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长风》 第一章:我是谁 那是药味,很浓,熏得他头晕脑胀,迷迷糊糊的,记忆中斑斓的碎片如雪花一般劈头盖脸而来,使他在梦魇之中,来回奔突,就像落入一座困城,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浑身都湿透了,汗透重衣,他逐渐睁开眼睛,馨黄的火光映入眼帘,鼻尖有一种奇怪的味儿,不是药味,那应该是某种火油的味儿。 他很快看到了一张清丽的脸庞,水灵灵的眼睛,还有随之而来的尖叫声。然后丽影晃动,人跑出去了,大约是因为自己醒来的缘故,那姑娘跑出去喊人了。 他疑惑地躺在那儿,望着那老式的红木床顶,那上面是卯榫结构精密且刻有精美雕花的红木架子,好像是花梨木,嗯,值不少钱呢。目光从床顶移开去,一室之内,座椅板凳,做工精良,俱是上等红木,很有些古香古色的意味。墙角边上有一只秘色大瓷器,颇有千峰翠色之韵,足有半人高。如此珍稀之瓷,在他的记忆之中,尚未出现过,不由心中一阵激荡。 堪堪从榻上撑着身子爬起来,试图去将那件珍瓷瞧个仔细,毕竟在他参加过的那么多拍卖会上,还没见过如此大件的秘色瓷呢。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激动的喘气“我儿醒了,我儿醒了,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接下来的场面使他有些手足无措,彻底懵了。进来的是一个蕙质贤淑中年女人和一个水晶般剔透的小丫鬟,她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直把他当成死人一般嚎哭。扰攘半天,他才终于搞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中年女人是他母亲,那小丫鬟是他的婢女,由于发高烧,他已经在床上昏迷七天七夜了。这女人求神拜佛,郎中道士神棍都请了一遍了,如今自己终于醒了。 数天后,他站在那座二层的木制阁楼的走廊上,望着零零星星的灯火在面前的几个院落里闪烁,有凉飕飕的风掀起了他的衣襟,他轻轻地长叹一声,如此新鲜的空气和浩渺清朗的夜空,哪里会是现代的都市那种暗红窒息的景象可比? 我他娘的穿越了! “少爷,小心着凉!”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传来,一件貂绒大氅 被披在背上,他很快感到一丝闷热。 他有些不适,想推拒,却怎奈这个水晶玲珑般的小婢女一再坚持,他也只好放弃了。 眼下这个身份他大致弄清楚了,他叫夜宁,字子安,乃是江宁城中一个布商之家的一个少爷。夜家的情况有些复杂,这是一个大家族,家中人丁兴旺,儿孙满堂。虽是商贾之家,但也家风蔚然。至少在身边这个名叫扣儿的小丫头说来,是这么回事。夜家如今的家主叫夜修,被人尊为老太公,夜修膝下有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分别是老大夜伯峻,老二夜仲澄和老三夜叔泽。夜伯峻也就是自己这个身体的生父,膝下只有一子,也就是自己,余此再无所出。二叔夜仲澄则生有两子,分别叫夜浩凡和夜浩云,幺叔夜叔泽也有两子,名叫夜穆言和夜穆寒。 父亲夜伯峻在自己还是五岁之时,便病故了,所以在自己这个身体的记忆中,想来对长年在外奔波钻营的父亲是没有多少记忆痕迹的。据说夜伯峻天生是一块做生意的料,由于是长子,理所当然被老太公委以重任,家中的布行生意大多操持在他手中,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也蒸蒸日上。然而当夜家布行将原来丢失的市场份额渐渐挣回来之时,夜伯峻却一病不起,继而撒手人寰,遗下孤儿寡母好不凄凉。 自从父亲见背之后,夜宁所在的长房虽在老太公的刻意维护下,过的日子并不见得坏,但偌大的长房院落很快就从往日的热闹熙攘,变得门庭冷落,乏人问津。这其实是可以预料的事情,由于老太公的放权,夜伯峻实际上就是夜家的最高决策者,凡涉及生意上的一应事宜,皆由其谋划定夺,所以长房的院子也就成了夜家的权力中枢,平日里,上至掌柜管事,下至伙计马夫,无不与这院子交通频繁。如今,自然是另一番让人唏嘘的光景了。 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在古代,这座六朝古都就是一座繁华锦绣的大城。在江宁的商界,夜家与另外三个家族号称四大家族,他们分别是云家,范家和裴家。据坊间的排名,云家地位超然,位于四大家族之首,范家与裴家难分轩轾,夜家则敬陪末席。当然从四大家 族的实力上来讲,经营盐铁茶并且有着皇商身份的云家确实是无可置疑的江宁最大商贾。至于其他三家布商的实力,与坊间的排名,大抵相符。 眼下是周朝,也就是后周柴世宗之后传承下来的朝代。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使得历史在后周出现了小小的拐点,雄才大略的柴世宗不再是一个短命的皇帝,他在位的时间达到了三十余年,这也导致在另一段历史中发生的陈桥兵变并未发生,柴氏皇族一脉相承,统御天下,到得如今已经过了一百五十余年了。周朝跟宋朝类似,也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人的地位空前高涨,因而江宁的四大商贾家族尽管富可敌国,但在士人阶层眼中,他们始终是社会地位低下的一群土包子。 自己就这样在另一个身体中重生了,想起那一场惨烈的车祸……,嗯,应该是挺惨烈的,当剧烈的碰撞在空无一人的凌晨街上发生时,炸起的火光应该将整个城市都照亮了。商务应酬推拒不得,从会所出来之后,一时兴起,也没有叫代驾,在酒精的作用下,又偏偏碰上了飙车党,自己直接变烤猪了。 夜宁想起前世可怕的一幕,身子不由颤抖了起来。 “少爷,夜深了,咱回去安歇!”小婢女扣儿眨着水眸,一再扯紧他身上的大氅,眼见他身子哆嗦,还以为他是被夜寒所侵。 夜宁微微摇头,将大氅摘下,扔给小婢女,大踏步回去卧房。 自打夜宁高烧七天之后,苏醒过来,夜老太公前后来了三次长房的院子,对于这个长孙的经受的劫难,老人家自有一番唏嘘和悲伤,所谓念孙思儿,这位在夜家如雄狮般的老人面对长房如今的境况,也不由浊泪涔涔。老太公的动作就是风向标,夜家其他人自然也对长房表示一番热情的慰问和鼓励,其情切切,手足无间也。不过母亲张氏对于二房和三房两位叔叔的到来,虽笑脸相迎,但也难掩眼中的漠然。那四位堂兄弟对自己流露出来的,更多的是对于一个弱鸡同宗兄弟的怜悯,甚至透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前世在商场翻云覆雨,对于人心洞察入微的夜宁读到了什么,但他也懒得去求证什么,只是一笑置之。穿越过来已 经几天了,夜宁对于自身的情况,还不大清楚,这几天,他除了在院子的阁楼上发呆看风景,就是应付一众族中兄弟姐妹的慰问,根本不去想自己到底是怎样一种状况。扣儿却在零零碎碎的话语中,说出一个大概来。 俗话说穷文富武,夜家虽不穷,但却是商人,祖上几代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却没有出过几个文人,据说夜宁的一个族叔太公曾经中过举人,后来补了一个教谕的缺,相当于后世地方教育系统的官员。属于未入流的小官,但在夜家的族谱上,这位族叔太公已经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了,他的事迹在族谱上被记了浓浓的一笔,并成为后世子孙引以为傲的荣耀和鞭策前行的动力。也因此,夜家子弟自打孩童起,就被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将来要考取功名,成为一个让人尊敬的士人,不过可惜的是,那位族叔太公以降,夜氏子弟不但于读书一道皆是庸碌之辈,在商道上也渐渐出现式微之势,爷爷那一辈,夜家尚且可以在商道上拓出一片天地,到了父亲这一代,则守着祖辈的遗泽已然勉勉强强,及至夜宁这一辈的孙儿,则直接让夜修老爷子愁眉苦脸,生起后继无人之叹了。 夜宁肖母,长得俊秀阴柔,性情懦弱,在商道上杀伐果决的强势父亲每每对这个儿子产生虎父犬子之叹,父亲故去后,张氏秉承丈夫的遗训,将儿子往读书上逼,也因此,夜宁从小到大可没少挨母亲的责罚打骂,怎奈天赋有限,纵使下了古人悬梁刺股之功,夜宁却一连五年都考不上生员,到最后连书院的先生也对这个榆木脑袋的夜家大少摇头不已。夜宁也因此落下一个大号“夜呆鹅”。 想起前世自己一名理工科的高材生,三十来岁就执掌一家独角兽企业的高光岁月,夜宁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废柴身份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先到处瞧瞧,到处看看,虽说对于历史不大熟悉,但毕竟碰上了穿越这么诡异的事,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姑且看看古代是怎样一种环境,古人又是怎样过日子的,不过几天下来,他那种新鲜感很快就没了。除了空气新鲜些,生活节奏忒慢,其他的跟后世落后的农村乡下没 多大区别。 他正望着远处渐渐下沉的夕阳发呆,身后那位漂亮玲珑的小婢女又过来了,水晶人儿也似的扣儿眼眸湛湛地望着他,小姑娘对于眼前这位服侍了多年的少爷产生了一些陌生的感觉,人还是那个人,但总感觉哪个地方不一样了,如果说发烧之前的少爷是死鱼般的人儿,眼前的少爷则无论是在气质上,或者在精气神儿上,都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有时候仅仅是一个表情或者一句话,眼前少爷所散发出的气度和威压,简直就跟老太公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小丫头自然不知道这是一个上位者多年养成的气质。 “少爷,老太公请吃饭了。”扣儿笑着说道。 夜宁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他知道夜修老爷子每个月都会召集三房的人,在夜府的后宅正堂吃一次饭,这类似于后世的家族聚餐,一个大家子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以增进彼此的感情。 扣儿提着灯笼,在前方领路,走得一步三回首,不断叮嘱自己当心点儿。夕阳的余晖从院墙外面的树梢上照过来,将小姑娘美丽的剪影投射在墙上,夜宁有些无奈的一笑:“我能看见路,你不用这么早就打个灯笼晃荡。” 扣儿细细的柳眉一皱:“少爷难道不记得上个月摔了一跟斗的事儿了?” 夜宁摇了摇头:“病了一场,很多事情都模糊了。” “真可怜啊!”小姑娘幽幽一叹,清丽的脸庞泛起一抹红晕,表情自责,“那次就因为扣儿没有打灯笼引路,让少爷摔了一跤,都是扣儿的错。” 夜宁微微苦笑,之前的夜大少是怎样一副孱弱不堪的身子啊,傍晚走个道还能因为没有灯笼而摔一跟斗。 看来得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了! 后宅是老太公的居所,一个大院子连着一座巍然的大宅子,正堂开阔,灯火灼灼,那种灯油也许用的是某种鱼油作为燃料,夜宁随着扣儿步入厅堂之后,就闻到了那种怪味儿,身为理工男,对于这种化学类的东西,还是有些兴趣的。此刻里面摆了三大桌筵席,参加老太公主持的一月一度的家族盛宴,其实不止三房的人,还有夜氏的一些旁支的叔伯兄弟和掌管夜氏布行的掌柜和管事等等,在 夜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到齐了。 夜宁寻了一处位子坐下,与母亲挨在一起。对于这个女人,夜宁没有了以往那般畏如鹌鹑的举止,几天下来,反而与张氏相处得母慈子孝,让张氏也有些恍惚起来,知子莫若母,一场高烧之后,儿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说的话也古里古怪的,张氏有时候都怀疑儿子是不是被脏东西上了身。为此她还偷偷去寺庙找了一位相熟的和尚,求神问卜。 不过儿子一切正常,精气神儿较之以往更好,心存疑惑的张氏到底是放下心来。 夜修老爷子已经七旬高龄,家族的生意早已交到儿孙一辈的手中,自打大儿子夜伯峻过世之后,操持生意的二房和三房有些力有不逮,老爷子身子不好,平日里只能对布行的发展做一些大方向上的指引,也就类似于后世的总顾问,至于细枝末节,则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操持了。但商道上的成败,往往取决于对细节的把控。也因此,对于夜家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的状况,老爷子只能是有心无力。 宴会在老太公的到来后,气氛到达了最高点。二房三房的堂兄弟纷纷给老爷子请安问好,夜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母亲怒捅一下之后,他才急急上前给爷爷请安。为此又遭到堂兄弟的一番白眼和低声的冷嘲。毕竟是长孙,爷爷对他始终疼爱,对他自是一番抚慰关怀。 晚宴在尊老爱幼其乐融融的气氛中进行着,席间,夜宁只是扒饭吃菜,很少说话。其实也不能怪他,穿越过来后,之前的记忆都没了,面对着熙熙攘攘的族中兄弟,他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喊不上名字,更别提跟别人拉家常了。好在大伙都知道这只呆头鹅一向没什么话,在这种宴会之中所起的作用,不过是一根用来衬托别人话锋凌厉,健谈无比的木头而已。 如今掌管大部分夜氏布行生意的是二叔夜仲澄,这位二叔看起来还是端方稳重,谈吐得宜的。不过夜老爷子也知道,这个二儿子跟大儿子还是差距不小,只能说是循规蹈矩,相比三儿子夜叔泽的粗枝大叶,脾性暴躁,夜仲澄算是夜家眼下较为适合的掌管者了。 藉着此次宴会 ,孙辈们在老爷子面前自然是最活跃的,一个个谈笑风生,挥斥方遒,直把一个好端端的家族聚会整成了秀口才秀风流的舞台。 “三哥,昨儿裴家推了一种明黄布,据说是一个新品种,裴二少在春凤楼很是威风了一把啊,潼儿姐只轻轻夸了一声,就把范三少气得掀了桌子,两家差点打了起来,那场面,嘿嘿,好看,真好看。” “穆寒昨儿在春凤楼瞧了个热闹?” “嘿嘿,喝了两杯,与隆庆斋的方掌柜谈了一下。” “哈哈哈哈!妙也,裴二少与范三少一向不咬弦,在春凤楼斗得母鸡公鸭一般,穆寒有幸赶了一场好戏。” “穆寒可否见过裴家的新布?” “倒是瞧了一下,以手触之,布面顺滑,与咱家的黄布并无二致,颜色倒是鲜亮不少,却不知是否耐储放?” “明黄布料一向是业界的难题,要达到皇商的标准,着实不易。裴家屡次展示新布,屡次吃瘪,这次估计也是徒劳的献丑。” “二哥的话在理儿,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潼儿姐为何要在范子程那厮面前夸裴家的新布,这不是明摆着下范三少的面子吗?” “呵!二哥你是不知道啊,裴二少昨儿在春凤楼可是砸了一大笔银子,她潼儿姐若是不敢出言一捧,李妈妈会杀了她。” “嗯,李妈妈何等人物,纵然小小得罪一下范家,事后给她八面儿一转,啥事不能化解。倒是范子程,呵,小鸡肚肠!” “我说穆寒,你昨儿可不止跟方掌柜洽谈?惜奴姑娘最近可是闺中寂寞呢,穆寒可有抚慰人家一番?” “嗨!三哥你说的啥话,人家可不是闺中寂寞,门庭若市着呢!” “啧啧啧!瞧,被奴儿姑娘推拒门外了?” “哈哈哈哈,三哥真会说笑。穆寒龙姿凤仪,焉是那奴儿姑娘所能嫌弃的?” “咳咳!都闭嘴!” 夜家众少被一个威严的声音锤了一下,一下子安静下来。 夜仲澄瞪着虎目,目光逡巡周围,声音陡然加大:“夜家虽还挂着三大布商之一的名头,但咱们布行的生意到底如何,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哼!人家裴元训跑去春凤楼砸一笔银子,是为了推介自家的新布,你们呢 ,一个个的,狎妓风流,吟诗作赋,有个屁用!” 老爷子望了儿子一眼,面容淡淡,不说话。 夜宁演好自己的角色,只是低头扒饭,一副呆头鹅的模样。 在二叔的训斥之后,众少开始正襟危坐,一个个变得严肃起来。此后涉及的话题,皆与生意有关。江宁经济繁荣,纺织业相当发达,夜家作为一家大布行,涉及布料方面的东西着实不少,比如与蚕农的关系,与织户的关系,与货商的关系等等,桩桩件件,说起来事情一大堆。夜家除了夜宁一门心思躲在屋里当书呆子,其他的四位堂兄弟可是打定了经商的心思。又因为他们的父亲掌管家族生意的便利,他们或成为下属布行的监管,或当个挂名的掌柜之类的。反正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夜家勤于商道的好儿郎。 感觉挺好的,夜宁一边吃饭,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周围人的生意经。对于当中的一些经商的观点和论调,有时候他都想笑。不过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前世的他可以把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公司,用十年的时间,将之变成一个商场上的独角兽巨无霸,当中经历的风雨困难,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惊魂动魄。见惯了大海的狂涛巨浪,在商道上呼风唤雨,杀伐决断的他看来,如今的这个布商之家所谈的生意经,不过如溪流涓涓一般。 父亲夜伯峻其实成亲很早,只是成亲后过了几年,母亲才生下自己,所以在夜家之中,二叔的两个儿子都比自己大,夜家的五个孙子,夜宁排老三,但因为他生性怯懦,独居一隅,与那四位堂兄弟绝少往来,所以在方才那一席高谈阔论之中,他直接被忽略掉了,三哥的身份被三叔的大儿子穆言所替。对于这种被无视的举动,夜宁是无感的,毕竟他初来乍到。然而对于自己被忽略的这个举动,似乎也被家族中的其人给无视了,就连母亲和爷爷都没有为此发声。 这真是个有趣的现象,夜宁忽然对这个身体之前的经历产生了兴趣。 PS:新作上传,请多多支持!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章:废少 晚宴过后,夜宁回到了住所,在小阁楼上,在扣儿的疑惑的目光之中,夜宁在详细了解了这个身体之前遭遇的一些奇葩的经历后,又有新的斩获,自己居然还有一个指腹为婚,尚未过门的妻子——江宁城的第一美女云家的大小姐云安容 据扣儿所言,云安容天生一副颠倒众生的惊世丽容,可谓迷倒城中万千儿郎。 对于这位第一美女,夜宁是没有多少概念的,甚至对于江宁首富云家,也没有具体的概念。但在扣儿有些古怪的表情中,他可以猜到,此事貌似很荒唐。 据说之前夜宁是见过云安容的,一见之下,对方的惊世姿容就让夜宁念念不忘了。可惜人家对自己一点情义也没有,礼数上自然是客客气气的,但人家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嫁过来当夜家的媳妇。为此,夜宁忧郁悲伤了好一段日子,据说还发生了自残的事情。其实说到底,就是云家瞧不上夜家,更瞧不上这个呆头鹅一般的女婿人选。而夜老太公作为这门亲事的参与者,在得到云家要解除婚约的意向和补偿五万两白银的承诺之后,也萌生了退婚的想法。尽管他也希望看到这个美丽大方,在商道上杀伐决断的女诸葛能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但情势比人强,云家比夜家强太多,云家经营的是茶盐铁这种战略物资的商品,他们有皇商的身份,与官府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们每年光盐引进项,就超过百万两银子。这是经营布行的夜家难望其项背的。所以夜老太公也不想高攀了人家的枝头,体面一些,收钱退婚是最佳的选择。 事情到这儿,也就没什么疑问了,但情况却偏偏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导致这门亲事退不了。 因为这事的始作俑者,不答应。 说起来有些讽刺,在十多年前,云家还没有把盐引攥在手中,那时候的他们仅仅是一个茶商,经营的规模不大,与当时的夜家相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其后风云际会,云家才凭借姻亲之缘一飞冲天,一举成为江宁城的首富。 在一场有雍王柴彦参加的中秋晚宴之中,夜家家主夜修和云家家主云海天凑到了一块, 两人的儿子也各自携了怀有身孕的妻子与会,一番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后,雍王柴彦步入商贾的酒局。对于这位居于江宁的富贵王爷,大家伙自然给面子,于是一番热情的交谈过后,王爷趁着酒意,就给两家的媳妇做下了指腹为婚的决定。当时的云家巴不得能与夜家攀上姻亲关系,而夜修作为商道上广袖善舞之人,也不会拂了王爷的面子,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当然他们也事先言明,生下来的若非一男一女,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此后两个出生的婴儿成就了指腹婚约。 当夜修和云海天私底下商量好了,再一同拜会王爷,希望王爷能答应退婚之事,然后遭到了雍王的痛斥和断然拒绝。 其后云海天通过官府的一些关系,向柴彦求情,希望王爷开恩,毕竟夜家的呆头鹅若是成为云家的女婿,云家可丢不起那人,而且云大小姐若嫁给这样一个废物丈夫,这辈子也就完了。因此云海天不惜许下重诺,愿暗中出巨资,以王爷的名义在江宁城中行善,修桥铺路,捐建寺庙等等,以换取王爷答应解除两家的婚约。不过雍王并未答应。 如今二八年华的云安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却依旧不敢许人家,眼看一个被全城才子追捧的美女渐渐变成老姑娘了,云海天为此懊丧不已,却又无计可施。 雍王尽管是个闲散王爷,无职无权。但却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非但如此,属于王府的产业极为庞大,所涉及的领域几乎遍及各行各业。如此庞大的财富,相比江宁首富云家,亦是不遑多让。所以云海天的绝望是实实在在的,他非但不敢在明面上对柴彦不敬,暗地里也无法以财力去碾压人家。 相比云海天的绝望,夜修则平和得多,毕竟男人可以先纳妾,然后传宗接代,至于正妻的位子,就空着呗,说不定某天云老头想通了,就把孙女送上门来了。 听完了扣儿的述说,夜宁一时间有些呆住了。自己之前的一些遭遇,比如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犯了单相思,然后想入非非,又是投井自尽,又是放火烧屋之类的举止,他是能理解的,只是指腹为婚这茬儿,他确实无法理解,以一个现代人的思维 去看,他是真的无法理解。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眼下有一个据说是美貌倾城的未婚妻,感觉还是不错的。 夜宁这样想着,会心一笑。 “少爷,你……你还会想云家小姐吗?”几天下来,夜宁的全新面貌已经让扣儿暗暗欢喜,所以当关于云安容的话题讲完之后,她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若在往日,她是决对不敢讲起那个可恨的云家的。 夜宁笑了笑:“她很美吗?” 扣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后又赶紧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纠结。 “长得美,又是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更难得的是,她居然还是打理云家生意的一把好手。呵!是个完美的女人啊。” “少爷,其实这女人忒强了点,若真嫁过来,难免……难免……” “难免会吃了我,对吗?” “不是,不是,扣儿不是这个意思,扣儿是害怕少爷会被人欺负。” “嗯,扣儿你关心我,我知道。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云家是打死了也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我这么个废物的。其实想想也不能怪人家,我要是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女儿,我也不会把她嫁给一个废物的。呵!指腹为婚,闲的!” “少爷,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自己啊。” “我什么情况我自己知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扣儿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夜宁突然目光怪怪地望着面前清丽的小婢女。 “哈?!少爷你瞎说什么?”少女吓了一跳,腾地站起来,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泛起了一圈圈的红晕,就想冲出房间,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扑通跪地,表情惊恐,“扣儿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丫鬟,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夜家,今晚扣儿若是说错了话,请少爷打我一顿,可千万别把我赶出去啊!” 夜宁一怔:“你这是干嘛?快起来,我只是想八卦一下,谁说要赶你走了。” “八卦?”少女扑闪着疑惑的大眼睛,自打病愈之后,少爷说的话总会有意无意地冒出一些无法理解的新词儿,让小姑娘摸不着头脑。 夜宁微微笑道:“行了,没事了。今晚你睡外间,不用看着我了。” 自从夜宁犯了单相思发疯之后,张氏就在他的卧榻旁边摆了一张小榻,让 扣儿夜间看紧了他。 扣儿哦了一声,心中却对八卦二字进行脑补,那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少爷要给自己介绍对象?或者说,是少爷看上自己了,要收为妾室? 若是前者,自己只能去找夫人说理哭求了,反正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夜家的,也不会嫁人的。若是后者……, 小丫头的脸再次泛起酡红,悄悄瞟了一眼少爷,嗯,少爷真俊啊! 翌日,天刚蒙蒙亮,夜宁就把自己拾掇一番,然后从夜府的侧门偷偷溜出去,沿着秦淮河的岸边跑步去了。 后世的秦淮河就是南京城一道靓丽的风景,如今的秦淮河毫无疑问也是江宁城一处烟笼寒水月笼沙绝妙景观。 夜宁气息吐纳,在晨曦渐渐初露之时,在行人稀少的河岸奔跑着。 此后的日子,夜宁每天都出去跑步。 最开始的日子,夜宁的跑步计划可把扣儿和母亲吓坏了。为此,母亲还把扣儿训斥了一通,说她没有尽本分,若让少爷发生了意外可如何是好。扣儿那叫一个泪汪汪,小丫头原本就长得玲珑娇美,哭起来就跟融化的水晶一般,惹人怜爱。之后夜宁唯有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好不容易才把老娘说通了理儿,然后扣儿每天都得跟着起早,随着自己去跑步了。 其实小丫头想不明白这样跑会有何意义,不过她乡下丫头出身,身子骨好,跑起来不费劲。倒是自己,纵有一颗前世跑马拉松的心,却架不住这副身子的羸弱,没跑多久,就气喘吁吁,心跳如雷,把前头的扣儿看得急急回跑,将自己搀住,吓得小脸煞白。 好在这种被小婢女搀扶的难堪场面没有持续多久,夜宁也渐渐挽回了一些颜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三章:古人的幸福生活 夜宁眼下的身份是个长房的废物独苗,属于吃饭等死的类型,别人不在意他,他也不在乎别人。他在自己住的院落里捣鼓东西,弄出了哑铃,单杠双杠等等健身器材,平时就拿这些东西锻炼体力。之后又找来夜家的护院队长谭猛,向他请教一些刀法。 前世的夜宁是个喜欢看武侠小说的家伙,对于侠士那些高超的武艺神往已久。自打来了古代,他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古代会不会真有武侠小说中高来高去的高手,但通过与谭猛的交流,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武道上的东西。 谭猛作为夜家护院队的头头,自有其过人之处,这家伙的刀法走的是刚猛杀人的路子,这点纵然没有丝毫武艺底子的夜宁也能看出来。不过谭猛却不愿意教他刀法,理由是刀乃铁器,容易伤及自身。夜宁能理解谭猛的顾虑,自己毕竟是弱鸡一只,出去跑个步都能让母亲紧张半天,碰刀,那是绝对不行的。不过谭猛也不想让夜家大少太失望,就将武道的一些东西给他讲了。 在谭猛的口中,武艺最高的是一些绿林出身的好汉,当然这些好汉多数在后来也投身官府了,或成为衙门捕头,或成为军队系统的教头,或拿了官府的牌照,开设拳馆,收徒授艺等等。所谓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都可以理解,说到底,出来混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至于武艺方面,则有外家功夫和内家修为,这点跟武侠小说的武艺套路大抵一致,但却没有武侠小说写的那般夸张。外家功夫有各种拳法掌法和各式兵器的杀人路子。修习外家功夫并非难事,只需自己持之以恒,勤练不缀,总能会些三脚猫的把式,用于一般的防身,问题不大。当然若要晋身高手,则需要有一定的天赋。相比之下,内家修为则除了要勤于修习,就纯看天赋了。例如将全身的力道集中于一点爆发出来,则必须要以气息调动来完成,当气息吐纳达到化境,就能最大限度将人体的潜能激发出来,产生恐怖的击杀力。 天赋好的武者,能将周身的气息运转得宜,随时随地将破道之功使出来击 杀敌人。 与谭猛聊过之后,夜宁就开始琢磨着,自身的潜能到底能到达什么境界。但除了按照后世的锻炼法子,加强体魄之外,他根本没有这个时代修炼内功的法子。谭猛不肯教他刀法,自然也不会教他内家修炼的法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谭猛的级别,也许他还到不了内家修为的层次。 夜宁瞎折腾几天,对于修习内家功法,晋身高手的心思,只能暂时收起来。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坚持锻炼,先把这具羸弱的身子练结实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夜宁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壮实起来,这种变化让身边的人都惊掉下巴。母亲的惊讶很快化作了杀鸡酬神的举动。夜老太公则老怀大慰,暗地里念叨着峻儿有后,峻儿有后。但二房三房的人,则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在他们眼中,这个读书把自己读成废物的家伙,无论怎么闹腾,也是掀不起半点浪花的,期间的变化也不过是从一个瘦蔫蔫的废物,变成一个壮实的废物而已。 江宁乃六朝古都,是出了名的经济发达,烟柳繁华之地。从文化上来讲,江宁也属于江南的范畴,此地浸润着江南文化那种醇厚婉约的韵味,雨巷,油纸伞,阡陌,青石板,秦淮河温润着诗人的华章,西子梦醉了闺中人。仕女行走在秦淮河的河畔,就像是一幅隽永的水墨画卷。 大周景云十五年七月下旬,久居幽深院落的夜宁选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带上丫鬟扣儿,行走在江宁城中。自穿越过来半个月后,夜宁这是第一次大白天出来透气观光。与晨雾淡淡的城市一比,阳光明媚之下的江宁城自有另一番活色生香的韵味,熙熙攘攘的人群,辚辚驶过的马车,临水的街边颇有江南特色的檐廊建筑,粉墙黛瓦之下,是一排排的店铺,有肉铺子、酒坊、茶肆,纸扎店、旅馆、医馆、香铺,沐足店、布行等等,林林总总,让人如目不暇接。让夜宁感到吃惊的是,居然还有挂着书写了香饮子三字的招牌,一路叫卖一路晃荡的饮料车子。 后周与宋朝类似,商业的发展在这一时期到达了巅峰,商人虽然社会地位还是不高,但整个周朝的经济命脉却很大程度掌 握在商人的手中。 夜宁背负着双手,缓步穿行在江宁城的大街小巷之中。他只是抱着游客的心态,这地儿瞅瞅,那地儿瞧瞧,饶有兴致的,间或买一杯味道甘甜的蔗水尝尝鲜,或提一串类似糖葫芦的小吃优哉游哉地吃着,再有就是看上街边的摊子某些耍玩的小物件儿,顺手买了,拿在掌间把玩。身边的扣儿则也兴致勃勃,只要少爷看上的东西,她就使劲儿跟老板砍价,这姑娘伶牙俐齿的,几乎每买一样东西,都能在她的砍价攻势之下,得到优惠。 夜宁淡淡的望了她一眼:“这趟出来,貌似我娘许了你不少用度。” 扣儿秀眉一扬,脸有得色:“少爷你没买过东西,自然不知道价钱,嘿,做买卖的,一个个贼精贼精的,都说亏本做买卖,赚个吆喝,其实啊,哪有不赚钱的理儿,他们一家老小都指着他们开饭呢。所以能砍多少是多少,能省则省。” 望着这姑娘精明凌厉的表情,夜宁撇撇嘴:“你还真适合当管家婆。” 扣儿得意地踮了踮脚,如天鹅般的秀颈伸长了一些,四下张望着,很明显,夜宁的话她没有留意,突然指着前方,笑道:“少爷,你也累了,去咱家的布行歇歇脚可好?” 夜宁点了点头:“走。” 夜家的布匹生意原本延伸到北方,但近年来,由于周朝与辽国关系紧张,两国的边境摩擦不断,战火时不时烧到了中原的腹地,夜家的生意在北方的布局几乎全线丢弃了,在南方的布局又主要集中在一些主要的大城市,江宁作为夜家的大本营,在城中开的夜氏布行自然是遍布全城的,但由于江宁三大布商齐聚一处,竞争激烈的布匹市场其实已经趋于一种饱和的状态。在这种状况下,三大布商绞尽脑汁,各出奇招,或将布匹推陈出新,或将染料的配方进行改良,或在提高纺织机效率上做文章,或与织户签订某些让利的合约,以提高对方的积极性等等,凡此种种,皆是为了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家位于大街转角的夜氏布行,铺面不大,尽管位于繁华之地,但生意却不怎么好。其实夜宁前些日子也从扣儿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似 乎是因为某些布匹掉色的缘故,最近夜氏赔了渠道商不少银子。此事在经过同行一番恶意宣扬之后,让夜氏布行的生意雪上加霜了。 布料掉色问题纵在后世,在较长一段时间内,都是颇难解决的问题。而在这个时代,则是布行最为普遍也最头疼的问题。古代用植物、矿物或者动物的材料做染料,这种天然的染料没有经过化学反应的作用,相比后世的化学染料,其牢固性能是要差许多的。也因此,布商为了能让布料不褪色,可谓挖空心思,在染布一项上使了各种方法,但最后的效果都不甚如人意。 这次夜家布料掉色的问题,说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布料掉色在哪个布行都是会遇到的,只是这次事件在经过同行的推波助澜,恶意宣扬之后,就产生了很大的杀伤力,让夜家损失惨重了。 夜宁和扣儿走进了店铺,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正要热情洋溢地介绍布匹,却突然发现来人的身份,不由好生失望,只淡淡喊了一声三少爷,扭头便走,淡漠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自家少爷被布行的伙计怠慢,扣儿有些火大,再怎么说,少爷也是夜家的嫡长孙,真是岂有此理。她正待发火,夜宁却摁住了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莫冲动的眼神。 小丫头努着嘴儿,愤愤地跺了跺脚。 柜台上的老掌柜一手支颐,眼神也有些淡漠地望着走过来的夜家三少,既不起身,也毫无表示,这老头连最基本的宾主礼数都忘了。 夜宁也不生气,前世在商道上历经风雨的阅历和涵养,使得他心态平和,态度从容,笑着说:“周掌柜,好清闲啊!” 周掌柜乜了他一眼,发出了一声哼哼:“三少,也清闲啊!” 自从出了单相思发疯事件之后,夜宁在夜家上下的眼中,已经基本能与痴呆画上等号了。所以周掌柜这话的语气,是带着点儿对于痴呆汉调侃的意味的。 到得此时,夜宁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在家族的宴会上,堂兄弟把自己三哥这个身份抹掉,而爷爷和母亲却没有生气的原因。自己为了一个女人,毫无节操的一通要死要活,真是让夜家丢尽了脸,想来连最疼自己的爷爷和母亲都对他失望之极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了,穿越到了这么一个玩意儿的身上。 夜宁有些欲哭无泪。 PS:路过的兄弟姐妹,帮帮忙,动动你们发财的小手,给秦廊投一下票,收藏一下,拜谢拜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四章:投壶得布 (求收藏,求推荐,今日起,每天保底两更,请多多支持) 对着那一双爱搭不理的死鱼眼,夜宁也没有了与之攀谈的心思。只是呵呵笑了笑,便饶有兴致地在店内转悠。扣儿嘟着小嘴儿,一脸不悦地候在那儿。 店内的布局还算可以,布匹的摆放,款式的搭配,看起来都整饬漂亮。夜宁负手而行,忽然向那在打盹的伙计招了招手。那伙计唯有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当得知夜宁要去店后面的仓库瞧瞧时,断然拒绝了。理由是,这个铺子的监督是四少爷,仓储之地闲人不得入内。 夜宁也不生气,转身走到老掌柜跟前:“周掌柜,让我去后头瞧瞧呗。” 他说得很客气,但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上位者的威压,却让对方暗暗一惊,周掌柜在夜家服务多年,这种气质他只在夜老太公的身上见过。 对方虽是个痴呆儿,但到底是夜家的嫡长孙,周掌柜可以在言语上调侃于他,占点口舌便宜,但却也不愿意真的得罪了对方,于是答应了夜宁的要求。 铺子的后面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绿荫匝地,树下摆着三五竹质桌椅,地上划出了些线条,线条旁边摆放了一个投壶和一些箭矢,当是周掌柜他们闲暇时的娱乐之物。 一开始,那伙计对夜宁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的,不过当夜宁与之边走边聊之后,小伙子立马对这个传闻中的痴呆三少彻底改观。就这种言辞,哪里是一个呆汉所能表达的? 夜宁很快从伙计口中得知了这间铺子的状况,这间位于繁华闹市的铺子原本生意不错,但自打去年以来,生意每况愈下,具体的原因,伙计归咎于同行的算计,比如说此次布料掉色的就被同为布商的裴家揪住不放,使劲儿宣扬,使得夜家一地鸡毛,损失惨重。 夜宁眉头微蹙,一家商业位置这么好的铺子,街上人流量这么大,居然门可罗雀,看来这次事件的影响很大啊。 仓库里堆满了陈年旧布,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周围甚至挂了不少蜘蛛网。那伙计的脸色有些难堪,赶紧解释:“三少爷,这些都是劣等布,而 且还出现掉色的情况,所以一直压在这儿,没动过。”说着,赶紧抓起旁边的一支鸡毛掸子,急急在货架上拍得灰尘乱舞。 若换了夜家其他的少爷,估计就掩鼻奔出去了,但夜宁却只是后退几步,连闪避污秽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伙计的心里咯噔一下,这回只怕少不了挨一通训。 夜宁却笑了笑:“咱布行对这种布有没有一个处理的规程?” 伙计挠了挠头,似乎不大明白规程的意思。 “就是处理的办法。”夜宁解释道。 “哦,像这种布,压仓底一两年,或者三四年,若还卖不出去,要么拉到善堂,老爷当做好事,都给捐出去。要么就当废布,搅碎了当抹布啊什么的,反正也没多大用处。” “为何不能降价处理?毕竟外面还是有很多人衣不蔽体的。” “三少爷,您有所不知,江宁三大布商早有约定,布匹不能贱卖,否则会坏了行情。” 旧布不能低价处理,只能用来做善事?当抹布?呵!那还不得亏死了。夜宁翻了个白眼,略微沉吟,说道:“这样,今儿我给你们处理一下这些废布,你去跟周掌柜说一下。” 不一时,周掌柜急匆匆赶过来,眉头皱着能夹死一只苍蝇:“三少爷,您贵人事忙,这儿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只会念叨着婆娘的痴呆儿教我做事,你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夜宁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这是他使唤小婢女的新鲜动作,看得周掌柜一愣一愣的。 扣儿疑惑地趋步近前:“少爷,啥事?” “给我一百两银子。” “干啥?不是,夫人没给我这么多钱。” “那你身上有多少钱,都掏出来。” “哈,这是……” 扣儿迟疑着从香囊里摸出了二十两银子的银票,递了过去。 夜宁将银票放在一脑门问号的周掌柜掌中:“这些废布作价几何,你卖我二十两。” “不是,三少,您别跟我开玩笑了。”周掌柜笑得比哭还难受。 夜宁淡淡说道:“我不是开玩笑,我只是想玩个游戏。”顿了一下,又道:“对了,顺便借你院里的投壶一用。” 周掌柜就像挨了一 鞭子,嘴角抽了一下,这疯子要作甚? 周掌柜当然不会要对方的银子,像他这种混迹商号数十年的掌柜都是人精了,事涉钱财,需加倍谨慎,谁知道这个说话古里古怪的呆头鹅会不会挖个坑给他跳呢。 他很想知道,这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夜宁让扣儿去厨房取来一根木炭,然后叫伙计阿牛从仓库里搬出三匹废布,他再把院里的投壶和箭矢携上,施施然出了店门。 店铺的门前有一块开阔地,上面铺了青砖,夜宁将那壶放在檐下的墙角边,然后在距离壶约三米的地方以木炭在青砖上划出一道黑痕,最后把三匹布叠放在壶旁边的地上。 夜宁命扣儿赏了阿牛一两银子,并交给他一个任务,扯开嗓门,广而告之。 投壶有奖,凡连中三矢者,得布一匹! 月朗星稀,天上繁星点点,将近中秋,天空渐渐开始凉了。 夜府的一个个院落里,灯火闪闪,一盏盏灯笼就像流萤一般在廊道院门之间流动,不时有人语笑声传来,透出夜晚的安逸与祥和。 作为三房的长子,又在夜氏布行好些分号挂了个监督的头衔,夜穆言一向很忙,当然他的忙主要是吃吃喝喝,或跟下线的货商吃喝,或跟狐朋狗友吃喝,反正报的都是公账,夜四少过的日子那叫一个滋润。今晚他好不容易才回家与父母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看到了神色古怪的周掌柜。 “你说什么?竟有此事?”听闻周掌柜的一番话,夜穆言惊骇万分。 周掌柜面色沉沉:“四少,也不知三少是怎么了,好像换了一个人儿,今儿这事可没把我吓坏了。” “嘿嘿!看来那一场病,可没把他烧成白痴,倒是让他变得聪明了。”夜穆言咂巴着嘴,神色有些迷离,甚至有些嫉恨,“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说今儿咱卖了一百多匹新布?” “可不是吗,店里的新布都售罄了,后来我叫阿牛去老刘那边匀了五十多匹,才满足顾客的需求。” “嘿嘿!好手段啊,先以投壶得布为引,聚集人气,然后趁热打铁,来个买一送一。不是,老周,那些布就这样送出去了,咱不是亏了吗?” “四少,那些废布都压了好些年了,若按市价 算,根本不值几个钱,到头来说不定还得拉出去捐给善堂。但以它们作为赠送的噱头,便可带动新布的销售。呵呵,今日的成绩,四少可以向老太公好好汇报一下。” “汇报你个头啊,又不是我出的主意,平白无故的,我他娘的给别人做了嫁衣。” “是是是,小的一时糊涂,没想清楚,请四少息怒。” “我说老周,那傻子今儿当真没病?”对于一个不久前还为了婆娘疯疯癫癫的家伙,如今居然使出了这等手段,夜穆言无论如何是不敢相信的。 周掌柜沉吟道:“没瞧出他有病,挺正常的。” “不对啊,之前他为了云家小姐,可是差点投了井的。”夜穆言牙疼似地吸了一口气。 周掌柜干笑着:“这个就不知道了。” “记住,今天的事,不要张扬。”夜穆言表情冷冷的。 周掌柜郑重地点头:“四少请放心,我晓得了。” 周掌柜走后,夜穆言郁闷地在屋里转圈,这事可把他闹了一个趔趄,在他掌管的店铺,被那傻子整了这么大一出动静,往后自己还怎么混,不行,得弄清楚原因,说不定是张氏那贱人为了给儿子洗掉坏名声,演了这一出。嘿!当我死了不是。 在夜家的孙辈之中,夜穆言属于小鸡肚肠,性情乖戾之人,如今夜宁跑到他的店里搞小动作,在他看来就是故意给他下绊子,拆他的台,他如何能忍。 在另一个院落里,晴朗的夜幕下,秋夜的凉风穿过院墙,回荡在小阁楼上。夜宁躺在二楼廊道的竹椅上,手中拿着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一边吃着糖水,一边享受着俏丫鬟在手臂上的按摩揉捏。 “少爷,你今天太厉害了!”扣儿眸光溢彩,笑靥淡淡。 夜宁吃了一勺糖水,咂巴着嘴:“这味儿咋怪怪的?” “嗯?” “我说这酸梅汤不好喝。” “怎么会不好喝呢,这可是夫人亲自下厨给你准备的,夫人的手艺最好了。” “行,妈妈的汤永远是最好喝的。”夜宁会心一笑,这年头可没有味精糖精之类的调味品,弄出来的饮品自然没有后世那般可口,不过胜在不带任何添加剂,纯绿色,纯天然。呵,这不就是个发家致富的好商机吗?眼下这年代,盐是稀缺品,饭食本就粗粝淡寡,纵是夜氏这种富贵之家,在老太公摆下的族人宴会,当中的菜肴皆出自名厨之手,但在夜宁嘴里,还是不如前世多矣,寻常的百姓家,其饭食之劣,可想而知。若能把味精弄出来,商机无限啊! 味精的制作其实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其中的制作步骤他也了解过,就凭他前世的那一股子的钻研劲儿和化学系出身的知识加持,小小味精是难不倒他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五章:波澜 不过想想,如今的他贵为夜家嫡长孙,尽管家族的生意逐渐式微,但夜氏这样一个大架子,再如何破落,到他身上,这辈子估计也能衣食无忧。身边美婢美酒常伴,不用干活就能吃喝等死,如此优哉游哉的日子,不过才傻呢。那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创业去改变呢。前世他已经够辛苦了,辛辛苦苦创下了偌大一番事业,到头来还不是化作了一堆焦炭。 娘的,不干了,再也不干了。 夜宁哈哈一笑,又送了一勺酸梅汤入口,这回倒觉得味道不错了。 “少爷,你今天太厉害了,居然想到了那样的法子,把店里的新布和旧布都卖光了,后来听阿牛说,今天可赚了不少钱呢,周掌柜啊,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了。”扣儿怕少爷还是不理会她,一口气把那兴奋劲儿吐了出来。 “只怕他那嘴惊得都能塞下一只鸭蛋了。”夜宁随口调侃,继续吃着糖水,心中不起波澜,才过来十天半月,他可还没到要将夜氏的生意扛在肩上的地步,不过是事情碰上了,赚钱的老毛病发作,顺手就解决了。小事一桩而已,后来当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带着小婢女离开了。 扣儿以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少爷,扣儿还是想不明白,这法子咋就奏效了呢?要知道,咱家的布行最近的名声可不大好。” “这叫羊群效应,也就是从众心理。有人带头行动,其他人就会一哄而上。” “羊群效应?听起来挺玄乎的,少爷,你是怎么想到的?给我说说呗。” 夜宁乜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嗯,少爷厉害,我也跟着沾光。”扣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可玄乎的,只是玩玩心理游戏而已。看,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也就是一股子新鲜劲儿,一旦过了,就没用了。而且恐会被读书人的口水淹没。” “心理游戏?那是啥?少爷的话真得趣儿,咦?少爷你是说,以投壶游戏为引,刺激销售这个法子会被人骂?” “呵呵,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也不知道。不过呢,我今日只是撞了大运,你家少爷有多少 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别动不动就跟着我沾光。小心光没沾着,沾了一身屎。”夜宁伸出食指,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扣儿朝他皱了皱鼻子,发出抗议的一哼,表情却是乐滋滋的。 这丫头,乖巧可人呢。夜宁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的鼻梁上勾了勾,一下子把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少爷,你……你这是要干嘛?”声音细若蚊蝇,娇羞满脸。 夜宁哈哈哈笑了起来,调戏自家婢女,别有一番情趣。 对方不过十二三岁的丫头,若在后世,还是个在校初中生呢,但在这年代,在这个年龄上,只怕有许多已经成亲生子了,扣儿是因为家中贫苦,被狠心的父母卖出来的,进夜府的时候,她只有八岁,却是一个样样都能干的乖巧丫头,颇得张氏的喜爱,在十岁那年,她就被张氏拨给夜宁,成为夜宁的贴身丫鬟了。 其实夜宁对她,只是一个大哥哥对小妹妹的疼爱,可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当母亲与他说,如果他喜欢,可以把扣儿收了房,权当先立个妾室,夜宁便感到一阵摧残祖国小花朵的罪恶感。 夜母的意思,扣儿也许是知道的,所以当少爷做出貌似亲昵的举动,小丫头的胸口小鹿乱撞也似,情思萌动。 若能成为夜家大少的妾室,对于像她这种清苦人家出身的姑娘,那真是祖宗八辈积德的好事了。 夜宁小小的一个清货动作,在夜府掀起了一片不小的波澜。首先波及的,当然是二房与三房的四位少爷,夜穆言第一时间把他们哥几个聚一起,把事情说了。其实说来说去,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不外乎就是一个意思,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夜家长子夜伯峻在世之时,夜氏布行的生意就一直操持在长房手中,二房三房手中所占的份额很小。所谓能者多劳,夜伯峻勤勉能干,又是长子,让长房成为夜家的主心骨,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及至夜伯峻病逝,只遗下孤儿寡母,夜家的生意迅速落在二房三房手中,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先不说夜宁是个被母亲逼成呆子的废物,纵然他有惊天商才,但作为子侄,要越过叔父去掌控家族的生意那可是千难万难,当中不但要有老太公的支持,更 重要的是,你得为家族在生意上的拓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其实道理很简单,惊才艳艳方能服众。 但夜宁从小到大的表现,明显是让那两房的人很安心的,就这么一个呆头鹅,除了为他们增添茶余饭后的笑料,他还能如何。 夜穆言已经通过下人,迅速从张氏身边的丫鬟那儿收取了情报,得到的回答是,张氏根本没有让儿子去店中售布的意思。 “大哥,这事儿,咱得商量个对策啊!”夜浩云望着兄长,面色难看。 夜浩凡嘿嘿冷笑:“对策?你想要什么对策?既然这不是伯母的意思,那就是三弟他自己醒过来了,说不定真是一场大病把他给病聪明了呢。” 夜穆言愤然道:“他自己病好了,也不要到我的铺子闹事啊,他可以找我们商量,说我病好了,你们匀我一份差事,我想当个监督或者掌柜之类的,这事都可以商量。现在倒好,他一声不吭的整出这么一大堆幺蛾子,他让我夜穆言的脸儿往哪儿搁,在老太公那儿,我还有立锥之地吗?他这分明是抢,不但抢我夜穆言的权,也是抢夜氏布行的掌控权。” “呵呵,三哥,你这么说,会不会太危言耸听了,人家只是给你的铺子搞了一场漂亮的销售,仅此而已。”夜穆寒笑道。 “你小子懂个屁。据老周说,今儿那傻子在他面前说话做事,隐隐有老太公的风范。老周在咱家这么多年了,为人做事都很踏实,所以他不会诓我,那傻子若真变成如此厉害的角色,咱们可就头疼了不是。”夜穆言瞪着大眼,恨恨说着。 夜浩云沉吟道:“我也觉得,自打高烧一场之后,那傻子……” “嘿!嘿!说什么呢,那是你三弟,不是傻子。记住了,从现在起,咱再如何瞧不上人家,也不可再以傻子呼之,否则,若让老太公知道了,少不了一顿罚跪祠堂,面壁思过。”夜浩凡面无表情地环视三位兄弟,顿了一下,继续说:“再说了,人家今儿这一通操作,是傻子能干得出来的吗?这事呢,已经发生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说不定老太公就要把他调入布行做事了。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还能怎么地?布行的人,上 至掌柜下至帮闲,哪个不是咱们的人,要让他寸步难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想夺我们的权,门儿都没有。” “大哥说得对,他若老老实实地呆着,咱们就给他死鬼老爹一个面子,不为难他。他若敢起异心,长翅膀,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夜浩云冷冷地说道。 夜穆寒啧啧叹道:“我很想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以投壶得布为引,然后趁势把新布一道售了出去。而且还是原价售出去的,那帮人也不怕布料掉色的流言?” 夜浩凡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当大家伙一拥而上,觉得某样东西很便宜的时候,就会形成某种狂热的效应,继而人人争先恐后,倾囊抢购了。夜宁可是号准了购物者的这根脉。” “大哥,你怎么总是夸他?”夜穆言有些不满。 夜浩凡瞪了他一眼:“人家有本事,你得认。大伯在世的时候,二房三房是个什么样子,咱们也许不甚了解,但你我的父亲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咱们只能跟在大房的后面吃些残羹冷炙,还得看人家的脸色。所以夜宁若是突然变灵醒了,咱们不但得正视人家的实力,还得想法子不让人家把咱们赶出夜家的权力圈子。世道就是如此,你没能耐,就得被淘汰。夜氏布行如今的处境颇为艰难,若大家伙光顾着内斗,到头来,损失的都是自家的利益!”顿了一下,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所以我决定,从明儿起,咱家的所有铺子,全部来一次以投壶得布为引,聚拢人气,再兼之销售新布,买一送一。眼下正是打铁趁热之时,可不能让别人效仿了去,占了先机啊!” 夜浩凡是夜家的长子,虽是二房,但从小到大是被父亲当作是未来的家主培养的。又因为长房衰微,这就愈加凸显出他在夜家孙辈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了。他也不负众望,于经商一道确实颇有才干,如今他手中掌握的生意,已经占了夜氏布行很大一个份额,而夜家其他儿郎也都以他马首是瞻。 求个票,求个收藏,路过的兄弟请帮帮忙!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六章:云安容 他这一番话说完,其他的兄弟都有些愣住了,尤其是夜穆言,他是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本意是要大家伙拿个主意,怎生把夜宁的威胁彻底消灭在萌芽状态,同时把自己丢的面子找回来。谁知夜浩凡却做出了这等决定。 夜穆言干笑两声:“大哥,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不是,二伯和我爹咱都还没跟他们商量呢,这事是不是得合计合计呀?” 夜穆寒却大声道:“三哥,我觉得大哥的主意很不错,夜宁开了这样一个好时机,咱得把握住才行。” 夜穆言瞪了他一眼,自家兄弟,咋胳膊肘往外拐呢。 夜浩云也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家大哥,夜浩凡却不为所动,在商道上,他虽格局一般,但目光却颇为敏锐,他对夜宁也没什么好感,但却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以私废公。 让夜浩凡感到意外的是,父亲夜仲澄并不同意他的计划。对于大哥的独苗,夜仲澄其实也心怀怜悯,并且在生活上给予对方充分的照顾。夜浩凡询问父亲为何不行?父亲笑了笑:“投壶游戏乃是文人雅士饮宴之时所行之事,咱们夜氏布行搞这一出,岂不为城中文士取笑,甚至会被人骂有辱斯文。书生狷狂,笔头犀利,再经他们一番恶意宣扬,我夜氏布行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 夜浩凡有些不解,身为商人,原本就为文士所鄙,再干出些什么来,顶多再为那帮腐儒添些嘲讽的笑料而已,不能再糟糕了。再说了,布行的生意如今水深火热,急需撕开一条破局的口子,眼下夜宁这个投壶得布的点子不失为一种短期内让布行止住颓势的方法。不过父亲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夜修老爷子自然也很快知道了布行中发生的事,对于这个嫡长孙的举动,他骤闻之下,也很是震惊了一番。作为在商场上打拼了一辈子的老商道,像夜宁这种手段,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之举,毕竟商人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什么手段使出来都不稀奇。使他震惊的是,这个在病倒之前还是一个痴痴呆呆,让夜家丢了老大一个面子的孙子,居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使出了 这等凌厉的营销手段。 自打病愈之后,老爷子就在孙儿的身上看到完全不一样的特质,人还是那个人,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翌日,老爷子再次来到长房的院子里,他要亲自瞧瞧这个让他悲喜交集的孙儿。 平常的交谈,家长里短,并没有刻意涉及商业上的事,对于昨日发生在布行中的事,老爷子只是随口提及,在听闻夜宁的讲述后,也只是给予对方一句这事干得不错,并没有过多的赞誉。 谈话没有持续多久,老爷子就笑呵呵离去了。老爷子并没有流露出要将夜宁遣至布行做事的意思。这事再瞧瞧,不急,眼下他唯一的希望是,孙儿乖乖地在家中静养,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就行。 夜母则欢天喜地去了祠堂给祖宗上香,顺便向故去的丈夫禀明儿子的状况,当中自有一番悲喜。 夜仲澄很快被父亲叫了过去,让他从明日起,在所有夜氏布行把投壶得布的游戏再来一次,然后附上买一送一或者买一送二的活动。夜仲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但老爷子只是呵呵一笑:“夜氏赚自己的钱,让别人说去。” 自古以来,投壶游戏就是在文士之间互相酬唱的娱乐活动,夜氏布行突然将这种高雅的东西与商业挂钩,并且造成了轰动,夜氏布行的生意在一天的时间内,就创下了过去半年布匹销售量的记录。 如此喜人的消息自然让夜家上下一片欢腾。其他的布商纷纷跟风而动,也推出了投壶得布的销售法子,一时间也收到了不错的效果。有见及此,其他的行业也效仿这个方法,推出了投壶得酒,投壶得菜,投壶得肉等等活动,不一而足,也有青楼妓寨推出了投壶得美的,连中三矢者,某某如花姑娘陪侍一晚的风流韵事。 一夕之间,江宁城掀起了以投壶为引的全民消费浪潮,着实让人始料未及。 春凤楼,江宁城最著名的青楼,也是城中消费水平最高的烟花场所。此刻,一大群衣着光鲜,文质彬彬的书生正在摇头晃脑地引经据典,然后对城中的投壶消费活动,开口大骂。 “投壶之乐本为文雅之举,如今却被市井徒拿来与铜臭沾惹,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子瞻兄言之有理,行投壶之乐实乃吾辈高雅之事,一帮商贾之徒,简直不知所谓。” “介濡兄,如今城中行此投壶之法而营销者,上至大家商号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乐于此道,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正是,成何体统,子昂兄,何不执如椽之笔,给知府大人上书,恳请大人下文书禁令,商贾之人,不得以投壶之法行销售之事,违者严办。我等必与子昂兄共进。” “妙哉,此乃吾辈应为之事,子昂兄何不执笔一挥而就?” “好,诸位抬爱,文某献丑了。” 这是二楼的一处大厢房,房中布置精美,墙上挂有诗人骚客的文墨,此时三五文士一边饮酒作乐,一边为近日城中之事吵吵嚷嚷,气氛很是热烈。 隔壁房中,一个容貌俊秀,肌肤白皙的绝世佳公子与一个大腹便便身上绫罗绸缎的富商在小酌。旁边有歌姬乐师侍候,那歌姬的声线甜美,唱词婉约,一听便知乃是梨园大家的气象。 那富商五旬年纪,长得肥头大耳,小眼儿溜溜地转,也许是隔壁的吵闹影响了他,面上有些许不悦。 那如美玉般的佳公子轻柔一笑,露出小碎玉般的贝齿:“左公,关于莽山铁矿一事,我云家出的价钱是最高的,诚意也是最足的,请左公好好考虑考虑。” 却是个女子的声音。 那左公脸上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稀稀落落的眉毛一扬:“云家的诚意左某自然知晓,但近来朝廷在铁矿这一块的管制加大了力度,杨大人为难,左某也为难啊!” 女子气质如华,仿若初秋的皎月,此刻虽作儿郎打扮,却难掩其夺目之惊世丽容,檀香小折扇轻轻地在玉掌中敲打,掌面泛起了一圈圈的红晕,浅浅一笑:“既如此,那烦请左公为我云家在杨大人面前多多美言,鄙府上下,必承左公一份情。” 左公呵呵一笑:“左某自当为云府力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云小姐以女儿身而行大丈夫之事,左某深感佩服。左某有个提议,不知云小姐愿意听否?” 女子浅笑嫣然:“洗耳恭听!” “左某犬子年十八,长相肖母,年前中了举人,眼下正在京师求学,拜在大儒司松贤门下。犬子 尚未娶妻,左某有个妄念,若云小姐能下嫁于犬子,左家与云家联姻,将来必能成就一段佳话。”左公语气诚恳地说道。 女子正是云家的大小姐云安容,为了能拿到莽山铁矿的开采权,她亲自把汴梁杨家的大总管左富贵请到江宁的著名青楼春凤楼,为其洗尘接风。其实左富贵已经在江宁三天了,他是被云家隆而重之请过来的,由于其人好色贪杯,一连三天,云安容花了大价钱雇了春凤楼的花魁萼儿姑娘陪侍了他三天,这三天吃喝玩乐,样样不落,把这位爷侍候得皇帝老子一般。谁知到得第三天,当云安容与左富贵正式商谈之时,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盐铁使杨明辰是主管盐铁茶的官员,管盐铁的衙门自古以来都是肥得流油的缺,杨明辰深明其理,为了规避风险,他专门由其舅父左富贵出面操办钻营事宜,凡想在盐铁茶这些战略物资上分一杯羹的,无不得拜这位左胖子的码头。云家之前虽然也在经营铁矿的生意,但规模一般,今儿他们瞄准了莽山铁矿的开采权,试图斥巨资将之拿下,所以才会千里迢迢把左富贵从汴梁请到江宁,意图用银弹攻势把事情办下来,但这位左胖子却胃口奇大,不但要最高的价钱,还想要云家大小姐嫁给他儿子。 望着左富贵贪婪的面孔,云安容纵内心深恶之,面上却笑容不减:“左公能看上安容,安容不胜惶恐,只是婚姻大事,全凭家父定夺,安容是做不了主,还请左公见谅。” 左富贵面色微微僵冷,神色不喜:“行,那就看缘分,左某日后再与令尊商谈。” 一场商务会议不欢而散,从春凤楼侧门出来之后,云安容很快钻入了停在道旁的马车,跟随她一起进入车厢的是丫鬟鸢儿。 自家小姐面色不大好看,鸢儿也不敢说话。车马缓缓前行,华丽的帷幄在微微晃荡,从帘子缝隙漏进来的光线,在云安容的如玉红颜上折出一种绝美的光艳。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七章:江宁 噗嗤一声,云大小姐忽然笑了起来。 鸢儿不解地望着她:“小姐,因何发笑?” 云安容摇摇头,不说话,静默半晌,终究学着左富贵的声调语气:“左某犬子年十八,长相肖母,年前中了举人。哈!真搞笑。” 鸢儿抿了抿嘴:“小姐你学得惟妙惟肖,真像。” “哼!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像一头猪,所以事先言明,犬子肖母,不过他都说了是犬子了,那想必就是一条犬了,长得跟他那头猪不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云安容露出了少见的俏皮任性。 鸢儿有些愕然,自家小姐一向高冷,虽然只是十六韶龄,但待人接物,为人处世,却是稳重成熟,八面玲珑,她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手腕堪比商道枭雄。自打十二岁起,她便参与到家族的生意中去,在面对生意的困局之时,每每能做出惊人的破局之举。也因此,她很早就在人前表现出强势威严的一面,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骨子里终究与一般的姑娘一样,都有其纯真烂漫的一面。 “小姐,如果那头猪……,啊,不是,如果左富贵真的上门跟老爷,或者跟老太公提亲,那可如何是好?”鸢儿秀眉微蹙,提出了担忧。 在这时代,无论男女,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一言而决。若左富贵真的上门提亲,而父亲答应了,云安容除了嫁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安容白了她一眼,伸出纤纤玉指,在她的小琼鼻上一点:“小脑瓜仁在想什么呢?就算左富贵上门提亲,我爹也不会把我许出去的。他左家近年来确实挺风光的,但他们不过是无根之萍,无土之木,若非摊上这么一个当了盐铁使的外甥,他左富贵不过是西北一个啃风沙的庄稼汉而已。你瞧瞧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土鳖嘴脸,看得我都想吐了。” 鸢儿点了点头:“咱们云家比他左家,不知强了多少倍。他们这是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得美。不过小姐,您也不小了……” 云安容幽幽一叹,没好气地剐了她一眼:“怎么,盼我快些嫁出去,你好成为通房丫头吗?” “不不不 ,鸢儿可没想过,反正鸢儿这辈子是小姐的奴婢,小姐嫁与不嫁,对鸢儿影响不大。只是鸢儿也希望小姐能有人疼。” “我云安容不需要别人疼,我这辈子还真就打定主意,不嫁了。” “都怪雍王爷,他指的什么婚啊,对着两个大肚子就指婚,也不知他是不是因为喝大了,一时兴起而为,这下可好,把小姐害惨了。”鸢儿有些愤愤不平,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听说最近在江宁兴起的投壶热潮,是那个呆子给整出来的,哈!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呢!” “做父母的,谁不想自家儿女成龙成凤。”云安容身子倚着侧壁,闭上眼睛,语气中颇有倦意。 鸢儿目光一滞:“小姐,你是说这事可能是他娘张氏一手策划的?” 云安容不搭理她,闭目小憩。 正如鸢儿所言,她今年都十六岁了,在这年代,作为过了及笄之龄的女子大多都已经当了母亲,没能嫁出去的姑娘在别人口中都成了烂茶渣一般的嫌弃对象。可怜自己的婚姻非但没有着落,看起来似乎永远也不会有着落了,毕竟王爷不松口,云家再如何势大,也不敢有拂了人家的面子。再说了,这位王爷春秋鼎盛着呢,只怕没个三五十年,是死不了的。 云安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鸢儿问道:“小姐,奴婢给你按摩一下。” 云安容摇了摇头,她就这样倚在侧壁上,仿若一件晶莹剔透的绝世美玉,白皙的秀额,闭合的眼睛,鸦青的睫毛长长的,瑶鼻俏挺,绛唇如珠,衬着那无双的容颜,连鸢儿也看得呆了,如此盛世美颜居然和一个不知所谓的痴呆儿绑一块,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当下恨恨说道:“那个呆子也不知几生修道,方有如此福分,真真是气煞人也。” “你说……你说咱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是云家弃了信诺啊。”云安容依旧闭着眼睛,声音淡淡。 鸢儿正色道:“小姐你说的什么话,雍王爷乱点鸳鸯谱在先,云家要解除婚约在后,这根本不是云家的错,要怪也只能怪雍王爷。” 云安容睁开了眼睛,眸波潋滟:“其实呢,他长相也不算太差,人呢,看起来是有点酸腐的,不过感觉还行,应当是 个良人。” 这话让鸢儿心中警铃大作,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姐,你……你不会真的想嫁给那呆子?” 云安容俏生生地乜了她一眼:“嫁呢,是不可能的。我方才在想,实在没辙了,让他当个倒插门的,当个赘婿,未尝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方案。” 随着年岁渐长,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渐渐被抛下,如今婚姻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个替男人完成传宗接代任务的事情。实在没辙,就把这事给办了,省得自己成为别人没完没了嚼舌根的对象。至于那个陪伴自己的良人,只要他不是白痴,懂得最基本的人情世故,并非大奸大恶就行,反正就是认命了。曾几何时,她也爱慕才子,喜好诗文,也曾梦想着有一天,与自己喜结连理的那个人是个丰神俊逸学富五车的大才子。不过现实终究是现实啊! “不不不,万万不可啊,小姐,先不说他夜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夜修老爷子是断然不会让自家的嫡长孙倒插门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愿意,这个呆子成了云家的上门女婿,那也绝不是一件让云家人欢喜的事情,再说了,小姐你天仙般的人儿,若身边杵着这样一根呆木头,那真是鲜花牛粪了。” “行,那……那此事再也休提。”静默半晌,云安容方头疼也似的一叹,其实松口愿意让夜宁倒插门,一定程度是她的一时愤懑罢了,云大小姐如傲娇的孔雀,就算要找倒插门的,夜宁又岂会入得了她的法眼?如今再被婢女一通陈说,她自然转了鸵鸟心态,不去想,不去看,就当没事发生,眼不见心不烦,落个干净。 鸢儿暗暗松了一口气,想起上次在一次集市上偶遇夜宁,那呆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简直就是个痴呆汉,让人瞅着都起鸡皮疙瘩了,倘若他倒插门过来,自己作为和小姐从小玩到大的丫鬟,是有可能变成对方的通房丫头的。既然有这种存在的风险,那就得决然断然地将它尽快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 江宁城中的投壶营销热潮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正如夜宁所言,人们也就图个新鲜劲儿,当理智回归之后,这种营销的模式就不灵光了。而且各行各业都过来凑个热闹, 鱼目混珠的,当中还发生了几起以此为引的欺诈事件,那就使得消费者更趋理性了。 城中的几个书社,有沽名之徒借此机会纠结一起,向知府大人公车上书,请求府衙颁下文书,禁止此等有辱斯文的营销活动,知府段煊却将请愿条陈按下,并未表态。段煊属于务实派的官员,他知道周朝的繁荣昌盛得益于商业的发展,对于以投壶为引的商业活动,他是喜闻乐见的。说穿了,那也是一条刺激消费,增加府库税收的好路子。而对于儒生们的请愿活动,他也能理解,自古文人多气节,但也多 毛病,总会有不少人披着卫道者的外衣对他们不屑一顾东西指指点点的,这都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他保持沉默,沉默就是最佳的应对法子。 知府大人的沉默,让那些个请愿书生很快意兴阑珊,其实说到底也不是什么涉及道统的大事,不过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酸腐故意闹腾罢了,事情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中秋将至,位于淮河之畔的江宁城也渐渐凉了起来。 夜府一切安然,变化并不多。夜氏布行的生意依旧起色不大,毕竟最好的营销是建立在产品质量过硬的基础上的。之前的投壶营销只是行一时之快,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布行的困局。 经过投壶营销一事之后,夜宁在夜家上下的眼中,似乎改观的也不多。尽管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谈吐行事也都与过往的那个怯懦胆小,唯唯诺诺的呆子扯不上半点关系,但老太公并没有让他插手布行生意的意思,他没有进入夜家的核心圈子,没有利益冲突,也就不会产生威胁,别人对偏居一隅的他自然也不会投以过多关注的目光。 这是夜宁希望看到的,穿越过来的时间还不长,他对这个世界更多的是一种好奇的心态,要他眼下对夜家产生很大的归属感,那是不大可能的。前世的他尽管风光体面,但也忙得脚不沾地,今天飞这里,明天飞那里,今天赴这个酒局,明天赶那个商会,没有片刻闲暇,一天的行程被小秘书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连睡觉做梦都在搞布局,追效率,身边的女伴年中倒是换了不少,但纯粹是不涉利益的生理需求,真正谈恋爱的,一个也没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八章:救美 如今好了,终于可以让身心静下来,过一过在前世根本不敢奢望的清闲日子,夜宁很满足,如果就这样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古代富家废少,一直混到老死,那真是一件让人神往的事情啊! 夜宁每天都沿着秦淮河的河岸跑步,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他整个人的状态已经恢复到前世那种神采奕奕的永动机状态了。他与夜府的护院队长谭猛也混得熟了,经过夜宁的努力争取,夜母也答应了他学武的要求,所以谭猛成了他不那么正式的师父。 谭猛的水准在他所谓的绿林豪杰之中,属于中等水准。其谭家刀法刚猛狠辣,颇具威力。在前世,夜宁曾经上过截拳道的课,虽然只是繁忙当中蜻蜓点水般的修习,但他在武术上有些天分,所以也算有一定的武术基础。 在谭猛的教授下,夜宁很快掌握了出刀的一些技巧,比如如何以最小的发力,达至最大的杀伤,出刀的角度如何选择,手腕的发力如何配合身子的动作等等。这些技巧其实并不适合教授一个初学者,但夜宁表现出来的武术天分,让谭猛有点意外,也使得他可以给对方讲授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天早晨,夜宁一直朝秦淮河畔的远处跑去,扣儿已经被他留在了身后的某处,反正以他目前的体能状况,跑起来的话,扣儿无论如何是追赶不上的。 沿着秦淮河出了城郊,阳光从远处的薄雾间缓缓绽出,早上的空气清新无比,风中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夜宁一路奔跑,不知不觉跑进了一段杨柳依依的河岸。在晨曦之中,这一段河面比较开阔,两岸花草摇曳,风景秀丽。 河畔的小道到了一处高坡,朝左前方逶迤而去,夜宁沿着这条岔道跑向了一处树木幽深的小山林,阳光洒落下来,让山林披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晕。林中鸟鸣声声,花香四溢。 “救命啊!呜呜呜!”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了过来。 夜宁心中咯噔一下,大清早的,碰上色鬼行凶不成?循着声音摸了过去,却见一处背风的斜坡上,一个白衣青年正把一个秀发蓬乱的女子摁倒在地上,一面撕扯对方 的衣裙,一面龇牙裂目,嘴里发出哀求的声音:“潼儿姐,你就从了我,你就从了我!” 那女子却手脚乱舞乱踢,不断挣扎,大呼救命。 咻——! 一声长长的口哨划破了小山林的安宁,也把饥渴的色鬼吓了一跳,受此哨声的刺激,那女子猛然一个剧烈的挣扎,将那青年推了一个趔趄,终于摆脱了魔爪。她狼狈不堪地冲向了夜宁,放声大呼:“壮士救命,壮士救命!” 嗯!长得还不错,难怪遭了色劫。 纷乱中,夜宁瞥了一眼对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蛋使他心头一动。 女子躲在他的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白衣青年一开始颇为紧张,面上的表情惊悚万分,嘴里不断解释:“潼儿姐,你别误会,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咦!怎么是你,夜宁,你……你要干什么?” 惶恐解释中的青年忽然看清楚了来人的面目,语调陡然升高,似乎产生了被人坏了好事的愤怒。 哟呵!还是认识的!不过我却不认识你。 夜宁呵呵一笑:“这位兄台,大清早的,这事整得颇有情调啊!” “哟呵,给老子装糊涂是不是?你奶奶的病了一场就成爷了,就不认人了,你个孙子。”青年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液,又把头上垂下来的乱发绾了绾,再整理整理身上被抓落带扣的白衣,一副嚣张的嘴脸。 “对啊,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了,我病得不轻啊,不好意思,夜某确实是糊涂了。来,你过来,让我瞧瞧你,咱有些日子没见了,怪想你的,过来,过来。”夜宁突然露出一副背背山的面孔,张开双臂,笑眯眯地走过去。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你个变态,你要干啥?”夜宁之前为了云安容投井烧屋的举动,被外界风传之后,成了众人口中痴呆的疯子,这位猴急的色鬼当然是知道的,如今见对方做出兔相公的举动,不由心中颤抖,跳脚躲开。 但夜宁没有止步,一股死劲儿地撵过去,白衣青年吓得大骂一声,迅速逃掉了。 “夜公子,我谢谢你!”女子泪落涔涔,向夜宁深深一福。 夜宁摆了摆手:“嗨!没事。”转身欲走。 “夜公子,你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女子眸波泫然,疑惑沉沉。 夜宁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未请教?” 女子微微苦笑:“奴家叫吕映潼,是春凤楼的姑娘。” “原来是吕姑娘,幸会,幸会!”夜宁朝对方拱了拱手。 在这个年代,青楼的奇闻轶事与后世的娱乐圈新闻一样,都是老百姓喜欢八卦的东西,也因此,青楼里的花魁头牌就有点后世女明星的味道了。夜宁也是偶然从家里的下人处听说了关于她的新闻,她是清倌人,才艺那是不消说的,反正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但入行数年,偏就守着那一副清白的身子,在达官贵人,纨绔恶少之中周旋,可见其八面玲珑,应酬交际能力之强。 想不到这位江宁城大名鼎鼎的清倌花魁,居然在这儿被人用强。那家伙到底何方神圣啊!?夜宁忽然起了兴趣:“不知刚才那位,怎么称呼?” “他叫范子程,是范家的三少爷,唉!此事须怪我,识人不明。”吕映潼将身上被撕开了几道口子的裙裾用手揪住,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继续说道:“昨夜范家的画舫出游,范子程在春凤楼砸了一大笔银子,要奴家陪侍。奴家无奈,只好相从。昨夜他并无异常,今早画舫停靠河岸,奴家在廊道上被他撞见,此后被携至岸上观景,怎知出了这档子事,唉!幸亏公子相救,否则奴家一生清白无辜遭毁,唯死一途耳。” 夜宁点了点头:“这么说,他们家的船你是上不了了,不如我送你回城。”说着,将系在腰间的一件外裳解下来递给她。 吕映潼犹豫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这衣服有些汗味,可能会恶心到你,不过我就这一件外衣,你将就一下。”夜宁呵呵笑道。 吕映潼说道:“夜公子,你别误会,奴家不是怕你的汗味,奴家是担心,此事会影响到你。要不、要不你先走,不用管我。” 夜宁知道她的担忧,自己若与一个花魁大清早的从山野之中归来,而且对方腰上还缠着自己的衣服遮羞,事情若是传出去,难免就是一桩风流韵事。狎妓风流很多时候都是这个年代才子佳人的话题,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自己与云家大小姐 还有婚约呢,如此明目张胆,只怕影响不好。 呵!这姑娘还真是想得周到啊! “行,衣服带上,你先走。我还有一段路要跑呢。”夜宁将外裳扔给她,转身就走,继续晨跑去了。 跑?他为何要跑? 吕映潼微微一愕,继而浅笑嫣然,湛湛灵瞳洇出一抹迷人的光泽。 给花魁赠衣一事,夜宁很快就抛诸脑后了,倒是扣儿听说少爷把衣服送给春凤楼的花魁遮羞,一直耿耿于怀,虽说人家很快就命人把衣服洗干净送了回来,并且向少爷发出邀约,邀请少爷三日后去参加中秋诗会,扣儿依旧认为,少爷就不应该跟这些青楼的狐狸精有什么瓜葛。 三日后,就是中秋佳节了,夜宁却没有去参加什么诗会的打算,虽说前世自己曾经被严厉的老爹逼着将唐诗三百首和宋词三百首背得倒背如流,但死记硬背终究是死记硬背,这些东西对自己的成绩根本没有丝毫帮助。毕竟他对于数理更感兴趣,其后他考上理工大学,成为了化学系的一名高材生,也不知喜欢唐宋诗词的老爹对此作何感想。 “吕倌人的邀请,少爷真的不去吗?”在得知少爷无意去赴吕映潼的约,扣儿打心底里欢喜,面上却故意流露出替他可惜的表情。 夜宁负手站在小阁楼的廊道上,对着那一轮冉冉升起的皓月和漫天的繁星,其时秋风送爽,卷起了他长长的衣衫,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他不回答小婢女的话,只是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美妙时光。 “少爷,你咋不说话呢?”扣儿轻声问了一句。 隔了一会儿,夜宁才回眸望着她:“扣儿,你很想我去赴吕映潼的约吗?” 扣儿被少爷貌似深情的目光望得胸口小鹿乱撞也似,小脸顿时俏若山茶,陶陶然片刻,才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忽而发现此举与自己之前惋惜的表情不符,赶紧又点了点头。 “小丫头,心口不一。其实你也知道你家少爷不会作诗,去了人家的诗会也是出丑露乖。却故意挤兑我,是不是?”夜宁佯装生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九章:诗会 “不不不,扣儿可不敢挤兑少爷。好,其实说句心里话,扣儿是不想少爷去赶那种你吹我捧的场子的,在家多好啊,少爷你又不善于交际。” “是啊,我不善于交际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扣儿你喜欢唐诗宋词吗?” “唐诗我喜欢啊,宋词?宋词是什么?” “哦,没什么,我倒是忘了。”夜宁自嘲地一笑,他这才想起,历史在后周柴世宗那一段出现了拐点,原本在另一段历史中会出现的北宋根本没有出现,这也导致许多名人直接被抹掉了,比如许多宋代的诗词大家诸如苏轼,辛弃疾,李清照等等。嘿,这还真是个有趣的现象! 若把这些名人的名作剽窃一把,拿出来吓唬吓唬别人,也是乐事一桩啊! 夜宁这样想着,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少爷,你在笑什么?”扣儿问道。 夜宁摇了摇头,不说话。其实对于古代诗词,他兴趣不大,自己若是真把苏辛李等人的名作拿出来,固然是可以碾压一大片文士,虚荣心和面子都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但却要面对后续源源不断的麻烦。比如说,你这么厉害,人家肯定不会服你,要向你挑战,自己只是个抄袭者,于诗词一道的造诣根本上不了台面,人家若找你品评某个作品,你要如何应对,或者要与你坐而论道,讨论诗词方面的东西,你要如何应对。总之就是麻烦。再说了,自己所擅长的东西是趋于务实性的,他才不会把这优哉游哉的废少时光浪费在这种在他看来只是陶冶情操,却并无多少实际作用的东西上面。 扣儿突然笑道:“少爷,要不扣儿给你唱一个呗。” 夜宁欣然点头:“好啊,夜色美丽如斯,正该歌以咏志,哦,不对,是歌以娱乐。” 趁此月色,扣儿终于鼓足了勇气,要把平日里经常瞎哼哼的歌喉拿出来给少爷评判评判了,也不知结果如何,反正豁出去了,就算不好听,也算有一个听众不是。 扣儿清了清嗓子,表情有些紧,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唱歌,在夜宁的一再鼓励下,她才唱出了一段晚唐李商隐的《无题 飒 飒东风细雨来》。 飒飒东风细雨来, 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 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 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是一曲单一曲调的音乐,与后世的流行歌曲相比,无论是唱腔的把控,音色的调润,还是音调的多变上,都相差很大。但在扣儿还算清丽的嗓音唱来,这首曲子还是蛮好听的。 一曲唱毕,扣儿的脸蛋红红的,颇为紧张,以期许的目光望着少爷,希望得到少爷的赞赏。 夜宁拊掌赞道:“好,唱得好。不过我还有另外一种唱法,也许唱出来另有一番味道,不知扣儿要不要试试。” “另一种唱法?”扣儿眸光一亮,少爷啥时候也喜欢音律了? 刚刚扣儿那一副陶醉的歌者状态让他想起了王菲唱的水调歌头,苏大学士的这首中秋词乃千古绝唱,魅力自然是没法挡的,难得的是,后世居然还有人将此词配上了那样一首绝妙的曲子,仿佛浑然天成一般。 夜宁很快将水调歌头轻声唱了一遍,扣儿歪着小脑袋,听得入神,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解,又有些惊喜。 “少爷,你这首曲子很好听,只是调子怪怪的,我还从未听人唱过这种调子。”扣儿秀眉微蹙,疑惑地望着他。 夜宁呵呵笑道:“这是一种新的唱法。” “嗯,少爷你真厉害,居然自创了一种唱法。”扣儿小脑袋点了点,“少爷你把那词儿念一下,让扣儿记下来,也唱一唱。” 夜宁于是将《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扣儿在纸上将词儿记了下来。 小姑娘进了夜府之后,为夜母所喜,被遣入私塾,读了两年的书。天资聪慧的她能将整首词完整记了下来,而无须夜宁提醒他某个字怎么写。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嗯!这首词,看起来很大气啊!是少爷你写的吗?”扣儿不但喜欢诗词,对于诗词的好坏也具有基本的识别能力,而苏轼的这首大气磅礴的中秋词作只要不是文盲,都能感受到其非同一般的魅力。 夜宁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这词儿呢,是很 不错,但你自个儿唱唱就好,可别往外传,记住了,毕竟我教你的那种唱腔,太过标新立异,恐会遭人非议。” 扣儿点了点头:“放心,少爷,我知道了。” 中秋节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的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在中秋这天,江宁城中家家户户都洋溢着一片喜庆的节日气息。官府也将街边的树木装饰一番,挂上了各种彩带灯笼,待到入夜之时,便是火树银花般的绚丽夜景。今晚的江宁是个不夜城,加之官府一向不设宵禁,让民众可以通宵达旦游玩欢庆。 晚饭过后,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加入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街上有舞狮舞龙的队伍,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在如织的游人之中,夹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和卖艺杂耍者奋力表演的身影,街边的酒肆和青楼,今晚的生意是最好的,在热闹喧嚣的气氛之中,往往传来文人墨客的高谈阔论,当中自然是一首首中秋的诗词被他们付诸笔墨,然后互相传阅,互相攀比。虽说文无第一,但文人之间的暗暗较劲还是免不了的。有些人花费好长时间才攒下了一首好诗,准备今晚拿出来让各位同侪欣赏一番。有些人则借着酒兴,才思喷涌,当场即席挥毫,写就诗篇。 而相比酒肆之中的气氛,青楼里的文艺气息则是另一番景象。能在青楼的文人诗会中露脸的,一般都是有些才气或者财气的文士,他们旁边一般都会有歌姬的歌声或者舞蹈助兴。而比青楼中的诗会更高一些档次的,则是城中世家门阀和书社举办的画舫诗会。这些画舫诗会一般由某某世家或是巨贾主办,他们将数条画舫连在一起,游荡于秦淮河上,然后将城中有名的才子和一些高档青楼的名妓请到船上,才子佳人在此中秋之夜,诗酒助兴,相互唱和,共谱出一阙阙风流倜傥的华章。这种画舫通常为世家巨贾所有,其奢华程度是不消说的,而能得世家宴请上船的文人,在城中的文坛上,都是具有一定名气的。也因此,每年画舫中秋诗会上出的诗词,其整体的水准还是较高的。 传统意义上的江宁世家有张家和秦家,张家是簪缨世族,其如今的家主张谦曾经官至宰辅,位居右相,后来 由于在周朝和辽国的议和之中,张谦主持签下的《檀州之盟》,使得周朝在与辽国结盟之后,以弟居之,使得堂堂大周丢了面子,其后张谦被政敌攻讦,皇帝无奈之下,只好将他罢官免职,如今张谦赋闲江宁,过着退隐的日子。至于秦家,也是世代为官,家主秦煜曾经是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如今也已致仕。 往年的中秋诗会,张谦一般都不会参加,只让家中子侄一辈与会,今年却和秦煜一道上了画舫,个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雍王柴彦的到来。 今晚九船连舫是由云家包办,作为江宁首富,云家举办这种全城瞩目的诗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云家对于接待满城达官贵人的到来,也已驾轻就熟,什么人持了请柬到来,由云家什么人出面接待,当中都有规矩。比如若是城中的富商士绅和文人,一般由云家的第三代子侄比如云安容的哥哥或者堂兄负责接待,若是来者为三大家族的范家、裴家和夜家,则由云安容的父亲云煌出面接待,而官府的大员前来,则由云家的家主云海天,也就是云安容的爷爷出来迎接了。 像张谦,秦煜和雍王这个级别的人物莅临,自然是云海天出面招呼了。 今晚是中秋佳节,开阔的连舫上自然不止是写诗作词,舞弄文墨这么单调乏味。当中还有猜灯谜,听词听曲,看戏剧表演等等节目的。云家雇了一个大戏班,独自辟开一座船楼的大厅作为戏台,在月色之下,那一声声悦耳美妙的标准唱腔,让满堂宾朋无不如痴如醉。当然,既然是中秋诗会,诗词歌赋的比斗才是今晚诗会的重头戏。在连舫一处最大的船楼大厅内,才子佳人,士绅名流济济一堂,在灯火熠熠之中,整个场面就像是一个大型的茶宴。 不过与茶宴那种正式严肃的场面不一样的是,这个茶宴的气氛更加随意也更活泼,倒是有些像后世的茶话会。 与会者的随行女眷另外辟开一个空间,以作安置,中间以屏风隔开,但也不会太严格,有些女眷还是会随意走动,参与到男人世界的吟诗作赋之中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章:雍王 以云安容为首的云家女子负责招待这些女眷,今晚云安容一袭鹅黄衣裙,妆容淡淡,但却并不妨碍她成为全场的焦点,毕竟她那倾城之容,只薄施粉黛,便是今晚最璀璨的那颗星。 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秦淮河上那艘大连舫缓缓飘荡在水中,其实九船连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横在河中,船家也不好操驶,只是在河中稍稍飘出一段距离,基本就不怎么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宁城中的热闹已经到达顶点,而画舫之中的诗词新作也源源不断被写了出来。一旦有新作出现,便会在一个圈子里互相传阅,若是质量上乘的佳作,则很快就会在大厅内引起轰动,那时,自有专职唱诗之人将诗作拿到台上,大声朗读一番,并报之以作者是谁,何方人士等等。这位作者连同故里都会被人称颂一番。诸如,原来此君名叫XXX,XX人士,那地方人杰地灵啊云云。 此外,当诗词被众文士一致认同,台上的清倌花魁吕映潼便会将之谱上曲子,现场弹唱出来。 云安容手执一张素白笺,不时将今晚出现的好诗词抄录纸上,然后一面轻声哼读,一面细细品味。当读至妙处,便会攥紧玉拳,暗赞一声妙极。她虽是女子之身,但从小到大却与哥哥们一道进入云家创办的明理书院,开文识字。云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对于族中子弟的文化教育,一直非常重视,毕竟这年头,商人的地位不高,所以云家创办了自家的书院,聘请先生,为族中子弟授课,以期将来能出一些有学识的士人,摆脱商贾的身份。不过明理书院自打创办以来,却并没有出过多少栋梁之才,连秀才也没考上几个,云家人有时候在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优渥的条件使得族中的子弟没有了念书的动力。 在另一座船楼的客厅内,云海天另外设置了一席山珍海味,隆重款待今晚到来的贵宾。这些贵宾包括江宁府的一些官员,还有张谦、秦煜和雍王柴彦。云家虽是商贾之家,但与官府的关系千丝万缕,其产业在江宁极为庞大,雍王府名下的许多产业生意也与之有不少来往,两家的关系可谓 生意伙伴。所以在云海天拳拳之心的诚邀之下,雍王柴彦答应了赴会。雍王牵了头,官府中的人,包括退隐的张谦和秦煜也都赏脸过来了。 一席宴会下来,当中自然是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气象。宴会之后,江宁府中的官员向主家和王爷等告辞,云海天将官员送走后,就给王爷、张谦和秦煜的单独会面留下一个私密的空间。 云海天作为江宁首富,对于雍王的一些事情也是略有知晓的,这位当今皇帝的叔叔名下的产业较之云家也不遑多让,坊间传闻,柴彦肩负着为皇帝赚钱帮补家用的任务。说起来也许会让人不解,皇帝富有四海,要什么有什么,还需要别人为他赚钱吗?但周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与后世的清朝不大一样,清朝的大臣上朝那是三跪九叩,奴性得不行。而周朝的臣子与皇帝共商国是,却是不必跪拜的,有时候皇帝还会给臣子赐座,让臣子坐着奏对。也因此,皇权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臣子制约的。比如说,皇帝要大兴土木,盖一座大殿,或者造一艘奢华御船什么的,当中难免会劳民伤财,铺张浪费,臣下就会劝谏皇帝,当以节俭为要,切不可生奢靡之风云云。皇帝当然可以不听劝,直接下令中书省拟旨照办。但旨意到了门下省,则往往会被封驳了回来,说此举奢靡浪费,有伤国体等等,望陛下三思。如此来回扯皮,下面的那帮顽固派就是不给你办。到得此时,皇帝就算下中旨,直接绕开那帮可恨的家伙,但事后也必会被犯颜直谏,闹得一脸灰,那真是何苦来哉。再说了,为了此事,皇帝也不可能对朝中大臣撤职查办,毕竟周朝皇帝祖训,刑不上士大夫。 于是皇帝为了增加宫中用度,还得跟下面的宰辅好生商量,还得看人家的脸色,如此憋屈,实在是让堂堂皇帝很没有面子。于是也就出现了皇亲国戚为皇帝赚钱帮补家用的怪事。 周朝的王爷是禁涉政事的,但做生意赚钱,却不在违禁之列。而雍王柴彦与皇帝感情颇好,于是为皇帝赚钱,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柴彦与江宁两大世家张家和秦家又有牵扯,三家合谋一处,一支名叫商卫司的密谍 组织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 有了皇帝这层关系,商卫司便可以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成立起来,然后还拥有了很大的腾挪空间。比如说,商卫司里面还有两个分部,一个是商卫部,一个是提侦部。商卫部,顾名思义,就是从事商业活动的部门,这是对外的,可以放到台面上的部门。而提侦部,则是负责刺探情报,破坏敌阵的部门,这是藏在暗局之中,不可示人的部门。 自打周朝建国,北边的辽人便对中原虎视眈眈,尤其是在燕云十六州被割走之后,周朝国都所在的汴梁,便要面对辽人铁骑一马平川,毫无屏障的巨大威胁。而辽人年年进犯中原,搞得周朝焦头烂额,却又束手无策。虽然打赢了一些仗,也夺回了不少国土,但那十六州终究是在别人手中,拿不回来。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周朝只好提出议和,以弟居之,每年向辽人进贡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这种不平等条约虽换来了边地靖安,但却终究是个耻辱,这个议和称弟的锅只好让主持其事的右相张谦来背了。 张谦虽固守道统,但为人处世却广袖善舞,从不拘泥,也因此,在数年前,当张谦尚是户部左侍郎之时,便常与雍王柴彦私底下坐而论道,言及周辽两国之间的大势,每每激愤莫名,扼腕叹息。周朝重文抑武,兵权操于文官之手,军中的战力被关系户侵蚀严重,使得周朝军力萎靡,有些边地的驻军甚至到了逢敌必败的地步。也是在那时起,张谦便提议组建一支密谍部队,将人员以商贾的形式潜入辽人的国土,从事刺探军情,离间挑拨的活动。也算是为国尽一份力。 雍王骨子里也是个热血之人,奈何受身份所限,不得在军伍上有所作为,当张谦提议组建密谍组织之时,他当即称善,然后将密谍组织托庇于商卫司之下进行运作。 “自檀州之盟后,辽人侵我疆土之举多有收敛,边患基本解除,某曾夜观星象,辽之国运已经衰微,恐不长久矣。”秦煜于观星象一道浸淫多年,平时亦偶有奇论。 雍王掌中折扇轻摇,儒雅的脸上泛起一抹潮红:“秦公之言,正合我意。只是辽人势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 算不观星象,也能预知。” 秦煜笑道:“某观王爷舒畅,今日云家的酒,可是醇厚?” 雍王摇头:“酒水醇则醇矣,然吾之舒畅不在酒中!” “天祚帝识人不明,荒淫无道,正是我大周奋起击敌之时,王爷自然舒畅。”张谦将掌中的茶盏轻轻转动,眸色熠熠。 雍王闻言便是一声长叹:“我大周历代皇帝,无不以收复燕云十六州为志,如今辽人合该天谴,正是我朝出兵击敌之时,吾辈当击缶歌志,为国朝身死。” 张谦面色淡淡:“王爷心忧天下,让人敬服,只是朝中有此宏志之士,寥寥可数,徒叹奈何!” “嘿嘿,童道夫一介巧媚之贼,国朝兵弁疲弱至此,祸在此贼。”折扇在雍王掌中大力一击,愤懑之意见于颜色。 秦煜大声道:“王爷说得好,此贼当诛,当诛!” “如今咱们商卫司在辽国的渗透总算打开了一些局面,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童道夫侍奉官家自有一套蛊惑人心的本事,咱们很难去撼动他,为今之计,只好发动言官向官家进言,陈说利害,不可耽于眼前的安逸,要保持进取之心。燕云十六州一日不拿回来,国朝面临的存亡威胁一日也不会断绝。”张谦声调沉沉,眸中却自有一股锐利之意。 雍王负手踱步,望着窗外河岸上灯火延绵,流光溢彩,转头望着那两位容颜肃穆的家伙,莞儿一笑:“今日乃中秋佳节,本王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咱们今晚不涉公事,只谈诗酒,如何?” 秦煜转了颜色,欣喜的眉毛一扬:“王爷此言,怕是有得意佳作,快快快,付诸笔墨,让我等欣赏欣赏。” 张谦也拊掌而笑:“妙哉,昔年王爷为孝敬皇后献贺诗,便将京城文坛抖三抖,王爷大才,人所共知,今晚月色如华,王爷可莫要吝啬笔墨。” “哈哈哈哈!诗词小道,陶冶情操耳,既如此,本王就献丑了!”雍王刷地收起折扇,踱步至一张案条之前,开始挥毫作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一章:斗诗 在另一边厢,随着茶话会的进行,大厅内的气氛渐渐推至顶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参与诗会的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逐渐离场,而留下来的,则是年轻的书生文士。这些人有些是书社的中坚力量,在诗词一道,颇有建树的。到得此时,一些真正有水准的诗作才会慢慢展示出来。毕竟好东西是要压轴出场方能显其可贵的。 云安容已经将中意的诗词写满了一张素笺,能被云大小姐抄录下来的诗词,作者莫不引以为荣。而一些书社的才子更是在云大小姐周围晃悠,勠力展示诗才,以期能博得美人一哂。 云安容言笑晏晏,俏巧以对,其顾盼倩兮的倾城之容,让那帮才子魂儿都飞了。 “青川诗社今年诗词的质量欠奉啊,唐兄方才那首《月色流川》,美则美矣,奈何辞藻瑰丽有余,空有一副架子,内涵不足,内涵不足啊!”一个留了两撇小胡子的狂生手提酒盏,嘴里喷着酒气,一副魏晋风骨的模样。 他刚刚在案前挥毫疾书,写下一篇诗作。此刻眯着醺醺然的小眼神儿,望向隔了几桌的一位儒士,很有些挑衅的意味。 那位儒士却不着恼,很有风度地站了起来,朝他拱了拱手:“少安兄大才,唐某拜服。只是今晚墨晴书社也是佳作寥寥,莫非少安兄方才是为了后程藏力,此刻方发足狂奔?” 表字少安的男子喷出了一个冷然的鼻音:“王某不才,自然不会藏力,还请唐兄赐教。”说着,将墨迹未干的诗词交予旁边专职唱诗的人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唱诗人很快将一首中秋咏月之词在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中国诗歌可溯源于先秦的《诗经》和《楚辞》,而后兴盛于汉代乐府诗,及至唐代,诗歌的发展到达了巅峰,而词是诗歌的另一个重要的表现形式,在另一段历史上,词的发展到了宋代,也到达了巅峰。而在这段历史上,代宋而立的周朝,同样也是词发展的一个巅峰阶段。到了这个阶段,诗词的一个潮流的方向就是由繁化简,返璞归真。比如咏月,最好通篇都不曾着墨一个月字方为最高的意境。 平心而论,王少安的这首咏月词写得还算不错,起手以平淡直叙开始,然后一步步将中秋夜的景色以简洁犀利的笔触展开在读者面前,到了高峰阶段,则代入个人强烈的情感,颇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韵味。而且通篇不曾有一个月字,足当今晚到此为止,连舫中秋诗会上最好的词作。 青川书社和墨晴书社是江宁城最具人气的两大书社,两社的文人也多以诗词唱和来暗中较劲儿,每逢佳节的诗会,便是两大书社的主战场。今年的中秋诗会是云家时隔两年之后再次举办,也因此一举成为全城的焦点。两大书社也是精英尽出,务求要在今晚出尽风头,夺得头彩。 诗会一开场,青川诗社便展开咄咄逼人的攻势,诗词一篇一篇地往外抛,引得场中人纷纷击节叫好。而墨晴书社秉承的是一贯不疾不徐的风格,诗会的早场并不过多展示实力,只是先以不痛不痒的作品吊着大家的胃口,随着夜渐深,到得此时,墨晴书社的主将王少安终于发力,拿出了一篇镇场之作。只不过这首作品还是略嫌有不足之处,其遣词用字刻意追求去繁就简之道,斧凿的痕迹还是颇为明显的。不过瑕不掩瑜,众人给予这首词的评价也都较高。 云安容有些小激动,赶紧亲自攥笔,在素笺上抄下王少安这首名为《卜算子 中秋怀古》的词作。她于诗词一道虽无多少天赋,但却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也因此引得周围的女眷纷纷向她求字,一时间,云家小姐也疲于应付。 王少安眯着小眼神儿,望了一眼云安容,心头大是舒畅,心思或许已经开始活络,若能据此被云安容看上,并一举成了云家女婿,那真是人生快事啊! 眼见王少安被吹捧若此,青川书社的文士大感不忿,于是纷纷勠力同心,广开思路,或四平八稳,或剑走偏锋,或用词瑰丽,或遣字新奇,然后将灵感付诸笔墨,试图将墨晴书社的势头给打下去。 两大书社的较量渐渐走向白热化,别的文士则只能敛起心思,当个观热闹的看官了。毕竟城中的文界,就是这两个书社的天下,但凡有些实力的,都会被纳入社中,以后只要有质量上乘的 诗作问世,书社就会集中资源为其推广,书社的功能相当于后世的网络推手,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一个诗人的作品要被人所熟知,进书社无疑是一条正确的途径。只要进了书社,有实力的诗人会很快因为好的作品而打开知名度,尽管朝廷近年来也知道诗词只是怡情小道,并不能藉此兴邦治国,科举取士也很少以诗词作为卷题。但只要某人因诗词而名声大噪,对于其个人的前程来讲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因为好诗词成为进身之阶的大有人在。 而中秋诗会,是两大书社展现实力,从而吸引更多有才之士的好舞台。 此时,王少安的《卜算子 中秋怀古》已经被春凤楼的清倌花魁吕映潼给谱上了曲子,唱了起来。 吕映潼作为青楼界的顶尖人儿,云家的中秋诗会,自然是缺不了她的。这姑娘在诗词上的造诣不浅,加之弹唱俱佳,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儿,因而作为诗会的主角,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情。不是每个人的诗词都有资格让吕映潼谱了曲儿,给唱出来的,但凡是经过她檀口所唱的诗词,在往后的一段日子里,却很大可能会成为江宁城中流行于坊间的金曲。这可不像后世某某叱咤乐坛颁奖典礼那般,或分猪肉,人人有奖,或暗箱操作,内定了奖项的得主。在这个年代,至少在诗词这一块,还是坚守着君子之风的。赢者坦荡,输者光棍。 中秋佳节,夜家的老太公自然主持家宴,把夜府上下都召集齐了,然后吃一个中秋团圆饭。饭后,在领取了老太公的红包之后,家中的子弟女眷各自散去,逛街的逛街,听戏的听戏,参加诗会的参加诗会,实在没有去处的,就三五成群,聚在夜府的院子里,赏月吃茶,说说笑笑。 夜家作为江宁四大商贾之一,自然也接到了云家的中秋诗会请柬。对于这种诗会,云老太公是没有兴趣参加的,但也不能怠慢了云家,所以在夜仲澄的带领下,浩凡、浩云、穆言和穆寒皆悉数上阵,去参加连舫中秋诗会。 夜宁则继续享受着富家废少的美好时光,领上小婢女,去街上游玩,赏景观灯。古代中秋佳节,街上的热闹程度是让夜宁超乎想象的。沿着秦淮河的 河岸往前走,马车很快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堵在了路边,如陷泥淖一般。夜宁唯有弃了车舆,将驾车的下人打发走后,然后安步当车,与扣儿一道融入了热热闹闹的人流之中。 夜宁与扣儿在江宁城最热闹的夫子庙和明远楼那一带游玩,周围的夜景溢彩流光,道旁的一棵棵树上挂了彩带和灯笼,在熠熠火光的映衬之下,色彩纷呈。那一排排的店铺也是张灯结彩,将店面映照得焕然一新,游人如织带来了火爆的生意,几乎每家店铺,都是门庭若市,门槛都被踩烂了。 夜宁步履轻盈,到处乱逛,凡看上的东西就买,扣儿立即上去与老板展开砍价大法,然后迅速完成交割,再紧紧跟上少爷的步伐。偶尔还会抱怨几句,说少爷你慢点儿或者少爷咱这次买亏了,亏了三文钱呢。整个一精打细算持家有道的小媳妇模样。 夜宁则通常报以呵呵一笑,并不在意,相反他很享受这种有人为他拼命省钱的感觉,这可是前世身为霸道总裁也不曾有过的新奇体验的。 夜色渐浓,街上的行人渐渐散去,各自归家。扣儿手中提着一串串的东西,有吃的,有玩的,也有用的,这年头不像后世那般有购物袋,商家卖给顾客的东西大抵是一根草绳绑住就完事了。这可把扣儿拎得够呛,红扑扑的小脸蛋好不郁闷。到了最后,夜宁也看不下去了,回头给她匀了一些,小姑娘这才抹着额上的香汗,露出娇俏的笑容。 回去的路虽然不短,但由于近来保持了锻炼的好习惯,身体倍儿棒的夜宁拒绝了扣儿去喊马车的提议,他们就这样徒步而行,走在夜风习习,人群渐散的街上。 因为少爷晨跑锻炼而不得不跟着折腾的扣儿,如今也练出了可以远足的腿脚,对于徒步回家,小丫头也欣然接受,这种体验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之前的少爷,只要出门,必定是车马当步,因为少爷身子太过羸弱,走个道经常气喘吁吁的,看得人揪心。 看来夫人经常求神拜佛,是有用的。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二章:范三少 由于在少爷身上发生的巨变太过匪夷所思,扣儿只能用神明保佑来解释了。她的视线望向秦淮河那边,皓月之下,不远处的巨大画舫灯火璀璨,就像一颗镶嵌在河上的巨大宝石。夜风吹送,画舫中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云家举办的中秋诗会想必热闹得很,可惜少爷没兴趣参加,我把请柬都带出来了呢,哎,看来今晚是没机会去船上瞧瞧热闹了。 扣儿心里这样想着,拿眼偷偷望了一眼少爷。之前吕映潼遣人把夜宁的外裳送回夜府,顺带将一张请柬送了过来。扣儿以为是要邀请夜宁去参加春凤楼举办的诗会,对此颇为排斥,后来才知道那请柬是云家所发,参加的是九舫连船的诗会,扣儿便有些心热起来,往年夜宁可是上赶着去参加这种文人盛事的,尽管在诗会上不敢提笔作诗,但还是颇为享受那种气氛的。 看来少爷今晚是没有上船的兴致了,哎!只能等待来年了。 扣儿暗暗叹息一声。 正在郁闷的小丫头忽然看到一个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影,不由瞪大了眼睛,奇道:“宝柱,怎么是你?” 来人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伙子,正走得满脸焦急,不停抹汗,望见了扣儿,便佝偻着身子,远远地拱手:“三少爷!扣儿姐!” 他也许有急事在身,并没有与扣儿有过多交流的打算,脚下走得飞快。 “宝柱,啥事这么急?”扣儿笑着追问一句。 宝柱进了夜府的时间不长,一直在三房的院里听差,之前也与这个长房的婢女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平日里乐于助人,心地不错,于是停下了脚步,苦着脸道:“扣儿姐,五少爷有哮喘隐疾,今晚上了船,却把药落家里了,夫人担心五少爷会饮酒发病,命我把药给五少爷送过去,但我没有请柬,云家的人不让我上船,也不帮我递药,我这是没辙了,得先回去禀报夫人。”说着,又迈步疾走。 “哎!宝柱,我有请柬,或许我可以帮你走一趟。”扣儿突然喊住了他。 宝柱一愣,回身望着她:“真的?扣儿姐,你真的肯帮我?” 此时夜已深,也不知五少爷有 没有发病,倘若因为自己没能把药及时送过去而导致五少爷出现什么意外,对他而言,那可是塌天的大祸了。所以听闻扣儿愿意帮她递药,当真如奉纶音。 扣儿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夜宁。 宝柱忙不迭称谢,目光也小心翼翼地望向三少爷,不知三少爷答不答应放他的丫鬟走。 夜宁粲然一笑:“没事,去。” “嗯!那我去了,宝柱,你替我把少爷送回家去。”扣儿接过宝柱手上装着药物的小香囊,兴匆匆地去了。 扣儿很快到了码头,出示了云家的请柬后,她很快乘坐了驳接的小舢板,来到了连舫上。 在云家一个下人的指引下,扣儿顺利到了主会场,望着眼前布置奢华,灯光通明的场面,扣儿既兴奋又紧张,总算没有错过今年的中秋诗会,反正少爷有人送回去了,待会儿看看再走。 扣儿很快寻到了夜家人所在的坐席,便猫着身子走过去,将香囊送到了夜穆寒的手中,却也因此吃了五少爷一顿排头。尽管旁人不知道香囊里装着什么,但五少爷自觉失了面子,便将气撒在小丫鬟的身上。 不过扣儿却一点也不生气,只要能过来诗会上看看听听,被骂一顿算什么?哇!那不是纪明远吗?听说他是青川书社的头号诗人,不知今晚写出了什么好诗?咦!那个应该是王孟,王少安,去年的诗会上,他一首《苍莽赋》可是技压全场,夺得头名的,不知今晚写出了什么佳作,可惜了,没早点过来!也许错过王少安的大作了。哎!云安容,云家大小姐还是这么漂亮啊,看来少爷这辈子也高攀不上人家了。 扣儿站在夜家坐席的边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溜溜转着,把整个会场上的芸芸众生看了个遍。小丫头对于诗词的喜好,有点类似后世追星的盲从行为,对于诗词本身的好坏,鉴赏能力不强,只是觉得众人追捧某个才子,那他的作品就应该是最好的。也因此,对于夜宁抄来的千古名词《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她只是觉得不错,却不知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想来跟今晚王少安等人的诗词相比,应该是差不多的。 范子程是青川书社的人,作为范家三少爷,他诗词的才力显然是 远远及不上其荷包的财力的,不过此君既好出风头又好色,在坊间的风评一直臭若沟渠。今晚他也写了三首诗,水准自然是不行的。不过与他一道的三五同伴,却拼命给他吹捧,在场中很是扰攘了一阵子。却终究因为诗才欠奉,而不得不偃旗息鼓。 范三少剔着牙,百无聊赖地望着台上抚琴的吕映潼,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对于这个清倌花魁,他想上很久了。范家作为江宁四大商贾之中排名第二的家族,自然是土豪之中的土豪,在城中,凡他范三少看上的青楼女子,没有谁敢下他面子的。上次他一个晚上给春凤楼砸了一万两银子,才让吕映潼出陪,夜游秦淮。谁知这贱人非但不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夜晚还把画舫中的房门锁得死死的,最后逼得自己不得不用强,但最后却还是被夜傻子把好事给搅和了! 呸!他奶奶的,算我倒霉! 范子程就像一坨烂泥瘫坐在椅子上,向旁边呸出了刚刚从牙缝剔出的果渣,一副死鱼般的模样,便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望见了扣儿,咦!难道夜傻子今晚也登船了? 范子程嘿嘿冷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扣儿。 “你家少爷呢,今儿没来吗?”范子程笑眯眯的,一副和善的面孔。 扣儿知道这位范家少爷与自家少爷一向不对付,也没给他好脸色:“我家少爷没来,就我一个。” “哦?!夜三少是不是最近又犯老毛病了,走个道摔一跟斗,然后躺床上要死不活了?”范子程大声调侃道。 这厮本就是个大喇叭,这时陡然升高了音调,就像在众人安静听琴的会场上炸起了一声雷。 绝妙的琴声也因这一下粗暴而稍稍一滞,吕映潼面容微僵,眸光越过众人,在那张让人作呕的脸上蜻蜓点水地一瞥,然后神情自若,玉指撩拨,琴声依旧。 众人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纷纷向范子程这边望过来。中秋诗会是文雅而高端的,是阳春白雪的,范子程那一下大嗓门,就像是在一场古典音乐会里,突然敲起了破铜锣,那种对美的破坏,简直让人无所适从。 不过破铜锣可没打算停止敲击,当吕映潼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范子程眉头一扬,向对方 投以猥琐到无与伦比的目光。自打那天被夜宁坏了好事,吕映潼可没再给他好脸色看。但他也奈何不了人家。人家毕竟是江宁名声最响的花魁,许多达官贵人或多或少都与这位清倌红人有牵扯,他范三少再蛮横,也还没去人家春凤楼故意掀桌子找茬儿的胆子。 如今,藉着向夜傻子找茬儿的机会,顺带坏一坏那贱人的兴致,恶心恶心她也好。 范子程这般想着,继续向扣儿高声道:“扣儿,我听闻你家少爷身子不好,上个茅房就会晕倒,然后呼了一脸的屎什么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扣儿憋红了脸,怒火中烧,好你个范子程,刚刚说我家少爷走道摔跤也就算了,毕竟那确实是我的错,现在居然污蔑少爷上厕所晕倒,真真是气死个人了,她突然拔高了声调:“范三少,你说的这些是从哪儿听来的,我家少爷身体健康着呢,可用不着你来关心。今儿可是中秋诗会,吟诗作赋方是正道,不知范三少如此做派,到底是何意思呢?” “扣儿,你闭嘴!不可对范家少爷无礼!”旁边的夜浩凡斥了一句。 由于夜仲澄已经离开,眼下在场的夜家人以夜浩凡为首。 扣儿被大少爷一声呵斥,也是微微吃惊,不过还是倔强地瞪了范子程一眼,那眼神,就像一头护犊的小母豹。若夜宁在此,说不定会为小姑娘的英勇挺身而扶额叹息。 众目睽睽之下,范子程自然不会跟一个奴婢一般计较,他摆出一副大度的气量:“哎!浩凡,扣儿也是紧张自家少爷,无妨,无妨!”顿了一下,又望向扣儿:“没错,今儿是中秋诗会,江宁城中的才子佳人荟萃于此,洵是盛会啊!你瞧,风流才子纪明远,魏晋狂士王少安,七步成诗叶开来,仙霞诗僧无念大师,还有我们云家的大小姐,蕙质兰心,沉鱼落雁的云安容,春凤楼清倌吕映潼,落雪阁的翟丽娘等等等等,皆是今晚诗会上最璀璨的星。如此盛会,子安兄却没有露脸,实是可惜啊!说起来,子安兄也是个读书人,虽然考了五年县试都不曾中得生员,但听说他并未气馁,现在正天天埋头苦读,拿锥子扎屁股什么的,发誓要在第六次的县试上,高中童生。子安兄真乃坚韧不拔之人啊!范某今晚无缘一睹子安兄挥毫作诗的英姿,着实遗憾,着实遗憾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三章:明月几时有 他那杀猪嗓一口气说下来,声音在众人耳中隐隐嗡鸣,不少人露出了嫌弃的神色,也有人不自觉望向了云安容,毕竟这位云家大小姐的未来夫婿是夜宁,这事在江宁城是人所共知的吃瓜新闻。他们想看看这位美貌倾城的云家大小姐此刻脸上的表情。那无关个人的好恶,只是纯粹八卦的心态在作怪。感受到了异样目光的云安容脸上微微一僵,不过那表情只是稍纵即逝,云家小姐依旧一副迷人的浅笑嫣然。 吕映潼已然一曲弹罢,此刻清清冷冷地坐在那儿,就像一株丽质濯濯的深谷幽兰。 便在这时,青川书社有人出言应和:“范三少,那夜宁既然考了五年都不曾取得生员之身,想必他的诗作也是令人不敢恭维的。” 范子程眼睛一瞪,脸有得色,折扇一敲掌心:“哎!莲雮兄此言差矣,夜子安虽于县试屡战屡败,但于诗词一道却是颇有心得,且常有大作问世的,莲雮兄可千万不可小看了人家。” “就那只呆头鹅,我瞧也做不出什么大作!”不知谁又讥讽一句,使得现场的气氛再次骚动起来。 “就是,难道范三少见过他的诗作不成?”又有人大声问道。 范子程呵呵笑道:“本少驽钝,可欣赏不来夜子安的大作,但我知道,咱们春凤楼的花魁却是有幸弹唱过夜子安的诗作的,我们不妨请吕姑娘为我们唱一段儿夜子安的诗词,以飨众耳,如何?” 此言一出,已有不少人发出了叫好声。原本在枯肠冥思苦想的书社中人,也被这一下突如其来的状况打断了紧张的气氛。其实诗会到了这时,已经是个人展现最终才力的阶段,也因此,场面的气氛一度凝重肃穆。不想被范子程这根搅屎棍一通吵嚷,参与诗斗的文士,无意中竟得到了一个喘口气儿的契机,兴许就此觅得灵感的突破也说不定呢,所以众人大抵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吕映潼一下子被推入了风暴的中心,委实惊骇不小,她知道范子程的险恶用心,夜宁的诗才如何,她虽没有接触过,但也能想象得到,一个屡试不第且从未听说写过什么诗的 家伙,当然是不可能写出什么大作的,自己若照实说,从未弹唱过夜宁的诗作,则是直接下范三少面子的事情,往后再见,春凤楼可供不起这位爷了!但自己若是帮这位差点非礼了自己的恶少圆场,那就难免像吃了一只苍蝇般恶心了,再说了,要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首夜宁的伪作,她虽诗才敏捷,也是难度极大的,而且她也不愿意让恩人遭受如此不公的对待。 念及此,吕映潼不由出了一身薄汗。 云安容眉头微蹙,心中暗暗疑惑,姓范的到底跟那呆子有什么过节?今晚居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旁边的扣儿一直冷冷地望着范子程,自家少爷被对方一再贬损,因了大少爷的呵斥,她一直咬牙坚忍,就在她忍无可忍,要再次怒怼对方的时候,蓦地想起少爷写的那首词,嗯,那词儿似乎很不错呢,既然你要吕姑娘弹唱少爷的词儿,我何不顺水推舟,了你心愿又何妨。 就在众人吵吵嚷嚷,要求吕映潼为夜宁的诗词抚琴一曲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以高八度的音量说道:“各位,我家少爷前几日才作了一首中秋词儿呢,要不扣儿把它写出来给大家瞅瞅。” “哦?当真?”范子程兴奋地差点没跳起来,折扇在掌中不断敲击,“妙妙妙,来来来,文房四宝,让扣儿姑娘把夜子安的词儿写出来,给大家伙品鉴品鉴!” 其实他也担心吕映潼那贱人会临场伪作一首作品,以冒充夜宁的诗作。对方诗才不浅,万一作出的是质量上乘的诗作,那他想借此既踩扁了夜宁又打击了吕映潼的一箭双雕计划就会化为泡影。如今夜宁的丫鬟主动要把对方的诗词写出来,那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哼哼,一个生员都考不上的废物,能写出什么好诗?而在这丫头片子看来,估计夜宁写的什么狗屎垃圾都是香的。 妙哉!妙哉! 心情大悦的范三少亲自研了墨,然后铺开了宣纸,再攥起一支小楷狼毫,蘸了饱满的浓墨,递到扣儿掌中:“扣儿姑娘,请!” 扣儿咽了一下口水,有些紧张,抬眼向场内望去,满堂朱紫皆是有才之士,曾几何时,能在中秋诗会上挥毫作诗的人,在她看来,都是诗才 满满的大人物,如今自己居然也能享受到这种被众人目光簇拥的待遇,当真如做梦一般不真实,她暗暗握紧了小拳头,咬了咬牙,先闭上眼睛将少爷的词儿回忆一番,然后在那一方雪白的熟宣上落了笔。 虽只读了两年的私塾,但小丫头的字儿已经算是娟丽端方了。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扣儿写一句,旁边便有人大声地报一句。 随着这一句的报出,有人应道,亦是老生常谈。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当思绪稳定之后,扣儿走笔游龙,写得飞快,一首水调歌头,很快就在纸上挥毫写就。 小姑娘生怕记忆断片,会篡改了少爷的词儿,所以只顾埋头书写,对于外界众人的反应,是无暇理会的。所以当她一气呵成之后,便看到了这样一副奇怪的场景。 那些很会吟诗作赋的家伙全都安静了下来,刚才还一个个吵吵嚷嚷的,现在的脸上都呈现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有人摇头晃脑,嘴里碎碎念,似乎是在念少爷的这首词儿。有人则蹙眉深思,对着面前或许是刚刚抄录下来的词作,整个人的魂儿都丢了的模样,还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呼,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范子程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了。 扣儿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难道少爷的词儿惨不忍睹,把他们都吓着了? 蓦地一道人影疾冲过来,紧紧地攥住扣儿的手,那声音,就像一头兴奋地羊羔:“姑娘,这词儿当真是你家公子所作?” 扣儿吓了一跳,急急甩掉对方的大掌,后退了两步:“当……当然是我家少爷作的,你……你要干嘛?” 来者竟然是魏晋狂士王孟,王少安! 其实当水调歌头写完上半阙的时候,王少安已经被某种力量给击中了。今晚他写的得意之作《卜算子 中秋怀古》,其文字风格亦追求简洁大气,返璞归真之道,但他用力过猛,而且刻意追求通篇不着月字,令得斧凿痕迹尽显,其意其情亦难逃矫情之嫌。相比之下,苏轼的水调歌头,无论是文字的精炼大气,还是作者性情之豪迈,胸怀之壮阔,皆是王少安难望其项背的。 当水调歌头下半阙写 完,王少安只惊骇片刻,便以孤傲之躯冲向了扣儿,浑然不顾其江宁名士的身份,抓住了一个小丫鬟的手,询问词作者是否真是夜宁。而对于这位恃才傲物狂生的举动,场内中的文士居然大多都能理解。 作为混迹诗词界的文人,对于诗词好坏的敏感度是较一般人高出许多的,但凡有质量上乘的作品出现,总能在某个方面撩动他们的辨识神经,而东坡居士的水调歌头,则直接超越了质量上乘这个范畴,到达了诗歌的最巅峰状态。面对这种作品,这些整日里与诗词歌赋打交道的家伙,如获至宝般痴狂,也就不足为奇了。 “惊世之作,实乃惊世之作啊!”王孟满脸的匪夷所思,“这是何等样人,又有着何等的文学素养与壮阔胸襟,方能写出如此大气之词。” 场内那几个负责评出今晚最佳作品的诗坛耆宿也一改之前昏昏欲睡的状态,很快凑到一块儿,对着新出的词作彼此交流一番各自的看法,然后啧啧赞叹,几乎毫无争议地得出一致的结论,夜宁的这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当选为今晚诗会的最佳作品。 没有后来者再能超越这首惊世之作了,没有了! 当这个结果被宣布出来后,居然一改往年中秋诗会凡是第一名的作品总要面临不小的争议和质疑的局面,今晚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吕映潼很开心,就像一只采了很多花粉的小蜜蜂,几乎要翩翩起舞了。她既惊诧于夜宁的惊人才华,更为能得到这样一首绝妙的作品而欣喜若狂,作为将诗词以弹唱的方式表现出美的歌者,能获得一首绝世之作,不啻于收获稀世珍宝一枚。 聪颖慧明的她很快将《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配上了曲子,然后拨动琴弦,檀口微启,唱了出来。但闻歌声悠扬,琴音叮咚,场中人很快安静下来,沉浸在美妙的乐曲之中。 原来少爷的诗才这么好啊! 扣儿就像在云端上,轻飘飘的,心中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四章:成名 云安容此刻的心情很难用一个什么词儿去形容,惊诧,意外,无法理解,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仰慕,对夜宁的仰慕。她对于诗词也就是最基本的鉴赏力,但水调歌头这首词偏偏就是那种对受众无角度通杀的作品,所以云安容内心的震惊,不下于王孟。 真是那呆子作的吗? 云安容再次发出了疑问。 这年头,其实也会有富家子弟花钱买诗来装裱自己的事情发生。毕竟能写得一首好诗的人,在社会上,是会得到很大的尊重的。她与夜宁虽有婚约在身,但只是见过一面,对这个人的了解,信息都是从别人口中而来的,反正就是资质平庸,性子懦弱,既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是读书的料。就凭上一次他与自己见过一面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表现,怎么可能会写出这等惊世的词作呢?但若这词儿是他买来装裱自个儿的,他为何要这么做?或者说,他母亲张氏为何要这么做?只要脑子还没被门夹了,就会知道,这种做法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后他要如何面对源源不断的质问?别人只需与他言及诗词之道,他怎么可能应对得了? 云安容的思绪纷至沓来,心中有些混乱,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夜宁太过在意,于是赶紧收捏心神,不再去想那呆子的事。不管这词儿是不是夜宁所写,反正词是好词,那就先听听吕映潼的演绎,感受一下这首作品的魅力。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很快被传到了贵宾包厢里。 “王爷慧眼如炬啊!那夜宁居然作出了这样一首妙词。”秦煜拿着下人送过来的素笺,呵呵笑着。 柴彦从他手中拿过素笺,略略看了一下,抚须而赞:“嗯,还算不错,仲闻兄,你看看。” 张谦也将词作拿过来一观,微微颔首:“好,好词,想不到他还有这等诗才。” “若夜宁有此等才华,也不枉王爷对他的一番期许啊!”秦煜笑道。 柴彦摇头苦笑:“本王这是何苦来哉,哎!” 张谦呵呵道:“王爷,若夜宁真有如此诗才,那是足堪婚配云家小姐的,只怕此词的作者另有其人。” “是 啊!一个屡试不第的人,怎么会突然写出这等惊才艳艳的词作?”柴彦也是叹息一声。 由于他的乱点鸳鸯,导致两个天差地别的男女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被晾着,你不能嫁,我不能娶,他这个王爷也因此被坊间调侃为鸡仔媒人。但云家人的弃诺行为又使得他愤懑不已,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两家解除婚约。因为此事不但关乎面子,更关乎道德。 由于夜宁的词作碾压全场,以无可置疑的姿态夺得了头名,所以云家的中秋诗会不得不提前结束了。与会者叹息者有之,不忿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还有人打定了主意,赶明儿寻个机会与夜家三少切磋切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材实料。 连舫靠岸后,在一片扰攘之中,众人纷纷散去。由于夜宁这次为夜家长了脸,扣儿被请上大少爷的马车,一道回府。途中,夜浩凡问起夜宁的情况,扣儿则将最近在少爷身上发生的变化照实说了。夜浩凡疑惑重重,难道三弟当真重病一场后,人就开窍了? 翌日,当夜宁从秦淮河畔跑步回到自家门口之时,便与王孟堪堪碰上。 其实今早与扣儿一起出去跑步,他便获悉了昨晚发生在云家连舫诗会上的事了,夜宁除了稍稍惊愕之外,也没去责怪扣儿,他是个天生的乐观派,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用另一个乐观的态度去看待问题,比如说,这下子我是江宁的名人了。 王孟是墨晴书社的成员,其人虽狷狂了些,但确实颇有诗才。此次天还未亮就乘车赶到夜府,实在是因为这家伙一个晚上都在想着,写出如此光芒四射作品的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心有所念,自然睡不着。 出于礼数,夜宁也不可能把人家撵走,于是将王孟请至内堂,茶水相待。 让夜宁感到奇怪的是,王孟却不与他谈论诗词,而是谈儒学。不过仔细一想,对方此举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儒学在这个时代,是每个读书人必须要面对的唯一的学科。对方此来,自然是想在道统的学识上试试他的深浅,纯粹谈论诗词,未免过于小道了。 对于儒家的学说,夜宁在前世的课堂上也读到过,但涉猎不深。但他还是知道那到底是怎样 一门学说的。其实他更多的是将儒家的普世理论,仁义礼智信,用在了引导实践行动的准则上。至于将论语中的某句话的出处和意思说出来,他可是做不到的。所以当王孟将子某某曰等等抛出来后,夜宁自然是接不上话茬儿的。 王孟是举人之身,如今还挂着一个候补官员的身份,举人是可以当官的,但一般都是些主簿教谕之类的佐贰官。这厮天生恃才傲物惯了,不愿去吃那受人管的污糟气,所以就算出了缺,他也不愿赴任,因而也就一直在江宁的文坛上厮混,倒也过得潇洒自在。 王孟一上来就被夜宁的在儒学上的浅薄无知弄得一愣,然后才猛然想起这家伙连续五年考不上生员的事,不由哑然失笑。最后只好将话题回到诗词小道上来。 还好,夜宁既然能将唐诗宋词六百首倒背如流,对于诗词中的一些鉴赏的门道多少还是懂得一些的。于是一番对答下来,王孟还是对其在诗词上的学识有一定的认同。 一个人若无法在科举上取得收获,但如果诗才可铸,那也不失为一条成功之道。王孟殷切地勉力了一番夜宁,然后向他提出邀请,邀请他进入墨晴书社。 墨晴书社的门槛很高,一个人就算诗才满满,但没有人引荐也是进不去的。但令王孟意外的是,夜宁婉拒了他的好意。 开什么玩笑,今日平白无故被你拷了一顿,头都被你整大了,我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还跑去天天跟你们这帮闲来无事就吟诗作对的家伙说孔孟,谈诗词。 夜宁暗暗腹诽了一句。 王孟有些兴致索然地离开了,对于夜宁的拒绝,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夜家少爷,这辈子啥也不用干也是衣食无忧的。人各有志嘛,也不必强求。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夜宁陆陆续续接到了各种书社邀他入社的请求,但夜宁统统拒绝了。也因此,他遭到了家人的非议,认为他拿捏架子,自命清高。要知道,那几位堂兄弟找了几次门路想进入那两大书社而不得。毕竟在江宁,进入青川墨晴两家书社就意味着一个名流的身份,至少泡起妞来也方便许多的嘛。但夜宁却推掉了这么好的机会。 先有之前以投壶为 引做营销的惊艳之举,后有中秋诗会抛出了一篇惊世之作,横扫了整个江宁文坛,对于夜修老爷子来说,这个一度被外界讥为废物的孙子当真让他惊喜连连,但他只是对夜宁淡淡地夸了几句,余此再无动作,既没有让夜宁出来家中的布行帮忙,也没有再勉励他继续苦读,考取功名。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的事,眼下老爷子对这个孙子唯一的期盼是,他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夜宁的堂兄弟们再次被这个呆木头的家伙给刷新了观感,年纪最小的夜穆寒甚至跑过来,跟三哥请教诗词之道,比如要怎样才能写出一首感动人的好作品。对此夜宁自然是没有压力的,前世的知识大爆炸使得他在各个领域都有涉猎,诗词的知识自然也在其中,然后他很快融会贯通,将做好一件事和写的一首好诗的道理联系起来,并将之说得透彻浅白让人信服,也让夜穆寒生起茅塞顿开之感,暗中惊呼三哥果然是病聪明了。 中秋诗会的余波在城中继续翻涌,久久不息。经吕映潼演绎后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迅速在坊间走红,已经到了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此词的地步。而大大小小的青楼妓寨更是将此词列为必唱曲目之一。 但随着水调歌头的广阔传播,对于夜宁的质疑声却愈隆了。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像范子程这种嫉妒之徒的功劳。自那晚中秋诗会过后,范子程俨然成了江宁城中一个大笑柄,范三少对于自己的愚蠢行为悔得肝疼,于是他到处宣扬夜宁买诗钓誉,令人不齿,以泄心头之恨。而夜宁深居简出,既不加入各种书社,也不参加文人雅士举行的诗会,甚至连青楼也不踏足,整个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那就愈加使得外界对他的买诗钓誉行为朝着坐实的方向发展了。 此事可把扣儿给气坏了,小丫头甚至建议少爷去青楼召集众文士,然后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写他十首八首像水调歌头那样的诗作,让那帮心思险恶之徒统统闭嘴。夜宁却笑了笑:“你真以为少爷是天才啊,随随便便就能写十首八首那样的诗,再说了,像水调歌头这种作品,能作出一首,已经是被上帝踹出了脑洞的奇迹了。” 上帝? 扣儿愣了一下,嘻嘻!少爷又开始说新词儿了,她没去追问上帝是什么意思,总之应该是很个厉害的人物,她继续为少爷抱不平:“少爷,那你就担着这污名,不去辩白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五章:夜访 “有些东西只会越辩越黑。毕竟我之前废名远扬,如今写出这么吓人的诗,别人不相信是很正常的,没必要这么激动,反正你家少爷一不逐名,二不争利,为何去费那口水解释?那得多累啊。” “不是,少爷,你明明写出了这么厉害的词儿,但却被人污蔑是买的,我……我瞅着就生气。” “好了,咱不生气,咱干嘛要生气啊,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我这小日子过得如此滋润,可不能被那些无谓的事给坏了,你个笨丫头!” “少爷,吕姑娘今儿可是第三次邀你了,你……你到底要不要去啊!” “啥?第三次邀我了?之前两次你咋不告诉我呢?” “我……我以为你没兴趣去那种烟花之地,而且之前的中秋诗会你都不去了,所以就没告诉你啊!” “哈!你个笨丫头,之前的中秋诗会不去,是因为你家少爷不想跟一帮文绉绉酸溜溜的家伙摇头晃脑地吟诗作对,现在既然是花魁单独邀我,我当然要去了,有美人相邀,不去才是傻子呢。” “……” “咋啦,愣着干啥?还不快去给少爷找一套新衣裳,哎呀,去见花魁,可得捯饬捯饬,整得人模狗样一点,不可失礼于人啊!” 春凤楼,江宁城档次最高的青楼,其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临街一面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华楼,楼后面灯火斑斑点点,错错落落的还分布着七八个小院落。这里面的姑娘等级森严,当红的头牌姑娘才有资格拥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而一般的姑娘则只能在楼内群芳艳艳地招呼客人了。 江宁的青楼界,几乎每一年都会选花魁。春凤楼作为城中最有牌面的青楼,魁首多数花落此家。所以在这儿,花魁多如狗,而春凤楼总共也就七八座单独的小院落,因此若没有足够的人气,让达官显贵为你解囊捧场,你想拥有独门独院,难于登天。 吕映潼作为唯一的清倌花魁,在春凤楼地位超然。她是官宦小姐,家世清白,但由于父亲为官之时得罪了权贵,被罢官免职,家道倾颓之后,她不得已沦落风尘。但其人不但貌若天仙,才艺卓绝, 为人亦是广袖翩翩,极善交际,又有资深妈妈李芸从中翼护,也因此,入行三年便夺了花魁,如今又过得三年,她依旧守着完璧之身,清雅如莲,成就了濯濯清倌魁首之名。 吕映潼的院子芳草斋位于春凤楼院落的最深处,在其丫鬟小琢的引领下,夜宁与扣儿施施然地穿行在灯火阑珊处,行了许久,才抵达一间修篁森森的小庭院。院内灯火摇曳,飞萤闪闪,小水池里的荷花开得清香淡淡,偶有蛙鸣传来。 虽说前两次相邀夜宁都没有得到回音,但吕映潼还是推拒了其他的邀约,备下了酒菜与乐器,于夜幕之中等待。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当夜宁趋步清雅竹舍的台阶,琴音叮咚,歌声悠悠,使人顿时进入一个安宁澄净的世界。 “妙!妙哉!”闻着淡淡的素馨幽香,夜宁脱去鞋袜,走进竹舍,在一方矮矮的案条之前,盘膝而坐。 “夜公子好生难请哦!”琴息歌止,馨黄灯火之中的人儿清丽脱俗,眉目如画,宜喜宜嗔。 这样一声娇怯怯却又拿捏得体的开场白,让夜宁也是骨头一酥,颇为受用,不由自主地生起一丝丝歉意:“不好意思,吕姑娘,我那笨丫鬟会错我的意思,以为我不喜欢这种地方,所以前两次并没有告知于我。实在是抱歉抱歉!”说着,拱手致歉。 吕映潼星眸一眨一眨的,巧笑倩兮:“只怕丫鬟并无会错意,是夜公子不想与奴家相会。” 扣儿面有愧色,急急说道:“不不不,吕姑娘,你误会我家少爷了,前两次确实是我隐瞒了少爷,你要怪就怪我。” 吕映潼瞟了她一眼,眸光湛湛:“好俊俏的丫鬟啊!” “吕姑娘,过奖了!”扣儿脸上红了起来。 吕映潼悠悠起身,离了琴具,待要在酒桌之旁双膝跪下,却发现对面人坐姿随意,于是也换了坐姿,面上笑容不减:“夜公子,请酒!” 夜宁也不客气,拿起秘色瓷酒盏,抿了一小口,酒液下喉,清淡绵长,满齿弥香,当是一种水果酒。 “不知夜公子是喜酒还是好茶,奴家姑且备下了樱桃佳酿,不知夜公子觉得如何?” “这酒清淡隽永,别有一番 风味。其实茶酒我都无所谓,只要对味蕾就行。吕姑娘今晚邀我过来,不是为了谈酒。” “当然不是,夜公子那日写下惊世之词,把江宁的诗坛震得好一阵抖啊!但坊间物议,说夜公子此词乃是买来的,奴家自然是不信的。” “哦?何以见得?” “道理很简单,若是没有足够的人格魅力支撑,是不可能写出《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这等旷世绝作的。而夜公子恰恰是重义清爽之人。” “哈哈哈哈,吕姑娘这是拐着弯儿地夸我呢!哎呀,受宠若惊啊。” “只是奴家想不明白的是,夜公子为何担着被人污蔑之名而不辩白?” “干嘛要去辩白?我都不在乎。” “哦?”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一个屡试不第的家伙,平时不见得会写出什么好诗,突然间爆出了这样一首吓人的词儿,人家若不怀疑,那才有鬼呢。但嘴是人家的,气是你自个儿的,何必让人家的嘴把你自己的气给撩起来,伤了自个儿呢!因为这事儿,你解释不来的。而且我资质平庸,再也写不出几首好诗去堵人家的嘴,那就这么着呗。你说你的,我过我的。” “夜公子真乃通透之人!” “好了,你也甭夸我了。其实呢,我得谢谢你,水调歌头这词儿眼下在江宁真是火大发了,这都是吕姑娘你的功劳,让我夜宁一不小心成了名人了。” “火大发了?夜公子用词新颖啊!但夜公子对于此等情形,想必多多少少是被困扰到的,所以映潼在此,深表歉意。还有,吕映潼感谢公子救命之恩!”吕映潼娇怯怯起身,向夜宁深深地作了一揖。 夜宁有些手慌脚乱,赶紧起身,回了一礼:“吕姑娘,不必如此,小事一桩而已。” “吕姑娘,其实我家少爷这首水调歌头,还有另外一个唱法呢。”扣儿忽然说道。 吕映潼妙目一怔:“另一个唱法?” 夜宁呵呵笑道:“只是一个我自个儿自娱自乐的唱法,难登大雅之堂。” “夜公子想敝帚自珍?”吕映潼俏生生地望着他。 夜宁说道:“瞧你说的,又不是什么武林秘籍,我自珍什么?扣儿,你唱一个呗!” 扣儿点了点头,清了清嗓 子,心中略略紧张,然后定了定心神,便开始轻声哼唱起来。但由于她面对的是吕映潼这等大家,始终难以放开手脚,声线终究在喑哑与紧绷的状态中游走。不过王菲版的水调歌头旋律太过朗朗上口,就算扣儿唱得紧张兮兮,吕映潼还是听出了当中的新奇动人之处。 “好曲子,唱法多变,旋律优美,妙,妙极!”吕映潼拊掌而赞,“夜公子不但善于词作,且精于音律,映潼拜服。”说着,又是拱手一揖。 夜宁回了一礼,呵呵两声,心中却暗暗郁闷,我这是何苦来哉,待会儿又被这姑娘扯住研究一通音律,我还得装模作样应付一番,哎呀,早知如此,就不赶这一趟了。我可是来看美女的啊! 对于歌者,但凡得到新奇的曲子,必然如饕客见美食般食指大动。吕映潼也不例外,她向夜宁告了一声罪,便回到琴具之前,依循扣儿刚刚的唱法,自个儿将水调歌头弹唱一遍。她在这方面天赋极高,只听一遍,便能分毫不差地将曲子从头到尾捋一遍。这首曲子本就旋律优美,此时在吕映潼唱来,相比王菲的天籁歌声,居然更多了一丝岁月沉淀的韵味。 夜宁也被对方的天籁之音给惊到了,拊掌道:“唱得好,吕姑娘真乃梨园大家,夜某拜服。” 吕映潼俏颊泛起了酡红,妙眸流转:“多谢夜公子!”顿了一下,才轻轻咬唇:“夜公子既然亦是好音律之人,还请公子闲暇之时,多多莅临芳草斋,映潼好向公子多多讨教。”言语轻柔,其情也切,其意也诚。 “吕姑娘如此瞧得起在下,夜宁惶恐!”夜宁心中着实泛起了一丝丝激荡,一个大美女主动邀他常去坐坐,讨教音律,这让夜宁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些娱乐圈的八卦趣闻。比如某某导演叫某某美女演员去酒店房中研究剧本,然后研究了一个通宵,之后美女演员被导演的原配一通撕逼,美女演员极力否认。剧情演得轰轰烈烈,简直比剧本写的还要精彩。 难道这等好事也会降临在我头上? 夜宁有些恶趣味地想着,面上却是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 PS:求收藏,求推荐,跪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六章:相见欢 夜渐深,相谈甚欢的两人终于要告别。吕映潼将夜宁送出芳草斋,一条巷道贯穿了春凤楼的好几家院子,当众人步至一家院落的门前,那院门居然是开着的,朝里面望去,院子里有火光漏出来,里面人声嘈杂,许是某个花魁在宴请宾朋。 “哇!那不是潼儿姐吗?”有人叫了一声。 “正是,正是,潼儿姐,不如过来陪哥几个喝一杯,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又有人叫唤着。 “咦,那不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夜宁,夜子安吗?”有人认出了夜宁,突然大叫起来。 这人的喊声终于把院子里的众人激了起来,之后一群人不由分说,冲出了院门,吵吵嚷嚷地将夜宁一行人裹挟至院子里,有些郁闷的夜宁很快面对着一个杯盏狼藉,笔墨乱丢的局面。 对于这种场面,吕映潼显然驾轻就熟,毕竟能在花魁院子里消费的客人非富即贵,也就是时常在芳草斋消费的那些人,因此吕映潼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夜宁前世也是个混夜场的人精,但此刻面对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帮不知所谓的家伙在叽叽歪歪,扰人安宁。 “子安兄大才,居然能写出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等诗作,实在是让我等拜服啊!今儿既然撞上了,那就不要吝啬笔墨,来,再作一首词儿,让我等看看眼界。”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子安兄实是吾辈诗人之翘楚,今晚若不留下一两首,实在说不过去啊!” “哎!松望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瞧人家一副爱搭不理咱的样子,显然是瞧不上咱们的,你要他作诗,莫不是高攀了人家。” “咦!难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莫不是买的?” “买的啥?贤明兄,你说话能不能痛快点儿?” “哈哈哈哈!我说买的是萼儿姐的亵衣亵裤哈!” “哎呀!赵公子,你就会寻奴家的开心。”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片大笑,直把夜宁当成了小丑。 吕映潼的脸色有些煞白,她实在想不到这帮平日里满口子仁义道德的家伙这回居然对夜宁攻讦至此。 “今儿夜公子是奴 家的客人,还请各位给奴家一些薄面,奴家在此谢过!”吕映潼浅笑盈盈,向众人团团一福。 “哎!潼儿姐,今儿我们可不是刁难你的客人,我们是想见识一下子安兄的大才啊,你可知,我等皆是子安兄的仰慕者,都想沾一沾子安兄的才气!” “正是,子安兄乃世外高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日里咱们是无缘得见的。今儿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了,大家伙都想与子安兄好好交流交流,得其教诲,荣于华衮矣!” “松望兄之言,正是我等心中所想,还请潼儿姐,莫要误会!” “却不知子安兄意下如何?” “子安兄切莫被外界流言影响,我等坚信那首《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是出自子安兄之手,绝无可能是买来的。” “正是,正是,买这样一首好词,得花多少钱啊!听闻夜家最近生意一地鸡毛,生活困顿啊!” “哈哈哈哈!贤明兄简直胡说八道,子安兄,你莫生气,我等坚信买诗之举,根本不存在,子安兄的诗才是实打实的,绝无半点花哨。” “潼儿姐,我瞧你这回儿怕不是看走了眼。”萼儿语带嘲讽地瞟了一眼夜宁,又看看吕映潼。同为花魁,萼儿也是春凤楼当红头牌之一,对于清雅高洁始终守着完璧之身的吕映潼,她可是打心底里既妒且恨的,要知道,靠着色相取媚于恩客的她,可比不上对方凭美貌才艺俘获人心,来得高端超然。也因此,平日里她与吕映潼明里暗里是少不了一番竞争的,如今见对方居然把夜宁这么个江宁城出了名的废物视若宝贝,此时若不讥她一讥,更待何时。 吕映潼俏颊微冷,眸光清清冷冷地在对方脸上一瞥:“萼妹妹,姐姐有没有看走眼,那是姐姐的事,多谢妹妹关心。” 萼儿抿嘴一笑:“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就事论事,夜公子若是真有大才,为何不敢当面挥毫作诗,那天是他的丫鬟携词赴宴,谁敢保证这不是张夫人的主意?” 这话一出,立时激起周围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应和。 “萼儿姐慧眼如炬啊,一观便知事情的因由。” “嗯,言之有理,张夫人爱儿心切,倾囊购诗,确是一条为儿扬名的好途径。” “正是,正是!” “哎!可怜的母亲!” “却不知卖诗者何人,此人有此巨才,我等须好好膜拜膜拜。” “此事须得向张夫人问询……” 方才少爷被这帮不知所谓的家伙一通讥讽,扣儿已经气得小脸通红,此时夫人和自己都遭了无妄灾被卷进去了,小丫头终于炸了毛:“萼姑娘,那词儿确实是我家少爷所写,你们可别扯到我家夫人身上。扣儿没读过什么书,大道理是不懂的,但也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若心有污垢,则眼中所见皆为脏。” “你……你说什么?你咒我脏是不是,你个贱婢敢如此辱我?”萼儿气得柳眉倒竖,嘶声怒道。 “小丫头片子,嘴儿可真损啊。” “闭嘴,一个贱婢,你家主子都不吱声,你多什么嘴啊!” “就是,观其婢而知主人,物以类聚,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众人又是一通口沫横飞。 “扣儿,不可无礼!”被众人喷了这么久唾沫星子,夜宁终于开口说话。 前世丰富的阅历使得他的涵养极好,面对这种如潮的诘难质疑,他完全以一种看戏的心态去面对。此事若是没有扯上母亲和丫鬟,他完全不必去理会这些妄人妄语,权当看一群小丑在表演。但既然事涉家母,他可不能无动于衷了。 他望着萼儿,无可否认,这是个很美的姑娘,五官精致,俏小玲珑,他柔声一笑:“也罢,诗词歌赋乃怡情小道,却也不必拘谨。不知萼儿姑娘今晚的诗作以何物为题?” 夜宁居然答应当场作诗,众人很快起了骚动,甚至有人大呼妙极。这位夜家三少一直以废名远扬著称,此后却写出了水调歌头这等惊世之作,这人前后表现的落差之大,简直让人的眼珠子掉了一地。如今他要即席挥毫,现做现卖,不知他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看他那胸有成竹的姿态,难道他真有大才?之前只是真人不露相?如此种种,自然撩起了众人的浓浓兴趣。 甚至吕映潼的眼睛也亮了,之前在她的言语之中,就有暗暗挤兑夜宁再次挥毫作诗的意思在,毕竟她也不敢相信夜宁真能作出水调歌头那种罕见的作品。如今夜宁主动作诗,也算遂了她的一个小小 的心愿。 萼儿笑道:“今晚的欢聚,是为贺公子赴任蔡州饯别,以离别为题。” 夜宁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在众人早已清理干净的一方案几上,铺平了宣纸,抓起旁边的一支紫毫寸楷,蘸了满满的一笔浓墨,稍稍思索,便在纸上走笔如飞。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前世的夜宁也好附庸风雅,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因而此时付诸笔端的行楷不至于贻笑大方。但书法还是其次,反正别人对他的期许不在书法上。这首词的原作者是南塘后主李煜,是在他沦为宋太宗阶下囚之后所写,当中所表达的情感自然是一片凄风苦雨,此词不长,文字也不加修饰,直白易懂,但其情真切,其意悱恻,让人观之动容。而且此词也贴合离别的题材。 一词写毕,夜宁将笔掷于桌上,向吕映潼拱手道:“多谢吕姑娘款待,夜宁告辞!”而后转身,携上婢女,将个潇潇洒洒的背影丢给了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去了。 吕映潼还沉浸在此词的意韵之中,尚未反应过来,夜宁已走到了院门处。她急急追赶过去,轻声唤道:“夜公子,等等奴家!” 之前还想看夜宁怎么出丑的众人全都愣在那儿了,过得许久,才有人发出尴尬的一笑:“嘁,也不过如此嘛!”但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应和,他只好咂巴咂巴嘴,将脸上的尬色掩去。这些都是读书人,肚子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墨水的。尤其那贺公子,更是举人出身。他们对于诗词的鉴赏力还是有的,他们可以违心当着夜宁的面讥讽于他,但夜宁离去之后,面对这等优美的诗词,他们却无论如何也鞭笞不起来。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夜公子好厉害啊!下笔如风,字字玑珠,且一气呵成,奴家拜服!”吕映潼跟在夜宁身旁,笑靥如花。 扣儿说道:“那还用说,我家少爷本来就很厉害,只是那帮瞎子看不见而已。” 小丫头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七章:时光 夜宁以玩味的眼神望着吕映潼:“吕姑娘真不觉得夜某的诗是买来的?” 吕映潼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表情委屈:“夜公子,奴家本就没有怀疑过你,你何苦这样冤枉奴家呢。”顿了一下,又说道:“经此一次,坊间的物议当可平息。” “何以见得?” “夜公子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在萼儿院子里作诗,只是适逢其会,而且还是他们出的题材,让夜公子对题入座,如果这样还有人怀疑,那就是存心不良了。” “貌似也有道理,行,但愿如你所言,外间少些聒噪,我亦耳根清净。” “夜公子,此词奴家就谱成曲子,拿来唱了。” “行,你拿去用。” “愿夜公子常来芳草斋,奴家扫榻以待。” “哈哈!有美人相邀,我之荣幸。” “奴家谢谢夜公子。” 将夜宁送走之后,吕映潼急急返回芳草斋,将夜宁方才那首《相见欢》写了下来,之后调了调琴具,再把这词儿谱上了曲,尝试着唱出来。这年头的谱曲跟后世的谱曲不一样,曲调大多平铺直叙,调子单一,并没有后世那般跌宕起伏的旋律,因而一首词只需经有天赋的歌者稍稍思量,便能谱上曲子唱出来。 便在此时,妈妈李芸从外面进来,伸出纤瘦食指在吕映潼额头上一点:“怎么?被夜宁迷晕了是不是?” “女儿还没到那个程度?”吕映潼嘻嘻笑道。 李芸白了她一眼:“还说没有,瞧你一连三次邀请人家的那个劲儿,只怕现在要你脱籍从良,嫁过去,你都上赶着答应呢。” “真的,干娘,你真的答应让我脱籍从良吗?”吕映潼秋眸一瞪,欣然而呼。 “你想得美,就算我答应,东家也不会答应的。那可是三十万两赎银,你付得起吗?”李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是长叹一声,“女儿,我知你这些年很累,也知你从未断绝从良之念,但进了这一行的,要想从良谈何容易。也不知哪位公子哥儿愿意倾囊助你脱籍,你可别说是夜宁哦,人家可是跟云家大小姐挂着婚约的,就算你嫁过去,也是做小。虽说咱们这一 行的姑娘若能嫁出去,做小也没什么。但比夜宁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人,排着队在外头候着等你呢,你何必去看上那个呆子啊!再说了,最近夜家的境况可是数九寒天,冻着呢,据说赔了不少银子给货商,依我看呐,再这么下去,得赔死他们。所以夜宁是不会有那么多赎身银的,你就甭想了。再说了,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就像那姓齐的,呸!良心被狗叼了的玩意儿!要是碰上这种人,这辈儿啊,还不如直接当姑子呢。哎呀,说起来呢,这人活一辈子,变数无常,前面嘛,咱们是害怕无人帮衬,门庭冷落。今儿呢,咱们是害怕门庭若市,就怕招呼不周,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你说咱这算不算贱皮子。” 李芸是个爽脆的性子,说话就像炒豆子,一通噼里啪啦的,说得吕映潼眉心微蹙,娇嗔道:“干娘,你别这么多感慨了,再说了,女儿可没想过嫁人的事。谁说从良就一定得嫁人?女儿只是觉得,这卖笑的行当,终究不是个头,若能离开,自个儿活出一片天地,方是我之所愿。” “又在说浑话了,这男人是参天树,女人是菟丝花,世道本就如此,你离了这儿,上哪里去活出一片天地?再说了,你就甘心一个人孤苦伶仃,孤独终老,就跟干娘一样?” “干娘,你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会孤独终老呢!” “我李芸也是上辈子积德了,总算没有看错人,有你这么个听话的女儿。哎!干咱们这一行的,哪个当妈妈的不是孤独终老,不得善终的。” “好了,干娘,丧气话咱就不说了。” “怎么?方才你唱的这首词是夜宁的新作?” “嗯,这回总算是打消了我的疑虑了。” “你让我瞅瞅!” 李芸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当过青楼的头牌,是个弹唱俱佳的妙人,于诗词歌赋一道亦颇有钻研,《相见欢》词短意切,李芸只略略一看,便被吸引住了目光:“嗯,这词儿还不错。”说着,便轻声哼唱起来。 吕映潼能有今日的成就,固然有她自己的天赋与勤奋,但终究离不开李芸的言传身教,倾囊相授。在词曲弹唱这方面,李芸绝对是梨园大家的级别。 “干娘,你帮我把把关 呗!”吕映潼把琴具让了出来。 李芸也不客气,亲自上去,把弄起乐器来。 母女俩捣鼓了许久,终于将《相见欢》给配上了满意的曲子。 夜宁以为,《相见欢》一出,应当可以平息坊间说他买诗的质疑声了,至少母亲不用再替他背锅。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看了人性中妒贤嫉能的威力。人们说他这首《相见欢》也是买来的,使得夜宁颇为郁闷,好,嘴是你们的,爱咋说咋说。 望江楼是江宁城一座华丽的酒楼,其位于闹市之中,属于极佳的商业地段,一共五层的高楼巍峨而立,若站在顶楼之上,便能望见远处秦淮河婀娜的影子,实是一处甚佳的观景去处。云安容刚刚与一个盐商谈好了一笔买卖,一身儿郎打扮的她心情愉悦,折扇轻摇,从五楼往下走,身后的丫鬟鸢儿也是一身小厮的打扮,俊俏的主仆下至酒楼的大厅,堪堪撞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一袭月白色的长袍,儒雅飘飘地过来,拱手笑道:“云姑娘!” 云安容微微一惊,赶紧上前见礼:“卓大人!” 来者正是江宁通判卓书卿,此人乃是进士出身,以三十三岁之龄而任一州首府通判,实是青年才俊,官运亨通。 “云姑娘这是在此谈生意吗?”卓书卿笑道。 云安容点了点头:“卓大人也在此宴客?” 卓书卿温雅笑道:“在此见一位故友,云姑娘这身装扮,真乃俏郎君!” 云安容浅笑盈盈:“卓大人谬赞,既然卓大人要会友,安容就不打扰大人了。” “嗨!无妨,无妨。”卓书卿容色淡淡,顿了一下,又道:“对了,明晚卓某在海湖山庄宴请宾朋,今日既然碰上了,那就冒昧地向云姑娘发出邀请,不知云姑娘赏脸否?” 云安容笑道:“卓大人相邀,安容之荣幸!” 卓书卿点了点头,告了一声罪,方转身离去。 出了望江楼,云府的马车就候在门外,云安容与鸢儿上了车,车夫轻拽缰绳,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不疾不徐地向前走。此时已是暮秋时分,天气愈见清凉了。街边的小贩开始把小吃摊用车子推了出来,上面有卖糖炒栗子的,也有烤地瓜的,炙烤 的香味弥漫了一条长街。 云安容眸光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叫车夫停一下。待马车止住,她便下了车。鸢儿不知她要干嘛,急急跟上去:“小姐,你去哪儿?” 云安容不说话,径直走向一个烤地瓜的小摊儿,叫老板卖她一只烤好的地瓜。 鸢儿赶紧上去付钱,抿嘴笑道:“小姐,你啥时候喜欢吃这种小摊儿的东西了?” 云安容笑道:“小时候,在云家对面的街边,有一个烤地瓜的小贩,他烤的地瓜最好吃,外焦里嫩,香飘一条街。我爹经常带我去吃,哎!满满的回忆啊!许久没有吃这种地瓜了。”说着,将手中热腾腾的地瓜剥掉了焦香的皮,然后将香喷喷的薯肉放入嘴里咬了一口,毫不顾及形象地吃了起来。 鸢儿四下里张望,急急说道:“小姐,要不咱们上车吃,被人看到了,不好。” 云安容却不去管她,一边吃着地瓜,一边朝前方走去。 鸢儿无奈,只好向车夫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然后自己也快步追上去。 主仆俩走了一程,待手中的地瓜吃得差不多了,云安容才在一个巷口之前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朝巷子里望进去,目光复杂。 鸢儿不知她在看什么,忽而听到了巷子深处传来了悠悠扬扬的琴音与歌声,细细一听,居然是那首最近火遍江宁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这首词自打吕映潼在云家的中秋诗会上唱出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在江宁坊间流行开来。对于夜宁作出这等大气磅礴的词儿,云家上下当然是深表怀疑的。云海天甚至用其心险恶其行可鄙来形容夜宁这次的动作。其实云老爷子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连舫诗会是云家时隔两年举办的一次盛会,夜宁却用买诗钓誉的行为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们不是嫌弃我这个女婿是废物吗?那我就在你们家的诗会上,用惊世之才狠狠地打你们的脸。 其实一开始云安容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呆子甚至都没有露脸,让个丫鬟携词赴宴,然后碾压全场,炫技炫得太可恶了。不过此后的日子,云安容渐渐对夜宁的看法发生了转变,也不知为什么,她的内心隐隐觉得,对方也许真有诗才也说不定,有时候她在想,不若寻个机会与他见见面,浅谈一番,兴许就能知道个究竟。但终究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而没有付诸行动。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八章:卓淑儿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这首词实在太光芒四射了,她每每闲暇,便会忍不住在心里将之反复咀嚼,而且越品越发现此词韵味之无穷,魅力之噬人。也因此,她将家中的一具荒废多年的古琴取了出来,除尘调音,重新用那生疏的十指拨出了生涩跑调的琴音,只为亲身感受这首词作的魅力。 今日她谈妥了一笔生意,本就心情愉悦,在长街上闻到了烤薯的味道,将她拉回了儿时的记忆,然后恣意一回,拿着个香喷喷的烤薯满大街一边走一边吃,作为云家大小姐这是很没有形象的事情,不过都多少年了,她给人的印象一向气质如华,宛若仙女,偶尔恣意一下,倒也颇有情调。再然后就是在一个巷口听到了使她有些魔怔的词曲了。 当曲子传来,鸢儿终于知道小姐为什么愣在那儿了,于是也不再言语。其实最近这段日子,走在江宁的大街小巷之中,偶尔听到《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也是常事,毕竟这首词如夜宁所言,火大发了。但在闹市的一隅,那小巷子里传出来的琴音却别有一番韵致,与一般的琴者所奏大为不同。 一曲奏罢,云安容轻轻一叹,正要迈步离开,不想幽巷那头再次传来了琴声歌声,却是一首《相见欢》。《相见欢》这个词牌名比较常见,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这首名为林花谢了春红的词作却着实的出彩,寥寥数语之中,将一个落寞者的愁绪渲染得恰到好处,这到底是何人所作? 谁家的新词,意境隽永啊! 云安容暗暗赞了一声,朝巷子深处走去,循着琴音歌声,步至一个小院落的门前,待那歌声止歇之后,才扣响了门扉。 应门的是一个面容冷冷的奴婢,看得出来是不大欢迎陌生人的。简单的询问之后,云安容便问起方才那首《相见欢》的作者是谁?那奴婢给了她一个白眼,抛出了三个字夜子安,便哐当关了门。 小姐吃了个闭门羹,鸢儿好不气恼:“哎,这什么人啊!太过分了。” 云安容只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脑海中再次被夜宁的样子填充得满满的,又是那呆子,他还真是让人惊 吓连连啊!嗯,相见欢,与水调歌头的风格迥然不同啊,一个大气磅礴,一个缠绵悱恻,呵,这个呆子! 云家大小姐从巷口走出来,望着头顶的晴空,露出粲然的笑容。 海湖山庄原本是一个盐商的大宅子,如今已经是卓书卿的产业了。在周朝,通判这个官儿属于正六品,官阶不高,但却是个官小权力大的典型。通判在一州之内,行监察之权,当中还隐隐有代天监察的意思。因为通判一职是皇帝安插在州府之中,以制衡知州知府等人的一枚重要的棋子,他们可以直接向皇帝上奏,或检举揭发,或报告府州之中一应大小事宜,权力不可谓不大。也因此,通判又被称为知州副职。 身为一州二把手的卓书卿,获得盐商的礼赠,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花灯初上,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街道那头哒哒哒地过来,车上挑了云字的旗幡,表明这是云家的车子。 车子在海湖山庄的侧门停了下来。云安容从车内下来后,一个等候多时的美貌女子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云家妹子!” “淑姐姐,怎么是你?”云安容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自年前江州一别,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妹子愈发俊秀了。”那女子笑靥浅浅,气质温婉。 她叫卓淑儿,是卓书卿的妹妹。 云安容笑道:“姐姐还不是明丽如初。” “嗨,什么明丽不明丽的,都成黄脸婆了,行了,不说了,走,家兄在里面招呼客人,你我先去听雨轩坐坐,咱姐妹俩好好聊聊。”卓淑儿挽起她的手臂,进了山庄。 自古盐商最富,这海湖山庄比之云家大宅亦不遑多让。云安容随着那道旁熠熠灯火的指引,与卓淑儿缓步而行。只见这所大宅占地面积极广,里面的院落一个套着一个,期间点缀着亭台楼阁,游廊假山,整个布局乃是江南园林的设计风格,周围处处可见其朴趣风雅,匠心独具。但又与一般的文人院落不同,也许主人的用意是想把这片天地打造成文墨气息浓厚的庭院,奈何终究是重金垒砌而成,其奢靡豪华之气,终究是难以掩盖的。 两名女子到得一处荷塘边的翠阁,早有下人在阁内布下了鲜花酒食,点上了 馨黄烛火,只待贵客享用。 云安容略略吃惊,笑道:“今晚是姐姐做东宴请小妹吗?” 卓淑儿笑道:“今晚是家兄宴客,只是家兄酬酢众宾,暂时无暇过来,就由姐姐相陪妹子了。” 云安容嫣然一笑:“如此劳烦姐姐了。” “嗨!自家姐妹,不说客气话。”卓淑儿将酒盏满上,“来,妹子,姐姐敬你!” 云安容举起酒盏,与对方共饮一杯。 “云家的生意最近扩得很快,妹子想必辛劳得很。” “自家的生意,谈不上辛劳不辛劳的。” “妹子,请恕姐姐多嘴,咱们女人啊!有时候真是不想认命,但现实就是现实,甭管婚事如何,终究是免不了要迈出那一步的。”卓淑儿眼波轻漾地望着她。 云安容微微苦笑:“姐姐知道我的难处。” “雍王爷那一关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那要看对谁来讲了。”卓淑儿若有深意地说道。 云安容心中咯噔一下,她是何等心思玲珑之人,对方说出这等话来,她焉能不知是怎么回事?卓书卿对她有意,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对方是进士出身,又位高权重,而且还长得丰神俊逸,兼之尚未娶妻,简直是江宁城所有嫁杏有期姑娘的最佳夫婿人选了。但自己对他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也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人,她打心底里有一种极度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害怕的心理。对方表面上风度翩翩,谦和有礼,但却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几次交往过后,以她目光之敏锐心思之通透,便能隐约在对方身上读到一些深沉得可怕的机心。对于这种人,若是生意上的伙伴倒也罢了,但若是要托付终生的良人,她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来的。不过在生意场上,云家很多时候是要与卓书卿打交道的,毕竟这位在江宁手握实权的人物,在很多领域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在这个商人地位普遍低下的年代,商人要想有所展图,与官府打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投资。 云安容尽管没有与对方当姑嫂的心思,但还是有兴趣知道他们会以什么法子逼迫雍王让步,于是淡淡笑道:“不知姐姐有什么法子?” “舆论!”卓淑儿眸光一亮。 云安容眉心 微蹙,不说话。 “只要妹妹与家兄两情相悦,到时候只需一番运作,天下人便知道江宁有这么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众口悠悠,我就不信雍王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再说了,就算他依旧不肯让步,当舆论到达一定的地步,家兄再趁势向皇帝请求赐婚,雍王还敢拂了天家的面子不成?” “赐婚?” “妹子你有所不知?家兄身为江宁通判,是可以直接向皇帝陈情上奏的臣子,只要舆论到了一定的程度,家兄再顺势向皇帝请求赐婚,那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云安容愣在那儿了,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倘若真如卓淑儿所言,事情大概率是可以办成的。在她看来,此事很大程度只是关乎一个王爷的面子,面子很多时候很重要,但人却不能为面子而活。先不说把皇帝搬出来,只要把舆论引导到一个高度,雍王大抵也是会妥协的。不过呢,自己可没有成为卓家媳妇的意愿。 “姐姐说的法子未尝不可,只是安容的心思不在婚事上面久矣,再说了,雍王在江宁的影响力还是蛮大的,若真是把事情闹大了,只怕会影响卓大人的前程。毕竟雍王与一般的王爷不一样,官家的钱袋子可是在雍王这儿的。” “妹妹所虑周到,但事情总得有一个解决的法子,妹妹云英未嫁,时光荏苒啊,哎!也算是姐姐一个小小的私心,家兄都这个年龄了,除了对妹妹动心,从未对别家的姑娘有过情愫,眼下家父家母俱都不在了,可把我这当妹妹的给急死了。” “此事还需与家父商议,从长计议,安容也做不了主的。” “这个自然,不过姐姐还是想知道妹妹对家兄的看法?” “卓大人龙章凤姿,自是佳婿人选,只是安容与卓大人相处日短,所以安容不敢妄下断语。” “嗯,姐姐明白的!” 其后两人又聊了一些城中的话题,涉及的乃是商道上的事,算是言及共同的话题。卓淑儿属于务实性的女强人,其人聪慧玲珑,狡黠如狐,性子亦是百媚轻佻,极善交际,也因此,早年嫁了一个懦弱的书生之后,日子过得磕磕巴巴,没多久就与书生和离了。如今的她依旧单身,手中经营的产业已经颇具规模,卓书卿这些年仗着手中的权力,从商贾手中获得了不少礼赠,这些礼赠自然是金银财帛居多,卓书卿将之全数交由妹子来打理。 此后没多久,卓书卿才急匆匆赶了过来,一再向云安容告罪,卓淑儿埋怨哥哥几句,才寻个由头离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十九章:张谦 两个人独处,云安容心里面是抗拒的,不过既然赶上了,她也只好换上礼节性的笑脸,与卓书卿聊了起来。气氛当然是略显尴尬的 ,卓书卿本身也是一个强势的性子,自打当了一州通判之后,身上不自觉养成的上位者气度,更是让他不可能对云安容说出什么甜言蜜语的泡妞话来。云安容则保持一贯的温婉大方,巧笑嫣然,她深谙谈话的艺术,对什么人讲什么话,对于这种仰慕自己的追求者,她自然不会陌生。也因此,听着对方礼节性的门面话后,云安容只感到自己的双颊都快笑出僵硬来了。 不过还好,这种尬聊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估计卓书卿的后背也聊出了一身汗,随后在他的引领下,云安容被引至山庄的主客厅,与一众官员士绅见了面。这些都是生意上难得的资源,云安容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又纷纷攘攘地忙活了一通,互相问候,见了相熟的,则会心一笑,寒暄几句。面对初见的,则加重礼节,言语恭敬,当中的分寸把握,云安容自是驾轻就熟。尽管她只是一介女子,但由于云家在她这一代上,人才凋零,云家的生意由她出面操持,至少在江宁的商道上,已经形成了一个认同的氛围,因而大家伙面对这位拥有倾城之貌的姑娘,面上倒是不敢生起半分轻慢之色,再说了,由卓书卿相陪而来的女人,无论如何,别人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此欢洽而愉悦地扰攘半天,直到亥时,夜渐深,宴会散去,云安容才与卓书卿告辞。 卓淑儿亲自把云安容送出了山庄的侧门,临行又是一番殷殷切切的话别。 上了马车后,鸢儿给略有倦意的云安容揉着双肩,笑道:“小姐若能与卓大人喜结连理,倒是一桩好姻缘。” “怎么?你看上卓书卿了?”云安容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道。 “小姐,你又拿我开涮了。” “谁开涮你了,卓书卿有权又有才,关键是人家长得还挺帅,难道你看不上人家?” “小姐你说哪儿去了,鸢儿就算祖宗八辈子积德了,也不敢看上人家卓大人啊!咦,不对,小姐你……你莫非, 莫非不喜欢卓大人?” “非得喜欢吗?” “不是,正如卓淑儿所言,他们若能解决雍王爷的麻烦,使得小姐不必嫁给那个呆子,然后小姐还能与卓大人这种才貌双全的男子成就秦晋之好,难道不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是啊,听起来那真是一桩美事,不过我对卓书卿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难道他人品不好吗?还是因为脾性的问题?” “都不是,就是感觉不对,也许是我自个儿的毛病。” 鸢儿幽幽一叹,小姐不会对那呆子有感觉。 车子在幽静的街上走着,云安容倚靠着车壁,在稍稍晃荡的节奏中,那紧闭的双目,修长的睫毛配合着在馨黄灯火映衬下的绝美容颜,直如一幅仕女睡莲图,馨雅如荷,美若天仙。 鸢儿又是轻轻叹息,小姐跟卓大人就是璧人一对儿,为何小姐不喜欢卓大人呢? 大周景云十五年的冬季,比往年来得更猛烈一些,北境的寒流裹挟着风雪横扫中原万里,将个萧黄天空下的中原装点成一个冰封雪堆的世界。 雪后的秦淮河,别有一种雪雕冰塑的美丽,白茫茫一大片,河岸边的一排排垂杨倒柳形成了一片片雾凇毛绒状的壮丽景色。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夜宁继续沿着秦淮河的河畔往郊野外跑去。自打来了周朝,不管什么天气,他都是勤练不缀的。由于扣儿昨夜着了风寒,今早只有他一人出来,其实在之前很长一段日子,扣儿的相陪都只是个形式而已,因为体魄强健的少爷已经将她甩出去很远了。 前世的夜宁生长在岭南之地,对于雪景一向较为稀罕,今早他脚步不息,眼中对于那壮美的雪景自是贪婪地饱食一顿,也不知奔跑了多久,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简笔山水画,仿佛是某位技法高超的画家,执笔在这一方仿若素白长卷的天地上挥墨而落,只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个轮廓清晰的画面,高低袅娜的烟树,云蒸雾绕的山涧,银峰玉柱的峡谷,谷中形态各异的冰漫冰挂随处可见,在这璀璨的冰晶天地中,一截河道自西北往东南而流,许是秦淮河的某条支流,河面不宽,当河面拐过一个弯道之后,便是一片开阔的河谷 ,此时,河谷中白茫茫一片,在这茫茫之中,一个褐色的背影点缀在其中,映入眼帘之后,直如画卷,竟然是一个临江的钓者。 如此冰天雪地,这位仁兄钓的是寂寞吗? 夜宁起了兴致,抹了抹额头的薄汗,迈步朝钓者走去。 那是一个戴着斗笠,身披蓑……不是,是披着貂绒大氅的老者,画风有些突兀,失了韵味,作为前世被语文课本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影响甚深的人,夜宁突然觉得对方这是闲得装叉了。 “老人家,好雅致啊!”夜宁在老者身旁三米之遥的地方坐了下来,屁股下面压得碎冰嘎吱嘎吱响,凉飕飕的。 老者面容清矍,转过头一望,眸光淡然之中,蕴着某种久居上位的气度:“雅致谈不上,只是打发日子而已。” “这天寒地冻的,老人家就不怕冻着吗?” “冻不着,身子骨还行。” “老人家独钓于此?” “何故此问?” “如此冰寒天气,对老年人的心脑血管可不大友善。” “呵呵,后面林子里尚有柴屋一间,忠仆一名。” 夜宁回眸一顾,只见那满山冰挂之中,缀着一个屋角,此时隐隐有烟柱升起。 “庄子钓于濮水,无为淡泊,卓尔不凡,老人家有其风范啊!” “别乱拍马屁,老头子可没有那等境界。” “哈,开个玩笑,我以为老人家是那种很有文化很有素养的世外高人。” “如今这么一看,老头子倒是个世外低人了?”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有点装。” “装?呵呵!小友言辞犀利而新颖啊!不知小友怎生称呼?” “夜宁,夜子安。不知老人家高姓大名?” “老夫张谦,嗯!夜子安?难道是明月几时有的夜子安?” “正是,老人家也知道这词儿?” “老夫那天晚上也在云家的画舫上,恰闻阁下大作,不错,很不错。” “老人家为何不问在下,此词是不是买来的?” “呵呵,这是文人的通病,当他们面对一首惊艳的诗词或者一篇锦绣文章,首先想到的是质疑作者的人品,而不是去正视人家的才情。” “呵!在下要将老人家引为知己了。” “知己可不敢当,就 事论事而已。老夫观子安小友亦是性情中人,如此冷天,孤身出来远足吗?” “没错,今天雪景不错,看着看着跑过头了,才来了此地。此处面对无敌江景,又有山中美墅,老人家真会享受啊!” “相逢总是缘,子安小友既然来了,何不到老夫的山中美…呵呵,美墅一坐,饮一杯酒水,暖暖身子。” “固所愿,不敢请耳!” 夜宁这一路跑过来,怕不有二十里地了,此时距离江宁城已远,好在今天扣儿没有跟出来,要不然他还得记挂对方的安危。 夜宁口中的山中美墅乃是一座简陋的木屋,连着一个不大的院子。周围是一米多高的篱笆墙,墙上尚有藤蔓的枯枝,院子里则落了满满的积雪,当中还能隐隐可以看出是种庄稼的地垄,上面还插着一些让瓜藤攀爬的零零散散的竹架子,颇有农家院落的味道。 自张谦挑了钓具归来,一个驼背的老仆便从屋内急急迎了出来,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跟随自家主人回来,老仆微微错愕之后,便不加理会,忙着给主人卸去斗笠和大氅,一面恭敬地询问,老爷,酒已烫好,是否现在饮用?张谦点点头,便在一条案几上席地而坐,也请夜宁就坐。 老仆很快将芳香四溢的酒斟了两盏,一盏送到夜宁案上,一盏置于主人面前,然后又将炒好的茴香豆匀了两份,一人一份摆好,之后迅速退入里间。 老仆一脸麻子,目若鹰隼,年纪约莫五旬,但手脚敏捷,动作轻快,貌似是个会家子。 屋内生起了炉子,周围暖风袅袅,使人倍感舒适。 酒的度数不高,酒液淡黄,还有些甜度,应是农家自酿的米酒。当停止运动,身上的衣物就略显单薄了,进得屋来,夜宁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三杯米酒,才将身上的寒气驱除一些,人也缓过来了。 “子安小友最近又有新作?”张谦笑眯眯地望着他。 张谦之前从未与夜宁见过面,所以当互通姓名之后,张谦略略惊奇一番,便抱着一种玩味的心态去看对方。这人的言行貌似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刻板怯懦,难道他当真大病一场后变得聪明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章:关于历史 “老人家也有听闻?”夜宁闻言一愣。 “小友的新词《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最近不但在青楼流传,坊间亦争相传唱,老夫想不听闻都不行啊!” “坏事传千里啊!” “你在乎?” “在乎谈不上,就是有些郁闷。” “呵呵,在乎与否,只在其心,看不开自然是凄风苦雨。” “嗨,烦心事不说了,相爷在此地独辟一方院落,观远山看流云,日子不可谓不悠闲。夜某亦神往之!” “致仕之人,冢中枯骨矣,相爷之谓休要再提。小友于诗词一道颇有才情,只是诗词终究乃闲情小道,老夫有一言相告,不知小友愿听否?” “洗耳恭听!” “男儿或独善修身,或兼济天下,终究要明白自身所处的位置在哪里,不管是读书入仕,或者行商获利,皆是实现自身价值的正道。” “咦,张老不说读书做官才是正道吗?” “入仕为官只是其一,却非全部。我周朝繁荣富足,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商业的空前发展,商人固然为人所鄙,但却是国朝经济命脉之根基,所以子安切勿妄自菲薄。” “张老看得透彻啊!”夜宁生起由衷的钦佩。 在优哉游哉地过了三个月富家废少的日子里,夜宁从开始的没心没肺,到后来开始慢慢地拥抱这个时代,收集这个时代的诸多信息,并加以分析研判。权当是将前世在商场上推演研判商情而做出的一个延续动作,其研判的对象主要是江宁商圈的形势,当然有时候也会涉及天下大势,不过天下大势这种东西太过宏观,有时候他想想会觉得有些无趣。 张谦曾经作为周朝的一代宰辅,在右相的位子上,干过许多实事,但声名不彰,主要是因为右相之职负责的是较为务实性的东西,相比站到台前引领大方向的左相,右相更像是幕后的管家。及至后来,张谦被皇帝派去顶缸,跟辽人签下了有些丧权辱国意味的《檀州之盟》,其名声便为坊间所恶,在他被罢官免职,赋闲江宁之后,也时常遭到文人的攻讦,也因此,夜宁是很容易获知这位相爷的相关信息的。 作为读着儒家经世之论出身的官员,在这个时代能把商业看作是国家经济命脉的根基,是需要很大的格局和非凡的眼光的。 夜宁在前世所学的历史当中,知道宋朝是一个武力贫弱的朝代,而周朝跟宋朝相似,也是这么一个孱弱的身子,想必将来也会遭受金人南下之祸的,念及此,他忽然起了某种兴趣。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东西,他一个初来乍到者,对于出身的夜家都还没有多少归属感,更别说整个天下了。他只是想知道,眼下周朝是怎样一种状况。 “张老,眼下咱们跟辽朝关系还算和睦,只是不知金人那边情况如何?” “金人?” “也就是女真人。” “女真人居于北境之穷山恶水,世代以渔猎为生,子安为何有此一问?” “哦?他们尚未建立金国?” “女真初归渤海国所辖,后渤海国却为辽朝攻灭,他们又归了辽朝,从未听闻他们建国。” “还好,还没建国就好,若能使他们永远无法建国,就更好了。” “却是为何?” “女真人是一群疯子,一旦建国,他们就有南下祸乱之危,所以若能不让他们拧成一股,终归是一件好事。” 历史虽然在后周走出了岔道,宋朝被直接抹掉了。但按照眼下这种情况,整个中原的大势却与那一段历史上的宋朝是一样的,强邻环侍,国朝沉疴积弱,靖康之耻大概率会在这一段历史上出现,到那时,或许又是一番不敢想象的生灵涂炭惨状。 想到这里,夜宁暗暗叹息,自己既然来了这里,或许得想办法做点什么,毕竟面对这种举国覆灭的兵祸,且不说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了,自己的小命也是难保啊!作为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天下大势的面前,他也知道只是微如蝼蚁的存在,一个时代的浪潮扑来,那是连渣都没得剩的。 嗯,或许得早些做好准备离开,直接跑到海南岛去享受日光浴。金人貌似没有打到海南岛?! 夜宁默默地想着。 张谦含笑望着他,他忽然发现这个在江宁出了名的呆子一点也不呆,说话颇有见地的,其实商卫司的眼线也放到了辽东,他们的人在辽东跟女真人做 生意,收购鹰隼兽皮北珠,再转手卖给辽人,以此全方位在辽人的地盘上套取有用的情报。在他们跟女真人交往的过程中,也发现这个居于白山黑水之地的部族天生就是一群勇士,身上流淌着是强悍至极的血液,但他们的人确实太少了,部族的凝聚力不错,战力也是有的,就是人太少,面对辽国这么个庞然大物,就以人口基数来堆,辽人也能堆死他们。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是难有作为的,更遑论建国了。 “子安似乎对于女真人有所了解,何妨分说分说?”张谦饶有兴致地看着夜宁。 夜宁愣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自己是如何获得女真人这些信息的,要知道这年头,出趟远门可不容易,而且眼下女真人并没有显示出丝毫龙兴北境的迹象,面对张谦就像发现了一个宝藏男孩的目光,他心念稍稍一转,便笑道:“早年有一丐僧到我家门口化缘,我见其言语得趣,便将之延至家中,待之以茶。他与我说起这些年来,周游四方的所见所闻。当中便说到女真人,这位丐僧于星象一道颇有造诣,他曾在完达山夜观天象,得窥天机,说将来为祸中原,肆虐四方的必是女真人。其后他又为我母亲占卜一卦,没多久就应验了,所以我觉得他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张谦呵呵笑道:“原来如此,星象之说未可尽信,不过子安有此忧患意识,也是好的。” 其后两人又零零碎碎地说了一下家常,夜宁便告辞了。 待夜宁走后没多久,太阳渐渐升高了,白茫茫的河面上开始出现冰雪消融的迹象,这时,山中木屋来了一个访客,一个身穿褐色长袍,行色匆匆的中年汉子,他叫魏陶,是商卫司提侦部的一个主要负责人。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女真起兵反辽了! 女真起兵的事,绝非一日之寒,不过这是关乎种族存亡的大事,女真内部对于消息的封锁自然是绝对严密的,商卫司的眼线主要任务是获取辽国的情报,重点不在女真这边,也因此,直到完颜旻率部族举起义旗之时,商卫司的眼线才惊骇万分地将消息传回南方。 “消息往返一趟,已是数月时光,不知此时 女真与辽人的战事如何?”张谦眸色凝重地望着魏陶。 魏陶长得方脸阔口,眉毛又粗又浓,面上颇有坚毅之色,说道:“老师无须担心,无论战事如何,于我大周,终归是好事一桩。” 张谦眸光闪烁,点点头:“你交代北地的人,命他们分一部分力量,留意女真的动向,关于女真的一应情报,须及时回报于我。” “老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咱们对女真无须如此紧张?” “未雨绸缪。” “是,老师所虑甚周。” “你通知景仁羽风他们,命他们给皇帝上书,陈述北境局势之厉害,我朝不可坐失良机了,当联合女真,出兵一起伐辽。还有,待我修书一封,你帮我携至汴京,交予秦大人。” 张谦一面说,一面步入里间,到了案前,开始执笔而书。 女真起兵反辽一事,很快化作惊喜的浪花在中原大地上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江宁城中很快出现了不一样的景象,寻常百姓奔走相告,将喜讯与周围的人分享。这年头的娱乐项目太过贫瘠,平日里过着紧巴巴日子的他们骤闻此等好消息,瞬间撩起了他们的激情和不知从哪儿来的骄傲,一个个说得唾沫星子乱飞,大有指点江山的味道。 对于此等大事,激情迭起的人群怎么少得了文士,他们或于青楼妓寨,或在茶坊酒肆,每每三五一堆,便互相唱和,大谈天下大势,然后俱都化身诸葛武侯,各出胸中韬略,最后一展投笔从戎之志,于是乎便是一篇篇激昂的诗文词赋写将出来,大有大丈夫执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的慷慨状。 对于夜宁,金辽之争太遥远了,而朝廷的事也与自己无关,甚至夜家的事,自己很多时候都懒得理会。不过夜家的危机貌似已经到了波及自己的地步。想起来,夜宁就有些郁闷,甚至他一度想提前启动奔赴海南岛晒日光浴的计划。因为在原本的设想之中,自己这个夜家废少的小日子是可以一直舒舒服服地过下去的,一直过到金兵的铁骑南下,自己再南迁也还得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一章:染坊 毕竟中原之地广袤辽阔,自己有的是时间在金兵杀到江宁之前溜走。但眼下夜家的生意已经彻底跌至谷底了。他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放下这种舒服的小日子,想想自己也真是个贱皮子。 夜家的布行这回出的问题是在整个染坊上,上次掉色的问题,是同行给夜家的染料做了手脚,致使一种金丝红的染料在丝布上掉得干干净净。这种金丝红的丝布是一种上等的布料,较为昂贵,也因此,让夜家摔了老大一个跟斗,赔了一大笔钱给货商。这回却是整个染坊的布料都出问题了,经布工染出来的布匹,甭管那种颜色的布料,全都掉色掉得面目全非。致使货商纷纷退货,并出现了挤兑效应,全部上门要求夜家退钱,一时间,夜家将府上能够周转的现银都拿出来赔付了,由于现银不够,夜仲澄还跟外面的钱庄高息借了一大笔银子,才应付了那帮吵吵嚷嚷的货商。 此次事件让整个江宁的布行为之震动。像这种被拿货商全部退货的事情,在布行的历史上,还是头一遭遇上。 变故骤起,夜家上下一片鸡飞狗跳,对于夜宁这种吃喝等死的废物,即便搁平时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此时就更加无人去理他了。一身轻松的夜宁寻了个空,晃悠悠地到了位于城西安乐坊的夜氏染坊。 由于出了这样的大事,染坊暂时是关闭的,并由夜家的护院队长谭猛接管了此地,不让闲杂人靠近。谭猛将负责染料调配和给布上色的七个染匠全部囚于其中一间院落里,初步的审问已经完成,暂时没有发现涉事的嫌疑人,但谭猛也不着急,反正在他手上若是不能揪出嫌疑人,夜家自会让衙门插手,在衙差的刑具之下,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谭猛与夜宁名分上是师徒关系,最近夜宁跟他学刀法,混得也算熟稔,因此当夜宁要求进入染坊瞅瞅,谭猛并不阻拦他。 “谭大哥,我就瞅瞅,不会让你难做。”夜宁笑嘻嘻的,浑然没有夜家其他少爷一副沉重愤怒的面孔。 谭猛点了点头,不做声。 在他的心目中,夜宁的形象其实已经改观了不少,但夜宁 在夜家的存在感终究不高这个事实,他还是很清楚的。也因此,他对夜宁的态度是平和待之,与对待夜浩凡等人的略显阿谀不大一样。 夜氏染坊占地面积很大,前后一共四个院子,院子之间嵌着中堂偏厢,各个院子连以拱门,这种拱门较一般的月亮门还要宽大,也许是后来为了方便搬运大件物料而将门拓成这个样子。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大染缸,里面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染料,空气有一股怪味儿。 扣儿在旁边零零碎碎地介绍着这个染坊的情况,夜宁一面听着,一面缓步而行。作为前世化学系的高材生,对于天然染料这种与化学多少有些关系的东西,他自打进了院子,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伸手到染缸里,掬起一掌染料水放在鼻尖上闻了闻,气味略为酸臭,然后在扣儿的惊呼声中,以舌尖舔了舔掌间的水,味道涩而苦。 扣儿吓得从旁边的水缸内舀了一瓢清水递过来:“少爷,你快漱漱口,哎呀,有毒可怎么办。” 夜宁呸了几下口水,却不去接水瓢:“没事,毒不死。” 他步入存放染料的库房,打开了各种装着染料的木桶,也一一嗅了嗅,又以舌品味,自然又引来扣儿的惊呼和嗔怪。 夜宁没有理会小婢女的反应,脑海中在回忆前世的化学知识。固体染料与液体染料的味道差别是很明显的,当中的味觉差异应当是某种化学反应引起的。天然的染料溶于水中,一般来说,是不会产生化学反应的,那只是一个溶解的动作,只是染料的形态发生转变而已。但外间那些液体染料,化学反应后的痕迹太明显了。那么,这回夜家的布料掉色,很可能又是一次被人蓄意为之的事件。 夜宁又细细查看了一下那些尚未出库的成品布匹,只见色泽光鲜,面料顺滑,看不出有啥问题。但据说成品制成之后一个月才开始掉色的,也就是说,掉色的时限被大大拉长了,夜家也因此没有足够的时间来缓冲和应对。 对方可真够狠的,分明是要将夜家逼入破产的绝境啊!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夜家能做的除了尽力善后,处理好货商退货的事,就是揪出事件的元凶了。 夜宁端来 一把椅子,坐在院子的檐下,望着西边的天空,那烧成火炭色的晚霞逐渐在天际暗淡下去。前世的他在面对一个困局的时候,一般会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望着天空发呆,通常在一段时间过后,就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扣儿的目光有些痴痴地望着少爷,自打病好之后,少爷换了一个人也似,从一个懦弱胆小,痴呆无趣的人变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率性风趣的人,而且还那么的才华横溢,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栽了跟斗,摔进少爷的身上了。也许轻松活泼的少爷见惯了,如今少爷展现出认真做事的一面,让自己都有些被镇住了,嗯,认真做事的少爷更有一种迷人之处。 夕阳的余晖尚未褪尽,火红的霞光编织了半边天,夜宁径直去找谭猛,简单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谭猛愣了一下,有些狐疑地望着他:“你确定能成?” 夜宁淡淡一笑:“不敢包,姑且一试。” 谭猛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有力点点头:“成,就依你。” 这七个染匠是夜氏染坊多年的老匠人,他们负责的是染坊的核心工作,调配染料和给布上色,作为嫌疑最大的一群人,他们处于事件的风暴中心,当谭猛率领护院队将他们囚禁起来后,自然是一片哀嚎愤怒,一个个大呼冤枉。谭猛是个粗汉,使的手段不外乎是恐吓与谩骂,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的,如今夜宁出了个主意,也算是替束手无策的他分担一些压力。 一间小小的库房,里面的杂物被清理干净了,七个染匠被囚于此,嗓子都喊哑了,谭猛却不为所动,只让他们中的内鬼自动现身,要不然大家伙都得一起吃罪。他们已经被囚于此处三天了,吃喝拉撒皆在里头,屋内的恶臭难以用言语形容。所以当掌灯时分,谭猛命人打开房门,要将人放出来,差点没被那味儿熏一跟斗。 七个染匠对着谭猛又是一番哭天抢地,大呼冤枉。 谭猛铁着脸,喝道:“好了,都别哭了,给老子老老实实站着,今儿老子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现在站出来,也还来得及,老子可以向东家求情,只要你们说出是谁主使的,东家必会酌情处理。否 者,三日后,衙差就要接手,公门的手段,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十八般刑具,那是五花八门,样样都会要人命的,都好好想想。” 他话未说完,下面已是一片哭爹喊娘。 “谭大哥,不是俺啊,俺的良心被狗叼了也不会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儿啊!俺冤枉啊!” “谭猛,东家待我赵丁恩深义重,我赵丁绝无可能干出对不住东家的事,你快快放我归家,家中妻儿待我久矣。” “没错,我等绝无可能对不住东家,你快快放我等出去。” “谭猛,快快放我出去。” “快快放我出去……” 谭猛只是双手环抱胸前,微微冷笑,在口沫横飞之中不动如山。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迅速从另一个院子冲过来,到了谭猛身旁,在他耳畔神秘兮兮地低语一番,面带狂喜。 谭猛面容乍喜,目若牛眸:“什么?逮住了?” 那人用力点了点头。 啪! 谭猛双掌互击,跳了起来:“他奶奶的,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王八羔子,哈哈,老子终于可以跟东家交差了。”转身就走,刚刚跑出几步,忽然回身对那七个染匠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回去,人逮住了,与你们无关,都回去。”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他与手下一面大声说着,把那王八犊子往死里揍,叫他把同党吐出来,一面欢呼雀跃地去了。 夜幕降临,安乐坊的坊门已经关闭,被放出来的染匠只能逗留在夜氏染坊,暂时归家不得。不过他们已经欢天喜地,甚至有人躲在院落一隅,喜极而泣。内鬼终究被揪了出来,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了。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院子里,一间灯火通明的厢房内,传出了一阵阵的哀嚎求饶声。而夹着求饶声传出来的,还有一声声的恐吓,诸如,你说不说,到底还有谁是同谋?不说是,不说老子弄死你。接着那人又是一通哀嚎,继续求饶,说自己不能说,否则家中妻儿恐遭横祸云云。 如此吵吵嚷嚷,在外面的人听来,自然是一起严刑逼供的事件在上演。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二章:陈六 天上月儿弯弯,在朦胧的月色之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朝灯火人声之处摸了过去,他也是谨慎,在距离目标两三丈之遥的一个旮旯便停了下来,然后猫着身子,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偷听。 “好你个老六!居然是你!”正偷听至酣处,一个声音如惊雷炸起,差点没将偷听者掀翻在地。 那老六反应也是迅捷,如中箭的兔子般突然一蹦三尺高,朝一堵院墙扑了过去,三两下就翻上了墙头,却被一张渔网迎头盖将下来,整个人从墙头上摔到了地上,响起了一声痛叫。 “陈六,你他娘的藏得够深啊!”谭猛向对方狠狠地呸了一口唾沫。 陈六摔了一头血,面目狰狞,隔着渔网瞪着谭猛,却是一副颇为不屑的冷漠表情:“谭兄何以认为我就是作案者?” “你他娘的还狡辩?不是你,你为何鬼鬼祟祟地来偷听我们。”谭猛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脚,直把对方踹得一脸煞白,痛苦地哼了一声。 陈六喘着粗气,表情依然不屑:“捉奸捉双,捉贼拿赃,谭兄可有证据?” “还他妈嘴硬,我弄死你!”谭猛抓起一根短棍,就要向他迎头击落。 “哎!谭大哥,莫冲动。”夜宁一把抓住谭猛的手臂,“你打死了他,吃罪的可是你。” 谭猛又朝陈六脸上呸了一口唾液,方怒腾腾地退至一旁。 夜宁带着温暖的笑容,蹲下了身子,淡淡地望着对方:“若不是你,你为何要偷听?若非做贼心虚,你为何要跑?” “呵呵!三少,我也想知道内鬼是谁,就是好奇,怎么,好奇也不行吗?我跑是因为我腿贱,不活动活动筋骨就不舒服。”陈六粲然一笑,笑得很欠揍。 夜宁点了点头:“好奇?腿贱?貌似也有道理!不过这个院子的门是关着的,一个好奇者居然会翻越一丈多高的院墙去行偷听之事,你这好奇心也忒大了点儿。” “当然,我陈六天生就喜欢听墙角,他们都是知道的。” “呵!茅坑里的石头啊!”夜宁眉头微蹙,饶有兴趣的望着对方。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玩过心计了,前世的他在 面对尔虞我诈的商场对手之时,简直比宫斗剧还能把心计玩出花样来。这么个硬邦邦的小角色,久违地撩起了他的心欲。 陈六望着这个无计可施的夜家废少,笑得愈加不屑了。 夜宁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六,要不我放了你!” 这话一出,谭猛眼睛一瞪:“哎,三少,咱不能就这么放了他啊!” 夜宁笑道:“他咬死不认,闹到衙门,理亏的也是咱们。若是把人打死了或打残了,更是得不偿失。说到底,咱们终究是没有证据。” 谭猛挠着头,郁闷地无以复加。其实夜宁教他的这个以假严刑逼供来引蛇出洞的法子,是相当奏效的,嫌疑人果真上钩了,但他却没有想到对方强硬如斯,平日里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狠角色。 陈六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鲜血,脸上的表情愈发嚣张了:“还是三少通透啊,谁再说三少是个痴呆汉,我他娘的弄死他。” 夜宁笑道:“行,就凭你这一句夸,我就放了你。” 陈六得意地笑道:“多谢三少!” “你收了裴家多少银子?”夜宁突然有些含糊不清地抛出一句。 “什么?什么收了多少银子?”陈六一愣。 “他们说的,说你收了裴家一万两,在夜家的井水中下药。” “谁?谁他妈的诬陷我收了裴家的银子在井水中下药的?” “那你到底有没有收嘛?” “我没有!” “不对,你肯定收了,要不然别人不会揭你老底。因为你这人平时太恶心,得罪人多,招呼人少。人家要报复你。” “到底是谁说的,我他娘的弄死他,我根本没有收裴家的银子。” “你到底有没有收裴家一万两银子?” “没有,我没有!” “不对,你肯定收了,若进了公门,有人作证,你就完了,你还是把数目交代清楚。” “我他娘的没有收一万两,我没有!” “那你收了裴家多少嘛?” “我只收了他们三千,谁他娘的……”陈六突然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下子没了声气儿了。 时间稍稍凝固了一瞬,周围的夜家护院响起了一片欢呼和骂娘。 谭猛冷笑道:“狗日的不打自招了!” 夜宁微微一笑,又拍了拍陈六的肩膀:“谢谢你的配合。” “不,不,不,夜宁,你阴我!你阴我!”陈六在渔网中如困兽一般挣扎起来,就要扑过去咬对方一口。但很快被旁边的人给踩住了。 夜宁面无表情地道:“这不叫阴,这叫请,请你说出来。” 陈六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有用吗?你觉得有用吗?就算你把我的话套出来了又有何用?我只需说是被你们屈打成招的,衙门一样奈何不得我。这里都是你们夜家的人,你们私设公堂,滥用私刑,把我的头都打穿了,这个理儿在公门里一样说得通。我陈六与六扇门的人也认识,空口讲白话的,你们能耐我何?” 谭猛气得抬起了大脚丫子就要朝这家伙的脸踹下去。 夜宁再次拉住了他:“嗨!谭大哥,你消消气儿。” 谭猛满脸铁青,又朝陈六飞去一口唾沫。周围的夜家护院也群情激愤,一个个揎拳捋袖,就要胖揍陈六一顿。 陈六抹掉脸上的唾液,绽开一个有恃无恐笑容:“夜宁,你奈何不了老子,就放了老子,别他妈的磨磨唧唧的。” 夜宁点了点头,以一种可怜的目光望着他:“放你之后,我会给道上的人放话,说你把裴家给卖了。” 陈六一下子僵住了,就像被人抽了一鞭,脸上的肌肉开始微微抽搐。 “哈哈!陈六,你搞错码头了,我们的目的是找出主谋,既然你都认了,我们的目的已达,其他的都不重要了。”谭猛大声说道。 “不,其他的也重要,这家伙太恶心了,就让裴家宰了他们的狗。”夜宁淡淡一笑。 陈六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裴家使了三千两银子收买了他,命他在夜氏染坊的水井中下药。这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这年头还没有化学检验,事情是很难查出来的。他也做好了进衙门的准备,凭着他彪悍的个性和耐扛的身子,纵然被上了刑具,被屈打成招的也只会是别人。咬咬牙,把事情扛过去,得个三千两银子,事情完结后回了乡下,买屋买田当地主去了。昔年他在道上混过,没混出啥成绩,后来跟了个染匠,进了夜氏染坊,一干就是数年。但依旧没能满足他发大财的梦想 ,如今三千两银子足够他在乡下当上地主老财了。 但彪悍如他,却碰上了更彪悍的夜家三少啊! 陈六望向夜宁的目光充满了恶毒:“三少好手段啊!陈某栽在你手里,认了!” “多谢!”夜宁不咸不淡地说道。 陈六被护院暂且关押起来,待明日禀明夜修,再由老太公裁决。 谭猛那个激动啊,甭提多高兴了。案子虽是夜宁破的,但他也有份参与,功不可没,这事于他可是大大的长脸,以后在夜家,他所受的礼遇必定愈隆。不过夜宁的神态却是微波不兴,轻轻淡淡的,让人看不明白。 “三少,你难道不开心?”谭猛有些疑惑地望着对方。 夜宁笑道:“这事其实也没什么。揪出内鬼固然可以一解心头之气,但夜家却不能把裴家怎么样?” “为何不能把裴家怎么样?他裴家干出这等龌龊事,咱夜家难道还能当无事发生不成?” “自然不能当无事发生,但许多事情只能在私底下去解决,若是闹上了台面,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三少,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我是老太公,我就将陈六绑了,领着夜家子弟打上门去,我看看裴家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谭大哥是性情中人,血勇可嘉,但那是在道上混的快意恩仇,不是商家的解决办法。咱们绑了陈六杀到裴家的门口,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能如何?陈六本身就是块硬骨头,他打死不从,裴家自然也矢口否认,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说夜家故意攀咬,诬陷裴家。官司就算打到衙门,也是枉然。最终不过是一出罗生门,给城中百姓徒增谈资罢了。” “罗生门?啥玩意儿?” “哦,意思是一出闹剧。” “不是,三少,咱好不容易才把元凶揪出来,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这……这也太憋屈了。” “没办法,咱们终究是没有证据啊。物证没有,人证有等于无。眼下只能给道上放话,说这事是裴家干的,内鬼就是陈六。道上的传言,属于似是而非的东西。裴家做贼心虚,自然不敢把事情闹大,但陈六那是死定了。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貌似也有道理。”谭猛摸着下巴,似懂非懂,却暗暗腹诽,读书人那一肚子弯弯绕,真他娘的难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三章:商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三少你是如何得知陈六是裴家的内鬼?” “我蒙的。” “蒙的?” “当然,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洞悉一切?这回被我蒙中了,引他跳坑的机率就大增。若主谋是别家,我还得费一番心思才能让他跳进去呢。” 谭猛望着这个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挂名弟子,突然感到头皮发麻。 翌日,当谭猛将陈六绑到夜老爷子跟前的时候,夜家上下自是一片怒涛汹涌,暴脾气的夜穆言甚至大嘴巴子扇了陈六一记耳光,直把他扇得满嘴鲜血。 不过陈六依旧强硬无比,梗直了脖子:“要你们就打死我,想诬陷我,门儿都没有。” 夜修以询问的眼神望向谭猛,谭猛赶紧将夜宁用计把陈六的话套出来的过程说了。 “你说什么?你们没有找到证据,只是靠口舌取巧把他的话套出来的?”夜叔泽有些惊愕地望着谭猛。 谭猛点了点头,面色有些讪讪。 夜叔泽表情不悦:“既无证物,为何把人绑了?” 陈六小眼神儿溜溜地转着,立马放声疾呼:“冤枉啊!冤枉啊!你们夜家私设公堂,滥用私刑,我要告到府衙,让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为我做主。” 夜浩凡斥道:“别要死要活的,我夜家可没把你怎么着?”转头望向老爹夜仲澄,低声道:“爹,这事儿咱不宜闹大,毕竟没有拿到证据。” 夜仲澄面容凝重,不说话。 夜修端坐在太师椅上,老眸低垂,对于面前的嚷嚷恍若未闻。陈六又如丧考妣般哭嚎一通,见众人不与他纠缠,方收了泪。 “猛哥儿,把人带下去,给放了。”夜修说道。 “爹,这事儿是不是得合计合计?”夜仲澄笑道。 夜叔泽道:“哎呀,大哥,这事还需要合计吗?明摆着是咱理亏了。”说着瞪了一眼谭猛,颇有怒意。 “哎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们滥用私刑,滥用私刑,我的胸口老疼了,我喘不上气儿了,我……我要告你们,我要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你们得赔我银子,赔我汤药费。”陈六顺势干嚎起来。 “甭说了,把人放了。 ”夜老爷子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了。 “是!”谭猛赶紧应了一声,一把拽起陈六,就往外走。 陈六兀自干嚎不已,撒泼起来。 “滚!你他娘的还有理儿了是不是,陈六,你自己干过啥事自己清楚,差不多得了,别给脸不要脸。”出得夜家门口,谭猛就不会对他客气了,一把将陈六摔在地上,溅起了地上尚未消融的雪花。 陈六又是躺在地上干嚎一通,直到发现没有引来围观,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地上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液,怨毒地瞪了谭猛一眼:“呸!狗仗人势!”之后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谭猛有些郁闷,原以为凭着这次抓住内鬼的功劳,可以在夜家长长脸,得一波褒奖,谁知闹得一地鸡毛。 同一时间,夜宁很快被老太公招了过去,单独见面。 “宁儿,咱爷孙俩许久没有唠过了,今儿咱好好唠唠。”夜修望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孙儿,欢喜之色见于言表。 夜宁的表情有些难过:“太公,是孙儿做的不好,人没能逮住,反而被那陈六反咬一口。”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夜修欣慰的一笑,“哎呀,峻儿有后,峻儿有后啊!”说到此处,浊泪盈眶,颇为感伤。 “爷爷,宁儿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夜宁胸口一热,打算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其实夜家的情况他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家族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他原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夜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就算再怎么被虫儿咬,鼠儿掏,起码架子还在,保自己锦衣玉食一辈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毕竟这跟后世的情况不一样,在资本局里,几个回合的博弈,就能让一个家族飞上天堂或者落入深渊。但在这个时代,一个大家族的长成,通常是靠着几代人的勤劳耕耘慢慢累积而成的。就算出一两个败家子,再如何挥霍也伤不了家族的根基。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夜家眼下的情况却是如此的糟糕,说它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也不为过。当中的症结其实一目了然,其一,夜家涉及的领域单一,主要的资本都在夜氏布行,布行兴则兴,亡则亡。其二,布行里的架构臃肿不堪 ,人员沉冗,尤其是管理层,吃饷的多,干活的少。当中的人员,又多数是夜氏旁支或者姻亲旧戚,对于这些人,连夜老爷子也不好处理。也因此,当危机袭来,原本就朽坏的架子,很快就出现倾塌的迹象。 “说,今日就咱爷孙俩,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必拘谨。”夜修呵呵笑道。经过此次抓内鬼事件,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大病过后大变样的孙儿,还真是脱胎换骨了。如果说之前的投壶销售之举和写出了惊世诗文,还不足以证明孙儿的能力,因为有可能是张氏在幕后施为,但这次的抓内鬼事件,这个孙儿的手腕之狠辣,思维之灵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介妇人能教得出来的。 夜宁笑道:“眼下咱们夜家比较困难,所以宁儿想出来做事,算是为这个家略尽绵薄之力。” “好,你有此等想法,爷爷很欣慰,不知你想干点什么?要不还是跟你那几个兄弟一样,当个监工或者管事之类,如何?” “宁儿大胆一点,想全权负责夜氏染坊的工作事宜。” “你……你说什么?你想全权负责染坊的事?”夜修以为自己听错了,染坊是一家布行的核心部分,能负责染坊的人,无不是经验丰富,老成持重之人。如今夜氏染坊的负责人是夜仲澄,当然他只是挂名的监工,真正管事的是其大儿子夜浩凡,也就是夜家第三代之中的佼佼者,夜宁如今想全盘接手染坊,其想法难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夜宁点点头:“正是,宁儿去染坊看过了,对于染坊中的具体事宜也已了解清楚。所以宁儿觉得可以胜任。” 夜修有些惊骇,这个孙儿之前可是连染坊都没有去过的,如今虽说大病一场后,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要说全权负责整个染坊的运作事宜,就像一个从未下过厨房的人,要掌勺一次迎接贵宾的大宴席,这事怎么看都是个荒谬之极的笑话。 “这个……宁儿,你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的想法很好,但是染坊是一家布行的核心部分,你的身子刚刚复原,恐难以胜任,不如……不如你还是在铺子里当个监工,这个不用太操劳,你娘也放心。” “爷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请爷爷给我一次机会。” 望着孙儿清澈的目光,当中暗涌着那份坚毅,磐石也似,这是夜修很多年前在大儿子夜伯峻眼中看到的。但那时候的夜伯峻已经在经商上展现出很高的天赋,并且已经在布行当中做出了许多成绩,眼下这个孙儿,可是从未接触过布行生意的啊。 夜修沉吟未决,神态踌躇。 “要不这样,爷爷,我可以跟浩凡哥做一个对赌协议,以半年为限,若染坊在我手中未能研制出受欢迎的新奇布料,则我输给浩凡哥一千两银子,如何?”夜宁见爷爷犹豫未决,也明白对方的难处,所以提出了对赌协议。在前世的资本局里,对赌是常见的博弈方式,因而自然而然的,他顺口提了出来。 “对赌协议?胡闹!一家人岂能对赌?行,这事我会跟仲澄相商。今日咱们只是唠家常,不扯那些烦心事。”老太公呵呵笑道。 随后爷孙俩拉着家常,谈些愉快的琐事,再也不涉及布行的生意。夜宁有些无奈,老太公说会与二叔相商,态度明显是敷衍的,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若换了自己,也不可能将夜家这么重要的部门交给一个外行的家伙。 还是前世的思维在作祟啊! 夜宁暗暗叹息,前世的他掌控着一家百亿资产的大企业,他每天都在一种车轮转的忙碌之中度过,那种追求成功的极致快感使得他丝毫不觉得疲倦,也因此,在他的眼中,一家小小的染坊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要他委身人下,去染坊当个管事之类的,他哪有那种仰人鼻息的心气儿。 日子一天天地过,腊月寒冬已经悄悄降临。夜氏布行的门店一家一家地关门倒闭,夜家面临的困境比这个冬季的风雪还要寒冷。 夜宁继续过着优哉游哉的废少生活。反正他对夜家的归属感刚刚冒起点苗头,就被老太公无情地扼杀了,那就顺势将胸中仅有的那点激情推个干净,继续当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不过照这么下去,夜家在金兵杀到江宁之前,八成作了破落户了,到那时,自己也已经在海南岛享受日光浴了,无所谓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四章:对弈 隔三差五的,他还是会借晨练之机,去找张谦聊聊天。但也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对方,偶尔碰上了,也在那山中美墅里饮上一杯农家浊酒,吃一碟茴香豆什么的,然后唠唠嗑。谈及的话题大至天下大势,小至生活琐碎,倒也乐得清闲。当兴之所至,两人便会摆下棋盘,手谈一局。夜宁的棋风狠厉果决,落子迅速,路子与时下的君子对弈风格大相径庭,为了求胜,他会不择手段将对方杀得溃不成军,根本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子安的下法颇有新奇之处,让人耳目一新,只是锋芒太盛,剑走偏锋之下,失了对弈的乐趣。”张谦呵呵笑着。 夜宁笑道:“于我而言,对弈本就是以赢为目的,赢了才有乐趣。” “嗯,各人的取向不一样,倒也无可厚非。”张谦收拾着棋子,语气淡淡,“最近夜家的生意不大好,我观子安颇有商才,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人家闭门不纳,我能用什么法子?不过张老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哪有什么商才?” “自打与子安相识,数次相谈,老夫不敢说观人于微,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轮廓来的。子安并非甘于平淡之人,亦非庸辈。” “呵,张老今儿这是怎么了,咋一个劲儿地夸我呢,莫非张老有尚未出阁的闺女,意欲许配予我?” “呵呵,老夫并无闺女,若有闺女,自当许于子安。” “行了,甭夸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眼下辽国与女真打得不可开交,上次张老说了,女真人固然强大,但必定难有作为。毕竟辽朝其巨如蟒,焉是小蛇所能抗之?” “没错,不知子安有何灼见?” “灼见倒是没有,我只知道,女真人乃狼虎之辈,辽朝终会成其腹中食,所以还请张老为天下苍生计,向皇帝多多上书,严防这头饿虎。” “致仕之人,朽木枯骨,如何还能向皇帝上书言事?” “商卫司是个不错的情报组织啊!” 这话一出,张谦微微错愕,随即失笑:“子安超乎老夫之想象啊!”顿了一下,继续道:“不知子安是如何得知其中关节的 ?” 夜宁笑道:“张老居江湖之远,却与商贾交通频繁,我只需稍稍查探,便可窥探个中奥妙。” “老夫没有看走眼啊!子安实乃俊才。”张谦点头微笑,“不知子安对于商卫司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以商业活动为幌而行间谍之事,是一招妙棋,然张老已不在朝中,商卫司所能发挥的作用未能达到最大值,未免可惜。” “哦?说说看。” “我知张老虽人不在朝中,但影响力尚在。或门生故吏,或旧友朋党,皆会秉承张老之志,继续为国朝出力献策。人走政息之事虽不会发生,不过终归不如张老身在朝堂更为稳妥。” “子安啊,你这么说是抬举老夫了。人走了,政也息了,老夫虽门生不少,但只能做些不痛不痒的皮毛功夫,上不得台面。至于朋党,呵呵,那是天家忌讳,不可言。” “可惜了,不过以张老的能力,将来复起也未可知。” “残躯病体,谈何复起?老夫只愿大周能外御其侮,中原百姓莫为外族所奴,仅此而已。” “张老高义,夜宁佩服。” “以子安之才,就这么晃晃荡荡地过日子,未免蹉跎了岁月,不如入我商卫司,一展拳脚,也不负了这大好年华。” “哈哈哈哈,张老抬爱,夜宁多谢。只是我这人平时晃荡惯了,暂时还没有做事的心思,先看看。” “行,子安若想做事,只需说一声便可,商卫司的门一直敞开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子安与云家大小姐的婚事,老夫一个旁人瞅着都难受,不知子安有何打算?” “呵!张老还想当这个月老?” “月老就无需我当了,自有王爷当,只是子安丰神俊逸,才华满满,却遭云家如此羞辱,实在令人齿冷,子安难道一点也不在乎?” “我在乎有什么用?难道还能上门去抢不成?再说了,指腹为婚这事本来就有点扯,也怪不得人家。云安容是很美,但有些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好一点,特别是婚姻,若非两情相悦,我娶一个冷冰冰的天仙儿回来,我还得小心翼翼地供着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我还活不活了!” 张谦原本想以他与云安容的婚事来刺激 他,令他生起事业心,然后加入商卫司,谁知这家伙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令张谦跌了眼镜。不过想想,对方的话也有道理,男儿汉岂能为美色所迷,甘为其驱使。不过云安容的美貌确实倾倒了无数儿郎,若是能把这个大美人娶回家中,估计很多高门子弟是愿意为之作了犬马的。 这家伙让人看不透啊!既不好面子,也不爱出风头,行事见识如孤峰突起,清奇瑰丽,让人眼前一亮,但锋芒内敛,不扎人,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气质,轻轻淡淡的,不易察觉,却让人无法忽视。 张谦眸色淡淡地望着对方,轻声道:“听说子安用计逮住了给夜氏染坊下药的内鬼,主谋是裴家,可有此事?” 夜宁点了点头,不说话。 “夜家为何没了动静,不找裴家算账?” “算什么账?”夜宁摆弄着手中的白棋,寻思着下一步该往哪儿放,随口说着:“人证打死不认,物证没有,那家伙只是不小心被我套了话,打到衙门也是一桩无头官司。” “我听说子安的手段很不错,可不单单是用话就把真相套出来了。” “嗨,只是耍些小手段,不值一提。” “那个叫陈六的,前两天被人发现死在了西市的明渠里,不会是夜家干的?” “可能性不大,老太公给家中子弟发了话了,禁止去找陈六的麻烦。而且夜家如今一地鸡毛,自顾不暇,实在没有那心气儿去招惹裴家。” “也对,据我的人查知,陈六是被道上的人杀的。是子安给道上的人放的话。” “本来呢,他若是乖乖听话,把主谋供出来,我自然会放他一马,但他却选了取死之道,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把夜家害成这样,我若还让他活着,是会遭雷劈的。” 张谦点点头:“道上的传言,裴家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但又不敢真正去跟夜家对质,那裴家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当事人消失,永绝后患。呵呵!子安动动嘴就把人杀了。” “张老,咱今天这棋下成了流水账了,一桩桩一件件地算,白开水一般,了无新意啊!”说话间,夜宁眉头微蹙,已经迅速下了几手子,“你瞧瞧,我中盘斩你大龙了,你要输了。” “哟 ,你个猴头,与你说到婚姻之事,你就不耐烦了是不是。嘿!不敢面对,证明你在乎。” “张老你也忒瞧不起人了,我夜宁对云安容没什么印象,但就算她真的美得天花乱坠又如何?我还不至于一天到晚为之茶饭不思,要死要活!” “张口就来,难道你没有要死要活过?” 夜宁愣一下,这才想起之前那个废柴夜宁为了云安容又是自残,又是纵火的,简直让夜家丢尽了脸面,想到这儿,他也只好一声叹息,不再说话。 这个锅自己背得理所当然啊。 其后两人又下了两局,直到扣儿慌慌张张地寻了过来,夜宁才辞别了张谦,归了家。 这天上午,夜宁踏着晨曦归来之后,便在院子里舞起了短刀,练起了谭猛的谭家刀法。自打抓内鬼事件之后,谭猛对他算是彻底改观了,于刀法一道,已是倾囊相授。谭猛早年行走过江湖,看人有一套毒辣的目光,夜宁身上所流露出的气质和才华,绝非夜家其他儿郎可比,又因为夜宁嫡长孙的身份,因此他断定,将来夜家的担子迟早要落在他的肩上,所以谭猛对这个挂名弟子,格外生起了亲近之意。 夜宁前世有些武学的底子,本身他也有天分,因此,经过一段时日的苦练,谭家刀法他已经吃透了七八分了。 一套谭家刀舞下来,刀如匹练,仿若游龙,刀锋过处,带起了气流,呼呼作响,隐隐有风雷之势。 夜宁浑身热腾腾的,冒起热汗,今日他心情不错,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便到内堂与母亲吃早餐。夜家最近陷入了困境,张氏也知道儿子做过的事,不由絮絮叨叨地嘱咐他一番,家中事自有人管,让他不要瞎操心。然后又担心裴家会报复,寻儿子的晦气,又叮嘱夜宁出门要多加小心,切勿独自在外行走,需由家中护院相陪等等。夜宁俱都应承下来,对这个女人,他渐渐代入儿子的角色当中了,他也知道自己在对方的余生里,所占据的分量有多重。也因此,平日里他会找机会与张氏谈谈心,说说话。前世的他本就极善捕捉人心,与人交谈,总能让对方如沐春风般温暖,所以一些日子下来,他与张氏相处得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五章:人牙子 早餐过后,张氏说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外面说不定梅花盛开了,她建议儿子出去走走看看,扣儿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山上的梅花开得可美了,少爷不如去看看云云。 踏雪赏景当然是富家废少之所好,于是夜宁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轻袍,潇潇洒洒地携上美婢,出去踏雪赏景。张氏忙不迭把两个护院遣出去看着儿子,临行前,还在门口一声声地嘱咐,路上风大,小心着凉,把个前世亲情淡漠的夜宁弄得好一阵感动。 前世身居岭南之地,夜宁看见下雪的机会并不多。尽管他年中到处飞,在外地偶尔会遇上雪天,但一般都是没有闲暇去踏雪赏景的,更多的是安排得满满的行程和各种推拒不得的应酬。如今,总算是无事一身轻了。 自西门而出,沿着秦淮河往郊外走。一辆马车,两匹轻骑,在小雪纷飞的路上,走得潇潇洒洒。 夜宁此次是踏雪寻梅,想在郊外寻一片梅花盛开的地方,好好欣赏一番。 经过数日的雪天,道上的积雪原本厚逾一尺,但驿道上有专门的胥吏领着苦力清扫积雪,道路倒也并不难行,不过随着渐渐远离城郭,道路上的积雪由于无人清理,车轱辘逐渐陷入了雪中,车子愈发难行了。当车子走不动之后,夜宁便弃车徒步,向一片梅花盛开的山麓走过去。 寒梅傲雪,香溢四野,在那苍茫的天底下,小雪稀稀落落地飘下来。可巧的是,穿过一片稀疏的山林,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在道路的另一边,便是一望无际的梅林,那一大片一大片的梅花开得满树芳华,濯濯摇曳。 夜宁站在路边,望着眼前那一大片花海,由衷地发出了惊叹,也不去管路上不停驰过的车马,扣儿则瞪大了眼睛,循着那一辆辆非富即贵的马车去往的方向望去,只见道路的尽头处,在花海掩映之中,隐隐约约有飞檐斗拱探了出来,扣儿瞥了一眼少爷,故意大声道:“难道是云家别苑?今儿是什么大日子呢?咋这么多车马去往云家别苑呢?” 夜宁仿若未闻,只是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花香暗送的冷冽空气。 “ 少爷,你快看看那边,那是不是云家别苑啊?那应该是咱家的马车,好像是大少爷的车子。”扣儿终于忍不住了,举臂一指,做雀跃装。 夜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什么事这么新奇啊?大惊小怪的。” “我昨日听二老爷那边的人说,今日是云老太公的七十大寿,云家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好像是大少爷亲自上门给云老太公贺寿呢。”扣儿眨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少爷。 夜宁眼神怪怪地望着她:“怎么,你想去参加寿宴?” 扣儿给少爷的眼神惊了一下,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可没想过。” “那你凑什么热闹呢?” “少……少爷,扣儿在想……”对着少爷有些玩味的眼神,小姑娘忽然把话头掐断了。 “说,别藏着掖着。” “扣儿不说,扣儿害怕少爷会生气。” “我生什么气?有话快说,别影响我赏梅的心情。” “那扣儿还是不说了。” “哟!你个小丫头片子,还跟我拿捏起架子了?” “嘻嘻,扣儿认为,少爷应当也备下一份贺礼去云家别苑,给云老太公贺寿,说不定云家会因此对少爷改观,然后少爷与云家小姐成就好事也说不定呢。” “扣儿,你缺主母服侍是不是?” “不是,不是,扣儿是这么想的,眼下呢,咱夜家的处境不太好,若能把云家小姐娶回来,云夜两家成了姻亲,夜家若出现更糟糕的境况,云家再怎么说也是亲家,断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说了,少爷接连写下两首绝世好词,在坊间的风评可是大大的改观,我想云家也会对少爷刮目相看的。” “难怪呢,你让车夫把车子往清风山麓这边走,原来是想把我往云家别苑带啊!” “少爷,你莫生气。夫人已经将贺礼都备下了,就藏在车子里面呢。待会儿咱们直接去就行。”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那闲工夫。” “哎!少爷,你等等我……” 难怪母亲会忽然鼓励自己出游观景,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夜宁脚下不停,径直往梅林深处而去,原本的好心情此刻荡然无存,入目的花海变得白瘆瘆一片,无甚可取之处,鼻端的花香亦熏熏然顿觉无感。母亲 的做法没有错,夜家的境况确实到了颓塌的边缘,若能与云家成为姻亲,对于夜家而言,那不啻于得一大助力,然自己又怎么可能怀着这样的目的,去交好心中所爱?再说了,至今他都尚未见过云安容一面,这爱又从何谈起? 荒谬,太荒谬了! 夜宁心下闷闷,只顾埋头疾走,后面的扣儿与两个护院急急追赶,不断呼喊,少爷,你走慢点儿。 也不知走了多久,夜宁来到了一处山坡上,身上由于步行急速出了一层薄汗,他挑了一处覆盖了积雪的巨石,坐了下来,可巧,从这一处高地往下方眺望过去,在梅林掩映之中,是一座占地面积很大的豪华庄园,此刻庄园之中隐隐传来了丝竹之声和欢声笑语,显是热闹非凡,自是那云家在举行盛大的寿宴了。 夜宁的心境渐渐冷静下来,在这一刻,他的所感所受,从未如此的真实。他伸出了右手,触碰那从天上缓缓降下来的雪花碎末,忽然产生了某种心灵的悸动,那仿佛是这个时代的脉搏握于他的掌心,收放之间,皆能触痛到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 这个念头当他第一次发现穿越后,其实已经产生了,不过那时候的他,对于夜家,甚至对这个时代都是抱着一种新奇的旁观者心态,也就是无所谓的心态,反正过一天算一天,实在不行就离开。 眼下这个念头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既来之,则安之,如何安?这个身体的母亲已经在他心中渐渐产生了重量,还有身边的扣儿,夜家的老太公和夜家的其他人,都在他心中有了重量,他在心底深处便产生了触动。 前世的他对于亲情淡漠至极,其实也不能怪他,自打出生后,父母就闹离婚,一直闹到他三岁,两人终于解脱了,离了。然后母亲将他扔给了父亲,父亲是个酒鬼,所以他的整个童年都是在父亲拳脚相加的恶梦之中度过的。其后父亲又娶了后妈,那个家庭就更加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也因此,他从小到大养成了要比别人更加优秀的极强好胜心,其后他取得了成功,昔日的父母也开始对他百般讨好,嘘寒问暖,但他心底的阴影已经根深蒂固,挥之不去,对于父母 ,纯粹是出于孝道的回报,亲情却是淡漠如水了。 如今张氏给了他前世从未有过的母爱,使得他在不知不觉间,弥补了那一段缺失了的亲情。同时也使得他的内心产生了痛苦的纠结,因为他未卜先知,知道这个时代终将迎来金人的铁蹄,中原将成为生灵涂炭的地狱,他可以潇潇洒洒地离开,但他要用一个什么理由去说服夜家的人,跟随他大老远地跑到海南岛躲避兵灾呢?而且此时的海南岛还是个未开化的莽荒之地,也是罪囚流放之地。这种地方,夜家人又如何肯去? 夜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扣儿小心翼翼地站在他的身后,望着少爷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那表情有无奈,有纠结,有伤感,亦有嘲讽,其实也难怪少爷会如此作态,云家对于夜家的羞辱太甚,少爷又曾经为了云家小姐失心疯了一段日子,云家去找雍王爷解除婚约遭到拒绝,然后自己又携少爷的词赴宴,狠狠地打了云家的脸。凡此种种,已经使得两家的关系处于冰点,大少爷备下厚礼为云老太公贺寿,纯粹是礼节性的往来,要想从根本上缓解两家的关系,除非解除婚约,否则双方就这么干耗着,也不知猴年马月是个头。 想到这里,扣儿也是幽幽一叹。 “救命啊!救命啊!掳人啊,你还我的孩儿,还我的孩儿……”一个凄厉的呼声从前方的梅林深处传了过来。 夜宁惊了一下,顿觉事态严重,纵身从石头上跃了下去,循着呼声传来的地方冲了过去。身后响起了扣儿和护院的惊呼,少爷,你要去哪儿? 三道人影在树木杂乱间疾奔,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正一声声的疾呼,还我孩儿,还我孩儿! 夜宁发足狂奔,在林间疾如猎豹,不一时,便越过了瘦汉,迅速拉近了与那三道人影的距离。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褐色衣着的汉子,只见他左臂携着一个小不点儿,那是一个瘦蔫蔫的女孩,许是嘴巴被东西塞住,只呜呜不已。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六章:寿宴 前头的汉子回头瞪了一眼夜宁,喝道:“截住他!” 后面的两个汉子猛然收住脚步,迅速转身,骂骂咧咧地扑向夜宁。 夜宁微微冷笑,也停下脚步,凝神应对。 两个乌眉灶眼的汉子身形壮硕,拳如砂煲一般朝夜宁轰了过来。 近三个月,夜宁习了谭家刀法,于搏击一道的功法精进不少,加上他每日晨练不缀,身体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夜家的病秧子了。眼看两条大汉大拳挥至,他朝前冲出,一个跪滑,藉着地上的积雪,如泥鳅般从两人之间钻了过去。 两个汉子由于用力过猛,拳头挥出的劲儿收不住,一人的拳头打在一棵梅树上,另一人的拳头则击在了空处,身子失了平衡,差点没摔了一跤。那棵梅树一时震动,扑簌簌地抖落了漫天的雪沫子和花瓣。一时间,花落雪飞的,画面不要太美。 夜宁遽然跃起,其反应就像一只猎豹,前世的他练过自由搏击,知道人体的弱点在哪里,他左臂虚晃一拳,将右侧汉子的注意力引开,右拳寻隙挥出,击中了对方的喉结,那汉子闷哼一声,面色煞白,仰面就倒。 左侧的汉子大惊失色,飞起一脚,踹向了夜宁。夜宁侧身闪避,顺势将那条腿夹于腋下,一记重拳朝小腿的胫骨挥落,骨头碎折的声音传来,那汉子杀鸡抹脖子一般怪叫,抱着小腿倒在地上嚎了起来。 瞬息之间,就卸了对方两人的战斗力,夜宁也有些惊讶自己的杀伤力。不过他没时间去理会这些,转身朝那掳人的汉子追了过去。当打斗发生之时,掳人汉子却并没有离去,他或许是想看看自己的同伴怎么收拾这个多管闲事的少年。所以当打斗在片刻间结束后,他方急急携起女孩,朝前方奔去。 这家伙的身形较之两个同伴更为瘦小,但更加的灵活,跑起来如灵狐一般迅捷无比,在乱木横斜的梅林里,夜宁一时间没法追及,几个起落间,距离居然被他越拉越远。夜宁却并不着急,脚下加快,目光紧紧地盯住对方的身影,穿越了那一片梅林花海,迎面便是一道矮矮的白墙,瘦汉携着小女孩就像猿猴一样, 滋溜一下翻越了围墙,消失在墙头上了。 夜宁大吃一惊,急急追上去,只见那是一道两米多高的矮墙,向东西两头延伸开去,长不知几许。墙头上覆着一层釉面光亮的青瓦,造型颇为美观。 一道院墙都如此豪气逼人,这自然便是那云家别苑了,夜宁一时间有些踌躇不定,若是翻墙进去,难免会被人当贼,若是从门口进入,又拉不下那个面子。稍稍迟疑片刻,还是救人要紧,那么可怜的一个小女孩,若是落入人牙子手中,可就完了。 他后退了几米,拉开一段助跑的距离,然后呼啦一冲,三两下翻墙而过了。 院中遍植梅树,花吐芬芳,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花之海,蜜蜂往来于花蕊间,香风盈于鼻端,沁人肺腑。 夜宁却没有心思去赏景闻香,他沿着一条鹅卵石铺设的小径,一面走,一面举目四望,试图找到那人牙子。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云家别苑!”一个娇脆脆的声音斥道。 夜宁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杏眼圆瞪俏颊如花的少女站在那雨廊之下望着他,只见她一袭湖绿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紫色袄子,头上绾着双丫髻,一双湛湛的眸子有些惊愕地望着自己。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刚刚一个人牙子掳走了一个小女孩,我追了进来,所以还请姑娘见谅。”夜宁朝对方拱供手,赶紧解释道。 “夜宁,你……你要干嘛?”少女有些惊讶地走了过来。 少女正是云安容的贴身丫鬟鸢儿。 呦呵,认识的,太好了,夜宁喜道:“这位姑娘,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追一个人牙子才闯进来的,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你……你当真不认得我了?”鸢儿柳眉微蹙,狐疑地望着他。 夜宁无奈一笑:“自从大病一场,很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夜某不敢欺瞒,请姑娘见谅。”心下却想,你不会是我那未过门的媳妇云安容,嘿,长得也不是那么的羞花闭月嘛。 鸢儿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迟疑地道:“我……我叫鸢儿,是我家小姐的丫鬟,行,我暂且信你一回,你随我来,我着人陪你去寻人,记住了,这儿是云家别苑,你可别到 处乱晃。” 夜宁点头:“夜某晓得,多谢鸢儿姑娘。” 这所别苑果然非同一般,那大院套着小院,中间连以回廊拱门,假山鱼塘点缀其间,仿佛没有边际一般,若没有人领着,置身如此庞大的庄园内,大概率是要迷路的。 天上小雪依旧在下着,景致优美的小径渐渐地泛起白色。鸢儿在前头领路,那弱柳扶风般的腰身却走得颇为僵硬,小姑娘老是感觉身后的那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屁股看,然后不经意的回眸,却又发现对方的眸光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之后心中居然暗暗失落,这个瞎子,看哪儿呢? 如此纠结几番,终于碰上了一个管事,鸢儿急急上前将事情与那管事交代一番,那管事应承下来。鸢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与夜宁道别。 那管事在别苑中职位不低,手底下管着二十几号人。若非鸢儿是大小姐的丫鬟,在云家的下人之中,属于实权人物,这位仁兄才不懒得理这摊子烂事呢。再加上他知道这个夜家废少与云家的关系,于是他给夜宁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夜宁急着寻人,若有个人在旁边杵着,也是诸多不便,于是识趣地叫管事大哥先忙去,自己可以应付。那管事的脸才阴转晴,转身离去了。 如此巨大的庄园,要找个人确实难度太大,夜宁就像一只无头苍蝇,看见门就穿,看见路就走,由于他一身儒雅长衫,人长得俊朗轩昂,气度不凡,云家的人皆以为是哪个豪门大户参加寿宴的公子哥儿,也都对他躬身行礼。夜宁潇洒以对,并无半分羞怯之意。 别苑的后宅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大宅,厅堂之大,足以同时容纳三十多桌宴席。今日是云老太公七十大寿,以云家在江宁城中的脸面,自然是宾客如云,来者非富即贵了。 云安容正在侧厅接待贺寿者的女眷,今日她一身浅黄色的襦裙,头上绾了飞仙髻,珠钗闪闪,额前缀了水晶配饰,衬着那一双灵秀清澈的星眸,一颦一笑之间,无不流露出美到极致的灵韵。许多前来贺寿的公子哥儿,纷纷跑到侧厅与云安容寒暄,试图寻机会与这位江宁城第一美人多多亲近。这种被众星捧月般感觉云安容再熟悉不过,她笑靥淡淡 ,应对自如。鸢儿寻了个空隙,在云安容耳畔轻轻耳语几句,云安容眉头微蹙,只轻轻点头,并不做声。 夜宁居然翻墙闯进了云家别苑,原因是为了抓一个人牙子,这个呆子,又在闹什么玄虚? 不过今日她注定繁忙无比,自然没空去管夜宁的事,尽管这呆子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改观了一些,不过两人之间终究是隔阂重重,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至于情爱,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宴会在午时开始,云家的下人早已在主厅布下了丰盛的热食大餐,以飨众宾。云海天作为寿星公自是一身盛装,在家中儿孙的簇拥下,从内堂步入大厅,接受众宾客的祝贺。 云海天虽年已古稀,不过身子骨硬朗着,他领着儿子云煌和孙女云安容,手持一盏酒,一桌一桌地转,与来宾敬酒致谢。在另一边厢,云家的大管家手持一张礼单,在大声唱读着,某某家某某公或者某某公子,赠送贺礼什么什么一双或者什么什么一幅,数量有多有少,皆一一唱出,让赠送者脸上有光。 在主厅的左侧,则以玉石屏风隔出一个三面封闭一面向着宴席大厅的小小空间,吕映潼人美如花,身着素净衣裙,端坐于一具名贵的古琴之后,十指纤纤,琴音如水,自指尖淙淙流出,在其乐融融的大厅内,仿若一道清泉绕室而淌,让人耳目清新。 这是寿宴,在座的各位来宾自然少不了给寿星公献上贺寿的诗词。云家在江宁城人面甚广,又乐善好施,在坊间积攒的名声不错,平日里,江宁书社中的一些新诗新词的刊印发行,云家也每每解囊赞助,因此书社的才子也对云家颇有好感,此次云海天的七十大寿,自也有不少名气甚响的才子前来祝贺。 当一首首寿诗和与寿有关的文学作品被众位才子敬献出来后,宴会的气氛便到达了高峰。此宴会与中秋诗会不同,虽然才子之间也免不了一番暗暗较劲儿,不过终究没有中秋诗会那般功利,大伙私底下还是相谈甚欢的,当侧厅中众来宾的女眷过来主厅为云海天祝贺之时,才子们便会对着那如花的姑娘品评一番,甚至有人为此吟出咏赞美人的诗句,不过由于云安容的存在,咏美人的诗词往往用在了这位谪凡仙子的身上。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七章:又见面了,吕倌人 “今日乃云老太公之寿辰,洵是盛会。人所共知,老太公一向爱梅,梅之高雅圣洁,卓尔不凡,正是老太公惜之缘故。我辈亦多是爱梅之人,云家别苑里里外外遍植雅梅,值此寒冬时节,正是梅花绽放的季节,在座各位何不以咏梅为题,各抒才情,写下华美诗篇,也算是为老太公贺了!”青川书社的纪明远瞅了一个时机,站了起来,抛出了这样一个提议。 他的话音刚落,便得到了一大片的应和。 “纪兄言之有理,自古以来,咏梅者多矣,我辈何不风雅一番,藉此众乐乐的美好时光,提笔挥毫,写下咏梅佳句,一来为太公贺,二来也是我等书生分内之事。” “柏昂兄说得好,正该如此。” “正是,柏昂兄的提议正是我等之心声。” “没错,请柏昂兄开个好头!” 众人一片齐声叫好,场面端的是热闹非凡。 云家虽是商贾之家,不过却与官府关系匪浅,加上云海天一个外甥女如今已贵为当今圣上的宠妃,有了这种关系,云家在江宁贵族阶层的地位自然又有不同,因而这次寿宴,与会者除了一般的富贾乡绅,文人才子,自然也少不了官府中人。也因此,云家寿宴其实跟中秋诗会在江宁城的影响力不相上下,也是众人趋之若鹜的焦点所在。 云煌步至一处临时搭建的小舞台,那本是用于让伶人表演的场地,他满脸堆欢,向下面的众人笑道:“各位才情横溢,意欲以咏梅为家父贺,当然是极好的。这样,我们就不按照中秋诗会的规矩来了,但凡诸位才子写下的诗词,皆会挂在寒舍院内的那十三株梅树上,以供大家欣赏评点,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好,就该如此。” “云老爷,据说你家的那十三株梅树乃是梅中极品,皆是珍稀之品种。若真能把我等文墨挂之树上,倒是妙事一桩。” “妙极,妙极,文徽兄说得对,以景衬诗,以梅咏志,绝妙啊!” 当下云家的奴婢将早已备好的书案文具,一一摆置台上,以便让有了灵感的才子,上台去挥毫书写,展示才情。云海天神情愉悦, 蹬蹬蹬地走到那张长长的檀木案条前,豪迈地笑道:“今日诸位光临寒舍,实乃我云家之荣幸,云某再次感谢各位的赏脸。这样,云某也凑凑热闹,布下赏告,这次只要有人能写出才冠众宾的咏梅诗篇,便可得云某珍藏多年的一幅晋人王羲之的字帖,以资鼓励。”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雀跃,原本就热闹的宴会仿佛沸水中泼了一勺热油,愈加沸腾起来了。 此时距离王羲之所在的年代已有上千年,在历代书法大家为这位书圣加持的名声之下,王羲之的作品已经成为这个世界极其珍稀的艺术瑰宝,云海天居然舍得将自己珍藏的王羲之作品拿出来赏人,足见云家之财大气粗,云海天之豪迈气魄。同时也可以看出老头子对于自己的七十寿辰有多么重视。当下众才子很快安静下来,之前还提着筷子,攥着酒盏的宾客也纷纷停止进食,热切地望着这帮摇头晃脑的才子,看看他们当中有谁能写出才冠众宾的华丽诗篇。 “云老太公,不知才冠众宾是怎样一种冠法?所谓文无第一,这个不好评判?”裴家的二少爷裴元绍自众宾之中站了起来,含笑说道。 他玉身如松,挺拔轩昂,眉眼之间颇有风流韵致,一看就是个帅气风流的富家子。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附和。作为文人,自然明白要评判一篇文章的好坏并不难,但要在一众佳作之中评出第一,却是吵崩天的难事。所谓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人在品评文章之时的坚守己见尤其严重,这也是众人对于云海天提出的要求,感到吃惊的原因。 云海天呵呵笑道:“文无第一,话是这么说,不过当一篇炫彩华章横空出世之时,旁的作品光芒皆为之夺,这便是第一了。” 这话顿时让在场的众才子语塞,老爷子说得轻巧,那炫彩华章是那么容易写就的吗?殊不知好的诗词通常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参加科考的士子,在考场上写出的诗词通常都是四平八稳,无甚惊艳之处的。当一个人怀着某种功利心去写诗文,写出来的东西是很难与横空出世沾边的。 “云老太公,您的意思是说,就像那夜宁一样,在中秋诗会上写出了水调歌头 ,那就是才冠众宾,对不对?”不知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众人顿时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夜宁与云安容的婚事在江宁可谓一桩人人喜闻乐见的八卦趣闻,上次中秋诗会夜宁命美婢携词赴宴,一举夺魁,在云家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让云老太公的面子很是难看,如今有人提起夜家废少,这不是吃饱了撑着? 云海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很快恢复了常态,笑道:“正是,若有人能写出类似于水调歌头的好词,那自然是才冠众宾了。” 夜宁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确实光芒万丈,云海天尽管内心极不情愿,但面上却不能将之无视,只好大大方方承认。 这老头好不狡狯! 众文士的心中暗暗腹诽一句,如此条件,他那幅王羲之的书法作品怕是很难送出去了,不过主人家既然如此要求,又恰逢盛宴,大伙纵有抱怨也不好表露出来,唯有埋头苦思,待灵感喷薄之时,便一展才情了。 云安容默默地坐在主人席上,云家操持这次老太公的七十寿宴固然是为了让云海天过一个风风光光的寿辰,但更多的则是借过寿之名,交好生意上的伙伴,联络加固彼此间的情谊。所以半天下来,她那如花的俏颊都快笑僵硬了。此时,她终于可以歇一歇,喘口气了。 她的身旁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如花少年,正是他的远房表弟苏玉衡。此刻见表姐眉心微蹙,神思飘忽,苏玉衡笑道:“姐姐又在想那个呆子了?” 云安容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苏玉衡叹道:“看来有人单相思了。” 云安容轻轻一叹:“你若再聒噪,我就赶你出去。” 苏玉衡眉目含笑,稍稍闭嘴。 过了一会儿,苏玉衡又道:“我听说今日那呆子也来了,还是翻墙进来的,呵,这事儿……” “我说玉妹儿,今儿你是吃了臭肉了还是喝了隔夜茶?”云安容妙目湛湛地瞪着他。 苏玉衡的家在杭州,不过这家伙却长年赖在云家,在江宁的文坛上厮混,其实原因无二,他喜欢上这个天仙般的表姐了。由于其人长得阴柔秀气,是个标准的男生女相,也因此得了云安容赠送的美号玉妹儿。 对于云安容与夜宁的狗屁婚约,苏玉衡自然看得咬牙切齿,也给出了一大堆的主意,结果自然是没能改变云安容被这样晾着的现状。 夜宁翻墙进来的事,是鸢儿告诉他的,他也曾暗地里去找寻夜宁一番,他就想瞧瞧这个接连写出两首名震江宁好词的家伙,到底长得一副怎样令人恶心的模样,不过他却没能寻到夜宁。 见表姐神色不悦,苏玉衡笑了笑:“姐姐请放心,若那呆子敢对姐姐起歹意,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云安容的心思可没在夜宁身上,尽管对方最近的表现惊艳连连,不过两人到底只是见过一面,至今对方的影像在脑海中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又谈何单相思呢?她只是被今日的应酬弄得疲倦不堪而已,面对这个平日里就像哈巴狗一样痴缠在身边的表弟,她也懒得再与之闲扯。 夜宁继续在云家重门叠户的院子里转悠,就是没见那人牙子的影子,不由好生郁闷,正没头没脑之际,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转过一个廊角,一晃而逝,正是那人牙子! 夜宁心中一喜,疾步追了过去,在穿花拂柳的影影绰绰之中,那人牙子手中携着一个衣着鲜丽的小孩,他似乎发现后面有人追索,扯着那孩子快步而行。 追至一所规模宏丽的大宅子,人牙子从侧门处钻进去了,夜宁关心则乱,也不去管周围的状况,也急急尾随而去。 进了那宅子,夜宁被眼前的热闹场面惊了一下,只见整个大厅筵席大开,人声鼎沸,不时传来赞叹声与叫好声,似乎有人在不远处的一处台上大声吟诵着诗句,而近处则传来了悠扬动听的琴声。 糟了,人这么多,要找出那家伙可不容易。 夜宁暗暗叫苦,他稍微平缓一下呼吸,正要猫着身子钻入会场,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娇脆脆的招呼:“夜公子!” 夜宁吃了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个怯生生的妙人儿端坐在琴具后面,一双水湛湛的灵眸含羞带怯地望着他,正是春凤楼的清倌花魁吕映潼!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八章:纷十扰 自打夜访芳草斋之后,虽吕映潼数次向他发出邀请,夜宁却没有再踏足春凤楼。其实能与美人单独相会,把盏畅谈确乃人生乐事,不过夜宁终究不想再因这种风流趣事而卷入诗词方面的舆论漩涡,他不想自己的母亲再担负着为儿买诗的恶名。吕映潼也因此对这个说话行事异于常人的家伙,多少生起了一丝丝的幽怨。 “夜公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奴家咋一直没看见夜公子的人影呢?”吕映潼妙目流盼,语气幽幽。 夜宁笑道:“我刚来,吕姑娘这是来当表演嘉宾吗?” “给人助兴罢了,谈不上什么嘉宾不嘉宾。”吕映潼笑容淡淡,以一种玩味的眼神望着他,“夜公子为何这么迟?这可是云家啊!” 夜宁却无暇理会她的言外之意,目光只往会场内扫,随口说道:“是这样的,我不是来祝寿的,我是来找人的,吕姑娘,咱有时间再聊,抱歉!抱歉!”说着,拱了拱手,步入了宴会之中。 吕映潼眉头微蹙,表情微微讶然。 此时宴会的气氛渐渐到达高,潮,斗诗拼词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初时大家还算客客气气,彼此谦让,以示君子之风,其后一些人写出了好词,被人吹捧,自然就引起了旁人的嫉妒,而后有心人推波助澜,参与其中的人你来我往,祝寿诗会很快演变成了中秋诗会,人人皆揎拳捋袖,赤膊上阵了。 云安容照旧手握一张薛涛笺,当听到唱诗人把妙词好诗唱出来后,她便将那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将诗词付诸笔墨。这次过来贺寿的人很多,江宁文坛上颇具才华的士子也不在少数,因而没多久,那一张漂亮的诗笺就写得满满当当了。 由于场面喧闹,宴席已经成了看热闹的集会,夜宁从外头闯进来,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这家伙平日里很少抛头露面,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对于台上念出的诗词,夜宁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目光一直在周围扫视,突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想悄悄趋步而进,却发现那人牙子的目光向这边扫了过来,夜宁微微一惊,就近寻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了下 来,其时馨香扑鼻,让人心神微荡,夜宁却没去留意旁边衣着鲜靓的姑娘,只借这姑娘的身子挡一下人牙子的目光,免得泄露了行踪,打草惊蛇。 “夜……夜宁,你、你要干嘛?”一个讶然而悦耳的声音传入耳中。 夜宁这才将目光的焦点聚在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上。 嘿!这姑娘还真美啊! 夜宁心底暗暗一惊,赶紧致歉:“姑娘,我无意冒犯,我就找个人,借你身子挡一下,多有得罪,请原谅,抱歉,抱歉。” 望着这家伙一脸茫然的表情,云安容如坠五里雾,他当真病得不认识我了吗?不过她很快转念一想,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借故接近我呢,不由起了怒意,冷冷道:“夜先生,你若是有事找我就直说,如此鬼鬼祟祟的,岂是君子所为?” 夜宁见人牙子在另一桌宴席坐了下来,便放下了心,干笑道:“我找的是别人,不是你,不好意思啊!”说着,悄悄起身,就要离去。 云安容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夜宁,快快远离我家小姐!”鸢儿突然从旁边冲了过来,惊恐万状。 紧接着,苏玉衡也冲了过来,大声嚷嚷起来:“好你个夜宁,居然堂而皇之地闯进来了,你要干嘛,你想对我安儿姐图谋不轨是不是,你忒也无耻!” 鸢儿的声音不大,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苏玉衡那尖如太监的嗓子则在热闹的气氛中犁开了一道巨大的波澜,顿时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夜宁大吃一惊,回首望向云安容,不会,你居然是我那未过门的老婆?哟呵,长得还真水灵。 只稍稍讶异,夜宁便将目光收了回去,他也不去做半点的解释,径直冲向那人牙子,以擒拿手将对方反剪了手,将他面部朝下,压在宴席的桌面上,喝道:“你个拐子佬,看你往哪儿跑?” 他这一举动造成满堂哗然,全场的焦点都聚在他身上了。旁边的人纷纷躲避,有人惊恐地叫了起来。 那人牙子也没想到对方就这样对自己下手,惊恐之下,大声叫屈:“救命啊,我不是拐子佬,我不是拐子佬,救命啊!” 夜宁大怒:“我明明见你把人家的女娃给拐走了 ,你还敢狡辩!” “我没有,我没有,冤枉啊!他冤枉我!请各位大老爷为我做主啊!”人牙子嘶喊不休。 “夜宁!你大胆!还不快快放手!”夜浩凡大声呵斥道。 由于这人牙子衣着光鲜,又长得斯文挺拔,似乎与拐卖人口这种龌龊勾当沾不上边,所以在夜浩凡看来,这个最近屡屡干出让人咋舌不已事情的堂弟,这回估计又发疯了。 夜宁笑道:“浩凡哥,你别听他乱叫,他就是那人牙子,你瞧,这就是被他拐走的小女娃。”说着指着旁边抓着一只大鸡腿,吃得满嘴流油的小不点儿。 那是个大眼睛瘦蔫蔫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居然毫不怕生,眨着大眼睛望着夜宁。 人牙子干嚎道:“她是我闺女,你冤枉我!” 这时,大厅中的人俱已知道了事情的因由和夜宁的身份,许多人开始议论纷纷,已有人为人牙子打抱不平了。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夜大才子啊,云老太公过大寿,人家没有邀请你,你不会寻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理由来蹭饭!”有人怪声怪气地说道。 “哈!我倒是觉得非蹭饭也,实乃蹭人也,他想蹭我们的云大小姐啊!”又有人揶揄着。 “此言有理,癞蛤蟆莫不是想蹭大天鹅?” “还说自个儿是才子呢,依我看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哎!伯纳兄,人家有的是钱,夜家虽困顿,但却不差买诗的钱,有了名诗装裱,就能攀上云家这根高枝,以后吃喝无忧矣!” “哈哈哈,这么说来确也如此!” 众人一番唧唧歪歪的说道,直把夜浩凡气得面色铁青,想出言驳斥,却又难敌众口,只好狠狠地瞪着夜宁,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了。 夜宁心中怒气大盛,不过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容,他一把将人牙子从桌面上摁到了地上,然后一脚踩住了他反剪在后背的双手,再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那是扣儿给他洗得干干净净,又熏了香风的漂亮手帕,他将桌面上散落的鸡骨菜渣,裹了满满的一小包,然后往杀猪般嚎叫的人牙子嘴里一塞,且让他闭了嘴。最后绽出一个笑脸,对那吃着大鸡腿的女娃说道:“小朋友,你别害怕, 你认识他吗?”说着指着在地上呜呜嚎叫的家伙。 小女孩面黄肌瘦的,明显是营养不良,不过娟秀的小脸蛋衬着那一双大得夸张的眼睛,倒也有点美人胚子的感觉,面对夜宁的询问,她很快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夜宁继续道:“是不是他把你抓走的?” 小女孩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一面嗒巴着油淋淋的小嘴,一面用啃了一半的大鸡腿指着趴在地上的家伙:“叔叔可好了,给我一件新衣裳,又给我吃鸡腿,叔叔不是坏人。”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发出了轻声的哗然,小姑娘的话等于是将人牙子的身份给实锤了。 “夜先生,让云某来处理此事,可好?”云煌笑着走了过来。 夜宁不知这位是未来老丈人,但见他长相儒雅,气质非凡,便知应当是云家的重要人物,当下点点头,将人牙子交给他。 云煌命家丁把人牙子带下去,那人牙子兀自喊冤不已,不想却被参加寿宴的一个捕头给逮个正着,认出了他就是官府通缉已久的一个人牙子,于是众人终于平息了对夜宁的质疑声。而且也一举扭转了之前对他糟糕的观感。 既然到了如此场合,夜宁也不可能带着小女孩潇洒一走了之,在众人玩味的目光之中,他大大方方向云海天拱手致意,然后央人去把别苑外的扣儿寻来。云家的下人很快带着满脸焦急的扣儿匆匆进了大厅。扣儿见少爷无恙,喜得掉泪,暗暗感谢菩萨保佑。夜宁却没空去理这丫头的情绪,他低声问扣儿,母亲挑的的礼物有没有带来,扣儿却摇了摇头,并小声地将事情解释一番,原来自己去追人牙子,扣儿和两个护院急急尾随,那车夫见人许久未归,等得尿急,便跑入林子解手,出来后却发现礼盒不翼而飞了。其时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云海天的寿宴办得如此高调,自然也引来了三教九流,城狐社鼠,夜宁所乘车子华丽扎眼,停在路边遭了贼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夜宁有些尴尬,不过于他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第二十九真章:真的要写 “老太公,说实话,我不是来贺寿的,只是见此地梅花开得漂亮,跑过来赏花而已。进了这儿,是拜那人牙子所赐,所以抱歉,我没有贺礼要送给太公。”夜宁坦坦荡荡地说道。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一片小骚动,不少人向夜宁投来了看戏一样的目光,就等着他出丑露乖了。 云海天对他本就没有好感,也知道对方是不会主动过来贺寿的,但也赞许他的坦诚,呵呵笑道:“无妨,子安人到了,就是瞧得起老头子了,过门皆是客,酒水微薄,请子安快快请坐。” 夜宁哈哈笑道:“那夜宁就恭祝老太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一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妙!妙!”云海天抚须而笑, “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嘿!倒是一副好联!”有人说着。 说话者的旁边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士子,闻言也是轻轻颔首,这人正是墨晴书社的主将王孟王少安。自打夜宁拒绝他邀其入社的好意之后,孤傲的王孟就没与这个夜家废少再有任何交集,不过夜宁此后又写出了《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王孟还是为之惊叹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两句后世的贺寿通用对联最早出现在明代,也因此,夜宁算是又一次成了原创者。 夜宁谢过云海天,便将那被人牙子拐来的小女孩牵在手中,步入宴席,笑道:“小朋友,鸡腿好吃吗?” 小女孩点着头,又撕咬下一块鸡腿肉,嗒嗒地嚼着:“好吃,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来,我给你夹一只虾。”夜宁抓起筷子,在餐桌上夹了一只沾了黏稠汁液的虾球,塞到小丫头的嘴里,小丫头努着小嘴巴,不住点头:“谢谢大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我叫小檀,檀木的檀。” “小檀,待你吃饱了,咱就去寻你爹,好不好?” “嗯!那我不吃了,我要给我爹拿点吃的,大哥哥,你能不能把那个包子给我拿一些,我爹爹饿了好多天了。”小檀大眼睛眨呀眨的,指着餐桌上的一堆高高的寿包。 夜宁微微一笑,问旁边的丫鬟要来一个纸袋,将那一 堆高高的寿包倒入了袋子里,此举虽引来了一片诧异甚至鄙夷的目光,不过夜宁却处之泰然,只笑着说了一句,各位都吃得差不多了,那这寿包就归这位小姑娘了。 此时,夜宁和小檀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所在,众人都被这个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皮赖的家伙给整得一愣一愣的,但夜宁的一举一动却坦荡自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揉做作,旁人虽投之以鄙夷的目光,却并没有觉得他是在作秀。 云安容也饶有兴致地望着这家伙,刚刚他回眸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也许是惊叹于自己的容貌,不过他与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个人仿佛有了云泥之别,人还是那个人,但行事说话,举止气质,完全是另外一个灵魂了。 世上难道真有鬼神之事? 云安容忽然对这个与自己牵扯不清的家伙产生了兴趣。 “嘿,这家伙还真不拿自个儿当外人啊!一毛不拔,又吃又拿,脸皮也忒厚了点。安儿姐,你别怕,今日姓夜的若是想对你不轨,我第一个不放他!”苏玉衡突然从旁边冒出头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鸢儿也搭腔:“没错,小姐你别怕,这家伙装疯卖傻的,阴得很,咱们可得防着点儿。” 云安容不去管他们,她的注意力已经在夜宁身上了。 小檀很快将那一大纸袋的寿包攥在手中,径直走向主人席的云海天,到了对方的跟前,她将纸袋置于地上,再双手抱拳,朝云海天有模有样地一揖,以稚嫩的声音说道:“小檀祝老太公万寿无疆,多福多寿!小檀谢谢老太公的酒食款待。”说着,又狠狠地躬身行礼。 云海天抚着长须,哈哈哈地笑起来:“娃子乖,来来来,老太公给你一个利是红包。” 小檀乖乖巧巧地上前,好在那人牙子偷来一件新衣裳给她穿着,遮住了下面的粗衣破布,其人又生具美人胚子的模样,尽管脸上污垢斑斑,却也讨人喜爱,她接过云海天的一个利是红包,再次作揖行礼,祝贺对方多福多寿。 云海天又哈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愉悦。 周围的宾朋也纷纷夸奖小檀,说这孩子小大人儿也似,将来必让人刮目相看。 夜宁见此事告一段落 ,而且又逢众文士舞文弄墨,口沫横飞的,他实在无意卷入这种笔头游戏,于是起身向云海天告辞:“老太公今日寿辰,洵是盛会,夜宁有幸参与其中,实是与有荣焉,不过夜宁尚有要事在身,兼之也要把小檀送还其父,夜宁这就告辞,多谢太公盛情款待!” 夜宁抓了人牙子救下女娃一事,让云海天对他的观感稍稍转变,此时又见他爱心爆棚,且并无作秀的痕迹,不由起了些许好感,笑道:“听闻子安最近又有新作,藉此文人荟萃佳作泉涌的盛会,子安何不挥毫作诗一首,与众同乐。” 夜宁尚未回答,王孟便大声道:“云老太公说得对,子安于诗词一道颇有造诣,何不参与进来,也算是为太公贺。” 云煌抚须而笑:“正是如此。” 众来宾的女眷此时也从侧厅进入了主厅,她们见夜宁长得潇洒英俊,人又有爱心,而且诗才之名响彻江宁,她们当中已有不少人起了哄,呼吁夜宁当场挥毫作诗,以梅咏志,让大家见识见识其文采。 这些人对夜宁是善意的,纯粹是想看到美的东西。 相比之下,那帮文士就有点酸溜溜了。不少人已经怪声怪气地嚷嚷起来了,让夜宁展示诗才,以正其名。 面对众口一词地要求他写诗,夜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也罢,不知今日歌赋以何物为题?” “梅花!”云安容如花仙子般款款而来,面上笑容浅浅,灵眸湛湛,“我爷爷一向爱梅,因此别苑周围遍植寒梅,今日既是寿辰,也是寒梅怒放之时,因此以咏梅为题。” 在众人或惊讶或嫉恨的目光之中,夜宁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嗯,双瞳剪水,人美如花,当下收捏微微荡漾的心神,点了点头,“行,既是盛会,那我就借诗献礼,为老太公贺。” 大厅中的气氛顿时骚动起来,众宾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之前夜宁夜访春凤楼,被一众狂生逮住,在百般刁难嘲讽之下,夜宁潇潇洒洒地写下相见欢一词,打了那帮家伙的脸。那首词在后来固然是流行于江宁坊间,传唱不休,不过夜宁依旧未能摆脱买诗装裱的嫌疑,毕竟那天晚上亲眼目睹他作诗的人不过寥 寥数人,出于文人相轻相贱的优良传统,夜宁又如何能得到公允的评价?吕映潼倒是卖力地为他洗脱嫌疑了,不过她是夜宁诗词的获益者,别人对她的话自然是存疑的。也因此,到得此时夜宁在众人眼中,依旧是一个靠买诗装裱自个儿的厚颜之徒。 如今这个厚颜的家伙要当着大家的面写诗了,而且他并非有备而来,谁会动用人牙子拐小孩这种脑子进水的招数来铺垫自己的隆重登场啊! 此时,吕映潼也止了琴音,妙眸湛湛地望向夜宁,对这个古怪的家伙,愈加的感兴趣了。 云安容心中也漾起了波澜,但却没有跟随其他人的脚步,上台去近距离看夜宁挥毫写诗。不过云大小姐的对于对方即将写出的诗作,还是颇为期待的。 “呸!人模狗样的东西!”范子程远远地瞅着夜宁,狠狠地呸了一句。 旁边一个儒雅翩翩的文士笑道:“范三少与那夜宁有隙?” 范子程歪着脑袋一看,顿时唬了一跳,赶紧肃容拱手:“子程见过卓大人!” 那人正是江宁通判卓书卿。 卓书卿作为今晚参加寿宴职位最高的官员,自然受到了规格很高的礼遇。云家对于云安容与卓书卿走到一起,自然是持欢迎的态度的,不过云安容早已在爷爷面前表明了对卓书卿不感冒的姿态,云海天知道这个孙女的脾性,兼之雍王那边的掣肘,他也没敢对孙女逼迫太甚。卓书卿爱煞了云安容不假,但也不敢就这么上门去提亲,他得先与云安容相处一段日子,让两人走到一块儿,然后演绎出一段在江宁羡煞旁人的爱情故事之后,他才能利用舆论做文章,给雍王施压,至于向皇帝请求赐婚,那是最后的手段了,毕竟雍王不是普通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用赐婚这么高调的法子来抱得美人归的。 今日他携诚意与厚礼而来,云安容也亲自出面招呼他,对他的态度自是亲善无比,如果夜宁没有出现,他今天或许会拥有一个相当美妙的心情,不过当夜宁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将人牙子拿下,并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爱心满满的好戏之后,卓书卿的好心情开始晴转阴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小第三十章:山园小梅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有对夜宁这个某种意义上的情敌投予半点关注的目光,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痴呆的富家废少如何能与他这个靠着自身实力官居江宁二把手的实权人物相比?就算其后夜宁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在江宁的诗坛上一飞冲天,成了人人瞩目的焦点,夜宁依旧没能对他造成哪怕一丁点的危机感。他虽是文士出身,但却瞧不上那种只知将大好光阴耗费在吟诗作赋舞弄风月上面的酸腐书生。他是实干型的官员,行事雷厉风行,有魄力,敢担当。也因此,无论夜宁在诗坛上写出多么光耀夺目的诗篇,在他眼中,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不过今日夜宁的出现,云安容对他所表露出来的神色,让心思敏锐的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闷与焦虑,他什么都好,就是控制欲太强,在他的思维里,云安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可以允许别人觊觎他的女人,因为他不怕竞争,越是难度高的竞争,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与决心。但他却无法忍受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假以辞色。云安容的追求者众多,但在卓书卿看来,这个江宁第一美女对于追求者所表露出来的大多是礼节性的东西,所以他自我感觉良好。 不过刚刚云安容一步步走向夜宁,那种澄澈的目光,复杂的表情,绝非一般宾主之间的情感流露,卓书卿的心中因此泛起了一丝丝的醋意。 “禀卓大人,范某与夜宁并无嫌隙,只是看不惯他那副假装清高却又恬不知耻的嘴脸。”范子程谄媚地笑着。 卓书卿淡淡叹道:“人家可是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的作者啊!” “呸!就凭那傻子的狗屁诗才,若能写出这等好词,我范子程把头砍了给他当凳子坐。卓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夜宁之前也是写过诗的,那东西写出来真是狗屁不通啊,不是我故意抹黑他,说到做文章,连麓山书院的先生们都对他失望之极,要不然他焉能一连五年都考不上生员呢。”范子程做义愤填膺状。 卓书卿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望向在台上挥毫写诗的夜宁,眸光中蕴着一层冷厉。 与此同时,夜宁已经才 思泉涌,开始在那一方熟宣上挥毫写下了诗篇。 由于他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每写下一句诗,那负责唱诗的人便用饱含情感的磁性声音将诗句当场唱了出来。 山园小梅二首 其一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其二 剪绡零碎点酥乾,向背稀稠画亦难。 日薄从甘春至晚,霜深应怯夜来寒。 澄鲜只共邻僧惜,冷落犹嫌俗客看。 忆着江南旧行路,酒旗斜拂堕吟鞍。 这首组诗的原作者是另一段历史北宋的诗人林逋。千年以降,这首《山园小梅》被后世的文人推为千古咏梅绝唱,备受推崇。其地位在诗歌的历史上是极高的。这首组诗通篇不着一个梅字,但通过以意传神,将梅花高洁清雅的风骨渲染得芳华绝代,超凡绝俗。 那唱诗的人对于诗词的感悟不深,但场内的众文人雅士却知道那一句句饱含着深情的诗句被唱将出来后,所蕴含的意韵是什么。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王孟不断咀嚼着这两句诗,眉头紧皱,表情凝重,竟然有些痴了。 他于诗词一道造诣颇深,因而对于好的诗句,天生的触觉较之一般人是要高出许多的。对于夜宁今日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他同样怀着小小的期待。 这首组诗的精髓之句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王孟再一次遭受到了如中秋诗会遇见《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之时的灵魂冲击,那是一种让人如饮酱酿般的微醺感,使得人陷于其中而难以自拔。 如王孟一般诗才富裕的人不少,他们同样在一片沉默之中,细细品咂着这首组诗的无限韵味。 相比之下,云安容的诗才逊色许多,因而第一时间她只是觉得这是一首好诗,至于好到什么程度,她居然有些焦急地举目四望,她想通过看周围文士的反应来探知这首诗到底达到哪个高度。在周围望了一圈,她心中稍稍有了个底,这诗的魅力貌似不亚于在中秋诗会上横空出世的水调歌头,然后她抬眼望向夜宁,这个 往日里给她呆子印象家伙的轮廓突然间变得模糊起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还会给人予多大的惊吓啊? 离得近了,反而看不清了! 云安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她不敢再看对方,收回视线之后,便将目光放在素笺上,疏影和暗香两句诗在十六行诗句之中,显得尤为突出,隐隐有珠光溢彩之势。 这得对梅花有着怎样的情感才能写出此等意韵深远的诗句啊! 云安容虽不像爷爷那般到了爱梅如痴的程度,但也是个爱梅之人,也因此,对于夜宁写出如此灵韵十足的诗句,其受到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王孟等人。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哈哈哈哈!妙哉!妙哉!”突然有人高声笑了起来。 这人缓缓步至夜宁身旁,拱手一揖,神态却有些倨傲:“夜兄可否另外就此诗书写一副字,赠予在下?” 夜宁也不在意,欣然应允:“当然可以,不过我这书法可贻笑方家了。” 那人有些嘲讽地道:“夜兄的书法别具一格,让人眼前一亮啊,不可妄自菲薄,不可妄自菲薄。” 面对别人的奚落嘲讽,夜宁早已免疫,他也不以为意,很快将《山园小梅二首》在纸上又书写了一通。 那人抓起墨迹未干的宣纸,轻轻地吹了吹,竟也不致谢,转身走开了。 众宾客之中有人嘀咕着,这不是雍王府的西席先生李晤吗?他怎么来了? 又有人发问此人态度如此傲岸,难道他是代表雍王而来? 由于李晤来自王府,又是第一个跑出来向夜宁索要字墨的,所以在场上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不过这个小插曲很快淹没在众人对于《山园小梅》这首诗的讨论气氛之中。 云海天面色通红,有些激动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此时,云安容已经出现在爷爷身边,她陪着爷爷走向那张案条,意欲近距离去感受那首诗的魅力。途中,云大小姐向夜宁瞥了两眼。 夜宁则视若无睹,施施然步至一旁,牵起小檀的小手,向门口走去。也不去管周围众人投之以讶异的目光。 在众多目光之中,有一道特别澄澈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目光的主人正是如百合 般娴静的吕映潼。 当夜宁写完《山园小梅》之后,吕映潼略略品咂一下诗中意境,便开始为这首组诗配曲了。中秋诗会上似曾相识的一幕开始上演了,他的作品一出,瞬间让场面归于沉寂,让文人士子皆为之惊,他的诗词与别人相比,简直是来自另一个层级,高高在上,超凡脱俗,对别人的作品形成一种毫无悬念的碾压。 真是个妖孽啊! 吕映潼有些无奈地一叹。 “大哥哥,你写的诗很好吗?”小檀点歪着小脑袋,点漆的眼睛溜溜转地望着夜宁。 夜宁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先让他们品评一下,咱去看看你爹。” 小檀嗯了一声:“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旁边的扣儿笑道:“少爷,这回你又让那帮家伙惊掉了眼珠子了。” 夜宁叹了一声:“只怕以后又不得清净了。” “那有什么,少爷只要不去管他们,由得他们聒噪便是,反正咱不去参加他们的什么书社啊,诗会啊就行了。” “呵,你倒是说得轻巧。” “难道不是吗?” 说话间,三人已经朝别苑的东门而去,期间在前面领路的一个云家管事小心翼翼地向夜宁说着好话。他是个有眼力见的,方才夜宁写出了让众人讶然的诗词,连老太公都被惊到了,这家伙或许真会成为云家的姑爷也说不定呢。 女儿被人牙子掳走之时,蒋庆也在夜宁后面苦苦追赶,当夜宁翻墙进入云家之后,蒋庆却不敢尾随而入,只在门口下跪,哀求门子放他进去,但他鹑衣百结的样子,自然遭到了门子的拒绝。当夜宁携着小檀出来后,蒋庆已经在小雪飘零的地上跪了近一个时辰了,他就像一尊冰雕一样跪在那儿。 小檀哭着喊爹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蒋庆,两父女抱在一起,一通嚎啕大哭。 父女俩很快对夜宁磕头致谢,夜宁赶紧将他们搀扶起来,询问他们的情况。 蒋庆面容愁苦,冷得直哆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夜宁赶紧叫车夫把他们送上马车避寒。便在这时,云家的人急匆匆地过来,请夜宁返回大厅。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