么。” 陈茵眼神轻晃,淡淡地笑了起来。 其实这些话,这些体贴和细心,并不值得她有多感动多惊讶,太子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从小照顾她、爱护她,乃至在一众皇子公主面前偏心她、袒护她,而这礼服太厚、凤冠沉重的事,就是他会为了自己而在乎的,只是过去的几年里,她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这一切。 “你笑什么,又想起云氏了?” “是想起小时候。” 项景渊干咳一声:“小时候?” 陈茵说:“殿下,这几年你每回在人前折辱我之后,会有难过的时候吗?” 项景渊沉着脸色反问:“你以为呢?” 陈茵摇头:“我不知道。” 太子叹了口气:“用得着之后吗,光是看见你就心疼,那些话每说出一个字,都在我心上扎个窟窿,你又何尝知道?” 陈茵问:“那日我掌掴您之后,您想了什么?” 太子稍稍俯身,凑近了她的脸颊说:“想着怎么打回去。” 见陈茵眼神一颤,项景渊才得意地笑起来:“可惜舍不得,你打就打了,还能怎么样,被我欺负了那么多年,一个耳刮子算什么?” “可是……”陈茵说着,抬起了手,面前的人毫不闪躲,哪怕此刻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他也会承受的,但她如何舍得,只是轻轻捧了脸颊,在下颚摸到星点没刮干净的胡渣,微微的刺痛,让一切都很真实。 “又想打人?”项景渊嗔道,“你跟着那云氏,能不能学些好,信不信我让母妃捉她进宫,从头到脚好好调教半年再放出去?” 陈茵笑了:“殿下,那反的就不是晋王,该是展怀迁了。” 项景渊严肃地说:“这是能拿来玩笑的?” 谋反大事,岂能胡闹,陈茵自知理亏,老实地低下了头。 太子说道:“既然出宫了,照顾好自己,自然,将来我不会将你困在牢笼里,在你我力所能及之下,也可以过自在的日子,茵儿,你信我吗?” 陈茵垂眸:“过去不必您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经历了这几年,心中没了底气。” 项景渊着急道:“不是已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你、你生气生气就好了,还打算往后一辈子翻旧账?” 陈茵抬起双眼,单刀直入地问:“殿下还会纳侧妃、良娣吗,登基御极后,是否立三宫六院?” “这由不得我……” “可我只问殿下。” 项景渊问:“你又怎么了?” 陈茵坚定地说:“我知道没什么指望,但不说出来,您又如何知道我的心意。窦良娣已是过往,但愿再无将来,殿下,若非我不得生育皇嗣,若非天下后继无人,请您不要再纳侧妃、良娣,自然以后也无三宫六院,后宫之中,只我一人。” 太子并未不假思索地答应,但他不认为自己没了诚意和真心,这不是他和陈茵彼此就能做主的事,至少在父皇百年之前,所有的事都由不得他做主。 “不论如何,说出来,心里敞亮多了。”陈茵笑道,“仗着您还有亏欠我的心,我才有胆量说这些话,能否遂愿,已经不重要了。” “茵儿……” “殿下,我和姜儿对天下有所心愿,想为百姓和女子们做些什么。”陈茵说道,“您若有侧妃良娣,将来有后宫,我不会为了争宠与她们明争暗斗,可胆敢阻碍我为天下计,就绝不会心慈手软。换言之,未来您若有新宠,最好只慕富贵而不贪权势,不然,只能对不住您了。” 项景渊负手而立,满眼无奈的笑意:“不能再让你和云氏往来了,茵儿,你变了。” 陈茵看着他,太子漂亮的眼眸里,却读不出嫌弃和反感,他在笑。 项景渊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出宫去吧,好好照顾自己,想我了就进宫来,我不笑话你。” 陈茵下意识地躲开,却被太子顺势搂如怀中。 “殿下,请您……” “如今变得坚强勇敢,越发招人喜欢。”项景渊说着,放肆地在陈茵额头上一吻,“茵儿,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不纳侧妃良娣,不立三宫六院。” 这一日,展怀迁难得午后无事,早早回到太师府,却遇上陈茵坐马车从宫里来,亲眼见她不顾礼仪飞奔进府中,全然不将此处当做别人家。 “哥儿,郡主和咱们少夫人玩得可好,还有陈家千金。”福宝乐呵呵地禀告着,“大小姐去了司空府还没回来,方才郡主和二姑娘在教少夫人下棋,听映春说,郡主脾气急,教下棋还把自己教着急了,但又不是真生气,就爱和咱们少夫人一处玩。” 福宝絮絮叨叨的,展怀迁只挑了重点听,先不急陈茵往返皇宫做什么,但问:“大小姐好好的,为何去司空府?” 福宝说:“四夫人病倒,济世轩来了郎中,是叶郎中的徒弟,说叶郎中去了城西给百姓们义诊,城西有一条街上所有人都染了胃肠病,还要查水源,大小姐特地去司空府,请老太太、夫人们谨慎饮食。” “城西?” “是城西,要不小的再去打听。” 展怀迁摆手,示意牵马的小厮留步,再次拿过马鞭,说道:“告诉少夫人,我去城西走一趟,再派人将此事传给老爷,兴许老爷已经知道了,那就告诉老爷我正过去查探。” 福宝嘀咕:“这事儿,也要您来管吗,您官也不大呀?” 眼下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大意,岂是几句话能对福宝说清楚的,展怀迁翻身上马,命令道:“赶紧传话,不要耽误了。” 第291章 城西怪事 盛夏时节,天气多变,往往前一刻毒日高悬,下一瞬便乌云翻滚,且来得快去得也快,展怀迁到达城西时,遇上一场雷阵雨,在沿街的铺面里等候,不过多时,便见风停雨歇。 他给了店小二一块碎银子,出门时小二提醒他仔细石阶,展怀迁低头看了眼,却见水流沿着石缝往下流淌,一路蜿蜒至街尾。 “小二哥,这里附近可有水井河流?” “过一条街有一口大水井,不过咱们这条街上的人都不用那口井水。” “为何?” “小爷您看,这一下雨,满街的腌臜都冲下去,谁能去吃下流的水,咱们都往上流讨水。” 展怀迁仔细查看了一番地形,别过店小二,继续前行,很快找到了济世轩搭建的凉棚,但只有几位药童在此,他们告诉展怀迁,师父挨家挨户施诊去了。 他循迹而来,在一户人家找到了叶郎中,才进门,药童便迎上前,从挎在腰间的药箱里取出干净的棉布,请展怀迁蒙上口鼻。 “这一家人全病倒了,屋子里也没人打扫,二公子您别进去,里头不干净。”药童说道,“师父很快就会出来,您进去了也帮不上忙。” 展怀迁不愿给叶郎中添麻烦,兀自查看了一番这家里的光景,见到了露天摆放的大水缸,还有挑水的担子和水桶。 另一个药童从边上过来,打算舀水熬药,但见水面上飘着一层脏东西,还有溺死的飞虫等,不禁皱了眉头。 “他们病了几天,必定没人打理,这水用不得。”展怀迁说道,“你们且等一等,我立刻派人来为这里的百姓送水。” 话音落,叶郎中从里头出来,不知已跑了几户人家,蒙着棉布也看得出来他很疲倦,头发都汗湿了。 “二哥儿,您怎么过来了?” “听家里说你在这里,我过来瞧瞧,整条街的人都病了,是大事,却没有衙门通报此事,我要替父亲留心着。” “这里的水源出了问题,小人求衙门将那口水井封了,奈何衙门不搭理。” “我去办,若是缺什么,只管派人到太师府传话,大管事就能为你安排。” 叶郎中作揖道:“小的替百姓们多谢二公子。” 展怀迁说:“该是我替百姓们谢你,那些终日排挤诋毁你谄媚权贵的医馆和郎中们,可愿意来看一眼百姓的疾苦。” 叶郎中笑道:“也只有太师府容许小人可以诊治任何人,伺候别府的那些,岂能再将双手沾染他人,大家都是行医救人的,他们也不容易。” 展怀迁敬佩叶郎中的仁心和大度,了解过这些百姓的病症,以及叶郎中预估的病因后,便径直往衙门去。 京城官衙一层层到街巷市井,芝麻官也多得是,展怀迁在他们眼中已算得是上官,更何况是太师府嫡长子。 叶郎中推不动的事,迅速有了应对,那口大水井被封了,衙差来帮着运水、扫街、撒药粉,不出半日,整条街恢复了几分生气。 待展怀迁忙完回到家中,已然日落黄昏,七姜刚好在门前送回府的陈茵,见他策马归来,老远就高兴地挥手。 “姜儿,别靠近我,我身上脏。”展怀迁未下马,就指了七姜说,“离远些,我才从城西归来,那里都是病人。” 七姜没明白怎么回事,展怀迁让她退后便退后,直到回观澜阁,福宝将公子换下的衣裳拿火碱烧了,再从门外到观澜阁,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都撒了药粉,下人们做这些事熟门熟路、配合默契,七姜觉着自己动手就是添麻烦,就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待着。 待展怀迁干干净净地回房,见七姜乖乖地坐着不动,不禁笑道:“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如此安静。” 七姜说:“就你这一趟出门回来,家里一通打扫,光是撒的那些药粉,就好多银子了吧。” 展怀迁往门外看了眼,心中并没有算计,只道:“也许是吧,总要花银子买的。” 七姜说:“穷地方的人,哪里折腾得起,也不怪有了病,一个接一个的传,到后来自生自灭,可能一些小地方,整个村子灭了都无人经管。” 展怀迁颔首:“就京城里,那条街上的百姓,算得是京中日子稍苦些的,因此衙门也懒怠,没到了大量死人的地步,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莫说上报,甚至还不知道。” 七姜很是生气:“这可是京城呀,万一病势扩散开,他们有几个脑袋?” 展怀迁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连你都明白,那几个当官的却瞎了聋了,还心存侥幸。” 一面说着,他张开双臂:“今天怎么不来腻歪我,还离得远远的?” “不是你叫我……”七姜不服气,但说着就笑了,从炕上跳下来,扑进展怀迁怀里,轻轻蹭着他的胸膛说,“真是麻烦,天天要人家哄你高兴。” 对展怀迁而言,疲惫奔波一天,只要回家抱着这小人儿亲热一番,就什么辛苦都消失了,七姜身上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今往后就是他生命的支撑。 “累了吧,展大人,您到底是个什么官,怎么什么事都要管呢?” “我是当兵的,可我爹是太师宰辅,我得做他的眼睛和耳朵。” 七姜小声嘀咕:“父亲命令你这么做的吗,他倒是便宜,生个儿子当下属用?” 展怀迁道:“一半一半吧,父亲有心历练我,而我也在乎百姓们,我享尽世间荣华富贵,总该还一些给这世道。” 七姜说:“我家相公真是了不起,怪不得瑜初郡主心心念念放不下你。” 展怀迁嗔道:“好端端的,说这些话?” 七姜却笑:“我倒是觉着,郡主大大方方不招人讨厌,自然我是给她挡得远远的,明明白白告诉她死了这条心。” “你好大的胆子。”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展怀迁狠狠亲了七姜一口,说道:“来,说说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七姜附耳低语:“大事,郡主亲口说,她是从暗道上京。” 第292章 老太太图什么? 今日下午,玉颜从司空府归来后,玉颂跟着姐姐去忙家务事,七姜和陈茵还有郡主一起,回忆了她上京的过程。 因是一大半路程都在深山暗道中,瑜初只能描绘大概的情形,七姜抱了展怀迁的江山全舆图去,三个姑娘凑在一起,凭着瑜初的记忆,估摸出了从东边来京的暗道分布在什么地方。 此刻,七姜拉着展怀迁去书房,将全舆图铺在地上,照着她自己写写画画记下的文字,讲述郡主认为自己走过的地方。 展怀迁拿过七姜手里的纸张,各种各样的记号和歪歪扭扭的字,他是什么都看不懂,但七姜照着这些说出来的,就很容易明白。 “这里是郡主记得最清楚的地方,她在这儿被毒虫咬了发烧,歇了两天才继续上路。”七姜指着地图上的山头说,“瑞王府连同其他二皇子旧部在东边的势力,眼下已有八九千人马,一大半人会顺着这条暗道来到京城,兴许已经上路已经藏在深山里,随时等待京中的号令,你们赶紧派人去剿灭了,千万别耽误。” 展怀迁问:“福宝说我爹早就回来了,怎么不去告诉父亲,等我回来岂不是又耽误几个时辰。”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我才不要和你爹说话,我不想见他。” 展怀迁道:“姜儿,事关紧急,不能耍小孩子脾气。” 七姜很不屑地说:“那你们自己去打听呗,郡主就在家里,让你爹去问,既然找了我,那我乐不乐意说,都是我的事,你可别拿什么朝廷国家来压我,你们耽误的事还少吗,晋王若是不该活着,皇上早干嘛去了?” 展怀迁哭笑不得:“姜儿,你看玉颜当家容易吗,底下的管事婆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再有婶婶背后捣鬼,再有老太太在家时处处和我们过不去,治小家尚且如此,一国之君又岂是轻易当得的。是我不好,说你孩子气,我只是想,如此重要的事,早一些让父亲知道,他能早一刻应对,那些兵马也能少走一天的路程。” 七姜被说动了,软下来道:“下回吧,今天就算了,你赶紧去见父亲,别再耽误了。” 展怀迁温和地问:“不生气了?” 七姜揉一揉他的脸颊:“你少说我不好,我就不生气,快去快去,回头又说我缠着你。” 展怀迁捉了七姜的手亲了亲,便收起全舆图,径直往父亲的书房去。 七姜送到院门下,抱着双臂轻轻一叹:“什么时候才能平平淡淡过小日子,我一个种地砍柴的丫头,竟也有一天操心起朝廷的事。” 只见张嬷嬷来说:“公子和老爷一时半刻谈不完,少夫人,您先用晚饭吧。” 七姜心里烦,自然没胃口:“我不饿,一个人吃饭也没意思。” 主仆俩往回走,说起秀景苑里的事,感慨玉颜的不容易,刚回房,还没坐下,就有小丫鬟在门外说:“少夫人,二公子派出去的什么人,说二公子让他们来与您回话。” 张嬷嬷便命人架起屏风,她在这一边陪着少夫人,但进门的人,见屏风后两道身影,不得不说:“少夫人,公子吩咐,此事不宜外传。” 七姜想了想,对嬷嬷道:“这是怀迁信任的人,我也信任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嬷嬷去门外等我吧。” 张嬷嬷领命,绕过屏风后,又叮嘱了几句,才消失在屋里。 “小人被二公子派去查朱嬷嬷与四夫人身边的雁珠,方才传话,二公子正与老爷商议国事,命小人先来回少夫人。” “我知道,你只管说。” “少夫人,朱嬷嬷老奸巨猾,小人用尽法子也撬不开她的嘴,她知道我们不敢闹大,也不敢明着为难她,虽说以此不难判断她当真知道些什么,但事关人命,不可太武断。好在,雁珠那里有所突破,她如今有人家相看,很怕对方知道她身上有麻烦而毁了姻缘,因此对我们言听计从。小的们又怕她编谎话敷衍,便想了些法子,在她不设防时套话,多方验证之后,的确不像撒谎。” 七姜听得很认真,只是心里暗暗唏嘘,这才分开多久,她快想不起来朱嬷嬷和雁珠的模样了。 但这也是好事,厌恶憎恨一个人的情绪,也是绵绵不绝的,之于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事,一些无关紧要的恩怨情仇,若真正放下遗忘,才更自在洒脱。 展怀迁的手下,继续冷静地说:“据雁珠回忆,四老爷与姨娘故世后,四夫人时常半夜发噩梦,梦醒后总是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她索命。” “冤有头债有主?” “不止是当年,近些年也有过几次,每一回噩梦醒来,四夫人都会念叨这句话。小人推测,姨娘之死未必是四夫人亲自动手,但她必定参与其中,知道因果,知道姨娘死于非命。” 七姜不禁苦笑:“咱们家统共几口人,所谓的因果,想必逃不过那一位了。” 手下应道:“结合朱嬷嬷的态度,必然另有隐情,只是小人和其他几位也想不通,老太太杀姨娘图什么。” 七姜同样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姨娘的命,姨娘能碍着她什么呢。” 展怀迁的手下说道:“朱嬷嬷如今被我们控制了,雁珠忙着成亲,不敢胡来,倒是不必担心,一切待公子和少夫人下令,小的们再去打探。” 七姜计算着日子,说道:“另一波去别庄带走清姑娘的人,也该回消息了,你们先休息几日,到时候恐怕还要你们再走一趟别庄,老太太和清姑娘必定誓死不从,且要磨一磨。” “是。”手下领命后,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张嬷嬷果然一直在门外,立刻便进门问,“少夫人,没什么事吧?” 七姜摇头:“没什么,嬷嬷,替我点两盏灯笼,我要去一趟秀景苑。” 张嬷嬷想问缘故,但见孩子神情凝重,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只是命人去准备灯笼,不多久,七姜换了件衣裳,带着映春和另一个丫头,一路往秀景苑来。 途径父亲的院子,院门下冷冷清清,七姜驻足看了片刻,问一旁的映春:“老爷这儿,是不是一直都冷冷清清,还是我想多了?” 映春小声道:“少夫人,其实咱们府里,多少年都是冷冷清清的,直到您来了。” 第293章 我没有杀人 七姜满心可怜地问:“什么我来了就热闹,眼下这就算热闹了?” 映春点头:“可比从前强多了。” 七姜觉着不可思议:“都过得什么日子,家里金山银山堆着,就活成这样?” 她带着映春继续往秀景苑去,一路碎碎念着,感慨十多年展敬忠这么孤独冷清地过来,也没缺胳膊断腿的,可见他并不需要母亲,对他而言,母亲的存在不过是对外体面些,再无别的意义。 这般念叨着,很快到了秀景苑,听说玉颜和玉颂才走没多久,七姜便没让人通报,悄悄来到四夫人的屋子。 她留下映春在外头,独自进门,因脚步轻盈没什么动静,忽然绕过屏风,就见四夫人坐在床上吃东西,猛地见到自己,吓得她险些噎着,慌张地将食物藏入枕头底下。 “大热天的,别捂馊了,还招虫子呢。”七姜从边上端了一杯茶,送到四夫人手边,“别噎着,慢些吃才好。” 四夫人瞪着七姜,本是不想接这茶水,奈何噎得慌,还是拿了过去,大口饮下半杯,才缓过气。 “这一家子人都没规矩,进长辈的卧房,就这么闯进来了?”四夫人恼怒地说,“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若是我的儿媳妇,早将你全身皮子都熟一边。” 七姜拖了张凳子来坐,说道:“记不记得你说我,怎么动不动就要人命呐,可你自己不也是,动不动就要打人?我还只是嘴上说说,你可真是下手,从儿媳妇打到庶女,连亲闺女都不放过,玉颜的手腕这会儿还肿着呢。” 四夫人背过身去歪着,冷冷地说:“得亏她们有我教,不然都像你到处丢人现眼?” 七姜道:“丢人现眼的,大有人在。” 说罢这句,屋子里一下安静了,四夫人听着不对劲,回过身,板凳上的人果然不见了,她心头一慌,便听得关上房门的动静,很快纤瘦的身影又飘了进来。 大晚上的,屋内烛火摇曳,人影面容都跟着一晃一晃,四夫人能感受到七姜身上的气势,吓得坐起来往床角里缩,声音哆嗦着:“你、你……云七姜,你不会真要我的命吧,你要坐牢的,你、你……杀人偿命你逃不过的。” 七姜说:“可不是吗,杀人偿命,四夫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不绕弯子了,玉颂的娘,是吊死的,还是别人活活掐死勒死的?” 四夫人不停地眨眼睛,紧张地攥着手里的被子,更是扯起来挡住一半面容,七姜靠得越近,她就越往被窝里缩,大热的天,加上慌张,已是满头满脖子的汗水。 “行,我坐这儿说话,别捂着,回头该闷死了。”七姜说着退开,又坐回凳子上,照旧单刀直入地问,“你好好说呢,这件事咱们就搁家里解决,不然送衙门,过堂是上夹棍还是挨板子,那就不知道了。” 四夫人嘴硬道:“你少威胁人,她没了十几年,衙门见了鬼才管你这档子事。” 七姜笑道:“什么我这档子事,这可是太师府的大事,你猜衙门管不管?” 四夫人冷笑:“那也要你公爹丢得起这个人。“ 七姜说:“父亲一心为国为民,家务事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你在外头一次次放印子钱,打着太师府的旗号招摇撞骗,甚至去讹甄家讨要嫁妆,丢人现眼的事数都数不过来,这么多年了,你见大老爷在乎吗?” 四夫人慌张地避开目光:“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死了男人的,当年那阵每天哭得死去活来,我能知道什么?” 七姜毫不客气地问:“这些日子雁珠正忙着嫁人,听说是户好人家,她眼下什么都不在乎,就怕婚事黄了,毕竟能找着好人家不容易,你猜她还会护着你吗?” 四夫人急道:“她一个贱婢说的话,可信吗?” 七姜点头:“不可信,你急什么?” “我、我……” “四夫人,你若不把话说清楚,这笔账可就算到你头上了,你担得起吗?不如现在说明白了,往后再也不会做恶梦,下半辈子太太平平地过。” 四夫人垂下眼帘,双手紧紧抓着被褥,闷了半晌后,开始碎碎念:“不是我杀的,我杀她做什么,不是我,不是我……” “是谁?” “真不是我,云七姜,不是我。” 七姜起身凑近了些:“老太太?” 四夫人咽了咽唾沫,忽然悲从中来:“她说她儿子太孤单了,要有个陪葬的才行,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 七姜猜测了无数种缘故,连萧姨娘的事都算了进去,还以为玉颂的母亲掌握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威胁着四夫人或是老太太,不然凭什么杀人呢,谁能想到,就为了给儿子拉个陪葬的,为了不让他在下面太寂寞? “那是条人命。” “可是、可是老太太发了话,我敢不听吗?”四夫人急得流眼泪,“云七姜啊,你运气好,嫁了好男人,公公婆婆都把你捧在手心里,你哪里知道旁人的苦。别的不说,你就看看玉颜,看她在甄家过的什么日子,她是个聪明姑娘吧,她有能耐有脑子,可这有什么用,夫家是婆婆一手遮天,她就只能过挨骂挨打的日子,连你公公都不管,你不是不知道吧?” 七姜气得手握拳头:“我知道。” 四夫人哭着说:“那我呢,你可怜展玉颜,我就不是人了吗,我被老太太折腾的时候,谁来同情我?老太太要拉陪葬的,不是她死就是我死,我能怎么办,云七姜你说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告诉老爷。” “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的女人孩子都护不住,何翊翎那么金贵的大小姐,来这家里受窝囊气,展敬忠管了吗,他还能来管我?” 七姜无奈地苦笑:“事情又回到他身上了……” 话虽如此,七姜还是冷静的,应该责怪老太太的恶念,而不是展敬忠的不作为,诚然他的不作为导致了老太太的嚣张恶毒,可将一个人的恶念归结在旁人身上,终究是没道理的。 恶便是恶,找什么原因,谁又来替死了的人、受伤的人找原因? 第294章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是老太太派人勒死她,要给她儿子陪葬的,我只是、只是……”四夫人苦苦哀求着,“我知道我不该答应,可我也很她,我恨她抢了我的丈夫,恨她生下孽种,恨展敬义都快死了,还惦记着那贱人以后会被我欺负,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老太太威胁我,我就默许了,我、我总不能自己去陪葬吧。” 七姜沉重地说:“总算,你没把大哥和玉颜她们的路堵死了,玉颂也不必因为你而和哥哥姐姐之间隔了一层什么。四夫人,你一定不记得了,是你自己说漏了嘴才惹我们怀疑。” “我说漏嘴?”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四夫人全然不记得自己在发疯毒打玉颂,要掐死那丫头时说过的话,总觉得七姜是在讹她,可眼下她处处被动,甚至被关在这里,雁珠也被控制,而雁珠是知道一些过往,亲眼见过她做恶梦的。 “七姜,为了玉颜,为了你大哥,放过我吧。”四夫人说,“我连同伙都算不上,我没给他们递刀子,我只是视而不见。” “是不是同伙,有没有递刀子,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是好人,姨娘的死有你的罪孽。”七姜说道,“玉颂她娘和萧姨娘是两码事,你早该在四老爷要纳妾时就闹得天翻地覆,你不闹,你忍气吞声,而后去逼死一个没法儿给自己做主的女人,还要虐.待她的孩子。” 四夫人叫嚣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给我送衙门去,我满大街去嚷嚷,展太师的亲娘杀人了,你满意了吗?你以为你有多好呢,若是有女人爬上展怀迁的床,你会放过她吗,上官清不就是例子,你难道不疯吗?何翊翎有娘家当靠山,她能凌驾于展敬忠之上,我能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我就不配活着了吗?” 七姜冷声道:“你看,和你讲道理有意义吗,四夫人,别怪我每次都对你动手,因为你听不懂人话。你安心养身体,既然枕头底下有吃的,我能告诉玉颜你饿不死了,之后如何发落处置,会给你一个交代。当然了,万一你把自己饿死了,那我们还省心了。” 四夫人眼神一哆嗦,见七姜要走,慌慌张张爬起来,拉着她的胳膊说:“我没杀人,真的不是我,你们去查,当年帮老太太动手的家丁,被她塞了银子打发走了,但凡是个活人总有去处,你们查一查家奴本子上,那一年走了谁,就能查出来了。” 七姜问:“这么多年,你就没查过?” 四夫人着急地说:“我只能当没事儿发生过,只能当她是吊死殉情,我还去查,我脑子不好使吗?” 七姜冷冷一笑:“轮到自己的事,你比谁都精明。” 四夫人惶恐地问:“你们要把我软禁一辈子吗,七姜,我保证不再犯,不放印子钱,也不出门招摇,家里的事我不管,还有展玉颂,那个展玉颂我也不折磨她了。求求你们,别把我关在这里,我快憋疯了……” 七姜推开了四夫人的手,说道:“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人越来越讨厌,不会可怜你同情你,反而只想把你关起来。四夫人,你不是很精明吗,一时半刻的老实顺从也装不来吗,你不闹了安生了,他们看你才会心软,这一点你都想不到?” 四夫人愣了愣,忽然觉着,她仿佛是走反了方向。 七姜便推着她坐下,说道:“好好歇着,在家总比坐牢好,外头一堆事等着办呢,轮到你这儿也得十天半个月,一辈子那么长,这几天都捱不住?” 四夫人抓着七姜的手说:“我知道,虽然展玉颜当家,可如今是你说了算的。七姜,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七姜冷下脸:“我说了,你好好歇着……” 四夫人慌地猛点头:“我、我知道了。” 七姜抽回了手,叹道:“别再为难自己,哪怕全天下人都不心疼你,你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 四夫人小声道:“你去查,查那一年离府的家丁。” 七姜心里自然有安排,不论如何,这一趟走得很值,四夫人被吓得魂飞魄散,瞧着也不像撒谎,但事关人命,也不能把脏水全泼给老太太,查清楚了再做定论。 离开秀景苑,便带着映春往前院去,打算连夜翻查家里十几年前的记录。 心里算计着这些事,光看前路,全然没察觉到从另一侧过来的展怀迁,直到人家在背后叫住她。 “听说你来见婶婶,怕你们打起来,赶紧过来看看。”展怀迁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七姜,问道,“没事吧,没动手?” 七姜很不服气:“我是那么暴躁的人,天天和人干仗吗,看不起我。” 展怀迁笑道:“没动手就好,这是要去哪里,要出门?” 七姜轻轻叹,示意映春退下,由展怀迁提着灯笼,夫妻俩并肩往前院走。 她轻声说了那些事,展怀迁的神情越发沉重,说道:“只怕那些记档,早就被老太太销毁了。” “怕什么,这府里有年头的人多的是,若没了旧档,我不信还问不出来。”七姜说,“你忙你的朝廷大事去,我说好了要给玉颂一个交代,我自己来查。等查清楚了,就不必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四夫人也好,老太太也好,冤有头债有主,做错了事的,谁也别想逃。” 展怀迁问:“若是老太太做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七姜好生奇怪:“这不是该你爹来处置,他不仅是一家之主,还是当朝太师,难道要徇私枉法?” 展怀迁说:“正因为是太师,太师之母虐杀小妾,传出去……” “展怀迁!”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七姜还是生气了:“都查到这一步,还顾虑这个那个的,我可不管,要不你把我也关起来捆起来,不然我一定给玉颂一个交代。那可是她的亲娘,她亲娘但凡活着,她不能受十四年的苦,你只打了两年仗,那往前十多年,你管了吗。” 展怀迁无言以对,应道:“是我不好……” 七姜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那些年里你也只是个孩子,我不是想怪你,也没资格怪你。但这些旧账不算清楚,这个家不能好,怀迁,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吗?” 展怀迁心中一暖,颔首道:“是,是我们的家。” 第295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七姜知道展怀迁不是他爹那号人,只不过身为贵公子,身为朝廷命官,他不得不顾虑许多事。 既然把话说明白,他能听的,那就别再多计较啰嗦,拉起相公的手便说:“你来了正好,我还怕自己不认字,查不过来被糊弄了。” 展怀迁笑道:“这几日又荒废了吗?” 七姜却很是骄傲:“我每天练字背书,一日都没荒废,谦虚几句,你还当真了,别的不说,如今家里的账本那些,上面的字我都认得,我才不会让娘失望呢,不像你。” “我怎么了?” “你才刚又惹我生气……” “不是说不生气吗?” 小两口斗着嘴,便来了家中存放旧档之处,翻看那一年府中下人的流动,查找蛛丝马迹。 然而,正如展怀迁所料,祖母既然敢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必定留有后路,那几年府里的档案皆遗失不见,只因是记录几个下人的往来流动,且年份久远,无人在意也不奇怪。 七姜不死心,翻出更早几年的旧档,将那时进府和已在府中的下人罗列出来,从各房贴身的,到后院干粗活的,但凡还在这家里,一个都不落下。 “明天我挨个去问。”七姜看着长长的名单,对一旁放下笔墨的展怀迁说,“调去别处的,就派人去问,是个大活人,就不能找不到。” 展怀迁说:“万一不是家里的,是老太太外面找来的呢?” 七姜说:“那也是查完家里之后的事儿,得一步步来,你不能什么都抓在手里,我们耕地播种,若不是一垄一垄干活,东一锄头西一铲子那还行?” “这些道理,用你浅白的话说出来,更能叫人信服。”展怀迁道,“姜儿,我觉着将你送去朝堂,你都能和大臣们辩上半日。” 七姜不服气地看着他:“我怎么就浅白了呢,浅白是什么意思?” 展怀迁哭笑不得:“夸你呢,怎么你只听见浅白,何况浅白也不单是贬义。” 七姜将纸张叠好藏进怀里,嘀咕着:“少描补了,你就是换个好听的说法嘲笑我粗俗。” 她说着话,就往外走,然而不见展怀迁跟出来,再绕过书架来找,便见这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怎么了?” “生气了。” 七姜却被逗乐了,跑来软乎乎地腻上前:“是你先笑话我的。” 展怀迁低头问:“是吗?” 七姜一时拿捏不定相公是不是真生气了,眨了眨眼睛,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肢,脸蛋在胸膛上蹭了蹭:“那就算我不对吧,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可是咕噜一声,七姜饿了,抬头见展怀迁显然也听见,她不禁害羞脸红,急道:“我都饿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展怀迁凑近在她耳畔说:“回观澜阁吃饭。” “嗯。” “吃了饭,再慢慢吃……” 当七姜听见那个“你”字,臊得连着脖子都红了,一拳要砸在展怀迁身上,却被人家眼明手快地捉住,她又挣脱不开,便是恼道:“你又欺负人,一天天就不正经,眼下内忧外患……” 展怀迁满眼笑意:“内忧外患,姜儿你如今说话,也文绉绉起来了。” 七姜踩了他一脚,自然是没舍得用力,委屈巴巴地瞪着他,但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我自然知道朝廷事多,家里事多。”展怀迁搂住七姜的腰肢,在她额头上亲了口,“可咱们的日子还得好好过,我只想我家姜儿每天都高高兴兴的,至少我在你身边时,不能让你不快活。” 七姜小声咕哝:“那你也不能调.戏我,这里怪闷热的,咱们走吧。” 展怀迁道:“回房里再调.戏你?” “你烦死了,我要告诉娘去。” “你若好意思开口,我是不介怀的。” “你这个下流东西!” “又来?” 那一晚,七姜还是心甘情愿被“调戏”了,当大缸里的深冬贮冰融化,小娘子也在相公怀里化成了水。 即便朝廷暴风雨在即,家里始终没有太平的时候,可七姜在展怀迁身边,每一天都被细心呵护着。 他很忙,但也会尽可能早些回家来陪伴自己,会惦记着她、在乎她,即便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度过,七姜心里是满满的。 “别着凉,抬胳膊。” 此刻,夜深人静,展怀迁将被他亲手褪下的轻纱寝衣为七姜穿上,温和地系上带子遮挡宜人春色后,在七姜唇上亲了口,宠溺地说:“真乖……” 七姜慵懒餍足地望着他,微微撅了嘴还要,展怀迁又亲了两口,说道:“睡吧。” “怀迁,你累不累?” “白天很累,夜里可不会累。” 展怀迁躺下,将七姜搂进怀里,这会儿才正经道:“若是哪天不愿意,只管告诉我,咱们不勉强。” 七姜很小声地念了什么,展怀迁听不真切。 “什么。” “没什么……”七姜稍稍犹豫后,还是抬起昏暗烛光下也掩盖不住红润的脸蛋,赧然道,“我只心疼你累不累,我自己是巴不得、巴不得……” 即便不说出来,展怀迁也知道小娘子的心思,嗔道:“那四个字,到底归谁?” 七姜笑得直打颤,在相公怀里摆了舒坦的姿势,安逸地闭上眼:“彼此彼此,你只管说,我才不在乎,像你似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夜温存后,隔日即便下着雷阵雨送展怀迁出门,七姜的心情也是阳光明媚,她今天还有正经事要办,只要不是闲在屋里发闷,怎么都高兴。 但有个人惦记她,瑜初一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七姜来请安,暴雨时担心她路不好走,雨过天晴又着急怎么还不来,最终只等来了展玉颜。 倒也不是不喜欢展玉颜,只是七姜更有趣可爱,听她开口说话心里就高兴。 “家嫂在府中各道门各处院子巡查,清点下人名头。”玉颜对郡主道,“这是家里每年都会做的事,嫂嫂她新嫁娘,正是立威的时候。” 瑜初不禁嘀咕:“不是你当家吗,你们家还真没个体统,到底谁做主?” 昨日郡主那般推心置腹,将关乎她性命和王府存亡的事都说了出来,玉颜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大方地说道:“小女很快就要嫁人,眼下只是收拾家母留下的烂摊子,想把这个家干干净净地交给嫂嫂,并不是为了当家而当家。” 第296章 这傻子,千万别来找我 瑜初很是意外,问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 玉颜淡淡而笑:“郡主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就不会奇怪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这不是我的错,我只要平常心面对就好,您说呢。” 瑜初道:“你这般心智的姑娘,怎会答应嫁给甄家,明知道那是个病秧子,为何不反抗?展太师也是,哪怕你只是侄女,外头也称呼你一声大小姐,就这样将你贱嫁了?” “贵门侯府,何来贱字,甄家二郎自身待我不算坏,已故之人,郡主就多些包涵吧。”玉颜从容地说道:“郡主,您眼下见到的我,是我家嫂嫂进门后的我,三年我什么也没长进,但这三个月,足够了。” “是啊,云七姜真是了不起,昨儿陈茵也这么说。”瑜初喝了茶,抬头望一望天,说道,“闷在屋子里怪没意思,我们出去走走可好,今早一场雨,还挺凉快。” 玉颜猜想郡主想去找七姜,不动声色地答应下,之后借口逛园子,却是故意将瑜初带往七姜所在的地方,奈何二少夫人今日满宅子找“老人”们,转了好几处,才在洗衣房遇上。 主子们贴身的衣物并不在这里洗,洗晒的皆是府中各处的帘子、垫子等物件,这会儿满院子挂满了纱帘,七姜在其中若隐若现,堂堂少夫人,竟帮着晾晒纱帘。 “郡主,我们走吧,实在不应该带您来这儿。”玉颜有心说道,“您金贵之躯,是小女糊涂走错了路。” “我走累了,就这里歇会儿。”瑜初不想走,往门里阴凉之处站下,说道,“吹会儿穿堂风再走,不妨事。” 话音才落,纱帘之间传出笑声,瑜初循声而望,风吹起帘子,露出了云七姜。 她笑得前倒后仰,毫无仪态可言,但那是真正高兴的模样,能纵情欢笑,能做一切自己喜欢的事。 “郡主,我去请嫂嫂过来。” “不必了,我吹会儿风就走。” 玉颜在石墩上铺了丝帕,请郡主坐下,瑜初也不客气,而那头一阵阵笑声传来,全然没发现这边来了人。 “听说圣旨下来后,阖府上下都在议论,人人觉着农家出身的未来少夫人好欺负,嫂嫂刚进门时,连张嬷嬷都想拿捏嫂嫂,哪怕张嬷嬷没有恶意,是盼着嫂嫂不被老太太和我娘拉过去,但大家多多少少,看不起她。” “你家的奴才可不是普通的奴才,离了太师府能在外头横着走,他们看不起云七姜也不稀奇。”瑜初目光在七姜身上不曾挪开,口中则道,“我也看不起她,京城里的女眷,没人看得上她吧。” 玉颜说:“可您看如今,但凡不是个坏心眼的,都敬重她喜爱她,嫂嫂和谁都能相处得好,下人们与她一团和气。” 瑜初问道:“就不怕失了威信,往后有什么事,掌不住这些下人?” 玉颜不禁笑道:“您多虑了,家母都怕她,大伯父都要让三分。何惧几个下人。” “她可真霸道。”瑜初啧啧一笑,再要说话,却见七姜弯腰捧起硕大的木盆,吓得几个丫鬟赶上来要抢过去,她却霸气地不许她们动,力大无穷似的端着木盆就往水井边走。 “她力气可真大,明明那么瘦小。”瑜初说着,站了起来,对玉颜道,“为我套马车。” 玉颜领命,但问:“郡主要去何处,需要什么排场的马车。” 瑜初面色微沉,低头捋平衣襟,说道:“进宫见皇上,云七姜不是说吗,不论如何我先争一争,总不能等着宗亲里那些老狐狸来理解我体谅我,下辈子都别想了。” “您要独自前往吗?” “不然呢,你们凭什么资格进宫?” 玉颜能感受到郡主此刻的无奈和不安,不会在意几句带着脾气的话,真真是如今关系亲密,她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不然那假惺惺的客气话,谁还不能编上几句。 “是,这就为您套马车。” 玉颜出门找人安排,瑜初便转身再看向七姜,水井离得远,看不清她的面容,可那打水的利落身手,明明是瘦小的人,却满身力气,乃至……满身的光芒。 “我这就去争,怎地还能输给你这个小丫头。”瑜初兀自含笑念了一声,定下心来,坚定地走开了。 这一边,七姜帮着下人们干了半天的活,也打听了好些过去的事,出了汗使了力气,不到午膳时分,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回观澜阁嚷嚷要吃的。 张嬷嬷高兴地送上银耳莲子羹和桂花燕窝糕,看着少夫人吃得香,欢喜地说:“这些日子都见您胃口不好,奴婢可犯愁了,少夫人,您还在长身体,多吃些才行。” 七姜不经意抬头,目光刚好落在张嬷嬷的胸前,到底是曾经被选做乳娘的人,夏日里衣衫单薄,越发显得丰盈腴美,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大口咽下了燕窝糕。 昨夜的旖旎美好,这会儿想起来小娘子还会脸红,但在展怀迁身下,她真是瘦瘦小小,和那些画册上画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自然七姜明白,她还小,她还在长身体。 “嬷嬷,我再要一碗银耳羹。” “多的是,可这就快用午饭了,怕您一会儿吃不下饭。” 七姜抬头看天,日头快上正中,她不禁问:“郡主还没回来吗?” 张嬷嬷不知道这事儿,打发丫鬟去问,不多久玉颜亲自过来,说道:“七姜,郡主一出宫,就被晋王府接走了,我们也不好派人去晋王府问,郡主贴身的几个人,连同老嬷嬷都一起进了王府。” 这一等,过了午饭时辰,直到日落前,也没有消息从晋王府传出来。 太师府不过是郡主暂居之地,七姜和玉颜没资格派人去王府过问,王府的人又都跟着去了,她们只能干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晋王府内院深处,瑜初被软禁在此已整整一个下午,她倒是心如止水,十分的平静淡定,知道自己死不了,唯一担心的是,别害得云七姜因她而死。 “这傻子,千万别来找我,上赶着送人头呢。”瑜初看着窗外夕阳,叹气道,“没想到我还能有一天,会交上朋友。” 第297章 她自己送上门来 房门突然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压进来,瑜初立时提起精神,昂首而立:“皇兄。” 晋王嗯了一声,便有四五个丫鬟进来,摆下丰盛的饭菜与酒水,很快退了出去。 “坐下吧,陪哥哥喝几杯。” “皇兄,我不会饮酒。” 晋王却径自坐下,说道:“那就给我斟酒。” 瑜初定了定心,敛袖上前端起了酒壶,小心翼翼斟满杯,送到堂兄的面前。 “皇上怎么说?”晋王一口饮尽,待瑜初再斟酒时,问道,“王府的事,皇上答应你了吗?” 瑜初应道:“皇上有旨,太子大婚后,便动工重建王府,王位继承一事,且待王府何时落成,何时再议论。” 晋王又一口饮尽,说道:“可你父王快不行了,你没收到消息吗?” 瑜初心中一阵绞痛,紧紧握着酒壶道:“上京时,已与父亲做了诀别,如今再想赶回去,怕也是来不及了……” 晋王道:“来得及,你只管回去,京城已经用不上你,没得父女见不上最后一面,我没能送你嫂子,将来都无颜下去见她。” 瑜初低下头说:“是我没保护好嫂嫂,皇兄,您怪我吧。” 晋王却是幽幽一笑:“这是她的命,怪不得任何人,可那些信函文书,就太可惜了,听说贵妃赐你的仙鹤孔雀是唯一完好无损的,它们都知道飞走,偏偏你来不及将那几封信救出火海。” 瑜初依旧低着头:“是妹妹没用。” 晋王说:“又或者,已经有人偷走了,再放火使个障眼法,骗过你我?” 瑜初努力镇定:“皇兄对不住,我到这会儿还发懵,我想不到那么多。” 晋王笑道:“那你倒是能冷静下来,去和皇上谈王位继承。” 瑜初说:“您知道的,这是我从小的执念。” “瑜初,老实说吧,火是不是你放的?”酒气上头的血红,掺杂在铁青的脸色里,显得异常凶戾狰狞,晋王冷声道,“从焚烧程度来判断,府中有好几处火源,还有桐油,那几日王府被皇帝派来的侍卫,围得铁桶一般,是什么世外高人,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四处纵火,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将他纳入麾下。” 瑜初冷静地说:“若真有此人,皇兄必定如虎添翼。” 晋王猛地从她手里夺下酒壶,怒道:“王府继承一事,你去求皇帝,是认定了我会输吗,难道不该是待我登临大位后,将这份恩典赐予你?” “皇兄,这就是向皇上证明,瑞王府没有谋反之心,而父王与您亲厚,自然也不会允许您谋反,我不过是去安定皇上的心。” “你才刚说是你的执念。” “皇上也知道,皇室宗亲都知道这是我的执念,就不奇怪了不是吗?” 晋王恶狠狠地瞪着她:“早该把信拿来,是我多虑了,是我太信任你们父女。瑜初,你知道你怎么来的吗,若不是我爹寻医问药,深入险山采摘药材,你们瑞王府早就断子绝孙。可如今,明知道他是被谋害而死在战场上,你竟然背叛我?” 瑜初冷静地说:“信函已付之一炬,是我没能做好父王和您的托付,我愿意以死谢罪。” 晋王猛地拍响桌子,但不及说话,屋外有下人通报,他不禁怒斥:“什么事?” 下人哆嗦着说:“太师府的少夫人,和一大群女眷在王府门外,说是来接郡主逛夜市去。” 晋王听着简直莫名其妙,可他并非莽夫,知道这些女眷背后的家世,纵然要逼宫谋反,也不能与群臣为敌,不然新君上位,朝堂一盘散沙,很可能没几天又被新的势力赶下台,在他稳固皇位之前,不能轻易得罪文武百官。 “随我去!”晋王说着起身,打量了瑜初后道,“和她们这么亲密了,是不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告诉了她们?” 瑜初淡定地回答:“皇兄,我若背叛您,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您不会放过我,而对于皇上来说,我这般两面三刀的人,也根本不值得信任。” 晋王眉头一紧,恶狠狠道:“也好,她自己送上门来,杀了展敬忠的儿媳妇,祭奠你嫂嫂在天之灵。” 见晋王背对着自己走出去,瑜初从发髻上摘下金簪,便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倘若他敢对云七姜动手,自己便拼死一搏,不论如何,不能让那傻丫头为自己送命。 一步步走向府外,瑜初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然而门前灯火通明,十几辆马车一字排开的阵仗,把她和晋王都镇住了。 “参见王爷,参见郡主……”女眷们齐刷刷清亮的嗓音,令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晋王一脸愠怒:“你们这是做什么?” 七姜笑悠悠上前来:“今晚夜市十分热闹,郡主离京多年,早已不是她幼年时的光景,妾身与众位少夫人和小姐们早早商量好,要在今晚请郡主逛夜市。” 晋王冷声道:“妇道人家,大晚上出门,你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夫人小姐,如何了得?” 七姜笑道:“王爷,自然是得到各家长辈应许才能出来,您不记得了吗,眼下各国使臣在京中,藩务商贸十分繁盛,皇上下旨鼓励百姓多上街逛逛,正值盛夏,连宵禁都免了,各处夜市遍地开花,听姐妹们说,京城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 瑜初只盼着七姜赶紧离开这里,顾不得感慨她伶牙俐齿,已主动走下台阶,转身对晋王道:“正是早就约好的,皇兄,今晚就不叨扰您了,改日再来向您请安。” 玉颜和司空府的姑娘立时上前来,一左一右将郡主搀扶走,说说笑笑地介绍夜市有什么乐子。 这一边,七姜独自面对晋王,恭敬地说:“王爷,您若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就告退了。” 晋王心中有杀念,不自觉地下了两级台阶,七姜看得清楚,但大大方方地面对他:“妾身告退,还要顺道去接黄将军家的小姐,就不打扰王爷了。” 听得黄将军,晋王稍稍收敛了怒意,再看了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握紧拳头道:“仔细照顾好郡主,莫要有闪失,你们担当不起。” 第298章 七姜的挑衅 “妾身谨记,必将郡主照顾稳妥。”七姜端庄优雅地欠身告辞,意味深深地最后看了眼晋王,又在他皱眉的一瞬收回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开了。 “王爷,告辞了……”众家女眷纷纷行礼,被下人们搀扶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门前过,朝着黄将军府上去。 晋王负手立于高阶上,双拳紧握,他竟然被一群女人挟制住,被一个小丫头挑衅。 可他明白,真正让他无奈的,是京中文武对他的忌惮提防。 眼下大部队还没到,散了二十多年的势力难以聚拢,这一趟南巡,他才看清楚,昔日对父亲忠心耿耿的那些人,老的老、死的死,二代三代子孙们虽表面上愿意继承父辈意志,但还剩下几分真心几分热血,只有天知道了。 “大不了,玉石俱焚。”晋王眼眸阴鸷,恶狠狠道,“若不报杀父之仇,生我何用。” 这一头,七姜上了郡主的马车,才刚坐稳,就被劈头盖脸地责备:“你疯了,我可是警告过你,他要杀你祭天。” 七姜先是一愣,旋即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吗?” 瑜初大怒:“真有了事,你还有命贫嘴吗,云七姜,你要死了,我就命展怀迁入赘王府,让你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 七姜啧啧道:“我家四夫人常说我恶毒,没想到郡主比我还毒。” “云七姜,他真的要杀你,他做得到。” “他若不想活了,我或许还怕些,可他还指望自己做皇帝呢,他现在杀了我,就什么都没了,我死不了。” 瑜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乎要扬起手揍七姜一拳,但如何下得去手,悬在半空片刻后,重重地放下:“你可别告诉我,你是特地来救我的?” 七姜一脸嘚瑟的笑容:“这还用说吗,您自己看不明白?” “我不过是被他软禁,我也死不了,用不着你假惺惺。” “可我从一开始,就想把郡主从这一场皇权争斗里救出来,不想您被任何人利用,哪怕知道您死不了,也不能落在晋王手里。” 瑜初长眉轻拧:“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你是带着目的来靠近我?” 七姜说:“我也没说过假话,毕竟被托付的事,我一件都没做,暗道也好谋反也罢,都是您自己开口说的,我可没诓骗诱导您任何事。” 瑜初冷哼:“是啊,是我上赶着巴结你。” 七姜说:“但您信不信都不要紧,我就是觉着,算上皇帝,那么多了不得的男人们,合伙算计欺负你一个姑娘,算什么意思,我想把您摘出来。” “荒唐,你是什么东西,胆敢与皇权对抗?” “这不是做到了吗,您一把火烧了王府,不就是最好的证明,您不想干了。” 瑜初沉沉一叹,说:“没那么简单,晋王今晚让你接我走,不过是你们人多势众,他不好撕破脸皮。他笃信我不会说出最重要的事,而他不会杀我,因为即便他想要的东西被付之一炬,我这个活人还能代替父王和祖父开口,更何况,他一定怀疑他想要的东西还在世间。” 七姜默默地听着,转身从一旁茶笼里取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压压惊,喝过了才想起来问瑜初:“郡主,您喝茶吗?”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 “那接下来难道不该是你问我,晋王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七姜捧着茶杯,正经道:“这不能问,是您的护身符,更何况,若能风波过去,一辈子都不用说出来,该多好?” “一辈子不提起来?” “是呀,不是什么都要说出来的,您从今天开始,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不就解脱了?” 瑜初怔怔地看着七姜,这些话她似乎听明白了,但似乎又不明白。 七姜说:“您得先自己放过自己,即便王爷快不行了,还有您的母妃呢,可您守住王府,娘娘就高兴了吗?我觉着,我若是王妃娘娘,只会盼我的女儿这一生,能过得比自己好。” 提起双亲,触动了瑜初的软肋,握着拳头十指几乎掐进肉里来克制情绪,但还是禁不住哽咽:“他说我父王快不行了。” 七姜说:“朝廷已经派人往东去销毁暗道、剿灭叛军,顺道,送了两位太医一起上路,今早天没亮就走了。” 瑜初问:“什么意思?” 七姜应道:“是我家老爷的意思,说要尽可能为王爷续命,能多活一日是一日,盼着郡主能与家人团聚,自然这还是要看老天爷的安排。” 瑜初苦笑,心里明白没什么指望:“就多谢太师大人了,但这么多年,什么名医都见过,宫里的太医并没什么了不起。” 七姜继续说道:“展怀迁告诉我,您在京城,其实是晋王要挟王爷的人质,让他不得不派出所有兵力来对抗朝廷。毕竟瑞王府再不济,您祖父留下的势力,也足够京城那些吃得肥头大耳的皇子皇孙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屁滚尿流……” “要不我换个词?” 瑜初好不耐烦,恼道:“行了,你接着说。” 七姜灿烂地一笑:“没啥可说的,不是皇帝和晋王的事儿吗,咱们逛夜市去,郡主,我好不容易张罗那么多人来,大家高高兴兴玩一场如何?” 瑜初方才也被车队的架势镇住了,不禁问:“多少人家,你怎么做到的,如今这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夫人们,难道都没规矩了,大晚上出门?” 七姜说:“太师府和司空府的面子,在京城比黄金还管用,何况世道总会变,倘若从咱们这儿开始,往后女眷也能晚上出门,不是挺好吗。” 说着话,车马已经到了夜市,黄将军家的少夫人和姑娘们并不需要七姜去接,她们自己就先到了。 为了不惊扰商户和普通百姓,前来伺候的衙差们只封了边上另一条街供夫人小姐们下马车,她们带着下人,一拨一拨井然有序地融入街道中,在乌泱泱热闹的人群里,就不扎眼了。 瑜初才落地,就被七姜拽了胳膊,如同邻家姐妹那般亲密,没了尊卑没了生分,拽着她就往前方灯火辉煌处走去,一面催促着:“可得赶紧的,好些吃的卖完就没了。” 不知不觉,瑜初就被拉着进入了嘈杂热闹的世界,吆喝声、欢笑声,乃至吵架声在耳畔闹哄哄,让她很不适应,又满心欢喜。 “云七姜。” “嗯?” “我身上没银子。” 七姜笑着掏出鼓鼓囊囊的钱袋:“包在我身上。” 第299章 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 瑜初并非头一次逛夜市,但的确久违了,且不曾这般自由放纵和热闹,小时候身边必定跟了无数嬷嬷丫鬟,被簇拥着,被看护着,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更别说尝一尝街头巷尾摆着摊卖的各色点心。 但是今晚,七姜领着她从街头吃到巷尾,糖画、炸糕、甜汤、米酒,汤汁洒一身的肉饼,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镇在井水里的瓜果,上手就拿着吃。 除了些粗糙的小吃王府里不曾见过,瓜果之类瑜初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可嘴上一边嫌弃,还是跟着七姜吃了个肚饱。 当她们遇上别家女眷,人家买胭脂水粉买香囊,戴着精致的面具,提着小花灯,都是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只有瑜初被七姜带着,吃得满身狼藉。 而半途才来的陈茵,总算与她们碰上了,七姜说:“茵姐姐,我还以为你出不来呢,也不敢去接你。” 陈茵清了清嗓子:“我要死要活地和他们闹,我爹几乎要揍我,但害怕皇上突然下旨,都不敢拿我怎么样,就是这会儿嗓子疼。” 瑜初问道:“下什么旨?” 陈茵说:“册封太子妃,本该今日就下来,说是黄卷上的绣纹错了,重新赶制呢。” 瑜初皱眉道:“这样大的事,还能出错,贵妃娘娘不管吗?” 陈茵也不明白,论理的确不应该,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纰漏,但幸好没下来,她高兴地说:“可见是老天安排我来和你们玩耍,真下了旨意,我必定出不来了。” 七姜说:“不如今晚跟我们回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陈茵笑道:“你要是不怕我家半夜来找人,我是不在乎的。”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就说是郡主留你。” 瑜初白了她一眼,嗔道:“你倒是会利用人。” 话虽如此,瑜初还是安排了人去传话,于是姑娘们逛尽兴后,各自归去,七姜和玉颜带着郡主、陈茵回到了太师府。 展怀迁虽已回家,事实上得到消息,他就带着暗卫前去晋王府外,待七姜全身而退,他才派人跟去夜市自己先回来,之所以不露面,是怕七姜在别人跟前不自在,只想她高高兴兴地玩一场。 此刻听说平安归来,却左等右等不见人影,过了许久映春才独自进门,向他禀告道:“今晚少夫人和大姑娘,还有陈家千金都在郡主的院子里歇息,少夫人请您早些睡。” 七姜交了新朋友,且得到了无比的信任,展怀迁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可他们还是新婚夫妻,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说实话,他竟然有几分醋意。 忍不住心中发笑,这人生在世,究竟有多少奇妙的事,怎就会爱一个人,爱得恨不能将她放进眼珠子里,时时刻刻看着才高兴。 “你去跟着伺候,别让少夫人太胡闹了。”展怀迁吩咐道,“请郡主也早些休息。” 交代罢,展怀迁便不再等七姜,径自去了书房,待他忙完手头的事务,已时近子夜。 此刻吹灭蜡烛,出门要回卧房去,听得院门打开的动静,但见瘦小的身影溜进来,提着一盏橘黄的灯笼,堪堪照亮她自己。 展怀迁禁不住笑了,脚步轻盈地绕过来,一下从身后抱住了七姜,吓得她惊叫,不得不慌忙捂了媳妇的嘴。 “姜儿是我,不怕。” “干嘛呀,你这大半夜的在外头不睡,吓死我了!” “该我问你,怎么跑回来了?” “就是、就是……”七姜的身子放松下来,抬头看着展怀迁,软绵绵地说,“我想你了,不在你身边,我睡不着,她们都睡着了,我就回来了。” 展怀迁一把将七姜横抱起来,仗着夜色昏暗就在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抱我家娘子睡觉去。” 第300章 圣旨到了 七姜被抱着进屋,彼此宽衣解带,安安生生躺下后,不禁同时舒了口气。 展怀迁温和地问:“怎么了,今晚你瞪着晋王都不带怕,这会儿怎么叹气?” “是舒坦,不是叹气。”七姜安逸地说,“知道你会派人保护我,我才不怕他,可我就很快地瞪了他一眼,你的人眼睛也太尖了。” 展怀迁笑道:“我就在那儿。” 七姜不信:“我怎么没见到你?” 展怀迁拍了拍她的额头:“傻话,你见着我还了得?” 七姜回过神来:“可不是嘛,不能让晋王见到你,不过我见他就来气,没忍住就瞪了一眼。” “下回不许了,你把我吓坏了。” “他不敢杀我,不过是对郡主过个嘴瘾,我死了你不得替我报仇吗,晋王三个高手都没打赢你,夜里埋伏突袭都没取你的命,他敢来第三次吗?” 展怀迁严肃地说:“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不许你再做任何冒险的事,答应我。” “凶……什么?”七姜小声咕哝,虽说平日里总是她霸道,总是她仗着被宠爱欺负人,但展怀迁正经严厉起来,她就不敢不老实了。 “听见了没?” “不许你凶我。”话虽如此,她还是往相公身上蹭,答应道,“我知道,下次不敢了,你别生气。” 展怀迁轻轻拍了她的屁股:“老实些,那是一群疯子,没有人性,容不得你自以为是。” 七姜到底答应了,抬起头说:“那你也要小心,为什么直接杀了他,皇上可真墨迹。” “小小年纪,不要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展怀迁说,“更何况,皇上要扫清的,是太子未来所有的障碍,晋王不过是个刺头,事情远比你以为的要复杂。” 七姜这次是真叹气了:“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做梦都想和你安生过一段日子,真的。” 展怀迁心疼地说:“会有那一天,风波过去后,头一件事,跟你回家见爹娘。” 七姜笑了:“还有我哥我嫂呢。” “姜儿,想家吗?” “想,你不在的时候就会想,你在就不……” 但展怀迁不等她说完,便温柔地吻了下来,七姜弱弱地躲闪,想着昨夜的旖旎,委实怕他累着。 却不知这血气方刚的年岁,佳人在怀,新婚燕尔,展怀迁能以一当十的体魄,岂会在床笫间累着。 又是一夜春光,事后睡得酣甜香沉,隔日醒来展怀迁早随父亲上朝去,七姜懵懵地坐在床榻上,猛然想起被她丢下的三个姑娘,赶紧下地唤映春唤嬷嬷,手忙脚乱地穿戴梳妆。 紧赶慢赶来到瑜初郡主的院落,玉颜和陈茵正陪着郡主喝茶,三人看她都是笑意深深的目光,瑜初更是毫不掩饰地嫌弃,宣之于口:“少夫人,我们不配与您同床共枕?” 昨夜四个姑娘玩得高兴,便放下尊卑客套,真正如闺中密友般,挤在一张榻上睡,睡前还各自说着经历和故事,后来玉颜她们陆续睡着,今早醒来才发现,有人半夜跑了。 “你们喝什么茶,我也来一杯。”七姜心里害羞,几乎同手同脚地走来,在一旁坐下后,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认床,实在睡不着,怕翻来覆去的吵醒你们,我就赶紧走了。” 三人默契地发出一声“哦……”,继而互相憋着笑,又或是假装拿起茶杯来,用衣袖遮挡笑容。 七姜脸蛋通红,急得眼眶都湿润了,禁不住说:“你们早晚也会嫁人的,等你们嫁了人就知道了,别欺负人。” 瑜初却说:“你家大小姐可是嫁过一回了,你当面说这话,合适吗?” 七姜立时反驳:“我们姑嫂才不会误会,玉颜当然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堂堂郡主,怎么挑拨人家姑嫂和睦,还不如我们村里的大娘,都是往好了劝的。” 瑜初不屑道:“那是没把你当自己人,客套话谁不会说,你问没问过展玉颜,她在不在乎你这几句?你这一句话,戳她两层痛处,一是她分明嫁过人,二是她嫁了人还不懂什么是夫妻恩爱。” 七姜气道:“我可一个字都没说,您全给说出来了,郡主,不是人人都像您这么聪明的,不是人人都那么小心眼爱计较,还抠着字眼不放的,本来没事儿,可您一下全挑明了,不是多事吗?” 陈茵呆呆地看着这俩人,一旁的玉颜轻轻拉了她的衣袖,眼神仿佛示意:天天这样,没事儿。 自然,玉颜才不会为了七姜的无心之话而多想,那三年她早就当不曾存在过,嫁人也好,没嫁过人也好,都无所谓,因为何世恒同样不在乎。 瑜初这儿一本正经地说:“可你要明白,往后去了女人堆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王妃、夫人、千金小姐们,就是爱抠字眼,你说的每句话都能被她们嚼烂了吐出来,吞下再接着嚼,云七姜,我在为你好,你……” 就在她着急给七姜灌输京中女眷生存之道时,大院嬷嬷急急忙忙而来,顾不得礼仪尊卑,进门就找陈茵,催促道:“姑娘赶紧的,圣旨下了,府里接您回去呢。” 陈茵一下紧张起来,一直以来,都认定自己能淡然接受这件事,不料真到了今天,她忽然就觉着,两条腿都不听使唤了。 “我们陪你回去,太子哥哥的大好事,我想来做个见证。”瑜初说着,看向七姜和玉颜,问道,“你们呢,不去凑个热闹?” 大院嬷嬷催促着:“耽误不得了,姑娘赶紧回府吧,宣旨的大臣们都在等您呢。” 陈茵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念了声:“不是说黄卷上的绣纹错了,重制且要几日吗?” 可容不得她奇怪,又有人赶来催促,恨不得扛起人就往外去。 且说七姜和玉颜都穿着家常裙衫,虽富贵但不庄重,这样隆重的场合实在不合适,这会儿也赶不及去换,唯有让陈茵先走,她们抓紧换了,看之后能不能赶上。 陈茵被拥簇着离去,瑜初也不禁念叨:“那么重要的事,怎么会弄错呢。” 七姜问:“昨天你们就念叨这件事,什么东西?” 玉颜解释道:“宣旨的黄卷,按照旨意内容与接旨之人的身份地位不同,上面的绣纹各有不同,不知他们错了哪里,是高了还是低了。” 七姜不在乎:“不就是一张纸吗?” 瑜初嗔道:“可不是一张纸,没见识了吧。” 七姜毫不客气地反问:“难道郡主您一出娘胎就知天下事?” 第301章 太子妃的屈辱 “郡主莫要与我家嫂嫂一般见识,还请换了衣裳,咱们好不错过时辰。”玉颜拿这俩人没法子,唯有催促她们梳妆打扮,早早赶去陈府才是。 七姜如今早已适应了华服美衣的累赘,回观澜阁很快换上礼服,早早与郡主、玉颜汇合,三人赶去观礼。 上了马车,她继续问道:“那宣旨的东西错了,有什么要紧的吗?” 瑜初说:“你不是挺聪明吗,自己想想呗。” 七姜才不会生气,嬉皮笑脸地问:“请郡主赐教,我一个小妇人能懂什么。” 瑜初嗔道:“你这脸皮厚的……罢了,扭扭捏捏脸皮薄的我还不喜欢呢,这么说吧,不仅仅是一张圣旨,从今日起到大婚,册封太子妃的规格礼仪皆有定数,不可多一分不可少一分,少一分失了太子妃的尊贵,多一分,你说,太子妃再往上去,是什么?” 七姜摇了摇头,但很快反应过来:“皇后?” 瑜初点头:“太子妃若僭越了皇后的尊贵,这可是以下犯上要当谋逆论处的大罪,就看有没有人以此做文章。” 七姜想了想,说道:“听展怀迁提起过,太子殿下与皇上父子情深,这在从前很少见,好些皇帝都怀疑自己的儿子,儿子们也不甘心年纪轻轻都耗在东宫,总巴望着老子赶紧死。” 瑜初笑道:“展怀迁竟还对你说这些?” 七姜继续说着:“可当今就不一样,他们父慈子孝,太子从不在朝堂上遮掩他的本事,能一个人吵赢一群大臣,而皇上呢,也从不拦着不压着,儿子有多大能耐都让他使出来,从不担心儿子要抢自己的皇位。郡主,是不是这样?“ 瑜初打量着七姜,说:“你这话虽粗,道理却不差,看来展怀迁是真喜欢你,连这些事都告诉你,我知道男人们并不喜欢与女人谈论家国大事,总觉得女人们听不懂,也不配听。” “展怀迁可不是这样的人。”七姜傲气地说,“何况,郡主您一辈子又见过几个男子呢,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世上总有好人和坏人,男女都一样。” 玉颜耳朵嗡嗡的,终是忍不住说:“咱们不斗嘴,好好说话成吗,郡主,您大人有大量,让一让我家嫂嫂吧。” 七姜和瑜初都笑了,又提起那绣错了纹样的圣旨,瑜初道:“贵妃娘娘最近忙什么呢,这么重要的事,都能让底下的人出错,是她欲擒故纵呢,还是真不如从前了。” 车马飞驰,三人到达陈府,宅门外已停满了要来道贺的各家马车,这消息灵通的,竟是比七姜他们来的还早。 因大小姐有交代,下人们殷勤地将郡主和展家女眷引入府内,好在赶上了吉时,再三推让后,七姜也和陈家的女眷站在了一起。 不久,吉时到,盛装打扮的陈茵在众人的拥簇下来到庭前,此处已摆上香案,但见青烟直上,繁盛兴旺,七姜已经听见好几个女眷窃窃私语,说是好兆头。 礼官上前宣旨,陈阁老年事已高,圣上特许免跪之外,所有人都跟着拜倒,七姜虽是外人,但此刻跪的是天子,她自然要服从。 然而圣旨上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半句也听不懂,于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发现瑜初郡主也抬起了头,收回目光时,同样发现了这一边的七姜,彼此眼神交汇,继续垂首听旨。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万岁后,陈阁老接旨,礼成。 七姜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白发苍苍的老爷子转身,就领着家眷来跪拜孙女,七姜才意识到,茵姐姐如今真正是太子妃了。 一切的礼仪规矩,陈茵在宫里被教导了无数遍,所以她才会觉着自己能平淡地接受这一切,可亲眼见家人跪倒在自己的跟前,她到底没忍住,眼泪打转时,忽然见七姜从人群中抬起头,那甜甜的一笑,终于让她镇定下来。 “祖父请起,孙儿承蒙皇恩,如今册为太子妃,必当不辱陈氏门庭,尽心侍奉主上,挂念百姓疾苦,以天下苍生为重。” “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遍又一遍的叩拜,七姜都热了出汗,那之后还有繁复的礼仪,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她才被下人请去后院,可惜还不能见到茵姐姐,不过是换个地方歇息。 瑜初贵为郡主,自然是上上宾,应付罢了陈家那些有头脸的女眷后,才得以脱身来和七姜汇合。 进门后,待屋子里的丫鬟都散了,她立刻卸下端庄稳重,拿手扇着风说:“这人一多,气味都不好闻,女眷们各擦各的香粉,没把我熏死。” 玉颜在一旁默默含笑,金枝玉叶的郡主,眼看着一天天学成了七姜的模样,说话语气和举止,都越来越像。 本以为只是陈茵被压抑太久,满心憧憬七姜的自由自在,才会学她,如今看来,这不是学不学,就是七姜身上的一切,会自然而然地感染到周围的人。 “享受这一刻的消停吧。”瑜初喝了茶,放下茶杯说,“陈阁老这会儿不定怎么心梗呢,黄卷上的绣纹不对路,那是宫里打发低位宫嫔,连娘娘都称不上的那几位。” 玉颜问:“怎么会这样,到底没改吗?” 七姜也不服气:“这什么意思,陈阁老能看出来吗,茵姐姐她自己知道吗?” 瑜初放下茶杯,说道:“方才打听了几句,是钦天监算不出更好的日子了,错过今日,大婚之前再无册封宣旨的吉日,不过我也觉着奇怪,怎么那么巧,昨天是吉日,今天也是吉日。” 七姜恼道:“既然已经查出不对劲,不改还照样宣,那就说明是贵妃娘娘默许的,是她故意降低了儿媳妇的尊贵,她故意的吗?” 瑜初道:“这不好说,但贵妃一定有责任,只要陈家不追究,旁人说什么都不作数,毕竟圣旨在陈家收着呢,他们说不对就不对吗,可陈家若追究这件事,后面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七姜糊涂了:“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 玉颜温和地说:“嫂嫂,陈家可是出过一位皇后的,陈阁老眼下还是国丈之尊,这打脸的不只是太子妃,羞辱的还是陈皇后的尊贵。” 第302章 才知道自己那么没用 陈皇后故世后,按着母凭子贵,所有人都以为贵妃会顺理成章成为新皇后,但左等右等,期间更有大臣上奏,提及中宫空悬,一朝不可无国母庇佑天下百姓,可皇帝始终淡淡的,这事儿毫无声息地就被压了下去。 这般之下,所有人都会认定,是帝后伉俪情深,是贵妃尊敬皇后,立她的亲侄女为太子妃,更是最好的证明。 但今天这事儿,在细枝末节里展示了皇室的傲慢,外人或许未必能知道,可知道的人心里都明白,上面这是要让谁下不来台。 七姜不明白,多大的仇,才能对一个死了的人还放不下,贵妃吗,又或是皇帝自己? 此时有婢女来传话,大小姐跟着老爷们进宫谢恩去了,家中备有酒水饭菜,请贵客享用。 瑜初对七姜说:“看来今日是见不上了,咱们回吧,这里客人会越来越多,他们麻烦,我们也头疼。” 虽然很快就有陈府女眷前来盛情挽留,七姜他们还是先离开了,出门时,外头整条街堵得动弹不得,走出很远,还有各家的轿子、马车源源不断地往陈府赶去。 见这光景,七姜放下帘子,说道:“茵姐姐说,这些年太子对她不好,外人都议论会不会最后换人,甚至有人当面嘲讽她,那时候太子不护着她,偶尔还当众折辱她,那些人就更猖狂。这下好了,大婚后,女眷们进宫觐见太子妃,看她们怎么抬起头,我若是茵姐姐,我是要记仇的。” 瑜初说:“朝廷皇室里,没有永远的仇家和对手,利益至上,你这话说的,太天真了。” 七姜向来从善如流,虽然她都不知道这四个字,可好赖话能听得明白,郡主看似嘲笑她没见识,常常很多话都是在告诉她,该如何在这个世道里生存下来。 她于是真诚地感激:“多谢郡主,我记下了。” 瑜初反而一哆嗦:“这是怎么了,你不顶几句嘴,我还不自在了。” 玉颜笑道:“郡主您又玩笑了,嫂嫂她也不能总没规矩,传出去,若是叫大伯母知道,嫂嫂该挨罚了。” 瑜初说:“可我听人提起,展夫人十分宠爱儿媳妇,窦良娣故世时,多年未出现的展夫人,特地进宫吊唁,但并不是敬重窦良娣,而是为了给初次经历大场面的儿媳妇撑腰,是不是有这回事?” 玉颜应道:“大伯母依礼进宫吊唁罢了,您误会了。” 七姜在一旁,本是得意洋洋要炫耀一下自己有天底下最好的婆婆,话却被玉颜挡下了。 瑜初见她懵懵的,不禁笑道:“你可学着些,将来玉颜去了司空府,留你守着太师府,你怎么当家,怎么应付外人?” 七姜无话可说,她心里的确没底,而玉颜是那么的了不起,眼下自己不过是把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仗着朝廷有大事,不去想将来,一旦正经想一想,脑袋一片空白。 玉颜说:“有大伯母在呢,嫂嫂不必担心。” 瑜初好奇地问:“说起来,展夫人和太师究竟怎么了,我在东边都听说一些故事,来了京城也算亲眼见识,他们这算什么,到底和离了没有?” 七姜难得严肃起来,欠身道:“还请郡主看在我的面上,不再提这些事,我们本不该拿他人的痛楚当玩笑来说。” 瑜初大方地点头:“应你便是,我也是随口说的。” 七姜很高兴,再次欠身:“多谢郡主。” 与此同时,陈茵已带着家人进宫谢恩,与祖父、父亲在大殿拜过圣上,苏尚宫便来领路。 今日再相见,苏尚宫已然改口,称呼她为太子妃娘娘。 陈茵微微颔首,庄重优雅地一步步往内宫来,走过宫门,但见熟悉的身影在前方,可这会儿,太子不是该和皇室子弟一同去太庙祭祖,向先祖禀告他要大婚了吗? “殿下怎么?”陈茵问苏尚宫。 “礼亲王代祭了,殿下早起说身子不适,并未去往太庙。”苏尚宫一面说着,眼神是晃荡的,到后来忍不住道,“殿下心情不好,还请娘娘谨慎些。” 陈茵听着古怪,但没多问,很快,她们便到了项景渊的面前。 见到太子,陈夫人和少夫人皆叩首行礼,太子命苏尚宫搀扶,说道:“往后再相见,私下里夫人不必叩拜,今日起,我也是您的半子了。” 陈夫人恭恭敬敬地说:“妾身不敢当,皇恩浩荡,本是太子妃娘娘一人之福,妾身岂敢僭越。” 项景渊淡淡的,命令苏尚宫:“带夫人与少夫人去祥英殿吧,我与太子妃有话说。” 苏尚宫很是为难:“殿下,娘娘她……” 然而太子飞过含怒的眼刀,不容拒绝,苏尚宫默默地一叹,只能先带人走了。 如此,连带着十几个宫女都跟着离开,陈茵身边只留下一个平日近身伺候的宫女,但识趣地站开很远,不敢听二位主子说话。 “苏尚宫说你身体不好,脸色……”陈茵望着太子,抬起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但想这大白天的,在宫里不合适,还是收了回去。 “你委屈吗?”项景渊不等陈茵的手落下,就抓过握在了掌心里,“还是说,你压根儿就没发现?” 陈茵淡淡地说:“看见了,圣旨上的绣纹还是错的,不是太子妃应有的规格。” 项景渊道:“你祖父怎么打算?” 陈茵说:“区区小事,我们家不在乎。” “当真?” “不论如何,我已经是太子妃,真有什么事,将来也算得清。” 项景渊说:“可我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开始了,你就不怕,你成为太子妃后,反而要走上一条被一点点剥去尊严高贵,到最后被踩入泥泞,乃至损了性命的路,这才是刚开始。” 陈茵淡定地问:“这话,难道册封我为贵妃,是为了继续羞辱姑姑吗,究竟是贵妃娘娘这么恨她,还是皇……” 项景渊捂住了她的嘴,无声地摇了摇头。 陈茵点头,不再说了。 项景渊道:“一些话,我能说得,你不能说,说出口就是天大的罪孽。” 陈茵答应下,待他松开手,才含笑问:“殿下,今日起,你我算是夫妻了吗?” 项景渊温柔地点头,毫不顾忌地将她拥入怀里,说道:“茵儿,可我才知道自己那么没用,连一块布都没法儿替你争来。” 第303章 只看你将来对我好不好 若是这个人,连一块布都要为自己争,陈茵忽然觉着,未来有那么一些些指望了。 虽然他们算“和好”了,可陈茵心中的芥蒂并没有完全消除,时不时还是会想起那些让她无比难堪屈辱的事,想起项景渊的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无视,甚至会为了他想要轻描淡写地翻篇而生气。 可她就是没出息,就连恨也是因为爱着他,哪怕瑜初郡主说她只是见过的好男人少,才会认定太子,但陈茵不这么认为,她就是喜欢这个人,从没想过这辈子还会在第二个男子身上留下目光。 诚然,绝不会上赶着自甘下贱非君不嫁,在项景渊低头之前,若不是身不由己,不得不嫁,但凡贵妃松口,她早已决心此生不嫁,自由自在地度过一辈子。 曲曲折折,他们的心还是连在一起,陈茵此刻能明白,最艰难的不是过去的那几年,而是往后的一辈子,面对家国天下,面对朝堂,面对皇室宗亲以及病痛和衰老…… “景渊哥哥……”陈茵开了口。 “嗯?”项景渊闻声,不禁松开怀抱,惊喜地看着面前的人,“多少年了,没再听你这么叫我。” “册封太子后,就不敢再叫了。”陈茵说,“可我如今是太子妃,至少私底下夫妻间,我可以叫一声是不是?” “叫,爱叫什么叫什么。”项景渊说,“茵儿,过去的几年里,每欺负你一回,我的心也跟着碎一回,不是矫情的话,你信吗?” 陈茵说:“信不信都过去了,我只想看你将来对我好不好,但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若关乎朝廷百姓,纵然要我的性命,我也绝不为难你。” 项景渊眉头紧蹙,凶道:“胡说什么,你看这就来了是不是,我没能为你争一块布,这下你是要把性命都搭上?” 陈茵却笑:“听说展怀迁从来不凶七姜,她就是把太师府拆了,展怀迁也会好声好气的。” 项景渊不屑道:“他随他爹惧内,没出息的东西。” 陈茵哦了一声,便理了理衣衫,要往祥英殿去。 太子伸手拦下,没好气地问:“这就生气了吗,为何要我惧内,我们有商有量的不好吗?” 陈茵道:“方才可是殿下先凶起来,又提那块布,我都说了,我们家不在乎,我是更不在乎。” 项景渊道:“你的丈夫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你能不能给他几分面子。” 陈茵莞尔一笑:“那就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多好了。” 项景渊恼道:“过些日子,就让展怀迁把云七姜休了发送回娘家去,你不能再和待她一处,都被带坏了。” 陈茵笑得愈发灿烂:“殿下,姜儿这丫头,很神奇是不是,郡主如今就爱和七姜在一起,天天吵架拌嘴,七姜不怕她,她也不恼七姜,没想到,郡主在京城也有朋友了。” 项景渊跟着一同往祥英殿走,话题既然岔开了,自然而然顺着说下去,问了些瑜初的近况,为她和晋王的关系担忧。 “他们真的会在我们大婚时动手吗?” “眼下看来不会,南方势力虽不可小觑,但一盘散沙,二十多年了,昔日旧部老的老、死的死,子子孙孙又有多少能秉承遗志。而这遗志,不论他们是什么立场,放在当下,就是谋逆叛国,罪不可赦,若无满盘胜算,岂敢轻易挑衅皇权。” 陈茵说:“其实我很好奇,瑜初郡主手里的证据是什么,但姜儿说,若能让她带进棺材里,岂不是更太平,我觉着有道理。” 项景渊道:“是什么都不重要,我一定会为自己扫清障碍,而不单单靠父皇,于这朝堂和天下,我有我的抱负理想,我要比父皇做得更好。” 陈茵下意识地前后看了眼,郑重地说:“殿下,还请谨言慎行,东宫储君的难处,您因为皇上的慈爱而忽视了,可旁观者都很清醒。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无,不过一瞬,世上哪一对反目的父子,不也曾有过天伦和美之乐呢?” 项景渊含笑道:“是了,多谢太子妃娘娘提点。” 陈茵骄傲地抬起头:“我可不只要做殿下的贤内助,殿下,我想以太子妃的身份,为天下的女子做些什么,我不会轻易挑衅皇权和朝政,也绝不为难您,可我就想做些什么。” 项景渊也正经地答应:“我朝历代出贤后,皆为天下女子振臂高挥,你也当效仿先贤。” 陈茵恭敬地欠身:“多谢殿下。” 但项景渊不得不提醒:“先放在心里,不要露出来,眼下那块布到底什么意思还没弄明白,为天下人奔忙之前,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祥英殿中,贵妃眼见两个孩子面带喜色地进门来,想起昨夜母子间的争吵,她明白,儿子并没有什么不适,他就是不愿去太庙祭祖,非要等着亲眼见一面陈茵。 过去几年里,他有多厌恶这丫头,就有多深爱这个女人,是她瞎操心,是她白费苦心想要再撮合她们。 贵妃淡淡含笑,看着一对人儿拜倒,道了免礼,又待陈府女眷向他们行礼后,一众人才坐下。 那之后,说的俱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陈茵被叮嘱保重身体,不能再随意出门,诸如此类念叨了大半个时辰,贵妃才放她们走。 太子还要去见皇帝,只能送出祥英殿,这一别,若非大婚典礼的准备,他们没什么能大大方方见面的机会,项景渊满腹的话,最后只道了声:“照顾好自己。” 陈茵笑道:“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要一辈子被拴在您身边了,殿下,就放心让我去自在几天,我一定好好地回来。” 项景渊温和地颔首,向陈夫人致意后,就带人先走了。 陈茵的嫂嫂上前来轻声问:“茵儿,你和殿下真的没事了吗?” 陈夫人也是眉心紧蹙,这俩孩子的反转也太快了,忍不住问:“闺女,你们到底为什么不好,又为什么好了?” 陈茵笑而不语,径直带着母亲和嫂嫂往宫外去,出了皇城,便毫不客气地说:“请母亲和嫂嫂回家招待贵客,我就不去了,不愿见人多,和郡主的棋还没下完,这就去太师府。” “可是……” “使不得!” 面对婆媳俩的劝阻,陈茵挺起背脊,傲然道:“这是太子妃的命令,夫人们退下吧。” 第304章 展怀迁都三岁了吧 论地位尊卑,如今陈夫人是不得再约束女儿了,可今日才册封太子妃,就到处乱跑,这如何使得。 她一咬牙,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上手来迅速将女儿摁进马车,并跟着上了车。 车马前行后,陈夫人才道:“大婚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出了纰漏有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爹交代,你爹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陈茵淡漠地看着母亲:“娘,你们难道不该是伤心我出了事,父亲不也应该和您一起,为了我难过?”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陈夫人着急地说,“你若有什么事,我能不伤心吗,可伤心完了呢,就不要给上面交代了?茵儿,你如今可是太子妃,我们、我们……” 然而闺女眼中越来越黯淡的目光,到底叫陈夫人闭上了嘴,她是当娘的,岂能不在乎自己的骨肉,可身在这样的人家,面对这般的境遇,她们母女都身不由己。 “娘,我想去太师府。” “不成,你实在要去,回府等你爹出宫后,让他答应了,你再去。” “娘……” “茵儿,你别为难娘。”陈夫人打断了女儿的话,“我若在你身上有了差池,你爹怨怼我,我如何在你嫂嫂跟前立威,如何在家里做主,老太太又该念我了。不是我不让你去,你和你爹说,你爹放你去,你就是去天涯海角我也不管。” 望着母亲,陈茵一颗心渐渐冷下来,她仿佛感受到了姑姑在王府和宫中的孤立无援。 姑姑膝下无子,是不是也曾被祖父祖母无情地念叨过,她才意识到,姑姑的一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她竟全然不知。 陈夫人先哽咽了,拭了拭眼角,说道:“娘都不敢看你了,我知道你伤心,茵儿,别怪我,别怪我……” “也许,是解脱了。” “你说什么?” 陈茵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回府吧,娘,我不闹了。” 陈夫人先是一愣,旋即高兴起来,带着泪花就笑:“这才好,这才是娘的好闺女……” 护送太子妃回府的队伍很长,车轮滚滚、马蹄声声,陈茵冷静下来,眼下很想见七姜外,还想见项景渊,想告诉他自己才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总觉得姑姑的死,谁也怪不上。 这一日,因册封太子妃,京城足足热闹了一整天。 各种消息传入太师府,此刻说起太子妃车驾回府,结果被堵在两条街外,张嬷嬷念叨着:“待我们大姑娘再嫁的日子,且要好好置办嫁妆,走他个两条街也走不完,叫人抬着满城转悠,风风光光的。” 七姜笑道:“那也太张扬了,都不是司空府和太师府的做派。” 张嬷嬷很是惊喜:“哎呀,如今也能从我们少夫人口中听见这话了?” 七姜却叹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得在京城活下去不是,我都学着呢,我又不傻。” 张嬷嬷很是欣慰,又劝道:“您别总和郡主过不去,她到底是郡主,虽说如今瞧着姐妹一般,兴许哪天就翻脸了,咱们不好对付。” 七姜笑道:“嬷嬷,我看人不会错,您放心吧。” 这话张嬷嬷自然是信的,说道:“我们少夫人不仅看人不错,如今越来越能耐,四夫人可有两天没闹腾,秀景苑安生了不少,那些下人也不闹着要走,可算消停下来,您到底对四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一下就老实了?” 七姜笑道:“没说什么,四夫人这人吧,就是死脑筋,你给她解开些,她还是能听懂人话的。” 但提起这一茬,七姜不得不烦心,府里的人排摸了一遍,暂时没什么线索,找不出那个所谓被老太太派去掐死了姨娘的下人,且算着年岁,那人如今也该四十来岁,碰上运气不好的,一场病压下去,未必还活着。 “少夫人,您想什么呢,是不是饿了,今晚也要等二公子回来再用饭吗?” “不了,我一会儿去郡主院子里,展怀迁今日且要忙呢,那群使臣轮着给太子道贺,他要去安排。”七姜好不耐烦地说,“他到底当的哪门子官,怎么什么都要干呢。” 张嬷嬷说:“万岁和老爷这是把我们哥儿当宰相培养呢,宰辅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可不能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那朝廷不完了吗?咱们老爷,就是从各部各司各衙门一步步走上去的,不然也不能丢下才生完孩子的夫人,就出使外邦。” 七姜不禁问道:“那两年父亲不在家,母亲过得怎么样?” 张嬷嬷无奈地一叹,说:“老太太是不敢对大夫人怎么样的,大夫人背后可是司空府,她惹不起。可这家里的气氛,您知道,谁也没个笑脸,整日里死气沉沉,原先大老爷在家还能让夫人高兴些。虽说有了哥儿分散夫人的心思,但小奶娃时不时吐奶了,时不时哭闹不休,即便有奴婢们照顾着,大夫人也记挂揪心,有几回哥儿发热,夫人整夜整夜抱着,那会子大老爷还在天涯海角呢。” 七姜说:“父亲回来时,展怀迁都三岁了吧。” 张嬷嬷点头:“可不是吗,哥儿都能利索说话了,见当爹的却不认得。” 七姜问道:“后来父亲和母亲就不和睦了?” 张嬷嬷摇头:“还是正经好过一阵,但老爷从外藩归来后升了官,朝务越来越忙,奴婢几天也见不上几回,仿佛老爷还在外藩没回来。您说说,奴婢尚且如此,大夫人心里能好受吗?” 七姜问:“父亲他,当真不好女色?” 张嬷嬷笑道:“这怎么说呢,大老爷是太忙了,别的什么话,奴婢这个外人就不好说了。” 七姜一脸虔诚地看着嬷嬷,嬷嬷自知过来人,想来想去,眼前的孩子那么可靠,实在没必要和少夫人打哑谜,便道:“您是不是好奇,为何那几年里,大夫人没再怀上过?奴婢听值夜的人说常常……” 七姜伸手拦住了嬷嬷:“不必说下去,我知道了。” 张嬷嬷笑道:“您悟到了吗,咱们少夫人真是长大了。” 七姜嗔道:“才认识几个月,我就长大了?” 张嬷嬷抬手比划着,正经道:“您就是长个子了,您不觉着吗?” 第305章 这脏东西和我们家杠上了 七姜的目光,落在张嬷嬷丰腴的胸脯上,心里默念着“长大”二字,干咳一声后,别过脸说:“娘说我还小呢,慢慢来,不着急。” 张嬷嬷哪里知道孩子的心思,便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大老爷从藩外回来头几年,夫妻之间还是很恩爱的,年轻夫妻岂能不干柴烈.火,值夜的丫头也常常听见动静。可是老爷太忙了,升官后越发顾不得家里的事,常常在书房忙过子夜,就不回房睡。” 七姜小声嘀咕:“他怎么舍得,我在郡主那儿过夜,展怀迁都要吃醋呢。” 张嬷嬷道:“那会子宅子没这么大,老太太四夫人那儿有什么动静,都会影响到夫人,咱们这头的事也会传过去。有一回过节,全家人难得凑齐吃饭,老太太却当着所有人的面,问老爷身子好不好,怎么总不和大夫人同房,还问大夫人打算几时再怀一个,更提起了纳妾的事,说家里太冷清,子嗣太单薄。” 七姜的心火蹭蹭燃起来,已是握紧了拳头,气得不行。 张嬷嬷安抚了几句后,才道:“自那以后,值夜的丫头们再也听不见那些事的动静了,不知是老爷失了兴致,还是夫人不愿意,到哥儿七八岁的时候,老爷就常住在书房,都不回卧房了。” 七姜好生无奈:“这还当什么夫妻呢。” 张嬷嬷叹道:“再后来,咱们搬来这宅子,沁和堂、秀景苑离得远,倒是清净了,谁知夫人回娘家小住两天,就被萧姨娘爬上了床。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萧姨娘怀上了三哥儿,秀景苑那头呢,二姑娘才落地,四老爷却病重,跟着姨娘也没了,家里喜一阵歹一阵的,三哥儿落地后不久,大夫人就决定离家搬去惜园,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七姜问:“那老婆子问母亲几时再怀一个时,父亲怎么说的?” 张嬷嬷神情沉重:“奴婢在一旁给哥儿喂饭,亲耳听见的,大老爷说,正打算再要一个,请母亲别着急。” 七姜着急地问:“母亲呢,她怎么说?” 张嬷嬷说:“大夫人没说话,后来动了几下筷子就说不舒服,带了二公子离开了。奴婢折回去取哥儿落下的玩物,就见大老爷被老太太训斥,说没有哪家儿媳妇敢撂婆婆的脸面,又说起当年她是如何当儿媳妇,如何被婆婆折磨,还说她命不好,生养的儿女不是留不住,就是留住的不要她。” 七姜奇怪地问:“她不是很喜欢四老爷,展怀迁说,大老爷是被祖母养大的,四老爷是那老婆子自己养大的,她这话,不是把小儿子都算进去了?” 张嬷嬷不屑地说:“她只是喜欢能自己养大孩子这件事,为了向她的婆婆证明她也可以养活孩子,四老爷呢,从小就烦他娘,偏偏自己没什么大本事,从念书到功名,都是老太太为他张罗,一面想逃离母亲,一面又离不开母亲,什么母慈子孝,不过是对冤孽母子罢了。” 单是听这些话,七姜就觉着胸闷气短,后来去见郡主,瑜初见她闷闷的,还以为不乐意来相陪,当面说:“你若不想见我,不必假惺惺的,如今对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你不必再来巴结我。” 七姜才说是为了家里的事心里不好受,但长辈的事不该她议论,希望瑜初能体谅些。 瑜初能明白怎么回事,不追问,但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展夫人那般骄傲高贵的人,都叫他们糟践了。” 七姜说:“幸好幸好,展怀迁不像他爹。” 瑜初笑道:“话说回来,展怀迁怎么就看上你了,虽说你们是先成亲的,但他若看不上你,你的日子不会这么好过。” 七姜一副过来人的高姿态:“将来郡主遇上良人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要什么道理呢,两情相悦是需要反省的事吗,在一起高兴快活还不够?” 瑜初嗔道:“瞧你轻狂的,就你有男人?” 不论如何,和郡主闲话一顿饭,七姜的心情也好多了,之后听下人通报二公子快回来了,她便辞别了瑜初,亲自来东角门迎接。 展怀迁归来时,天上飘起了雨点子,他撑伞将七姜搂在怀里同行,一面说着:“等我做什么,提着灯笼喂蚊子呢?” 七姜说:“听张嬷嬷讲了过去的事,心里堵得慌,非要见了你才好。” 展怀迁苦笑:“我爹我娘的事儿?” “嗯,真叫人难受。” “都过去了,千万别去问我娘,何苦戳她的伤心处。” 七姜说:“因为上官清的事,娘曾说她也有对不住父亲的地方,没有及时站出来保护父亲,明明那件事父亲也是受害的人,可她都推给了父亲。但再往前推,听完张嬷嬷说的,我觉着哪怕换做你我,我可能也不会再站出来保护你,若要经历那么多破事儿,在我心里你必定已经不重要了。” 展怀迁轻叹:“还是别叫嬷嬷给你讲这些事了,你才多大,干干净净的心,装下这些做什么。” 七姜说:“可我知道了,才能更体贴你,才能更理解娘,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正说着,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追来,夫妻俩转身看,见是展怀迁派去别庄的手下。 “二公子、少夫人……”来者喘着气,顾不得接丫鬟送上的伞,站在雨地里说,“晋王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接管了别庄的事,把上官姑娘半路又送回老太太身边去了。” 七姜气得不行,莫名地问:“我们家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手下说道:“他们劫马车,把我们的人都打伤了,问上官姑娘我们是做什么的,姑娘说我们是人贩子,晋王的人便要抓我们送官。小的们寡不敌众,又有人受伤,就先撤了。” 展怀迁已是满脸沉重,将雨伞递给七姜,说道:“先回去吧,我去见父亲。” 七姜知道这事儿牵扯上朝廷了,她帮不了忙就不该拖后腿,二话不说,带着映春就走。 “少夫人,怎么了?”走远后,映春才紧张地问。 “天知道呢,没好事就对了。”七姜咬牙切齿地说,“晋王这脏东西和我们家杠上了。” 第306章 没能守住,没能珍惜 大院书房里,展敬忠难得闲暇,正与怀逸在灯下对弈,刚好一局分了胜负,展怀迁来了。 “二哥。”怀逸起身行礼,问道,“二哥怎么才回来,您淋雨了?” “我与父亲有要紧事说,你先歇着去。”展怀迁说罢,低头看了眼棋局,见弟弟面前是黑子,又温和地说,“逸儿,棋艺见长,能将父亲逼得这么紧。” 怀逸很高兴,但谦虚地说:“是父亲让着我,哥你几时得闲了,再好好教我。” 展怀迁答应下,便让弟弟早些去睡,待他离开后,才正经向父亲提起方才得知的事。 “眼下不知晋王的人会在别庄逗留多久,我想亲自去一趟,这件事可大可小,晋王不会无缘无故找去那里,他必定有所图。”展怀迁说,“就当儿子不孝,儿子真怕祖母胡说些什么,给您按下罪名。” 大老爷淡淡地说:“我若不好,她必然受牵连,老太太不会和自己过不去,这些事上,她还算分得清轻重,何况,你爹我能有什么罪名怕被诬陷?” 展怀迁道:“上官清已然污蔑儿子的手下是人贩子,只怕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 大老爷不以为然:“她必定是吓着了,心里不想回上官家,见有人愿意帮她,只想着脱身,才口不择言,冷静下来她是个能明白轻重的姑娘,不至于如此。” “父亲……” “没什么大事,这件事你别管了。” 展怀迁觉着古怪,自然要问:“父亲,难道您另有谋算?” 大老爷笃悠悠地整理棋盘,眼皮也不抬地说:“能有什么谋算,明天自然派人去解释清楚,怀迁,眼下你的任务是管好那些使臣,筹备殿下弱冠礼和大婚的关防最要紧。” 展怀迁指了棋盘说:“你当儿子是怀逸,看不出来您让着他,也看不出来您在骗儿子?” 大老爷抬起头,微微一笑:“骗你什么了?” 展怀迁握紧拳头:“父亲,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老爷笑道:“爹这辈子做的事,天下人知道的你知道,天下人不知道的你也知道,爹还能瞒你什么?” 展怀迁沉沉一叹:“罢了,只要不与家国百姓对立,儿子都会站在您这边。” 大老爷手里把玩着棋子,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怀迁,倘若爹当真与天下相悖,你会大义灭亲吗?” 展怀迁摇头,毫不犹豫地说:“不会,儿子会尽力救赎您犯下的罪孽,求得您一线生机,而后将您软禁家中,再不得入世。” 大老爷意味深深地一笑,放下棋子,问道:“儿子,在你眼里,什么事是与天下相悖的?谋逆?又或是枉顾百姓生死?” 展怀迁道:“自然是后者,至于谋逆,输了才叫谋逆,但若为此害得民不聊生,那又成了后者,儿子站在百姓的立场,只能让您输了。” 大老爷颔首:“很好,始终将百姓系于心,爹总算没白教你。没什么事了,老太太那头不必你和姜儿插手,爹会派人去处置。还有上回就说了,姜儿性情太冲动,做什么事都横冲直撞,如何使得,你要多引导引导她。” 展怀迁知道自己要不来答复,上回激怒父亲罚跪七姜,就已经很古怪,他愿意相信父亲有不能告知自己的谋算,可他隐隐觉着这份谋算,会是一桩荒唐事。 “父亲早些休息,儿子退下了。” “去吧。” 书房里又静默了片刻,展怀迁才离开,屋外大雨滂沱,再下几场雨,盛夏就要过去了。 下人打伞送二公子出门,却见少夫人在外等候,那么大的雨,七姜独自撑伞站在树下,纵然枝叶也挡不住大雨砸落在伞面上。 噪杂的雨声里,展怀迁生气道:“大雨天站在树下,若有电闪雷劈,不要命了吗?” 雨太大,展怀迁说话声自然跟着大,几乎吼了这一句,把七姜吓得一哆嗦。 可即便雨中用的琉璃灯光线昏暗,不足以看清他的面容,她也知道,展怀迁被他爹气着了。 “别生气,是我不好,我坐不住才来找你。”七姜温柔地说,“不是总叫我少动肝火,你怎么也着急起来。” 展怀迁恍过神来,立时心疼了,说道:“我、我刚才……” 七姜大度地说:“没事,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我们回去吧。” 展怀迁撑过伞,却只顾着为七姜遮挡,七姜察觉到后不乐意,被他骂道:“你若不来,哪有这事儿,还不老实?” 七姜便凶他:“展怀迁你可以了啊,都骂我两回了,要不要我给你跪下磕头……” 小两口吵吵闹闹地离去了,却不知父亲此刻,正在大院门下望着他们。 展敬忠方才忽然想起什么话,跟出来想要嘱咐儿子,却见到七姜来接他,雨势虽大,这俩孩子说话声也大,那几句话,都叫他听去了。 这才是夫妻过日子该有的情趣,和也罢吵也罢,心里都记挂着彼此,撑一把伞也想着要多遮挡另一半。 可他的另一半,已从身边离开了十年,他们也曾共撑一把伞,也曾…… 展敬忠苦笑起来,儿子儿媳妇的恩爱甜蜜,在他看来并不新鲜,儿子此刻享受的幸福,他都拥有过,可他没能守住,没能珍惜。 “大老爷,雨太大了,您进去歇着吧。” “对了,传话给叶郎中,大夫人夏日贪凉,每年入秋都会病一场,让他提前去问候,若能调养起来,总比病了的好。” 大院嬷嬷领命,看着大老爷形单影只地走回卧房,又看了眼边上空空的,本该站着萧姨娘的位置,无奈地一笑:“何苦来的,原本那样恩爱的夫妻,真是造孽……” 夜已深,观澜阁中,夫妻俩各自拾掇干净,再相见,七姜正对着镜子梳头,展怀迁要来帮她,被七姜嫌弃腻歪,挡开手说:“一会儿给我扯秃了,你的手那么重。” 展怀迁俯身搂住她的腰:“手重?” 七姜轻轻挣扎,打他的手嗔道:“不许闹了,那么多事儿烦心呢,我可没兴致。” 展怀迁反问:“什么兴致,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七姜知道这人又在调戏自己,霸道地说:“好啊,你可记着你说的话。” 展怀迁温和含笑:“姜儿,和你在一起,什么烦心事都似乎能放一放,光看着你,心里就舒坦了。” 七姜却一本正经起来:“咱们好好说话,四夫人的事、老太太上官清的事,还有晋王和郡主,咱们好好捋一捋,你爹神神叨叨的,不会是要去帮晋王吧?” 第307章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展怀迁轻轻拍了一下七姜的额头,嗔道:“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可随意出口。” 七姜温柔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相公的心口:“方才你从大院走出来,我瞧着,仿佛那么大的雨都浇不灭你身上的怒火,你和父亲吵架了吗,我从没见你这么生气。” 展怀迁叹道:“父亲的谋算里,老太太和上官清若也是其中一环,我实在想不出能是什么事,她们的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她们只会给我们惹麻烦。” 七姜问:“父亲不愿告诉你?” 展怀迁点头,无奈道:“不仅如此,还不许你我再插手,眼下我的人受损,各处另有安排,老太太那头怕是真顾不上了。” 七姜厌恶地问道:“老太太会不会真的要和我们同归于尽,会不会编瞎话陷害父亲?” 展怀迁摇头:“她会不会我不知道,可我不允许,说句不孝的话,她死活我已经不在乎了,可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那就不存在什么同归于尽,什么共沉沦,而她终究是我的祖母,我也不能让她不好过,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七姜说:“我自然信你,方才实在是气不过也坐不住,才跑去找你,你别生我的气。” 展怀迁嗔道:“下雨天在树下站着,多危险?” 七姜摇头:“只是下雨,今天没打雷没闪电,这是要往秋天去的雨,我可比你懂得多。” 夫妻俩上床躺下,展怀迁搂着心爱的人说:“该来的总会来,姜儿,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七姜舒坦地趴在相公的怀里:“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咱们日子照旧好好过,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真好。”展怀迁吻了七姜的额头,“睡吧,明日还不定什么光景。” 夜越深,窗外大雨瓢泼。 仿佛这一晚中原大地开始迎接秋的到来,展府别庄的大雨,也将池塘都灌满,池水溢上来,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淹在水中,池塘原先的模样都找不见了。 下人们熬夜守着雨水,每年夏秋交接时,都是这样的光景,因此处年久无人居住,四夫人当家做主那会儿,根本不乐意派人来修,即便是派来了,也不过糊弄几下,那账面上的银子,大头都进了她的口袋。 自然,这里头的事,此处当差的人并不知道,她们只以为主家不管事儿,苦了他们年年治水。 而今天,庄子里有更热闹的事,被强行带走的上官姑娘,突然又回来了,还来了一帮自称晋王府的人,被老太太奉若上宾。 此刻,几个值夜的婆子躲在雨棚下抽旱烟,一人说:“听说老太太要上官姑娘去给王爷做小,上官姑娘不答应,祖孙俩翻脸了。” “有这事儿?” “有啊,晚饭都没在一起用呢,老太太说了,这是姑娘唯一的出路。” 一人将烟杆子在鞋底上敲了敲,说道:“清清白白的姑娘,也算是大老爷的侄女,怎么能去给人当小,再说了,那晋王不是才死了老婆?” 有巡视归来的婆子,走到棚下听见这几句,说道:“我可听人说,晋王要造反,怎么和咱们家牵扯上了?那不过几个办事的下人,老太太那么客气,而她又是怎么分辨那些人的来路,指不定是假的。” 一人道:“管他呢,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咱们过去日子多清闲,这老婆子作天作地的,那小的拿腔作势也不是好人,她们都走了咱们才清净。” 众人纷纷附议,不多久另一拨人去巡视,几个婆子结伴前行,走着走着,路过老太太和上官姑娘的住处,见内院还有灯火亮着,不知是老太太没睡,还是上官姑娘醒着。 早已过了子夜,上官清的屋子却亮起了灯,她手上的伤口很疼,是昨日被强行带走时挣扎留下的,该换药了。 忍痛换药,不经意抬头,看见镜中的面容,不知是气色不好,还是心情都映在脸上,长这么大,她从没见过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啪的一声,上官清将镜子拍在了桌上,胸前起起伏伏,呼吸短促慌张,一颗心更是跳得飞快,过了许久,才重新拿起镜子,让她绝望的是,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么丑。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了……”上官清抬手摸着脸颊,想到自己受的委屈和屈辱,想到姑祖母的冷血无情,眼泪扑簌簌落下,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受这么多的苦。 越想越伤心,她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身后忽然传来冷幽幽的声音:“你哭什么,哭就有好日子过了?” 上官清回身来,慌忙擦去眼泪,开口便哀求:“姑祖母,清儿不能去王府做侍妾,您不能这么狠心。” 老太太俯身凑在她眼前:“那你还能嫁谁,你回去那么久,有人来提亲吗,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你被太师府退回去,没人要了,不稀罕了。” “求您别说了……” “回京城也一样,没人家再敢要你,你就一年一年地耽误着吧。”老太太神情阴鸷地说,“横竖你这辈子不能好了,为何不放手一搏,万一晋王得势,你就是未来的娘娘,不好吗?” 上官清问:“晋王得势,大伯父必然被赶出朝堂,那时候您也跟着一无所有,这合适吗?” 老太太嗤笑道:“不是还有你吗,不然送你去晋王府做什么?凭你的姿色,王爷必然喜欢,你在宫里风风光光,我在外面还能不好?” 上官清的牙齿哆嗦了一下,说道:“倘若晋王输了,清儿会被跟着一起砍头。” 老太太心里不在乎,但说的话是要她放心:“一个侍妾,砍什么头,你大伯父自然会保你。” “姑祖母,我、我……” “清儿,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展家害你名声扫地,你就一点不恨他们?云七姜派那些男人来抓你,毫不顾忌你的清白体面,你就不恨她?” 上官清的目光,忽然凌厉起来:“我恨,我做梦都想吃她的肉,嚼碎了嚼烂了。” 老太太笑道:“这不就结了,困在这里,横竖一辈子就这样了,他们不会让我们好过,清儿,那么我们也别让他们自在。” 第308章 当朝宰辅不孝不悌 “姑祖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云七姜该多好,我就能嫁给二哥哥,都是她……” “你看你的手腕,回头该留下疤痕,那么白嫩的皮子,叫人糟蹋了。”老太太拉起上官清的手,轻轻抚摸后说道,“展家的人,是可着咱们上官家欺负,从我到你这儿,他们太狠了。” 只因上官清不愿跟随展怀迁派来的人回去,被他们强行带走,她挣扎厮打时弄伤了手腕,在马车上,她一度绝望地想要跳车,所幸后来遇到了那群人。 姑祖母说的不错,回到家中后,她看尽了父母家人的脸色,连下人都敢议论她,以为她会在京城风风光光,谁知这么被送回来,连婚事都不给张罗,谁都明白,她是被撵出来的。 总算后来大伯父给了机会,又送她来伺候姑祖母,虽然她并不心甘情愿守着老太太,可在这里好过在家里,在家里,连母亲都念叨她。 离了太师府,她竟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谁想到,没过几天,云七姜又派人来撵她走,她反抗了一回,没过几天,展怀迁派来的人,再不给半点好脸色,捆了往马车上塞。 上官清此生,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留下疤痕才好,我才能记着云七姜的恶,我才能提醒自己别忘了报仇。”上官清看着自己的手腕说,“姑祖母,我愿意去给晋王当侍妾,您替我安排吧。” 老太太说:“明日我们就出发上京,晋王会安排我们在王府住下,到时候,就看你自己了。” 上官清听这话,不禁一愣,问道:“您是说,晋王并没有此意,您是要我勾.引他?” 老太太不屑地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呢,你若勾.引上了,那也是晋王想要你,不过是先后的差别,结果一样不就好了?” 上官清急道:“晋王妃才故世,晋王岂能做出违背礼法之事,他眼下正是要立身正名的时候,姑祖母,我怕适得其反。” 老太太摇摇头,说道:“没名没分的侍妾,藏在后院的金丝雀罢了,谁来计较这些事,难道王爷从此不过日子,府里的侧妃也不伺候了,没这道理。清儿,咱们要向王爷示忠,得拿出点诚意来,让王爷相信我们是站他这一头的,毕竟我和你大伯父是生生母子,人家不信任我也不奇怪。” 上官清问道:“您……要怎么对付大伯父?” 老太太阴瑟瑟地一笑:“怎么对付,让他身败名裂。” 一夜过去,京城的雨停了,果然盛夏势头渐收,七姜晨起在屋檐下舒展筋骨,风吹在身上,温温的很惬意,再不是那仿佛在蒸笼里的窒息闷热。 小厨房飘来香气,七姜饿了,回房换衣服时,不忘问:“展怀迁早晨用饭了吗?” 映春应道:“福宝伺候着用了,您放心,二公子是练武之人,吃饭是要紧的事,不然哪有力气练功。” 七姜很满意,便进门换衣裳,等张嬷嬷来梳头的功夫,和映春研究新买的胭脂是不是香气太冲,却见张嬷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七姜的心一下提起来,这些日子,家里家外都不太平,她就不敢有半分放松的时候。 好在,让人高兴的是,总算有了好消息。 济世轩的叶郎中今早出诊,路过大公子家,就顺道为大少夫人把了脉,担保少夫人有了身孕,就立刻派人往府里来传话。 “太好了,太好了。”七姜欢喜不已,赶紧请嬷嬷给她梳头,她要去探望大嫂嫂,亲自道贺。 没多久,玉颜也派人来,她也要去大哥家中,问七姜是否同行。 “那郡主怎么办,一个人留在家里?”七姜想起这茬来,说道,“我和玉颜玉颂都走了,家里只剩下四夫人,可四夫人又被父亲软禁着,等同不在,把客人单独留下,这成吗?” 映春说:“要不您带着郡主一起去,反正郡主闲着也是闲着。” 张嬷嬷瞪了她一眼,骂道:“没规矩。” 七姜托着下巴说:“倒也不是不行,咱们人多,路上张扬些,晋王也不能暗地里派人对付我们。” 张嬷嬷没听清后面半句,问道:“您说什么呢?” 七姜不愿吓着嬷嬷,只高兴地说:“难得今天凉快,嬷嬷快给我梳头,我一会儿先去见郡主。” 且说瑜初如今和晋王撇清了关系,一身轻松,的的确确是个闲人,七姜邀请她同往,她欣然答应了。 只不过出门后,见前前后后四五辆马车的排场,瑜初不禁问:“你们太师府的做派,这么招摇的?” 七姜轻声道:“张扬一些,晋王才不敢对我们下手,他要是当街杀人,将来如何名正言顺当皇帝?” 瑜初摇了摇头,笑道:“云七姜,你以为龙椅下是什么?” 七姜不懂:“我没去过皇上的大殿。” 瑜初说:“是白骨、是人血,皇权之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街杀戮算什么?” 七姜硬气地说:“即便没有晋王,我家老爷的对家也成日里想弄死我们呢,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自然我们也该谨慎小心些。走吧郡主,我们大公子家虽门户小些,但清清静静的,是过日子的地方,带你去瞧瞧。” 瑜初潇洒地说:“也罢,大不了一死呗。” 七姜不客气地纠正:“郡主,我们是去道贺的,‘死’这个字今天可不能再提了。” 如此,玉颜和玉颂一辆马车,七姜随郡主同车,吃的用的贺礼装了一车,张嬷嬷她们也坐马车,浩浩荡荡的车队离开太师府,往展怀逍家中来。 然而,与此同时,晋王在朝堂上参了展敬忠父子,道是当朝太师虐.待老母亲,将展家老太太丢弃于荒废的庄园里,他的下属途径庄园,救下了被展怀迁找人贩子卖走的姑娘,发现展家老太太已数日不进米水,奄奄一息。 这件事早前就在京中传说,但展家的口径是送老太太去静养,虽有人追到那里去一探究竟,可没能捉住把柄,最重要的是,皇帝对此不闻不问。 但今日,晋王当庭指出,更是道:“臣已传话下去,命人将老太太和姑娘接来京城,到时候圣上与诸位一问便知,展太师究竟如何为人子,当朝宰辅不孝不悌,闻所未闻。” 第309章 郡主高大威武 这情形下,皇帝不得不问一句,展敬忠的回答依然是奉老母亲去往别庄静养避暑,并反问晋王,为何纵容手下私闯女眷所在之处,成何体统。 但晋王说,是他的手下救上官清在先,在上官清的允许下,才进入别庄探望老夫人,所幸他的人及时赶到,不然老太太怕是饿死在别庄里,都无人问津。 如此,少不得有人落井下石,竟是连司空府也一并拖下水,说是何翊翎与展老夫人婆媳不和多年,仗着娘家不将婆母放在眼里,甚至以分居相要挟,逼得展敬忠将老太太送走。 展敬忠不怒而威的目光,缓缓将众人扫过,冷声道:“大殿之上,只有家国大事,只有黎民苍生,诸位莫要失了分寸、忘了轻重。” “展太师,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有大臣愤慨地说,“贵府多年来,风波不断,甄侯爷丧子,尸骨未寒,便闹出甄展氏和离风波,丧夫后再与夫家义绝,滑天下之大稽,将三纲五常置于何地?太师府家眷一言一行,乃当世表率,往后各家女子若皆以此效仿,岂不是天下大乱?” 在一片声讨声中,展怀迁默默地递上了折子,内侍官愣了愣之后,接过手送到皇帝面前。 大殿内的争执戛然而止,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 皇帝看过折子后,问道:“你已将全城地势都查清了吗?” 展怀迁躬身道:“回皇上,还有城北城东尚未走遍,但城北城东原就地势高,不易受雨水侵害,城西百姓一年四季皆因水源而罹病,反反复复年年如是,但地方府衙并未上报朝廷,过去几年甚至有百姓因此离世,不敢想象,这是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发生如此恶劣之事。” 殿上一片哗然,皇帝轻咳一声,殿内才静下来。 展怀迁再要开口,却见晋王越上前,冷声道:“皇上,臣还有一事要禀告。” 此刻,七姜一行人到了大哥家,展怀逍和韩子淑如今住的宅子,是何世恒为他们准备的,虽比不得司空府与太师府富丽堂皇,也是气派体面,门前一对大石狮子,霸气威武得很。 七姜跳下车,前方的马车被牵走,后面的正要上来卸东西,却见远处拐角走过一队差役,七姜睁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被锁了的人,是济世轩的叶郎中。 “怎么回事?”七姜大声呵斥,单枪匹马就冲了过去,待玉颜和瑜初察觉,她已经将那队人拦下了。 几个差役上下打量七姜,抬头见这一处宅子的匾额,互相看了看,不敢轻易得罪。 “我是太师府少夫人,这位叶郎中是我们府里的大夫,你们锁他为何?”七姜厉声道,“太师府的人,你们也敢动?” 为首的向七姜作揖,说道:“少夫人,小人是奉大人之命缉拿嫌犯,城西接连死了三个百姓,他们死之前,都吃过济世轩的药,如今苦主告上堂,小的们奉命办事,还望夫人莫要为难。” 七姜看向叶郎中,叶郎中朝他摇了摇头,毕竟这几位依法办事,若半路抢人,便是罪上加罪。 见瑜初走来,七姜便冷声道:“你们见了郡主,还不跪下?” 这些个小衙差,如何识得郡主尊容,犹犹豫豫,并没有下跪行礼。 瑜初并不恼,只问:“你们是哪里的衙门?” 那几人自报家门后,瑜初冷笑:“你们所辖之事,不过询查计算人口生死,怎么命案也轮到你们来管,怪不得瞧着衣裳不对,这越级犯上,可是连带着你们的长官一并要受重罚,立刻将人放了,回去告诉苦主,他们告错地方了。” “这怎么行……” “你们两个姑娘,谁又知真真假假,仔细被识破了身份,上堂挨板子。” 话音才落,但见一队车马缓缓而来,再看看门前的光景,几个差役已猜到这家子门户不低,那一个展字,兴许真是太师府的宗亲住在此地。 “那前头骑马的……” “是何家大公子。”果然有差役认出了这位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 而远处的何世恒,也一眼就看见玉颜,顾不得带身后的马车,扬鞭奔来,下马后先向郡主行礼。 “真是郡主……”几个差役吓得不轻,这一回都迅速跪下了。 瑜初道:“你们衙门的职责不在此,越级犯上的罪过,你们大人不会不知道,先把人放了,告诉苦主换个衙门去告,再抓人不迟。不然,且不论叶郎中犯不犯事,这件事我必定追究到底,你们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七姜忽然觉着,郡主变得高大威武,她随随便便就能说出京城各衙门的职责,真真是了不起。 何世恒作揖道:“郡主,这件事交给我吧,我家姑母和几位女眷就要到了,还请移驾府内喝杯茶。” 说话的功夫,马车到了,大夫人带着两个侄媳妇下车来,七姜一见母亲就飞奔过去,大夫人宠爱地嗔怪:“别跑,天还热呢,回头一身汗。” 玉颜向何世恒递过眼神后,便搀扶瑜初过来,一行人彼此见了礼,拥簇郡主和大夫人进门,唯独七姜留了下来,又跑回何世恒身边。 这边已经有了商量,半路放人,这几位不好交差,何世恒跟着去一趟衙门,说明白了把人带走。 “我也去!”七姜说,“我要去看看他们衙门是做什么的。” 何世恒问:“你不去看大嫂嫂?” 七姜正经说:“没有叶郎中,谁来照顾大嫂嫂,我得亲自把人捞回去。” 何世恒商量道:“那地方都是男人,天气又热,怕是气味都不好闻,姜儿,你就别去了,我一定保下叶郎中。” 七姜坚持道:“叶郎中是我们家的大夫,我去保他才名正言顺,哥,带上我吧,怀迁不会怪我,更不会怪你的。” 何世恒笑道:“也罢,就当去见见世面,让他们把马车拉过来。” 然而叶郎中却道:“公子、少夫人,还请立刻派人找仵作查验死者的死因,不是小人要为自己推脱,只怕是另有缘故,若死更多的人,实在不值得。” 第310章 怀迁,我心疼你 医者只关心病人,权力者却还在争高下,何世恒和七姜并没能救下叶郎中,他们到达衙门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另有一拨人来带,案子已层层递上去,此刻济世轩都被查封了。 再后来,便接到朝堂传出的消息,晋王伙同其他人倒打一耙,指控展怀迁仗势越权,滥用庸医,害得城西百姓不治而亡,眼下被皇帝勒令回府,静候发落。 何世恒一面送七姜回太师府,一面对她解释:“细究起来,怀迁的确越权,但这种事通常不会有人追究,有人追究,那背后必定另有目的,可怜那几个枉死的百姓。” 车马回到太师府,七姜才下车,何世恒便要走了:“我得去抢尸体,不知还赶不赶得上,恐怕他们已经先下手。” 七姜还没听明白,马车便飞驰而去,她回过神,赶紧进家门,一路跑回观澜阁,只见展怀迁站在水缸边,拎起硕大的荷叶,像是在看底下有没有长出藕节。 “怀迁……” “姜儿,你怎么回来了?”展怀迁丢下荷叶,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搀扶住了跑到面前的人,担心地说,“满头的汗,跑得这么急?” 他扯起袖口,轻轻擦拭七姜的额头,但见小娘子满眼焦虑,不禁笑道:“这算什么大事,这就怕了?” 七姜说:“叶郎中怎么办,济世轩怎么办,还有表哥,他说他要去抢尸体找仵作验尸。” 展怀迁笃然道:“慢慢说,别慌,告诉我你都遇见什么了?” 七姜被展怀迁带到屋檐下坐,将方才的事都告诉了他,展怀迁也将朝堂上的事说了,皇上虽然未问责父亲,但说了等晋王将老太太接来后再问个究竟。 “老太太已经被收买了吗,这可是她亲儿子。” “她可从没当我爹是亲儿子。” 七姜气得不行,半天憋出一句:“那你爹,为什么还要当他是亲娘,还伤母亲的心,就因为他是太师?” 展怀迁颔首:“我爹成为太师之前,每一步都不能走错,不孝是大罪,那时候的他,可经不起眼下的风浪。” 七姜努力冷静下来,问道:“老太太若是胡言乱语,说父亲虐.待她,父亲会被撤了官职吗?” 展怀迁道:“不至于,但皇上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或许就如今日般,命我回府思过,等候朝廷的发落。” 七姜这才想起来问:“怀迁,你越权了吗,他们这么说你,站得住脚吗?” 展怀迁道:“一时的输赢不重要,姜儿,父亲和皇上必然谋算了什么,正引着晋王一步步走入陷阱。” 七姜不安地问:“晋王就这么傻,他怎么会想到老太太,他能相信亲娘会害儿子?” 展怀迁道:“他并不傻,也会提防戒备,巧的是,我们家的事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恐怕也是黔驴技穷,什么招都试一试。” 七姜越听越糊涂:“这和他造反有什么相干?” 展怀迁细细地解释,说道:“晋王这一趟南下,发现兵权远不如他想象的强大,虽然修了十几年的暗道派上了用处,可那头的兵力是一盘散沙,没有赢面。皇上派我刺杀晋王妃,就是对他的挑衅,他不得不回到京城,你只看到郡主来了京城,事实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跟着来到京城,再加上京中原就不安分的人,皇上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七姜说:“那不如统统暗杀了,岂不是干净,这弯弯绕的,那些百姓多无辜?” 展怀迁道:“皇上是要为太子立威,这些人悄无声息地死了,太子威严何在?” 七姜无法理解,反问道:“那几个死去的百姓,算什么?” 展怀迁温和地说:“姜儿,你说我冷漠也好,无情也罢,我从小在这样的世道里长大,我的确不如你善良,也不容许我柔软,当我站上战场,眼里就只有输赢。虽然途中牺牲的每一个同伴我都会珍惜,但我不会停下来为他们流泪,只有打赢了,我才能回过头来安葬他们,我若也输了,他们就成了孤魂野鬼。” 七姜很受震撼:“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姜儿?” “不,我不是说你不好,你别误会,我只是……”七姜难过地说,“郡主出门前还笑话我天真,她说龙椅下是白骨是人血,我总算信了。” 展怀迁道:“晋王终于走出第一步,后面的事虽难以计算,可皇上和父亲必定早做了安排,这才刚开始,别慌。” 七姜满眼心疼:“原来你是这样长大的,你小时候有过真正像个孩子那样的日子吗?” 展怀迁摇头:“没有,所以我很羡慕你。” 七姜抱住了他,轻轻抚摸相公的背脊:“以后我一定给你补回来?” 展怀迁笑道:“怎么,让我返老还童?” 七姜说:“怀迁,我心疼你。” 展怀迁抱住她,轻轻晃了晃:“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 且说今日从朝堂到衙门,发生的每件事,都迅速传遍京城,大夫人带着侄媳妇来探望韩子淑,消息一趟趟传到耳边,连子淑都不得不问:“大伯母,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却听七姜的声音,她笑悠悠从门外进来,高兴地说,“大嫂嫂,恭喜你。” 子淑欢喜地说:“托你的福,姜儿,多谢你了,一次次为我说话为我出头。” 七姜摆摆手:“要紧还是大哥争气,不过呢,四夫人终究是他的母亲,我已经把好消息传给她了,眼下她身体不好在静养,不能来探望你,我想你也不乐意见到她,还是别见面的好。” 子淑坦率地说:“孩子出生前,最好还是不相见,就当我不孝吧,可我怕我会被吓着,动了胎气。” 七姜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让四夫人来惊扰她安胎。 之后时辰不早,司空府的女眷们不轻易在外面用饭,赶着正午前要走,七姜便独自送母亲和妯娌们出来,两位少夫人很识趣地先走开,好让她们婆媳说说体己话。 七姜将今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母亲,大夫人见这孩子言语间条理清晰,且冷静沉着,很是欣慰,说道:“朝廷的事,复杂得往往你以为见到真相了,其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别着急,该你上场的时候不怯场,就足够好了。” 七姜问:“娘,怎么会有我上场的份呢?” 大夫人笑道:“我随口一说罢了,可你即便不露面,有你在背后支撑着怀迁,他的功劳里,你也占了大头不是吗?” 七姜说:“我不给他添麻烦就好了,娘,今天那群大臣把您和外祖父都拉下水,真的没事吗?” 大夫人很不屑:“放心吧,你外祖父什么阵仗没见过。” 第311章 七姜的制霸之路 七姜很小声地说:“父亲再三不许我和怀迁插手别庄的事,还气得罚我跪祠堂,拖到如今出了事,娘,他一定在算计什么是不是?” 大夫人颔首,原想说,这天下没有他展敬忠不能算计的事,又觉得没必要对着儿媳妇数落她公爹,只淡淡一笑:“随他去吧,无外乎为了朝廷、为了皇上,你和怀迁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娘。” 七姜不愿丧气,扬起笑容说:“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娘,过了这一阵,天下太平了,怀迁要陪我回家,您一起去好不好。” 大夫人笑道:“你们不嫌弃娘隔在中间碍事,咱们就走一趟呗,我也要去谢谢亲家公亲家母,生养了你这样可爱的孩子。”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娘,我这么招人喜欢吗?” 大夫人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又叮嘱了一番后,才上车和侄媳妇们离去,然而车马走远,车轮声声中,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你了不得,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算计的,但愿你别染指孩子们,不然……”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头,大夫人狠狠在靠垫上砸了一下,“展敬忠,别碰我的孩子。” 七姜送别母亲后,回到大哥家中,下人们已张罗午饭请郡主和姑娘们享用。 见七姜进门来,都很惊讶,瑜初最直接,开口便问道:“你怎么不回去,展怀迁不是闭门思过了吗?” 七姜说:“这会子老爷回去了,官员门客乌泱泱的在家里,哪儿轮得到我和他说话,我吃了饭和你们一起回去。” 韩子淑便让七姜坐自己身边,一面对郡主说:“寒舍粗鄙,不知郡主大驾光临,实在怠慢了,还请郡主恕罪。” 瑜初大大方方地说:“不妨事,我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公主,也就你们高看我,皇室宗亲里,郡主可不值什么。” 玉颜笑道:“您这是哪儿的话,七姜说了,不论是公主还是民女,咱们女孩子都是最金贵的。” 瑜初瞥了眼七姜:“你倒是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说,事情怎么样了?” 七姜道:“表哥抢尸体去了,能不能拦下还没消息,叶郎中的药必定吃不死人,那几位可怜的百姓,不能死的不明白,可晋王有备而来,怕是已经毁尸灭迹。” 韩子淑说:“我觉着最难的,是老太太那一关,倘若老太太当真污蔑大伯父虐.待她,实打实的不孝之罪,大伯父必定会受到惩处。” 七姜问:“堂堂太师,这么不堪一击?” 瑜初应道:“这不一样,若是有大臣告他贪赃枉法,甚至于展太师当街杀了人,想要扳倒他都不容易,任何话正着说反着说,只要能立住,都能说是那死了的人故意讹展太师,还污了太师的眼睛。” 七姜已是眉头紧蹙,对这官僚横行的世道十分厌恶。 瑜初继续说:“可是不孝,只要你家老太太一句话,即便不至于扳倒展太师,让他受到惩处并在朝堂上丢脸,必定躲不过了。” 七姜恼道:“这都叫什么事儿?” 玉颜劝她别动气:“往深了追究,没有人是干净的,但利益权力之外,若能求得百姓安居乐业,倒也值得了。” 七姜明白,只看展怀迁父子那么忙那么辛苦,就知道真正当个官,且当个好官并不容易。 有多少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为了天下和百姓,大部分当官的,还不是图些权力和金银,百姓若能吃饱穿暖,他们贪也就贪吧,可金银权力,怎能凌驾于人命之上,那几个百姓招谁惹谁了。 “你想什么呢?”瑜初问。 “觉着城西的百姓很可怜,水源的事没人解决,终于有人替他们出头了,又招来杀身之祸。”七姜说,“没道理,实在没道理。” 在座的,除了七姜,连带韩子淑,都是从小在这个“没道理”的世道下长大,她们和展怀迁一样,能看得开放得下,明白其中的无奈,甚至为了所谓的“大局”,可以忽略他人的生命。 说白了,她们眼里,这一切都很寻常。 可七姜就不同了,在她看来,活着这件事,不论皇帝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该是平等的。 “吃饭吧,姜儿。” “郡主,我们能做什么吗?” 瑜初正要吃菜,不禁放下筷子问:“什么做什么?” 七姜说:“太子妃大婚后,正式到东宫做主,我听说她可以有权力处置一些事,只因太子和贵妃是亲生母子,贵妃娘娘若不是太子的生母,连后宫都能由太子妃做主,她的权力大着呢。” 瑜初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说道:“这一层先不管,你想做什么?” 七姜道:“就想着,不能真混吃等死地过完这辈子,要为这世道,为女子们,为奴仆们做些什么。” “为奴仆们做些什么?云七姜,这话传出去,会叫人发笑,你要明白,你拥有眼下的一切正是因为尊卑制度下的奴役,你嫁来太师府,可洗过一件自己的衣裳?”瑜初毫不客气地说,“别怪我看不起你,这只是你曾经作为平民的一厢情愿,纵然你的理想很高贵,可你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太蠢太傻,不切实际。” 玉颜劝道:“郡主,您慢些说,家嫂年纪小见识也少,岂能和您相比呢。” 瑜初直摇头:“她这是要惹祸上身的,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不能纵容她异想天开,被人捉了把柄,不怕万劫不复?” 桌上的气氛,不禁尴尬起来,瑜初稍稍缓和了语气,但依旧严肃地说:“云七姜,你分得清京城各部各司各衙门之间的职责与高低吗,你知道六部是哪六部,内宫各局各道门都干什么活,一品官有哪些,文官武官之间如何制衡,这些你都知道吗?” 七姜摇头,但她记得很清楚,郡主随口就能指出那几个差役是越权办差。 瑜初说:“别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能为这世道做些什么,你连这世道都还没弄明白呢,别怪我看不起你,眼下的你,远远不足够,不过是痴心妄想,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312章 横冲直撞不管用 七姜被郡主说得无言以对,就在刚才,母亲还满眼宠爱地说她好,说她在背后支持展怀迁,展怀迁的功劳她占了大头。 可事实上,郡主说的一点没错,她空有一腔热血,总看不惯这事儿,看不惯那事儿的,但稍稍遇上复杂一些的,她连事情都弄不明白,除了蛮劲霸道,好多时候都站不住脚。 韩子淑见七姜低沉下来,温柔地说:“你才上京多久呀,读书写字也是现学的,姜儿,什么都要慢慢来,郡主说这些话,是怕你冲动惹祸,是为了你好。” 七姜听得进好话,起身向瑜初施礼,正经道:“多谢郡主提点,我会牢记在心。” 瑜初不禁一哆嗦:“你这是……我还是更习惯你冲我没上没下的嚷嚷。” 玉颜笑道:“我们二少夫人往后,宫里有太子妃娘娘,宫外有郡主,这再将本事学识都捡起来,真真是要在京城里横着走了。” 七姜脸红了,嘀咕道:“我又不是螃蟹,我要抬头挺胸正大光明地走。” 瑜初说:“先学本事吧,在京城,你头两回横冲直撞的,旁人或许还能被唬住,可你总这样,人家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并不是人人都像我们喜欢你的性情,也有人心里喜欢可不能喜欢,久而久之憋出了病,变得偏执恶毒,自己得不到的,就也要毁了你,何苦招惹他们?” 七姜问:“会有这样的人吗?” 瑜初嫌弃道:“你们家不是有现成的吗?” 七姜苦笑,是啊,老太太、上官清,还有四夫人,但四夫人有贼心没贼胆,总还算是有救的。 且说被派来这处宅子伺候大少夫人的嬷嬷,曾帮着接生过几个孩子,是府里的老人了,比大老爷还年长十几岁。 但她来并不干活,只是替大公子张罗宅子里的琐事,今日有客人到,才来跟前作陪。 此刻带着下人送来最后一道点心,被玉颜叫住,问她关于老太太从前的事。 嬷嬷轻轻一叹,说:“老太太年轻时的确不容易,大老爷的祖母是极其强势的人,老太太刚进门三天两头挨罚,有了大老爷后,挺着肚子还要伺候婆婆茶水三餐,大老爷一落地就被婆婆抱走,之后几个孩子接连夭折,回回都被婆婆在灵堂当着客人的面辱骂责打,平日里罚站跪砖头都是常有的事,一直到太老太太咽气。先老太太死的那天,老太太站在灵堂大笑,将整捆整捆的香插进香炉里,将纸钱撒得家里到处都是,还把先老太太房里的东西一件件扔出来,浇上桐油一把火烧了。” 一群年轻孩子,听得毛骨悚然,韩子淑都有些恶心了。 嬷嬷道:“还把大老爷拉到火堆前,逼着他朝火堆吐唾沫,大老爷不肯,老太太就打他,还叫嚣着说,看你祖母能不能爬上来护着你。” 见众人都变了脸色,玉颜赶紧命嬷嬷退下,愧疚地说:“是我不好,好端端的问这些事。” 瑜初说:“我不在乎,皇室里也多得是,比这更狠更恶毒的,我都见识过。” 玉颜便放心地说道:“听雁珠提过几次,我娘刚进门日子也不好过,但她总算机灵些,能哄着老太太高兴,加上老太太更恨大伯母,看我娘就顺眼些了,横竖我娘什么都顺着她,才不至于日子艰难。” 七姜拉了大嫂嫂的手说:“可她转过身,就折磨自己的儿媳妇,什么东西。” 子淑温柔地说:“都过去了,我如今过得好,还有了身孕,咱们都看开些,没得自寻烦恼。” 瑜初笑道:“大少夫人温柔又体贴,才是家主母该有的样子,云七姜不行。” 七姜知道郡主是故意的,不客气地反驳:“您就别费心思挑唆了,太师府那点破家产,我们大哥大嫂都看不上。” 玉颂在一旁怯怯地说:“二嫂嫂,您不能总是对郡主不尊重。” 瑜初笑道:“看看,二姑娘都比你懂事呢。” 几句玩笑话,气氛好转,总算不辜负一桌饭菜,午后闲坐说话,难得一聚并不愿匆匆散去,直到日落前展怀逍归来,七姜她们才要走。 送客到宅门外,待郡主上车后,展怀逍对七姜和妹妹说:“近日朝廷事多,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嫂嫂,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不必常常过来,在家里才安生些。” 七姜说:“连大哥都惊动了吗?” 展怀逍颔首:“谁不盼太平呢,听说今日世恒带着几个贵家子弟冲了府尹衙门,我的消息零零碎碎,你们赶紧回去打听打听,别有什么事。” 七姜应道:“他带人抢尸体去了,大哥放心,不会有事。” 这件事,还真叫七姜说中了,何世恒顺利带走了一具故世者的尸身,请了京城最好的仵作,但眼下验尸结果还没出来,连展敬忠都在等消息。 不论如何,七姜松了口气,到家沐浴更衣,之后坐在屋檐下乘凉,日子真真要往秋天去,晚风温温和和,虽还不凉快,但吹在身上很舒坦。 忽然一个激灵,她起身摇着扇子来到展怀迁的书房,走过一排排书架,找寻她想要的东西。 “姜儿,你找什么,这么暗看得清吗?”门前传来展怀迁的声音,他点了烛台,缓缓走到七姜面前,“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找。” “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出了,被我哥带走的那一位是中毒而亡,但什么毒尚待查验,叶郎中一时脱不了干系。” “那么你还要继续闭门思过?” “差不多。”展怀迁安抚七姜,“别放在心上,我不会……” 可不等他说完,七姜就打断了,仿佛还有几分高兴:“既然你在家闲着,给我上课吧。” 展怀迁笑道:“怎么了,怕被娘问功课?” 七姜拉着他的手往外走:“不是那些,是京城里大小官员,你给我说说,朝廷都有哪些官,都是做什么的,姓甚名谁,我都要知道。” 展怀迁好奇地问:“怎么这么突然?” 七姜不好意思说自己被郡主嫌弃了,只道:“我可是展副将军的夫人,我肚子里得有东西才行。” “肚子里?” “你别不正经啊,仔细我骂你。” 展怀迁笑道:“不吃饭了吗,我爹那儿传饭了,我才回来的。” 七姜停下脚步,忽然心软了几分,说道:“不如,我们去和父亲一起用饭?” 展怀迁很是意外:“今天你怎么了?” 七姜说:“听了些过去的事,觉着你爹真不容易,摊上那样的祖母和亲娘,好不容易遇上母亲那么好的妻子,又给作分开了,虽然可恨,也的确怪可怜的。” 第313章 难得天伦之乐 今日纷纷扰扰,父亲心情必然不好,展怀迁见七姜有心,倒也愿意成全,一家人和气融洽有什么不好。 于是挽了七姜往大院来,膳厅里父亲和怀逸正静静地用饭,见到二哥二嫂来,弟弟立时就高兴了。 下人们殷勤地添了碗筷,展敬忠亦笑道:“要不要再加几个菜,姜儿喜欢吃什么?” 七姜爽快地回答:“爹,我什么都吃,这就很好了。” 展怀迁默默地给她夹菜,随口问怀逸的功课,兄弟俩一来一回,桌上气氛就自然起来,展敬忠平日里吃得极少,难得今天心情好,又添了半碗饭。 “听说你手艺很好,常在观澜阁下厨。”展敬忠看着七姜问,“怀迁是不是很有口福?” 七姜咽下饭菜,应道:“都是些不上台面的粗菜,父亲想尝尝吗,改天我给您做。” 展敬忠笑道:“姜儿,你不恼我了,又来陪我用饭,还要给我做饭?” 七姜一脸奇怪地反问:“为了上次您要我罚跪的事儿吗,父亲,我们不是一家人么,一家人哪儿来的隔夜仇?我小时候没少挨揍,难道我也记恨我的爹娘吗,这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 展敬忠道:“怎么,父亲已经能和你爹娘一般待遇了?” 七姜说:“那倒也不至于,我是看在怀迁的面子上。” 展怀迁回眸看她,轻轻皱眉,可眼底却是笑意,并没打算让七姜闭嘴。 七姜便继续说道:“其实就这会儿,我还想问您,事情弄成这样,您后悔吗?但一码归一码,为了那件事生气,您还是怀迁的父亲,是我的公爹,一家人吃顿饭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展敬忠依旧说:“老太太的事,不必你们插手,你们静候结果便是了。” 七姜问:“那城西的事呢,怀迁怎么办?” 展敬忠道:“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不妨事,自然枉死的百姓无辜,我会给他们的家人最好的安排。” 七姜不禁心软了,真诚地说:“父亲果然还是将百姓放在心上,即便我对您有诸多的不满,可也十分崇拜您、尊敬您,您这一辈子都为国为民而忙碌,实在辛苦了。” 父子三人,笑悠悠地看着七姜,反而把七姜看害羞了,轻声问相公:“我说错什么了吗,都看我做什么?” 展怀迁满眼的宠爱:“说得很好。” 果然听父亲笑道:“没想到这辈子最让我快活的夸赞,来自我们家少夫人,想来也是,我身在庙堂,与百姓们渐渐疏远,而你真正从他们之间走来,听你一句话,比旁人百句千句的恭维都来得有分量。” 七姜说:“我如今才知道,好些关于土地农耕的新政令都是您推行的,父亲,我替那些边境的百姓们多谢您。” 展敬忠高兴极了:“姜儿,这是怎么了,爹今天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来哄我欢喜?” 见到公爹的笑容,七姜莫名生出几分怜悯,说起来,展敬忠对她虽然总是和和气气面带微笑,但那微笑仿佛只是为了笑而笑,七姜很少真正感受到这个人由心而发的喜悦,似乎在他的人生里,除去朝廷百姓,私下里就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七姜扬起笑容:“当儿媳妇的嘴巴甜一点,下回犯错,能不挨罚不是吗?” 展敬忠问:“所以上回,是你做错了?” 七姜忙摆手:“怎么会呢,我只是打个比方,老太太那头的事儿,我是要和您死扛到底的。” 怀逸一口汤呛着了,一面咳嗽一面又忍不住笑,被父亲和哥哥同时瞪了眼,可低下头还是忍不住笑。 展敬忠用筷子的另一头,轻轻敲了小儿子的脑袋,嗔道:“臭小子,笑什么?” 怀逸说:“爹,您说不过嫂嫂,还是算了吧。” 七姜立刻给弟弟夹菜:“怀逸,咱们是一帮的。” 难得一餐饭如此愉悦轻松,即便七姜提起了眼下最棘手的事,父子公媳之间也没起冲突,而七姜今晚是真心来哄展敬忠高兴的,白日里在大嫂嫂那儿听的故事,让她对公爹多了几分同情。 自然,还是看在展怀迁的份上,他从小夹在父母之间,没有值得回忆的童年,也许过去的事没必要耿耿于怀,可七姜心疼自己的丈夫,在她看来,哪怕一星点的弥补也是好的。 “姜儿,多谢你。”散步回观澜阁,展怀迁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提着灯笼,心情极好地说,“我爹好些日子没开怀大笑了,还是你有法子。” 七姜笑道:“那也是父亲捧场,没见过我这么疯的姑娘吧,这些话拿去女眷们的宴席上说,她们必定在心里骂我乡巴佬。” “胡说……” “你放心,我不在意的。” 展怀迁道:“你愿意对我爹好,我心里很高兴很感激,但不用太费心,生气的时候,讨厌他的时候,不用看我的面子。” 七姜乐了,笑道:“将来我们的儿子,若也这样对他媳妇说,你该多心寒呐?” 展怀迁眸光暧昧地望着她:“我们的儿子吗?” 七姜赧然一笑,轻轻打了他一拳:“你又来了,我就这么一说,总之呢,我和你爹之间吵翻天也不和你相干,你好好做你的儿子,不必为了我放下你们父子之间的情分。” 展怀迁答应了:“这一阵风波过去后,有机会再一起吃顿饭,我爹难得这么高兴。” 可是七姜不得不问:“老太太是不是会回来?” 展怀迁不禁变了脸色,点头道:“自然要回来,难道真让晋王来照顾吗?老太太若胡言乱语,父亲会受皇上的责备,而后闭门十天半个月的,老太太也会被接回来,皇上会命我们上上下下都好好伺候她。” 七姜说:“十天半个月的,太子都要大婚了。” 展怀迁道:“就是要在这时候,削弱打散与他们对抗的势力,我估摸着,晋王兴许真疯了,试图拉我爹到他的阵营。” “做梦吧。” “从他决心谋反起,可不就是天天在做梦?” 第314章 “打压”太师府 说起做梦,七姜不愿自己的理想也成为一场白日梦,拉着展怀迁便急急地往回走。 她要从头开始学,自己好歹也是有了诰命的,既然拿了朝廷的俸禄,总不能连朝廷有些什么人都弄不明白。 展怀迁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这晚讲解到大半夜,想着隔天七姜就不惦记了,谁知清早醒来,睁开眼这丫头就凑在面前问:“大舅舅是大行台尚书令,那黄将军呢,他们俩谁大,京中有了军务,谁说了算?” 展怀迁清醒过来,问道:“姜儿,你真的要弄明白这些?” 七姜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和你闹着玩?” 展怀迁扶着她一同坐起来,轻轻拨开秀发,正经道:“那我可要认真教了,学不好要打手心板子,你学不学?” 七姜毫不犹豫地说:“我学不好就打你,我们不是一早就讲好了吗,你忘了,还是说话不作数?” 展怀迁忍俊不禁,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好了,洗漱吃过早饭,咱们就上课。” 如此,瑜初今日便等不来七姜陪她解闷,只有玉颜姐妹俩来问候,玉颜替她去观澜阁打听,听说两口子在书房里念书,虽不知学的是什么,可瑜初也不忍心打扰。 “二哥哥很忙,嫂嫂嫁进门来,他们相处最多的,就是二哥受重伤那几天。”玉颂心疼地说着,“嫂嫂心里一定不好受,每回能和二哥哥在一起,都是他遇上不好的事,不是受伤了,就是遇到麻烦。” 瑜初问:“这么说来,若不是展怀迁命大,早就死在晋王手下了?” 玉颜应道:“虽不好说是不是晋王,但那一回真真九死一生,兄长险些就没了性命,亏得营地里的将士们察觉端倪,赶去营救。” 瑜初说:“他注定要为这世道做些什么,岂能早早死了。如此看来,晋王气数已尽,或者说,他从来也没起来了过,不过是活在他父亲的战功伟绩之下,幻想自己也该是个太子命。” 玉颜不敢妄议朝政,只静静地听着,因知七姜不在,郡主与她们姐妹说不到一处去,便早早地辞别了。 姐妹俩回文仪轩,打算半路去秀景苑看一眼母亲,不想半道上就遇见何世恒匆匆而来,他乍见玉颜,也是高兴得很。 彼此走近了,玉颂见他们眼里只有对方,故意笑道:“恒哥哥,我也在这儿呢。” 何世恒忙回过神来,笑道:“可不是吗,几日不见,玉颂你又长高了。” “我可没长个子。”玉颂玩笑着,不忍心打扰姐姐和未来姐夫说话,便道,“我饿了,回去吃点心,我先走啦。” 何世恒笑道:“多吃些,多吃才能长个子……” 玉颜说:“别逗她了,往后也别傻乎乎的,没话找话说。” “不怕,自家妹妹,玩笑几句罢了。”何世恒说着,便大方地牵了她的手。 “别胡闹,下人见着了。”玉颜稍稍挣扎。 “看就看呗,如今京城里,还有不知道我们的婚事的吗,多亏我未来岳母,不然我娘还诸多顾忌,碍着我爷爷我爹,不知如何宣扬这件事才好。”何世恒说,“这下好了,外人知道了也不过如此,都是庸人自扰。” 玉颜道:“是最近朝廷事多,外头不太平,才人人都盯着晋王府,没人惦记咱们。” 何世恒笑起来:“那不更是天定的,该我们好的?” 玉颜嗔道:“别贫了,你来做什么?” 何世恒这才正经起来,严肃地说:“验尸结果有了新线索,是一种西域毒物,中原没有的东西。” 玉颜问:“那不就证明叶郎中是无辜的?” 何世恒摇头:“怀迁近来负责藩务,西域来的使臣他也见了不少,恐怕晋王会泼脏水。” 二人匆匆来到观澜阁,展怀迁和七姜刚歇下喝口茶,见他们来了,张嬷嬷还笑道:“哥儿真是好口福,才做好的点心,您尝尝?” “嬷嬷先歇着去吧,我们兄弟说说话。”何世恒这般说,张嬷嬷立时会意,一并将其他丫鬟都支开了。 听罢仵作的验尸结果,展怀迁蹙眉道:“何至于此,费那么大的劲,是怕我们查不出来?” 七姜说:“我一直就觉得很奇怪,上回晋王妃的青环蛇,这回什么西域毒物,为什么都是些明摆着告诉所有人,特地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平常人做不到的,你们别查错了,仿佛生怕你们查不出来。” 展怀迁三人,都看着她,七姜有些不自信了,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玉颜说:“不仅没有错,是很关键的地方,对啊,为什么每一次都如此刻意。” 展怀迁道:“青环确是王府所谓,唱的一出苦肉计,但这次实在太过刻意,摆开了证据让我们去查,但又指向明确地要拉我下水。” 何世恒道:“对了,去世的几个人里,我得到的那具尸首是最后走的,前几位故世的,我去暗访了那条街,有两位是本就久病缠身的老人家,恰恰好在同一天走了。” 玉颜道:“会不会只有最后这一位,是误服了毒药?” 七姜有些晕了,忍不住说:“你们能带上我一起吗,我有些听不明白了。” 展怀迁温和地说:“我们也不明确,但……” 众人目光交汇,何世恒便压着声音对七姜说:“姜儿,晋王的确小题大做,可也有人顺水推舟,要把事情闹得更大。” 七姜不懂:“谁?” 展怀迁比了个口型:皇上。 七姜懵懵地看着他们,好半天才把一切串起来,皇上是真的要“打压”太师府了吗,然后呢,把他们父子推向晋王那一边,图什么? 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悄悄在展怀迁耳边咬了几句,展怀迁点头道:“看样子老太太到京城的日子,我们家要有些变故了。” 七姜问:“她几时能到,明日后天?” 展怀迁算了算日子:“上了年纪不能赶路,还有两天吧。” 此刻,带着老太太和上官清的人马,所经之处遭逢暴雨,不得不借地躲避,一老一小和几个家仆在一处,晋王的人聚在另一头,不知哪儿来的酒,正喝酒说闲话。 然而那群人,时不时哄堂大笑,而后朝这边投来异样的目光,上官清浑身都不自在,躲在婢女的身后,下意识地拢紧衣衫。 老太太却说:“放心吧,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是开开荤腥的玩笑,过个眼瘾罢了。” 上官清恶心得不行,几乎要作呕,但生怕得罪了那群汉子,满心惶恐不安。 老太太幽幽然道:“忍着些,到了京城,就有好日子过了。” 第315章 少夫人要受欺负了 上官清抬眸看了眼姑祖母,那气定神闲中阴冷的笑,叫她背上一阵阵恶寒。 这两天奔波赶路,她时常会想一件事,姑祖母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孙子尚且如此,她这个侄孙女,能被她真心对待吗? 老太太只说,晋王得势,她能飞上枝头成为后宫娘娘,晋王若败,会让大伯父保自己全身而退。 可老太太没说,全身而退后她该何去何从,一个叛贼的侍妾,往后余生,她要怎么活? 说到底,姑祖母只想着眼前如何报复她的儿子,想着如何让大伯父落马遭难,她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乃至她自己的。 这是个疯了的人,她毕生所求,便是所有人都过不好。 “清儿。” “是、是……” 老太太看向她:“大方一些,缩成一团做什么,这还没入秋呢。” 上官清怯然嗫嚅:“姑祖母,我不想被他们看见。” 老太太道:“那你到了王爷跟前,打算怎么办?” 上官清不敢接姑祖母的目光,只轻声道:“清儿、清儿会好好表现。” 老太太说:“王府女眷,大多规规矩矩,已故的晋王妃和两位侧妃姿色都不如你,自然王爷身边女子无数,什么样的没见过,你也难叫他一见钟情。清儿,横竖这一路到京城必定风尘仆仆,我想着,这两天你少吃几口,再清瘦憔悴些,让他初见你是一个模样,转身又是另一个模样,如此才印象深刻。” 上官清压着内心的不安,问道:“我们要在王府住很久吗?” 老太太道:“至少两三天吧,头一天落脚,第二天被问话,不知是否要进宫上殿,若能面圣那再好不过。至于展敬忠,他不会那么容易下台,皇帝最多罚他闭门思过,但他必定要将我接回去,你便留在王府,好好伺候王爷。” “姑祖母,倘若王爷不要我……” “那这天下谁还会要你?”老太太阴冷地笑着,说道,“这么折腾一场,你就更加名声在外了,京城里嫁不出去,回了家,去配农家商户的小子不成?” 上官清心头一紧,是啊,她无路可走了。 雨停后,一行人才继续出发,而这场雨顺着来到京城,雨声阵阵里,七姜正努力默记朝廷官职,此刻,坐在她面前的展怀迁,忽而站了起来。 “怎么了。” “大雨天,那条街又该被脏水淹没,我要派人去查看。” 七姜担心地问:“会不会又追究你越权,还能为你办事吗?” 展怀迁道:“不惊动衙门便是,我的手下会灵活应对,要紧是当地百姓用水,再不能来一场疫病了。” 七姜自然是支持丈夫的,便独自留下继续记诵官员的品级职责,这东西不学不知道,一捋才发现,京城大大小小官员那么多,难怪人说丢一块石头就能砸着个吃朝廷俸禄的。 “哥哥他……”背着背着,七姜来了兴致,顺着官职名单翻查,在最后两页,看到了御侮校尉。这是哥哥的官职,从八品的守关武官,她喃喃自语,“云家祖宗烧的什么高香,我们兄妹俩竟然都吃上了皇粮。” 合上册子,七姜看到对面展怀迁原先坐的位置,桌上摊着他写了一半的折子。 她绕过来看,折子上漂亮工整的字迹,是自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的本事,好在如今她认得的字越来越多,能粗粗看个大概,只有太过咬文嚼字的字词才会看不懂,但一定会记下,逮着谁就问。 “看什么呢?”展怀迁回来了,含笑嗔道,“偷窥朝廷秘密,是要掉脑袋的。” “展大人,那您是要去告我吗?”七姜才唬不住,反而指着折子上的字问,“这个,我不认得。” 展怀迁便解释给她听,还把着手顺笔画写了一遍,映春来送茶,见小两口这般亲热,赶紧就退下了。 廊上屋檐下,张嬷嬷见她端着茶又回来,问道:“怎么,公子和少夫人不喝茶?” 映春笑得眯起双眼:“人家正亲热呢,奴婢不敢进去。” 张嬷嬷不禁问:“这大白天的?” 映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您想的那样,哥儿把着手教少夫人写字呢。” 张嬷嬷也笑了:“小丫头说话说半截,都怪你,行了,先送回去,随时候着主子们要吃茶。” “是。”映春端着茶水离去,可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嬷嬷,有件事儿问您。” “说吧,怎么了?” “老太太若是回家来,会不会对少夫人做规矩,少夫人过去顶撞也罢了,关起门来家里的事,但这回是皇上下的旨,老太太会不会往死里折磨我们少夫人。” “你说的对……”张嬷嬷一时握紧了拳头,担忧地说,“老太太若真诬告成了,皇上必定会有责罚和训诫,少夫人还和老太太过不去,那就是欺君犯上,可她不反抗,不得被老太太往死里折腾?” “咱们大老爷不能不管吧?” “大老爷自己就顶着不孝的大罪,就算老太太让大老爷跪大街上去,他都不能不从,还能护着少夫人?” 映春忧心忡忡:“那怎么办,我们少夫人就等着挨打,要不、要不送去司空府,去大夫人身边。” 张嬷嬷叹道:“除非皇上不明着指出司空府有包庇女儿的过错,不然这回,怕是连大夫人都要被迫回来了。” 忽而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吓得映春险些摔了茶盘,张嬷嬷伸手扶了一把,说道:“别慌,少夫人不会白白叫人欺负,这不是,郡主在咱们家呢?” 且说这道惊雷,震得仿佛满京城都为之颤动,司空府的内院,梁嬷嬷从门外进来,合着雨声都听见了夫人的咳嗽。 大夫人正盘腿坐在明窗下,为七姜整理之后要背诵的诗词,但禁不住嗓子干痒,捂着帕子连连咳嗽了几声。 “您看,一到夏末就犯老毛病,偏生叶郎中被抓了。”梁嬷嬷担忧地说,“夫人,另请太医来瞧瞧吧,开几副方子吃,别等真病了。” 大夫人清了清嗓子说:“既然知道每年都如此,还折腾什么,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 梁嬷嬷说:“是不是昨儿出门,被风吹着了?” 大夫人放下笔,笑道:“是啊,我该多出去走走,家里太干净,连外头的风我都禁不住。” 梁嬷嬷问道:“方才二夫人派人来问,要不要把少夫人接过来,不然等展家老太太回去,我们少夫人该受欺负了。” 大夫人笃然道:“不急,我想让她见识见识,放心吧,不会让她被欺负,司空府岂是好惹的。” 第316章 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天色渐暗,展怀迁时不时在屋中加一盏灯,七姜写字很费眼神,临摹时往往要看许多遍,除非是很熟练的字,不然一笔一划都要看着才能写下来。 这会儿张嬷嬷到门前催晚饭,展怀迁摆了摆手:“就快抄完了。” 嬷嬷心疼地说:“我们少夫人要考状元不成?” 展怀迁笑道:“别逗她,看人家多用功。” 嬷嬷问:“这都写多少张纸了,回头仔细手疼。” 可是没法子,七姜如今还不会写小字,多是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她抄一遍朝廷所有官职,抄了厚厚一摞,原先不过四五页纸。 展怀迁打发了嬷嬷,回到桌边为她整理纸张,七姜高兴地指着四个字说:“怀迁,这是父亲给我哥安排的差事。” 展怀迁看了眼,是御侮校尉,便道:“舅兄守卫国门,最是了不起。” 七姜却说:“这当官的不论大小,不论在哪里,好官都了不起不是吗,善良勤劳的百姓也了不起。” “姜儿,为何你不怕官?”展怀迁道,“不仅不怕官,还会将民与官放在一起说,从我认识你开始,就有这样的感觉,你对待下人也是,还想要将性命还给他们。” 七姜反而奇怪:“我怎么不怕官,刚开始可怕你爹了,我知道他是了不得的大官,我都不敢招惹他,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在你爹跟前特别老实,你没见着。” 展怀迁笑道:“如今怎么敢没大没小,还冲他嚷嚷?” 七姜眉眼弯弯地笑着:“这不是有了你,还有母亲,我有靠山了吗?当然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郡主已经嘲笑过我,认为我异想天开,一面享受着被下人伺候的安逸,一面又想让所有人都平起平坐。” 展怀迁道:“郡主不是嘲笑你,她是将现实告诉你。” 七姜点头,照着下一级的御侮副尉再一笔一划写下来,一面说:“我只是觉着,性命生死不该分尊卑,可在京城久了才明白,主仆之间,恰恰靠性命生死维持着信任,很难很难。” 展怀迁凝视着七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七姜抄完四个字,不经意抬头,就见到满眼只容得下自己的人,这一天天的,总也看不够她似的。 “看什么呢?”七姜挥了挥手,却忘了手里还握着笔,墨汁一下洒出去,甚至落在了展怀迁的脸上。 “哎呀……”七姜咯咯笑着,上前来为他擦拭,可墨汁岂是能轻易擦干净的,反而将原先一星点抹了半张脸,从她一脸的坏笑里,展怀迁就知道她捣蛋了。 “书房里这么闹,是要打手板的,你就是欠打。”展怀迁捉了七姜的手,轻轻拍了下掌心,见七姜有一瞬的哆嗦,又很舍不得,反而亲了口说,“不许闹了,赶紧抄完,张嬷嬷催晚饭催得要发脾气。” 七姜这才发现,外头天都黑了,嘀咕着:“一天又过去了。” 不久后,七姜抄写完所有官职,两口子来用晚饭,张嬷嬷见哥儿脸都花了,赶紧打水来伺候洗脸。 七姜大大咧咧地坐在饭桌旁,嘲笑道:“真是,这么大了,洗脸都要人伺候。” 展怀迁便伸手沾了水洒她,七姜急得要还击,到底把张嬷嬷惹恼了,训斥道:“什么时辰了,还不好好吃饭,水都洒饭菜里,这会子不浪费了吗?” “都怪你……”七姜没敢顶嘴,白了展怀迁一眼,老老实实坐回来。 但她刚坐下,映春就进来了,禀告道:“少夫人,太子妃娘娘派人传话,说她一切安好,请您不要惦记,只是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出门了,如今宫里的人和府里的人,将娘娘的闺阁层层包围,就怕娘娘有闪失。” 七姜无奈地说:“我和郡主都猜到了,娘娘若是能出门,早飞来咱们家了。” 展怀迁洗干净脸,坐下问道:“若是想见娘娘,我半夜带你去翻墙?” “不成!”张嬷嬷先打断了,急道,“哥儿,您正戴罪闭门思过呢,可不敢再胡来了。” 七姜忙打圆场:“不去不去,嬷嬷你别急,我不能答应他。” 张嬷嬷便敞开说:“我的小祖宗们,先好好想想,老太太回来后你们怎么办。皇上压下来的事,大老爷都不能说不,老太太若是做规矩,将之前的旧账都给你们算一遍,少夫人,您不怕挨打吗?” 七姜毫不惧怕,霸气地说:“她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 张嬷嬷说:“您这就是抗旨不遵,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笑话,等着捉您和公子还有大老爷的不是呢。” 七姜气呼呼地看向展怀迁,展怀迁点头,说道:“明着对抗,就是这结果,会说是我爹不孝,与他对立的那些人,会大做文章。” 张嬷嬷劝道:“少夫人,大夫人那头若不受牵连,您就去司空府吧。” “不去外祖家。”七姜没有半分犹豫,“这里是我的家,凭什么让出去,皇上也不能不讲道理,朝廷的事我不懂也不敢搀和,可这家里,只能我说了算。” 展怀迁和张嬷嬷,不自禁地互相看了眼,张嬷嬷含笑松了口气,展怀迁则道:“就这么决定了,怎么,她还想杀人不成?嬷嬷你放心,我不会学我爹,老太太休想欺负姜儿。” 七姜定下心来,大口吃饭,一面命映春派人去传话,请茵姐姐照顾好自己。 这话半个时辰后,送到陈府,陈茵已然在屋檐下等候许久,虽是只字片语,能和姜儿联络上,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转身要进门,有丫鬟匆匆而来,欢喜地奉上裹着红绸的锦盒,说道:“娘娘,东宫送来的。” 陈茵有些惊讶,接过盒子回房,屏退了下人,独自解开红绸、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封信,并几支看得出来是才从枝头剪下的花,切口还没发干。 “这是怎么了……” 口中疑惑,面上却带笑,欣喜地展开书信,一笔一划都那么熟悉,是项景渊告诉她,忙碌了整整一日,才得闲写几个字,让陈茵知道自己很惦记她,得知她被困在家中不得出门,大婚后必定将这些日子补偿回来,与她同游山河。 看完最后的落款,陈茵察觉脸颊滚烫,伸手拿起花朵,起身来镜前,轻轻簪在发边。 镜中的人儿,神采飞扬,陈茵都不敢多看自己一眼,又回到桌边,仔细地收藏好人家的心意。 但听门外有动静,不多时小丫鬟就来禀告:“太子妃娘娘,夫人求见。” 第317章 若有一日项景渊负我 这么晚,母亲还来,必定有什么要紧事,陈茵摘下了发鬓上的花朵,收好项景渊给她的书信,才命人请母亲进来。 陈夫人如今再见女儿,要行君臣大礼,但这是所有人眼中的荣耀,从姑姑开始,祖父拜他的女儿就毫不犹豫,姑姑也好,陈茵也罢,连为此心疼伤感都是不必要的。 “听说太师府来人了,送了什么东西,又或是传了什么话吗?”陈夫人行礼坐定后,开门见山地说,“你父亲要我来禀告一声,请娘娘务必与展家暂且保持距离,展敬忠父子如今麻烦缠身,不知皇上到底有何意图,莫要将娘娘和我们府里卷进去才好。” 陈茵淡漠地说:“不过是请安问候,父亲母亲多虑了。” 陈夫人道:“罢了,就直说了吧,难道不是娘娘先派人往太师府送话?” 陈茵说:“瑜初郡主暂居展家,太子向来宠爱这个妹妹,离宫前就嘱托我代为照顾,我派人去问候一声罢了。” 陈夫人微微挑眉:“是这样?” “母亲还有什么事吗?” “旁的事也没有,至于郡主,往后就由我们来替您问候吧,娘娘就不必再过问了。” 陈茵轻轻一叹:“也罢,就劳烦母亲了。” 陈夫人见女儿如此配合且顺从,心里既高兴又不安,起身轻声道:“娘娘……我们也是为了您好。” “父亲母亲的心意,我自然明白的。”陈茵微微一笑,“但是否接受,就另说了,眼下我困在这里,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大婚之后,还请父亲母亲不要将手伸来东宫,太子妃的脾气不好。” “茵儿……” “母亲早些休息吧,我也乏了。” 陈茵起身往内室走,刚过屏风,就听母亲喊她,她停下了脚步。 “茵儿,别恨我们,外头正乱着呢,若是太平世道,岂能将你关在这里。”陈夫人上前几步,隔着屏风对女儿说,“爹娘即便不能合你的心意,我们也绝不会害你,茵儿,难道娘愿意眼睁睁看着你,步你姑姑的后尘吗?” 陈茵立时转回来,正色道:“母亲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还以为自己惹怒了女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娘、娘的意思是……” 陈茵却问:“姑母的死有蹊跷是吗,母亲知道什么?” 陈夫人眼神轻晃,避开了女儿的目光:“我只是悲伤皇后娘娘英年早逝,没什么蹊跷的。” “娘,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不然我还会像姑姑一样,英年早逝。” “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陈茵拉着母亲到一旁坐下:“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我绝不向父亲和爷爷透露是您说的,娘,您忍心女儿进了宫,落得姑姑一样的下场吗?” 陈夫人眼圈泛红,犹豫半晌后,终是开了口:“皇后娘娘是否死的蹊跷,我不敢说,虽见过你爹叹气,但他什么都没告诉我,只有一件事,是值得担心的。” “什么事?” “皇后娘娘在你这么大时,心心念念要嫁给当年的二皇子,可你爷爷选了当今来扶持。”陈夫人说道,“这件事当年知道的人并不多,可皇上自己必定是明白的,你以为你姑姑为什么膝下无子,是她身体不好吗,是皇上不愿意与她同房吗?” 陈茵心里发沉,说道:“所以,是姑姑不愿有子嗣?” 陈夫人点头:“她曾怀上过皇上的骨肉,但谁也不告诉,后来会被发现,是她偷用药物打胎引起大出血,再后来即便身体调养好了,她还偷偷地服用避孕之药,那时候先帝还在,先帝甚至责问过你爷爷,老爷子也因此和你姑姑翻了脸。从那以后,你姑姑就成了王府的摆设,再后来成了宫里的摆设,她对太子好,不过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不怀孕不生子,外人如何嗤笑她质疑她,她都不在乎,偏偏皇上也是,因中宫无子,大臣们谏言无数次,他都不予理会,直到册封太子,才算消停。” 陈茵很震撼:“姑姑对自己这么狠?” 陈夫人说:“所有人都以为,我们陈家出了皇后很风光,却不知是天大的隐患,不知哪一天你姑姑彻底惹怒了皇上,我们一家老小就都跟着……偏偏,你又成了太子妃。” “如此说来,让我成为太子妃,绝不是姑姑的心意。” “皇后娘娘她,三番五次对我说,别再送你进宫了,她不愿你和皇室子弟再有牵扯,更莫说太子。”陈夫人不打算再隐瞒,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女儿,说道,“可你爷爷不答应,硬是将你送去皇后娘娘身边,从那会儿起,你这太子妃之位就定下了。” “母亲,姑姑会不会是被人害死的,譬如贵妃,她眼见得太子与姑姑亲昵胜过亲生母子,怎能容得下姑姑?” “茵儿,娘真不知道宫里的事,我不敢胡说是谁害了你姑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陈茵忙道:“我信的,您别着急。” 陈夫人说:“茵儿,娘做不到事事如你心愿,可若有大事,娘拼了性命也会护你周全。如今你能与太子两情相悦,娘很是放心欣慰,但前路坎坷艰难,进了宫,千万保重。” 陈茵含笑答应:“母亲,我不会步姑姑的后尘,姑姑的事都过去了,出了这道门,您就忘了曾对我提过,咱们都放下吧。” “别告诉你爹……” “我知道,纵然之后不得不翻出来这件事,我也绝不说是母亲告诉的。” “那就好,那就好。” 母女间互相叮嘱和安抚后,陈茵便亲自送母亲出门,此刻站在院中,仰望黑漆漆的夜空,大雨过后的天格外清明,明月高悬、透亮皎洁,没有半分云雾的遮挡。 “姑姑,您真的是解脱了吧,可偏偏选了这条路。”陈茵眼中有泪,回忆与姑姑相处的岁月,被悉心教导疼爱的她,从未在姑姑眼中见过半分异样的光芒,若是能早一些知道这些事,若是能察觉到姑姑的痛苦和无奈…… 没用的,陈茵缓缓走回卧房,她知道,姑姑若非无路可走,岂能以死解脱,哪怕有人下手害她,也是她心甘情愿赴死。 “姑姑,若有一日项景渊负我,我绝不学你,我不求死。”陈茵坚定地说,“我要好好活着,哪怕挣扎在深宫里,也要为自己活着,侄女比姑姑强,是应该的。” 第318章 满京城的丢人现眼 那之后两天,陈茵为了安抚母亲,没再与七姜联络,但时刻打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日清早起来就听说,晋王将展家老太太接到京城了。 “展太师亲自去城外迎接,奈何老太太不认儿子,只跟着王府的人走,这会子已经在王府落脚,等着圣上安排。”贴身的丫鬟,一面伺候小姐梳头,一面说道,“消息传得那个快呀,仿佛几百号人在城里等着,上赶着将这些事嚷嚷出去。展太师也是的,明知道有人盯着他,还特地跑去接,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母子当真不和睦。” “他们自然有备而来,展太师是接招呢。” “可是,展家老太太图什么,太师大人可是亲儿子,毁了自己的儿子,对她有什么好处?” 陈茵嗔道:“好了,打听消息告诉我便是,你们私下不要议论,仔细惹祸。” “是。”丫鬟领命,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很快外面日头明晃晃,夏日最后的余威,不容小觑。 且说,凉快了两天又热起来,七姜头一个不耐烦,在沁和堂看着下人打扫归置,手里的团扇不停地摇,丫鬟婆子们不知少夫人是烦躁的还是热的,都不敢惹,一个个闷头干活,不消一个早晨,院里院外都收拾妥当了。 “少夫人,都安排好了,原就照您的吩咐,没动老太太一件东西,每日拂尘擦拭,因此很好收拾。”这院里的掌事嬷嬷是新指派来的,说罢后问了一句,“奴婢是新面孔,只怕老太太不答应,奴婢不如这就退下,还回原处当差。” 七姜点头:“成,没的叫她回头拿你撒气,你去回了大姑娘就好。” 话音刚落,福宝急急忙忙跑来,大喘气着说:“少夫人,都安排好了,您去看一眼吗?” 七姜立时有了笑容,提起裙子大步走出来,夸赞道:“福宝,让嬷嬷赏你大银锭子,你可比你家哥儿管用多了,昨儿还和我墨迹呢,看,交给你去办,立马就给我成了。” 福宝笑呵呵地说:“少夫人您先去看一眼,不成的话,小人再去张罗。” 七姜兴冲冲地出门来,但见太师府东角门外,乌泱泱二三十号黄袍道士,已摆下天罡地煞三十六阵,烟熏火燎的,七姜自己都被呛着了。 身后是闻讯赶来的玉颜和展怀迁,展怀迁还不能跨出门槛,只能隔着门说:“姜儿,这也太过了。” 七姜不理会他,自顾朝两头看,果然有百姓渐渐聚拢,远远地朝这里张望。 “福宝。” “小的在。” “去找罗叔,让他带上马厩的伙计们茶馆听戏,银子管张嬷嬷拿。” “少夫人,这是?” “给我把咱们家做法的事儿,宣扬出去,满京城宣扬。” 福宝越来越机灵,顿时明白少夫人的用意,兴冲冲地往回跑,被二公子瞪了眼,他还憨憨地笑着:“小的听少夫人的。” 展怀迁要踹他,福宝赶紧跑了,他回身便听玉颜说:“姜儿,传到皇上跟前,岂不是大伯父丢脸,朝臣们都会笑话他。” 七姜满不在乎:“笑呗,笑总比哭好。” 这一头,老太太带着上官清在王府,迟迟等不来皇帝的召见,与晋王深谈后,祖孙俩就被撂在这偏院,里里外外把守着王府的下人。 侧妃为她们安排了侍女来伺候,赶路数日,上官清消瘦憔悴,方才叩见晋王就腿下一软,本无意勾.引,却无心插柳,还让晋王伸手扶了她一把。 老太太为此得意许久,此刻见孙女沐浴更衣后容光焕发,便叮嘱她再多擦几分胭脂,要让王爷再见她时刮目相看。 然而没等来晋王,将要晌午,侧妃带着下人到了。 且说王妃故世才不久,府内女眷至今着素服不施粉黛,进门见上官清这般有心打扮,哪怕十分克制低调,并不敢真正如青.楼女子般招摇,也在一群素服的女眷中格格不入。 侧妃是过来人,府里多少丫鬟仗着几分姿色,拼死爬上主子的床,她伺候王爷十多年,还有什么没见识过。 “你们两个留下,贴身伺候老太太和小姐。”侧妃指了自己得利的丫鬟,吩咐道,“老太太和小姐人生地不熟的,别在王府瞎转悠迷了,她们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今日若等不到皇上召见,要在王府过夜,你们也给我守在床边,天气那么热,好生打着扇子,不许偷懒。” 上官清低着头,心里竟有一丝丝的高兴,侧妃果然精明人,察觉到威胁了是不是,果然是姑祖母太异想天开,怎么就觉着能顺理成章地把自己送上晋王的床榻。 侧妃又和气地对老太太说:“午饭清淡些,您别误会,要紧是备着皇上随时召见您,老太太是明白的,御前失仪要不得,不敢给您多吃些什么。” 老太太心里窝着火,但不得不谦卑地回应:“多谢侧妃娘娘,实在不敢当。” 侧妃客气地笑了笑,又瞥了眼年轻漂亮的上官清,敛下心中厌恶不露出来,这就要带人离开。 却有下人迎来,轻声禀告了什么,侧妃忍不住扑哧一笑,用帕子稍稍遮掩,定下心后,回眸道:“老太太,听说太师府正热闹呢。” 老太太不安地看着侧妃:“请娘娘指点,妾身听不明白。” 侧妃笑道:“贵府少夫人请了全京城的道长,在太师府外做法。” “做法?” “说是他们家老太太中邪了,要给您招魂呢。” 这消息几乎同时传入宫里,展敬忠与几位王公大臣正与皇帝商讨增加边境守军的大事。 提起家门前,儿媳妇做法给老太太招魂,自然要提起一清早展敬忠去接母亲被无视的事,皇帝叹气道:“太师,朕还需要见你家老夫人吗,你自己心里不明白,老夫人为何怨念深重,不惜信任外人,也不见你这个儿子。” 展敬忠躬身道:“臣忠心事主、以孝治家,从不敢违背礼教伦理,此番送母亲远去别庄,是为了避暑静养,绝无虐.待一说。” 一旁的大臣嗤笑道:“太师大人,难道就由着贵府少夫人,满京城的丢人现眼?” 展敬忠冷然道:“敬畏神明、做法招魂,是常有的事,为何到了鄙府就成了丢人现眼,这没道理。老太太如今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我家少夫人也是迫于无奈,一心只求祖母安康罢了。” 第319章 就要闹个大的 皇帝轻扣桌案,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他蹙眉问道:“晋王何在?” 内侍上前应答:“晋王在朝门外等候,待皇上召见上官氏。” 皇帝扫了一眼众臣,冷声道:“宣。” 然而圣上并未召见展家老太太,这真要闹上金銮殿才成了笑话,今早展敬忠在城门外被老母亲拒见,已足够证明他们母子的不和。 消息从宫里传出来,展太师被罚回府思过,并侍奉母亲半个月,由晋王监督,若有违逆,再报再查。 但这“再报再查”四个字,给足了展太师体面,他若依旧“不孝”,晋王也只有上报的权力,不能私下制裁他。 不过,这仅仅针对展敬忠一人,口谕中另有提及,儿孙若有不孝,上官氏可自行训诫惩处。 消息传入内宫,贵妃正查看太子大婚礼服上的绣纹,听罢宫女的话,她问道:“太师府门前那些道士呢?” 苏尚宫应道:“还没驱散呢,皇上也没说什么,恐怕一会儿晋王送上官氏回府,会处置这件事。” 贵妃冷笑:“这野丫头,可真豁得出去。” 苏尚宫不解:“少夫人图什么呢,又不能闹到皇上跟前,谁能信她的话,说她们家老太太中邪?” 贵妃反问:“那你觉着,上官氏中邪不中邪?” 苏尚宫不屑地说:“且不论中邪与否,哪有当娘的把自家儿子往死路上逼,太师大人为了忍让老母亲,连妻子都留不住,上官氏在家作威作福二十年,到底有什么不满的,她儿子若当不成太师,展家若自此败了,她能有什么好?” 贵妃说:“这不就传遍京城了吗,但凡是个当娘的,都会反过来想一想,什么人能把亲儿子往死路上逼,不是中邪了是什么?如此一来,就是晋王多管闲事,故意针对太师府,谁家没几件糟心事,偏偏晋王一个外人插手他人家务事,换谁多想一想,都要对他敬而远之了。” 苏尚宫笑道:“可展少夫人,能想得那么深吗,奴婢觉着,少夫人只是想闹一场。” 贵妃道:“这就是命,老天爷赏的,不然你以为,她凭什么能从边境小村子来京城当太师府嫡长媳?每个人的命格,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就看人活一世,能不能接住老天爷给的饭碗,这小云氏,算是接住了。” 苏尚宫说:“这几日时常听您提起展家少夫人,您还是很看重她的。” 贵妃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叹道:“她或许会成为我们太子妃的左膀右臂,我怎能不多留心,可不能让她带着我们太子妃闯祸,她的心太野了。” 话音才落,有宫女匆匆进门,脸色煞白地说:“娘娘,不好了……” 贵妃下意识地问:“太子出事了?” 宫女应道:“晋王上奏皇上,要求彻查皇后死因,说皇后娘娘死于非命,为奸人所害。” 贵妃却异常地淡定,冷声道:“那你慌张什么,这与我们什么相干?” 宫女颤颤地说:“有人说,是、是您……” 贵妃冷冷含笑,毫不在乎地说:“那就查吧。” 皇城外,当太师府门口还在做法驱邪,等着迎接老太太回府,比老太太先到家中的,便是晋王提及皇后死因,求皇帝彻查的消息。 七姜一脸迷惑地看着身旁的展怀迁,展怀迁拉着她往后退几步,怕她被烟熏着。 “他是真疯了吧,到处乱咬,没点章法。” “看来不假。” “就这样的人,用得着皇上煞费心思地对付他,一刀结果了不好吗?” 展怀迁无奈地说:“姜儿,这话你都说八百遍了,我可不想再解释。” 七姜不服气:“就你们事儿多,我要是做皇帝……” 展怀迁慌忙捂住了她的嘴,训斥道:“胡闹,叫人听去还活不活?” 七姜嬉皮笑脸地望着他,但见相公没半分玩笑的意思,那般严肃生气,才老实下来,挪开他的手说:“我错了,不生气好不好?” 展怀迁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扣:“你这脑袋,就差揣手里了。” 此时有下人跑进来,说道:“少夫人,大老爷的马车到街前了,可咱们这儿堵得严严实实,进不来呀。” 七姜问:“老太太呢?” 下人应道:“等着晋王送回来呢,老爷先回来了。” 七姜说:“请老爷从西角门进来,一会儿晋王的车马一定引来这里,除了东角门,哪儿的门都不许开,谁敢开,就给我卷包袱走人。” 展怀迁拦不住,这话一道道门传出去,展敬忠活过不惑之年,头一回到家进不了门,车马又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绕到西门,等他再赶回东门,晋王果然送老太太回来了。 然而展敬忠所见,是鞭炮震天、锣鼓喧嚣、还有二三十位黄袍道士转着圈诵经,太师府落成以来,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光景,连晋王从马车上下来,都看呆了。 待老太太和上官清被搀扶下车,没等看清眼前的一切,七姜便一挥手,十几个中年妇人上前,将她们祖孙团团围住。 晋王怒道:“放肆,你们……” 七姜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王爷接我家老祖母回京,您看这天就凉快起来,我们原就打算过了盛夏去接,劳烦您费心,实在罪过,我家老太太家里的下人用惯了,之后就不必您费心了。” 晋王待要发作,见展敬忠父子走来,他唯有先忍耐下。 “参见王爷。”父子二人行礼后,转向老太太,展敬忠刚要开口,就见那些黄袍道士围上来,口中念念有词,有烧符纸的、有念咒语的、有洒黄纸的,围着老太太不停地砖,整个闹翻了天。 “展太师,你们这家这是闹庙会呢?” “王爷,稍安勿躁……” 闹哄哄中,七姜上前搀扶了老太太,没眼泪地哭着问:“您还认得我吗,老太太,您连亲儿子都不认得了,您还认得我这个孙媳妇吗,我是七姜呀。” 老太太被揉搓得站不稳,周遭实在吵闹,她根本听不见七姜在说什么,不等她推开手,七姜自己先松了手,跟着一群道士往远处去。 他们招魂似的喊着“老太太、老太太……”,那场面,仿佛上官氏已作古七日,头七办法事。 “展太师,贵府门风,本王可算是领教了。” “让王爷笑话了,老太太有了年纪不认人了,孩子着急才出此下策,您多多包涵。” 晋王蹙眉道:“不认人?太师大人,你可把自己的不孝洗得干干净净。” 展敬忠淡定地说:“多亏了王爷成全。” “我家老太太不认人了,老天爷啊……” 远处传来七姜的声音,展怀迁实在忍不住了,跟着追过去。 展敬忠也不再掩饰笑意,笃悠悠地望着愤怒的晋王,说道:“王爷,我家孩子傻,您见笑了。” 第320章 日月昭昭,自有公道 “展敬忠,你疯了吗,把家门前弄得乌烟瘴气,就由着那丫头发疯?”老太太上前来,指责儿子,“他们在招什么魂,难道我死了吗?” 展敬忠却欣喜地说:“娘,您认得儿子了?” 这一天,满京城都在传说太师府的笑话,笑话他们家少夫人疯疯癫癫,笑话展太师一世威名落得颜面尽失,无数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但有一件事,不知怎么就转了风向,都说展家老太太不认人了,难怪一早在城外不跟儿子走,又说晋王多管闲事,非要揭人家伤疤闹得人尽皆知。 展太师“不孝”的罪过,自然而然就被化解了,整件事正着说反着说都顺理成章,不然谁敢相信,当娘的放着顶天富贵不要,非要将儿子赶下马,看他一败涂地,原来,是展家老太太糊涂了。 当门前的“荒唐”散去,老太太重新回到沁和堂,她与晋王上座,在晋王的主持下,接受儿孙们的叩拜。 四夫人再见婆婆,心内五味杂陈,但脸上还能淌几滴眼泪,说着:“娘,您消瘦了,都怪儿媳妇没能好好伺候您。” 待七姜被展怀迁拉回来,一家子人便齐全了,跟随展敬忠齐齐向老太太叩拜,再听晋王代替皇帝的“训诫”。 但话说一半,瑜初郡主款款而来,笑着问:“这是怎么了,难得见你们家这么热闹。” 老太太不得不离座向郡主行礼,瑜初很自然地占了她的坐席,等婢女换了茶水,她悠哉悠哉地说:“这下好了,不必门庭冷清,又多了人说说话。” 晋王冷声道:“瑜初,你要叨扰展太师到何时,待我向娘娘请旨,将你接进宫去。” 瑜初问:“皇兄怎么不说,接我回府上住?” 晋王阴沉地看着她,瑜初不为所惧,微微一笑:“妹妹早就向太子妃娘娘请旨,要在太师府住到太子与太子妃大婚,过后再选新宅子搬走,眼下没有比太子大婚更重要的事,我等皇室近亲不宜迁动,不吉利。” “瑜初,你好自为之。”晋王这一句说得很轻,仅堂兄妹二人能听得见。 “皇兄堂堂七尺男儿,何苦来管别人家的琐事,岂不是丢了皇伯伯英雄盖世的威名。”瑜初却大声说,“您还是去大殿和万岁商讨国事吧,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给妹妹为您分忧。” 晋王眉头紧蹙:“小丫头,你想做什么?” 瑜初笑道:“皇上可真是的,您都三十多了,没见交给您几件大事去办,这臣子家中舌头牙齿打架的事儿,却往你身上推,是真看不起人。” 晋王勃然大怒,但展敬忠上前来,和气地说:“王爷,臣前日得了一架远望镜,是家仆从西域采买而来,请王爷移驾赏光。” “西域?”晋王阴冷一笑,望向一旁的展怀迁,“城西百姓中毒而亡,听说是用了仅在西域才有的毒物,展副将军,恐怕过几日刑部就该来提你过堂了。” 展怀迁作揖道:“日月昭昭,自有公道。” 瑜初朗声道:“皇兄请回吧,我会替您约束这一家子,命他们好好孝敬老太太。” 晋王的品级虽在瑜初之上,但仅此而已,无权对堂妹做出任何惩处训诫,瑜初若真与他发生冲突,闹上朝廷惊动宗室,他也落不到好处。 至于瑜初,自然有备而来,事后还对七姜玩笑:“我这不值钱的小郡主,头一回派上用处了。” 这会儿,晋王已经被展敬忠送走,七姜和玉颜送郡主回她的院子,四夫人留在了沁和堂,跪在婆婆膝下哭道:“他们把我关起来,娘……媳妇儿有心来别庄伺候您,可她们把我关起来了。” 老太太全然不在乎儿媳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侄孙女面上,冷声道:“你为何不留下,我都为你铺好了路,为什么不留下?” 上官清跪下道:“侧妃对清儿的敌意,您也看出来了吧,清儿若留在王府,恐怕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四夫人听得懵懵的,擦了眼泪问:“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滚出去,这里用不上你,天知道你的心如今在哪一边,滚。” 四夫人心里一咯噔,深知在婆婆眼里她连个人都不算,既然要划清界限,她何乐而不为。 但离开时,她多留了个心眼,回过头躲在窗下,听里头祖苏俩的对话。 老太太说:“方才为何不去送送王爷,你是压根儿不想按我说的去做,是不是?” 上官清怯弱地说着:“姑祖母,这行不通,侧妃眼睛毒得很,防贼似的盯着我,我但凡踏足王府半步,她必定会要了我的性命。” 老太太长长一叹后说:“那也成,不还有金屋藏娇吗?” “姑祖母……” “今天的事,被云七姜闹得一团乱,我心想的事一件都没发生,还冒出来什么郡主,她为什么在我们家?” “清儿不知道……” “废话,你当然不知道,听好了,接下来照我说的去做,不然我就把你送回家去,等着你爹娘随随便便给你配了人,给他们一窝一窝的生孩子。” “姑祖母,清儿不要。” 门外,四夫人仿佛得了天大的秘密,急急忙忙跑来找七姜和玉颜。 她们正与郡主说话,还是瑜初劝了句:“你娘若又被老太太拉过去,多没意思,她终究是你的母亲,哪怕做不成亲人,没必要做敌人。” 玉颜便出门来见娘,见她站在大太阳里,赶紧拉到树荫下,说道:“这会子日头正毒,您也太胡闹了。” 四夫人却张望着:“云七姜呢?” 玉颜说:“和郡主商量事呢,您有什么话和女儿说吧。” 四夫人先问:“你们还要继续关着我吗?” 玉颜轻叹:“不了,眼下连大伯父都被罚闭门思过,家里但求太平,还请母亲能看清眼前人,别跟着老太太,对您没好处。” 四夫人左右看了看,说道:“你们可要留神了,老太太算计着把上官清送去晋王的床上,我听着,本该今日就把上官清留在王府的,可上官清不愿意,那边又有侧妃盯着,祖孙俩正翻脸呢,老太太气大了。” “当真?” “我亲耳听见的,玉颜,你们别再关着我了成吗?” 第321章 谁跟我过不去,必定十倍奉还 只见七姜从院门里出来,被烟熏着的她,边走边咳嗽,自然引起了玉颜和四夫人的注意。 她满身傲气地走来,霸道地问:“有什么要紧事吗,又想欺负玉颜?” 四夫人不得不满脸陪笑,说道:“七姜,别把我关着了好不好,你看现下一家子人都出不去,你们让我出来走动走动,横竖我也出不去不是?” 七姜说:“谁说一家子人都出不去,闭门反省的是父亲和展怀迁,与我与玉颜什么相干?” 四夫人说:“小祖宗,老太太可是拿着皇命回家来,改天就该对付你了,你可得想法子应对。” 七姜懒得多说什么,问玉颜:“还有什么事吗?” 玉颜道:“我娘说,老太太要把上官清送去给晋王当侍妾,但上官清似乎不愿意,她们祖孙俩翻脸了。” 七姜想了想,说道:“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送不送去我们冷眼看着就好,上官清若洁身自好,我们帮她一把也不难,但若是合着老太太唱戏,还是要往晋王床上爬,我就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妃尸骨未寒,晋王就另寻新欢,上官清也别想抬头做人了。” 四夫人听得心颤,不禁道:“你这丫头,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 七姜逼近几步,吓得四夫人往玉颜身后躲,她很不客气地说:“我会求父亲,解了你的软禁,可你顶好老实些,要是再欺负玉颜折腾玉颂,或是跑去招惹大哥大嫂,可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四夫人,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好人,也从不稀罕人家说我好,只求自己的日子过得安生,谁跟我过不去,我必定十倍奉还。” 四夫人咽了咽唾沫:“知道了知道了,你别吓唬人了,小小年纪的……” 七姜还是要给玉颜面子,只是白了四夫人一眼,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这小丫头,她有怕的事、怕的人吗?” “娘,我送您回去,没事儿别去见老太太,她如今也不待见您。” “我知道。” “大嫂安胎,您也别去招惹,出了事,您不怕大哥发疯吗?” “韩子淑在家怎么就怀不上呢,会不会……” “娘!” “你别嚷嚷……” 四夫人如今谁也不敢招惹,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女儿回秀景苑,这一头七姜到了观澜阁,坐在卧房门外的石阶上,捧着茶碗大口大口的喝,可嗓子还是被烟熏着了,不停地咳嗽。 展怀迁在院门外就听见熟悉的咳嗽声,还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进门却见七姜坐在石阶上,一面拍着胸口,一面使劲咳。 “我就说,你被烟熏着了。”展怀迁心疼不已,来她身边坐下,帮着抚背顺气,劝道,“别死命地咳嗽,把嗓子咳破了,让嬷嬷拿枇杷糖给你吃。” 七姜指了指嘴里:“含着呢,嗓子太痒了。” 展怀迁道:“这个时节,母亲也该咳嗽,方才进门,还以为是娘来了。” 七姜问:“为何这么说,娘每年都这样吗?” 展怀迁点头:“夏末秋初,母亲总会病一场,说来也怪,梁嬷嬷再怎么精细的养着,娘还是会病倒,这会儿叶郎中还在大牢里,也帮不上忙。” 七姜站起来说:“那我去伺候娘,我现在就……” 可她忍不住咳嗽,总觉得嗓子里卡了什么,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展怀迁叹气:“我的少夫人,你这么过去,是你伺候娘,还是娘照顾你?” 七姜很不服气,撅了嘴道:“一天天的就爱给我泼冷水,让你给我找几个黄袍道士也推三阻四,还是福宝管用。” 展怀迁含笑张开手臂,七姜别过脸不理会,但仅仅一瞬,就软乎乎地跑来,心满意足地坐进相公的怀里。 “天气开始凉快了,咱们俩又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了。”展怀迁笑道,“不然我总怕你嫌我,嫌我身上太热。” 七姜捧着他的大手轻轻抚摸,时不时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地说:“玉颂心疼我,说我能和你天天在一起的日子,就一定是有了什么大事,妹妹的心可真好。” 展怀迁则发现七姜发髻上还有纸片,一面摘下,一面又想起今日的光景,不禁笑道:“姜儿,这下满京城都知道你神神叨叨的,你甘心吗?” 七姜摇头:“我不在乎,要紧的是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老太太糊涂了呀,不然难道让父亲真背上不孝的罪名?他那么了不起的人,还要继续为朝廷为百姓谋福呢,虽然我并不喜欢你爹,可他是个好官,我不能让他被人欺负。” 展怀迁说:“爹方才在书房告诉我,没想到混迹官场二十余载,头一个站出来护着他的人,是儿媳妇。” 七姜不以为然:“那可是母亲先辛辛苦苦生了你这个儿子,他才能有我这个儿媳妇,他该去感谢母亲。” 展怀迁嗔道:“外祖母若不生了我娘,哪儿来的我?” 七姜傻傻地笑起来:“说来说去,又该给祖宗磕头了,祖宗还有祖宗呢。” 如此可爱的人儿,笑得那么甜,展怀迁禁不住亲了她一口,七姜害羞地四处看,好在观澜阁里的下人早就有了共识,绝不会来打扰公子和少夫人共处的时光。 “你别这样,大白天的……” “别生气,我家姜儿实在招人喜欢。”展怀迁说,“这辈子我什么都能忍耐,唯独喜欢你,克制不住。” 七姜嫌弃不已:“别哄我高兴,先把里里外外的事摆平了,我就跟你好。” 展怀迁道:“晋王这会儿又盯上贵妃,真如你说的,疯狗似的到处咬。” 七姜眼眸轻轻一转,说道:“还有好几个皇子呢,他们不想当皇帝吗,当年要从皇后或是贵妃那儿留下什么证据,那必定是内宫的人,会不会晋王和其他娘娘联络上了,总会有蠢人唯利是图,以为晋王真的能帮她的儿子夺东宫之位。” 展怀迁豁然开朗,说道:“你说得对,晋王就是个饵,钓的不仅是南方分散的势力,也不局限于朝堂,还有后宫、还有其他皇子,毕竟皇上是要为太子立威,是要为他扫清所有障碍。” 七姜却摇头,啧啧道:“皇上也别太急功近利了,这人心总是变来变去的,他这一波仿佛杀干净了,过个七八年,指不定茵姐姐被太子辜负了,我一生气就要和太子对着来,皇上杀得完吗?郡主说,皇权之下,没有永远的仇人,那自然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了是不是?皇上他老人家,这波见好就收吧,没完没了的,烦死个人。” 第322章 娘娘是清白的吗? “我想,有机会该请皇上见见你。”展怀迁满眼欣赏的笑意,七姜淳朴的智慧与豁达,每一次都让他十足惊喜,这不是书本和学堂能教会的,是要在心中有大丘壑,是要将百姓民生和放在首位,但他还是玩笑着说,“就怕保不住你的小脑袋,将皇上气得牙痒痒。” “贵妃娘娘已经领教过我了。”七姜一脸得意,又狡黠地从展怀迁脸上捕捉神情,怕自己说了放肆的话惹他生气,嘴上轻狂着,“她会对皇上吹枕边风,皇上也不敢招惹我……” 见展怀迁果然板起了脸,她软乎乎一笑,腻在相公怀里:“是你先招惹我说的,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不许生气。” 展怀迁哪里凶得起来,只好生告诫:“不许太放肆了,对皇上要有敬畏之心。” 七姜问:“撇开君君臣臣的,怀迁,你心里的这位皇上,配得上这样好的子民吗?” 展怀迁颔首:“也许你说,皇上不荒淫暴虐,就能算是好皇帝吗,不仅如此,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些皇上都做到了。” 七姜默默地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此时有下人到了院门外,观澜阁的人询问后,远远地喊了声少夫人,七姜和展怀迁才分开,正正经经地站了起来。 “少夫人,老太太传话,要您过去伺候。”下人为难地说,“只让少夫人过去,没叫二哥儿。” 展怀迁已然蹙眉,但要开口,却被七姜抢了先:“去回老太太,我正伺候郡主呢,要不请她去和郡主作伴?” 下人笑了起来,忙转身去回话,展怀迁道:“你不怕祖母闯过来,抓你个现行?” 七姜却是眼角飞扬,让他放心:“就说我伺候累了,郡主命我歇着,郡主大还是你祖母大?” 展怀迁嗔道:“也不能回回用这招。” 七姜说:“管用就行,现在想着,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和郡主怎么就成了朋友呢?” 展怀迁也不得不感慨,善意可以这么快就得到回报,七姜满心想要将郡主从皇权斗争的漩涡里拉出来,那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轮到郡主来护着她。 消息传回沁和堂,老太太气得摔了手里的茶碗,她虽然奉旨回到家中,皇上也说了她可以训诫儿孙,偏偏那什么郡主在家住着,一切以她为尊。 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收拾了破碎的茶碗,上官清又奉上一杯茶,劝道:“姑祖母,不如我们先安定下来,看看家里家外的形势,那位郡主看起来不好对付,她随口给您安个罪名,那就麻烦了。” 老太太气得不行,怒而指着侄孙女道:“都怨你,为何不留在王爷身边,你若有本事成了王府的人,不就能在那小郡主跟前说上话了?” 上官清垂首道:“您想得太容易了,一个侍妾甚至连侍妾都不算,我怕是连王府的后院都出不来,如何去与郡主说道什么,几位侧妃必定先生吞活……” 然而一道掌风呼过,啪的一声响,上官清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刺痛,耳中也嗡嗡鸣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惊愕惶恐地看着老太太。 “别跟我顶嘴,你也长本事了是吗?”老太太阴冷地威胁道,“再顶嘴,再违背我的意愿,我就送你回家去,给你拉个看门户的小厮配了。” “姑祖母……” “别叫我,滚出去!” 离开老太太的卧房,上官清捂着脸不经意抬头,便见四周屋檐下,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在看她,都是原就在这里当差的,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们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低下头迅速回房,重重地合上房门,可耳畔仿佛还能听见讥讽嘲笑,如魔咒般缠绕不去,上官清捂着耳朵扑倒在床榻上,扯过纱被将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 然而暑热尚未完全褪去,很快就闷热得透不过气,扯开被子,满头的汗,刘海碎发都贴在了脑门上。 上官清扯开衣襟,仰面躺在床上,一口一口辛苦地呼吸着。 “凭什么,凭什么……”她绝望地闭上眼,却回到了初来乍到的孩提时。 二哥哥那么温和地待她,教她写字、陪她放风筝、安抚她不要想家,虽然很快就因为繁重的学业他们很少见面,可每一次相见,他依旧那么温和,直到,直到云七姜出现。 上官清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褥,眼底露出冰冷的凶光:“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太阳渐渐落山,然而展家老太太糊涂了的传言,仍旧在京城里游走,但凡消息灵通的人家,不论官与民,都听说了这件事。 原来展太师送老母亲离京,只是不愿糊涂了的母亲受到嘲讽,是想让她离开是非之地,堂堂太师大人,岂能做出不孝不仁之事。 这些消息,同样传入司空府,何夫人来看妹妹,笑得合不拢嘴,夸赞七姜道:“这孩子鬼精鬼精的,我总怕她吃亏,如今想来都是多虑,咱们孩子聪明着呢,她有胆魄有冲劲,不像我们养的姑娘,被三从四德束缚着,唯唯诺诺的。” 大夫人悠然侍弄着茶水,说道:“淘气孩子罢了,您可别捧杀我的儿媳妇。” 何夫人嗔道:“是是,你的儿媳妇,就你家儿媳妇有婆婆疼。” 大夫人将茶水递给嫂嫂,忍不住别过头咳嗽了几声,捂着帕子说:“方才不曾咳嗽,我的手是干净的。” “谁同你计较这些,正经吃了药才好。”嫂嫂担心地说,“年年病年年不当回事,不是我说,翎儿你也不年轻了,二三十岁那会儿能扛过去的事,往后也能扛吗?” 大夫人缓过气来,嗔道:“好端端的,没的咒我。” 嫂嫂问:“那你听不听话,我请太医去。” 大夫人阻拦道:“嫂嫂别了,这会子朝廷正乱,怀迁和他爹不知多少烦心事,身上还都背着官司,不如等叶郎中放出来,请他来,我不愿见宫里的太医。” 何夫人叹道:“谁知猴年马月能放出来,这晋王如今疯了,今日竟然诬告贵妃害死皇后娘娘,多少年前的事了,他这么胡言乱语,皇上不治他吗?” 大夫人自行取了茶水喝,冷不丁说:“嫂嫂,贵妃娘娘是清白的吗?” 第323章 母亲果然是知道什么 姑嫂二人静静对视,大夫人放下茶杯,淡淡含笑:“嫂嫂,我说笑呢。” 彼此皆是名门闺秀,彼此都成了显赫的诰命夫人,何夫人在司空府当家做主二十余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唬住的。 “翎儿,你就是太聪明了。”但这一刻,还是动了心神,何夫人说道,“人说庸人自扰,你不是,你是聪明人自扰,何苦来哉?” 大夫人笑道:“那是被我说中了?” “胡闹。”何夫人一脸严肃地说,“没有的事,皇后弥留之际,皆是太子妃伺候左右,陈家的人把持了中宫的一切,这你不是不知道,莫说贵妃娘娘,便是皇上也……” 见嫂嫂有些激动,大夫人低头侍弄茶水,何夫人也自知失了态,立时调整情绪,平静下来后才继续道:“我虽与贵妃同根,可司空府也是我的家,我的丈夫儿女都在这里,两头我都在乎,正因为在乎,我绝不会允许贵妃做傻事牵连我们。” 大夫人为嫂嫂换了新茶,说道:“娘娘的丧礼我虽未出席,但弥留之际,我曾进宫探望,连家里也没惊动,我去去就回惜园了。” 何夫人说:“可不是嘛,那会子家里知道的时候,你都出城了。” 大夫人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后说:“就那一回,嫂嫂猜我撞见什么了?” 何夫人顿时紧张起来,手里扯着丝帕,哑声道:“行了,你说吧,别再吊我的胃口。” 大夫人笑道:“能撞见什么,逗你玩儿呢。” “翎儿,我们说正经的,不许瞎胡闹。” “嫂嫂别急,我们姜儿说了,这世上有些事若能不说出来,兴许就是最好的,我倒是乐意带进棺材里去。” 何夫人嗔道:“你倒好,跟着孩子瞎胡闹,越学越回去了。” 大夫人笑着问:“可是嫂嫂品我这句话,是不是有道理?” 何夫人定下心来,颔首道:“不错,姜儿说得对,有些事不说出来才是最好的。翎儿啊,我们做姑娘起就在一块儿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性情,我不会为了娘娘就不顾这个家,不论如何,我不会让司空府受牵连。” 大夫人伸出手,与嫂嫂交叠,温柔地说:“嫂嫂,我不逗你玩儿,得空去问问娘娘吧,您心里没底,出了事怎么兜得住,我看得出来,您是真不知道。” 何夫人抿了抿唇,反手重重拍了一下妹妹的手背:“事情过去后,若什么都没有,就这会子你吓我的,我都要讨回来,你给我等着。” 大夫人吃痛抽回手来,却笑道:“有我挨罚的时候,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何夫人无奈地叹:“你这口气,真是像极了姜儿,好的不学。” “我们少夫人怎么不好了?” “谁和你是我们,你怎么不回展家去?” 姑嫂二人似拌嘴,又似玩笑,何世恒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 他本不该在此偷听,姑姑院里也有的是人把守,可正因为他什么都能听得,梁嬷嬷不会阻拦,才将母亲和姑姑的话都听去了。 屋里还在说话,他转身离开,遇见梁嬷嬷说:“告诉我娘,我去太师府了。” 梁嬷嬷劝道:“哥儿,太师府今日闹腾得很,天都要黑了,您别去了。” 何世恒满不在乎:“沁和堂门一关,太师府照旧太平,今时不同往日,有姜儿在,展家她说了算。” 梁嬷嬷笑道:“话虽如此,可少夫人到底是个孩子。” 何世恒说:“谁还不是从孩子来的,我走了,记得告诉我娘。” 他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姑姑的院子,径直往后院马厩去,懒得等下人套车,骑马就往展家来,一靠近太师府,就能闻见白天的熏香和硫磺,整条街被腌透了似的,姜儿果然是大闹了一场。 反倒是走进太师府,气味清爽了不少,过了中门,他便随手叫过一个丫鬟,吩咐道:“替我去沁和堂请安,请老太太好生歇息,怕打扰老太太,我就不过去了,我娘过几日来探望她。” 丫鬟领命去传话,何世恒走了几步,便见远处一行人过来,他微微蹙眉,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走上前。 “是世恒来了……”四夫人刚从沁和堂退出来,虽说婆婆不待见她,甚至都不让她伺候了,可她还是要端着尊卑规矩,不得不去请安,此刻被撵出来她还挺高兴的,不想没走几步,又遇上了未来女婿,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婶婶安好。”何世恒作揖道,“天气越发凉快了,婶婶多去我家坐坐才是。” 四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何世恒,剑眉星眸、长身玉立,真真一表人才,越看越欢喜。 又有上回何翊翎生辰宴,她得到了何夫人的厚待,心里一直很得意,这会儿见何世恒对她如此客气礼貌,就更高兴了。 “这不是家里事多吗,改天我一定去。”四夫人说着,见远处有下人提着灯笼来了,看光景是来迎客的,便识趣地说,“来找怀迁的吧,快去吧,不耽误你们兄弟说正经事,回府替我问候老太太,过些日子我就去请安。” 何世恒虽然不喜欢四夫人,甚至恨她作践玉颜,但她到底是玉颜的生母,也是自己未来的岳母,没必要处成仇人,不然苦的还是玉颜,不值得。 他客客气气地礼貌几句后,见是福宝提着灯笼迎出来,便辞过四夫人,跟着他往观澜阁去。 渐渐走远了,却听福宝说:“大公子,四夫人还在看着我们呢。” 何世恒不在乎:“别回头,让她看吧。” 福宝问:“您去见老爷吗?” 何世恒看了眼大院的方向,问道:“姑父忙什么呢?” 福宝说:“和几位先生说事儿呢,好像这些日子,官员都不得登门,老爷是受罚闭门思过,只能和家里几位先生说话了。” 何世恒笑道:“我这个没官职的,倒是来去自由了。” 匆匆来到观澜阁,展怀迁和七姜正在书房讲解京城官衙之间的制衡,如今没什么事是要瞒着七姜的,何世恒便径直坐下,将方才听见的话都告诉了他们。 七姜听得一脸严肃,说:“母亲果然是知道什么的,不仅知道,难道手里还有证据?” 展怀迁道:“即便是证据,那么多年了,还能证明什么?” 七姜说:“听母亲对大舅母的口气,她是想帮娘娘避过这一劫,不然也不会提醒大舅母了。” 何世恒并不担心外祖家,说道:“我眼下担心的是,太子怎么办?” 第324章 立子杀母 夜渐深,项景渊步履匆匆地闯入内宫,跑去东宫求救的妹妹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可他还是来迟了。 破宫门而入,只见张昭仪被死死摁住撬开嘴,一碗药洒了一半不打紧,立刻又再灌下一碗。 见儿子在殿门外,贵妃缓缓走出来,身后的光亮只衬出她漆黑的身影,看不见面上的神情,可仅仅这一抹身影,已然威严十足、气势逼人。 “母妃……” “殿下深夜入内宫,有失体统,来人,速速送殿下回东宫。” 话音落,十多岁的小公主跌跌撞撞闯进来,惊见生母瘫倒在殿内,她喊了一声跑来,却被贵妃一把拽住了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小公主哭喊着、挣扎着,“你杀了我娘,你杀了我母妃……” 项景渊上前来,将同父异母的妹妹从母亲手里解救下,但小公主挣脱开他的手,扑进殿内抱着昭仪哭。 “她没死,不过是灌了两碗哑药,也不会真哑,十天半个月的,嗓子发不出声响而已。”贵妃淡漠地看着儿子,“她多嘴多舌,与宗亲私相授受,还是看在你弟弟妹妹的份上,才放她一条活路。” “您至少,不该当着皇妹的面,她才十一岁。”项景渊道,“您要儿子将来,如何与兄弟姐妹相处?” “相处?殿下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天真可笑?”贵妃冷然道,“自你踏入东宫起,再无手足,有的只是觊觎东宫之位的敌人,莫说这些其他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连你同父同母的弟弟,你也要提防。” “儿子不想这么活着。” “那好,明日上朝禀告你父皇,你不要当太子了,让给你弟弟吧。” 太子握紧拳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上前来道:“母妃,夜深了,儿臣送您回宫。” 贵妃深深看了眼儿子,终是将手递给他,被搀扶着离开这里。 可没走几步,忽而一声脆响,母子二人回眸看,就在贵妃脚后跟碎了一只茶碗,再多一分力气,或是贵妃慢走一步,这茶碗就能砸在她的身上脑袋上。 殿前台阶上,十一岁的小公主死命瞪着双眼,手脚还保持着奋力投掷物品后的姿势,小小年纪,已然有了杀人之心。 张昭仪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把抱住女儿将她护在身下,想要开口哀求贵妃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住地磕头请求贵妃的饶恕。 “你以为这丫头恨我,只是因为今晚吗,你知道张昭仪平日里怎么教唆她的儿女吗?”贵妃平静地看着儿子,“又或许,你相信晋王的话,是我杀了你的母后?” 太子很镇定,无视那一对母女,搀扶着母亲道:“儿子送您回祥英殿。” “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去告诉父皇……”小公主嚎啕大哭起来,母女俩抱作一团,那凄凄惨惨的可怜模样,谁见了都不忍心。 然而贵妃却对儿子说:“你猜张昭仪游说那些大臣支持她们母子时,又是怎样的嘴脸,可惜不巧,殿下只能看见你娘我凶神恶煞的一面。” 项景渊平静地说:“母妃统摄六宫多年,换来父皇后院太平,儿子没资格指摘任何事,儿子能有今日,亦是您保驾护航,多年来费尽心血的栽培。” 贵妃笑道:“这是怎么了,我们太子竟然不指责我,我以为我做什么,我们太子都看不顺眼。” 项景渊没接话,径自将母亲送回祥英殿,步入内殿后,便听苏尚宫禀告:“皇上今夜在书房休息,已命人传话,不入内宫了。” 贵妃看向儿子:“你也退下吧,大半夜在内宫,实在不成体统。” “苏尚宫退下,我还有两句话与母妃说。”项景渊却如此吩咐,并看着母亲道,“就两句话,不耽误任何事。” 贵妃轻轻抬手,苏尚宫便领命离去,随着殿门合上,明晃晃的烛火下,只有母子二人的身影在墙上轻轻晃动。 “问吧,我儿想知道什么?” “儿子曾在皇后灵前,亲耳听您说,此生对不起皇后,母妃,您对不起她什么?” “殿下,我若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信。” 贵妃不禁扬起笑容:“好干脆的一个字,总算我没白生养你这个孩子。” 项景渊道:“母妃能不能将您知道的事,都告诉我?” 贵妃摇头,温和淡定地说:“没什么你不能知道的事,殿下,皇上与我所愿,无非是将你培养为一代明君,除此之外,该知道的你无所不知,不该你知道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你能明白吗?” 项景渊的喉结,不安分地滚动了几下,猛地跪了下去。 贵妃却从容地望着他:“殿下,你想说什么?” 太子双眼通红,努力克制着恐慌,说道:“儿臣怕……” “怕?” “怕父皇立子杀母。” 贵妃眼中瞬间涌出热泪,但嘴角却飞扬起笑容,她微微低头,泪水便低落在绣着凤凰于飞的宫袍上。 “父皇对付晋王的事,变得越来越奇怪,晋王势力根本不足以对抗朝廷,父皇到底想做什么?” “为国为朝廷,为黎民百姓,也为了你,还能为什么?” 太子膝行几步,扶着母亲道:“您没有杀皇后?” 贵妃点头:“不是我。” 太子的眼神镇定下来:“那……您为何要针对陈茵,连册封诏书都要让她难堪,她做错了什么,只因为她是皇后的亲侄女。” 贵妃说:“殿下,请把你的心思放在国事上,这细枝末节的小事,不该计较的别在乎,一块布而已,不值什么。” “是父皇逼您的?” “殿下!” 太子说:“儿子怕的是,您为父皇做那么多的事,到头来……” 贵妃微微含笑,抚摸过儿子的脸颊:“殿下,谁都有执念,你就不允许母妃有执念吗,到此为止,不要再多问一个字,跪安吧。” 子夜更鼓敲响,陈府闺阁外,轮班的宫人前来换岗,望见墙内灯火通明,不禁问:“太子妃娘娘还没歇下?” 一人应道:“这位脾气向来古怪,往后进了宫,恐怕不好伺候。” 另一人则悄声道:“听说了吗,晋王弹劾贵妃娘娘,告她当年谋害皇后。” 第325章 这丫头险些坏了我的事 为首的宫人责备了几声后,门前才又静下来,可他们刚站定,院门就开了,有丫鬟推门出来,说要传话。 “姑娘什么事?” “太子妃娘娘明日一早要去太师府,命你们备好马车。” “这……娘娘怎么能出门呢?” “是娘娘的命令,你们照办就是了,不然等太子殿下来问话,各位就没好果子吃了。” 说完,门就重重地关上了,门外几位面面相觑,唯有道:“先预备着,再往宫里传话,贵妃娘娘若不答应,咱们再拦着不迟。” 便有宫人急急忙忙赶回皇城,大晚上的,马蹄声格外清晰,但凡安插了眼线,立时便能得到消息。 展怀迁就是其一,正要躺下的他,得到了线报,说守在陈阁老家的宫人连夜赶回宫里去了。 自然,内宫里贵妃惩戒了与晋王暗中联络的张昭仪,七姜和他也都知道。 “这一晚上,多少人在大街小巷飞檐走壁的,可真不容易,那些大哥们,都是拿命来换钱。”七姜坐在床上,等着展怀迁来躺下,念叨道,“这要多大的决心,才能抛下一切来当探子眼线,难道有人天生喜欢这些刺激危险的事吗?” 展怀迁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还真有人乐意冒险,愿意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还有满腔为国为民的心,往后你见得多,也就不奇怪了。” 七姜抖开被子,拍拍身边让他赶紧躺下,说道:“歇会儿吧,明天还不定发生什么呢。” 展怀迁问:“要不要再喝几口水,嗓子还痒吗?” 七姜摆摆手:“好多了,只是呛了几下,我更担心母亲,哥哥说母亲咳嗽越发严重,怀迁,我们要不要告诉父亲?” 展怀迁道:“我娘那儿的动静,我爹向来派人盯着,不必我们操心。” 七姜愤愤然道:“派人盯着就成了吗,妻子是用来盯的吗,盯了十年也盯不出个鸟来。” 展怀迁在一旁躺下,轻轻点了她的脸颊:“又胡说了,女孩子家家的。” 七姜最烦就是这几个字,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骂人说粗话吗,她不服气。 展怀迁见她不高兴了,忙道:“不是嫌弃你,也不是不许你说,就是……” 七姜倒是大度:“你不必事事迁就我,你看不惯就看不惯,我照旧说我的,咱们两不相干。” 展怀迁无奈地一笑,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说:“睡吧。” “怀迁,事情一件件冒出来,越来越复杂,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父亲把老太太算计进来,图什么?” “我不知道。” 卧房里静了一瞬,旋即两口子笑出了声。 展怀迁感慨:“若不是你在身边,这一重重事情下,我必定要愁死了,哪里还笑得出来。” 七姜窝在他怀里说:“不论如何,笑总比哭好。” 然而,夫妻俩刚要闭上眼睛,窗下就传来探子的暗号,七姜还什么都没听见,展怀迁已翻身起来了。 “怎么了?”她心里很不踏实,不自觉地下了地。 “我爹出门去了。”展怀迁转回身道,“姜儿,我要去护着些,你先睡。”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就等我回来。” 七姜心里发紧,但不再多说什么,立刻从柜子里取出夜行衣,帮着展怀迁一同换上。 这一边,本不该出门,要在府中闭门思过的展敬忠,趁着夜色悄然来到了司空府,门内早有接应的人,一路将他带到了何翊翎的院子。 才进院门,就听见妻子的咳嗽声,这么晚了,她果然一犯旧疾就睡不着。 “夫人,您还醒着吗,大老爷来了。” “进来吧,咳咳……” 展敬忠闻声,立刻进门来,而何翊翎一口气没跟上,咳得面红耳赤,胸口要撕裂般疼痛。 “这次怎么这么急,一口药都没吃吗?” “大人若是来关心我,还请早些回去吧,别被人捉了把柄再连累孩子。”何翊翎缓过气,吃力地说道,“若有事商量,还请长话短说。” “贵妃的事,我来确认是否与你相干。” “不是我说出去的,我试探了大嫂,她模棱两可,我也不敢确定,怎么,皇上什么意思?” 展敬忠道:“眼下还不好说,皇上此前为了贵妃提醒世恒与瑜初郡主的婚事,就给过警告,帝妃之间必然有了嫌隙。” 他一面说着,从边上端了茶水递给妻子,劝道:“喝两口茶,润一润。” 何翊翎接过手,但问:“你们把晋王耍得团团转,连你家老太太都算计上,图什么?” 展敬忠道:“一来争取时间毁灭从全国各地通往京城的暗道,二来是自下而上清理门户,能扳倒我的唯有‘不孝’之罪,我暂时从朝堂上退下来,成了局外人,才能看清那些人的嘴脸。今日一整天,派出四十三名密探,送回来上千个消息,我一出事,果然就有人坐不住了。” 何翊翎咳嗽了几声,说道:“可你却苦了姜儿,为你闹得满城风雨,往后人人都会笑话她傻。” 展敬忠苦笑道:“这丫头险些坏了我的事,可我还得对着怀迁夸赞她,也罢,横竖回过头还要洗去‘不孝’二字,这下都扯干净了。” “展敬忠。”何翊翎放下帕子,克制着咽喉的干痒难耐,声音沙沙地说道,“别动我的孩子,姜儿和怀迁若因此受损,我绝不放过你。” 展敬忠道:“是姜儿擅自插手我的事,这也怪我吗?” “不然呢?” “好,怪我……” 何翊翎吃力地喘了几口气,说道:“当年我进宫探望病重的皇后,遇到慌慌张张倒药渣的宫女和我的人撞了,我看她神情异样,就留了个心眼,捡了一把药渣包在手帕里带出了宫,私下找叶郎中查了。” 展敬忠惊愕地看着妻子:“所以你才会说自己握着贵妃的把柄,可是多少年了,药渣都成了灰,还能证明什么?” 何翊翎道:“不需要证明什么,只要皇上对皇后念念不忘,就足够了。” 展敬忠苦笑:“翎儿,你错了。” 何翊翎颔首,并不反驳:“你说的对,似乎我错了,恐怕贵妃娘娘替人背了锅,但皇上对皇后娘娘痴情难忘,总没错吧?” 展敬忠长长一叹:“人都有软肋,都有执念,君王也不能免俗,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今次的计划,除晋王势力、扫荡朝中奸佞,以及挑起外藩之间的矛盾,每件事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但我能察觉到,皇上忽然感情用事了。” 第326章 您何苦来的 “皇上是后悔了?” “也许是,可这世上哪来的后悔药,娘娘早就不在了?” 何翊翎看着丈夫,问道:“你先前阻拦我不要针对贵妃,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么皇上知道你有所察觉吗,他还能容得下你?” “君君臣臣,生生死死,不过一念之间。”展敬忠神情淡然,潇洒地说,“皇上知道与否我并不在乎,其实皇上也明白,我不在乎皇室宗亲里的任何事,眼下我最在乎的,是江河一带今夏发不发洪水。” 何翊翎苦笑:“是啊,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在乎。” 展敬忠道:“你不要挑我的错,难道我说不在乎你,我说不在乎孩子们?翎儿,我今晚来,只是想探望你,但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多留半刻,才说了这么多的话。” 何翊翎说:“所以,又骗我?” “怎么能是骗……” “好了,你我心里明白就好。” 展敬忠急了:“我不明白,我也不用明白,我想见你,只是想见你,怎么就骗你了?” 何翊翎淡淡地说:“皇上感情用事,大人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还请大人护孩子们周全,晋王一旦发狂,难保不豁出性命乱杀,千万别让我的孩子受到伤害。” 展敬忠自然要答应,又听妻子道:“也请大人保重,能在这一场风波中全身而退。” 他眼眸微亮,嘴角有了几分笑意,然而再想开口,面前的人咳嗽起来,不甚明亮的烛火下,都能看出她一张脸咳得通红,展敬忠慌忙上前抚背顺气,焦急不已:“我早就吩咐他们来照顾你,怎么还是这样,今年比往年来得更急更凶,你能不能听劝?” 何翊翎厌烦地推开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吵得我耳朵生疼,不用你操心。” 然而不住的咳嗽声,惊动外面的梁嬷嬷,她既担心夫人的身体,又怕是被老爷气的,忍不住隔着门问:“夫人,给你端枇杷膏来吧。” 何翊翎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实在不愿意说话,冲展敬忠摆了摆手,展敬忠则恼道:“不看大夫,也不吃药,你是要做神仙吗,不想活了?” 一面说着,出门吩咐梁嬷嬷预备汤药,又端了茶水送到妻子嘴边,何翊翎倒也不拒绝,浅浅地喝了几口,靠在床头轻轻挥动着丝帕扇风,咳得太猛,她燥热得很。 很快,枇杷膏送来了,展敬忠要为她,被何翊翎嗤笑:“犯不着,我自己有手,还没倒那么不堪的地步。” 展敬忠说:“我是好心,是在乎你,你就非要在我的心意上踩一脚?” 何翊翎冷漠地喝完了枇杷膏,倒是顺手将药碗递给他,靠在床头,低头摆弄手里的丝帕,满不在乎地说:“我吃过药了,大人请回吧。” 展敬忠道:“你这样不好,我不放心。” 何翊翎懒得理他,侧过身背对着,说道:“大人,眼下不是担心我的时候,速速将晋王处置了,什么外藩事务还有那些混迹在你这边的奸细佞臣都扫荡了,可怜我家少夫人新嫁娘,没过过一日安生日子,还请皇上和大人……” 可是话未完,她又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下不好,将才喝下去的枇杷膏都吐了。 梁嬷嬷带着丫鬟进来伺候,屋里屋外一顿忙,展敬忠退到一旁插不上手,被妻子最后劝了句:“走吧,叫人发现行踪,又是麻烦,别连累了我家。” 这一回,展敬忠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翊翎下意识地朝着门前看了眼,梁嬷嬷见状,轻声道:“您何苦来的,老爷也是担心您,把人撵走了,这会儿又……” “又什么?” “没、没什么……” “你以为我舍不得他走?” 梁嬷嬷把心一横,说道:“如今萧姨娘被我们撵走了,老太太和大老爷也决裂了,大老爷给您找了那么好的儿媳妇,还时时刻刻地惦记您,哪怕被您挖苦讽刺也一趟趟地来看您。这大半夜的,就知道您睡不安生,被皇上禁足了还来看您,夫人……都说人心是肉做的,您肚子里莫不是一块秤砣子?” 何翊翎笑起来,眼角带着几分泪花,不知是笑哭的,还是方才咳嗽太猛留下的,她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嬷嬷,他来得太迟了。” 因反反复复咳嗽,这一晚睡得很不好,快天亮时太过疲倦,她才昏睡了过去。 沉甸甸地不知睡了多久,隐约感觉唇上被温润地擦拭,大夫人缓缓睁开眼,就见姜儿正拿着棉签子沾了温水擦拭她的双唇,额头上微微发凉,是顶着一块浸了凉水的帕子。 “姜儿,你怎么来了?” “父亲派我来的,父亲要我伺候您病好了再回去。” 然而七姜一开口,嗓子也倒了,好在她没病没灾,只是昨天被烟和硫磺呛的,这会儿软乎乎地笑着说:“怀迁一早就笑我公鸭嗓,娘,下回见了他,替我骂他。” 大夫人缓缓坐起来,打量着孩子:“让你大舅母请太医来,不瞧瞧怎么行?” 七姜伏在床边说:“娘不见太医,我也不见,再说了,我没病呀。” 大夫人嗔道:“你父亲派你来治我的?” 七姜眉眼弯弯地一笑:“我才不听父亲的话,我只听娘的话。” 这小烟嗓,听得大夫人很心疼,只能妥协,命梁嬷嬷派人去请太医来,她也跟着开几服药。 七姜很是高兴,伺候母亲洗漱更衣,一同用了早饭,之后就等来了太医。 诊脉、开方子、熬药,折腾完这些事,已时近正午,大夫人不忍小两口为了自己分开,便撵七姜:“回去吧,姜儿听话,你在这里,娘才心神不宁。” 七姜摇头:“我不走,我答应了父亲和怀迁,一定照顾好您。” 正说着,梁嬷嬷进门道:“了不得,太子妃驾到了,说是先去太师府没见着您,就追过来,郡主也一同来了。” 大夫人笑道:“我们少夫人可是个香饽饽?” 七姜很是得意:“那可不,娘,我讨人喜欢着呢。您先休息,我去去就来,就不让太子妃和郡主进来了,说话费神。” 第327章 都学她的口气 看着孩子脚步轻盈地跑出去,大夫人咳嗽几声后说道:“果然一代强过一代,莫说太子妃、郡主那般身不由己的人物,便是我们这些人,姜儿这么大的时候,没有长辈领着,哪儿敢到处跑。你看这几个孩子多好,都有自己的主张,不轻易被摆弄。” 梁嬷嬷在乎的却不是这些,只笑道:“听说大老爷一回去就亲自找少夫人,大半夜的隔着墙说话,都不放心叫二哥儿传话,亲自去说的,说是如今能劝得动您老实吃药的,只有少夫人了。” 大夫人瞥了嬷嬷一眼:“不乐意听他的事。” 梁嬷嬷壮着胆子说:“这……奴婢说奴婢的,您不听就是了。” 大夫人不禁笑了:“我们姜儿是有多厉害,把人都带坏了,都学她的口气。” 这一边,七姜赶来见到了陈茵和瑜初,向二人行礼道:“家眷们本是要来伺候的,怕吵着娘娘和郡主,我擅自做主请她们回去了。” “可别端着了,这会子没外人,咱们还和之前一样。”陈茵说着,挽了七姜的手坐下,正经道,“和你们商量贵妃和太子的事儿,你们主意多。” 眼下,最为难的人,便是太子妃了,已故的皇后是她的亲姑母,涉嫌谋害皇后的,又是她亲婆婆,她们几个心里都明白,贵妃即便不是主谋,也必定是从犯,她脱不了干系,这件事想要最好的结果,那就是不了了之。 “我爷爷和父亲的意思,为了家族长远考虑,不愿追究这件事,若要查,早在当年就咬着不放了。”陈茵说道,“如今只盼着我与贵妃和睦,盼着我顺顺利利从太子妃成为皇后,以庇佑我兄弟们的仕途,庇佑家族的将来。” 七姜说:“陈阁老真是实在得很,横竖女儿都没了,不如以此作为皇家欠你们家的人情,好好谋划将来。” 陈茵苦笑:“是这个道理。” 七姜无奈地说:“就是觉着寒心。” 瑜初道:“何必寒心呢,于国亦是如此,两国相交或战或和没个定数,今日与你睦邻友好,明日就挥刀来犯,不过是利益至上,君臣之间更如是,能有几个真正心怀天下的大臣?” 七姜并不认同:“您说的道理我懂,可即便是太平盛世,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还有无数的人为国为民奔忙,展怀迁就是,我家老爷也是。” 瑜初嗔道:“我又没说他们不好,你呀,展怀迁是有多好?” 陈茵道:“咱们言归正传吧,如今晋王疯了似的到处惹事,恨不得将整个朝堂拖下水,我实在有些糊涂了。” 瑜初支着脑袋说:“晋王再怎么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但皇上就不同了,旁人看着是晋王兴风作浪,搅得天下不太平,谁知道背后是不是皇上拿他当猴耍,以此达到更多的目的?” 七姜猛点头:“我和展怀迁商量的,也差不多这些,咱们得把各自都从这场混战里摘出去,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管好我们家老太太,茵姐姐你稳住贵妃和家人们的关系,郡主呢,护好自己的命,别让晋王杀了你。” 瑜初笑道:“怎么我这儿直接就是要命了?” 七姜一脸严肃地说:“杀了你,才好伪造保命符不是吗,但这事儿已经不重要,他如今成了皇上的棋子,他发的疯,谁知道是不是皇上指哪儿打哪儿,保护好自己总没错。” 瑜初很意外:“这些话,是展怀迁教你的?” 七姜毫不谦虚:“是我们一起商量的,我也有份。” 瑜初对陈茵笑道:“嫂嫂,将来可要好好利用云七姜,也要好好拿捏,不然她一个不顺心和你对着来,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陈茵摇头:“不会,纵然此生人人负我,姜儿必定不会负我,我敢信。” 七姜冲郡主轻轻挑眉,很是得意骄傲,但眼看着瑜初坐在这里,忽而一个激灵:“郡主,您出来了?” 瑜初说:“皇上只命展怀迁父子闭门思过,我为何不能出来?” 七姜忧心忡忡:“那岂不是没人镇得住老太太,她会不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时候,玉颜和玉颂被老太太叫去了沁和堂,一进门就见母亲跪在厅堂里,不知犯了什么事,昔日八面威风的四夫人,这会儿只是个被婆婆揉搓的小媳妇。 姐妹俩行礼,因四夫人跪着,玉颜和玉颂也不得不跪下了。 “好了,人给你找来了。”老太太手里摇着扇子,冷声道,“既然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我这个婆婆替你做主,该打该骂,你出了气就好。” “老太太,您说什么呢?”玉颜质问,“谁给母亲受委屈了,她在家哪一天不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我们大小姐如今说话,气大声儿也大,很没教养很不得体。”老太太说,“怪我这个祖母没用心,对不起你爷爷对不起你爹,将来下了地府也没脸见他们。” 四夫人忍不住拉了一下女儿的衣袖,示意她少开口,却被婆婆看见,冷笑道:“看看,当着我的面还拉拉扯扯,慈母多败儿,养出这样的闺女,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只见上官清从门外进来,面无表情地捧着一把藤条,站到了四夫人的身边。 老太太对儿媳妇道:“要不你教训这两个小贱人,要不就我教训你,你自己选吧。” 四夫人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母亲,我、我没做错什么呀,我也是身不由己,您走了之后,我就被关起来,我什么都没做。” 老太太叹气,起身走过来,俯视着地上的母女三人,忽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玉颜的脸上,玉颜毫无防备,被打得眼冒金星,撞得身边跪着的玉颂一起倒在地上。 不等呆若木鸡的四夫人回过神,老太太便朝上官清使眼色:“动手吧。” 玉颜才从这一巴掌的晕眩中醒过神,身上就被狠狠地抽了两鞭子,剧痛激醒了她的意识,只见上官清挥动藤条又向一旁的玉颂抽去,她下意识地抱住了妹妹,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可这里是太师府,不是定安侯府,不是那个没有半个人能帮她的甄家,玉颜转身扑向上官清,抢她手中的藤条,上官清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玉颜夺走了。 “老太太,我敬你是祖母,看在我爹的份上,才给你下跪磕头。”玉颜握着手里的藤条,一步步逼向祖母,“可我不是你生的,不是你养的,你要撒气,找你儿子去,大伯父若不够,地底下还有好几个呢,你去找他们去。” 第328章 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短短一个夏日,上官清眼中的展玉颜,俨然成了第二个云七姜,她竟然敢那么大声地对老太太说话,甚至戳她的痛处,这一家子人都疯了,都被云七姜带疯了。 自然,玉颜不会对祖母动手,将手里的藤条扔在地上,转而对上官清道:“这么多年了,沁和堂里大事小事,几时轮到你动手,知道为什么吗?” 上官清避开了目光,还往后退了几步。 玉颜冷声道:“因为里里外外的下人,你们都差遣不动,这家里,轮不到你们再来耀武扬威。上官清,你给我听好,还想吃一口展家的米,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然没你的好下场,不信你试试。” 话音刚落,展怀迁闯了进来,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情形,从地上搀扶起了玉颂和婶婶,越过玉颜挡在了祖母的面前,满眼怒色道:“老太太,若是家里的日子不好过,再送您去别庄如何?” “展怀迁,我可是你们的祖母,你们这般大逆不道,就不怕遭报应?” “这世间若有报应,恐怕早在您身上应验了。” “畜生……”老太太扬手要扇打孙子,奈何个头悬殊,奈何身手迟缓,早就被展怀迁抓着手腕镇住了。 换做旁人,展怀迁一掌能将人推开十步远,念在是祖母的份上,他只轻轻松开了手。 “我爹从探花郎到当朝宰辅,二十多年来,多少人想把他踩在脚下,他会被区区一个晋王算计?”展怀迁冷声道,“老太太,您是真的老了,糊涂了。” 老太太迷茫地看着孙子:“展怀迁,你、你什么意思?” 展怀迁不予理会,转身看向上官清:“听说祖母要将你配与晋王,看在你我一同长大的份上,表哥劝你一句,别痴心妄想,几位侧妃都不是好惹的,你去了晋王身边,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你伺候老太太十几年,父亲和我都不会亏待你,若能迷途知返,好好过日子,别再跟着老太太造孽,必然有大好的日子等着你。” 上官清冷笑着摇头,晃动身体向后退,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满眼鄙夷地望着所有人:“什么大好的日子,我想做展家的少夫人,我要做司空府的少夫人,这才是好日子,你们给得了我吗,我在展家十几年任劳任怨地伺候老太太,难道我不配得到这些吗?” 四夫人叫嚣道:“你可别做梦了,你是什么出身,还想配司空府,你睁开眼看看,司空府的少夫人在这儿呢。” 她说着,满脸得意地将玉颜往前推了推,威胁道:“上官清你等着,今天打我姑娘这几下,早晚从你身上讨回来,你敢对司空府的少夫人动手?” 老太太问道:“什么意思,展玉颜要嫁何家了?” 四夫人挺起背脊,骄傲地说:“人各有命啊母亲,我们姑娘就是富贵命,纵然曾经坎坷些,可该是她的就是她的,挡也挡不住。” 上官清一下站了起来,瞪大眼睛:“凭什么,展玉颜你一个侯门弃妇,凭什么?” 四夫人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说话,满京城去问问,是我们一脚蹬开了甄家,怎么就是侯门弃妇了,我姑娘是当朝太师的亲侄女,是太师府的大小姐。” 老太太厉声道:“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四夫人嗤笑:“老太太,也没人指望您同意,您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老太太冲上前来,要厮打儿媳妇,被玉颜将母亲护在身后,险些要挨巴掌时,叫展怀迁拦下了。 “大户人家,拉拉扯扯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祖母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展怀迁松开祖母的手,冷声道,“祖母,您累了,早些休息,往后家里家外的事,都不必您操心。” “把你爹叫来……” “父亲正与先生商议国事。” “把你爹叫来!” “您早些休息。” 说罢,展怀迁转身示意玉颜带婶婶和妹妹先离开,却不知身后的祖母,从边上拿起茶壶朝他后脑勺砸来。 “二哥哥……”玉颂最先看见了,扑过来推开兄长,老太太也一慌张失了手,却将茶壶砸在了玉颂的脑袋上。 刺目的鲜血从玉颂的鬓边淌下来,展怀迁大惊,将妹妹横抱起就往门外走,玉颜和四夫人都跟着出来,谁也顾不得老太太和上官清了。 七姜和瑜初赶回太师府,刚好遇上太医到来,玉颂眼下虽无大碍,但需静养数日观察,伤了脑袋是大事,唯恐有变故。 “没砸着二哥哥就好。”见了嫂嫂,玉颂还能笑着说,“二嫂嫂,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二哥哥一回。” 七姜不敢碰玉颂的伤,只是摸了摸妹妹的手臂,心疼地说:“什么都别想了,好好养着,那件事嫂嫂一定给你个交代,杀人偿命,管她是老太太还是天王老子,谁也别想逍遥法外。” 玉颂不禁含泪:“到那一天,我要去给我娘上个坟,让她放心,这世上待我好的人,很多很多。” 七姜搓了搓妹妹的手,温柔地说:“安心歇着,嫂嫂先出去了。” 众人在门外等候,只有瑜初悠哉悠哉地喝茶,见了七姜便问:“要我帮什么忙吗,去训斥你家老太太一顿?” 七姜不屑地说:“她可不配让您来训斥,她算什么东西。” 瑜初笑道:“别这么说,她好歹是展怀迁的亲祖母,你这不是败坏了展怀迁的出身。” 七姜这会儿没心思和郡主拌嘴,径直走向四夫人,四夫人是怕了七姜的,下意识地往玉颜身后躲,先开口说:“今天的事可不怪我,你别又和我过不去。” 七姜则单刀直入地问:“玉颂的娘不是你杀的?” 四夫人急道:“都说了不是,云七姜,我敢指天发誓,若是我杀了那贱人,我、我现在就死去。” 七姜问道:“若要你指正老太太呢?” 四夫人不禁为难起来:“怎么,你真要把事情闹大,你要送老太太去坐牢吗?七姜啊,玉颜就快嫁司空府了,你给她留几分体面,这事儿家里解决就算了,别闹大了。” 七姜道:“不去公堂,她不配拖累玉颜,但家里解决,也要有个见证,得请几位大人物来旁听。” 四夫人小心翼翼地指向瑜初:“郡主不是在吗?” 瑜初笑道:“我可不够分量,皇室里的郡主县主和你们府里的丫鬟一样多,不值什么。” 第329章 七姜面圣 四夫人弱弱地出声:“太师府、司空府,已经是这京城里顶天的大人物了,若说郡主都不值什么,难道要去宫里请娘娘?” 七姜想了想说:“那就请贵妃娘娘做主吧。”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她,展怀迁走来,拉了七姜的手到门外,正经问道:“是气疯了非要立马给玉颂一个交代,还是另有打算?” 七姜委屈又后怕地看着他:“若是你受了伤,我就真要疯了,这么说很对不起玉颂,所以我更要给她一个交代。怀迁,朝廷的事,越来越复杂,天知道皇上要做什么,咱们这么耗着不是个法子,自家的事也都捡起来吧,该处置的处置,该撵走的撵走,好不好?” 展怀迁道:“你觉着,贵妃娘娘能帮你吗?” 七姜说:“我可以和她谈条件啊。” 展怀迁嗔道:“你还有胆子和娘娘谈条件,拿什么谈条件?” 七姜却是胸有成竹:“等我谈成了再告诉你,我换衣裳去,你去告诉父亲一声,我要给玉颂的娘讨个公道。” 展怀迁说:“我们还没查到人证呢,朱嬷嬷不肯开口,那个动手的男仆也没找到,老太太怎么能承认?” 七姜走了几步,回过头说:“又不是上公堂打官司,二公子,都关起门来自家处置了,要那些人证物证给谁看?” “可是这样,贵妃娘娘不会帮你。” “你猜贵妃娘娘,怎么给张昭仪灌哑药的?” 夫妻俩对视着,展怀迁轻轻一叹,上前来拉着七姜往外走:“你去换衣裳,我去见父亲。” 七姜笑起来:“你看看,自从跟了我,如今也不拖泥带水了。” “我跟了你?” “不愿意?” “愿意,敢不愿意吗?” 太师府的马车到达皇城下,正是帝妃用午膳的时辰,皇帝今日难得进后宫用膳,云七姜求见贵妃的话传到祥英殿外,苏尚宫就犹豫了。 “请少夫人等着,皇上回大殿后,我便去通传。”苏尚宫这般吩咐门下的小太监,抬头却见太子往这边走来。 “殿下,您不是在东宫用膳吗?” “云七姜求见母妃,我替她来传句话。” 苏尚宫睁大眼睛:“殿下,这云娘子也太不知轻重,竟然还惊动了您?” 项景渊不在乎,淡淡地说:“难道不是给太子妃体面?” “是是是……”苏尚宫倒是有几分高兴,太子如今都能爱屋及乌了,那些年担心的事,都能彻底放下了。 殿内,帝妃正说笑,见儿子大步走进来,贵妃嗔道:“怎么扬尘带风的,父皇正用膳呢,有什么要紧事?” 项景渊行礼后,说明来意,贵妃奇怪:“她单独来的,只她一个人?” 皇帝说:“派人问问,用过午膳没有,命御膳房送些吃的去,朕与你母妃用过午膳,再宣她进宫不迟。” 项景渊笑道:“父皇不想见见她吗,云氏可是个奇女子。” 贵妃道:“她粗鄙不懂礼数,岂能由她在御前放肆,你父皇可见不得。” 皇帝却说:“皇儿都这么说了,不如一见,说起来,她不是朕赐婚的吗,上回端午节匆匆一面,也没正经说什么话。” 贵妃有些犹豫,但太子已传话下去,一面落落大方地坐下,苏尚宫很有眼色地添了碗筷,皇帝便给儿子夹菜,顺口问了几句今晨朝会上的事。 贵妃的眼神变得柔和,含笑看着父子俩,看着看着,视线不禁模糊,她知道自己动了情,生怕落下眼泪,赶紧低头胡乱塞了几口吃的。 此时,留在大殿没跟来的内侍总管赶来了,躬身道:“皇上,御林军已集结待命。” 贵妃心头一紧,但见皇帝淡定地说:“下令搜捕,莫要惊扰了百姓。” 她再看向儿子,太子亦是从容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待内侍总管退下,她忍不住问:“皇上,出什么事了?” 太子替父亲回答:“几个贪赃通敌的罪臣,要问罪抄家。” 贵妃道:“这么突然,臣妾未曾听见半点风声。” 皇帝嗔道:“要什么风声,给他们逃匿窝藏的时间?” 贵妃慌忙起身,告罪道:“皇上,臣妾僭越了。” 皇帝吩咐儿子:“还不把你母妃搀扶起来,往后有什么事,多来与你母妃说说,别吓着她。” 太子笑道:“后宫不得干政,父皇也别为难儿子,这不该是您和母妃枕头边的事吗,怎么要儿子来说?” 皇帝一愣,旋即笑骂道:“混账东西,你说的什么话。” 贵妃拧了儿子的耳朵:“还不跪下请罪,你昏了头。” 太子却笑着坐下,对双亲说:“怎么好好吃顿饭,又打又骂的,儿子可是就要娶太子妃的人了。” 皇帝示意贵妃坐下,说道:“咱们自己养的儿子,受着吧。” 不多久,苏尚宫进门禀告,展家少夫人到了。 贵妃无奈地吩咐:“皇上也想见见她,带进来吧。” 苏尚宫领命,出门来再见七姜,上上下下打量后,提醒道:“少夫人,皇上和太子殿下都在,还请您谨言慎行。” 七姜吓了一跳:“皇上也在?” 苏尚宫板着脸说:“您才知道?” 七姜收敛神情,不再说话,跟着苏尚宫进门,照着跟随母亲学过无数遍的礼仪,周周正正地磕头行大礼。 贵妃没让她起来,径直问道:“有什么事,你们家没个长辈教规矩实在不成体统,本宫从潜邸到皇宫,二十多年来,从没见过你般无礼的外命妇。” 皇帝倒是和气地说:“不必为难她,不是才十七八岁吗,能懂什么,起来吧,站着说话。” 七姜暗暗松了口气,起身站定,偷偷瞄了眼殿内的光景,果然一家三口正用饭,让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传说中皇帝一顿饭上百道菜的排场,若不说帝王家,一张桌七八道菜三个人围坐,很是温馨安逸。 项景渊问:“云七姜,听你嗓音沙哑,你病了?” 贵妃不禁恼道:“可不是吗,苏尚宫,怎么敢把病人往宫里带?” 苏尚宫忙说:“少夫人解释了,她没有病,是昨日和道士们做法事,被香和硫磺熏的。” 皇帝一下笑了出来,没忍住,索性放下筷子哈哈大笑,贵妃虽然紧张,可是看着圣上的模样,仿佛许久没见他这么高兴了。 七姜的心砰砰直跳,再次跪下道:“为了我家老太太的事,求贵妃娘娘做主。” 贵妃提起精神,呵斥道:“放肆,圣上在此,你请谁做主?” 第330章 赏她二十板子 今日既然来了,该害怕的事,七姜早已提前想好,大不了一死,大不了再被金针扎一回。 面对贵妃的质问,她壮着胆子回答:“太师府的家务事,本就不该打扰皇上,是贵妃娘娘您曾亲口说,妾身若遇见什么麻烦,可以进宫来向您求助。” 这种客套话,贵妃一辈子不知说了多少遍,能当真的可只有这小云氏,可话说回来,她是当真了吗,她不过是利用了这句话,给了彼此台阶下,瞧着鲁莽且傻乎乎的样子,小丫头机灵着呢。 “皇上,您看呢?”贵妃转而温和地对皇帝说,“给了这孩子借口,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皇帝笑道:“话既是你说的,就成全她吧,不必在意朕,朕来歇一歇罢了,顺道凑个热闹,你可别小看家务事,都是学问呢。” 贵妃含笑答应,便命令七姜:“有什么事说吧,起来回话。” 七姜再次叩首谢恩,稳稳地起身站直,低着脑袋说:“有件事,不得不向皇上、娘娘和太子殿下禀告,一来为父亲伸冤,二来为我家二姑娘讨个公道。” 项景渊没好气地说:“不必绕弯子,说正事,皇上哪有功夫听你客套?” 七姜本就不怕太子,这会儿更是感谢他给自己机会,便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朗声道:“老太太之所以被送去别庄,的确不是避暑静养那么简单,是因为她犯了大罪。家中四叔展敬义,生前有一房妾室,便是我家二姑娘展玉颂的生母,当年自缢殉情的忠烈传遍京城,可事实上,姨娘并非殉情,而是被人杀害后吊在灵堂,那个幕后凶手就是我家老太太。” 贵妃肃然道:“口说无凭,证据呢?” 七姜说:“老太太旧仆朱氏已被控制,另有四夫人王氏佐证,当年老太太曾威胁她,必须有一人为展敬义陪葬,命王氏做决定。王氏害怕自己死于非命,唯有顺从了老太太的命令,当晚开了门户放凶手进来,将姨娘杀害后吊在灵堂。” 贵妃冷声问:“王氏承认了?” 七姜道:“是,王氏承认了,因此连王氏也被父亲禁足于家中,对老太太对她,都是惩罚。” 太子看了眼父亲和母亲,便故意道:“为何不报官,你们展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七姜再次跪下,叩首道:“展敬忠父子一心报效国家,倘若因这件事被拖累,不得在朝堂立足,从此不能为皇上效力,岂不是天大的损失?” 项景渊见这丫头说话没分寸,着实替她捏把汗,故意恼道:“云七姜,你好大的口气,朝廷离了你展家不成了吗?” 七姜磕头道:“妾身只说天大的损失,并没有说朝廷离了展家不成,求殿下莫要动气。” 皇帝看向儿子,一副你和她咬文嚼字的玩笑神情,不仅不怒,还带着几分笑容,再看向贵妃,贵妃立时会意,不怒不喜的平淡口吻说:“起来回话。” 七姜却将脑袋磕在地上,说道:“请求贵妃娘娘做主,为我们家做个见证,朝廷禁止活人陪葬,老太太却虐杀侍妾,假装殉情来为她的儿子陪葬,这本该是下大狱的罪过,但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再翻出来查,对朝廷对皇上都是极不体面的,父亲自知有错,已忍痛做下惩处的决定,不想被有心人利用,又背上不孝的罪名。” 贵妃长眉紧蹙,问道:“我能为你们见证什么?” 七姜应道:“既然不报官,就是家务事,娘娘若知真相,往后再被人翻出来,我们家也有底气了。不论如何,老太太必须为她的作恶付出代价,展家不能包庇纵容,家教门风不能败坏在她一人手里,愿皇上和娘娘成全,将此事做个了断。” 然而此刻,有内侍匆匆进门,禀告道:“万岁,边境急报。” 皇帝毫不犹豫地起身,径直往门外去,但走过云七姜身边,还是停下了脚步,吩咐身后的贵妃:“给这孩子一个交代,朕的确不能失去展家父子,别叫一个老妇污了展氏儿孙的清白。” 贵妃欠身道:“臣妾自有分寸,事后再向您禀告。” 皇帝颔首,转身看向太子:“渊儿,随父皇去。” 太子领命跟上前,本想递个眼神给云七姜,奈何这小娘子伏在地上,他唯有先跟随父亲离去,之后若有什么事,再来替她周全。 贵妃送到宫门外,待圣驾走远后才回来,见云七姜还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禁道:“你倒是守规矩,但又常常胆大包天不知死活,起来吧,别回头又说本宫折磨你,那几根金针,我就值得被你婆婆念叨一辈子。” 七姜听着动静,估摸贵妃坐下了,她才站起来,抬起头看向贵妃道:“娘娘,今日进宫求您这件事,没打算当着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说,原是想和娘娘交换一件事的。” 贵妃端着茶碗,没顾得上喝,恼道:“放肆的丫头,你也配与我谈条件?” 七姜这回没跪下,认真地说:“买卖交易向来你情我愿,娘娘若不愿意,妾身也不敢强求。” 贵妃近些日子本就心浮气躁,被云七姜这一说,更是心火难耐,冷声道:“百姓告官,过堂先挨板子,那一样的道理,既然要和我谈条件,出去挨二十板子,再进来回话。” 七姜牙关紧咬,手里也握了拳头。 贵妃嗤笑:“不敢了?” 七姜到底松开了拳头,双手交叠,躬身道:“请贵妃娘娘责罚。” 贵妃更是恼火,厉声下令:“苏尚宫何在?” 苏尚宫进门来,她已听见方才的话,此刻一脸铁青,应道:“娘娘,奴婢在。” 贵妃含怒盯着云七姜,这丫头越是淡定,她越是生气,冷声道:“赏她二十板子,打完了来回话。” 大殿中,边境急报并非大事,项景渊为父亲处理后,回到御前复命。 然而父子俩才刚说几句话,内侍总管便来禀告,道是祥英殿传了廷杖,展副将军的妻子云氏正在挨打。 “父皇,儿臣……”太子急了,他如何向陈茵交代。 “怎么了,怕茵儿怪你?”皇帝却含笑看着儿子,“那小娘子是该吃些苦头了,往后陪在太子妃身边,还有无数的麻烦等着她,总这么横冲直撞的如何使得。自然她有她的聪明和胆气,但旁人也有无数种法子打压她,难道这世上只有她最厉害?” “可是……” “放心吧,苏尚宫有分寸,还用你操心?” 太子垂下眼眸,手里握了拳头,随后把心一横,绕到案前跪下:“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第331章 今生今世绝不背叛 “渊儿,你还记得皇祖父的模样吗?”皇帝不问儿子要做什么,却道,“先帝驾崩那年你几岁,三岁?” 太子应道:“是,那年儿臣三岁,回父皇的话,儿臣只记得画像上皇爷爷的模样,三岁之前的事,已无半分记忆。” 皇帝笑道:“甚好,有些事不记得了,才是莫大的福气。” “父皇……” “哦对了,你要求什么事?” 太子抬起头道:“彻查母后死因一事,求父皇交付于儿臣,眼下传言纷纷,乃至构陷母妃有害人之心,儿臣请命彻查此事,还母妃一个清白。” 皇帝说:“既然你母亲有所嫌疑,你当避嫌才是,更何况,眼下不过是晋王一说,朕并没有决定是否要查,难道晋王说什么便是什么?” 太子坚定地望着父亲:“父皇,传言说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若不立案查明,给世人一个交代,母妃就会蒙受冤屈,儿臣不忍心。” 皇帝问:“万一查到最后,是你母妃所为,你将如何取舍?” 太子毫不犹豫地说:“母妃绝不会伤害母后,儿臣也不认为母后之死另有蹊跷,当年陈茵侍奉左右,中宫的一切皆有陈府把持,没有人能绕过陈家的眼睛对母后下手,不过是晋王唯恐天下不乱,臆想出来的风波。父皇,儿臣要查,只查晋王居心叵测,而非什么杀人凶手。” 皇帝淡淡一笑,眼中意味深深:“那这件事就交付于你,不过,千万别学云七姜,什么证据都没有,凭几句话就断案。但是她又很聪明,不上公堂不报官,家务事又何须证据,她只是不愿家族再被上官氏拖累,不愿展敬忠和展怀迁被‘孝’字压垮。这孩子很清醒很聪明,但冲动了些,凡事做比想要先,眼下运气好,将来可就难说了。” 太子笑道:“这小云氏果然了不得,竟然能得到父皇的夸奖。” 皇帝说:“你不去祥英殿看看,这一顿廷杖下来,展怀迁会不会翻脸?” 项景渊立刻站了起来,一改方才的严肃,着急地说:“怀迁不会翻脸,茵儿该翻脸了,父皇,儿臣好不容易才哄她高兴。” 皇帝冷不丁地问:“既然如此,那些年,你又为何冷落她?” 太子心头一紧,但没露在脸上,玩笑道:“窦良娣的事,让儿子很没面子,总想着如何才能挽回颜面,结果越走越偏,实在委屈了陈茵。” 此时,又有内侍进门来,躬身禀告道:“皇上,祥英殿的廷杖已经收了,娘娘似乎只是想吓唬一番展少夫人,没打几下。” 项景渊松了口气:“那小身板,十杖就能要了她的命。” 此刻祥英殿内,七姜跪在贵妃面前,虽然只挨了三下,可也疼得她要死,没法儿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而这么直挺挺地跪着,膝盖又疼得让人直哆嗦。 “起来吧,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可是名动京城最霸道暴躁的小娘子。”贵妃嫌弃地说道,“在我这儿装可怜虫,又要招惹你婆婆怨恨我?” 七姜眼里含着泪,是疼哭了的,挨了三下板子的她明白,若非贵妃手下留情,二十杖后,她必定就死在这皇宫里了。 “起来!” “是……” 七姜摇摇晃晃地站稳,眼泪也跟着滚落,赶紧抬手揉了眼睛,她并不想哭,也不能哭。 “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是你婆婆教的?” “回娘娘的话,临时决定进宫求您,还没向父亲母亲禀告过。” “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妾身进宫前,上官氏又发疯,拿茶壶砸展怀迁的脑袋,没想却砸伤了我家二姑娘。娘娘,您知道吗,我们太师府统共那么几个人,却一天天的都不得太平,全因为上官氏。” 贵妃不耐烦:“你们家的事,我不感兴趣,是问你,拿什么来和我谈条件?” 七姜定了定心,说道:“娘娘,我会成为太子妃娘娘的臂膀,和展怀迁一起扶持太子殿下,从今往后,我的性命就属于太子妃娘娘,今生今世绝不背叛她。” 贵妃失笑:“怎么,我们太子妃离了你还不成了,云七姜,你是不是太狂妄了?” 七姜继续说道:“还有晋王说皇后娘娘被害,谣传是您下手的事,娘娘,我若替您摆平了,能不能算作条件?” “你去摆平,凭什么?” “凭娘娘绝不是那样的人。” 贵妃眉心紧蹙,盯着云七姜看了半天,想起方才一家三口用饭时说说笑笑的天伦之乐,这些日子她患得患失、心神不定,儿子那晚一番衷肠,更叫她陷入了迷茫。 这一生,为了皇帝、为了儿子、为了家族,乃至为了朝廷国家,她可曾为过自己。 贵妃回过神,说道:“不用你费心做这些事,只会越帮越忙,至于太子妃,你就当个玩伴陪着她,让她能有说心里话的人便好,少给她出馊主意,别教坏了了她,不然下次板子上身,就不是几下了。” 七姜的屁股还疼得很,颤颤地点了点头,而眼眸轻轻一转,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问:“娘娘,您、您愿意出面处置我们家的事?” 贵妃颔首:“上官氏虐杀侍妾,违背朝廷禁止活人殉葬的律法,本该收押监禁,念在她为国抚育展敬忠、展怀迁这些栋梁之才,我会向皇上求情,免去牢狱之灾,由你们将她终身软禁,不得再踏入京城。” 终于达到了目的,七姜却怔住了,半晌才说:“这些话真听您说出来,又觉得好生残忍,娘娘,我是不是太心软了?” 贵妃道:“你骨子里还是个心善的孩子,但心善过了头,便是对恶的纵容,往后即便克制不住这样的念头,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许再说出口,记住了吗?” 七姜忙跪下,周正地磕头行礼:“娘娘,多谢您。” 贵妃道:“口说无凭,你且等一等,带个宣旨的太监回去吧。” 七姜却谨慎地问:“娘娘,您可以颁旨吗?” 贵妃直摇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闯进宫来求我帮你,好好回去跟你婆婆学规矩,再这般无知,岂容你在太子妃身边?” 然而七姜不耻下问,她真的很想知道:“娘娘,您可以颁旨吗,不是说后宫不得干政?” 贵妃瞪着这丫头,真真又气又好笑,无奈地说:“除了后宫归我管,外命妇也归我管,明白了吗?” 第332章 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 七姜离宫时,见到许许多多大臣从另一道门匆匆而入,她多看了一眼,就招来苏尚宫的提醒,带着她迅速离开了。 至宫门外,苏尚宫递给她一瓶膏药,说道:“活血化瘀,可用于少夫人身上的棒伤。” 七姜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收下了,又听苏尚宫问她:“奴婢多嘴一句,在门外听得,您要为贵妃娘娘摆平晋王构陷一事,您不会只是说说吧。” 七姜说:“必然尽我所能,但若做不到,苏尚宫也不能误会我只是说说。” 苏尚宫笑了,欠身道:“愿少夫人马到功成。” 那之后,一路往家去,才发现京城里很不太平,仿佛朝廷在抓人,闹得人心惶惶。 纷纷扰扰下,太师府门前却格外平静,展怀迁早早就等在门前,以他的消息灵通,自己挨板子的事,必定已经传回来了。 果然,人家二话不说就上手,抱起七姜往门里去,七姜着急地说:“后车还有跟来宣旨的公公呢。” 展怀迁回眸看了眼,吩咐大管事:“你接待吧,大老爷已经在沁和堂,我和少夫人就不过去了。” “我还想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无非是要死要活地闹,父亲已经答应我,不论如何都不会心软,刚好,娘娘还给你带了旨意回来,由不得她闹了。” 七姜真诚地问:“怀迁,你会难受吗,她毕竟是你的祖母。” 展怀迁淡漠地说:“不过是一个称呼,我敬她是人伦,撇开这一层枷锁,巴不得一辈子不曾遇见她,也少些仇恨怨怼的业障。” 七姜心里不好受,展怀迁很少说这样严重的话,她何苦多问。 “姜儿,我说错话了,怎么不高兴了?” “是我说错话,事情都这样了,还问你做什么呢,贵妃娘娘说,心善过了头就是对恶的纵容,单是老太太逼姨娘陪葬的事,就没得原谅。” 展怀迁抱着她稳稳地往观澜阁去,路上问道:“娘娘怎么会教导你这些,她不是不喜欢你?” 七姜也不明白:“娘娘这个人吧,真是捉摸不透,还有,我听她的口气,像是很在乎母亲的,总说我又要招惹母亲记恨她,她难道有什么把柄落在娘的手里?” 展怀迁摇头:“也许不是把柄,是在贵妃心里,也有重要的人,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名门贵女,总有些被她们珍惜的感情在。” 七姜笑道:“就像我和茵姐姐吗,不过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对了,你拿什么和娘娘交换来旨意,难道是一顿板子?” “我说我会一辈子陪在太子妃身边,永远都不背叛她。” 展怀迁微微蹙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姜儿,这意味着什么你可知道?” 七姜很是淡定:“知道,这辈子算是过不了清静太平的日子,没了晋王还会有张王李王,有人的地方就有贪念,皇权那么大的诱惑,谁不想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前路坎坷着呢,我要陪在娘娘身边,不就是一起坎坷了吗?” 展怀迁说:“那我将来不想干了,却不得不陪着你留在京城,留在争权夺利的世界里?” 七姜笑眯眯望着他:“不行吗,跟着你家娘子委屈你了吗?” 展怀迁故意颠了一下,七姜的屁股果然还疼得厉害,涨红了脸窝在他胸前打了两下,弱声骂道:“你浑蛋,我可疼可疼,你去挨两下试试……” 展怀迁却道:“巴不得替你挨打,在家就隐约觉着不妙,很后悔放你一个人去。” 七姜软乎乎地笑着:“那也好过两个人挨打,我没事,小时候被我娘揍得才狠呢。” 展怀迁嗔道:“你不是说爹娘最疼你,怎么又总挨打。” 七姜说:“一两回也够我记一辈子了,反正将来我一定不打我的娃娃。” 说着话,抬眸见展怀迁目色带了几分暧昧,七姜面上一红,踏踏实实地窝在他怀里,被抱着一路往观澜阁去。 这一头,瑜初带着老嬷嬷过来,老远就望见两口子,她本是担心七姜想要来看看,但见展怀迁抱着她,便知道七姜在宫里吃了亏,本该上前问候,可他们越走近,她反而往后躲了起来。 “郡主,咱们回吧,花丛里蚊虫多。”此刻,老嬷嬷轻声劝道,“看样子少夫人没事,还能说说笑笑呢,求贵妃娘娘的事,必然也达到了。” 瑜初却问:“嬷嬷,展怀迁若与我成为夫妻,也会是这样体贴的丈夫的吗?” 老嬷嬷坦率地说:“奴婢不敢断言,但展副将军与少夫人恩爱和睦,这便是他们的福气更是缘分。” 瑜初苦涩地一笑,说道:“是啊,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 老嬷嬷问:“郡主,既然和晋王割席撇清了关系,咱们不如回去吧,那么多皇亲国戚,少了您参加太子殿下的大婚,也没人会在意的。” 瑜初看向嬷嬷,坚定地说:“我不能走,这一走,父王但凡有什么事,宗室里那群豺狼必定瓜分了瑞郡王府,我要留在这里守住王府,不过……” “您说。” “是该换个地方住了,展怀迁在我心里,终究是个念想,我虽喜欢云七姜,可她到底抢走了我心里的人,该让我冷静冷静。” 老嬷嬷说:“王府在京城另有宅子,只是不如王府阔气体面,您若觉着合适,咱们回自己家去也好。” 瑜初点头道:“就这么办,先派人去打扫,我这儿和云七姜商量着,选个好日子回去吧。” 主仆俩离开时,见到了跟着大管事去往沁和堂的宫人,既然贵妃出面,瑜初就不必再多事,命老嬷嬷派人打听着,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沁和堂里,展敬忠替母亲跪接了贵妃的旨意,宣旨的内侍办完差事就走,没有多半句话,展敬忠命大管事好生招待,便握着懿旨转入屏风内。 老太太倒在床上一言不发,上官清跪坐在脚踏上,手里捧着一块帕子正要往凉水里放,见大伯父进来,便僵住不动了。 四夫人远远地在边上,不帮忙也不靠近,见展敬忠进来,赶紧跟着站在他身后。 “您都听见了,姨娘的事既然被翻出来,是该给玉颂一个交代,也给敬义一个交代。”展敬忠冷静地说道,“过几日,儿子照旧将您送回别庄,请您在那里颐养天年,也许此生再不相见,但儿子会惦记着您。” 第333章 上两代的恩怨翻篇了 “大伯父,我呢?”上官清丢下帕子,跌跌撞撞地跑来展敬忠面前,哭着说,“我没做过坏事,大伯父,我只是尽心尽力伺候姑祖母,我是无辜的……” “往后你嫁人,大伯父会为你准备嫁妆,但婚姻大事,理当由你爹娘做主,你若愿意随老太太回别庄,便跟着去,若想回家,就另派马车送你。” “我想留在太师府。”上官清跪下哀求道,“大伯父,让我留下好不好?” 四夫人还记着这丫头说要当司空府少夫人,立时大声道:“你又不是展家的人,你见我们王家有谁赖在这里吗,回你自己家去吧。” 上官清膝行至展敬忠脚下,抓着他的衣摆,哭得浑身哆嗦:“大伯父,让我留下,求求您,求求您……我这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忍心吗,大伯父,求您了。” 四夫人小声嘀咕着:“大哥,留下她,指不定哪天爬上怀迁的床,您不会想家里再来一位萧姨娘吧。” 展敬忠瞪向弟妹,四夫人立时闭了嘴,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 “展敬忠……”床上的老太太忽然开口,“就当是为娘求你最后一件事,把这孩子留下吧,太师府缺这一口米养活她吗?” 展敬忠冷声道:“母亲可以命令儿子做无数件事,但这一件事,即便您求我,儿子也不能答应。” 老太太翻身坐起来,狰狞凶戾地骂道:“那我命你去死,你死不死?” 展敬忠淡漠地说:“儿子的命是朝廷的百姓的,早已由不得母亲做主,也由不得儿子做主。” “大伯父,您若逼清儿,清儿就是死在太师府,也不走。” “清姑娘啊,这话不管用,这会子云七姜不在跟前,不然她一定对你说,死就死吧,死完了太师府给你风光发丧。” 上官清怔怔地看着她,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二哥哥方才还说会善待我,他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去找二哥哥,我要见二哥哥……” 展敬忠不予理会,最后向母亲欠身:“您好生歇息,快的话,明日一早就送您回别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去,四夫人赶紧跟着出来,听见里头上官清哭着喊“大伯父”,她啧啧一声:“鬼喊鬼叫地做什么。” “弟妹。”展敬忠停下脚步,转身道,“几句话要交代你。” 四夫人立时满脸陪笑:“大老爷,您说……” 展敬忠不客气地说:“这么多年,你也没做什么好事,姨娘的死你若早些来告知我,也不会纵容母亲犯下罪孽。但这些都过去了,你为敬义生儿育女,为太师府操持家业,功过相抵,我不会再计较任何事。” 四夫人欣喜不已,激动地说:“大哥,当真吗,您、您原谅我了?” 展敬忠说:“不是原谅,只是不再计较,为了怀逍和玉颜的前程,弟妹,望你能好自为之。” 四夫人搓着手里的丝帕,轻声问:“大哥,您能把怀逍两口子接回来吗,我保证再也不欺负韩子淑,她有身孕了,那是我的孙子,我心疼还来不及。” 展敬忠道:“不能,怀逍有他的抱负,他不想活成第二个四弟,你若想步老太太的后尘,就只管逼他,这是你们母子的事,我本不该插手。” 四夫人急道:“大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将来玉颜出嫁,过几年玉颂也嫁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家里算什么名堂?” 展敬忠说:“我答应敬义会照顾你,你就心安理得在太师府住着,怀迁和七姜都会敬你善待你。” 四夫人嘀咕:“您那儿媳妇,不吃了我就不错了。” 展敬忠不在乎:“你别招惹她就是了。” 那之后,离开沁和堂,展敬忠回到书房,门下几位先生便匆匆来禀告,京城里大震动,十几个官员被捕,毫无预兆的,御林军就冲入府中拿人,其中不乏原在展敬忠手下的。 “他们若清白,也不怕皇上调查。”展敬忠说,“这才刚开始,太子大婚之前,京中都不得太平。” 此时大院嬷嬷在门外禀告,少夫人要去司空府了,特地来请安告知大老爷。 先生们从侧门退出去,展怀迁领着七姜进门来,她已换下了厚重的诰命服,一袭轻盈的裙衫,是去外祖家,就不那么讲究了。 “姜儿,你挨板子了?”展敬忠问道,“伤得重不重?” “没事,娘娘吓唬我来着。”七姜说道,“父亲,您可别又拖拖拉拉,最好明天一早就把人送走。从今往后,老太太这一茬就在咱们家翻篇了,外人也好家里也罢,谁也别再拿这事儿来压您和怀迁。您呢,可别心软反悔,也别下次遇上什么事,又拿她们来算计,贵妃娘娘会很难做的。” 展怀迁听着心里好笑,父亲这辈子,能有几个对他这般说话,七姜是真天不怕地不怕,他不得不轻声道:“姜儿,还是稍稍客气些好。” 七姜一脸莫名,难道这些话很不客气吗? 展敬忠并不计较,反而笑道:“爹不能让你白白挨打,你说得对,上两代的恩怨翻篇了,明日一早我就送老太太回别庄,她与我祖母的恩怨,不能再祸害儿孙。” 七姜很满意,恭敬地行礼:“父亲,那我出门了,我会照顾好母亲,玉颜也会照顾好郡主,那边的事儿您不必操心。” 但这话,待离了父亲的书房,七姜又一本正经地对展怀迁说:“我不在家,你却天天在家,可要离郡主远一些。” 展怀迁嗔道:“胡闹,我不是那样的人,郡主也不是。” 七姜霸道地说:“知道你们都是正经人,可掌不住我小气,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 展怀迁拿她没法子,好生哄了几句,便送七姜出门,却在门外遇见自己的手下,告知明日叶郎中要过堂。 七姜说:“明天我和哥哥一起去,你和父亲在家等消息,那什么西域的毒药……” 提起“西域”二字,展怀迁忽然想起了什么,严肃地说:“姜儿,你先去司空府,等我和父亲的消息。” 第334章 他难改,娘的矫情也难改 在展怀迁那儿神神叨叨的事,到了母亲跟前就有了解释,原来太子大婚各国使臣来贺,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京城,皇帝还算计着为他们制造些矛盾,好挑起几国外藩的不和。 “把展怀迁吓得,难道父亲都不告诉他吗?”七姜嘴里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说,“他方才脸色都变了,大概是自己悟出了什么。” 且说七姜一到母亲身边,就被梁嬷嬷好吃好喝地养起来,司空府的消息不比太师府慢,她在宫里挨板子的事,大夫人早就听说了。 怕孩子面上过不去,外祖母、大舅母她们都说先不过来,只让婆媳俩好好说话,但各色点心瓜果络绎不绝地送来,家里养的西北来的厨子也把七姜的脾胃伺候的舒舒服服。 “别噎着,喝口汤。”大夫人只要她慢些吃,不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让七姜上手抓,怎么舒坦怎么来。 “娘,我吃饱了,再吃肚子要破了。”七姜油汪汪的手,小心翼翼捧着汤碗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对母亲说,“留着晚上再吃,可别倒了,多浪费。” 大夫人答应,立时就有婢女来收拾,并送来铜盆伺候少夫人洗手。 七姜如今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仅仅是习惯,力所能及的事,她依旧不喜欢被别人来碰,也没有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当主子,或是对身边的人有主仆的意识。 自然这些都不重要,时日长了总会磨合好,何况身边都是好人,张嬷嬷、梁嬷嬷、映春她们,都是好人。 “屁股疼不疼,坐这么久了。”大夫人心疼地说,“不必在娘跟前逞强,哪怕你不十分信任我,在我眼里,也是和迁儿一般看待,我是当自己有了个女儿。” 七姜眼圈一红,这有人心疼,人就会格外脆弱,一时没忍住,哽咽道:“其实……我很想我娘,想我爹,从来没离开过他们那么久,但一天天的,只会越来越久,娘,我好想他们。” 大夫人将孩子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七姜的背脊,温柔地说:“姜儿乖,再等一等,这一阵风波过去,娘一定安排送你回家,怀迁若是走不开,娘陪你去,上回说不跟你们去,你也伤心了吧。” 七姜并不愿哭,泪中带笑地说:“那倒没有,就是这事儿没完没了的,我没什么指望。您看,怎么皇上还要和外藩的人过不去呢,人家好好地来做客,还要被算计。” 大夫人笑道:“皇上若不算计天下,就该天下人算计他了,你以为皇帝好当呀。” 七姜从母亲怀里退出来,说道:“吃得太撑,坐着屁股疼,可趴着怕要吐,娘,我们去散散步好吗?” 大夫人关切道:“能走吗?” 七姜点头:“走路不妨事,怀迁都给我检查了,没伤筋骨,就是左边青了一大块。” 她大大咧咧地说出来,忽然意识到什么,早已被养得白嫩嫩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然而眼角还挂着泪珠,没了平日里的霸道,眼角眉梢的惊慌和害羞,实在是招人怜爱。 “放心,娘什么都没听见。” “嗯……” 大夫人忍俊不禁,拿了帕子轻轻擦去七姜眼角的泪,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园子里去,丫鬟们拿扇子的、捧蚊香的,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 没走多远,七姜跑回来,从丫鬟手里拿过精巧的蚊香炉提在手中,再回到母亲身边。 “怕虫子咬?” “快入秋,越是这时候,蚊子越毒,可不能让娘被叮了。” 然而大夫人咳嗽了几声,七姜忙问:“熏着了吗?” 大夫人坦率地说:“是不太好闻,我这会儿闻不得。” 七姜赶紧又跑回去,把香炉还给丫鬟,再拿了团扇回到母亲身边,笑着说:“我给您扇着,蚊子就不过来了。” 大夫人伸手拨开七姜发髻上,因跑动而缠绕的银丝流苏,欣慰地说:“虽然我从出生起,就被人周到地伺候着,可真正暖到心里的,也并不多。怎么说呢,好些事都习以为常,不论在谁的眼里,横竖是会有下人做的,身边的人也就不在意了,怀迁也好,你公公也罢,还有外祖母舅母都一样。” 七姜轻轻摇着扇子,随母亲往园子深处缓步走去,听罢这些话,心里有些为难,想说的不敢说。 “怎么了,看你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我说了您不生气好吗?” 大夫人含笑:“不生气,姜儿说什么娘都爱听。” 七姜定下心来,说道:“就是吧……您不觉得自己太矫情吗,既然您都知道大家是这么想的,譬如这摇扇子提蚊香的事,既然下人都会周全,您就不该再想着让家人特地来关心您,又或是您开口说呀,告诉怀迁,想让他来给您提着香炉,您什么都不说,总让别人猜怎么行呢?”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孩子,七姜抿了抿唇,这会儿才觉着自己冒失了。 “可娘没对你说,你不是也想到了,是你有心,而他们没有心。” “那、那您会给外祖母捉蚊子吗?” 大夫人一愣,她下意识就想到,那不是丫鬟该做的事吗? 七姜说:“娘想要被关心被在乎,我也是,我巴不得怀迁天天围着我呢,但我知道他不能,可他能的时候,我就会说,会让他给我倒水,让他给我揉揉腰扇扇子,他也老差遣我干这干那的,把我惹急了又要哄我,我都替他烦。” 大夫人听着听着就笑了:“真好,这才是小夫妻该有的日子。” 七姜想了想,说:“张嬷嬷告诉我,父亲和娘过去也很恩爱,她总是叹气说可惜。” 大夫人咳嗽几声后,温和地说:“和梁嬷嬷一样,没事儿就爱念叨,她以为念叨几句,我和你父亲就能和好吗?” “这回老太太的事,父亲总算硬气了一回,老太太要把上官清留下,父亲也没答应。”七姜真诚地说,“娘,我和怀迁早就商量好,不再指望您和父亲和好,但我也不能总说父亲不好,他也有好的,也有在改正的,就是迟了些,都四十多岁了,哎……” 见这孩子像模像样地叹气,大夫人被逗乐了:“是啊,都四十好几了,他难改,娘的矫情也难改。” 七姜忙摇头:“不是不是,娘,我、我没说您矫情。” 大夫人故意道:“等见了怀迁,我可要告状了。” 七姜立时眉眼弯弯,得意地笑起来:“那没事儿,展怀迁都听我的。” 第335章 父亲就不是好人 跟着活泼可爱的儿媳妇,大夫人连咳嗽都常常“忘了”,婆媳俩绕着园子散步,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是能吃的年纪,才刚撑得要吐了,才逛了半个园子,就惦记回去喝一碗凉凉的甜酒酿。 不过今日府里不太平,自然不太平的是朝廷的事,七姜出宫路上亲眼见到的光景,皇帝突然派御林军抓捕了大大小小好些官员,波及几方派系,她在宫里挨板子那会儿,京城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婆媳俩站在小桥下,看着远处穿戴官袍的人行色匆匆,大夫人问:“姜儿,太师府是不是也这样了?” 七姜应道:“父亲和怀迁禁足,当官的一律不能进家门,都是家里的先生们里里外外传递消息,倒是没这么热闹,所以父亲还能有空处置老太太的事。” 大夫人示意往回走,七姜搀扶了母亲,说道:“快的话,明天一早老太太就离京了,贵妃娘娘下了懿旨,不许她再踏入京城,要永久拘禁在别庄里。” “是吗?” “我和怀迁打算把朱嬷嬷也一并送过去,让她去和老太太作伴,不是坐牢。” “上官清呢?” “送回上官氏本家,她若不乐意,爱上哪儿上哪儿,反正不能在展家待着。”七姜见母亲感兴趣,便继续说道,“还是有四夫人,看在大哥和玉颜的份上,父亲不计较了。眼下四夫人看清了形势,也不敢再乱来,往后养在家里,她若本分老实,我和怀迁不会亏待她,她要再作妖伤害玉颜玉颂,就把她也送去陪老太太,别回来了。” 大夫人轻轻叹:“姨娘死得蹊跷,当年不是没人怀疑过,可你父亲大约猜到了结果,就不再追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七姜点头:“我和怀迁都觉着,父亲心里是明白的。” 大夫人苦笑:“可他就是这样,能糊弄过去的事,就不管了,你有句话说得好,总是事情结束了,他来救场了。” 七姜说:“娘,当年父亲若是追究,会不会影响他的前程,也会影响外祖父和舅舅们吧。” 大夫人颔首:“正是基于此,他才不管了,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当官,什么都不能阻碍他为百姓谋福。这一趟,为了协助皇上铲除佞臣,他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算计吗,只是没料到儿媳妇不按常理出牌,姜儿啊,你知道自己,咳咳……” 话没说完,大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七姜小心翼翼地为母亲顺气,大夫人缓过来后,眼中却是欣赏的笑意:“姜儿,你差点坏了他的事,你知道吗?” 七姜呆呆地眨眼睛:“我吗,我、我怎么坏事了?” 简单说来,展敬忠利用母亲引晋王上钩,背负不孝之名从朝堂上退下后,要趁着这波震荡,揪出一批早已背叛自己的官员,也为皇上排除其他几方派系的隐患。 可七姜却为了替公公洗脱“不孝”的罪名,找来道士大闹一场,传得满城皆知是展家老太太糊涂痴呆,险些打断了展敬忠和皇帝的计划,好在他们都应付过去,如今老太太继续以“糊涂”的名义送去别庄,虐杀侍妾的事,暂时不会传开。 七姜听得双唇紧抿,很不甘心地看着母亲,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大夫人咳嗽着笑道:“他很可气是不是,我们姜儿嗓子都被熏倒了,人家还怪你误事。” 七姜终于张开嘴,气呼呼地说:“娘,您可永远别原谅爹,他就不是好人。” 如此爽快霸道的爱憎分明,大夫人被逗乐了,偏偏又引起咳嗽,七姜心疼不已,赶紧送母亲回来,伺候着她多喝些水。 不久后,何夫人到了,毕竟是亲姐姐又伤了人家孩子,做大舅母的很是愧疚,搂着七姜好一番疼爱,说下回要带着她一起进宫,当面和贵妃掰扯掰扯。 这话不能当真,七姜心里很明白,猜想大舅母有要紧事说,就借口去找哥哥,从母亲的房里退了出来。 不过她还真是要找何世恒,只因大公子如今勤学苦读,她来家半天了,这会儿才等着表哥下学。 “玉颜挨打了?”听说白天的事,何世恒急急忙忙就往门外走,但很快又退回来,问道,“眼下什么情形,我能去吗?” 七姜笑道:“哥哥如今可冷静多了。” 何世恒一本正经地说:“多事之秋,我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姜儿,你也辛苦了。” 七姜摇头:“我可不辛苦,但郡主在家里住着,哥哥一个男眷总去不合适,明天玉颜来给母亲请安,你们就能见面了。” 何世恒冷静下来:“好,我等明天见她。” 七姜说:“明日叶郎中过堂,展怀迁让我等消息,可这会儿还没动静,他若是没消息送来,哥,你带我去旁听成吗?” 何世恒道:“叶郎中并不真正属于太师府,你算是个外人,的确不用避嫌,我就更不必了,去旁听不难,可那地方,你一个姑娘家不合适。” 七姜骄傲地说:“哥,你忘了是谁替玉颜打官司要来义绝书的,看不起我?” 何世恒笑叹:“是是是,满京城谁不知道展家少夫人的厉害。” 话音才落,婢女来传话,是何夫人让孩子们过去,七姜便随哥哥一起回到母亲的院子。 何夫人一见七姜就拉到身边,问道:“好孩子,你答应娘娘,要为她摆平晋王?” 七姜点头:“我说了,不过要怎么做还没想好,当时只是为了能求娘娘处置我家老太太。” 但何夫人已是满心感激,捧着七姜的手说:“好姜儿,你信娘娘的是不是,她绝不会伤害皇后娘娘,她治理后宫虽然手腕狠厉,吓得无人敢兴风作浪,便是那张昭仪也还没成气候就被压制住了,可她绝不是恶人,她绝不会要皇后的命。” 七姜说:“我只是想着,贵妃娘娘若摆脱了嫌疑,茵姐姐就不难做了,一头是亲姑姑,一头是亲婆婆,也太为难她。舅妈,您别把我想得太好了,我真不是为了贵妃娘娘,她拿针扎我还打我,在我眼里怎么会是好人?” 何夫人听得直笑,转身看向妹妹,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说:“我们家孩子可不好糊弄,嫂嫂别得太美。” 第336章 才不要和你半斤对八两 见母亲和舅母心情都不坏,七姜便问:“比起我来,娘和舅妈有的是法子去做这些事,你们为何不自己出面帮贵妃娘娘?” 何世恒在一旁道:“要避嫌,正经路数都不能来,但眼下太子求皇上将这件事交给他,已经是替皇上向天下表明了态度,皇上不怀疑贵妃,贵妃也不可以被构陷。” 七姜还不知道这事儿,但想太子是个有担当的人,茵姐姐和他在一起就错不了。 何夫人说:“好孩子,你只管去做,任何事有舅舅给你兜着,只要能把这件事也翻篇,往后你的事,都包在舅母身上。” 七姜笑道:“我们大姑娘嫁来后,请舅母多疼疼她,她会好好为您操持家业的,至于我嘛,我有娘啊。” 说罢,她跑回母亲身边,乖巧地依偎着婆婆,何夫人感慨道:“真没见过这样向婆婆撒娇的儿媳妇,我和你二嫂嫂与母亲算得上亲厚了,也不会这样腻歪。” 大夫人满眼慈爱和欢喜:“我们孩子还小呢。” 七姜说:“舅妈,将来您也多疼玉颜,贵妃娘娘的事儿,我一定尽力,我可烦死那个晋王了,就他带人打伤怀迁,又派人暗杀他的事,我这儿就翻不了篇。” 正说着,梁嬷嬷带着福宝进来,给主子们磕了头,福宝便说:“二公子请少夫人和大公子明日不要去旁听叶郎中过堂,不要干涉审案子,叶郎中不会有危险,请少夫人放心。” 看来展怀迁也知道了皇帝要挑唆外藩不和的事,就不是她能搀和的了,昨天就差点坏了父亲的计划,虽然误打误撞还算圆满,明日可不能再横生枝节,七姜心里有分寸。 待母亲吩咐一些话后,她跟着福宝出来,叮嘱道:“别让你家公子熬夜,不能没胃口就总喝粥,那不养力气,请张嬷嬷做些开胃……” 福宝笑嘻嘻地插嘴道:“少夫人,您才离开半天。” 七姜不仅没有难为情,反而更认真地说:“半天也够久的了,赶紧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公子,叫他别惦记我,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福宝冷不丁想起一件事,自责险些糊涂忘了,说道:“郡主的人去打点王府在京城别处的宅子,像是过几天就要搬过去。” 七姜问:“怎么要搬走了,一个人住回去多危险?” 福宝说道:“也许只是派人去打扫,未必眼下就搬走。” 七姜说:“这会儿挪动太危险了,你传话给大小姐,请她去问郡主并劝郡主,在我们家住着最安生,若是有别的缘故,立刻来回我。” 福宝领命,麻溜地走了,门里何世恒跟随母亲出来,何夫人笑盈盈道:“我们姜儿越发有主母架势,再过十几年,这京城女眷里领头的人物,就该是你和玉颜她们妯娌几个,大舅母可是很期盼看到那一天。” 七姜却说:“我才不要去给那些女眷们领头,但就算眼下,我也不比外头任何人差,舅妈,我厉害着呢,听说满京城都知道我的名号。” 何世恒笑道:“可惜咱们半斤对八两,誉满京城的都不是什么风风光光的事,姜儿,你也别太得意了。” 七姜毫不客气地说:“舅妈,我是给玉颜打官司,给父亲正名才闹得大名在外,哪儿像哥哥,那叫什么来着,对,勾栏瓦舍,有的人不读书不考功名,成日去那些地方鬼混,如今临时抱佛脚知道用功了,咱俩能一样吗,我才不要和你半斤对八两。” 何世恒恼道:“哪有当着人亲妈面说儿子坏话的,姜儿啊,你觉得我娘能理你?” 然而却遭来母亲嫌弃的目光:“你好自为之吧,往后再让我为你操心,我就当着你媳妇儿的面收拾你,再不给你好脸色。” 何世恒指了指七姜,彼此都笑得灿烂,哪里能真生气,何夫人则惦记小姑子的身体,叮嘱孩子该如何照顾她婆婆,说罢后,才带着儿子离去。 七姜送到院门外,看着一行人走远,院里院外又清静下来,但远处各道门的灯火渐渐亮起,一天又要过去了。 司空府比不得太师府冷清,单是厨房准备主子们一顿饭菜,家里都能格外热闹,人丁兴旺四个字,见识过太师府的单薄,七姜才真正感受到了。 “少夫人,您在这儿喂蚊子呢?”梁嬷嬷出来找人,笑着问,“是惦记二公子吗?” 七姜随嬷嬷往回走,大方地说:“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他,但娘的身体更重要,嬷嬷,一会儿别在娘面前开这样的玩笑,咱们放心里好不好?” 嬷嬷欣慰不已,慈爱地说:“奴婢明白,都是少夫人的孝心。” 事实上,大夫人的身体的确不乐观,虽然每年都发病,可今年来得格外凶格外急,白日里和七姜说话还好好的,天一黑,不等用晚饭,就剧烈咳嗽,身子也跟着烧起来。 太医顶着夜色来,判断除了旧疾并无其他病症,无非是开药施针。 大夫人身子发沉,昏昏欲睡,可耐不住咳嗽,总是快睡过去时,又被咳醒了,吃的药吐了,喝下去又吐,过了子夜症状更凶狠,咳嗽声几乎要从这一处传到老爷子老太太那儿去。 七姜衣不解带地守在母亲身边,刚开始很焦虑很害怕,渐渐摸清了母亲的症状后,连她咳嗽的间隙都能掐得准,适时准备热水热茶,和丫鬟一起搭手,大家都不再手忙脚乱,大夫人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天快亮时,终于睡着了。 梁嬷嬷端着点心进来,想请少夫人垫几口,却见孩子趴在床边,正贴着耳朵听夫人呼吸的动静。 “少夫人……”她很轻地唤了声。 七姜摆摆手,又听了听后,才悄悄走出来。 “怎么了,您在听什么?” “我在听娘的喘气,怕她嗓子里有痰卡住了。”七姜说着,坐下就吃东西,她这一晚上没少吃,倒也不是饿得慌,是知道照顾人费精力,必须多吃些才有力气。 “夫人睡了有两个多时辰,很好了。”梁嬷嬷说道,“少夫人,您也歇着去吧,夫人她白天能好些,这病就爱夜里发作。” 七姜说:“叶郎中提过,夜里正是清肺的时候,因此夜里爱咳嗽,也不是坏事,人自己也能救自己,虽然我不太懂什么意思。” 梁嬷嬷也不懂,但说:“您还是歇着去,夫人会心疼的。” 七姜摇头:“我还要等叶郎中的消息,我放心不下,叶郎中是个大好人。” 第337章 王爷救我 大夫人从梦中稍稍醒来,隐约听见七姜的声音,叫她很是安心,身子发沉且困意犹在,便放纵自己睡过去。 这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便发现床边趴着七姜,她睡得很香。 本不忍心打扰辛苦了一夜的孩子,奈何嗓子发痒,忍不住地咳嗽,一下就把七姜惊醒了。 一张还带着压出了睡痕的脸上,满是关切心疼,不住地说着:“娘,我给您拿痰盂,别忍着……” 如此私密又有些脏的事,何翊翎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让儿媳妇来伺候自己,她生下怀迁坐月子那头十来天,因不让洗漱,她都不愿展敬忠和家人靠近自己。 可她没有机会对这孩子说不,七姜很体贴很细致,也很霸道,彼此没有婆媳的隔阂,甚至没有长辈晚辈的距离,在七姜眼里,自己似乎更像是朋友或姐妹。 “娘,叶郎中的事儿果然跑偏了,查到什么济世轩从外商手里买的药材,那外商是使臣带进来的,货也是他们的,这会子驿馆那儿都炸了,怀迁也不再禁足了,查案子去了。” 七姜捧着手帕,等母亲喝完了药,递给她擦拭嘴角,接过药碗絮叨着:“这一天天的,哪儿跟得上皇上他老人家的心思呀,我都糊涂了,我和怀迁就说好,不跟着凑热闹,我们只管把自己的事儿办好,比如老太太……” 她想起什么说什么,一下又气呼呼道:“娘,老太太今天走不了,要明天才腾得出人手。” 大夫人问:“太师府那么多下人,还不够送两辆马车的?” 七姜说:“怕有人路上生事端,家里普通的家丁不成,得找练家子,怀迁手下那些,上回伤了一批人,还没归拢齐呢,人手不够用。” 大夫人冷声道:“从司空府调吧,你去传话,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七姜望了眼窗外的日头,说道:“大正午了。” 大夫人道:“去传话,今天就把人送走。” 七姜说:“玉颜在外祖母那儿呢,她来给您请安的,您睡着就没过来,和外祖母大舅妈说话去了,我让她往家送话。” 大夫人颔首:“也好,让玉颜不必过来,也不必惦记我。” 七姜一脸坏笑,小声说:“娘,玉颜必定是找着机会来见哥哥的,不是真心惦记您。” 大夫人嗔道:“你就一天天的捣蛋,唯恐天下不乱,快过去吧,老太太的事别耽误。” 可就在婆媳俩说话的功夫,外头变了天,方才还阳光明媚,待七姜走出屋子,已是乌云密布、狂风阵阵,还没入秋落地的枝叶先被风扫了下来,院子里飞沙走石,梁嬷嬷护着少夫人进门躲一躲,眨眼功夫,便暴雨如注,好在风停了。 “这一场雨过去,又该凉快了。”七姜打着伞,领了映春往外祖母那儿去,絮叨着,“先头总觉得日子过得慢,可回头看看,那么些天一下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成天忙什么。” 映春在一旁说:“少夫人,您这两天总爱说话,嗓子都哑了,不歇歇吗?” 七姜说:“我心里烦呀,不说出来该憋死了,还是在家种地好,人心的弯弯绕最累人。” 絮絮叨叨一路来了外祖母的院子,传达了母亲的话,大舅母便派人调遣会拳脚的家丁,跟着玉颜去太师府,今日就把上官老太太送走。 辞别长辈后,七姜与玉颜共撑一把伞,将她送到宅门前,玉颜说:“郡主等你回去再商量走不走的事,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郡主说不能总在我们家,她有自己的家。” 七姜道:“辛苦你了,过几天娘大安了,我就回来,她夜里好辛苦,太叫人心疼,不过父亲若是问你怎么样,你别告诉他,就说没见着。” 玉颜笑着问:“怎么又记恨上大伯父了,大伯父又招惹你了?” 七姜却道:“让他自己来看看呗。” 玉颜立时明白了,姑嫂俩不再多说,待马车备好,她便匆匆往家去。 一路上,雨势不见收敛,马车跑得急,时不时有雨水透过帘子扑进来,玉颜的丫鬟便用手堵着,可一时没抓住,窗帘掀开,叫她看见了街上的光景。 “大小姐……” “什么?” “方才那个,是清姑娘吧。” 玉颜奇怪道:“她怎么可能跑出来,你没看错?” 丫鬟嚷嚷停车,玉颜便伏到窗前,大雨天街上人烟稀少,很容易就见到一个瘦弱的女子打着伞,似乎在躲什么,站在墙角不动了。 “遮着脸看不清,你确定是清姑娘?” “是,奴婢瞧得真真的,她是看见咱们家马车了,才停在那儿不动。” 玉颜立时下车找过来,上官清眼见展家的人过来,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司空府跟来的家丁立刻追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惊恐万状的上官清退到角落里,大声喊着:“你们要做什么,大白天的……” 玉颜跟上来,问道:“你不在府里,怎么跑出来的?” 上官清大声说:“我回家去不行吗,你们没资格关着我,我也不要你们送我,我自己走。” 玉颜道:“这可不是出城的路,哪怕你从另一道城门出去,也不是往上官家的路。” 上官清避开玉颜的目光,恨透了般说道:“与你不相干,展玉颜你别欺人太甚,我不是你们展家的人,我要走,谁也别拦着我。” 的确,玉颜没道理拦着她,上官清没杀人没放火,贵妃娘娘的懿旨里也不包含她,太师府送她回上官家是情分,也大可以不管,直接赶她出家门。 但眼下情形不同,上官清没道理有这份骨气,她必定是有所图才偷跑出来,玉颜就不能不管了。 “把清姑娘送上马车。” “展玉颜!” “立刻送上车!” 家丁们上前来拉扯,展玉颜丢了手里的伞和包袱,尖叫着挣扎着,就快被拖上马车时,对面过来一行人,透过雨幕看清了马车上的家徽,上官清大声喊着:“王爷救我,王爷、王爷救我……” 第338章 全都变了一个人 尖叫声冲破雨幕,引起了那一行人的注意,有侍卫前来查看询问,很快便见车门打开,晋王从车里露出半个身子。 “何人呼救?” “王爷是我,王爷救救我……” 上官清死命地挣扎,终于在下人恍神疏忽时脱身,跌跌撞撞跑向晋王的马车,跪在雨地里哀求:“王爷救救我,他们又要卖了我。” 亲耳听到这样的话,展玉颜对上官清最后的一丝怜悯也被大雨冲走了,原来真不是晋王胡编乱造,她半路被截下的时候,也一定说了同样的话。 “是你,你家老太太呢?” “老太太还被困在太师府,王爷,他们要卖了我。” 晋王下了马车,立时有侍卫撑伞来,他接过手,走到上官清跟前,浑身湿透的女子,衣衫全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曼妙的身姿,因惊恐和淋雨而苍白的脸,有着另一份招人怜爱的凄惨之美,上官清最引以为傲的姿色,的确是值得多看一眼的。 “王爷,救救我……” “起来吧,本王岂有不救的道理。” 晋王伸手搀扶上官清,她摇摇晃晃起身,可才站稳,就双腿发软倒进晋王的怀里,晋王下意识地拦腰搂住,边上的侍卫赶来接过伞,晋王便双手将上官清抱了起来。 “小女展氏叩见王爷。”玉颜上前来,行礼后道,“清姑娘与家人赌气,一时冲动要回家去,小女追赶至此,只是担心表妹的安危,想要接她回府,她气性大胡言乱语,还请王爷不要误会。” “王爷,救救我……”然而气若游丝的上官清还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他们要卖了我。” 晋王冷声道:“是非曲直,待她苏醒后,本王再来定夺。但奴仆之外,朝廷严令禁止买卖人口,太师府如此猖狂,叫本王大开眼界。” “王爷,您误会了。” “回去告诉展敬忠,他屡屡无视王法,纵容家人行恶,本王不能再姑息,若要这姑娘回去,命展敬忠自行来领。” 说罢,晋王将上官清抱上马车,随后侍卫便来驱赶玉颜和家丁,瓢泼大雨中,一行人扬长而去。 “大小姐,怎么办?” “清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玉颜镇定下来,吩咐道:“不必惊慌,先回府,送老太太离京的事照旧去办。” 如此,待赶回家中,果然四夫人早早等在门里,见了女儿就着急地说:“姑娘,了不得了,上官清跑了。” 听四夫人的解释,玉颜出门后,老太太就说身体不好要请郎中,四夫人少不得过去看一眼,也不知怎么的,等她想起来找上官清,那丫头已经不见了。 随后府内各处查找,都不见人影,四夫人很怕被人说是她放走的上官清,就亲自等在门前,盼着女儿回来解释。 “我和她向来不对付的,她还痴人说梦想做司空府少夫人呢。”四夫人喋喋不休地啰嗦着,“玉颜啊,你千万别以为是我放走她的,我真没有,我做这事儿能有什么好处呢?” 玉颜无奈地说:“没有人怪您,别往自己身上揽,我已经找到人了,母亲不要再惊慌。” 四夫人立刻到处看:“人呢人呢,那丫头人呢?” 玉颜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毕竟她也没弄清楚状况,好说歹说打发了母亲,便径直往大院来见大伯父。 展敬忠很是淡定,听闻司空府增派人手来送老太太走,他也淡淡地答应了,又听说上官清被晋王带走,才稍稍有几分在意,问道:“颜儿,在你看来,她图什么?” “您说王爷,还是表妹?” “自然是上官清。” 玉颜想了想,看了眼身旁的二哥哥,展怀迁便对父亲道:“听七姜说过,祖母要上官清色诱晋王,她们还曾闹翻过,眼下看来,上官清是豁出去了。” 玉颜说:“那条路怎么都不是出城的,但既然能遇上晋王,必定能通往晋王府。” 展敬忠叹了一声:“好好的孩子,为何自甘下贱,去了王府能有什么好处,她或许不怕死,难道不怕生不如死?” 玉颜道:“后续的事,请大伯父和二哥哥做主,我去安排老太太离京。” 展敬忠颔首,待侄女离去,他看向儿子道:“这件事,无关于朝廷恩怨,迁儿,只上官清的性命和尊严,我们该管吗?” “儿子不知道。”展怀迁冷漠地回答,“该说的话,不论是您还是儿子,乃至是七姜,都早已对她说明,可在她眼里,她得不到的便是所有人的错,已经拉不回来了。” 这一边,玉颜来安排祖母离京,别庄那头什么都有,不过带几件路上替换的,很快就能收拾好。 老太太枯坐在卧房,看着下人进进出出,最后是孙女进门来,她抬眼细细地看,忽然觉着很陌生,仿佛这么多年,都不曾正经打量过这个孩子。 “看你这一身珠光宝气,万万没想到,司空府能收留你这个弃妇。”老太太刻薄地说道,“你的命比你爹好,比你母亲好,也比我这个祖母好。” 玉颜平静地说:“车马已备妥当,这就送祖母离京。” 老太太问:“展玉颜,你对得起你爹吗?” 玉颜道:“那么祖母,您对得起自己的儿子吗,您为他照顾好他的骨肉了吗,甄家的婚事是不是您牵线搭桥,是不是您骗的母亲将我嫁出去,诚然没有反抗是我自己的错,可要把孙女嫁给一个活不多久的病秧子,您当时在想什么?” 老太太哼笑:“想什么,你爹到死也只追了四品官,我把你嫁入侯府,我对不起你吗?” 玉颜道:“看来没必要再和您争论这些事,过去的都过去了,还望祖母能在别庄清清静静颐养天年,过去所有的回忆,会陪伴您度过余生。” 老太太起身来,一步步逼向孙女:“我可是你的祖母,小东西你这样做,会遭报应的。” 玉颜说:“是啊,世上又有多少祖母,会诅咒自己的孙儿遭报应呢,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报应了。” 老太太一恍神,仿佛与她说话的不是展玉颜,而是云七姜,怎么回事,怎么这家里的人一个个都成了这副德行,那小丫头到底有什么法力,不过一个春天一个夏天,这懦弱了十几年的一家大小,怎么都变了个人。 “来人,送老太太出门。”玉颜撂下祖母,回身到门前吩咐,“来两个人,抬老太太出去。” 第339章 一辈子微不足道的一瞬 “展玉颜,我是你的祖母,你不怕天打雷劈?”老太太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展玉颜转身看向祖母,却是提裙跪下,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道:“今日恐怕是孙女最后一次见您,请祖母千万保重,别庄上下我会派人严加管教,决不许任何人亏待您,但孙女往后,再无暇前来探望,就此别过。” “展玉颜,你……” “祖母,一直以来,您不过是利用大伯父和我们的孝心,您没什么手腕没什么本事,只是够狠够毒辣,而我们被‘孝’字压着,不敢反抗只敢顺从,一家子人大大小小把什么都搭上了。”玉颜缓缓站起来,说道,“好在都过去了,从今往后,您的儿孙们会好好过日子,把失去的补回来,而您,就和那些年所有的回忆,共度余生吧。” 老太太冲上来,扬手就要扇玉颜的脸,但被闯进来的下人拦住了。 两个结实有力的妇人什么都不问,一下就把老太太抬了起来,外头已有马车等在院门前,出门几步路,就往车里送。 玉颜没有跟出去,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是后悔的,后悔三年前站在这里,被告知要嫁甄家那一刻,擅自了断了她和世恒的感情。 幸好幸好,只是三年,一辈子微不足道的一瞬,好歹这一刻,她终于醒悟了。 “姜儿啊……此生有幸能遇见你。” 玉颜深深呼吸,定下心,上前吹灭了因阴雨天而白天就点燃的蜡烛,一盏又一盏。 待她走出房门,便听见马车远去的动静,司空府派了最得力的人保驾护航,哪怕晋王再次明抢,他们也有贵妃的懿旨可仰仗。 “大小姐,清姑娘不见了。” “我知道她在哪里,你们不必惦记了,将沁和堂收拾好,过几日我来安排你们的去留。” “老太太还回来吗?” “老太太糊涂了,留在京城被人笑话,清清静静地在别庄才能长久。”玉颜看向众人,“所以,将来有人问起,知道怎么说了吗?” 众人纷纷称是,玉颜便从婢女手中接过伞,静静地走了出去。 行至大院附近,刚好展怀迁出来,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妹妹跟前,问道:“老太太走了?” 玉颜问:“二哥哥还有话对祖母说?” 展怀迁轻轻一叹:“原想最后行个礼,她终究是祖母,罢了,不在乎了。” 玉颜说:“我替二哥哥行过了,何况她根本不会在乎,哥,就听七姜的,从今往后老太太在我们家翻篇,总不能作践完了上一代,再来迫害我们这一代,我们都放下吧,她从来也没像个祖母正经地疼爱照顾过我们。” 听妹妹说这些话,就知道她内心还是受良心的谴责,才会找出这么些理由来说服彼此,展怀迁便要让妹妹定心,郑重地说:“没错,我们都放下,不然你嫂嫂该和我闹了,她可是连爹都不放在眼里的。” 玉颜笑了,但想起大伯母的身体,说道:“既然二哥哥能走动了,去司空府一趟吧,大伯母这回病得很急,昨晚一宿不安生。” 展怀迁颔首:“我还有一件事要办,办完了就去见母亲,正好回来遇上这件事,至于上官清……” 玉颜问:“大伯父怎么说?” 展怀迁冷然道:“父亲不管,已经派人告知上官家,让他们自行处置。” 玉颜苦笑:“那只有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兄妹俩就此别过,展怀迁继续去忙外藩事务,玉颜则来见了郡主。 说罢家里家外的事,听闻上官清这下真去了王府,瑜初摇头:“她太傻,晋王府那几位侧妃,可是很厉害的主儿,她的好日子可算到头了。” 玉颜道:“说起来,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一些得失上的计较冲突,七姜与她没有任何情分,为了二哥哥的事能狠心也在理,可我们总算是一起长大,郡主,是我心太软吧,我并不愿她余生凄惨。” 瑜初笑道:“你们都太善良,就算云七姜怼天怼地的咋呼,也还是善良。可是大小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往后做了司空府的家主母,千万别轻易心软,京城女眷,那些王妃和诰命夫人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说上官清的事,不等玉颜派人告知,也不等展怀迁赶去外祖家,司空府就已获知消息,毕竟盯着晋王的一举一动,上官清这个意外,早早就传到七姜和大夫人的耳朵里。 彼时七姜什么话都没说,大夫人便也不提不问,下午咳嗽稍好些,想着自己多睡一会儿,也能哄得孩子去歇一歇,便静静地度过了。 转眼日落天黑,婆媳俩对坐用晚饭,七姜贴心地将滚烫的米粥扇凉一些,温温润润的,大夫人吃着才舒服。 待七姜自己动筷子,才吃几口,就有熟悉的身影闯进来,她连脸都没看清楚,就放下碗筷跑过来,自家相公的身形步伐,是绝不会认错的。 “我身上都是雨气,别靠得太近。”展怀迁雨里来雨里去,哪怕这会儿雨停了,身上也潮得很,他站得远远地对母亲说,“娘,儿子就不过来了,怕再叫您着凉。” “迁儿,皇上赦免你了吗?” “也不是,要紧外藩那头乱了,昨日抓了那么些人,实在缺人手。”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便惹来儿子的关切,倒是七姜很淡定,问他吃没吃过饭,可展怀迁探望过母亲,还要去向舅父们禀告朝廷的事,不能留下用饭。 “娘,我送送……” “去吧,外头不下雨了,但潮气重,仔细路滑。” 在母亲的叮嘱中,两口子牵了手出门来,七姜才不顾什么雨气,说大不了等下换洗干净衣裳再去照顾娘,她都一天一夜没见到展怀迁了。 彼此一番温存的关心后,提起正事,朝廷那些几句话说不清楚,但上官清的事,展怀迁说:“姜儿,我自然不是怜惜她、在乎她,只是觉着,哪怕一个陌生女子,也不该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但父亲说了不管,他就真的不会再管上官清,王府里的日子可想而知……” 七姜为此闷了大半天了,她矛盾的就是,一面恨透了上官清,一面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自甘堕落,可她凭什么管呢,早先就说过,随她上官清去,与自己不相干。 “我也矛盾半天了。”七姜这会儿,听了展怀迁的话,心里才舒服过来,“真好,怀迁,你真好。” 第340章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面对七姜的善良,展怀迁觉着自己的担心都是对她的冒犯,她的确快意恩仇,从不吃隔夜的亏,可内心实则温柔细腻,对世人充满了善意和怜悯。 “我原想,不能咱们家出面,回头她以为我们多在乎她,又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七姜说道,“可是来得及想法子托人吗,今晚她会不会就上了晋王的床,那她必定不肯再离开,回头被人弄死了,我们也不知道。” 展怀迁问:“你的意思是,今天就把她带出来?” 七姜点头,说道:“在我眼里,即便那样了还是该走的,可她未必愿意,甚至算计着拼一把,和王府里那些女眷斗一斗,她是这样的人,我都不用猜。” 展怀迁苦笑:“你才认识她几天,就已经看出这些来,我与她也算一起长大的,你说的没错,她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玉颜也知道。” 七姜叹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展怀迁说道:“还有个法子,是将她偷出来,但一个活人突然消失,又给了晋王发难的机会。眼下事情够多的,整个京城官场人心惶惶,只顾着头上的乌纱帽,连太子大婚都要被遗忘了,只有我们家,还在为这些琐事头疼。” 七姜没怎么听展怀迁这番话,脑筋飞转着想法子,心里一面厌恶上官清,一面不忍心看她堕入泥沼里,自相矛盾着,忽而一个激灵,拉了展怀迁的手说:“求郡主吧,她能名正言顺去晋王府,还能接近侧妃们,只要晋王府的女眷容不下上官清,她就能被赶出来了。” 展怀迁问:“那你去不去?” 七姜说:“郡主一个人我不放心,万一晋王发急杀了她怎么办……” 说到这里,七姜心慌了,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上官清死就死吧,不能赔上郡主那么好的人,再搭上我,不去了不去了。” 展怀迁被推着走了几步,七姜不耐烦地说:“你快去见大舅舅,我回去照顾母亲,别管那人的事了。” 说罢,七姜转身就离开,单看背影就气呼呼的很不甘心,展怀迁知道她还放不下。 却是此刻,下人匆匆赶来,找到了七姜,禀告道:“少夫人,瑜初郡主到了,在门外等候您,说是要和您一块儿去个地方。” 七姜呆了呆,回身看展怀迁,他已经走过来,也听见了这番话。 “郡主要去哪儿?”七姜问,“天都黑了,这么晚能有什么事?” “我们先去见郡主,见了再说。”展怀迁说罢,便拉了七姜的手,大步往宅门外去,还不忘安抚她,不会耽误舅舅跟前的事。 司空府门外,因郡主车驾到来而灯火通明,瑜初从窗口露出脑袋,见了夫妻俩,不禁玩笑:“这还手拉手的,你们也太不把别人当外人了。” 夫妻俩很自然地松开手,谁也没在乎这句话,七姜走到车下问:“郡主,您要去哪儿?” 瑜初说:“你家大小姐好半天心神不宁的,我瞧着怪可怜,替她去晋王府试试看能不能把人要出来。但我一个人去,心里也没底,想来问你去不去,算起来,你是她嫂子,你有资格为她的事做主。” “上官清吗?” “难道还有个下官清?” 七姜又高兴又愧疚,好端端的,又把郡主卷入麻烦里,她回眸看展怀迁,目光里似乎在询问:相公,可以吗? 瑜初瞧见了,戏谑道:“原来你们家,不是你做主,还得听男人的?” 夫妻俩都没在乎这句玩笑,展怀迁上前轻声道:“请郡主稍等,我换了衣衫便随你们一同去。” 瑜初奇怪:“你怎么能去?” 自然,展怀迁岂能露面,但他更不放心七姜和郡主,迅速回府换了衣裳,佯装成随行的下人,一起跟着来了晋王府。 巧的是,晋王正在书房与人商议要事,而瑜初命下人通报的,也说是来给侧妃请安,并不提晋王,两位侧妃接待了她和七姜,引入内堂说话。 待坐定,瑜初开门见山地说:“妹妹如今暂居太师府,受府里上下的照顾,与上官姑娘也有了几分感情,今日她与家人赌气,率性跑了出来,我瞧见府里都不得安生,就替展太师来走一趟,将上官氏接回去。” 二位侧妃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人道:“妹妹,王爷带她回来后,就放在后院,我们不过是尽些吃喝穿戴的照顾,其他一概不得过问,至于你皇兄什么意思,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瑜初笑道:“不论什么意思,大晚上的商量什么呢,上官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更是不能随意在外留宿,我来领她回去,皇兄若有什么事,明日让展家再派人送过来。” 七姜在一旁附和:“娘娘,家里就要为姑娘筹备婚事了,姑娘家在外留宿不合适,特地来接她回府。叨扰娘娘们照顾我家姑娘,实在惭愧得很,奈何家父禁足思过,不得离家,不然父亲打算亲自登门,向王爷和娘娘请罪。” 侧妃笑道:“何罪之有,太师大人客气了。” 七姜说:“自家孩子没管教好,自然是罪过。” 瑜初起身,走到两位侧妃中间,轻声道:“展家的人说客气话,我就不客气了,那丫头不是正经人,展家老太太等着靠她上了皇兄的床翻身呢,她也配?” 二位侧妃果然变了脸色,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但既然瑜初摊开了说,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妹妹,我们是不愿意她留下的,可人是你皇兄带回来,我们不好做主。” “可不是吗,那丫头瞧着就不安好心,一双狐媚眼睛装可怜装柔弱,咱们家如今够烦的了,再添这一档子事?” 瑜初指了指七姜,对二位侧妃说:“满京城谁不知道展家少夫人霸道蛮横,你们只管把事儿推在她身上,横竖皇兄这会子忙不过来,等他问了,就说是云七姜抢的,让皇兄自己去理论就是了。” “成吗?” “瑜初啊,王爷近来心情很不好,我们都不敢招惹她。” 瑜初轻声道:“有些话挑明了说,怪吓人的,嫂嫂们怎么看待眼下的情形,所有人都在议论皇兄要造反,你们想为他陪葬吗?” 二位侧妃立时严肃起来,一人冷声道:“郡主,还请谨言慎行,仔细祸从口出。” 瑜初笑道:“那又何必让皇兄和展太师过不去呢,做不成朋友也别成对家,是不是?” 第341章 白来一趟 七姜在一旁,不知她们说的什么,但见二位侧妃拉着瑜初往里屋去,越发得神神秘秘。 她们好半天才出来,其中一位便带着瑜初和七姜往后院走,上官清就在那里。 不知是府里女眷的提防,还是晋王的戒备,小小的院子守了好几层家丁,一道道门进去,见到上官清时,她还以为是王爷到了,满面期待地迎出来,一头撞见这三位,立时吓得浑身僵硬。 “姑娘瞧着如此欢喜,这是要去哪儿?”侧妃脸上不好看,就差写出“厌恶”二字,转身对瑜初没好气地说,“带走吧,这会儿雨停了,不定一会儿还要下呢,天黑下雨不好走。” 七姜欠身道:“多谢娘娘,我们这就把姑娘领回去。” “回去?回哪里?” “姑娘不要小孩子脾气,不过是和姐妹们拌了几句嘴,岂能离家出走呢,说出去叫人笑话。”七姜说着让自己很不自在的话,目光也不愿停留在上官清的脸上,不冷不热地说,“姑娘,不能再叨扰王爷和娘娘,该回去了。” “我不走……娘娘,她们要卖了我,娘娘……”上官清向侧妃求助,然而她找错了人,人家厌恶她还来不及,岂能为她说半句话。 “瑜初,你看着办。”侧妃不愿搭理,先出门去等着了。 瑜初打量了上官清几眼,说道:“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吧,走吧。” 七姜此刻已冷下脸:“既然没有东西拿,现在就走,别耽误了。” “云七姜你算什么东西,你们不是都说了吗,我不是展家的人,我不配吃展家的米,那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我的去留?”上官清怒道,“我不想看见你,是王爷带我来这里,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留在王府。” 瑜初走上前,稍稍压了声道:“那几位可不是好惹的,晋王府莫名其妙死去的侍妾两只手都不够数,你不信吗,你在京城也有十来年,不会不知道吧。” 上官清慌张地避开眼神:“郡主莫要危言耸听,何、何况侍妾死了,与我什么相干,我只是被王爷救下收留的,和侍妾有什么关系。” 七姜的心火蹭蹭往头顶冲,一步逼到上官清跟前,毫不客气地说:“王爷这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他会在乎你的脸蛋子吗,是利用你也好,一时起了色心也好,你很快就会被抛弃,将来死在这王府里也没人知道。就算你不怕死,你不怕生不如死,被她们折磨虐.待地活着,图什么,你是不是脑子被雨淋坏了,你不是念过书很聪明吗?” 上官清冷笑:“你这话,是在关心我吗,云七姜,少跟我猫哭耗子,难道我现在离了这王府,就能有更好的日子吗?不如把你的位置让出来,既然要救我要帮我,让我去做展怀迁的妻子,不然就闭嘴滚,是你们先毁了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大呼小叫?” “你真是……”七姜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果然,果然上官清是不领情的。 瑜初亦是哼笑:“说什么来着,你和玉颜都白操心她,人家铁了心要给王爷当侍妾暖床,你来十头牛怕是都拉不走。” 话音刚落,门外有动静,晋王竟是得到消息赶来,侧妃惧怕王爷,跟着进门时,已眉眼纠结地冲瑜初和七姜摇头。 “你们来做什么?”晋王怒视着瑜初和七姜,呵斥道,“瑜初,你越发不懂规矩,堂堂郡主,跟着这乡村野妇乱跑什么,成何体统?” 乡村野妇四个字,刺耳得很,可七姜忍住了,反正没指名道姓,她不必上赶着认领,心里预备好了最先的说辞,恭恭敬敬地说:“妾身叩见王爷,奉家父之命,来接表妹回府,我家姑娘叨扰了王爷和娘娘半日,实在惭愧得很。” 晋王道:“白日里那女子是谁,本王不是说,命展敬忠来领?” 瑜初插嘴道:“皇兄忘了吗,展太师正为了他们家老太太的事,闭门思过,还不是拜您所赐?” 晋王恶狠狠地瞪向妹妹,但没说什么,反而缓缓转向上官清,他倒不至于被这么一张脸蛋就迷惑,但能感受到,上官清企图勾引他的心思,才顺水推舟,哪怕恶心一番展敬忠也好。 “上官姑娘,你愿意跟他们走吗?”晋王问道,“你自己做主,若是愿意回太师府,本王也不强留。” “王爷,他们要卖了我,他们真是要卖了我,我不走,王爷……求您收留我。”上官清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哀求着,“王爷,求您救救我。” 侧妃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一面不忘给瑜初使眼色,瑜初知道今晚算是白来一趟,便轻轻拉了七姜的衣袖,提醒她不要太执着,这里毕竟是晋王府。 七姜是冷静的,并不愿激怒晋王,躬身道:“恐怕姑娘心里还有气,王爷和娘娘如此仁厚,妾身也不敢违背王爷和娘娘的好意,暂时将清姑娘留在王府,明日再来向您请安,并接她回家。” 上官清声音尖锐地说着:“别来了,我不想见到你们,我不是展家的人,你们别再缠着我。” 七姜看也不看地上的人,向王爷和侧妃行礼后,就要告辞。 晋王瞥了眼七姜,倨傲刻薄地说:“不是人人都配从我王府大门进出,瑜初便罢了,其他人从后门走。” 瑜初与侧妃闻言,俱是尴尬紧张,瑜初更害怕七姜不堪受辱,要当面顶撞晋王。 可七姜从来不在乎这些事,大晚上的,她自己不出去嚷嚷,谁知道她从后门出去的,也就晋王这种小人,会图一时的爽快。 她欣然领命,大大方方地出门,跟着下人绕到王府后院的小门,在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仆不会好意的注视下,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但上了街,便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晋王府不比太师府小,东西南北差一道门,就差了几条街,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七姜不知该往哪里走。 这一刻,她才有些心慌,万一晋王不是想羞辱她,是要杀了她怎么办。 耳听得身后传来王府家仆戏谑的嘲笑声,七姜很是厌恶,但并不害怕,决定壮着胆子沿着墙脚往前走,盼着能和郡主遇上,可别绕错了方向。 至于那些小人,她心里默默念叨着:笑吧笑吧,等晋王上了断头台,你们都跟着完蛋。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七姜被拦腰抱住,只觉得天旋地转,待她脚下站稳,睁大眼睛看眼前的人,展怀迁原本要捂她嘴的手,停在半空,不禁笑道:“不怕吗,我还怕你出声。” 七姜摇头,将方才涌上脑门的恐惧死死地压下去,故作得意地说:“你的手一碰我的腰,我就知道是谁了。” 然而展怀迁能感受到,怀里的人正轻轻颤抖,她怎么能不怕呢。 “一直跟着你从后院出来的。”展怀迁说,“姜儿,至少在这京城,没有我不能保护你的地方,不怕。” 七姜眼眶一热,伏在了展怀迁胸前:“真是白来一趟,怀迁,好没意思。” 第342章 不是你不好,是她不好 嘴上这般念叨着,七姜心里此刻更在乎郡主的安危,好在展怀迁说有人护着,不仅是他的人,还有瑞郡王府自己的人。 可惜七姜不能凭空消失,不能跟着展怀迁飞檐走壁,相公的出现是为了让她安心,之后的路,她还得自己往前走。 匆匆分开后,沿着墙根去往郡主车马赶来的方向,好在很快就遇上了。 “你和展玉颜,能死心了吧。”瑜初一见七姜,就嫌弃道,“你说你们心善什么,来找你一起,其实还想着能不能被你骂回去,我以为你会比展玉颜冷静些。” 七姜坐在门边,没靠近郡主,待马车前行后,轻轻叹了口气。 瑜初问:“我这么说,你生气了?” 七姜这才看向郡主,她压根儿没听见那些话:“您说什么?” “装傻呢?” “不敢装傻,是真没听见。” 瑜初重复了一遍,七姜苦笑:“怎么敢骂您呢。” “可你还是来了。”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罢了,说什么都没用了。” 瑜初嫌弃地说:“值得吗,就上官清那样的,值得你心里不好受?” 七姜说:“不是为了她难受,她可不配,我也说不上来。” 瑜初摇头道:“没什么可想不通,你以为人人的心,都像你一样干净?” 七姜苦涩地一笑,岔开话题说:“郡主和侧妃们到里屋说了什么?” 瑜初叹道:“她们并不希望晋王造反,各自的娘家都为此人心惶惶,有没有胜算显而易见,不过是晋王疯了,盼着我能联动其他皇族来劝说晋王罢手。” 七姜问:“会不会是下套,套您的话?” 瑜初不屑地说:“都到这份上了,还套什么,她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能说。” 七姜道:“可不是吗,侧妃们若还看不出来您和王爷翻脸了,那也太傻了。” 之后,她先被送回了司空府,展怀迁再次露面,叮嘱了几句后,便继续护送郡主回太师府。 望着车马远去,七姜呆了好一阵,猛地想起母亲身子不好,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果然一入夜,大夫人就咳嗽得厉害,才刚将汤药都吐了,七姜洗手换衣裳,把重新熬好的药,一勺一勺送进母亲的嘴里。 一顿折腾后,大夫人虚弱地躺下,丫鬟们退下去,七姜随手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忍不住想起王府的事,坐下后,一动不动地发呆。 大夫人缓过一阵,睁开眼见七姜在桌边不动,以为孩子累得睡着了,便轻轻唤了声:“姜儿,回房去睡吧,不要把你再累病倒了。” 七姜闻声回眸,放下东西就来到床边,关切地问:“娘,不舒服吗,要喝水吗?” 大夫人摇头:“我没事,你坐着多累,娘知道赶不走你,不如去美人榻上躺一会儿。” 七姜看向一旁,那张和自家卧房里差不多式样的美人榻,笑着说:“娘,我和展怀迁头一晚上,他就睡在那上头,好大个头的人缩成一团,我看着都难受。后来我大发慈悲,让他上床和我一起睡,中间隔了张矮几,这么横过来刚刚好。” 虽然孩子这会儿眉眼弯弯地当笑话来说,大夫人听着却心疼,好好在爹娘身边被宠爱呵护的孩子,忽然就被拉来成亲,并与从没见过的男人共处一室、同睡一张榻,她心里该多彷徨多害怕,偏偏举目无亲,还有太师府里那作妖的老太太四夫人,都想要欺负她。 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就更不提了。 大夫人摸了摸七姜的脑袋:“听话,今晚不必陪着……” 可话未完,便是一顿猛烈的咳嗽,好在这一回没把汤药吐了,只是咳得筋疲力尽,大夫人躺着,一下一下沉重地呼吸着。 虽然每年都病,早已习惯了,实则每一次病都会有绝望之感,嘴上硬,可心里每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自然她有最好的太医郎中,有梁嬷嬷和丫鬟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可心里总是空荡荡的,过去两年,连儿子都在边境,看不见摸不着。 至于母亲兄嫂们,她根本不愿惊动任何人,何况展敬忠。 “姜儿,娘或许是活得太矫情了,我并不喜欢冷清寂寞,可人一多热闹起来,我又烦得慌,横竖全天下人都该围着我的心情转,太可笑了。” “您别这么说,倘若我在司空府长大,是唯一的女儿,被所有人宠爱着,还有荣华富贵享受着,我必定不是现在这样的。”七姜笑着说,“娘,您别再提这两个字,我都后悔死了,我不该那样说您的。” 大夫人挪动了一下身子:“她们才换的干净褥子,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七姜说:“虽然换了衣裳,还没洗漱呢……” 大夫人不在乎,笑道:“我们姜儿一直是香香的。” 七姜也笑了,上床来靠在母亲身边,能感受到母亲身上的草药气息,这几日真真是把药当饭吃,可怜极了。 “方才怎么了,发呆想什么,想你爹娘?” “上官清不肯跟我们走,娘,郡主说我和玉颜善良过了头,贵妃娘娘也说过,心善过了就是纵容恶人,上官清算恶人吗?” “但她一定不是好人。” “我知道。”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调整气息后,缓缓道:“姜儿,你是想感化上官清,让她一心向善,还是单纯救她,见不得她将来在晋王府受欺负虐.待?” 七姜正经地说:“她不是好人,我也没法儿让她成为好人,可她是个女子。母亲,玉颜之前救了一个甄家的丫鬟,将她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送回家,不然她就要去当伎子了,那丫鬟曾经还害过玉颜呢。但我和玉颜想的一样,救她们的时候,并不在乎她们是谁,只因为是个女子,我并不后悔今晚去接上官清,可她那副嘴脸,实在恶心了我,我都不知道将来若遇上什么事,还要不要当个大善人。” 大夫人说:“叶郎中一辈子,医治过无数的人,可也有无数的人,在他手中不治而亡,难道叶郎中从此不再行医吗?显然你看到了,叶郎中日日都在为了病人奔波,一辈子济世悬壶,这回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七姜问:“您怎么提起叶郎中?” 大夫人笑道:“是一样的道理,姜儿,下回遇见不平的事,遇见受苦受难的女子,娘支持你再次向她们伸出援手。上官清只是个例,你的心是好的,可她的心烂透了,不是你不好,不是你心善过了头,仅仅是她不好。” 第343章 大夫人昏迷不醒 “娘,我不再理会上官清的事,哪怕她死在我面前。”七姜很生气,两只手都不自觉地握了拳头,“就连玉颜的丫头,都知道那地方去不得,明知道自己害过玉颜可为了求救还是喊出声,那丫头也不是好人,可她至少还爱惜自己,上官清真是疯了,她总觉得所有人都亏待她,可她才是最对不起自己的那一个。” 大夫人捧起七姜的手,轻轻松开她的拳头,说道:“将来你还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上官清,下一个上官清是否值得你出手相助,全在你自己。娘盼你不要因为上官清而冷漠你的心,但也该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在乎,不要把你的好心和善意过度消耗在那些人身上,那一刻的冷漠和转身,谁也没资格来说你错。” 七姜满眼的正气,终于平静下来,郑重地点头:“娘,我记下了。” 知道自家孩子通透,大夫人很安心,只是一笑便引起咳嗽,折腾孩子为她端茶递水。 这些小事,七姜并不觉着烦累,可看得出来母亲有些愧疚,想起她说自己活得矫情,显然这并不是矫情,只是性情使然,天生不愿意麻烦旁人罢了。 她便装作看不见,只管尽心照顾着,有些话不见得非要挑明了才好。 “姜儿……” “娘,您总说话,才容易咳嗽呢。” 大夫人摇头,示意孩子坐下,说道:“贵妃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七姜露出几分为难来,有了孩子的模样,说道:“我真是为了老太太的事,才对娘娘夸下海口,其实娘娘她不指望我的,可是大舅母好像当真了。” 大夫人说:“娘有个法子,只是损了些,且不体面,指不定皇上大发雷霆,但不论如何,贵妃的清白能周全。” 七姜一脸期待:“您说来听听……” 夜深人静,随着大夫人的咳嗽声不再响起,司空府真正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太师府中,展怀迁也吹灭了最后一盏蜡烛,从书房走去卧房。 张嬷嬷惦记着公子,这会儿还没睡,在廊下迎来问:“要不要用宵夜,哥儿,饿不饿?” 展怀迁摇头:“夜深不吃了,明早我会多吃些,嬷嬷放心,哪怕为了七姜,我也会保重身体。” “也好,那就早些睡吧,这一天天的,总也不得安生。”张嬷嬷说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哥儿,那清姑娘,就真去给人当暖床的了?” 展怀迁一脸冷漠:“随她去,其实她心里明白,晋王若败,我们不会不管她,可晋王若得势,她就能骑在我们脸上,人家是做好两手准备的,真当她傻么,傻的是我们的善意。” 张嬷嬷啐道:“什么两手准备,怕是等不及皇上和晋王翻脸,她就被几位侧妃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下,活该,随她去吧。” 嬷嬷愤愤然走了,展怀迁无奈地一笑,其实嬷嬷的心情和他们差不多,哪怕嘴上再怎么讨厌,也是在这家长大的孩子,他们都有心软之处,可惜全被上官清践踏了。 “但愿姜儿能消气,有娘在,一定能开解她。”展怀迁兀自念叨着,便回房去休息了。 然而一夜过去,隔天天未亮,展怀迁就被吵醒,他警觉地翻身起来,就听福宝嚷嚷:“公子,您起了吗?” “进来说话。” “公子,您赶紧走一趟,去大牢里把叶郎中带出来。”福宝闯进来,不知跑了多少路,满头大汗地说,“司空府刚传来消息,大夫人昏迷不醒。” 展怀迁如闻惊雷,立刻穿戴衣裳,顾不得梳头洗漱,随意拢一拢便出门。 途经大院,父亲已经出来了,父子俩彼此对视,展敬忠说:“迁儿,你去把叶郎中带来,我先去司空府。” 展怀迁心中对父亲有几分恨意,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他策马奔赴衙门捞人,展敬忠坐车赶来岳父家,果然阖府上下都被惊动了,来到妻子的院子,岳父岳母和兄嫂们都在厢房坐着。 何夫人迎出来说:“翎儿高热不退,姜儿说前半夜她们婆媳还说话来着,这会儿……” 展敬忠不等听完,就闯入妻子的卧房,屋子里人不多,只有司空府惯用的郎中,和七姜、梁嬷嬷在。 郎中向他行礼,说道:“小人试图扎针唤醒夫人,奈何夫人毫无反应,虽然气息尚平稳,但这般昏迷不醒,绝非好事。” 展敬忠几步到了床前,七姜自觉地让开了,与梁嬷嬷站在一旁说:“父亲,我只是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娘就发热了,怎么喊都不醒。” 展敬忠看向她,孩子眼下一片青黑,恐怕这两晚都没睡好,必定还急哭了,一向清透漂亮的眼睛此刻红肿着,满是疲倦、不安和恐慌。 “怀迁去接叶郎中了,姜儿,你去等他。”展敬忠说,“爹在这里守着你娘,你去外头透透气。” 七姜答应了,一步三回头地离了卧房,不敢看厢房那头的外祖父外祖母,满心彷徨不安地出了院门。 明明昨晚睡前,娘还教她怎么给晋王泼脏水,来抵消他对贵妃的指控,后来彼此都睡了,等她从梦里惊醒要给娘喝药,却发现母亲烧得滚烫,且昏迷不醒。 七姜吓得哭了,满院子喊人来,从天黑到此刻东方拂晓,聚集的家人越来越多,父亲也来了,可七姜脑袋里一片空白。 站在院门外,一阵阵风随着日头升起渐渐变暖,没多久大舅舅他们先走了,他们还要赶着去上朝,即便妹妹病得沉重,也不能轻易放下朝廷的事。 望着舅父舅母的背影,七姜越发坚定地相信,母亲从不矫情,她只是身在这样的家里,不舍得麻烦任何一个人。 当太阳跃出云端,七姜终于听见了马蹄声,晨光里,展怀迁策马径直闯进了司空府,与他同坐一骑的是叶郎中,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身上竟穿得干干净净,哪里像在坐牢的人。 原来叶郎中被展怀迁临时带出来后,执意要洗漱后才能来为夫人诊脉,道是夫人体弱,若沾染了大牢里的污.秽,便是雪上加霜。 展怀迁一路将叶郎中送进门后,才扭头看了眼七姜,喘了口气道:“我急得不行,他还洗了个澡,真是……” 七姜却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怀迁,我没把娘照顾好。” 展怀迁顿时心疼不已,搂过七姜说:“娘是多年旧疾,与你什么相干,不许哭,也不许说对不起,姜儿,怎么会是你的错?” 憋了一早上,七姜在相公怀里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可还是不敢哭出声,只是呜咽了几下,立马强迫自己收住,她不能哭,娘好好的,她哭什么。 展怀迁包容她所有的情绪,待七姜冷静后,才带着她来到母亲身边,但为了不妨碍母亲喘息,连父亲也离开几步远,只有两位郎中在床边。 叶郎中起身道:“大人,小人冒犯了,这就要为夫人施针,请一位女眷或是……” “我来!”七姜一步上前,问道,“我要做什么?” 第344章 眼角落下的泪 展敬忠走上前,说道:“姜儿,让爹来,你们先回避。” 七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展怀迁已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屋外去,顺手将房门也关上了。 屋里,叶郎中要为大夫人在脑后颈后施针,展敬忠将妻子抱起,解开她的衣领,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支撑着她坐稳。 叶郎中道:“大人,夫人若突发痉挛,请一定抱紧她,不然银针错了位,恐伤及性命。” 展敬忠颔首:“你们施针吧,我明白。” 二位郎中彼此配合,一根根银针扎在了大夫人的后脑、后颈和肩胛,展敬忠时刻注意着妻子的反应,不敢有半分疏忽。 卧房外,大舅母二舅母送走了舅舅们上朝后,又返回此处,在展怀迁的劝说下,请她们将外祖父和外祖母送了回去。 七姜虚弱地坐在石阶上,展怀迁端来一杯茶,她只勉强喝了两口,一想到昨晚的事,还是忍不住难受,可又不敢哭,死死咬着嘴唇憋着。 “我哥呢?”展怀迁想岔开话题,让七姜放松一些。 “家里的郎中说要老参,惜园有收着年份更久的,哥哥怕下人耽误事,亲自去取了。”七姜一面说着,努力冷静下来,仿佛给自己打气,“没事的,娘一定会好起来。” 展怀迁猜想,在医药不足的村庄里,遇见这样的事,病者几乎就没救了,从小见得多,因此七姜才会慌张失措,再加上对母亲的感情,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惊吓。 自然,他也担心,也害怕失去母亲,可他更相信叶郎中的医术,相信因为七姜,母亲对这世间有了更多的留恋,不会轻易丢下他们。 “姜儿,不怕。” 千言万语,最后只变成这几个字,展怀迁知道,只要娘好起来,七姜也就好了,此刻说再多的话,也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世恒也策马闯入家中,停在姑姑的院外带着老参跑进来时,叶郎中他们同时从卧房里出来,对七姜和怀迁说:“大夫人苏醒了。” 七姜第一个跑进来,径直到了母亲床边,大夫人的烧尚未退去,依旧十分虚弱,但对着她微微一笑,摸了摸七姜的手,便缓缓闭上了眼。 七姜很慌张,幸而梁嬷嬷在一旁说:“夫人只是累了,您放心。” 说着,嬷嬷递上一块新的凉帕子,七姜亲手为母亲换下,此时却听父亲说:“使臣驿馆你还要过去,你母亲这里交给姜儿就好,外头的事尽快解决了,才能安心回来照顾你母亲。” 七姜抬起头,只见对她从来都温和体贴的展怀迁,正冷冷地瞪着父亲,说道:“朝廷有的是人手,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儿子。” 然而展敬忠平静地说:“你把机会给了别人,就再也要不回来,外藩事务是朝廷大事,对你未来辅佐太子大有助益。” “父亲只管忙去,儿子要守在母亲身边?” “你娘没事了。” “昨晚我也这么以为,还是出事了。” 展怀迁说罢,绕开父亲,走到了床边。 七姜的视线被挡住,但听父亲轻轻一叹,说道:“你若不将机会都抓在手中,下一回还能有本事,从大牢里带出你要的人来救命吗?” 夫妻俩对视,七姜感受到展怀迁眼中的震颤,而自己也同样被这句话震慑到,她还记得自己说过,要陪展怀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在父辈祖辈的光环下,将来的展怀迁若不能站上顶峰,迎接他将会是无比惨淡的下场,他没得选。 “怀迁,我会照顾好娘,你去吧。”七姜开口道,“不然那些使臣该打起来了,他们都听你的。” 展怀迁握紧了拳头,但看着七姜,满身的愤怒和不甘终究随着松开的手而平息了,他无法苟同父亲的“无情”,可他必须承认,下一次还想从大牢里带人走,他做得到吗? “你也保重,别累坏了,娘会很心疼。”展怀迁冷静了,蹲下来为七姜拨开碎发,为她将衣袖卷起来,说道,“照顾好自己,我忙完了就回来。” “你也是,他们真打架了你离远些,别伤了自己。”七姜温和地笑着,“忙完了,早些回来。” 目送父子二人离开,七姜又浸了一把凉帕子,正要为母亲换上,却见她眼角落下的泪水。 梁嬷嬷也看见了,伸手要为夫人擦去,被七姜拦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嬷嬷一愣之后,旋即眼圈一红,她明白了。 且说这一日,因太子大婚,朝廷为各级官员、诰命夫人新制的朝服礼服都送到了各家。 太师府里只有玉颜应付,此刻将大伯父的新朝服送到了大院,出门就见母亲急急忙忙往这儿走。 “听说了吗,大夫人病得不轻。”到了女儿跟前,四夫人就神神叨叨地说,“这是怎么了,还是往年的旧病吗?” “娘的消息还怪灵通的,不过还是迟缓了些,大伯母已经没事了。”玉颜一面说着,又带人将二哥哥和七姜的礼服送去观澜阁。 四夫人跟上来,打量女儿不愿意提起何翊翎的事,她也就不问了,转而道:“闺女,娘和你商量个事儿。” 玉颜停下脚步,问道:“您有话就直说。” 四夫人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礼服,满脸羡慕,说道:“玉颜啊,和你大伯父商量,给你爹再追两级品阶,也给娘讨个诰封如何,这样你去了司空府,将来在京城女眷中也有面子是不是?” 其实这事儿,何夫人早就对玉颜说,正经下聘礼前,他们和展敬忠会一起安排,求下恩典,追展敬义三品官衔,也为四夫人讨个同品级的诰封,且她守寡十多年,朝廷也会有恩赏。 但眼下朝廷上下兵荒马乱的,天天都有新鲜事,怎么也要等太子大婚后,再来安排他们的婚事。 玉颜自己说的,请何夫人千万别漏出半点消息,不然自家母亲又该得意轻狂,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四夫人见玉颜一脸冷漠,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脸上有光,下回甄家的人再来挑事儿,我也能硬气起来。” 玉颜说:“这样吧,太子大婚后,娘再来提醒我这件事,到时候我就去求大伯父,您看眼下,谁有空来管我们的事。” 四夫人这才高兴了,摸了摸女儿的胳膊说:“就知道我姑娘心好,偏偏你祖母眼瞎,亲生孙女不疼惜,养了那么一个不要脸的……” 玉颜打断了母亲的话:“娘,我还有许多事要忙。” 四夫人却依旧好奇地问:“上官清真留在晋王府了吗,她是不是傻,全天下人都知道,晋王要造反,皇上早晚灭了他们满门。” 第345章 我恨父亲 母亲如此好事又爱打听,玉颜真是担心她惹祸,有心作恶活该报应,可怕就怕娘这样糊涂的人,若是莫名其妙去犯下大错连累所有人,何苦来的。 她便命丫鬟们先行,避开下人后,对母亲道:“娘,诰命一事,待太子大婚后,我必然求大伯父为您周全,毕竟关系着我自己的体面,我不拿假话敷衍您。” 四夫人笑道:“我信你呀,怎么了?” 玉颜说:“这阵子外头乱,皇上抓贪官不算,外藩使臣们为了下毒之事也起了冲突,晋王又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而太子大婚在即,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娘,为了往后长长久久的荣华富贵,您听女儿一句劝,这些日子千万别出门,就在家待着,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四夫人听得心里也发毛,问道:“那晋王,不能成吧?” 玉颜无奈,再道:“娘,我说的话,您听明白了吗?” 四夫人忙说:“明白明白,我一定不出门,我也出不去呀,如今我下令要套马车都没人搭理我,这家里谁还当我是个主子。你放心吧,我知道,你们都怕我惹祸,我还能坑了自己不成,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 玉颜稍稍松了口气,决定再给母亲一颗糖,说道:“表嫂就快生了不是,您做姑姑的不能不表示,回头给您封二百两银子,还有金锁金镯子金元宝,以您的名义派人送去,等孩子落地满月,再以太师府的名义另送一份。” 四夫人喜不自禁:“我姑娘这可真是要去司空府当主母了,出手也阔气,我先替你舅舅多谢,他大外甥女出息了。” 玉颜淡淡一笑:“母亲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去见郡主,郡主的礼服也送来了。” 母女俩难得没有不欢而散,四夫人喜滋滋地离去,玉颜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利益面前,母亲还能控制得住,先不想将来,只顾着眼前吧。 而提起眼前,玉颜很是挂念大伯母的身体,但不等她派人去打听,何世恒就贴心地送来了消息,听闻大伯母苏醒了,她才放下心来。 司空府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将至正午,何夫人带着下人给七姜送饭菜来,进门见孩子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睡着了,心疼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梁嬷嬷在一旁轻声道:“亲生儿女也不过如此,奴婢还记得在惜园头一回见少夫人,穿着喜服在门下摇来摇去,还抬脚踢门,奴婢真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想着我们夫人怎么那么命苦,好不容易盼来了儿媳妇,却是……哎,现在想想,真是惭愧极了。” 何夫人道:“也不怪你,只要孩子好,这都是小事,谁在乎呢。” 她们几句话的功夫,七姜惊醒了,醒来头一件事是看母亲,伸手摸了她的后颈,已经不再烫手。 何夫人走来问道:“姜儿,怎么样?” 七姜高兴不已:“舅妈,娘退烧了。” 何夫人上前查看,虽然小心翼翼,但被两个人接连触碰后,大夫人还是醒了,自然比起凌晨怎么都醒不来,这会儿能平安苏醒就是好事。 大夫人被搀扶着坐起来,抬眼见七姜一脸倦容,十七岁的姑娘熬出了憔悴的气色,岂能不叫人心疼。 何夫人从妹妹眼里读出了当娘的心思,便做主道:“就怕姜儿不好好吃饭,特地亲自送来的,让她吃了饭就去补眠,可好?” 七姜在边上,不知如何拒绝,她是真放心不下母亲,累是累的,她还扛得住。 然而母亲和大舅母看她的眼神,已是容不得她再坚持,便索性讨长辈们欢喜,笑着说:“那我吃饭去了,舅妈,别招惹我娘说太多的话,她会咳嗽。” 大舅母起身来,推着她往外去,嗔道:“我伺候你婆婆这病的年份,比你年纪还长呢,好孩子,快用饭去,吃罢了歇着不许再过来,别叫你娘担心。” 七姜到了门外,周正地向舅母欠身行礼,道了声辛苦后,才被丫鬟簇拥着离开。 那之后,七姜没再被允许去照顾母亲,傍晚夕阳落山,展怀迁忙完赶来司空府,进门就听下人说,少夫人吃过饭睡到这会儿,大夫人舍不得让人叫醒。 他先来见母亲,大夫人正醒着,因卧病太无聊,命人摆了矮几在床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都这时候了,还做这些费神的事。”展怀迁嗔道,“娘,叶郎中说了,您该静养。” 大夫人声音沙哑地说:“我哪一天不静养,都静养十多年了。” 提起这话,展怀迁心中一沉,说道:“父亲他……在宫里还没出来,皇上为了外藩的事,正与大臣们商议。” 大夫人说:“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万岁手里的棋子,什么晋王要谋反,搞得人心惶惶,可皇上压根儿没放在眼里,是不是?” 展怀迁苦笑:“不提这些了,您少说话才好。”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说道:“去吧,去看看姜儿,娘没事。” 展怀迁却没有走,伸手加入了母亲的棋局,大夫人看他一眼后,没说什么,母子俩静静地来了几个回合。 “迁儿,你怎么了?”棋局尚未分胜负,大夫人停下了手,说道,“怎么心慌意乱的,朝廷的事很棘手吗?” 展怀迁摇头:“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控中,我们不过是跑跑腿罢了,不棘手。” 大夫人说:“那你是怎么了?” 满盘棋子,凌乱的棋路,皆是展怀迁的心事,他藏不住。 大夫人让儿子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展怀迁道:“娘……我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恨过父亲,我恨他为了国事能丢下您不顾,可我也没能留下,一想到将来可能因为如今的不努力而落魄,害得您和七姜遭人欺侮,我也跟着走了。” 大夫人笑道:“我都听见了,那会儿醒着,你和你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展怀迁眼眶泛红:“娘,儿子对不起您。” 大夫人咳嗽了几声后,淡淡地说:“不知天下母亲到底什么样,可我这辈子当娘,从没想过要我儿子对得起我什么。怀迁,不负了自己,不负了七姜,在娘眼里,你就足够好了。” 第346章 太师府根基尚浅 展怀迁说:“您有当母亲的心,儿子也有当儿子的心,这并不冲突。” 大夫人笑道:“行吧,那你当儿子的心,是被谁伤了?你爹,我,还是你自己?” 展怀迁迷茫地摇头:“我不知道……” 大夫人说:“我的病是旧疾,认识你爹之前就有,是年岁渐长不如年轻时扛得住,今次急了些猛了些,不与任何人相干。迁儿,你要恨你爹什么,娘不阻拦你,可若算上我,因我而恨他,我可不愿意。” 展怀迁气道:“若非他瞒着我们皇上关于外藩的计划,将叶郎中也算计进去,不然从一开始就照顾您的病,何至于此?” 大夫人不禁咳嗽了几声,面上却带着笑,过后嫌弃地看着儿子:“照你这话,最先照顾我的太医和你外祖家的郎中们,都该死不成,那梁嬷嬷呢,姜儿呢?” 展怀迁摇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大夫人说:“不要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迁怒到旁人的身上,若有的选,你父亲宁愿他自己病倒,这还不够吗?迁儿,我和你爹无法挽回的感情,是彼此之间的事,你父亲有错,娘也做得不够好,你若实在要恨他,连带娘一起恨吧。” “不,我不是……”展怀迁眼角泛出泪光,但到底是大男儿,他不能哭,“儿子是心疼您,仅仅是心疼您。” 大夫人伸出手,展怀迁下意识地凑近些,大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欣慰地说:“有你这句话啊,娘的病就能好了,傻孩子,娘会长命百岁,来年夏天我一定好生保养,娘答应你。” 展怀迁跪在脚踏上,好不让母亲辛苦地抬着手,大夫人从边上取了干净的帕子,为儿子擦去一脸的风尘和疲惫,一面笑道:“姜儿可告诉我了,刚开始死活不愿和你一起那会儿,又时不时为你这张脸而矛盾,我儿子长得可真好看,英俊极了。” 展怀迁脸红了,嫌弃道:“她怎么什么都告诉您。” 大夫人给儿子擦完了脸,笑道:“好了,去看看姜儿,既然那么不满意你爹,千万千万别成为第二个展敬忠,去吧。” 展怀迁搀扶母亲有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后,等来梁嬷嬷和丫鬟在此照看,才去往七姜休息的屋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就怕吵醒了熟睡的少夫人,这叫展怀迁很感动。 未点烛火的屋子里一片漆黑,七姜也因此睡得很沉,展怀迁凑近时,还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他同样舍不得吵醒,但又害怕姜儿身体不适才昏睡,不得不伸手摸了她的额头。 所幸没有发烧,她应该只是睡着了,可就在展怀迁放心的一瞬,他的触碰让七姜迅速醒了过来,本能地转身,仿佛以为自己还在母亲的病榻边,开口就问:“娘,您要什么?” 展怀迁的心被狠狠揪了一把,搂过七姜说:“娘很好,姜儿,你不在娘的屋子里。” 七姜终于回过神,感受到相公的力量和气息,虽然看不清脸蛋,但哪怕他不出声,自己也不会认错。 “很晚了吗,你回来了,一定很晚了。”七姜慌张地说,“我睡了一整天吗?” “才下黑,不晚。”展怀迁道,“往秋天去了,日头渐渐短了,你醒来刚好,咱们一道用晚饭。” 七姜问:“娘呢?” 展怀迁说:“我才从那屋过来,母亲一切安好,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呢。” 七姜挣扎了一下:“我去陪娘说说话,躺着是够闷的。” 展怀迁却更用力地抱紧她:“不用去了,娘要我陪你,她怕你再累得病倒了,家里岂不是一团乱?” “我结实着呢,我真没事。” “听话。” “那、那……” 展怀迁问:“怎么了?” 七姜难为情地小声嘀咕:“我要解手。” 从午后一头睡到下黑,七姜不禁憋得急,肚子也饿了,洗漱过缓过精神,就饿得直哆嗦。 下人们早预备下饭菜,等她们摆饭的功夫,七姜又跑来看望母亲。 大夫人见孩子睡足了之后,又恢复了红润饱满的脸蛋,到底是安心了。 “走了,吃饭去。”展怀迁来到后,不由分说拉了七姜就走。 “做什么呀,我和娘说话呢。”七姜想要挣脱开,可展怀迁的大手,捉她俩手腕都绰绰有余,一条胳膊根本甩不掉。 大夫人笑悠悠看着小两口,等他们出门后,才对梁嬷嬷说:“怀迁像是变了个人,我从前都不敢想会有一天,他能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地心疼自己的媳妇。” 梁嬷嬷说:“咱们少夫人,必定是有些来历的,不是菩萨就是星宿,转世来造福人间,奴婢见了少夫人就高兴。” 大夫人嗔道:“你呀,成日里神神叨叨。” 这一头,展怀迁拉了七姜进屋子,却并不急着让她吃饭,屏退了下人后,就一把将七姜抱住了。 “你又怎么了,怀迁,你弄疼我了,松开……”七姜捶打着相公的背,可一下下的,渐渐停了下来,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她感受到了展怀迁的悲伤。 “姜儿……”展怀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何曾想过会有一日,这世上能有个人,仅仅唤着名字,就能让他安心。 “你不高兴了是吗,朝廷的事,还是爹娘的事?”七姜方才捶打的手,变成了轻轻抚摸,温柔地说,“是不是想哭,要不你哭吧,我不笑你,真的,我不笑你。” 展怀迁没有哭,他正被怀里的人一寸寸一分分地治愈,他不需要用眼泪来宣泄。 七姜说:“怀迁,我会好好照顾母亲,你别担心了好不好?你还有那么多的事,虽然我不喜欢你爹,可上午他说的那些话,不是没道理,你看外头兵荒马乱的,若不是司空府、太师府镇得住,我们连叶郎中都捞不来。” 展怀迁长长地吐了口气:“他怎么能立刻就抛下母亲,他怎么能……” 七姜说:“你从小就被父亲,还有外祖父舅舅们的地位保护着,可父亲的出身在京城不值一提,我想在父亲心里,始终有着这个包袱,他若不拼尽全力,眼前的一切随时会失去。郡主曾对我说过,司空府固然树大根深,可太师府根基尚浅,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第347章 这条路,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展怀迁失笑:“天天骂我爹的人,不是你吗?” 七姜装出一脸无辜:“可不兴胡说,我怎么能骂你爹呢,我怎么敢骂当朝太师,我不要小命了?” 展怀迁嗔道:“是是是,三番五次与我爹当面争执的不是你,是我。” 七姜忘了,她何止在展怀迁跟前数落父亲的不是,都不知当面吵过多少回,还在这儿装无辜呢。 见姜儿憨憨地笑着,展怀迁平静了下来,将彼此的额头蹭了蹭,七姜怕痒躲闪没躲成,反而被亲了一口。 “这里可是外祖父家,是母亲的院子,你可不许胡来。”七姜撅着嘴,话虽如此,神情却并不反感,只道,“咱们好好的,先吃了饭,一会儿陪娘说说话,你或是住下或是早些回去,朝廷那么多的事,保重身体要紧。” “好……我听你的,咱们吃饭。”展怀迁说罢,拉了七姜的手一起坐到桌边,见满桌都是他没怎么见过的菜式,觉着新鲜,胃口也上来了。 “你能吃得惯吗,大舅母请西北来的厨子为我做的,我这两天虽然累,可没少吃好吃的,头天来,娘精神还好的时候,我撑得难受,她还陪我去散步。”七姜说着,忽然好后悔,懊恼地说,“会不会就是散步吹了风?” 展怀迁忙道:“不是,我娘过去也发烧也整夜整夜咳嗽,少则十来天多则一个月,乃至到秋末,每年都不一样。” 七姜动筷子吃饭,也给展怀迁夹菜,一面说:“总得想法子根治才好,我早晨听府里的郎中对大舅母嘀咕,说什么心气郁结,是不是说娘不开心,都闷在心里?” 展怀迁颔首:“我娘虽然潇洒,可夫妻之间变成这样,她怎么可能真的好,不过是自己吞下咽下,不表露出来罢了。自然,这是娘从小就有的病,赖不上父亲,可我还是觉着,本该一年比一年好,因为我爹才……” 七姜给相公夹了炙羊肉,温柔地说:“往后就好了,有我在,我这不是不知道吗,等来年夏天我一定好好盯着娘,不让她贪凉,到入秋时,早早请叶郎中给诊脉开药防备着,好不好?” 展怀迁苦笑:“其实家人年年都在乎这件事,奈何母亲是不听劝的人,惜园离得远,外祖母都管不着,梁嬷嬷哪里能管用。” 七姜说:“明年夏天不论娘住在哪里,我们都搬去和她一起,我来照顾她。” 展怀迁满眼的真诚:“姜儿,你嫁给我,不是来伺候我娘的。” 在别人家离经叛道的事,在展怀迁这里就很寻常,七姜欢喜地看着相公:“你能这么说,我就很满足,可我不是因为嫁给你才要伺候母亲,母亲就算不是我的婆婆,待我好的人,我也必然待她好,你信吗?” 展怀迁点头:“怎么不信?” 小两口默契又甜蜜地一笑,便好好吃饭,只待七八分饱,筷子慢下来了,七姜才说:“贵妃娘娘的事,母亲给我支招了,就是损了点,还可能惹怒皇上。” 展怀迁想象不到母亲会有什么主意,问:“怎么说?” 七姜轻声道:“就是张昭仪,不是与晋王拉帮结派的吗,她和晋王差不多年岁,母亲说,就从这里下手,说他们私通,晋王是为了张昭仪才构陷贵妃,想助张昭仪和她的皇子夺权。” 展怀迁道:“张氏书香门第,城东有三道贞节牌坊,就是他们祖上传下的,向来门风清明、家规严苛,且开班授学,一些年轻子弟、千金小姐,都有在张府念书,若是拿张昭仪开刀,张府的声誉就毁了。” 七姜说:“万一她真和晋王暧昧呢,算起来,张昭仪如今还长一辈呢,这可不只是私通,都要乱了伦理。” 展怀迁无奈地说:“我娘这主意也太狠了,不像是她能做的事。” 七姜反问:“那在你眼里,什么是母亲会做的?” 展怀迁愣住,细问起来,他真是完全不了解母亲。 七姜得意了,一时觉得自己比相公还高大,骄傲地说:“你们男人,总是看不起我们女子,以为什么妇人之仁,是这么说吗,展副将军,可别小看我们,我们也是能豁出去的。” 展怀迁放下筷子说:“张昭仪若与晋王清清白白,闹这一出毁她名节,万一逼死了她,你心里过意的去吗?再有,她膝下的公主与皇子都会因此受折辱,注定无法在皇室立足,还有张家满门,从此名誉扫地、门庭败落,乃至家人被逼得以死明志,姜儿,你承受得起吗?” 七姜说:“我若是个官员,是父亲的下属或门客,你会劝我吗?” 展怀迁一愣,竟是答不上来。 七姜正经地说:“你顾虑的这些,我都和娘商量过了,是他们使坏在先,他们若得逞,便是娘娘万劫不复,大舅母娘家受牵连的话,司空府也撇不干净,你还同情她吗?” 展怀迁问:“姜儿,是不是上官清的事……” 七姜摇头,不屑地说:“不相干,虽然被她恶心到了,还不至于影响我判断其他事,也不会因为她,就变得冷血无情,我心里明白着呢。再说了,张府若真如同那三道牌坊一般端正清明,张昭仪能这样恶毒吗,她可没干好事,他们家的人,更是爱死不死,我可不管。” 展怀迁问:“这些是你的真心话?” 七姜毫不犹豫地点头:“你不爱听,我往后不说了,横竖这是我替娘娘和大舅母办的事,你看不惯也不必看。” “我怕你后悔,若是张家因此受牵连,满门……” “展家和何家受牵连呢?” “并没有发生。” “那张家也还没死人呐!” 夫妻之间,忽然有了争执的气息,彼此都严肃起来,七姜自觉语气不大友善,低头吃下最后一口饭。 展怀迁也冷静克制自己的态度,说道:“姜儿,我以为母亲不愿你卷入这些事,没想到她还给你出主意。” 七姜吃干净了碗,说道:“大舅母说,多年后我和玉颜会是这京城女眷里领头的,我说我不愿意。可我知道,不愿意也得愿意,既然决心和你过一辈子,这些事我早就想好了的,怀迁,这条路,我要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348章 真是不懂规矩 展怀迁伸手摊开掌心,七姜见了,明知相公的心思,却将手藏到桌下,微微撅了嘴说:“你方才想和我吵架是不是?” “便是我敢,我吵得过你?”展怀迁说罢,径自到桌面下抓了七姜的手,小小的软软的,几个月来不再下地干活做家务,已是养得白白嫩嫩,相形之下,自己一双习武练剑的手,粗糙得不行。 七姜的目光也落在彼此的手上,说道:“我娘若这会儿见了我,该不认识,我白了胖了,好像还长个儿了。” “胖了?” “你不觉得吗?” 展怀迁夜夜抱在怀里的人,岂能不知胖瘦,摇头道:“再多吃些饭才好,真怕入冬西北风起来,就把你刮跑了。” 七姜反手摸了摸相公的手背,有茧子有伤疤,才二十出头的人,是有多刻苦,都留下岁月的痕迹了。 “张昭仪的事,我会看着办,我也不想逼死无辜的人,可我相信,倘若不是贵妃娘娘和太子站得住,被她和晋王这一搅和,他们就完了。”七姜正经说道,“兴许上几代张氏族人的确高风亮节,那也是老祖宗的光辉,至少张昭仪如此歹毒,我不敢苟同,既然都是争,谁也别自认高贵往脸上贴金,就论输赢吧。” 展怀迁道:“此事眼下由太子来查,待我与太子商议后,给你指个方向,咱们朝着一处使劲,别散开了都白费功夫。” 七姜爽快地答应:“那明天就给我答复,别拖拖拉拉的。” 展怀迁道:“不是拖拖拉拉,是郑重,殿下目前最担心的,是皇上要抛弃贵妃,万一皇后娘娘被害一事收不住,皇上岂能承认自己……“ 七姜轻声问:“你们都认定,是皇上干的?” 展怀迁神情凝重:“不好说,也不能说。姜儿,等我消息,我们弄清楚殿下的态度后,再决定传出去的话该怎么说,大家统一口径,事后也好周全。” 七姜笑了:“那不是把你和殿下都卷进来了,本是我答应贵妃娘娘的事。” 展怀迁嗔道:“这件事牵扯太大,谁都不能独善其身,是你太天真太冲动,母亲还纵容你。” “你又想骂我?” “好好说话,是给你分析利害轻重。” 七姜故意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直看得展怀迁没了脾气,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掐:“好了,是我冲动、我天真。” “反正是你先把我宠坏的……”七姜窝进相公的怀里,软乎乎地笑着,“怀迁,你待我真好。” 展怀迁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爱不释手地抱着心爱的人,想到和母亲的对话,想到父亲的那番言论,还有七姜才对他表白的,要一起走下去的心意。 “姜儿,我会好好扶持太子殿下,让太师府将来,也如同司空府一般树大根深、不可动摇。”展怀迁说,“父辈祖辈终将老去离去,我们得靠自己,我要保护你,还有家人。” 此时有丫鬟进门来,乍见小两口腻歪着,吓得赶紧退出去,七姜瞧见,大方地嚷嚷:“没事,进来吧,怎么了?” 丫鬟才怯怯地进门说:“老太太命人送来几样菜,请公子和少夫人多用一些。” 七姜说:“可吃不下了,你先放下,但去告诉外祖母和舅母,别惦记我们,吃不完多浪费。” 展怀迁也道:“就这么说,不妨事,告诉老太太,我们一切都好。” 与此同时,晋王府中也正是用晚饭的时辰,晋王另有应酬不在家中,厨房将各位主子的饭菜送来,一顿忙碌后,下人们也要轮班去吃饭。 听见门外的动静,上官清推门出来,可伸长脖子望了半天,看守的家仆倒是换了人的,还议论着今晚有什么菜,可她的吃食,不见半点踪影。 上官清饿得不行,今早送来清粥馒头后,再不见半粒米,午饭没吃上,她不敢出声,这下好了,连晚饭也没着落。 胃里一阵阵抽紧,纵然她纤瘦窈窕,平日里吃得少,那也是顿顿不落下,几时挨过饿,而这一整天下来,只一碗清粥一块馒头,真真扛不住。 忍无可忍下,上官清走了出来,刚到院门前,就被家仆拦住,问道:“姑娘要去哪里,主子吩咐过,你只能在这里,不可离开寸步。” 上官清道:“我的晚饭还没送来,麻烦你去替我问问。” 几个家仆互相看了眼,说道:“我们只管看守,不管饭,姑娘问我们也没法子。” “可是……”上官清眼珠子幽幽转动着,从发髻上摘下一支银簪子,不甘心地递上说,“这簪子能值几钱银子,可不是便宜货,几位大哥打酒喝吧。” 那几人小声嘀咕了一番,便收下簪子,让上官清回去等着。 如此过了许久,就在她以为自己白白舍出去一支簪子时,他们终于进门来,放下一提食盒又出去了。 饿晕了的人,着急忙慌打开食盒,却是两眼一黑,里头不知是谁吃剩下的菜,馒头也不知是掰碎的,还是啃过的,纵然她饿得两眼发黑,还是嫌弃得作呕,怒而关上食盒,转身找了出来。 可不等她质问那几个人,就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带着丫鬟们来,上官清没见过此人,且侧妃们因晋王妃故世都穿着朴素,她还没在王府里见过如此招摇的女子。 “听说有人送饭过来了,你们懂不懂规矩?”那女子一开口,吓得几个家仆都低头不敢说话,而她轻轻挥手,便有人闯进上官清的屋子。 “你们做什么,你是谁?”上官清拦不住,也不敢阻拦,便见丫鬟提着食盒出来,说道,“娘子,她吃过了。” “我没吃……送来就是剩下的!” “真是不懂规矩,就要伺候王爷的人,可不得里里外外都干净?”这被称呼娘子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上官清,嗤笑道,“吃便吃了,明日再饿一饿就好了,姑娘别害怕,府里的规矩如此,你是要伺候王爷的人,得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才是。” 上官清听着觉得可怕,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干干净净?” 那女人充耳不闻,转身告诫看守的家仆:“明日早饭也免了,只可送些茶水,若是叫人知道你们偷偷送吃的来,坏了规矩……” “不敢不敢,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家仆纷纷应诺,一人更是主动递上簪子,告发是上官清收买他们,要将银簪孝敬给娘子。 “什么贱货戴过的东西,我能稀罕?”却是被这女人鄙夷了一番,也不搭理上官清,带着下人赫赫扬扬地走了。 “她是谁,为什么这么待我?” “姑娘好自为之吧,这是王爷最喜欢的宠妾,侧妃都让她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