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为夫》 第 1 章(那位陆九爷...) 第 2 章(凶残锦衣卫...) 第 3 章(重逢) 第 4 章(一百两的银票...) 第 5 章(相亲宴) 第 6 章(再相见) 第 7 章(证明) 第 8 章(陆大人来了...) 第 9 章(夜访陆府) 第 10 章(帮不了) 第 11 章(故意的?) 第 12 章(划清界限?...) 第 13 章(吃饭睡觉打弟弟...) 第 13 章(吃饭睡觉打弟弟...) 第 14 章(你想得美) 第 15 章(失败的相亲宴...) 第 16 章(被孤立了) 第 17 章(好久不见啊...) 第 18 章(大人饶命) 第 19 章(不讲理) 第 20 章(生气了) 第 21 章(黎明之前) 第 22 章(认输了) 第 23 章(讨好) 第 24 章(撒娇) 第 25 章(为媳妇出头...) 第 26 章(‘他要利息呐’...) 第 27 章(没救了,等死吧...) 第 28 章(下不为例) 第 29 章(怎么又不高兴...) 第 30 章(碎银与玉佩...) 第 31 章(欺负) 第 32 章(欺负回去) 第 33 章(姘头) 第 34 章(你的银子) 第 35 章(求大人放过...) 第 36 章(得偿所愿) 第 37 章(不够喜欢) 第 38 章(抱紧) 第 39 章(相拥) 第 40 章(心疼了?) 第 41 章(他们不配) 第 42 章(如何谢我?...) 第 43 章(陆大人很生气...) 第 44 章(求赐婚) 第 45 章(要怎么谢我...) 第 46 章(你敢走,我就找别人...) 第 47 章(大婚前日) 第 48 章(我没那么喜欢你...) 第 49 章(把脉) 第 50 章(不能再拖了...) 第 5.1 章(只想你高兴一点...) 第开 52 章(离开) 第 53 章(暴 露) 第 54 章(找到了) 时光匆匆, 转眼一年便到了头,漠北一向不重节气,即便到了大年三十, 也鲜少有人放鞭炮挂春联, 顶多到了子时、新年与旧年交际之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去年的简轻语是与病重的母亲一同吃的,今年则换成了师父与奚清师兄。 因为过年, 医馆今日人很少,索性早早就换了门, 开始准备年夜饭。师父和奚清拿出邻居所赠的腊肉,以及先前特意买的菜,在小厨房里开始忙了起来,简轻语原本也想帮忙,无奈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刚一闻见油烟味便开始犯恶心。 “阿喃,你还是出去吧, 这里有我跟师父便好了。”奚清见她不舒服,便催她离开。 阿喃是简轻语的化名,她怕自己在漠北的消息传出去,便一直没用真名,虽然这名字是她小名简化而来,但只要漠北的人不会将这个名字跟简轻语三个字联系起来, 她便不必担心泄露身份。 简轻语闻言喝了口凉水, 压下恶心感后才道:“我没事,可以帮忙的。” 奚清嘴唇动了动, 劝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师父就先炸了:“赶紧给我出去!别再吐老子菜里了。” 说着话, 便举起了手中的擀面杖,大有她不听话就揍的意思。 简轻语撇了撇嘴,果断选择退出厨房,师父冷哼一声,继续忙活他的。 简轻语一个人闲着无聊,便走屋檐下坐在门槛上往厨房里看,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发起了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兜兜转转回了漠北,却依然没能回自己的家,吃饭的地方和人换了,心境似乎也大有不同,只要闲下来,就忍不住去想京都城里的人和事。 奚清从厨房出来时,就看到她坐在门口发呆,顿了一下后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坐下:“不高兴了?” “嗯?”简轻语迷茫扭头。 奚清笑笑:“师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凶你只是想让你歇着,别看你才来两个月,但其实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我没生师父的气。”简轻语回过神后哭笑不得。 奚清扬眉:“当真?” 简轻语见他不信,只好解释:“我方才只是想起一些故人,心情有点复杂,真的没有生师父的气。” 奚清见她说得认真,顿了顿后笑了:“看来是师兄小人之心了。” 至于别的,却没有再说。虽然阿喃从未说过自己的过往,但他和师父多少也猜出来些,无非是痴情女子遇到了负心汉,珠胎暗结后被家里赶出来这种事,漠北民风开放,私奔者常有,始乱终弃者常有,无家可归者亦常有,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简轻语知道他的沉默背后是好意,静了静后无奈地叹了声气,倒没有像刚认识时那样一直解释自己没被始乱终弃。师兄妹在门口坐了片刻,便被师父骂着去背药方了,一直背到子时吃年夜饭时才停 下。 “……这大概是我最难忘的新年了。”简轻语吐槽。大年三十还要勤学苦读,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师父闻言斜了她一眼:“我可以让你更难忘,想试试吗?” “不用不用,我还是陪师父吃年夜饭吧,”简轻语顿时笑嘻嘻,为他斟一杯酒后开口,“师父,我敬你,谢谢你肯收留我。” 师父轻哼一声,难得没拿话刺她,碰杯之后将酒水一饮而尽。简轻语那杯是普通的温水,也跟着一口饮下,她这才同样地敬奚清。 敬过一圈后,三人便都沉默下来,安静地吃着比起平日丰盛许多的饭菜,不知过了多久,师父突然道:“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谁?我?”简轻语抬头,确定是问自己后忙回答,“我想学成之后开个医馆,一边行医一边养话话。” “话话?”奚清茫然看向她。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双手抚上厚衣裳盖住的小腹:“就是他。”她叫喃喃,孩子叫话话,日后他们娘俩过日子一定很热闹。 “你这月份还小,竟已经取名字了?” 奚清哭笑不得。 简轻语笑眯眯:“对呀,早做准备嘛。” “幼稚。”师父评价她,倒是对话话这个名字没什么意见。 简轻语顿时笑了,端起水杯又敬了师父一杯。 一顿年夜饭师徒三人吃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散场时师父和奚清都有些醉,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两个人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呆滞,比亲生父子还像亲生父子,简轻语看得直乐。 “笑什么笑,”师父喝多了都不忘骂人,“赶紧回去睡觉,东西明早让奚清收拾,你不准动。” “我可以收拾的。”简轻语忙道。 师父瞪了她一眼:“你一个有身子的人,没事乱动什么!不准!” “师父说得对!不准!”奚清也板起脸,可惜文文弱弱的,很难威严起来。 简轻语忍着笑答应了,但在他们走了之后,还是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妥当,然后才回了寝房。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本该生出许多惆怅的,只可惜她背了一晚上的药方,又吃了一个时辰的饭,早已经累得浑身疼,一倒下便直接睡死过去,什么惆怅什么难过,都散得一干二净。 她一直睡到翌日晌午,醒来后伸了伸懒腰便出门了,结果发现往日勤快的师父师兄一个也没见着,二人房门紧闭,显然还没起来。 她一时好笑,索性拿了篮子出门了,打算趁他们醒之前买些菜回来。 漠北相较京都要贫瘠许多,终年刮着混合沙尘的大风,吹在脸上时又干又疼,这里的土地大多被石块覆盖,能种的菜只有那几种,大多百姓都是自给自足,只有像他们这样没有土地的人,才会拿银子去集市买。 集市距离医馆很远,简轻语慢悠悠地往前走,走了两刻钟才到地方。虽然是大年初一,又是晌午时分,但集市上的人还是不少,只不过大多都是聚在一起聊天,鲜少有来买东西的。 简轻语搬到这里后时常过来,与小贩们都算熟了,于是直接往人多的地方走,走近后刚要打招呼,就听到一个大娘好奇:“那个大皇子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 简轻语猛地停下脚步。 “当然是死了,我还能骗你不成?”散播消息的人不满。 大娘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好奇么,那可是堂堂皇子,天上的人儿,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据说是犯了事被抓进大牢,然后畏罪自杀了,”那人啧了一声,“要我说,还是这些贵人面皮薄,犯点事就要死要活的,也不想想他老子可是当今圣上,求求情不就能活命了?” “人家是皇子,你咋能想到皇子是咋想的。”另一人立刻反驳,众人连连点头认同。 简轻语没忍住走了过去:“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哟,阿喃来了啊,我给你留了条鱼,你待会儿拿回去给你师父补补身体。”散播消息的人招呼她。 简轻语道了声谢,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可知道大皇子犯了什么罪吗?”褚赢可不像会畏罪自尽的人,除非他真的犯了滔天大罪。 “那谁知道,我这也是听我姐夫说的,他在京都做狱卒,这几日来漠北了。”那人随口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姐夫?” “哟哟哟,又该炫耀自己的姐夫了,阿喃你别理他,快来大娘这里挑挑菜。”大娘招呼她。 那人不满:“谁炫耀了,我姐夫本来就是做狱卒的,你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将他叫过来。” “不用不用,”简轻语忙笑着摆手,“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说罢,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姐夫……还同你说什么了?” “别的也没说了,”那人说完停顿一瞬,“哦,圣上似乎病重了,京都传言他熬不过这个冬天,锦衣卫抓了十几个造谣的人,直接在菜市口杀了头,据说血流成河,菜市口腥了好几日。” 乍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简轻语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怔愣一瞬,才勉强笑笑:“听着真吓人。” “可不就是,我看这些锦衣卫也猖狂不了多久了,如今圣上只剩下二皇子一个儿子,二皇子又宅心仁厚不喜杀生,待到二皇子继承皇位,定要收拾这群残暴的锦衣卫。”那人义愤填膺。 顿时有人好奇:“锦衣卫?那是啥?”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连皇亲国戚都怕的杀神……” 那人滔滔不绝,简轻语却没了听下去的心思,简单买了些菜后便往医馆走,一边走一边想大皇子已死,继位的人选便只有二皇子了,他与陆远又是合作关系,二皇子想来也不会对他如何,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能安全活着,便已经很好了。简轻语走到医馆门口时,猛地停住了脚步,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只觉压在心上的大石突然消失,轻盈之余又隐隐犯疼。 “阿喃?你在门外做什么?”已经起床打扫院子的奚清走出来,看到她后奇怪地问。 简轻语回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可是身子不舒服了?”奚清走上前,“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脉。” “不用……我没事。”简轻语小声拒绝。 奚清知道她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听到她说没事便放心了:“回屋歇着吧,今日初一,不会有什么病患。” “嗯,谢谢师兄。”简轻语说完笑笑,便先一步回房间了。 奚清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才惋惜地叹了声气,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那个负心汉。 简轻语回屋之后,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半晌走到铜镜前,仔细打量自己的模样。 如今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但穿着冬衣看不出来,只是瞧着比以前圆润了些,气色也比以前更好,除了偶尔犯恶心,别的都一切正常。她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解开冬衣,直接看自己的小腹。 嗯,这样看似乎有点弧度了。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将衣裳穿好,就感觉肚子突然抽了一下,她先是一愣,半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着急忙慌地穿好衣裳冲了出去。 “疯跑什么!”刚出房门就看到她发疯的师父立刻训斥。 简轻语一脸激动地冲了过去:“师父!我有胎动了!话话刚才动了!” “……都四个多月了,会动不是很正常?要我说还动晚了,肯定是个小笨蛋!”师父表面嫌弃,眼神却缓和了许多。 刚清扫完院子的奚清也跑了过来,高兴地看着她:“真的动了吗?怎么动的?” “就是突然动了。”简轻语说着,还模拟了一下动作。 奚清顿时更加高兴,还对着她重复了一遍动作。师父看了眼两个傻子一样的徒弟,哀声叹息地转身走了。 这一日的胎动之后,简轻语的胃口逐渐恢复了,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至于恶心难受的劲儿,却是一点都没了,只有偶尔吃撑的时候会觉得肚皮发紧。 师父也不再吩咐她做事,只每日里抽一个时辰的时间教她看药方,其余时间就随她去了,简轻语觉得无聊,便主动包揽家事,然而每次还没做,奚清便冲过来了。不论是师父还是师兄,都在各种小心地照顾她,而照顾的结果,便是简轻语一个月胖了七八斤。 师父一连观察了她好几日,终于忍不住说她了:“你是不是太胖了?” “……我哪胖了?!”正在添第二碗饭的简轻语睁大眼睛,“我这是月份大了,看起来比以前要胖些!” 师父冷笑一声:“脸都圆成什么样了,还说自己因为月份大了?你家月份大了肉长脸上?” 简轻语被他说得一震,当即撂下碗筷跑回了房间,当看到镜中下颌线变模糊的自己,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样,我就说胖了吧,”跟过来的师父倚在门口,幽幽给出致命一击,“你以后少吃点,多活动,免得该生的时候孩子过大,大人孩子都危险。” 简轻语苦了脸,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 师父该说的都说了,轻嗤一声便去前边看诊去了。 简轻语垂头丧气地在镜子前坐了片刻,听到奚清在外头叫了才出去。 奚清本想叫她出来帮个忙,看她苦哈哈的脸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师兄,我是不是很胖?”简轻语问。 奚清顿了顿,盯着她仔细看了半晌后认真道:“不胖。” 简轻语松一口气。 “就是圆了点。” 简轻语:“……” “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日后生的时候会受罪,还是控制些好。”师徒俩连话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奚清的表情要正直许多,“我本来还想让你帮忙看着点药炉,我去老乡家收药材,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我们一起去收药材吧,你也多走动走动。” “……好。” 简轻语叹了声气,拿上竹篓便跟着他出去了。师父正在前院医馆看诊,见他们背着竹篓出来,直直就往外走,当即瞪眼训道:“带银子了吗就走?!” 简轻语立刻笑嘻嘻地折身回来,两只手朝上道:“师父,钱。”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师父嘟囔一声,拿了两吊钱给她。 简轻语睁大眼睛:“给多了吧。”他们每次出去收药材,都是一吊钱便够了。 “这次的药材晒得不错,各家多给五文,剩下的你们两个拿去花。”师父斜了他们一眼。 “哟,辛苦费,”简轻语当即乐呵呵地跑去找奚清了,“师兄,咱们有钱了!” “那等一下去集市上,给师父买些果脯。”奚清也很高兴。 “得嘞,顺便给你买双鞋,你这双都旧了……”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师父低头为人诊脉,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半仙,你这回收的徒弟可真活泼,整日里就她话多。”看病的人乐呵呵地与师父说话。 师父轻哼一声,唇角始终扬着:“都是债!” “跟阿清关系也好,要我说,直接给他们说成得了。”那人依旧乐呵。简轻语虽然胖了许多,可平日穿的衣裳宽大,肚子又不甚明显,加上没有半点孕妇自觉,是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她身子重。 师父斜了他一眼:“少乱点鸳鸯谱,人家俩根本没那想法。” 说完,抓了几服药便将人打发了,医馆里顿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今日医馆事少,那俩师兄妹拿了钱,又不知道要疯玩到什么时候,师父一个人在医馆里坐了会儿,便打算提前关门,自己也找老友喝酒去。 他这般想着,便将外头的椅子都搬回了屋里,正要将门锁上,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拦住了门:“大夫,看病。” 师父抬头,一张清俊的脸便映入眼帘,他顿了一下,忍不住打量这人,只见此人身形高大结实,身上的衣衫虽然透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却依然难掩贵气,一看便与漠北格格不入。 师父鲜少见这样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想起正事,踮起脚朝他身后看了看:“病人呢?” “我便是。”男子回答。 师父愣了一下,重新将他打量一遍后敷衍:“公子来得不巧,老朽今日有事,恐怕不能为公子看病了,往前走三百米,也有一家医馆,不如公子去那边看病吧。” “老先生身为大夫,怎能将病患拒之门外?”那人扬眉,透着一股肆意,“要知道此举,与见死不救无异。” “公子说笑了,我看公子气息沉稳身形有力,也不像将死之人,公子还是不要为难老朽了。”见他缠着不放,师父索性就直说了。他行医几十年,有病没病还不是一眼就看得出,这人在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男子听他拆穿了自己,便直接放开房门:“既然如此,就不强求了。” “多谢。”师父说完,果断关了门,一直走进了后院,才嘟囔一句‘神经’。 男子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了,过了大路绕过一个拐角后来到马车前,轻车熟路地钻进马车,对面前闭目养神的人道:“大人,医馆就药半仙一人。” 男子正是季阳,而他面前的人便是陆远。 陆远闻言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漆黑一片:“她呢?” “……卑职不知,药半仙的另一个徒弟也没在,估计是都出去了。”季阳小心道。 他们一个多月前便来了漠北,这一个多月里不停地查简轻语的踪迹,却一直没有半点消息,直到前些日子查到药半仙的临镇好友那儿,得知药半仙几个月前新收了一个女弟子,名唤阿喃,这才找到这个女人。 简轻语可真能躲,从他们查出她死遁的真相,便抛下京都一切来找她,结果硬生生耗了他们这么久,害得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越来越沉默的大人。 季阳一想到这段时日受的苦,便想挽起袖子揍简轻语一顿,但一跟陆远那双眼睛对上,又忍不住同情她。 ……害大人痛苦这么久,她这回肯定要倒大霉了。 季阳刚忍不住幸灾乐祸,马车旁便有两个妇人经过,兴致勃勃地聊些什么,他瞬间听到了简轻语的化名―― “刚才我遇到药半仙家的奚清跟阿喃了,两个人刚收完药,正在集市上逛呢。” “我也见着了,阿喃给奚清挑鞋呢,你还真别说,俩人郎才女貌看着就般配,我都想给他们做媒了。” “人家俩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还用你做媒啊,我看你就是想白捡媒人茶喝……” 妇人们说笑着离开,马车里的气压愈发低沉,季阳默默咽了下口水,许久之后干笑道:“一群长舌妇,就爱说些有的没的,大人别放在心上。” “去集市。”陆远淡淡开口,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季阳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待马车启程之后小心劝道:“大人,待会儿……你可千万要冷静啊。” 陆远一言不发,也不知听进他的话没有。 方才还等着简轻语倒霉的季阳,见状顿时眼观鼻鼻观心,祈祷陆远出刀够慢,或者简轻语跑得够快。 第 55 章(孩子是谁的...) 马车不敢停歇地往前跑, 转眼便到了漠北小镇的市集。说是市集,其实只有三三两两商户,路边摆着小摊卖些便宜劣质的东西, 冷清得连京都最偏僻的街都不如。 马车在集市上转了两圈, 都未找到简轻语的身影,季阳看着闭目养神的陆远,咽了下口水艰难开口:“……大人, 没见着人,兴许是已经离开了, 要不我们去医馆门口守着吧。” 陆远不语,仿佛已经睡着。 季阳不敢再问,扒着车窗仔仔细细地搜寻,祈祷快些将那个害人精找到。 或许是他的祈祷太有用,他们第四次在集市上转悠时,他终于看到简轻语从一间铺子里出来,震惊之余竟有一点不敢认……确定是她吗?为何看着圆润许多, 腰似乎也粗了,穿了一身粗麻衣裳,一头乌发只梳了个简单的辫子,若非一张脸还白白嫩嫩,看起来真像个乡下丫头了。 季阳隔着老远仔细辨认半天,确定这就是他们找了许久的害人精后, 便扭头看向马车里的陆远, 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简轻语快活的声音传来:“我在外面等你!” 长眸睁开, 眼底一片晦色,陆远静了许久才撩开车帘, 抬眸往外看去。 季阳抿了抿发干的唇,也默默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圆润的简轻语正对着铺子里的人说话,眼睛弯弯的像盛满了星星,虽然胖了许多,可一张脸依然明艳动人,甚至还多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温柔。 季阳:“……”私自逃走也就罢了,她怎么敢过得这般滋润,就差将‘没有陆远,活得更好’八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犹豫一下,思考要不要帮简轻语解释两句,免得大人气疯了波及无辜,可惜还未等他想好措辞,铺子里便走出一个文弱白净的男子,简轻语一看到他便迎了上去。 季阳:“……”看来不用帮她说话了,之后记得帮她收尸就行。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开口了:“这人应该就是奚清,药半仙的徒弟,简轻语也是药半仙的徒弟,他们之间应该就是纯粹的师兄妹关系……” 话没说完,简轻语便掏出了手帕递给奚清,奚清拿去便擦了擦汗,两个完全不见外,显然不止一次这样做了。 季阳只感觉马车里一冷,顿时再不敢开口,正当他以为陆远要冲出去杀了这对‘狗男女’时,简轻语和奚清突然离开了,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季阳赶紧问:“大人,还追吗?” 陆远淡漠地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直到二人彻底消失,他才垂下眼眸。 简轻语跟着奚清走出很远,突然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只能看到一路的风沙。 “看什么呢?”奚清询问。 简轻语耸了耸肩:“总感觉刚才有人盯着咱们。” “哪有什么人,”奚清看了眼空旷的大路,“你想多了吧?” “也许吧……”简轻语抿了抿唇,心里莫名地发慌。 奚清见状笑了一声:“又不困了?” 简轻语本就乏了,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感觉更困,一边打哈欠一边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我都快困死了。” 奚清笑着跟了上去。 师兄妹二人加快速度回了医馆,简轻语回了寝房倒头就睡,奚清一个人负责处理刚收来的药材。师父喝完酒回来,就看到他一个人在忙碌,顿时啧了一声:“都说了要你盯着她多活动,怎么又让她去睡了?” “这次收了四十多斤药材,她也累坏了,就让她休息吧。”奚清笑着为简轻语求情。 师父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便去医馆里坐着了。奚清将药材该收的收、该晾的晾,都处置妥当后便去给师父帮忙了。 今日医馆不算忙,师徒二人坐了一个时辰,也就来过两个病患,眼看着天快黑了,师父伸了伸懒腰,一边往院里走一边叮嘱:“关门吧,我去给混丫头蒸个蛋羹,今晚不准她吃肉了。” “是,师父。” 奚清温顺答应,起身便朝大门走去,还未等走到门口,便有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顿了一下,温和询问:“请问是拿药还是看诊?” “不拿药也不看诊,我来找我主家夫人。”季阳人畜无害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奚清顿了顿,不解:“主家夫人?” “阿喃,你应当认识吧?”季阳眯起眼眸,不怀好意地问。 奚清愣了一瞬,还未等开口回答,师父便从院里又出来了:“我才发现当归用完了,你今日收药材时可有……” 话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季阳,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又是你?” “……师父,你认识他?”奚清忙问。 师父扯了一下唇角:“有一面之缘,这位公子,请问你一日之内来了两次,究竟有何贵干?” “他说他是来找阿喃的,”奚清悄悄挪步到师父身边,压低声音道,“他还说阿喃是他主家夫人。” 师父愣了一下,顿时没好气起来:“什么阿喃什么主家夫人,这里没你要找的人,快走快走!”想都不用想,这是抛弃阿喃的负心汉来了。 奚清见师父突然强势,也跟着直起腰板,师徒二人一路轰人。季阳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点笑意:“有没有我要找的人,可不是二位能说得算的。” 师父愣了一下,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是夜。 简轻语睡醒时,发现天都黑透了,屋里没点灯也是昏暗一片,她懒洋洋地抱着被子发呆,想等师父什么时候叫吃饭了,什么时候再出去。 然而等了一刻钟、又等了一刻钟,她的眼睛都适应黑暗了,却始终没等来师父和奚清唤她。 ……难不成这俩人根本没等她,直接吃完饭睡觉去了?刚冒出这个想法,简轻语便自动否决了,师父和师兄一向疼她,又一向重视三餐,不可能吃饭的时候不叫她,估计是医馆太忙,暂时还没来得及吃饭。 这么想着,她赶紧起来,摸着黑就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怎么院子里连灯笼都没点?简轻语看着同样黑乎乎的院子愣了愣。 “……师父?奚清师兄?”她尝试着喊了两声,院子里回应她的,只有漠北携裹着沙土的风声。 简轻语蹙起眉头,抬脚穿过了院子,径直进了前头的医馆―― 然而医馆也没人,而且与院子里一样黑漆漆的。 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半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师父?” 依然无人应答。 简轻语想往前走几步看看情况,可原本熟悉的医馆却仿佛突然间变得陌生,漆黑的背后藏匿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她在门口犹豫许久,到底没勇气走进去,于是僵硬地一步步退回到有月光的院子里,扭头朝师父的房间跑去。 “师父!师父!”简轻语着急地唤人。 师父和师兄一向紧张她的身体,自从她住进来之后,即便夜间临时有事要出门,也会将能点的灯烛都点上,就怕她突然摔倒伤到身子,像今天这样突然消失,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拍了几下门无人应声,干脆直接推开门进去,没找到师父后扭头就往奚清房间跑,还未跑两步余光注意到什么,于是猛地停了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寝房,看着单薄的窗户纸上映着跳动的烛光,紧张得手脚开始发麻―― 她似乎记得,自己出来时并未点灯。 那么现在这盏灯,会是谁点的? 简轻语僵硬地盯着窗子,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她的耳膜,大脑不停地叫嚣有危险快逃,脚却如焊在了地上一般,迟迟挪动不了。 ……师父和师兄可能有危险,她不能走。 简轻语静了许久,终于谨慎地朝门口走去,走的过程中还捡了一根柴火,攥在手中当做自卫的武器。 短短几步路,她艰难地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房门口,静了静后紧张地问:“谁,谁在里面?” 里头无人应声。 “……再不说话,我可要报官了!”简轻语尽可能严厉些,可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里头还是无人说话。 简轻语越等越紧张,就在她终于要扭头跑的时候,里透出传来一道淡漠的声音:“进来。” 简轻语猛地睁大了眼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她一定是听错了,死遁的事天衣无缝,陆远不可能发现,再说如今多事之秋,圣上已经病危,皇权随时更迭,他就算查出了真相,也不可能有时间跑来找她,一定不可能…… “进来。”声音更冷了一分。 简轻语:“……”两个字也能说得这般}人的,恐怕就只有他了。 确定是她曾经思念很多遍的陆远之后,简轻语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生出了剧烈的恐惧―― 她骗得他那么惨,他会杀了她,他一定会杀了她。 简轻语再也控制不住,扭头就想逃离,然而还未等动身,就听到里头淡淡开口:“你走一步,我卸他们一条胳膊,两步,卸一条腿。” 简轻语猛地停下,一脸惊恐地看向房门。 许久之后,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惨白着一张脸,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虽然她嘴唇发干,紧张到肚子都要疼了,可还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深深地吸引了。 陆远一身玄衣,神情淡漠地坐在桌边。灯烛下,他似乎消瘦许多,脸颊轻微的凹陷,下颌线愈发锋利,一双本就清冷的长眸,此刻愈发拒人于千里之外,若以前是冬夜无声的深潭,如今便是无垠冰封的雪山。 她在看陆远的时候,陆远也在看她。 白日里隔得太远,只隐约看到她比起在京都时要好一些,现下近距离地见到了,才发现何止是‘好一些’。 她在京都时,腰身瘦得一掌便能把握,时不时就一副精神恹恹的模样,可如今却是珠圆玉润,肌肤白里透红,眼角眉梢都挂着一丝温柔,显然是过得太好了。 “离了京都,你倒是如鱼得水。”陆远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简轻语轻轻打了个激灵,试图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可扯了扯嘴角后却失败了,只能硬着头皮问:“……我师父和师兄呢?” “杀了。”陆远轻描淡写。 简轻语一惊,随后反应过来:“不可能,你方才还在拿他们威胁我。”什么卸胳膊卸腿的,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尸体也一样。”陆远平静地抬头,幽深的眼睛与她对视。 简轻语瞬间心凉了半截。是啊,尸体也一样能卸胳膊卸腿,一样能威胁她。 一想到师父和师兄此刻凶多吉少,她死死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好半天才哽咽着问:“你、你真的杀了他们?” “他们不该杀?”陆远反问。 “当然不该!”简轻语听到这句话,恐慌与担心瞬间化成了愤怒,哆嗦着指着他道,“你恨我,想报复我,便杀了我就好,为何要牵连无辜的人!” 陆远抬起长眸看向她,片刻之后站起身,不急不缓地朝她走去:“无辜?也是,他们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你为何来到此处定居,更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他们的确无辜,可是……” 说着话,他走到了简轻语面前,却依然往前逼近,简轻语只得一步步后退,当退到门板上再无退路时,陆远一拳砸了过来,简轻语吓得喉间溢出一声呜咽,缩紧了肩膀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砰’的一声,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她轻颤着睁开眼睛,便看到陆远的拳头就停在她耳边的门板上,指骨因为砸得用力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顺着门板往下滑,看起来触目惊心。 简轻语怔怔地抬头,对上陆远漆黑的眼眸。 “可是,他们无辜,我便不无辜了吗?”陆远眼角泛红,冰封的雪山龟裂出纹路,渗出了浓烈的恨意,“在不知道真相之前的四十几个日夜,我就不无辜吗?简轻语,你可知道我为了找你,每天晚上在东湖找两个时辰,即便是结冰的冬天,也不曾间断,简轻语,你凭什么……” 简轻语心口疼得厉害,有千万句道歉的话想说,最后却只汇成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是我蠢,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骗,才会轻易相信你那些可笑的谎言,”陆远蓦地平静下来,一双长眸死死盯着她,“你说得对,我该杀的人是你。” “对不起……你杀了我吧。”简轻语想解释,可看到他眼底的恨后,最终什么都没说,道了歉便昂起脖颈,闭上眼睛时眼泪突然滑落,落入鬓角消失不见。 陆远死死盯着她脸上的泪痕,许久之后冷静下来,嘲讽:“想死?你觉得可能吗?” 简轻语一怔,茫然地看向他。 “欠了我那么多,用区区一条命就想尽数偿还,是不是想得太好了?”陆远眸色晦暗。 简轻语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颤着声问:“你、你想做什么?” “来漠北之前,我在府内建了间地下暗房,房间四面墙都包了软垫,无法自尽,无人听到,亦逃不出,你觉得如何?”陆远像是在与她商量。 简轻语惊恐地睁大眼睛:“陆、陆远……你想囚禁我?” “不好吗?世人皆知你已经死了,宁昌侯府虽未办丧事,却也放弃了搜寻,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见你,你不喜欢?”陆远静静地看着她,“没关系,一开始你或许会不喜欢,但时间一久,你便会盼着见我,因为这将是你这辈子,唯一能做的事。” 简轻语怔怔和他对视,许久之后低喃一句:“疯了,你真是疯了……”竟想将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叫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自此只能依赖他而活,单是想象一下,她便心生恐惧。 陆远抬手抚上她的脸,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是你自找的。”他曾捧着一颗真心奉到她面前,是她三番两次踩进泥里践踏,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亦是他自找的。 “我从一开始,便不该奢望真心换真心。”他梦游一般轻喃,手指捏紧了她的下颌,直到白皙的肌肤上留下红色的指印,才缓缓往下划去。 简轻语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指一路往下,触到衣领时停顿一瞬,接着便伸进了她的怀中。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简轻语心里一惊,急忙抓住了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陆远勾起唇角,眼底没有半点笑意,“我对你,还能做什么?” “别、别……我现在不能做。”简轻语小声哀求。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从你背叛我那一日开始,便没了说不的权利。” 简轻语闻言惊慌地推开他,转身便要逃走,却在跑了两步后突然腾空。 当被陆远抱着往床边走时,简轻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挣扎:“陆远不要!我不要!” 陆远一言不发,直接将她甩到了床上,简轻语下意识撑住被褥,这才没压到肚子,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陆远便一把扯开了她的衣带。 当衣衫散开,只余一件小衣遮挡,微微隆起的小腹便彻底遮掩不住了。 陆远猛然停下,简轻语赶紧翻个身钻出他的怀抱,惊慌地将衣裳拢住:“你先听我解释……” “你有了身孕?”陆远死死盯着她,眼底通红一片。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简轻语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了,既然瞒不住,索性都说了,再想法子弥补他。简轻语咬住下唇,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嗯,我有身孕了,这孩子是……” “简轻语!”陆远厉声打断她,嘴里弥漫出一股血腥气,“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在打了我的孩子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怀上别人的?” “……啥?” “这孩子是谁的,那个奚清的吗?”陆远咬牙质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简轻语本来还愣着,见他扭头要走,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现在去杀……我师兄还没死?那我师父呢?” “你到现在心里就只想着他?”陆远眼睛愈发红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连半点真心都不屑给,却愿意为一个刚认识几个月的男人生孩子,简轻语,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轻语无言一瞬,深吸一口气开口:“孩子是你的!” “你还想骗我?”陆远攥紧了她的胳膊,手背上青筋暴露,“你盛落子药的那只碗,已经被我找到,简轻语,你的心好狠,为了不生下我的孩子,那样烈性的药都敢喝,你也不怕此生再无法生孕!” 说罢,他顿了一下,几乎字字泣血:“也是,你有什么好怕的,没了我的,你可以生别人的,现在不就怀上了,简轻语,你怎么可以如此伤我!” “……孩子真是你的,那碗药被简震喝了,我没喝。”简轻语吃痛地蹙眉。 陆远闻言,心中恨意更深:“简震喝你的落子药?简轻语,你真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说罢,他手下愈发用力,简轻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正要求他放手时,陆远看到她眼底的泪意,瞬间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颤声开口:“孩子已经五个月了,你算算时间,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陆远不为所动。 “……你若实在不相信,便叫来师父和师兄与你当面对质,看看我是不是来医馆时便已经有了身孕。”简轻语咬牙开口。 陆远定定地盯着她看,简轻语也尽可能坦然地看回去。 一刻钟后,季阳将五花大绑的师父和奚清搬到了院里,简轻语赶紧冲过去,将塞在他们嘴里的布包取了下来。 陆远淡漠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二人:“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师父,你告诉他,我有几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将老头扶起来,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呸!你个负心汉王八羔子,反正不是你的!”师父张嘴就骂,“想当便宜爹,也要看孩子的亲爹同不同意!” 好脾气的奚清也气红了脸:“我就是孩子亲爹,我不同意!” 简轻语:“……”咱能不添乱吗? 第 56 章(解释) 当奚清说出那句他是孩子的父亲后, 院子里的气压陡然低了下来,陆远抬起眼眸看向他,眼底没有半点情绪, 季阳却抽出了刀。 “别、季阳别……他们是为了保护我才撒谎的, 我跟师兄是清白的。”简轻语慌忙拦住他。 季阳气恼:“你都怀上别人孩子了,还有脸说自己是清白的?!” “不是别人的,是陆远的!”简轻语着急。 季阳愣了一下, 迟疑地看向陆远,见他面无表情, 顿时更加愤怒:“你给大人戴绿帽不说,还要将不是他的孩子强加给他?!” ……都什么跟什么啊!简轻语无语,只能去劝师父:“师父!你快说实话啊,我都全部交代了,你再撒谎他也不会信,还是说开了好!” 说完顿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些, “师父,他从未始乱终弃我,是我对不起他,你不用为了护着我撒谎。” 求求老爷子千万别胡说了,否则她就是长八张嘴,恐怕也解释不清了。 她声音虽小, 但陆远还是听到了, 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我没撒谎,奚清本来就是孩子的爹!”老头显然没意识到现在情况有多糟, 甚至觉得简轻语是被要挟了才会这么说,“你别因为别人威胁一下, 就胡乱给孩子认爹,万一他强行将你带走了,以后有你哭的!” 混丫头真是不争气,被人吓唬一下就全招了,也不想想这人行事跟土匪一样,她跟着回去了能有好日子过吗?老头想着,恨恨地瞪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再乱说话。 简轻语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寄希望于师兄:“师兄,求求你说句实话吧……” 奚清闻言心生犹豫,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师父横了一眼,当即梗着脖子开口:“没什么可说的,你我已经是夫妻,你也有了我的骨肉,我决不允许……” 话没说完,空中传来利刃破风而出的声音,下一瞬便抵在了他的喉咙上,奚清咽了下口水,脖子便被刀尖划出一点伤口。 “方才的话,再说一遍。”陆远持刀,淡漠开口。 “冷静,冷静一点,”简轻语伸手想推开刀,却怕陆远朝前刺去,手举到半空又生生放下,“陆远,你千万要冷静……” 脖子上传来刺痛,奚清气愤地抬头,然而对上陆远眼睛的瞬间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傻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再说一遍!”师父愤怒。 奚清咽了下口水,喉咙上瞬间多出第二道小伤,他浑身僵硬,半晌弱弱开口:“……不行啊师父,他真会杀了我。” 师父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陆远,跟着也莫名地生出一分怯意。阿喃找的这个负心汉……好像不一般啊。 师徒俩总算老实了,简轻语忙站起身,犹豫着伸手扶上陆远的袖子:“陆远,你先放下刀。” “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陆远侧目看向她,眼底漆黑一片,“他的妻子?” “……没有的事,我与他真的是清白的,”简轻语头大,“你仔细想想,不管胎象如何,是不是都至少四个月之后才能显怀,我这肚子一看就不止四个月了,我是三个多月前离开京都,路上少说也要二十多天,也就是说跟奚清认识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个月,就算……就算真跟他有什么,肚子也不该这么大啊!” 一直在旁边没吱声的季阳,闻言忍不住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先前本以为是胖了,现在一看确实与胖的不像……所以她这孩子真是大人的?季阳眼睛顿时亮了,然而看到陆远没什么反应后,又瞬间老实下来。 简轻语苦口婆心地解释一堆,陆远总算放下了刀,简轻语顿时松一口气,刚要劝他先进屋再说,就听到他淡淡开口:“孩子不是他的。” “对对,不是他的!”简轻语赶紧点头。 “那是谁的?” “你的啊……”简轻语有气无力 陆远嘲讽:“简轻语,落子汤的碗还在陆府。” “我真没喝,是简震……”算了,这话听起来确实挺离谱的,他不信也不奇怪。 她突然不解释了,陆远的心脏不断下沉,许久之后冷淡地问:“不是他的,你很失望吧。” “……什么意思?” 陆远看向奚清,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不带半点情绪地评价:“倒是你会喜欢的模样。” “什么我会喜欢……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三个字,在如今的情况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咬着唇闭嘴,一脸哀求地看着她。 陆远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她未尽的意思,盯着奚清看了许久后,又看向了眉头紧皱的师父,许久之后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简轻语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慢慢挪步到二人身前,小心谨慎地开口:“他们什么错都没有,只是收留了我几个月而已,你放过他们……” “才几个月,你对他们的感情倒是深,”陆远看向她,“我都不知道,你是这般有情有义。” “陆远。”简轻语声音干涩。 “杀了他们,你会痛苦吗?”陆远语气平常,似乎在与她讨论今日天气如何。 简轻语怔愣一瞬,再开口声音都哑了:“陆远,你别这样……” “我倒想看看,你痛苦起来是什么样。”陆远玩味地看向地上被捆得牢实的二人,随意地握着刀柄向前,刀尖在石板地上拖行,发出尖刺的声音。 简轻语被逼得步步后退,脚跟碰到师父的腿时,被绊得跌坐在地上,小腹顿时跟着疼了起来。她顾不上喊疼,张开双臂将师父师兄护在身后:“陆远,我求你放过他们,我跟你回京都,你不是想将我关起来吗?我愿意被关,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师父本来已经生出惧意,一听她说什么关起来,当即便恼了:“混丫头,你胡说什么!我就是死,也决不允许他把你关起来!” 奚清也看出了情况不对,压低了声音劝说:“阿喃,你别管我们了,赶紧走吧。” 听到他们死到临头还在护着自己,简轻语眼泪顿时掉了下来,忍着腹痛对着陆远跪下:“陆远,我求你!” 陆远猛地停下,毫无波动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你向我下跪?你为了他们向我下跪,是不是在你简轻语心里,谁都比我重要?!” 简轻语被他的眼神刺得心痛,白着一张脸抓住他的袍子:“我只是想求你放过他们,这一切我都可以跟你解释,如果解释完你还是要恨我,那不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受罚,陆远,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别伤害他们。” 陆远倏然冷静下来,眼底却是毫不遮掩的恨意:“若我偏要杀呢?” “陆远,求你……”简轻语话没说完,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人昏倒时,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坠落,在往地上摔去,也能听到周围乱糟糟的声音,直到身子摔到实处,才会彻底失去意识。 她在跌落时,听到师父和师兄的惊呼声,逐渐消失的五感不足以支撑她生出更复杂的情绪,只是满脑子想着――这下糟了,要摔疼了,也不知道话话会不会受影响。 没等她担心完,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也彻底陷入了昏迷。 院中风声萧瑟,明明已是春日,漠北的风却依然是硬的,刮在门窗上发出有力的撞击声,全然没有半点温柔。 简轻语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屋里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勉强将四周照亮。她撑着床板坐起来,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的人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看她。 “……我师父和师兄呢?你杀了他们吗?”简轻语低声问。 陆远没有回答。 简轻语猛地咬紧了唇,撑着床便要起来,然而刚一动,小腹便有种下坠一样的疼痛,她当即闷哼一声倒在床上,眼前阵阵发黑。 简轻语后背瞬间出了一层汗,却没时间缓一缓,又要下床去寻人,然而这次没等脚尖碰到地面,陆远便猛地起身朝她走来,一脸阴郁地将她按倒在床上。 简轻语还要挣扎,陆远单手按着她,冷淡开口:“再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他们。” 马上……杀了,也就意味着还没杀。简轻语瞬间老实了,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他,半晌小心开口:“他们还好吗?” “再问一句,我也杀了他们。”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瞬间没音了。 寝房里再次恢复安静,桌上的劣质蜡烛还燃着,时不时冒出黑色的烟,味道略显难闻。 简轻语却已经习惯了,躺了片刻后小心开口:“……在刚知道有孕的时候,我的确没想要这个孩子,你身在朝堂,得罪了太多人,若是叫人知晓我有了你的孩子,定然会告给圣上,到时候你的下场,一定会比李桓惨上千万倍。” 陆远没有看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膝盖,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思索她话里的真假。 简轻语眼角泛红:“我曾想过告诉你真相,让你与我共同承担,可你定然会留下这个孩子、提前迎娶我,这样一来,你我都要承担很大风险,一旦出了事,便是满盘皆输,我不愿你去赌,也不想你陪我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便想着隐瞒你,偷偷打了这个孩子……” “那日去集会前,我的确熬了药,可跟简震吵闹时,被他一气之下喝了,你若不信,大可以等回京之后与他对峙,我死遁的事他不知晓,自然也没可能跟我串供,恐怕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喝的是一碗补药。” 陆远抬眸看向她。 简轻语被他一看,眼角顿时红了:“我、我是真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的,可是那晚在湖上遇见了大皇子,被他的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他要抓我……若是被他抓到,我有孕的事就暴露了,即便暂时没有抓到,只要我一日活着,便一日是你的把柄,他们随时会以我为饵,将你置之死地……” “我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帮你,没办法抵抗大皇子,在京都那样的地方,我就像一只蚂蚁,随时都可能被人碾死,我只有死遁,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孩子的性命,保住你的性命,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跳进湖里……” 她虽未提过,可之后许多个夜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梦见湖水灌进耳朵嘴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只能拼命学着陆远当初游泳的样子,一下一下地挣扎,不会换气、不敢睁眼,只拼命往前游。 坠入深水的恐惧、窒息的痛苦、濒死的绝望,在短短一段水路里尽数体验,直到之后很多个日夜,她都看见水就开始心慌。 陆远死死盯着她苍白的脸,许久之后才冷淡开口:“你明知我在三楼,为何不呼救?” 简轻语闻言惨然一笑:“呼救了,然后呢?你下来救我,那整条船上的人都会知道你与我的关系,能去得起湖上酒楼的人,即便不是达官显贵,也该是京都富户吧?被他们看到我们在一处,又如何能解释得清?” 她是侯府嫡女,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是绝不该在一起的身份,一旦曝光,便等于死路一条。关于这一点,陆远想来比她更清楚。 简轻语说完,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桌上的蜡烛终于燃到了最后一截,烛火不安跳动,一副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才开口:“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要打掉孩子,才选择跳湖,才死遁离开,简轻语,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 简轻语顿了一下,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眼中的嘲讽,心口顿时泛疼:“对不起……” “你既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何还要道歉,”陆远阴沉地盯着她,“莫非你也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你自以为是,从未考虑过我的想法,简轻语,你不相信我,从来都不相信。” “我只是想保护你。”简轻语哑声开口。 “保护我?”陆远呼吸有些不稳,攥紧了她的胳膊质问,“你是想保护我,还是觉得同我在一起会有无尽的麻烦,所以生出了退意?” 简轻语着急:“我没有……” “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死’了,一切便能皆大欢喜,你可以回你的漠北过想过的生活,可以生下这个孩子,还可以保住我的前程,简轻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做了一个选择,成全了所有人?”陆远眼睛逐渐红了,“你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愿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保住前程,可有想过我的心情会如何?” 简轻语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却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 “你不知道我会这么痛苦,是因为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你的情分,”陆远声音冷清,表情重新变得淡漠,“我知晓你的一切,懂你为何不肯轻易将真心付人,可你不该如此轻视我的真心。” 他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陆远!” 简轻语下意识要追,陆远却又停了下来,侧目看向她道:“药半仙说你胎象不稳,若想保住孩子,最好这几日都不要下床。” 简轻语愣了一下没敢再动,最后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门被陆远拉开,外头偷听的三人瞬间摔进屋里,又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还未等开口说话,陆远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季阳犹豫一下想跟过去,但还是先跑到简轻语面前:“简轻语,你方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嗯。”简轻语低着头。 “这样说来,你能在不会游泳的情况下,为了保住大人跳湖,倒也不算没良心,”季阳冷哼一声,“就是蠢了些,没想过大人可是为了你能豁出性命的人,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放弃追查。” 他还有更多斥责的话要说,可看到她隐隐隆起的小腹,最后只匆匆说出一句:“养好身子,大人的孩子若出个三长两短,我这次绝不放过你!” 说完,就赶紧去追陆远了。 季阳一离开,师父和奚清便都凑了过来,看着她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在手背上,顿时心疼得不行。 “你们说的话我们方才都听到了,你也别太伤心,”师父叹了声气,难得低声下气地哄人,“要我说,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先前那么多年没去过京都,难以应付那些妖魔鬼怪也正常,能想出死遁的法子已经很聪明了,那个叫陆远的实在不该苛责你。” 奚清连连点头:“不错,他估计也是在气头上,你别跟他计较,他若最后还是不肯原谅你,那你就跟他断了,咱们虽然只有一间医馆,但也足以养活话话了,不过我觉得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一切还未有定论。” 师徒俩先前还十分讨厌陆远,可方才阿喃晕倒后,看到他脸上真实的恐慌和担心,又听了他们方才的一番对话,以及季阳在院里告知的过往,顿时对这个男人讨厌不起来了。 毕竟他是真狠,也是真惨。 简轻语听着师父和师兄的安慰,眼泪掉得更加多了,师父无奈,只好看了奚清一眼,奚清当即跑去端来一碗药。 “安胎的,喝了吧。”师父劝道。 简轻语吸了吸鼻子,红着眼角将药喝完,师父立刻递上一块果脯,她心情不好地摇摇头。 师父见状只能吓唬:“你若再心情不好,话话可就危险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不大高兴。”简轻语哽咽道。 师父沉默一瞬:“有什么区别吗?”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眼底的泪意更多了。 奚清默默扯了一下师父的衣角,师父顿时不吱声了。 “能跟我说说,你为何心情不好吗?”奚清温和地问。 简轻语掐着手心,半晌才低声道:“我一心不想活成母亲那样的人,最后却活成了父亲那样。”活成了她最不屑的样子,实实在在地辜负了陆远。 她的话对于奚清来说,算得上没头没尾了,但奚清却勉强听懂了,静了静后开口:“还是不同的,你父亲绝不会像你一样,敢为了喜欢的人豁出性命。” 不会水的人跳河,与自尽何异? 简轻语摇了摇头,咬着唇没有说话。 奚清还想再劝,师父立刻咳了一声,他顿了顿,看到简轻语似乎困了,便同师父一起默默离开了。 简轻语这次喝的药里,加了几种安神的药物,待师父他们一走便陷入了昏睡,虽然睡得不算太踏实,却也没有突然惊醒。 医馆彻底静了下来,距离医馆百十米远的客栈里,陆远安静地坐在井边,一言不发地盯着幽深的井口。 季阳跟过来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急忙冲过来挡在他和井之间:“大、大人,咱就算想不开,也不至于投井自尽吧……” 陆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他:“你的脑子里,整日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卑职也是担心你嘛。”季阳干笑。 陆远重新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 季阳叹了声气,干脆到他旁边坐下:“大人,我虽然是你的下属,可更多时候是拿你当亲大哥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 季阳被噎了一下:“……不让讲卑职也要讲。” 陆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其实简轻语这人吧,确实挺讨厌的,可对大人多少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现在又怀着大人的孩子,大人还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季阳笨拙地劝,“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得等她生完孩子再说,你没听药半仙说吗,她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受刺激,万一出了问题,可是母子都危险的事。” 陆远静静地看着地面,冷峻的眉眼没有半点起伏。 季阳劝完了,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叹了声气拍拍陆远的胳膊,正转身离开时,就听到他淡淡开口:“你说她跳湖时,该有多害怕。” 第 57 章(你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漠北的风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呼呼地刮在窗户上,叫人难以入眠。 简轻语虽然喝了药,但翌日一早还是被风声吵醒了, 睁开眼睛怔愣许久, 昨天的记忆才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钻,她瞬间坐了起来,还未等抬脚下地, 小腹便传来一阵坠痛,吓得她重新躺好, 不敢再动了。 待疼痛渐渐消失,她才轻呼一口气,手指按在了脉搏上。 脉象不稳,确实有落子的迹象,恐怕这几日是不能轻易下床了。她叹了声气,按下去找陆远的心思,歇了片刻后艰难起身, 慢吞吞地挪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然后又慢吞吞地走回来。 虽然床和桌子离得不远,可对如今连动都十分困难的她来说,也是一段不近的距离了,她还不敢轻易弯腰用力, 仅仅是喝了杯水, 重新回到床上时便已经开始出虚汗,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半个时辰后, 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便是奚清的声音:“阿喃, 醒了吗?” “师兄,醒了!”简轻语回答。 奚清:“安胎药已经熬好了,你现在方便吗,我给你送进去。” 简轻语顿了一下,看了眼周围后高声答应。 奚清这才离开,不一会儿端了药进来,一边走一边道:“本该师父给你端的,但前头有几个吃坏肚子的,师父正在诊治没空过来,只能我来了,你别介意。” “有什么可介意的。”简轻语笑笑,撑着床褥小心地坐起来。 奚清将药递给她,叹了声气道:“虽说咱们不讲什么规矩,可我一个男子,太频繁出入你的寝房也不大好,而且你如厕擦身之类的活儿,我也不太方便帮忙,不如下午我去找王婶说一声,请她来照顾你几日,这样你也能舒服些,你觉得如何?” “全凭师兄做主。”简轻语说完,乖乖将安胎药一饮而尽,还未等放下碗,面前便出现一颗果脯。 “吃吧,师父特意嘱咐的,说要盯着你吃下去。”奚清看着她苦得发红的眼角,一本正经地拿师父压她。 简轻语苦笑一声,到底还是顺从地接了过来。果脯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一直郁结的心似乎也跟着舒展了些。 “陆……陆远呢?他今日来了吗?”简轻语小声问。 奚清干笑一声,不知该如何回答。 简轻语看到他的样子便懂了,沉默一瞬后问:“师兄,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不知道,”奚清说完,怕她失望,又赶紧补充,“不过想打听也不难,整个小镇也就那一两家客栈,平日都没什么客人,你若想知道,我去问一下便是。” 简轻语抿了抿唇,半晌微微颔首:“师兄,能请你帮个忙吗?” 奚清愣了愣,连忙附耳上前。 半个时辰后,他背着药箱,找到了陆远所在的客栈,直接到了陆远门前。 想起陆远昨日拿刀刺破自己喉咙的样子,奚清深吸一口气,冷静之后鼓起勇气,在门板上敲了三声。 第三声还未敲完,门便突然开了,他猝不及防地与一双清冷眸子对上。 奚清一个激灵,咳了一声打招呼:“陆、陆公子你好。” 陆远眼底一片暗色,手背上青筋暴露:“可是简轻语出事了?” “简轻语?”奚清愣了一下,恍然之后又一脸莫名,“你说的是阿喃吧……她能出什么事?” 陆远蹙了一下眉,见他模样不似作假,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表情也重新恢复淡漠:“找我何事?” “哦,阿喃让我来的,”奚清说着,背着药箱直接进屋了,如每次出门看诊一般,轻车熟路地找到椅子坐下,然后和煦看向门口的人,“陆公子,可否将手给在下看看?” 陆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奚清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后默默站了起来:“……是阿喃让我来的,她说你的手受了伤,需要包扎。” “不必。”陆远冷淡拒绝。 奚清幽幽看向他的手,只见并排四个指骨都皮开肉绽,其中两处伤口还扎了木屑,伤口虽然狰狞,却泛白且没有血迹,显然是已经洗过。 奚清一想到那个画面,手都跟着疼了,只能耐着性子劝说:“陆公子,你的伤虽然看似不重,可若是不好好医治,时间久了愈合的皮肉包住脏东西,会形成肉刺,若是运气再差些,说不定整条胳膊都要废了,实在不能大意,不如……” “我说了不必。”陆远冷下脸,受伤的右手又扣在了刀柄上。 奚清果断背着药箱跑了。 简轻语一直在屋里等着他,看到他垂头丧气地进来后,便知道结果了:“他不肯医治?” “不仅不肯,还要动手,幸亏我跑得快,”奚清叹了声气,搬把椅子到床边坐下,“阿喃,你跟师兄说句实话,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怎么了?”简轻语心里没底。 奚清皱眉:“没什么,只是觉得他太狠了些,那么大的木刺扎在手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哪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耐力。” “这么说,他的伤很重?”简轻语敏锐地捕捉到重点。 奚清一看她面露担忧,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嘴快:“嗯……其实也还好,不算什么大事。” 简轻语抿了抿唇:“是我考虑欠妥了,他还在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却要你去给他医治,难怪他会拒绝。” “那让师父去?”奚清试探。 简轻语想了一下,摇头:“算了,换其他医馆的大夫吧,最好是别让他知道是我们请去的,免得他继续拒绝。” “……听起来很有难度啊。”奚清头疼。 简轻语咬住下唇,半晌看向了他:“其实也没什么难度。” 奚清:“?” 一个时辰后,季阳笑眯眯地出现在陆远房中,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夫。 “老大,我请了个大夫,来给你看手伤。” 陆远扫了他一眼:“出去。” “好嘞!”季阳果断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突然道,“对了,简轻语已经醒了,但是身子还很虚,得暂时躺在床上安胎,若是随意起来的话,可能会保不住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一旦孩子出问题,可就是一尸两命。” 说完,他像自言自语一般,“她担心你伤势,若你一直不肯医治,恐怕她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说完,季阳啧了一声,便叫上大夫往外走,刚一走出房门,屋里便传来陆远冷峻的声音:“大夫留下。” “是!” 季阳松一口气,赶紧请大夫进去了,待陆远手上的伤都处理妥当,才跑去客栈门口告知奚清。 “多谢季公子。”奚清道谢。 季阳摆摆手:“不必谢,对了,简轻语真像你说得那般严重?” “情况是有些不妙,不过只要悉心照料,应该没什么大碍。”奚清认真回答。 季阳皱了皱眉,想到什么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拿去,给她买些补品,尽快让她好起来。” 奚清猜到荷包里有什么,赶紧摆手拒绝:“不必不必,医馆还算宽裕,不用季公子破费。” “拿着,不是给你的,”季阳说着,强行塞到奚清手里,“千万照顾好她,若缺什么就跟我说,她若是出了事,你跟你师父都别想活,知道吗?!” 奚清嘴角抽了抽,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点头答应后便将荷包放进了怀中。 季阳这才满意,斜了他一眼后问:“你现在要去哪?回家吗?” “不回,先去一趟邻居王婶家,阿喃近来身子不便,我跟师父两个男人不好贴身照顾,所以想请王婶来帮忙。”奚清诚实回答。 季阳点头:“没错,你一个大男人,随意进出姑娘家的寝房算怎么回事,请个女人帮忙是对的,走吧。” “好的,告辞了季公子。” 奚清道完别便往前走,走了两步后发现季阳还在身边,他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结果季阳还是跟着。 “……季公子?”奚清无奈。 季阳横他一眼:“看什么看,简轻语如今可是怀着我家大……老大的孩子,我自然要跟去看看请的丫鬟如何,万一请来一个别有用心的,你担待得起?” “王婶是邻居,不是丫鬟。”奚清纠正。 季阳不当回事:“都一样。” 奚清见状干脆不解释了,随便他在身后跟着。两个人一同走到了王婶家,敲了敲门后见到了王婶的丈夫,于是表明了来意。 “这可不巧,你婶子昨个儿才带孩子回娘家,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回来,要不你再请别人?”王婶的丈夫遗憾道。 奚清一听王婶出门了,只好点头答应。 两个人从王婶家出来后,又去找了几户人家,结果都没找到合适的人。 两人溜达半天后,季阳不耐烦了:“你就不能找个真的丫鬟来?非要找什么邻居。” “丫鬟都是小姑娘,未必能照顾好阿喃,”奚清皱眉,“还是得找些力气大的婶子大娘才行,你不知道,阿喃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给她放在屋里的恭桶也没用过,估计就是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她怎么这么惨,我听了都觉得可怜。”季阳无语。 季阳回到客栈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了陆远:“这漠北小镇实在不行,听说整个镇上就一个稳婆,还没有学过医,还是得尽快带她回京照顾。” 陆远静静在桌前坐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季阳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出门后叫来小二,让留意一下会照顾人的婆子。 另一边,奚清又找了几户人家,眼看着没有合适的人,最后只能放弃回去了。 回到家里后,他本来想去找简轻语,却被师父叫住了:“做什么去?” “哦,那位季公子给了我一笔钱,我想去找阿喃说一声,看她是否愿意留下。”奚清回答。 师父轻哼一声:“阿喃是因为他家主子才受这么大罪,给钱是应该的,直接收了,不必告诉阿喃,明日去买些上好的人参和当归,我给阿喃煮药膳。” “是。” 师父伸了伸懒腰:“鸡汤熬好了,你去给阿喃送去。” “是,我这就去。”奚清说着,便进了厨房,端着炖煮两个时辰的鸡汤往简轻语寝房去了,站在门口先敲了敲门,等她说可以进去后才往里走。 “王婶回娘家探亲了,估计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我也去问其他人家了,都抽不出人过来,你就先凑合用我吧。”奚清看到她鼻尖上沁出的细汗,不由得叹了声气,“下次起身时不必这般着急,我可以多等等。” 简轻语失笑:“师兄医术高超,怎么能算凑合。” “你不嫌弃就好,快用些鸡汤吧,是师父特意熬的。”奚清说着,将碗端了过来。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抗拒,却还是感激地笑笑。 奚清了然:“你怕吃了得如厕?” “……没有。”简轻语有些羞窘。 奚清无奈:“阿喃,你也是大夫,该知道大夫不该计较这些,若是一直端着女儿家的矜持,你便不容易恢复,最后反而要麻烦我跟师父。” 简轻语咬住下唇,半晌低声道:“我只是接受不了……”一想到她吃完东西便要如厕,恭桶还需要师父和师兄收拾,她便有干脆饿死的冲动。 “阿喃。”奚清严肃起来。 简轻语见状只好接过鸡汤,她一整日没怎么吃东西,早就饿得厉害了,本想着喝几口止饿,结果不知是不是太久没吃东西,闻到鸡汤浓郁的香味后,她顿时蹙起眉头,胃里一阵翻涌。 “不舒服吗?”奚清忙问。 简轻语勉强摇头,正要说话,又闻到了鸡汤的味道,她赶紧将碗递给奚清,自己扒着床吐在了地上,秽物从地上溅起,也蹭到床单上一点。。 “怎么回事?”奚清脸色一变,待她吐完扣住了她的脉搏,“脉象跟先前一样啊,怎么好端端的会吐?” “汤太香了,有点腻,我没胃口。”简轻语吐完,头上直冒虚汗。 奚清自责地皱眉:“都是我不好,不该贸然为你进补,我这就去给你换一碗,”说完,他站了起来,接着注意到床边的秽物,顿了顿后又道,“不行,我还是先打扫了吧。” “你可别……”简轻语忙制止,“还是我自己清理吧,你把鸡汤端出去就好,我没胃口吃这些。” “你不能下床。”奚清不认同地看着她。 简轻语只能哀求:“师兄,给我留点面子吧。”若连吐的污秽都要他清理,自己真是无脸见人了。 奚清看到她要哭,只得点头答应了。 简轻语目送他离开,默默松了一口气,待缓了缓神后试图下床,却因为小腹的坠痛不敢动了。她看着弄脏的地面,心底的郁卒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背上,趴在床上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陆远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说出的话也十分冷酷:“你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简轻语茫然抬头,看清是他后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陆远大步上前,看到地上的污秽后皱起眉头。简轻语有些慌:“你、你先出去……” “为何只吐了些清水?”陆远淡漠地看向她,“你白天吃了什么?” 简轻语一愣,对上他的视线后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陆远看着她闪躲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后克制住烦躁,直接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简轻语惊呼一声,急忙揽住他的脖子,有些慌乱地问:“你做什么?” 陆远铁青着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后往桌前走去,直接将她放在了桌子上,虽然动作很生硬,可她落在桌子上时,却感觉轻轻的。 简轻语不敢说话了,无言地看着他用裹了白布的手,拿着扫帚和水将地上清理了,又把脏了的床单揭了,重新换上一张新的,这才转身朝她走来。 他表情实在不算好看,简轻语不敢惹他,还没等他走过来便主动伸出了手。陆远见她一副要抱的姿势,顿了一下后面无表情地抱起,重新将她放回床上。 “肚子疼吗?”他站在床边问。 简轻语摇摇头:“不疼。” “为何会吐?”陆远又问。 简轻语咬唇:“鸡汤太香了,熏到了。” 陆远蹙了蹙眉,转身便离开了,简轻语张了张嘴,到底没叫住他,只是安静地躺好了。地上的秽物已经清理,床单也是干净的,陆远走时开了一扇窗,风从窗子吹进来,带走了一室沉闷的气味,整个屋里都清新许多,她难过得要死的心脏,似乎慢慢好了起来。 独自躺了片刻,门板再次吱呀一声,她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陆远端着一只碗进来,她赶紧要坐起来。 “别动!”陆远黑脸。 简轻语顿时不敢动了,直到他到自己身侧坐下,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扶着她的腰,直接将她托了起来。 “吃吧。”他将碗递给她。 简轻语看了眼,是一碗鸡丝面,面应该是过了水又泼了点热油,看起来颇为清爽。她小心翼翼地端过来,嗅了嗅没感觉到什么异味后松一口气,尝了一小口后便开始放心吃了,只是一碗面只吃了一小半,便直接还给了陆远。 “我吃饱了。”她说。 陆远沉默地看着碗,片刻后淡淡开口:“全部吃完。” “……已经饱了。”简轻语小声抗议。 陆远也不跟她废话,只是脸色冷了下来。 简轻语见状赶紧把碗收回来,当着他的面大口大口地吃,直到一碗面吃得精光,才打个嗝将碗还给他:“……饱了。” 陆远这才满意,拿了碗出去了。 简轻语呼出一口浊气,重新躺好后捂着发撑的肚子,思索等一下该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去院中如厕。虽然屋里放了恭桶,可她实在接受不了别人为她收拾,所以只能费力些,慢吞吞挪到院里去。 一想到过程会有多难,简轻语不由得叹了声气,刚要翻个身歇着,陆远就重新进来了。 “……你还不走吗?”简轻语小声问。 陆远淡漠地看向她:“你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我没有。”简轻语赶紧否认。 陆远这才不理她,随意在屋里找了本医术,坐在桌前翻看。 简轻语偷偷地看着他,将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一遍,当看到他手背上的伤疤时,不由得小声地问:“你早就知道我医术不好了吧?” 陆远顿了一下,没理她。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让我缝合,”简轻语咬唇,“被缝成这个样子,当时肯定很疼吧,你该拒绝我的。” 听出她浓郁的愧疚,陆远抬起眼眸扫了她一眼:“不疼。” “缝了七八针,我技术又不好,怎么可能不疼,”简轻语红了眼眶,“你就不要骗我了。” “真的不疼,”陆远垂下眼眸,“你给我用了三包麻沸散,一连五六日伤口都是麻的,怎么可能会疼。” “……哦。” 简轻语突然不说话了,陆远也没再开口,只是一页一页地翻看医书。简轻语认真地看着他,想提醒他书拿倒了,但是怕他恼羞成怒,只好看着他毫无知觉地继续翻。 房间里静了一片,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突然开始局促,几次欲言又止后,终于忍不住了:“……陆远,要不你先回去吧。” 陆远不理人。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休息了,你在这里会影响我睡觉。” 陆远还是不理人。 “你如果想来可以明天……” “想如厕了?”陆远打断她。 简轻语张了张嘴,半晌默默点了点头。 陆远放下医书,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去院里,还是恭桶?” 简轻语听到他的问题顿了一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陆远勾起唇角,眼底没有笑意:“没错,不管去哪,都是我抱你过去。” “……我又不想如厕了。”简轻语默默缩进被窝。 陆远冷笑一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不选的话,直接露天解决也行……” “院里!院里!”简轻语赶紧回答,说完便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第 58 章(口是心非) 陆远一路将简轻语抱到茅厕门口, 简轻语便死活不肯往前了,他只能铁青着脸将人放下:“若有不适,立刻告知我。” “嗯……” 简轻语不敢看他, 捂着肚子便要跑, 陆远立刻呵斥:“别跑!” 简轻语猛地停下,低着头挪动小步,慢吞吞地往茅厕里去了, 片刻之后从里头跟陆远说话:“……你能走远一点吗?我有点别扭。” 陆远蹙了蹙眉,到底走远了几步:“可以了吧?” “……嗯。” 待简轻语应完声, 他便无声地回了原地,侧耳听着她的动静,直到里头传来衣料o@的声音,他才再次走远。 简轻语出来时,便看到他远远地站着,顿时松了一口气:“我好了。” 陆远抬眸扫了她一眼,沉默地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大步朝屋里走去。 解决完人生大事的简轻语,重新躺在床上后只觉人生轻松,再看外头天已经黑了,陆远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好心提醒:“你该回去歇着了。” 陆远面无表情:“简轻语,你在赶我走?” “……没有没有, 我只是怕你累着。”简轻语急忙解释。 陆远闻言, 当着她的面开始解腰带,简轻语吓得一愣:“你做什么?” “不是怕我累?”陆远看到她脸上的茫然, 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我现在休息。” 说着话, 他便将外衣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脱了靴子在她身侧躺下,因为她没有刻意为他腾地儿,他只能躺在最边上,胳膊还压住了她的袖子。 陆远的清冷的气息猛地靠近,简轻语懵了半天后不敢相信地问:“你要留宿?” “不行?”陆远反问。 简轻语张了张嘴,半晌小小声:“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是在生你的气,”陆远闭上眼睛,“怎么,你不会觉得我留下,便是原谅你了?简轻语,别想得太好,你这般骗我,我不可能原谅你。” 简轻语抿了抿唇:“既然没有原谅,为何还要留下,还、还来照顾我?” “因为你腹中孩儿是我的种,我照顾你,便等于照顾他,”陆远声音冷淡,语气夹带着不明显的怨气,“待你生下孩子,我就将孩子带走。” 简轻语心底一沉,惊慌失措地看向他:“你、你要带走他?” “是,不行吗?”陆远睁开眼睛,眼底透着点点恶意。 简轻语哑了许久,眼角渐渐泛红:“可以不带走吗?你、你以后总会有别的孩子的,我就只有他了,你可以把他留给我吗?我会好好将他养大的。” 听到她说自己会有别的孩子,陆远心底便窜出一股邪火,但又听到她说她只有话话,他又莫名静了心。几个月未见,这个女人挑弄情绪的本事,真是愈发大了。 陆远思绪发散,落在简轻语眼中便成了拒绝,简轻语顿时难过得要命,他是堂堂锦衣卫,等褚祯登基又有从龙之功,将来有大好的前程,若坚决要带走她的孩子,她似乎连反对的能力都没有。 大约是觉得结局已定,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若你坚持要带话话走,可否等他再大一些,至少等他三岁……不对,五岁之后再带走,至于五岁之前,就交给我来养如何?” “话话?”陆远蹙起眉头,“难听。” 简轻语顿时开始掉眼泪:“等他五岁之后,想改什么名字都随你。” 陆远见她竟然哭了,顿时板着脸坐起来:“哭什么?” 简轻语也跟着坐起来,擦了擦眼泪道:“我就是想到你要逼我们母子分离,有点难过……” “我何时逼你们母子分离了?”陆远皱眉。 简轻语见他不承认,当即睁大眼睛控诉:“你刚才说的,说要把他带走!” “那你不会跟着走?”陆远不耐烦。 简轻语愣了一下:“带走他……也带走我?” “我为什么要带走你?”陆远翻脸。 简轻语被他说得糊涂了:“不带我走,为何你还说让我跟着走……”听起来又要她跟,又不要她跟,那到底要她做什么? 陆远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复无常,无言一瞬后板着脸挑刺:“你为何睡觉连外衣都不脱,防备谁呢?” 简轻语顿了顿,低头看到自己整齐的衣衫,果然被他转移了话题:“白日里奚清师兄时常过来,不好衣冠不整。” 听她提起奚清,陆远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淡淡开口:“现在你师兄不在。” “啊……哦哦。”简轻语回过神,忙低头解衣衫,然而刚将衣裳散开点,她的鼻尖动了动,顿时红了一张脸,又匆匆忙忙地将衣服系上了,“我、我觉得还是穿着衣裳睡吧,免得夜间着凉。” “着凉有被子,脱了。”陆远皱眉。穿了一层又一层,怎么可能睡得舒服。 简轻语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脱,我就这样睡。” “你果然是为了防备我。”陆远脸色不好看了。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没有防备你,但是我不想脱。” 陆远也不与她废话,直接将人按到床上,伸手去拽她的腰带。简轻语大惊,急忙一手死死抓住腰带,一手捂着领口,大声抗议:“我不要!你放开我!” “老实点!”陆远气恼。 简轻语闭着眼睛挣扎:“我不我不!我就是不脱,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喊人了!” “那你就喊,”陆远冷笑,“我看谁敢来打搅。” 话音未落,门板突然被撞开,师父拿着扫帚、师兄拎着铁锹,两个人出现在门口,一看到陆远压在简轻语身上,师父顿时火气直冲脑门:“你这个禽兽,连孕妇都不放过,我跟你拼了!” “师父,打死他!”一向没脾气的奚清也脸红脖子粗。 简轻语:“……” 陆远:“……” 眼看着二人冲了过来,简轻语赶紧摆手解释,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陆远抿着薄唇,三两下将他们叠在了地上,直接用一把椅子给镇压了。 “禽兽!牲口!虎毒还不食子,你怎可强迫她!”师父大骂。 季阳闻声赶来,一看到这场面大约明白了什么,顿时痞笑着走过来:“怎么连虎毒不食子这句都冒出来了?” “他若真得手,这孩子肯定保不住,我用虎毒不食子骂他,难道有错?”师父怒气冲冲。 奚清也脸色极不好看:“原以为你们是来帮忙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等禽兽之事,早知如此,我就该在茶壶里下上无色无味的毒,弄死你们扔到戈壁滩喂狼!” “……你这小大夫,心挺狠啊。”季阳咋舌,笑着看向陆远,“老大,你再不解释,他们可真要弄死你了。” 大人都快把简轻语供着了,怎么可能会做出强迫的事,肯定是这没脑子的师徒俩误会了。 “凭什么要同他们解释,扔出去,再敢来打扰,直接杀了。”陆远黑着脸道。 简轻语赶紧阻止:“别别别,都是误会!” “误什么会!你还要帮他说话?!”师父怒其不争。 简轻语叹气:“真的是误会,陆远没有强……没有强迫我。” “你们都那样那样……唉!”师父实在说不出口,“都那样了,还说他没强迫你?!” “……真的没有,是你们误会了,你们快出去吧。”简轻语羞红了脸。 季阳打圆场:“没错,既然都是误会,那就散了吧。” 师父还被压在椅子下,闻言也做不了大动作,只能艰难地瞪向他:“我不走!你们别想支开我们!” “对,我也不走。”奚清立刻表明态度。 简轻语哀求:“师父,你就走吧。” “我不走!” 陆远耐心耗尽:“季阳,杀了他们。” “老大,再冷静点。”季阳赶紧劝。 师父和奚清对视一眼,一个激情辱骂,一个严肃控诉,加上季阳跟陆远的说话声,四个大男人活生生闹出了一场大戏。简轻语本就不舒服,此刻又被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发火了:“说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怎么就不肯听呢!” 四个男人顿时噤声。 “陆远没想强迫我,他只是要帮我宽衣,想让我睡得舒服些,我反抗是因为白日里出了一身汗,捂得身上有些发酸,不好意思叫他知道,所以才争执起来,都听明白了吗?!”简轻语凶巴巴。 师父和奚清:“……听、听懂了。”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要出去。”奚清抢答。 话音未落,陆远抬开了踩着椅子的脚,奚清和师父互相搀扶着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季阳摸摸鼻子,干笑一声也脚底抹油跟了上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体贴地将门给关上。 房间里顿时清净下来。 简轻语的呼吸从急促逐渐趋于平缓,火气也渐渐散了,然后尴尬便伴随着沉默接踵而来,她咽了下口水,默默躺好闭上了眼睛。 “起来。”陆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我好累,睡了。” “不想半夜被我丢下床,就坐起来。”陆远声音低沉。 简轻语只好睁开眼睛,磨磨蹭蹭地坐了起来:“我现在很虚弱,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我以前对你好,结果呢?”陆远反问。 结果她忘恩负义,装死跑了。简轻语心里默默回答完,也知道自己心虚,便咬着唇不说话了。 陆远板着脸去解她的腰带,简轻语下意识后退,却在对上他冷峻的目光后,识相地坐稳不动了,任由陆远继续。 腰带散开,衣衫一层一层地剥开,露出里头汗湿的小衣、以及白如瓷器的肌肤。陆远抬手抚上她的脖颈,简轻语缩了一下脖子,还未来得及躲,就听到他淡淡道:“小衣不能穿了。” “……你帮我拿一条,我换上。”简轻语局促地揪着衣裳道。太久没有坦诚相见,她本来就局促别扭,加上身上酸乎乎的味道,让她更加难以坦然面对陆远。 陆远的视线落在她身前,小衣上的牡丹被汗浸湿,颜色愈发鲜艳,刺得人眼睛都疼了。他喉结动了动,淡漠地别开脸,还未等开口说话,耳边便传来了敲门声。 “热水放门口了,胎象不稳不能坐浴,简单擦拭一下即可。”药半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完便跑了。 简轻语脸颊泛红,害羞的同时心里又热乎乎的,不由得小小声跟陆远说:“师父真的是个好人……” 所有从父亲那里不曾得到的体贴和爱护,她都从师父这里得到了。 陆远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后,便去将热水端了进来,接着对衣裳还挂在身上的简轻语道:“全脱了。” “全?”简轻语惊讶。 陆远蹙眉:“不然呢?”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陆远不悦:“以前哪次不是我帮你洗,怎么这次忸怩起来了?” “这不是不一样么。”简轻语小声道。 陆远顿了一下,气压顿时低了下来,再开口眼底一片嘲弄:“也是,以前被形势所迫,只能与我虚与委蛇,如今回了漠北,便不想假装了,但是简轻语,我提醒你一句,这里不是京都,没那么好的条件,今日除了我能帮你擦身,再没第二个人能这么做。” “……我说的不一样,是因为我心中有愧,不想劳烦你,而且确实太久没有这样了,我有些害羞,并没有别的意思。”简轻语费力地解释。 陆远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和她对视许久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沉默许久,才抬头看她:“过来。” 简轻语:“……” 她到底还是妥协了,将身上的衣裳都褪下,最后只留一条亵裤,慢吞吞地挪到了陆远身边。她脸颊泛红,两只手局促地挡在身前,举手抬眸间美得不可方物,陆远喉结干涩,深深看了她几眼后,视线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陆远眼神一瞬间清明,两只大手拧干了帕子,仔细为她擦拭干涸的汗迹。简轻语起初还十分不安,最后在他不带私心的照顾下,也渐渐放松了些。 陆远仔细为她擦身,当擦到肚子上时,他的动作有一丝迟疑。 “没事的,可以碰。”简轻语小声提醒。 陆远指尖轻颤,犹豫许久才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肚子,尽可能不在意地开口:“已经五个多月了,为何还这般小?” “本来就不该大,要到六个多月之后才大起来,”简轻语提起腹中孩子,话也多了起来,“不过师父说我太胖了,为了将来好生些,即便是月份大了也不能多吃,估计到生也不会大太多了。” 陆远不悦:“既有了身孕,又如何能少吃。” “我也觉得,”简轻语撇了撇嘴,“平日饿肚子就够难受了,如今我还怀着一个,饿起来更是难受,可吃多了又会胖,就只能忍着了。” “吃多了会胖,说明吃的东西有问题,换成不会胖的鸡鸭鱼牛羊肉便好,总之不能饿着。”陆远当即道。 简轻语想说这些东西在漠北是稀罕物,不可能天天吃,但一想到这人的身份,顿时闭嘴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陆远便为她擦好了身,取了一条新的小衣为她穿上。简轻语见他要帮着系绳子,急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来便好。” “别动。”陆远呵斥。 简轻语顿时不敢动了,任由他为自己系好了绳子,才同他一起躺下。 因为挨得极近,简轻语起初还有些不适,但敌不过阵阵袭来的困意,不多会儿便在他身边睡熟了,甚至还自己调整一下位置,用脑袋不断地往陆远怀里钻。 陆远本来不想理会,可她猫儿一样不停地蹭,最后也只能伸出一条胳膊,将她圈在怀里。简轻语找好的姿势,顿时心满意足地继续睡了。 陆远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人静了许久后,他抬手覆在了简轻语隆起的肚子上。方才为她擦身时,为了所谓的面子,他只是简单地摸了一下,直到此刻才能仔细感受。 掌中的肚子圆润且硬,与她平日软软的手感很是不同,陆远的手在上头停留片刻后,不由得轻轻摩挲。摸了许久之后,怀里的简轻语轻哼一声,他下意识要松开,却感觉手心一跳。 陆远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刚才是简轻语腹中的孩儿在动。他的心狠狠一跳,一时连呼吸都忘了,从知道简轻语有孕开始、一直压抑的情绪似乎有些绷不住了,他终于清晰地认知到,他有孩子了。 一个由他和简轻语所生的、世上最好的孩子。 陆远眼角微润,许久之后闭上眼睛,一手搂着简轻语,一手抚着她的肚子,低声同还未出生的孩子说话:“我定会做个好丈夫好父亲,护你们母子一生无忧。” 他说完停顿一瞬,又补充,“但是在做好丈夫好父亲之前,至少要先教训你娘一通,叫她知道逃走的代价,日后彻底收心了才行。” 睡梦中的简轻语咂摸一下嘴,将脸贴进他的脖颈继续睡,而他掌下圆润的肚子,也悄摸摸又动了一下,给他的父亲最独特的回应。 而在他回应之后,陆远便直接失眠了。 翌日一早,简轻语神清气爽地醒来时,就看到陆远坐在桌前,正在晾一碗黑乎乎的药,看到她醒来后便直接端了过来:“正好,喝了。” 简轻语嘴里顿时泛苦,但也不敢违抗陆远,只能接过来一饮而尽,喝完还未等她歇口气儿,嘴里就被塞了块糕点。简轻语嚼了两下,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来找我时,把厨子也带上了?” “没有,我自己做的。”陆远淡淡道。某人吃药一向是老大难,自然要费些心思。 简轻语愣了一下,生出些许感动:“特意为我做的?” “不是,”陆远否定,“是为了话话。” 虽然这个名字很难听,但暂时也想不到别的代替,只能暂时这么叫了。 简轻语撇了撇嘴,但依然乐观:“吃到我嘴里了,就是给我做的。” “不是。”陆远依然否定。 简轻语见他一副冷淡的样子,顿时不敢再n瑟,讪笑一声后点头:“知道了。” 陆远这才满意。 接下来的几日,陆远都是这般冷淡,简轻语知道他心里还是恨她,只是为了话话才照顾她。 “我已经能活动了,明日起你还是回客栈住吧。”简轻语提议。一想到陆远明明特别恨她,却还要捏着鼻子照顾她,她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这次修养好了,她第一件事便是让陆远回去。 陆远闻言顿时黑脸:“你早就想赶我走了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劳烦你了,”简轻语急忙解释,“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话话的,绝不会再伤着他。” 陆远抿起薄唇,略显严厉地看向她,简轻语被他看得脖子缩了缩,但也没有改口。两个人僵持片刻后,陆远直接扭头走了,因为走得太快,也错过了简轻语眼底的依依不舍。 他回到客栈后,将季阳叫到院中打了一场,季阳被他揍得苦不堪言,扔了刀坐在地上耍赖:“不打了,这回说什么都不打了!” “起来。”陆远冷冷道。 季阳憋屈地看向他:“老大,你想继续留在医馆直说就是,何必打肿脸充胖子……” 他话没说完,陆远缓慢拔刀,季阳噎了一下,顿时笑脸如花:“虽然简轻语说了会照顾好自己,可她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你身为孩子的亲生父亲,总要亲自盯着才放心吧?” 陆远沉默片刻,收了刀便往外走,季阳总算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医馆里。 简轻语闷闷不乐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奚清从她身边经过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如师兄去将陆公子请回来吧。” “……他不想看见我,还是别请了。”简轻语无精打采。 奚清无语:“你是怎么看出他不想见你的?”他怎么没觉得? “我就是知道。”每次看到她都十分冷淡,她当然知道了。 奚清见状,也不知要如何开解了,正思考时,就看到简轻语眼睛一亮,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陆远板着脸回来了,奚清顿时识相地转身离开。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简轻语和陆远两个人,简轻语按捺下高兴的心情问:“你怎么回来了?” “照看话话。”陆远说完,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屋里走去。 简轻语揽上他的脖子,虽然心里愈发歉疚,但还是默默对肚子里的小崽子说:话话干得好! 第 59 章(哄人) 能起床活动之后, 简轻语的身体迅速好了起来,慢慢地开始像以前一样,尝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只是过程没那么顺利―― “放下。”陆远面色不善地看着她怀中草药。 简轻语忙解释:“师父说我现在已经好了, 可以干活了。” “对,她脉象强劲,多走走对身子也好。”旁边的奚清帮着说话。 陆远见她舍不得放下草药, 直接将药夺走了,这才不悦地扫了眼奚清:“走走是走走, 搬草药是搬草药,她分不清区别,你也分不清?” 奚清:“……”有什么区别? 简轻语见陆远不高兴,忙老实站好:“我不搬了,我这就去歇着,”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奚清, “师兄,麻烦你了。” 院里还有几大筐刚晒好的药,需要在天黑之前搬到库房存起来,这本来是两个人的活计,她不能做了,便只能都留给奚清一人。 奚清闻言好脾气地笑笑, 刚抬起手想揉揉她的头发, 就被陆远用眼神强行制止了,于是轻咳一声:“没剩多少了, 我做得来,你……出去走走吧。” 简轻语点了点头, 正要再次道谢,陆远凉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她的活计自然有我来做。” 说罢,便抱着草药往库房去了。 简轻语和奚清无言片刻,最后由简轻语打破沉默:“不好意思啊师兄,他就这狗脾气。” “我知道,第一天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奚清感慨。 简轻语讪讪一笑,就看到陆远已经从库房出来了,直接又抱起一捆草药离开。奚清见他这般认真,也不好再同简轻语闲聊,急忙搬起另一捆草药往库房送。 两个男人无声地搬运,奚清体力不及陆远,但见陆远搬得极快,便不好意思太磨蹭,而陆远见他速度加快,也跟着快了起来,叫外人瞧见了,还以为他们在竞争什么。 漠北的春天极短,虽然才四月的光景,但已经热了起来,二人搬完草药,身上都出了汗,陆远只是鬓角微湿,看起来也还好,倒是奚清,累得大汗淋漓,呼吸都不顺畅了。 “陆、陆公子体力真好。”奚清喘着气夸赞。 简轻语十分抱歉:“师兄,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我得去歇歇了。”奚清擦了一把汗,略显狼狈地回屋了。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片刻后轻嗤:“真弱。” “……培之,师兄人很好,你别欺负他。”简轻语无奈。 听到她叫自己培之,陆远心头微动,但又因为她向着奚清心生不悦:“我怎么欺负他了?” ……明知道师兄不好意思让客人多干活,还故意加快速度,这难道不算欺负吗?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他,只是叹了声气,从怀中掏出手帕,踮起脚尖要为他擦汗。 陆远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简轻语愣了愣,突然有些窘迫:“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手帕给你。” 陆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但退也退了,也只能抿着唇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无声地擦汗。 气氛突然有些奇怪,简轻语干笑一声:“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医馆走走。”说完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险些撞上季阳,对上对方看热闹的眼神,便知道方才那一幕全被看到了,她抿了抿唇,低着头离开了。 季阳啧了一声,走到还在盯着手帕发呆的陆远面前:“老大,你真不打算跟简轻语好了啊?” “说什么屁话。”陆远不耐烦。 季阳笑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过既然还想跟她过日子,你心里那点火气该散就散了吧,别总这么晾着她,她本来就没个长性,万一做太过了,她真不要你了怎么办?” “她敢。”陆远冷下脸。 季阳无辜地摸摸鼻子:“您别冲我发火呀,我也是为你好,若真恨透了她、看一眼都嫌烦也就罢了,若心里还放不下,就别生气了,咱是男人,让着她个小孕妇其实也没啥,她做过的混账事多了,也没见您像这次一样生气啊。” “你当我不想?”陆远别开脸,长眸看向地上,“可我控制不住。” 他一直知道在感情的付出上,他与简轻语一向是不对等的,一直以来也都习惯了这种不对等,直到她转身离开,在没有自己的地方活得自在快活,他才突然生出了不平衡,连带着连感情里的自尊心,好像也突然长了出来。 即便早在她憔悴养胎的时候,心里便原谅了她八百次,可每次对上她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板起脸。 季阳闻言一脸莫名:“不就是原谅她嘛,有什么控制不住的?” 陆远扫了他一眼,冷嘲:“你先找个媳妇儿再来问吧。”说完,便直接往医馆去了。 季阳无言地目送他离开,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总算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 医馆里,简轻语心不在焉地坐在药半仙旁边,药半仙喊了她两声,她才猛地回神:“嗯?师父你叫我了?” “我让你给我搬个椅子过来……算了,我自己来吧,看你也没心思帮我。”药半仙冷哼一声,便自己去搬了。 简轻语歉意地站了起来,一抬眸便看到陆远从院中过来,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低着头便要逃走。 “站住。” 身后传来陆远淡淡的声音,简轻语只好站定回头:“怎么了?” 陆远眼眸漆黑、薄唇微动,半晌硬邦邦开口:“要吃点心吗?” 简轻语:“?” “我给你做。”陆远又补充一句。 简轻语一脸莫名:“我不饿……” “你饿了!”师父搬着椅子强行打断,接着笑眯眯地看向陆远,“多做点,最好是弄些红豆沙的。” 他对陆远千般不满,可有一点是喜欢的,就是陆远做点心做得极好,他尝过一次后便惦记上了。 陆远听到他的要求蹙了蹙眉,但好歹也知道尊师重道,微微颔首后看向简轻语:“陪我去买红豆。” “哦……”简轻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乖顺地跟着他出门了。 漠北地广人稀,即便是闲散的午后,路上也没多少人,简轻语不远不近地跟在陆远身边,小心地与他保持距离。陆远察觉到她的疏远,不由得抿紧了唇,模样看起来有些严厉,简轻语更不敢靠近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在简轻语快挪到路边上时,陆远突然停了下来,蹙着眉头看向她:“你生气了?” “嗯?”简轻语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思后摇头,“没有。” “那为何离我这么远?”陆远不悦。 简轻语干笑一声:“我怕你不喜欢。” 陆远闻言,心底又窜出一股火气,他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你为何觉得我不喜欢,是因为方才的事?” 简轻语顿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好吧,有一点这方面的原因,但我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到……”她说到一半咬了咬唇,“突然想到你如今照顾我,只是为了话话,我不该得寸进尺。” 这阵子陆远与她同进同出,时时刻刻都照顾她,让她险些忘了他还在生气,今日他退后那一步才算提醒了她,她不该在他心怀不满的时候,还讨嫌地凑上去。 忍着愤怒来照顾自己,已经很委屈了,她应该识相点的。 简轻语想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再做让你反感的事。” “你觉得,我拒绝你是因为反感?”陆远冷淡反问。 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不是吗?” 陆远冷‘呵’一声,大步朝前走去,简轻语想叫住他,但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只好乖乖闭嘴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去买了红豆,又一路沉默地回家做点心,陆远和面的时候,简轻语殷勤地倒水烧火,却始终没敢招惹他。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到天黑,点心做好了,饭也出锅了,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用膳,由于陆远的沉默,饭桌上气氛颇为压抑。 师父吃掉最后一块点心,压低了声音问简轻语:“他怎么又变脸了?” “说来话长。”简轻语叹气。 师父好奇:“长话短说。” “我惹他生气了。”简轻语小小声。 师父:“……然后呢?” “什么然后?”简轻语一脸莫名,师父让她长话短说,她已经短说了啊。 师父顿时无语,还未开口说话,陆远便放下筷子转身离开了。 陆远一走,季阳忍不住嗤了一声:“二位,说悄悄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点人?声音大得我都听见了。” “我已经很小声了。”简轻语十分冤枉。 师父放下筷子:“跟我说说,今日发生何事了。” 他话音未落,季阳和奚清就默默支棱起耳朵,简轻语咬了咬唇,没好意思开口。师父了然,当即慈眉善目地看向季阳和奚清:“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师父。” “饱了饱了。”季阳一副等不及听八卦的样子。 师父冷笑一声起身:“吃饱了记得把碗洗了,阿喃,你跟我来。” “是,师父。”简轻语急忙跟了过去。 季阳和奚清:“……” 简轻语跟着师父一路去了大门外,坐在门外的石磨旁将今日的事说了,师父听完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简轻语不解:“师父,你笑什么?” “我笑你是块木头!”师父嘲笑完,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就奇怪了,你笨成这样,我当初为何会收你为徒。” “……你就别笑我了,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简轻语着急。 师父斜了她一眼:“我问你,若你喜欢的人得罪了你,你同他闹别扭,他因此不理你了,你会如何?” “当然是生气,他凭什么……”简轻语话说到一半猛然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他还喜欢我?” “废话,不喜欢你人家好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留在这破地方做苦工?”陆远和季阳的身份,简轻语早在前几日便告诉他了。 简轻语咬唇:“可是他说是为了话话……”说完,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她叹息一声,总算坦诚了,“好吧,我大约知道他对我还是喜欢的,只是如今有话话在,我不知该如何判断,他对我究竟是喜欢大过厌恶,还是厌恶大过喜欢。” 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害他受了这么多苦,他肯定是恨自己的,加上他这些日子的态度,无一不在表明对她的恨,她也想靠得近些,可是怕太近了,会让他心生厌恶。 “歪理邪说,他若厌恶你,早一刀将你砍了,你真当锦衣卫是什么天大的好人吗?”师父轻嗤一声,“要我说,他这分明是在等你哄他,你倒好,非但不哄,还要离他远点,你说他生不生气?” 简轻语怔神,许多想不通的事豁然开朗,她感激地对师父说了声谢谢,便转身朝寝房跑去,师父当即呵斥:“慢点!” 简轻语却听也不听,以最快的速度往屋里跑。 当她冲进寝房时,陆远正在叠被单,看到她后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冒失。”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磨磨蹭蹭地哦组到他面前,看着他低眉理家事的模样紧张得手心出汗,她方才短短一路,想出很多话要对他说,可真到了跟前,却又说不出口了。 “对不起……”憋了半天,总算憋出三个字。 陆远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问:“又道什么歉?” “……因为我想收回白日说的话,”简轻语心脏砰砰跳,“我不想离你远些了,也不想注意分寸了,我就想挨着你,给你擦汗,同你聊天,还要枕、枕着你的胳膊入睡。” 她这几日次次睡得比陆远早,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就缠着人家不放,此刻说出这句话,还颇为紧张羞涩。 陆远闻言抬眸看向她:“为何?” “没有为何,我就是想这么做。”简轻语低声回答。 陆远轻嗤一声,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将叠好的被单放进柜子后,一回头就看到她还站着。他不悦地蹙眉:“还不睡?” “哦……哦,就睡了。”简轻语忙答应。 陆远没有再说话了,只着里衣躺在了床上,简轻语看着他闭上眼睛,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又没有勇气问,只好安静地去熄了蜡烛,借着月光宽衣到床上躺下。 她今晚莫名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帏,许久之后躺得腰酸了,便想换个姿势,结果刚一动,手指便碰上了陆远的手背。陆远的呼吸停顿一瞬,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 简轻语突然有些口干舌燥,抿了抿唇后尝试着握住他的手。 他没有推开她! 简轻语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指悄悄挤开他的指头,与他十指相扣,陆远虽然没有回握住她,可也没有拒绝。 黑夜给了简轻语无限的勇气,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侧身面朝陆远,空着的那只手尝试着覆在陆远小腹上,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便忍不住一路往下,没进了被子里。 “……别太过分。”陆远总算开口了,只是呼吸有一瞬不稳。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老实地答应:“哦。”然而手还是不老实地抓住了他。 陆远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与语气不善地问:“你想做什么?” 简轻语被他吓得一抖,但还是鼓起勇气没有退缩:“就是……想了。” 四周漆黑,她声音绵软乖顺,像只天生磨人的妖精。陆远一时没了声音,咬着牙忍着没有闷哼出声,直到一切都结束了,简轻语缩在他怀里擦手,他才沉声开口:“再有下次,我就……” “会有下次的,”简轻语做了一票大的,现在胆大包天,“我就喜欢让你舒服。” 陆远:“……” 简轻语趴在他身上,扳着他的肩膀亲了亲他的唇:“培之,我很想你,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很想你。” 陆远不说话了。 “你生气吧,怎么生气都可以,推开我也好,嘲讽我也好,什么我都会受着,这是我欠你的,”简轻语眼角微润,“我现在就想对你好,不论你如何对我,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 “不怕我反感你了?”陆远嘲道。 简轻语嘿嘿一笑:“不怕,你的反感都是假的。” “你又知道了。”陆远眯起眼睛。 简轻语一脸真诚:“自然知道,我的手现在还酸着呢。” 陆远:“……” 他无言许久,才不高兴地开口:“厚颜无耻。” 简轻语唇角上扬,忍不住又亲了亲他,接着很快在他怀里睡着了。 翌日一早,陆远还是冷淡的陆远,简轻语却比先前快活许多,不管白天黑夜都缠着陆远不放,许多次陆远眉头都皱起来了,也不见她退缩,依然坚强地做陆远的小影子,师父险些以为她被下了降头。 在她的坚持下,陆远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唇角也会上扬,反倒是一直撮合他们的季阳,这阵子愈发焦心与不安了。 “大人,圣上这次怕是真不行了,你真的要赶紧回去了。”季阳着急。 陆远闻言只是沉默,季阳只好再劝:“京都已经来了十几道密信,圣上清醒的次数不多,每次都要召见你,你再不回去,恐怕整个锦衣卫都要受牵连了。” 陆远也知道事关重大,如今已经不能再拖了,只是回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季阳见状急了:“您不就是舍不得简轻语么,咱们带上她就是。” “如今京都形势多变,不能带她回去。”陆远当即否决了。 季阳皱眉:“那就咱们先走,过些日子再来看她。” “她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 季阳:“……您不会想等到她生完再回吧?” 陆远不语。 季阳倒抽一口冷气:“大人,你疯了吗?等她生完,二皇子估计都登基了!” “我自是知道,”陆远不悦,“罢了,待会儿我同她说一声,我们明日就走。” “是!”季阳这才松一口气。 二人谈完正事,季阳便开始收拾行李,陆远只身一人往医馆走,快走到时,远远便看到医馆门前围了许多人。 “我一个男人,如何能做接生的活计,还是找稳婆妥当!”药半仙头疼。 围着门的人家苦苦哀求:“这不是今日生孩子的人家太多,找不到可以用的稳婆么,大夫你行行好,就走一遭吧!对了,你不是有个女徒弟吗?实在不行她也可以!” “她此前从未接过生,而且自己的月份也大了,万一再吓出个好歹怎么办,”药半仙当即拒绝,见众人实在可怜,不由叹息一声,“行,我去一趟吧,找两个经验丰富些的婆子,我隔着屏风指点。”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陆远蹙了蹙眉,直接穿过人群回了后院,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大婶正拉着简轻语说话。 简轻语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他,忙上前一步:“不是与季阳有要事相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我有事同你说。”陆远沉声道。 简轻语点了点头:“你稍等我一下。”说罢,便看向了大婶,“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陆远见状先转身离开,结果还未走出两步,就听到大婶殷切开口:“是天大的好事,我那侄子前些日子远远瞧了你一眼,便再也忘不了了,我寻思你将来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我侄子为人又老实能干,你们日后搭伙过日子,定然能越过越好!” 陆远猛地停下脚步。 简轻语也没想到邻居大婶来找自己,是为了给自己说媒,一时间尴尬起来,正要解释时,方才转身离开的某人又回来了。 “我明日回京都,你跟我走吗?”他问。 大婶方才只顾着说媒,也没仔细看陆远,这会儿走到跟前了才看清,一时间惊艳不已:“这位是……” 简轻语无辜地看向陆远,陆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瞬间懂了,含笑挽上他的胳膊,落落大方地对大婶介绍:“这是我相公,抱歉啊婶子,恐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陆远见她还算老实,勉强勾起一点唇角。 第 60 章(偷偷跟去) “不是刚说了京都形势多变, 不宜带她回京吗?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季阳听说简轻语要跟他们一起离开后,顿时头疼地找到陆远。 先前说了不带简轻语,他跟陆远分开后, 便去安排了回京的骏马和行李, 并未准备合适的马车,现下已经天黑了,又突然说要带上简轻语, 一切都要重新准备,可他们已经定好明日天不亮便走, 这如何来得及? 陆远面无表情:“一时冲动。” “……啥?” 陆远看他突然呆滞,渐渐蹙起眉头:“我不过出来片刻,便有人给她说媒,明知她有孕在身还如此行事,这漠北的风气实在荒唐。” 季阳傻眼:“所、所以你是怕等你走了,她跑去相亲?” “她敢?”陆远不悦反问。 季阳瞪眼:“既然觉得她不敢,为何还要改变主意?” “都说了是一时冲动。”陆远眼底微沉。 季阳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的样子, 尽可能让自己冷静:“既然是一时冲动,那不如卑职现在就去找她,同她解释清楚如何?” “不行。”陆远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季阳拧眉:“所以你还是要带她回去?” “不行,我已经后悔了。此次回京要日夜兼程,她月份大了,定然受不了这份罪。”陆远不急不缓道。 季阳连连点头:“不错, 我觉得也是。” “所以明日我独自回京, 你留下置办马车,带她离开漠北, 到扬州一带安置。”陆远补充。 季阳还在点头,刚要继续附和, 回过神后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仔细想了一下,二皇子登基后,朝堂定会动荡一阵,难保他不会为了立威对锦衣卫下手,他既知晓我与轻语的关系,又知晓轻语在漠北,漠北便算不上安全,再说……” 想起今日见到的场景,陆远直皱眉,“再说这里连个像样的稳婆都没有,留她在此处生产,我不放心,扬州那边有几个声名远播的接生大夫,气候也宜人,暂时将她送去吧。” 整个镇子就那么一两个稳婆,若是她同其他妇人生产的日子赶在一起了,岂不是要像今日那户人家一样,来求毫无接生经验的药半仙? 季阳无言地张了张嘴,半晌小心开口:“您第二个顾虑,卑职是明白的,但是第一个……二皇子宅心仁厚,您又有从龙之功,他应该不会过河拆桥吧?” “未到那一日,谁也不知道会如何。”陆远淡淡开口。 季阳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许久之后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商定后,陆远便回了医馆,一进门便看到简轻语师徒三人依依不舍地话别,他顿了一下,主动回寝房避让了。 一刻钟后,简轻语也走了进来,看到他在床边坐着,立刻迎了上去:“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陆远点头。 简轻语笑得眼睛弯弯:“我也收拾好了,明日一早便能出发。”真是奇怪,她明明对京都一点好感都没有,可如今一想到要回去,还是会由衷地高兴。 陆远看着她黑亮的眼眸,静了片刻后握住她的手:“我有话要对你说。” 简轻语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你不想带我走了?” “我自是要带你走的,”陆远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只是不回京都,去扬州。” “扬州?”简轻语疑惑。 陆远颔首:“那边有最好的接生大夫。” “能有京都的太医好?”简轻语怀疑。 陆远失笑:“术业有专攻。” 简轻语抿了抿唇,不肯说话了。 陆远只得继续劝:“圣上病危,怕是时日无多,我到时定会很忙,怕是顾不上你,你乖乖去扬州等着,待我闲下来,就去接你如何?” 简轻语咬住嘴唇,半晌小小声道:“什么时候去接?” “等你生完,”陆远说完顿了一下,“或许不必等生完,我提前去也说不定。” 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许久之后才小声问:“那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去扬州吗?” “自然不是,我会让季阳送你过去,放心,他会处理好一切。”陆远安抚。 简轻语想了许久,到底是答应了。 陆远见她听话,唇角微微扬起,简轻语心里难受,也不愿意看他了,耷拉着眼角去床上躺好。 陆远熄了灯烛,也到她身边躺下,不等躺好便将她抱进了怀里。简轻语咬着唇,在他怀里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 寝房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风沙敲击窗子的声音,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但也知道彼此都还醒着。 不知过了多久,简轻语终于敌不过睡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陆远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毫无睡意地睁着眼睛。 他便这样一夜未睡,等到远处传来第三声鸡叫,便将简轻语搭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挪开了。他本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然而一向睡得很沉的简轻语,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他刚一动便睁开了眼睛。 “……要走了吗?”她的声音还很迷糊。 陆远顿了顿,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睡吧。” 简轻语重新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再次沉睡。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简轻语翻了个身,将属于他那一侧的被子垫在了肚子下,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在床上一直躺到天光大亮,她才起来往外走,奚清正在院子里晒药材,看到她后十分惊讶:“你还没走?” “嗯,陆远先行一步,我跟季阳一起。”简轻语回答。 奚清点了点头:“难怪我方才出门的时候,好像看见季阳了。” 简轻语扬眉:“你在哪遇见他的?” “马行那边。” 简轻语点了点头:“那应该是去租马车了。” 说罢,便挽起袖子跟奚清一起干活了。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晌午,季阳总算来接她了,她与师父师兄告别后,便背着包袱上了季阳的马车。 季阳将她的行李安置妥当,驾着马车往城外走时忍不住吐槽:“你这包袱里都装了什么,为何叮呤咣啷乱响?” “是师父配的安胎药,怕我路上熬药不方便,便做成了药丸子装在瓷瓶里,瓶子多了,自然就容易碰到,”简轻语说完,不经意间补充,“哦,还有陆远之前给我做的糕点,他说让我路上吃,待到了京都,再给我做新鲜的。” 季阳一愣:“到哪?” “京都啊,我们不是要去京都?”简轻语反问。 季阳噎了噎:“他没跟你说不去京都了?”大人不会将解释的烂摊子交给他了吧?! “说了,本来想让我去扬州的,但是后来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便又改了主意,让你带我回京都。”简轻语认真回答。 季阳猛地勒紧缰绳,待马车停下后掀开车帘,眯起眼睛看向车里的简轻语:“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简轻语一脸无辜。 季阳冷笑一声:“大人要你去扬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改变主意了?”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只消告诉他,腹中孩儿不能没有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他,他不就舍不得了。”简轻语扬眉。 季阳轻嗤:“哪有那么简单。” 简轻语闻言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你不懂。” 季阳:“……” “总之你只管带我回京都便是,等见了陆远,你便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了。”简轻语闲散地说。 季阳对她的话始终保持怀疑,可见她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犯嘀咕。 简轻语见状,直接拿出杀手锏:“陆远本来也不想让我回去的,可我跟他说了,若他不带我走,还将我送去扬州,那我便在扬州找个小白脸养着。” 季阳:“……” “你猜他最后答应让我去京都没?”简轻语笑眯眯。 季阳深吸一口气:“行,我就信你这一次。”谁让大人‘醋缸’的形象深入他心。 简轻语满意地点点头,直到他放下车帘重新赶路,才顿时松一口气,然而心情却还是沉重。以陆远的性子,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要将她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只怕他是担心将来会发生无法应付的事,才会提前将她安置到别处。 既然已经猜到他可能有危险,她又怎么可能一个人躲起来。简轻语抿了抿唇,祈祷事情不会太糟,陆远怎么说也帮了褚祯大忙,褚祯即便将来登基,也不能瞬间翻脸无情……吧? 想起那张总是笑着的脸,简轻语也不大确定。 她在担心中跟着季阳赶路,因为路途遥远,她的身子从过了六个月后又一日比一日大起来,耗费在路上的时间比先前多了一半,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算来到京都。 这一个月为了尽可能快些,几乎每天都在风餐露宿,等到了京都时,简轻语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只有肚子愈发大了。 临进城前,季阳盯着她反复打量,简轻语被他看得后背都开始发毛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你啊,”季阳不满,“瘦了这么多,大人看见肯定会骂我。” ……就算她是胖的,这顿骂估计也是跑不了了。 简轻语心虚地咳了一声:“你饿不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去见他。”吃饱些,抗揍。 季阳想了一下,答应了:“也行,吃点好的补补,看起来也能精神点。” 简轻语连连点头,跟着他往城里走,结果刚进城门,就听到前头传来一阵喧嚣,季阳听出锦衣卫同僚的声音,当即将马车停到了一旁,对着马车里的简轻语叮嘱:“你先等着,我去看看。” “好。”简轻语答应完,将车帘掀开一个小小的空隙,便看到前方围了一群人,季阳一边呵斥一边挤开人群走了进去。 季阳过去之后,喧闹声非但没有减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简轻语心下隐隐不安,到底还是戴上面纱下了马车。 前头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简轻语几次试图挤进去都失败了,最后一个大婶将她拉到一旁:“你这妇人,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大个肚子还跑去看什么热闹。” 简轻语忙问:“大娘,前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守城军同当值的锦衣卫发生了争执,仗着人多将锦衣卫给打了,现下又来了几个锦衣卫,两拨人便争执起来。”大婶试图解释清楚。 简轻语都愣住了:“我没听错吧,锦衣卫被打了?”这年头,还有人敢打锦衣卫? 一旁的书生听到她这般问,顿时笑了起来:“这位夫人是多久没回京了,竟然不知如今的锦衣卫,已不是当初的光景了?当今圣上一登基便整治了他们,如今的锦衣卫不过是普通皇家侍卫,哪还敢像当初先皇在位时那般威风。” 简轻语蹙起眉头,正欲再问些什么,便听到一阵热闹,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到巡城的官兵朝这边赶来,原本在看热闹的百姓顿时一哄而散,只剩下锦衣卫跟守城军还留在原地。简轻语踮起脚看了看,除了季阳,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光天化日之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巡检不悦地呵斥。 季阳闻言顿时心生不耐,然而还未开口说话,便被身侧的锦衣卫拉了一下。而守城军的头儿趁机开口:“回大人,是锦衣卫招惹在先,他们没有出城令牌,却还要坚持出城,小的不肯,他们便动起手了!” “你胡说!分明是你出言侮辱,我才动手的!”脸上挂彩最严重的锦衣卫怒道。 头儿当即瞪眼:“说我出言侮辱,你有何证据?” “我们可以作证!”剩下几个锦衣卫立刻道。 几个守城军顿时嘲讽地笑了,头儿眯起眼睛讥讽:“你们还真是一窝耗子不嫌骚,自己人给自己作证,亏你们想得出来。” “你!” “跟他废什么话,”季阳阴沉着脸开口,“将他们送去诏狱,关上三五日再论对错!” 几个锦衣卫闻言,顿时表情微妙,就连巡检也忍不住笑了:“诏狱?季大人是有多久没回京都了,还不知道圣上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了诏狱吗?日后若有犯人要审,最好是一并送到大理寺去。” 说完,他话头一转:“来人,将这些锦衣卫都抓起来!” 守城军顿时得意起来。 “我看谁敢动!”季阳还未从诏狱被废的震惊中缓过神,闻言表情顿时难看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抓我们?!” 一直观望的简轻语顿时暗道一声糟,拼命暗示他冷静,然而季阳看都没往这边看,只是脸色阴沉的盯着巡检。 巡检被他当众下面子,表情也沉了下来:“与其问我算什么东西,不如问问你自己如今还算什么东西,来人,锦衣卫扰乱守城军公务、不敬巡检,给本官将他们抓起来,送到大理寺杖责三十!” 三十棍,即便不将人打死,也能打得终身残疾,刑罚不可谓不重。 “你敢!”季阳厉声呵斥。 巡检冷笑一声:“本官有何不敢?季阳,你真当如今还是你锦衣卫的天下吗?” 眼看着巡逻的官兵要去抓人,简轻语顿时慌了,可又不知该做什么,正当焦急时,耳边突然传来悠远的马蹄声,她愣了一下抬眸看过去,就看到陆远身着暗红色飞鱼服,骑着骏马朝这边来了。 她顿时松一口气,悄悄躲到马车后头偷看。 巡检看到陆远来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等他到跟前时还是镇定下来:“陆大人。” “不知我这几个手下犯了什么错,竟让李大人如此动怒?”陆远淡淡询问。 巡检咳了一声:“他们挑衅守城军、扰乱公务,卑职只能将他们抓了去。” 陆远半个眼神都不给他,径直看向季阳:“是么?” “回大人,没有的事,是守城军不放我等出城、又出言侮辱在先。”季阳立刻道。 守城军的头儿当即不干了:“你们没有令牌,如何能放你们出城?!至于出言侮辱,还是那句话,你们可有证据?” 季阳多少年没受过这种气了,当即又要跟他们吵,但当着陆远的面还是生生忍住了。 守城军见这群锦衣卫都不说话了,顿时得意起来,巡检看着陆远笑了一声:“陆大人,你也听到了,卑职也是按律办事。” 一直在偷听的简轻语顿时气愤,偏偏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听他强词夺理。 好在陆远很快便开口了:“好一个按律办事,既然是按律,为何不知先皇钦定的律法中,有一条便是锦衣卫着飞鱼服时,自由出入各大城门,官不得纠,民不得扰,他即便没有令牌,守城军也没资格拦。” 巡检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是以前……” “以前?”陆远打断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先皇定下的规矩,到了如今便不管用了?李成,你是想将当今圣上,置于不忠不孝之境地?” 说罢,他看向几个守城军:“还是说你们,根本将先皇的话当做耳旁风?”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过来,巡检和守城军瞬间腿软了,直接对着他跪了下去。 “大、大人,卑职绝没有那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卑职只是一时忘了,是疏忽……”巡检脸色苍白地解释。 守城军的头儿也急忙道:“是是是,是疏忽了……小的绝没有反心!” 季阳呼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道:“既然承认疏忽了,别忘了去大理寺领罚,我想想,也不必多,就三十棍如何?” 巡检吓得直哆嗦:“大人饶命!” 然而陆远神色淡淡,只看了他身后的人一眼,众人便赶紧押着巡检和守城军离开了。季阳怕他们逃避刑罚,便直接跟了过去。 简轻语躲在马车后头,眼睁睁看着季阳离开,正要忍不住提醒他自己还在时,剩下的几个锦衣卫突然被陆远踹倒在地上,她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吱声了。 几个锦衣卫重重摔在地上,却又在第一时间直起身跪好,绷紧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紧张。 “我如何交代你们的?”陆远冷声问。 “……要谨言慎行,不可张扬放肆。”锦衣卫瑟瑟回答。 陆远眯起长眸:“你们是如何做的?” “卑职知错!” “卑职知错!” 陆远冷峻地扫了他们一眼:“闭门思过半月,若再有下次,直接卸职回家。” 锦衣卫们闻言脸色发白,应声之后便赶紧走了。 简轻语偷偷看着这一幕,再看陆远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可怕……他现在心情不好,她是不是应该识相点先躲起来,等他心情好了再过去? 正当她纠结时,独自站立的男人突然冷淡开口:“还不过来?” ……应该不是叫她的吧,她一直藏得很好啊。简轻语纠结片刻,默默从马车里摸出自己的包袱,背在身上便打算离开。 “再走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声音更冷了一分。 简轻语猛地停下,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恰好驾车的马儿站得不耐烦了、往前走了两步,将她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她尴尬地笑笑:“你怎么知道我在?” “一来就看到了,”这般鬼鬼祟祟的身影,除了她还有谁? 看着她明显清瘦了不少的脸颊,陆远不悦:“你骗季阳带你回来的?” “……为何是我骗他?”简轻语梗着脖子问。 陆远冷笑一声:“不然呢?他主动违抗我的命令?” 简轻语:“……”听起来是有点不可能。 经过刚才一场闹剧,现下周围的人依然不多,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像踹他们一样,也给我来一脚吗?” “我倒是想。”陆远表情冷清,视线却落在了她愈发圆润的肚子上。 简轻语见状立刻挺起肚子:“培之,话话想你了。” 只一句话,陆远的所有不悦都烟消云散,他颇为头疼地叹了声气,主动朝她伸出手:“走吧。” 简轻语嘿嘿一笑,刚要去牵他的手,想到什么后又紧张起来:“等一下,不会被人发现吧?” “既然怕被人发现,就不该跟着季阳回京,”陆远凉凉开口,“早在你们进城的时候,圣上怕是就已经知道了。” 简轻语:“……” 第 61 章(分开) 见简轻语突然不说话了,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现在知道怕了?” “……不就是被圣上知道我回京了么,有什么可怕的,”简轻语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早就知晓我与你的事了。” 她最怕的便是自己成为陆远的弱点, 但来之前她仔细想过了,如今在位的,不是对她和陆远的事一无所知的先皇, 褚祯若真要拿她做文章,即便她躲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回来,还能时时陪着陆远。 对于她的说法,陆远轻嗤一声,板着脸训人:“还不回马车?” 简轻语笑笑,赶紧回马车里坐下,待马车跑起来后,才掀起一角车帘看向驾马的陆远:“没想到有朝一日, 我能让陆大人给我做车夫。” “坐稳,别贫嘴。”陆远不悦。 简轻语一听就知道他还在生气,赶紧缩回马车里坐稳了,陆远虽然没往后看,可也能想到她是何种模样,唇角的弧度便愈发深了, 只是笑过之后又觉得不该助长她嚣张气焰, 于是又强行板起脸。 二人很快回了陆府,陆远一边吩咐下人烧热水备餐食, 一边将简轻语拎进了寝房,打算好好审问一番。 待房门关上的一瞬间, 简轻语总算开始紧张了:“你你关门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陆远将人按到椅子上,自己也拖了条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不是让你去扬州吗,为何不乖乖听话?” “我都要生了,你不在身边怎么行。”简轻语可怜地看着他,试图召唤他的同情心。 然而陆远不为所动:“没抓到你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想?” “……今时不同往日嘛。”简轻语底气不怎么足。 陆远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眸只是盯着她看。 简轻语眨了眨眼,只好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话话是不是长大很多?” “……嗯。” 掌下的肚子紧绷绷的,比之前确实大了不少,仔细摩挲还能感觉到孩子在动,陆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瞬简轻语便惊呼:“他动了!” “真的?”陆远抬眸看向她。 简轻语点头,看到他眼底的茫然后失笑:“我就说了吧,话话想爹爹了。” 爹爹……陌生又熟悉的称谓让他心底一热,微妙的情绪突然滋生,陆远整个人都仿佛泡在温泉水里一般熨帖,方才还在气她擅自回京,这会儿倒是怎么都气不起来了。 见他不说话了,简轻语握紧了他的手:“培之,我知道你送我去扬州,是为了我跟话话考虑,可是你越这样,我便越担心,所以让我留在京都好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能应付得来,如今的光景,也只是暂时的而已。”陆远蹙眉。 简轻语轻哼一声:“既然你能应付,为何不肯让我留下?” “我是……” “我不听我不听!”简轻语捂着耳朵打断他,“你要是敢送我走,我就找根绳子吊死在你家门口,叫满京都的人都知道你陆远抛弃妻子违背良心!” 陆远沉着脸将她的手拉下来:“胡说八道。” “所以我能留下了吗?”简轻语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远沉默不语。 简轻语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别来这招,没用。”陆远不悦。 简轻语不听他的,依然装可怜。 一刻钟后,陆远板着脸,到底还是妥协了:“那你乖一点,别乱跑。” “嗯!”简轻语立刻点头。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简轻语乖顺地笑笑,想到什么后又道:“季阳也是被我骗了,你能别不罚他吗?” “轻易被一个小姑娘骗了,不该罚?”陆远反问。 简轻语干笑一声,试着为季阳辩解:“其实也不能怪他,毕竟骗他的又不是普通小姑娘,连锦衣卫指挥使都上过她的当呢。” “你还挺得意?”陆远扬眉。 简轻语赶紧顺毛:“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说说而已。” 陆远这才放过她,只是季阳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原本在大理寺盯着行刑,结果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马车里的简轻语,又赶紧跑回城门口找人,然而人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 他差点吓死,又立刻去了陆府,见到简轻语后没等松一口气,就被陆远拖去练刀了,一练便是一下午,最后还是简轻语以该用晚膳了为由,强行终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殴打。 餐桌上,趁陆远回屋更衣了,季阳哆嗦地指着简轻语:“……你这个、你这个害人不浅的妖精!祸害!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抱歉抱歉,都是我不好,”简轻语亲自为他盛粥,“你辛苦了,多吃点。” “吃什么吃!我被揍了两个时辰,都是被你害的!”季阳怒气冲冲。 话音未落,陆远从内堂进来了,扫了他一眼后冷淡开口:“谁害的?” “……我,我自己,我识人不清,我没有脑子,大人您教训得对,卑职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季阳接过简轻语递来的粥,含泪吃了一口。 陆远这才放过他,简轻语赶紧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自己身边,陆远唇角浮起一点弧度,在她身侧坐定了。 季阳见他心情还算不错,赶紧问:“大人,您揍也揍了,这事儿是不是就算了?” “下不为例。”陆远开口。 季阳顿时又灿烂起来,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又抬头看向简轻语。简轻语‘哦’了一声,还未伸手去接,就听到陆远凉凉开口:“手没用的话,可以剁了。” 季阳瞬间站起来,盛粥夹菜一气呵成。简轻语哭笑不得,干脆给陆远盛了一碗,陆远这回倒是没意见了。 季阳撇了撇嘴,正要继续吃饭时,就听到陆远淡淡道:“你方才去了大理寺一趟,应该也知道了锦衣卫如今的处境,日后记住谨言慎行,切莫轻易与人起冲突。” “……是。”季阳答应了,心里还是不服气,“大人,卑职不懂,您明明有从龙之功,为何圣上登基之后,不但没有嘉奖您,反而还要苛责锦衣卫?” 想想今日去大理寺,那些人眼中或多或少的轻蔑,他真是从入职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 “先皇在时,锦衣卫得罪了太多人,圣上登基后便收到了许多弹劾的奏折,为了安抚朝臣百姓,对锦衣卫下手也不奇怪。”陆远神色冷淡,似乎早就猜到了。 季阳皱眉:“那咱们日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倒也不必,只是短时间内,难以再像先皇在时那般,”陆远看向他,“你且安分些,不要再像以前那般争强好胜。” “知道了……”季阳丧着脸答应。 待一顿饭结束,季阳便离开了,简轻语挽着陆远的胳膊,两人在花园里散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打破沉默:“还在想我饭桌上说的话?” “嗯。”简轻语点头。 陆远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必担心,我说过,能应付。” “万一应付不了呢?”简轻语蹙眉,“万一圣上接到更多弹劾奏折,一怒之下动了杀心怎么办?毕竟锦衣卫以前……是挺缺德的,估计他做皇子时,也不怎么喜欢你们。” “原来在你心里,我就只是缺德?”陆远好笑,见她还想再说什么,便将她拢进怀中,“放心,做皇子和做皇帝是两码事,没人不喜欢锋利的刀,只是不喜欢被刀尖对着。” 当成为持刀的人,又如何会讨厌手中利器。 简轻语大约明白他的意思,抿了抿唇后抱紧了他。 这一晚之后,陆远越来越忙,每次到家已是深夜,简轻语每次想熬夜等着,最后都抵不过困意提前睡去,等再次醒来时已是天亮,陆远也就离开了。 整整三日,她都没见着陆远,只能去找季阳打听近来的状况。 从季阳口中,她得知锦衣卫又被圣上骂了,如今的地位连禁军都不如,仿佛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哪里受过这种气,即便被陆远叮嘱再三,还是同人起了几次争执,结果便是有人被陆远亲自逐出锦衣卫,剩下的也都捱了罚,如今都如丧家之犬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被人弹劾了,陆远这几日便一直在为此事留在宫中。 “这次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起争执的是个文臣,那群酸儒向来抱团,一听自己人被打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直接跑去告状了,真是卑鄙,”季阳愤愤,“圣上也是,只关了咱们的人,却只字不提那个文臣。” 简轻语叹气:“如今朝局不稳,圣上要笼络人心,自然柿子只能挑软的捏,不过应该也只是做个样子,过两日就放出来了。” “不可能吧?”季阳迟疑。 简轻语笑笑:“若那群文臣没有抱团弹劾,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既然这般做了,圣上即便有心罚锦衣卫,也不会再罚,否则叫那群文臣尝了甜头,日后岂不是要次次都用此招清除异党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季阳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简轻语看他一眼,又安抚了他两句,季阳眉间的褶皱总算没那么深了,转身离开时,突然想起自己今日来的原因:“啊,大人让我同你说一声,他今晚或许能早些回来,你若是想同他一起吃晚膳,便等上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后还未回,你便自己用膳。” “真的呀?”简轻语眼睛晶亮,看到他点头后顿时笑眯眯,“那我现在就去厨房,叫厨子多做两道他喜欢的菜。” 说着话,便往后厨走去。 另一边,皇宫中。 褚祯看完一份奏折,含笑看向身侧的陆远:“站了一下午,可是累了?” “回圣上的话,卑职不累。”陆远垂眸抱拳。 褚祯笑笑,正要再说什么,一个黄门走了进来,直接在桌前跪下:“给圣上请安。” “叫你查的事可都查妥了?”褚祯随手又拿了一份奏折。 黄门忙应声:“已经查过了,孙大人与锦衣卫的争执,的确是因为孙大人先出言不逊。” 陆远顿了一下,这才正眼看向黄门,黄门被他看得一缩,干笑一声将头低得更深。 褚祯闻言唇角上扬,扭头对陆远道:“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你去大理寺,将那几个锦衣卫带走吧,关了这么久,想来也得到教训了。” “多谢圣上。”陆远垂下眼眸。 褚祯脸上笑意不减,将黄门叫过来对陆远介绍:“对了,这是朕身边打小伺候的宫人来喜,办事还算妥当,你近来事忙,那些做不完的差事,朕打算叫他去做,你觉得如何?” “卑职不敢有异议,只是朝中有律例,太监不得干政,叫他去做,会不会略有不妥?”陆远不紧不慢地开口。 “无妨,朕打算在宫中设东厂,厂务由来喜负责,日后与锦衣卫共同分担差事,至于律例……不过是跑个腿的活计,也算不上政务,”褚祯看他一眼,“自然,你若觉得不妥,不设也无妨。” “卑职不敢,一切皆由圣上做主。”陆远语气平静,握刀的手却暴起了青筋。 褚祯失笑:“你没意见便好。” 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向逐渐暗下来的天空。陆远抬脚跟了过去,刚在他身后站稳,便听到他缓缓开口:“大皇子的余党,都清算得如何了?” “回圣上的话,已经快结束了。”陆远回答。 褚祯点了点头:“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多谢圣上。” 两个人突然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天色渐渐晚了,随着越来越多的宫灯亮起,陆远的眉头也渐渐蹙了起来。本以为今日能早些回去,才让季阳跟她说的,结果没想到还是拖到了现在。 也幸好只让她等一个时辰,不至于太久。陆远微微放下心时,褚祯突然开口:“她回京之后,便一直在你的宅子里住着?” 陆远眼底闪过一道暗色,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回圣上的话,是。” “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成日住你那儿算怎么回事,”褚祯回头,不认同地看向他,“待会儿朕叫宁昌侯去接她回家,你也回去知会她一声吧。” 陆远顿了顿,一时间没有开口。 “让她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朕亲自为你们赐婚。”褚祯又道。 陆远这才看向他,与他对视片刻后低下头:“是。” 褚祯抿了抿唇,突然转身离开了。 陆远见状,正要跟上去,便听到他淡淡开口:“回去吧。” “是。”陆远停下脚步。 褚祯离开后,陆远便也要出宫,只是还未走出殿门,方才唯唯诺诺的黄门便凑了过来,笑眯眯地同陆远说话:“陆大人,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你可要多多关照咱家呀。” “同僚,”陆远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你也配?” 黄门愣了一下,顿时脸色难看:“咱家配不配可不是你陆大人说得算的,一切还是要听圣上的。” 陆远轻嗤一声,转身便往外走,黄门气得呼吸都颤了,直到他走远了才敢大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 临近夏日,方才还蒙蒙亮的天儿,眨眼便彻底黑了下来。 因为今日之事,陆远一路上都气压极低,直到回了家,看到简轻语在昏黄的烛光下等他,他的表情才算好一些,只是一想到她马上便要离开,心情又没那么好了。 “不是跟你说了,一个时辰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了吗?”陆远进屋时,看到她瞬间亮起的眼眸,唇角便克制不住地上扬。 简轻语忙迎上来:“我点心吃多了,不大饿,便继续等了。” 陆远抬手,将她扶到桌边坐下:“今日话话可有打扰你?” “没有,他很乖。”简轻语笑眯眯道。 陆远点了点头:“那就好。” “你饿坏了吧,我特意叫厨房多做了几道菜,你快尝尝。”简轻语说着,便开始给他夹菜。 陆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静了静后缓缓开口:“今日圣上同我提起你了。” 简轻语夹菜的手猛地一停,略带紧张地看向他:“他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只是说你没名没分地留在陆家,对声誉不好,所以要你父亲接你回去。”陆远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 简轻语还是紧张了:“他要将我活着的事告诉父亲?” “别怕,圣上已经答应了,过了这段时日,他便为我们赐婚。”陆远安慰。 简轻语皱眉:“赐什么婚,我们孩子都要生了,何须他来赐婚,他不知道我有身孕了吗?” “他没有提过,想来是不知道的,你且回家住一段,我会尽快娶你进门。”陆远轻笑。 简轻语咬唇:“尽快是多快,话话都快出生了……” “即便是回宁昌侯府,我也会时常去看你,”陆远又道,见她还是不情愿,只能继续哄,“听话,话话出生之前,我肯定接你回来。” 简轻语见他都这样保证了,也只好点头答应,两个人一同用了膳,便一同坐在前院等宁昌侯。 宫里的人告知宁昌侯后,宁昌侯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见陆家大门没关便直接骑马冲了进来,看到简轻语站在院子里后顿时红了眼眶。 “轻语!”他激动得破了音,红着眼翻身下马,直直朝她冲去,然而还未跑几步,便看到了她的肚子,瞬间又停了下来。 “这是……这是……”他声音颤抖。 简轻语干笑一声,正要解释,陆远便走上前去行了一礼:“侯爷。” 宁昌侯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怒从胆边起,直接一拳砸在了陆远脸上,陆远的唇角瞬间破了,鲜血顺着唇角滑落。 简轻语吓了一跳,见宁昌侯还要动手,急忙将陆远拉到身后:“父亲!你这是做什么?!” “你让开,你让开!”宁昌侯气得直哆嗦,“我要打死这个混账羔子!” “父亲!”简轻语忙伸手去拦。 陆远扶住她:“你先去一旁,我同侯爷解释……” “有什么可解释的!老子要弄死你!”一向文雅的宁昌侯破口大骂,挽着袖子便又要动手。 简轻语见状,急忙哎呦惨叫着捂肚子蹲下了,陆远和宁昌侯都表情变了变,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 “我去叫大夫。” 陆远说完便要离开,简轻语急忙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在宁昌侯看不到的角度朝他眨了眨眼,陆远顿了一下,眉头拧得极紧。 简轻语见他停下了,便理直气壮地去控诉亲爹:“我肚子疼,肯定是被你吓着了。”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宁昌侯瞪大眼睛,赶紧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现在呢?还疼吗?” “好多了,你别大声嚷就行。”简轻语认真道。 宁昌侯不悦:“我怎么就大声……”说到一半想起什么,声音瞬间小了一半,“怎么就大声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这声音已经够小了!” “行了,我们的事,等我回去了再跟你解释,”简轻语说完便站了起来,扶着肚子要往外走,陆远要上前扶她,却被宁昌侯给推开了,简轻语无奈地看了陆远一眼,“父亲骑马来的,你备一辆马车。” “好。”陆远当即叫人送了辆马车过来,宁昌侯冷眼旁观,等马车来了亲自将简轻语送了上去。 简轻语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向陆远,陆远立刻道:“我同你一起回去。”未婚有孕是大忌,他不想她一个人承受。 “放心,我一个人也可以,”简轻语含笑点了点唇角,“你记得敷药,这几日别吃辛辣。” “知道。”见她主意已定,他也只好妥协。 简轻语依依不舍:“那我回去了啊。” “好。”陆远颔首。 宁昌侯心气不顺,连车夫也不等了,直接自己驾着马车离开了,简轻语扒着车窗,无声地提醒陆远今晚别去找她。 陆远抿了抿唇,目送她离开了。 第 62 章(不安) 夜色已深, 宁昌侯府灯火通明,简震扶着秦怡站在大门口,英儿躲在门后东张西望, 当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后, 众人同时朝着路上看去。 马车由远及近,眼看着驶到了跟前,秦怡看到是宁昌侯亲自驾车后, 笑着迎了上去,然而还未说话, 马车就从她面前呼啸进门了。她愣了一下,赶紧叫上简震回府,英儿也一路小跑追了过去。 马车一路跑到了简轻语的别院才停下,宁昌侯下来后,怒气冲冲地看向院中正在洒扫的人:“都给本侯滚出去!” 众人闻言急忙跑了出去,匆匆赶来的秦怡等人待下人们都离开后才进院,秦怡见宁昌侯面色铁青, 再看安静无声的马车,一颗心悬了起来:“侯爷,可是轻语有什么不妥?” “不妥?那可真是太不妥了!”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宁昌侯只觉愤怒,咬着牙看向马车,“简轻语, 还不给我下来?叫夫人跟你弟弟都看看, 你究竟有什么不妥!” 话音刚落,一只素手便掀开了车帘, 英儿急忙上前搀扶,下一瞬便看到了她的肚子, 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简轻语朝她眨眨眼:“好久不见。” “大小姐……”英儿迷茫地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后愣了愣,这才回神,急忙将她从车上搀下来。 等她在地上站稳后,秦怡和简震也看清了她的身形,顿时怔在了原地,简震更是存不住气,震惊之余忍不住问:“大姐,你这是……” “嗯,你有小外甥了。”简轻语笑道。 简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宁昌侯闻言更加恼怒:“什么小外甥,你未婚有孕,就不觉得羞耻吗?!” 说完他想到简轻语方才腹痛的模样,又强行忍住了怒气:“罢了!说起来此事也不一定是你的错,你跟我说实话,可是那陆远强迫你了?!” “陆远……”秦怡惊呼一声,赶紧捂住了嘴。 简轻语抿了抿唇:“他没有强迫我,我与他都是真心……” “我呸!”宁昌侯克制怒气失败,气得跳了起来,“你与他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来什么真心?我看是他花言巧语,将你哄骗了!你说实话,是不是那日你落水之后,他将你抓去囚禁,一直到今日事情败露才放你回来?” “没有的事,我落水之后便悄悄回了漠北,他同你们一样以为我死了,若非后来查到蛛丝马迹,也不会找去漠北将我带回来。”简轻语蹙眉。 宁昌侯瞪眼:“一派胡言,你觉得我会信?” “侯爷,轻语兴许说的是真的,”秦怡忙低声劝了一句,接着犹豫地看了简轻语的肚子一眼,小心翼翼道,“我看她如今的模样,不像是落水之后才有的。” “对,落水之时,我已经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大方承认。 简震倒抽一口冷气:“所以你跟陆远……” “嗯,我们很早就认识了。”简轻语点头。 简震闻言立刻看向宁昌侯,然而宁昌侯已经傻在原地了,睁大眼睛呆滞地看了简轻语许久,终于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气:“简、简轻语,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简轻语上前一步:“父亲……” “别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宁昌侯震怒,用手指着简轻语的方向狠戳几下空气,像是气极了要动手的样子,吓得英儿急忙扶紧了简轻语。 简轻语安抚地拍拍英儿的手,抿了抿唇后开口:“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圣上也已经答应,过一段时间会为我们赐婚,父亲,您还是尽早接受吧。” “赐婚?又是赐婚!”宁昌侯气笑了,“先皇已经坑过我一次,害得我的女儿有家不能回,新帝又要用同样的法子坑……” “父亲,慎言。”简震急忙提醒。 宁昌侯瞬间清醒,哑了半晌后呼出一口浊气:“总之我不答应,哪怕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我也不会答应!至于你腹中的孩子……” 简轻语警惕地护住肚子:“已经七个月有余,若你对孩子做手脚,便是一尸两命。” “我还没那么下作!”宁昌侯愤怒,“但为了简家声誉和你的将来,这孩子留不得,待出生之后,我会送到祖宅交给嬷嬷养,你跟陆远不论以前如今,今日起必须断开!” “不可能,”简轻语眉头皱了起来,“我跟陆远绝不分开,你若执意反对,我现在就离开。” “你是我简业的女儿,这里便是你的家,想走?没那么容易!”宁昌侯气恼。 简轻语不悦:“我的家?父亲怕是忘了,我的家在漠北,不在京都。” “你!”宁昌侯恨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好啊,我就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你如今总算肯承认了是吧。” “父亲,我现在很累,不想同你吵。”简轻语蹙眉。 宁昌侯闻言愈发愤怒,只是还未开口说话,秦怡就急忙拉住了他:“行了行了,轻语刚回来,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对对对,大姐一看就累坏了,父亲还是先回去吧。”简震说着,便扶着简轻语往屋里走,将人送进屋后又折回来劝宁昌侯,总算是将这父女俩分开了。 院子里的吵闹声逐渐远去,简轻语在桌边坐下,英儿将门仔细关好,赶紧倒了杯凉茶送来:“大小姐,快润润嗓子。” 简轻语笑笑,接过杯子轻抿一口,这才逐渐放松下来。 英儿一脸稀奇地看着她的肚子,想伸手摸摸又不敢,只能在她周围不住打转,简轻语看得好笑,便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英儿惊呼一声:“他是不是动了?” “没有,你多心了。”简轻语失笑。 英儿惊奇不已,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大小姐,您方才说的是真的吗?真是九爷接您回来的?” “嗯。” “他是不是强迫你了?”英儿担心。 简轻语笑了:“没有,是我主动跟他回来的。” 英儿顿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最后也跟着笑了:“奴婢懂了,大小姐如今跟九爷已经心意相通,要安生过日子了。” “对,要安生过日子了,”简轻语伸了伸懒腰,“我啊,现在就指望锦衣卫的风波赶紧过去,然后跟陆远完婚。” “真好,奴婢先恭喜大小姐。”英儿笑着追了过去。 主仆二人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简轻语撑不住睡了过去,英儿才小心地将她扶躺下。还未等为她盖上被子,一只手便将薄被拿走了。 英儿吓了一跳,看清是谁后忙福了福身:“九爷。” “才睡着?”陆远低声问。 英儿点了点头:“是刚睡着。” 陆远应了一声,为简轻语将被子盖好,这才抬头看向英儿:“今日回来之后,侯爷可有为难你家小姐?” 英儿顿了一下,迟疑地开口:“侯爷是发了很大的火,不过也没怎么为难大小姐,只是……”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陆远扫了她一眼,了然:“侯爷不答应我们的事?” “侯、侯爷也许只是在气头上,他那么疼小姐,总会答应的。”英儿赶紧道。 陆远扯了一下唇角,倒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专注地看向简轻语:“你下去吧。” “是……”英儿应了一声,便急忙离开了。 待她走了之后,陆远握住简轻语的手,半晌在她耳边低声道:“辛苦你了。” 睡梦中的简轻语轻哼一声,下意识往旁边拱了拱,没找到熟悉的怀抱,当即不满地蹙起了眉头。陆远失笑,只能在她身侧躺下,安分地做她的枕头。 简轻语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睛后笨重地翻个身,抱住旁边的枕头后嗅到熟悉的皂角气,不由得扬起唇角。 “大小姐,您醒啦,”英儿一进来,就看到她在笑,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这么高兴?” “昨晚陆远来过?”简轻语问。 英儿惊讶:“您怎么知道?” “有他的味道。”简轻语说着话,便扶着床起来了。 英儿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等她坐稳之后才提起昨晚的事,简轻语含笑听着,洗漱之后便要去园子里散步,结果刚一出院子,便遇上了寻来的简震。 简震看到她愣了一下,忙过来扶住她:“父亲请了大夫过来,要为你诊平安脉。” “我好好的,不用诊。”简轻语不太想去。 简震叹气:“父亲昨晚火气一散,便开始担心你会伤心致病,今日一大早便去请了大夫来,你还是去一趟吧。” 简轻语闻言,也只好答应了。 简震顿时松一口气,笑着扶她往主院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她腹中孩儿的事,简轻语含笑一一解释,直到快进主院时,她脸上的笑才淡了些。 “父亲也是担心你,你别跟他吵了。”简震小声提醒。 简轻语抿了抿唇,走进院子后看到宁昌侯,主动打了声招呼:“父亲。” 宁昌侯眼下一片黑青,一看就是没能好好休息,看到她来了抿了抿唇,疲惫地点了点头:“大夫在屋里,你进去吧。” “是。”简轻语应了一声,便在简震的搀扶下进屋了。 宁昌侯看着她略显蹒跚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请过平安脉后,简轻语和宁昌侯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两人谁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争吵,时不时还会一同用膳。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宁昌侯逐渐不再排斥她腹中孩儿,时不时还要关心两句,每当听她说孩子在动时,也会忍不住笑。 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宁昌侯不许她出家门半步,连英儿也一同禁足了。不能出门,便意味着无法探听消息,虽然每天晚上陆远都会过来,可她担心他报喜不报忧,因此总是挂心。 “这阵子先依着他,等到你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再提成亲的事,”简轻语枕着陆远的肩膀,仰头看向他的脸,看到他愈发锋利的下颌线后,顿时有些心疼,“其实成亲的事也没那么着急,我现在月份大了,也没办法行一天的礼,倒不如等到生完之后再成亲,你……最近还顺利吗?” 陆远安抚地摩挲她的肩膀:“放心,一切都好。” “当真?”简轻语蹙眉,“既然一切都好,你近日为何来得越来越晚?” “事务繁忙,你若不喜欢,明日起我来得早些。”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急忙摆了摆手:“还是不要了,你且忙你的去,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 陆远轻笑一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简轻语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肚子:“已经快八个月了,我听大夫说,若是小小子,说不定下个月就出生了,若是小姑娘,那便是下下个月的月初,姑娘比小子要晚一些。” “是么。”陆远声音温柔。 简轻语挣扎着坐起来,一脸好奇地问:“你喜欢姑娘还是小子?” “你生的,我都喜欢,”陆远也跟着坐了起来,“但不管是什么,咱们只要这一个。” “……为什么?不想好事成双吗?”简轻语歪头。 陆远唇角翘了翘,捏住她圆润却略显憔悴的脸:“不想,你太辛苦了。” “我也觉得,不论男女,有这一个便很好了。”简轻语笑了起来。 陆远抬手摸摸她的肚子,突然问:“除了漠北,你可还有其他喜欢的地界?” 简轻语顿了一下:“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陆远轻笑,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简轻语与他对视着,逐渐有些不安:“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我能瞒你什么?”陆远失笑。 简轻语咬了咬唇:“我也不知道,可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陆远摸摸她的头,“我只是想,等过一阵子,带你出去走走。” 简轻语咬唇:“过阵子话话便出生了,哪还有功夫出去乱跑。” “也是,是我想得太轻松了。”陆远唇角扬起。 简轻语仔细打量他,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对,可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扩大。 夜色已深,简轻语总算睡着了,陆远为她盖了被子,转身往外走。他一离开,简轻语便睁开了眼睛,蹙着眉头看向门外,许久之后叹了声气。 宁昌侯府的灯笼都熄了,偌大的府邸中一个人都没有。 陆远平静地走路快走到后门时,突然停顿一瞬,片刻之后对着前方的人影抱拳:“侯爷。” “本侯身份低微,担不得陆大人的礼,”宁昌侯忍着怒气嘲讽,“我说那丫头都被禁足了,怎么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原来是陆大人日日前来照应,陆大人也真是有空,如今整个锦衣卫都要被东厂代替了,还有功夫来本侯府上。” 陆远抿了抿唇,这才缓缓开口:“侯爷不必担心,锦衣卫不会被取代,待这段时日过去,陆某会给侯爷一个交代。” “交代?你拿什么交代,即便锦衣卫不被取代,将来也必定不如从前,你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真当圣上能护你一世?若你真有良心,就该放过轻语和她腹中的孩儿,而非现在这样纠缠不放!陆大人请吧,烦请日后不要再来。”宁昌侯说着,给他让出一条路。 陆远垂下眼眸:“轻语正值关键时候,恕陆某无法答应侯爷的要求。” “你!” “但请侯爷放心,若陆某真有沦为阶下囚那一日,定然不会牵连她。”陆远说罢,径直往外走去,走到半路时突然停下脚步,“她虽未出门,可如今也已经开始挂心我,若无意外,明日会叫英儿出门打听消息,侯爷不妨松松手,让英儿出去一趟,也好叫她放心。” 宁昌侯愣了一下,不由得皱起眉头。 陆远没有再多说,径直出门去了,一出门便对上了季阳的视线。 “大人。”季阳勉强笑笑,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陆远看他一眼,抬脚上了马车,季阳立刻驾着马车离开,一路沉默地回了陆府,眼巴巴地看着陆远从马车里出来。 “想说什么直说就是。”陆远淡淡开口。 季阳叹了声气:“大人,咱们当真能熬得过去?” 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是清楚的,这阵子圣上将锦衣卫所有差事都交给了东厂,也不许锦衣卫再招人,明显是要架空锦衣卫,而弹劾锦衣卫的奏折越来越多,恐怕要不了多久,圣上就要取缔锦衣卫了。 对于曾经得罪满朝文武的锦衣卫来说,一旦失去了权力,便成了人人能轻易诛之的蝼蚁,连保命恐怕都会变得困难。 想到这些,季阳难免忧心忡忡:“大人,难道我们真的要坐以待毙?” 陆远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青石板之间的地缝,许久之后清冷开口:“自然不会。” 季阳抬头看向他。 “只要圣上发现东厂无法代替锦衣卫,他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陆远不急不缓地开口。 季阳愣了愣:“大人,你的意思是……” 陆远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季阳顿时升起更重的忧虑:“万一被圣上发现,锦衣卫的处境会不会更糟?” “如今只能赌一把,”陆远眉眼冷峻,“且看圣上会如何取舍了。” 季阳抿了抿唇,觉得褚祯身为一国之君,大概率还是会留用锦衣卫,他们赌这一把其实不算亏。这般想着,便郑重点了点头:“该怎么做,卑职但凭大人吩咐。” “不着急,明日先帮我去办点事。”陆远缓缓开口。 季阳顿了一下,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一夜稍纵即逝。 简轻语一大早便醒了,蹙着眉头叫来英儿,与她说了些什么。英儿连连点头,主仆二人商议好后便往后门去了。 “大小姐,确定这招能行得通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英儿还是有些担心。 简轻语微微摇头:“放心,你等一下先藏起来,听我命令行事,肯定不会有问题。” “好,奴婢都听您的。”英儿忙答应。 二人说着话往前走,快到后门时英儿躲了起来,简轻语一个人走到门口,突然抱着肚子喊痛。守门的两个下人急忙冲了过来,想扶又不敢扶,只是连连问她如何了。 简轻语继续喊痛,趁二人没注意对英儿使了个眼色,英儿赶紧贴着门溜出去了。简轻语这才松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后站起来了。 英儿一路跑到集市上才敢停下,四下看了一圈后,将目光落在整日守着集市的摊贩身上,正要抬脚过去打听,就听到角落里有人聊天―― “听说了吗?圣上又开始重用锦衣卫了。” “当然听说了,这锦衣卫的命可真够硬的,那么多朝臣弹劾,愣是没伤他们分毫,看来也是他们有能耐。” 英儿猛地停下脚步,支棱着耳朵仔细听,听完正要上前仔细询问时,宁昌侯的马车突然经过。她认出后吓了一跳,怕被发现端倪,便急急忙忙回去了。她离开后,躲在角落的季阳松了一口气,转身往户部去了。 简轻语还在后门徘徊,以为她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正思考要不要回屋等着时,就听到了她在外面的声音,只能赶紧跑去门口装肚子疼,用同样的法子帮英儿溜了进来。 她没有走远,而是在后门附近徘徊,等到英儿回来后,又用同样的法子帮她进门,主仆二人这才急急忙忙回屋去。 英儿知道简轻语着急,一进门便将刚才探听到的消息说了,简轻语微微松了一口气,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这么说来,陆远没有骗我,当真熬过去了。” “嗯,大小姐只消等着便好,恐怕要不了几日,九爷便上门提亲了。”英儿笑眯眯道。 简轻语唇角上扬,坚定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陆远便来了,简轻语一看到他便扑了过去。 陆远吓了一跳,急忙将她护住:“怎么这般高兴?” “看到你,自然就高兴了。”简轻语笑弯了眉眼。 陆远眼神微缓,将她扶到床边坐下,简轻语倚着他聊天,聊了一会儿后陆远突然道:“我过几日可能要去远县办点事,到时候若没来看你,你不要心急。” 简轻语抬头:“要去多久?” “还不确定,也许不会去,去的话或许会久一些。”陆远平静解释。 简轻语不高兴:“那要是去的话,岂不是不能看到话话出生了?” 陆远沉默一瞬,最终握住了她的手:“我尽量不去。” 简轻语叹气:“算了,你还是去吧,圣上好不容易重新重用你,你还是做事认真些好。” “喃喃真乖。” 简轻语笑了一声,又同他说了些别的,最后在他的视线下逐渐困了。迷迷糊糊入睡时,她突然想到陆远并未跟她提过重新重用的事,可她说起时怎么不见陆远惊讶? 刚冒出这个疑问,她便彻底睡了过去。 第 63 章(还要隐瞒?...) 接下来几日, 陆远如往常一般每到夜晚就来陪她,只是来得越来越晚,每次来时眼底的疲意也越来越重, 简轻语看在眼中十分心疼, 几次都叫他不必日日都来,他却依然坚持。 这样持续了五六日后,他终于答应不来了。 “后天我就要去远县了, 这两日要好好休息,便不过来了。”他低声道。 简轻语松了口气:“早就不该再来了。” “这么不想见我?”陆远扬起唇角。 简轻语斜睨他一眼:“我是怕影响你休息。” “不会, 只是这阵子有些忙而已。”陆远坐在床边低声道。 简轻语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半晌突然问:“确定没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陆远反问。 简轻语抿了抿唇:“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英儿从外头得到的讯息,还是简震从父亲那里探听来的,亦或是陆远亲自与她说的,似乎都在表明一切都好, 按理说她该放心了才对,可事实上她反而愈发紧张,尤其是陆远近日的状态,即便掩饰得很好,她也能窥见他的疲惫。 若真一切都好,他又怎会是现在这样?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 一脸认真道:“若有什么事, 一定要告诉我,你要是敢瞒着我, 我可就生气了。” “你生气了会如何?”陆远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简轻语轻哼一声:“那我就不要你了。” 陆远唇角的笑瞬间淡了,下意识抬手想将她抱进怀里, 但想到什么后又猛地停下。 “抱我啊。”简轻语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陆远无奈一笑,只能伸手去抱她,但在抱的时候多了一分小心,只是虚虚将人拥住:“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便是你了。” 简轻语心软得一塌糊涂,像拍孩子一般轻拍他的后背,结果刚拍一下,就察觉到他的后背猛地绷紧。 简轻语意识到不对,立刻坐了起来:“怎么了?” “没事。”陆远平静回答,只是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不好了。 简轻语蹙眉:“将外衣脱了。” “真的没有……” “快点。”简轻语打断他的话。 陆远顿了一下,这才缓慢地解开腰带。 当衣衫一件件褪下,露出坚实的肌肉,肌肉上的伤痕也就显露出了。简轻语看着一道道微微裂开的伤痕,虽然没有伤及筋骨,可皮肉撕裂外翻,看起来也十分严重。 她眼圈渐渐发红,半晌哽咽开口:“怎么弄的?” “出去办事时被暗算了,不算什么大事,”陆远低声宽慰,“今早刚伤的,所以看起来有些夸张,但明日想来就好了。” “真的是被暗算了吗?”简轻语看向他,“可我怎么觉得,像是被打出来的?” 陆远顿了一下,失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简轻语急忙问。 陆远唇角微扬:“真的只是一点小事,锦衣卫做事出了纰漏,我这个指挥使,自然要以身作则亲自受罚。” 简轻语听得心里难受,深吸一口气才没哭出来:“不是说一切都好了吗?” “是好了,可不管好不好,做错事都要受罚的不是?”陆远低声安慰。 简轻语勉强扯了扯唇角,结果笑得比哭的还难看:“我来京都时师父给我准备了金疮药,你先用一些。” 说着话,便起身去翻自己的包袱,结果翻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两只手握着不知名的药瓶微微颤抖。陆远轻叹一声,从她背后将手伸过去,在一众药瓶中找到一支:“来吧,给我上药。” 简轻语抿了抿唇,红着眼角抬头:“我是不是很没用?只能看着你受苦,却半点也帮不到你。” “不要胡思乱想,你只要跟话话都平安,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陆远安抚,“快点过来,我的伤口疼。” 简轻语闻言,咬着下唇走了过去,为他仔细地上了一层药。 当晚休息时,简轻语怕碰到他的伤口,便跟他隔得远远的,只是睡熟后还是被陆远拉进了怀里。她在睡梦中轻哼一声,枕到陆远的胳膊后才算彻底睡踏实,而陆远睁着眼睛一夜未睡,翌日天不亮便起来了。 简轻语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动静后挣扎着半睁眼睛:“你走吗……” “嗯,今晚我就不过来了,等到远县的事都办妥了,我再回来找你。”陆远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简轻语低低地应了一声,便敌不过困意再次睡去,陆远失笑,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离开。 简轻语彻底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身边也不见了陆远的踪迹,她孤零零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英儿进来才回神:“英儿。” “大小姐,你醒啦。”英儿上前。 简轻语抿了抿唇:“你再出去替我打探一次消息。” 英儿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们还是用上次的办法,英儿顺利出去后,没过多久便回来了,一见到简轻语便直接开口:“奴婢已经查过了,锦衣卫前两日办差时的确出了纰漏,九爷也是因此才被罚的。” 简轻语蹙眉:“你这次是从哪打听的?” “奴婢听大小姐的,多去了几个地方,戏园子门口、酒楼、还有集市奴婢都去了,锦衣卫一向是京都百姓最喜欢的谈资,想查到这些也不难。”英儿笑道,“听说九爷被罚之后,圣上还叫人送了补品过去,想来还是看重九爷的,大小姐这下总该放心了。” 她说罢,看到简轻语忧心忡忡的模样,愣了愣后不解地问:“大小姐,这不是好事吗?您怎么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你查得太容易了。”简轻语长舒一口气。 英儿不太明白,还想继续追问,简轻语却疲惫地摇摇头,轻易将此事揭了过去。 接下来一整日,她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寝房,只有晚膳后去园子里转了一圈,不出意外在那里看到了喂兔子的简震。 “我记得先前就两只,如今怎么这么多了?”简轻语含笑上前。 “大姐,”简震听到她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见她一直盯着兔子,不由得叹了声气,“我养之前也没想到兔子这般能生,如今已经送出去几窝了,还是这么多,父亲都快气死了。” “花园都要啃秃了,难怪父亲生气。”简轻语扬唇。 简震耸耸肩:“这些兔子难闻得很,我扶大姐去别处走走吧。” “也好。”简轻语说完,便朝他伸出了手。 简震立刻扶着她往外走,姐弟俩走了一段后,简轻语突然握紧了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开口:“震儿,能帮我个忙吗?” 简震愣了一下,忙低下头认真听,听完之后有些为难,半晌还是点头答应了。 简轻语松了一口气,同他走了一段后便转身回房了。 如陆远所说,这一晚他没有再来。 这还是她回京之后,第一个没见到陆远的夜,一时的不适应、以及沉甸甸的肚子,都让她难以入眠。简轻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不断闪过自己与陆远这段日子的点滴,越想心情便越沉重。 就这么辗转到天亮,她便立刻起床了。 半个时辰后,简震坐着侯府的马车,大摇大摆地出了侯府。马车做贼心虚一般,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一直跑到离侯府极远的地方,才逐渐慢了下来。 马车里,简震看着撬装之后的简轻语,低声问:“大姐,我们现在去哪?” “先去一趟锦衣卫的府衙。”简轻语缓声道。 简震点了点头,吩咐车夫往前走,二人不一会儿便到了府衙。 简轻语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到昔日森严的府衙牌匾,此刻蒙上了一层灰,值守的锦衣卫也神色恹恹,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不一会儿,季阳从里头出来,简轻语赶紧将车帘放下来点,本以为又要像之前一样被发现了,结果季阳只是在门口张望一圈,似乎在等什么人,没等到便木着脸回去了。 她心中微沉,放下车帘后示意马车离开。 马车继续往前走,简震这才开口:“大姐,昨晚我们见面之后,我又出门了一趟,特意叫来我那些朋友打听,发现跟父亲说的不太一样。” 简轻语抬眸:“什么不太一样?” “父亲不是说圣上依然重用锦衣卫么,可我那几个朋友却说,圣上如今真正重视的是东厂,锦衣卫的很多差事都交给东厂了,”简震说完直皱眉头,“我最近一直被母亲逼着读书,所以没怎么出去,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也正常,可父亲日日上朝,怎么也不知道?”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大约是猜到我会找你打听吧。” 简震不解地看向她,半晌回过味来,脸色都变了:“所、所以他是因为怕你伤心……大姐,你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是他们将我想得太脆弱了,”简轻语皱起眉头,“行了,走吧。” “去哪?”简震紧张。 简轻语冷笑一声:“还能去哪,找季阳。” 陆远说今日去办差,别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去陆府想来是找不到他的,就只能去找还在府衙的季阳了。 简震连忙点头答应。 一刻钟后,马车重新回到了府衙,只是这一次没有像先前一样躲在角落,而是停在了正门口。 季阳听说简震来找自己时先是一懵,接着赶紧跑出去,一看到马车前的简震,当即抓住了他的领子:“突然跑来干嘛?是不是简轻语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简震对锦衣卫还是有阴影,吓得赶紧指了指马车,“是我大姐找你。” 季阳一愣:“谁?” “我大姐。”简震认真回答。 季阳迟钝半晌,默默扭头就走,刚走出几步,马车里传出简轻语幽幽的声音:“你若再往前一步,我就从马车上跳下去。” “……马车又不高,跳也不会怎么样。”季阳嘟囔一句,却老老实实地停下了。 “上车。”简轻语淡淡开口,简震当即将车帘掀开。 季阳嘴角抽了抽,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等他坐稳之后,马车便再次跑了起来,一路上简轻语一句话都不说,季阳几次与她寒暄都失败了,最后只能找简震说话,简震还有些怕他,见状直接假装睡着,季阳无奈,只能心虚地坐着。 好在没坐太久,马车便停下了,他赶紧下马车转了一圈,这才回到车前:“这里是河边,没什么人影,有什么事下来说吧,别总在马车里闷着。” 说罢,讨好地伸出手去扶。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扶着他的胳膊下了马车,简震跟在她后面正要下来,就听到她缓声开口:“突然想吃糖炒栗子,这个季节也不知有没有。” 简震愣了一下,急忙点头:“有的有的,城北有家铺子每日都炒,我现在去给你买?” “多谢震儿。”简轻语对他温柔一笑。 简震当即高兴起来,无视季阳求救的眼神,直接叫车夫带自己离开了。 简震一走,河边就只剩下季阳和简轻语两个人了,简轻语依然不说话,最后还是季阳受不了了,木着脸主动开口:“你既然都找到府衙来了,想必很多事都知道了吧。”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所以锦衣卫当真要被东厂代替了?” “东厂?”季阳嘁了一声,“一群阉人,宫里斗一斗还算可以,出了宫门办事,与锦衣卫可差远了,想代替我们还没那么容易。” “怎么说?”简轻语又问。 季阳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简轻语眯起眼眸:“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瞒我?” 季阳面露挣扎,半晌咬了咬牙直说了:“这几日我们给东厂使了些绊子,要么提前将他们的差事办完,要么是将他们的差事暗中搅黄,相信圣上已然知道,他东厂的能力有多差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眉头猛地皱起:“这是谁想出的主意。” “大人,”季阳说完停顿一瞬,“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此行败露……” “圣上又不是傻子,东厂连连失利,你们锦衣卫又处处抢功,司马昭之心都摆在了脸上,圣上怎么可能不知道!”简轻语不悦,“陆远是锦衣卫之首,圣上若是因此怪罪,恐怕也只会降罪于他!” 季阳第一次见她这么严肃,不由得瑟缩一瞬,才梗着脖子继续道,“我知道,大人也料到了,所以此事他全程没有参与,是锦衣卫全体去做,圣上即便想罚他,也找不到理由,最后刑罚还是落在所有锦衣卫身上,” 说罢,他停了一瞬,“但是大人说了,法不责众,尤其是在圣上发现、这个‘众’是一把无法舍弃的刀时,更不会同我们较真,最后只能高高举起低低放下,然后接着重用锦衣卫。” 他之前也担心过圣上会对大人不利,但听完大人的分析之后,很快就被说服了。 “大人说大人说,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圣上想罚谁,还需要理由?”简轻语气得直哆嗦,“没错,你们证明了自己是最锋利的刀,可你们在证明的同时,也在违抗圣上的旨意,你们说陆远没有参与,也要看圣上信不信,若他信了,只会觉得陆远无用,连你们都管不住,若是不信,便会认定陆远欺君抗旨,你说陆远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无论信与不信,陆远都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他分明是想用自己的命,换锦衣卫所有人未来几十年的荣宠与平安。 季阳愣了愣,半晌不服气地反驳:“就算是圣上,想处置谁也得拿出证据,这次摆明了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会动大人,总之你不要胡思乱想,大人思虑周全,你想的这些他肯定也想过了,我们只需等待即可。” “等待什么?”简轻语蹙眉。 季阳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瞬间闭上了嘴。 简轻语眉间褶皱渐渐深了,片刻之后沉下声问:“季阳,陆远呢?” “……去远县了。”季阳别开脸。 简轻语呼吸都开始发颤:“季阳,他在哪?” 季阳心虚地别开脸,一副打死都不愿意说的样子。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看来没在远县,所谓的出门办事也是骗我,他还能在哪,宫里?还是大理寺的牢房?” 季阳:“……”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吗?”简轻语放缓了语气,半晌突然问,“陆远这些日子,可有叫你办过关于我的事?” 她这么问,也只是在赌,赌陆远若真要只身赴险,定然会不放心她和话话,也会找人安排她和话话日后的生活,而这个人只能是季阳,他最信任的兄弟。 “……你能有什么事?”季阳嘟囔,说完想起了什么,顿时愣住,“户籍……” “什么户籍?”简轻语敏锐地问。 季阳立刻摇头:“没什么。” 简轻语冷笑一声:“若我没猜错,他叫你办的事,定然关乎我的将来,季阳,你用脑子想一下,若他好好的,能顺利娶我进门,大可以亲自照料我的一切,为何要你去做这些?” 季阳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后退一步,红着眼角摇头:“不可能!他说了他会全身而退!”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在哪?”简轻语皱眉。 季阳回过神,忙回答:“进宫了,昨日就去了,今日酉时下值。” “进宫之前,可有说什么?”简轻语追问。 季阳点头:“说了,说这次他去,圣上应该会提锦衣卫为难东厂的事,他可能要留下几日,叫我等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不可冲动……”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这才发现,陆远这些话仿佛在交代遗言。 简轻语听得心头直颤,恰好简震买了栗子回来,她当即将人拉下来,自己坐上马车厉声吩咐车夫:“去皇宫!” “我来驾马车!”季阳说完,忙将车夫拉下来,自己驾着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二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到了宫门外。季阳看着前方的森森守卫,立刻将马车停了下来:“还往前走吗?” “不必,就在这里等。”简轻语淡淡开口,“若有人来问,便说是陆远未过门的妻子,来接丈夫回家了。” 她说完顿了顿,在身上找了一圈,找到什么后才松一口气,紧紧攥在手里。 季阳本想问她拿的是什么,却看到守卫朝这边走来了,于是主动上前寒暄,将简轻语吩咐的说了一遍。 皇宫里,主殿中。 褚祯安静地看着奏折,陆远站在旁边,握刀的手微微发颤。 他昨日卯时进宫,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个时辰,一直握刀值守,连地方都没挪动多少,往日与他两个时辰一换的人始终没来。他知道褚祯在表达对锦衣卫的不满,也只是在表达不满,待到他撑不住时,便是跟他算总账的时候。 奏折翻开一页,在安静的殿内发出轻微响动,陆远垂着眼眸,仿佛受刑一般值守的人不是他一样,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大殿之上气氛却诡异地压抑。 当最后一本奏折看完,褚祯放下手中朱笔,正欲开口说话,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声同褚祯说了些什么。陆远耳聪目明,轻易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他心头一动,手中的刀险些落下。 褚祯闻言皱起眉头,许久之后冷淡开口:“知道了。” 然而却没有要放陆远离开的意思。 窗外的日头渐渐落了,殿内点上了蜡烛,尽管门窗大开,但也透着难言的闷热。陆远身上的飞鱼服被汗浸湿,脸色愈发苍白,握刀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自从小黄门说完话,褚祯便开始不耐烦,随着时间越晚,不耐烦便越来越重,正当他快要发火时,又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后,呈上了什么东西,褚祯看到后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 陆远眉眼微动,平静地看向他。 褚祯似笑非笑:“有人来接你了,回去吧。” “是”陆远应声,接着抬脚往外走,刚一动腿上便传来一阵剧痛,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挪动步子,一点一点地往外走去。 褚祯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将手中的碎银子丢在了桌案上。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褚祯问。 小黄门连连点头:“奴才不敢欺瞒,那位姑娘亲口说的,觉得夫君维持生计辛苦,想花些银子请圣上放他早些归家。”若非起初圣上的反应特别,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传这句话。 褚祯失笑:“泼皮,无赖。”说完,又突然冷下了脸。 小黄门小心地看他一眼,一时没敢接话。 另一边,陆远缓慢地往宫外走,走到宫门口时,季阳便迎了上来,一看他现下的模样当即红了眼眶:“大人……” 陆远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谁叫你带她来的?” “她若不来,大人是不是就出不了宫门了?”季阳小声问。 陆远无言:“我原本有办法保全性命,但现在就不一定了。” 季阳:“?” 他顺着陆远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简轻语已经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母夜叉一样盯着他们。 季阳:“……” 第 65 章(正文完) 听说简轻语求见时, 褚祯眼眸微动,静了许久后叹息:“朕累了,叫她回去吧。” “是。”小黄门应了一声, 便往外跑去。 褚祯看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才垂下眼眸继续看奏折,然而看了许久都未曾翻页。 一刻钟后,小黄门满头汗地跑了回来, 看到他后紧张地跪下:“回禀圣上,宁昌侯嫡女她、她不肯走, 在宫门外跪下了,还说圣上何时答应见她,她何时起来。” 褚祯蹙眉:“怎么做事的,叫她回去,她若不肯,就叫几个嬷嬷强行送她。” “她如今身怀六甲,奴、奴才实在不敢碰她。”小黄门忙道。若非先前见过圣上拿着碎银子发呆, 他今日不必回禀,便直接将人赶走了。 褚祯猛地站了起来:“身怀六甲?!” “是……眼看着快要生了。”小黄门紧张。 褚祯呼吸突然急促,半晌黑着脸开口:“让她进来。” “是,是!”小黄门屁滚尿流地跑了。 褚祯独自站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等简轻语进来时, 他已经恢复正常, 只是唇角没了笑意。 “民女参见圣上。”简轻语蹒跚着跪下。 她月份大了,如今天热又穿得轻薄, 隆起的肚子极为明显,刺痛了褚祯的眼睛。 褚祯沉默许久, 才淡淡开口:“民女?” “是,民女已同宁昌侯断绝父女关系,不再是朝臣之女,只能以民女自称。”简轻语低眉顺眼。 褚祯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好端端的,为何断绝父女关系?” 简轻语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褚祯叹息一声,叫人给她送了张椅子来,简轻语道过谢便直接坐下了。 如今肚子里有一个,到底比不上寻常人,跪下起身两三次,便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坐下休息后脸色顿时好了许多。 褚祯等她坐下,便忍不住问:“几个月了?” “再有几天就该生了。”简轻语回答。 褚祯愣了愣:“所以是……” “嗯,圣上送我出城的时候,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简轻语知无不言。 褚祯脸一黑,猛地拍向桌子:“陆远个混蛋!” 周围的宫人吓了一跳,倒是简轻语淡定地转移了话题:“圣上,民女能讨杯凉茶喝吗?这天儿实在热的厉害。” 褚祯抿了抿唇,扫了旁边的宫人一眼:“给简姑娘端碗冰镇绿豆汤来。” “绿豆汤就更好了。”简轻语立刻笑弯了眼。 褚祯见状,心里那点火气也渐渐消了。 宫人很快送了绿豆汤来,简轻语喝了一碗后,还有些意犹未尽,褚祯见状蹙眉:“殿内有冰鉴,你也喝了一大碗了,不可贪凉。” 简轻语闻言,只好将碗放下,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褚祯:“许久未见,圣上愈发精神了。” “你不该回来,也不该见我。”褚祯眉间始终带着淡淡褶皱。 简轻语笑了:“若不回来,又如何能看到圣上穿龙袍的威风模样?” 听到她如自己未登基前一般寒暄,褚祯心神微动,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知道你今日是为何而来,你也不必绕弯子了,陆远我是不可能放的,你……且回去好好养着吧。” “我也想好好养着,可惜我的夫君还在牢里,只要一想到他如今的处境,我便夜不能寐,又如何能养好身子,”简轻语苦涩一笑,“圣上,当真不能放过他吗?” 褚祯沉默许久,才淡淡开口:“他犯的是大罪,要我如何放过他?” “可有具体的证据?”简轻语追问。 “人证还不够?” “他得罪过那么多人,人人都想他死,最不可信的便是人证。” “简轻语,”褚祯不悦,“你在质疑朕?” 简轻语顿时不说话了。 褚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重了,沉默片刻后别开脸:“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他的死对稳固朝局,有多大的助益。” 简轻语垂着眼眸,静静地看着地面,褚祯看得心里一阵烦闷,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若无别的事,你且回……” “谋杀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吧。”简轻语突然打断他的话。 褚祯愣了愣,意识到她想说什么后,当即黑了脸。 简轻语笑着看向他:“难怪圣上叫宁昌侯接我回去,也迟迟没有兑现赐婚的诺言。” “简轻语……” “可是我与他早就私定终身,如今孩子也有了,按照我朝律例,也算是结为夫妻了,”简轻语静静地与他对视,“所以圣上连我也要……” 话没说完,褚祯突然愤怒地拂向桌案,一时间奏折笔墨都摔到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简轻语吓了一跳:“我只是随便说说,圣上何故对我这个孕妇发这么大的火?” “你那是随便说说吗?!”褚祯气恼,见她面露惊惶,又强行压了下去。 简轻语抿了抿唇:“圣上不想听,我不说了就是。” 褚祯逐渐恢复了淡定,缓了片刻后第三次送客:“行了,你回去吧,朕累了。” “我不走。”简轻语一脸无辜。 褚祯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夫君还被你关着,母家也不准我进门,如今我大个肚子,你让我去哪?”简轻语理直气壮,“烦请圣上暂且收留我几日,最好是叫几个太医留守,免得我突然要生。” 褚祯无言许久,才怔愣开口:“简轻语……你这是讹上朕了?” “若圣上不想被讹,那就将我夫君还给我。” “你想都不要想!”褚祯当即拒绝。 简轻语耸耸肩:“那便只能求圣上收留了。” 褚祯:“……” 他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朕还是皇子时,你也未必如今日这般随意,怎么朕做了皇帝,你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简轻语沉默一瞬,笑:“大约是以前有诸多顾虑,如今……若不豁出这张脸,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褚祯顿了顿,半晌才别开脸:“行了,你若想留下,便留下住几日,至于陆远的事……没得商量。”说罢,他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默默松一口气,将手心的汗擦在衣裙上。 褚祯最后安排她在寻常朝臣官眷留宿的偏殿,与后宫前殿都隔了一截,平日里最为安静。不用面对前朝后宫的人,简轻语着实松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她和褚祯便没什么偶遇的机会了。 一连在宫里住了两三日,明显感觉肚子时不时发紧,不用猜测也能知道,话话快出生了。简轻语心下忧虑,尽管白日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夜间还是辗转难眠,人很快地憔悴了。 尽管身子不适,她每日晨昏还是会去主殿找褚祯,然而褚祯每次都随便找个理由将她打发,显然是铁了心要杀陆远。 又是一日傍晚,简轻语用过晚膳,便又往主殿去了,然而这一次还未进门,便被小黄门给拦了下来―― “简姑娘,圣上这会儿正与朝臣议事,姑娘还是先回吧。” 简轻语顿了一下,正要说话,殿内便传出一阵砸东西的动静,接着褚祯怒气冲冲地从里头出来了,看到她后先是一愣,接着黑着脸离去。 简轻语顿了顿,无声地跟了过去,小黄门本想叫住她,可见她走得坚定,一时间也不敢多言。 褚祯带着火气走得很快,简轻语扶着肚子勉强跟着,很快后背便出了一层汗,正当她快要撑不住时,前头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来,她默默松一口气,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从主殿到凤禧宫,再穿过长长的宫廊,最后来到了御花园,褚祯终于停了下来,一拳砸在柱子上, “朕说过,无论你如何费心,朕都不会答应你。”他沉声道。 简轻语沉默地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手道:“圣上受伤了。” 褚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一下别开脸,简轻语笑笑:“民女为你包扎吧。” 褚祯一愣,下意识将手收了回去,对上简轻语的视线时才咳了一声:“我并非不让你包扎,只是一点小伤……” “圣上是怕我将你再治成重病吧?”简轻语扬眉。 褚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尴尬:“没有,你医术很好。” “若是没回漠北之前,民女定然就相信了,”简轻语笑笑,“圣上且放心吧,民女近来学了不少东西,这样的小伤还是能治的。” 说着,她四处张望一圈,在一片绿植中摘了几片叶子,压碎了拿过来。褚祯犹豫一下,还是朝她伸出了手,简轻语将药覆在他手上,又用帕子包紧,这才后退一步:“好了。” “的确不痛了,你这手艺可是漠北学的?”褚祯眼底带笑。 简轻语也跟着笑,与他聊起了这次去漠北的事,说到了师父和师兄,也提到了邻居家总爱回娘家的婶子,自然而然地也提到了陆远。 褚祯听到她提陆远的时候,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可见她说得毫不刻意,也没有打断,听着听着就认真起来:“每夜去东湖寻你,他也是够胆大的。” “可不是么,都知道东湖暗流多,他竟敢半夜一个人去,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简轻语叹息。 褚祯顿了顿,虽然不想听,可还是生出了好奇:“真难想他那般冷情冷性的人,竟也有如此深情的时候,你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蛊?” “没下蛊,倒是骗了他好几次。”简轻语神秘道。 褚祯扬眉:“哦?” 简轻语看了眼周围,半晌才低声问:“我若是说了,你能替我保密吗?” 此刻她没有再自称民女,对他也没有尊称,褚祯久违地感到放松,尽管知道自己不该听下去,可还是点了点头。 “这呀,要从我进京为母亲立衣冠冢说起来……” 两个人说着话,挪步到亭子的阶梯上坐下,任凭龙袍锦裙沾上灰土,褚祯听着他们一路从漠北到京都,从青楼到宁昌侯府的故事,时不时叹上一声。 日落西山,晚霞也开始变得暗淡,宫里点了灯,御花园中四处飞蝇,好在有宫人打扇,也没觉得有多聒扰。 简轻语说得口干舌燥,不由得喝了两大杯水,说到最后的时候语速越来越慢,渐渐地沉默下来。褚祯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静谧无声,气氛却逐渐压抑。 最后还是简轻语打破了沉默:“圣上今日为何发怒?” 褚祯顿了一下:“朝臣要朕选秀。” 简轻语顿了一下:“圣上不想选?” “不是不想选,是不想被他们拿捏着选,”褚祯蹙眉,“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口口声声说为了延续皇家香火,其实不过是盯上了朕的后宫,真是可笑至极。” “圣上息怒,何必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人大动肝火,”简轻语宽慰道,“万一传出去,未免会叫人觉得圣上存不住气。” 褚祯叹气:“你说得对,是朕过激了。”说罢,他想起方才那几个都是前朝重臣,又隐隐生出一丝悔意,可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听到他们逼自己选秀,便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简轻语见他后悔,又安慰道:“圣上也不必太过在意,你是君他们是臣,只有他们怕你的份,你又岂能被他们掣肘,这次给他们一点教训,也好叫他们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什么话都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褚祯失笑。 简轻语想了一下:“你可以说‘朕心情好,饶陆远一命’,民女会很高兴的。” “简轻语。”褚祯冷下脸,方才好好的气氛荡然无存。 简轻语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勉强:“看来圣上今日也没有改变主意。”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你又何必只看他一人,”褚祯说完顿了一下,想到陆远为她付出的那些,也的确值得她豁出性命,于是沉默许久后生硬开口,“不要再钻牛角尖了,宁昌侯已经来了两次,朕都叫他回去了,你忍心见他为你愁白了头?” 简轻语笑笑,显然没听进去。 褚祯呼出一口浊气,耐着性子开口:“行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 简轻语没有过多纠缠,低着头便往偏殿走,褚祯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问:“你可恨我?” 简轻语停下脚步,半晌摇了摇头:“不恨。” “真的?”褚祯不信。 简轻语没有回头,语气格外平静:“真的不恨,因为我知道圣上杀陆远,并非为了私利。” 能一解朝臣百姓对锦衣卫的怨恨,还能扶持新的指挥使率领锦衣卫,更能为根基不稳的自己添一笔美名、与先皇的昏聩划清界限,而这一切,只消牺牲陆远一个人的性命,无论是谁做皇帝,恐怕都会如此行事。 褚祯听到她这般说,语气微微缓和:“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一直求我放了他?” “因为我求的是好友褚祯,而非圣上。”简轻语扭头看向他。 褚祯一愣,突然无言。 “我知道,坐上这个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可我还是想试试看,这龙袍之下,有多少是褚祯,有多少是圣上,”简轻语唇角噙笑,温柔地看着他, “圣上,我知道做好皇帝很难,要用最少的牺牲,获取最大的利益,可是这一次,能否请您为了昔日交情,多多辛苦这一次,我相信即便不牺牲陆远,您也能稳固朝堂,因为您和先皇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人人都说我与先皇极像,怎么你却觉得不同?” 简轻语笑笑:“因为您有一颗仁心,我从第一次见您时便知道,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行事肆意,可做的一切皆是先皇授权,您一直没对其他锦衣卫下死手,不就是因为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一把刀,而刀是没有对错的,只有执刀的人才有不是吗?” “你倒是会拍马屁,可惜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褚祯勾唇。 简轻语顿了顿,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也不影响我觉得你有一颗仁心。” “……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竟如此巧言善辩?”褚祯拉下脸,“你说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救陆远?” “那圣上答应吗?”简轻语忙问。 褚祯板起脸:“不答应。” “没事,我明日再来问。”简轻语笑眯眯地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褚祯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顿时心里莫名憋火,可憋了会儿火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日起,简轻语便开始每天一找到机会,便同褚祯说一些陆远的事,连续两三日后,褚祯都开始头疼了:“你能不能别总跟我提他?” “……我就是为了他来的,当然要提他了,”简轻语一脸无辜,“圣上,话说你整日一个人用膳无聊不?今日起我跟你一起用吧。” “打住,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你。”一听一天要见三次,听三次陆远的事,涵养极好的褚祯也绷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怕我听得厌烦直接杀了他?” “……我不过是想让圣上知道,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简轻语小小声。 褚祯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静了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有用?” “不知道。”简轻语违心回答,却没有提醒他自己在宫里住了小十日了,他却一直没提要杀陆远的事。 褚祯斜睨她一眼:“朕现在就告诉你,没用!明日大理寺便审理此案了,若无意外,当场便能定他的罪,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简轻语一愣:“您先前没同我说过啊。” “现在同你说了,你满意了?”褚祯反问。 简轻语勉强笑笑,正想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可话还未说出口,便感觉身下有些不对,她愣了一下,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褚祯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她的额上渗出虚汗后愣了愣,赶紧抬手扶住了她:“你怎么了?” “……圣上,你干儿子,应该是要出生了。”简轻语抽着冷气道。 褚祯大惊,都来不及同她计较‘干儿子’三个字,便厉声传召太医去了,等到简轻语被抬进早已偏殿生产,他才后知后觉……干儿子?她真是好大的胆子,褚祯直接气笑了。 偏殿内惨叫声不绝于耳,褚祯沉着脸在殿外踱步,每当看到宫人端着血水出来,心下便沉得厉害。 稳婆听简轻语叫得厉害,不得不小心提醒:“姑娘,可不能大叫,要留些力气生产才是!” “……嗯,知道。”简轻语说完,又惨叫一声。 稳婆急得直叹气,但也只当她疼得厉害,不住地劝她小声些。简轻语却只字不提,只在宫女来扶她时突然抓住对方,一脸虚弱地开口:“你、你去问问圣上,明日当真要赐死陆远?” 宫女慌乱一瞬,急忙点头答应,一路小跑着出去将话递给褚祯。 褚祯闻言脸色难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担心他,要不要命了?你进去告诉她,她若敢有事,朕现在就去杀了陆远!” “是、是。” 宫女急忙答应,只是还未回屋,便被褚祯叫了回来:“等一下!” “圣上?”宫女小心翼翼。 褚祯深吸一口气:“罢了,你跟她说,朕方才是与她闹着玩的,没有要杀陆远。” “是。” 宫女这才跑回屋里。 简轻语听了传话,唇角扬起一点弧度,接着又惨叫一声,再次恳求宫女:“我眼看着是不行了,可否请圣上开恩,将陆远叫过来见我最后一面?” 稳婆闻言面露疑惑,不懂她现在生龙活虎,为何会觉得自己不行了。简轻语幽幽扫了她一眼,提醒:“我没力气了。” “那可不行!”稳婆大惊。 简轻语这才满意地看向宫女:“去传话吧。” “是!” “荒唐!”听了传话的褚祯愤怒,“她这是得寸进尺!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朕怎么没见别人要丈夫陪着的?!你叫她……” “啊!” 屋里又一声惨叫,褚祯心里一颤,眉头皱了起来:“她为何痛得这样厉害?”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宫女急忙回答。 偏殿内,简轻语还在惨叫,只是一开始的惨叫有做戏成分,现在便是十足的真心了。她的头发湿透,身上薄薄的里衣也如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两只手抓紧了被单,连指甲缝隐隐出现淤血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地顺着稳婆的指示用力。 虽然已经疼得快丢掉半条命了,可她也知道如今是让褚祯心软的最佳时机,于是一次次派宫女去求褚祯,不住地将自己的情况夸大,只想逼他能将陆远放出来。只要让陆远来偏殿,她便有法子不让他回牢房。 终于,在宫女出去第五次的时候,褚祯终于答应了。 简轻语顿时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她愣了愣,还未等笑一下,便听到稳婆慌乱开口:“不好了!大出血!” 简轻语迷迷糊糊,听着屋里忙乱的动静,心想她这算不算乌鸦嘴,诅咒自己不行了,还真就要不行了,只是她还未看话话一眼,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更没有见到陆远…… “轻语,轻语不要睡……喃喃!” 简轻语猛地惊醒,眼前的情景从模糊到清晰,逐渐映出陆远的身影。 简轻语怔怔看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囚服,通红的双眼,还有不修边幅的胡茬,愣了许久才哑声问:“圣上放你出来了……” 隔着屏风听到她这句话的褚祯,顿时心里一阵绞痛。 陆远手指颤抖,嘴唇也紧张成紫色,想要握紧她的手,却又不敢动,只是胡乱点头:“嗯,他放我来见你了。” “真好,”简轻语虚弱地扬了扬唇,“可惜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不要胡说,太医已经为你止血,你只要别睡着,熬过今晚便不会有事,千万别睡。”陆远安慰着,自己却抖得厉害。 简轻语想笑,可还未笑出声,便感觉到身下不对劲,她顿时收住了笑意,怕再次血崩。静了片刻后,她低声问:“话话呢?是小小子还是姑娘?” “是个姑娘,跟你长得很像,只是去睡了,明日我便带她来见你。”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不能现在看吗?” “……不能,明日再看。”陆远板起脸。 简轻语一脸哀求,然而陆远不为所动,她只得放弃了,静了静后又低声道:“圣上呢?我想见他。” 褚祯闻言立刻从屏风后进来,一看到她白着一张脸的模样,顿时心底难受:“轻语……” “看来不是干儿子,是干女儿。”简轻语勉强露出微笑。 褚祯心里顿时堵得慌:“女儿很好,将来朕封她做郡主。” “多谢圣上,”简轻语道完谢静了一瞬,“圣上,还记得我去漠北时,你说过的话吗?” 褚祯哑声:“记得。” “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我可以要陆远吗?”说罢,她还不忘强调,“活的陆远。” 褚祯喉结动了动,一时间没有说话。 简轻语看他一眼,突然开始昏昏欲睡,陆远厉声唤她:“喃喃!” 话语未落,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偷偷挠了一下他的掌心,陆远愣了一下,眼睛红得愈发厉害。 褚祯再不犹豫,立刻点头:“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活着,我一切都答应你。” “谢谢圣上,”简轻语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我也不想圣上为难,所以圣上只要给陆远留一条命就行,别用大皇子的案子治他,换个别的吧,狠狠罚他,叫所有人都痛快的那种。” “好……我会的。”褚祯答应。 简轻语还想再笑笑,却真的没有力气了,陆远紧紧将她抱在怀中,每当她想睡时,要么拍一拍她,要么给她喂些吃食和水,不管简轻语有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褚祯从未见过他这般体贴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动容,静了片刻后便转身离开了,将屋子彻底留给了他们两个。 “……我厉害吧,留下了你的性命。”简轻语邀功。 陆远红着眼角点头:“厉害。” “其实杀你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更方便些,圣上心软,好好缠一缠,他便会答应走另一条较为麻烦的路。”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小。 陆远还是点头:“喃喃说得对。” “其实我一开始入宫,目的便是在宫中生孩子,赌的便是生死关头他会心软,如果他没有,便说明其他时候也不会答应放你了,我便死在这里,与你共赴黄泉……”简轻语说完停顿一瞬,“话话就留给他,想来他会送去宁昌侯府,他心中有愧,将来会对话话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照拂,也足够话话显赫一生。” 陆远听着她的计划,眼底红得愈发厉害。 “不行……我真的困了。” “别睡……” “我不能死,如今好不容易熬过去了,我不能死。”简轻语声音越来越弱。 陆远抱紧了她,拿着太医给的银针,狠狠心在她指尖一刺,简轻语再次清醒。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每个人都极为煎熬,直到太医说简轻语的血彻底止住了,所有人才松一口气,而陆远直接彻底昏死过去。 简轻语再次醒来时,陆远已经回了牢房,知道褚祯已经放弃杀他,简轻语歇了两日便带上孩子离开了,她本来想去陆府等着,可一出宫门,便看到了鬓角斑白的宁昌侯。 “侯爷每日都会在这里等着,已经等了小半个月了。”送她的宫人低声道。 简轻语愣了愣,心里突然堵得厉害。 宁昌侯看到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来,不知是不是简轻语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背似乎弯了不少。 “孩子,跟我回府吧,你刚生完孩子,月子得坐好了才行。”宁昌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怀中的话话,想抱又不敢伸手。 简轻语静默许久,到底是笑了笑:“好啊。” 宁昌侯当即高兴起来,急忙伸手接过孩子,带着她回家去了。 陆远的案子查了将近一个月,总算是证明了他在大皇子案上的清白,但同时也查到他当初行事嚣张的证据,于是被发配漠北,做个守城将军。 “守城将军?听起来好像是升官了。”简轻语眼睛晶亮。 季阳闻言斜了她一眼:“从天子近臣到穷乡僻壤看大门的,你觉得升官了?若无意外,他这辈子大概都远离朝堂了。” “那不是挺好?”简轻语歪头。 季阳无言一瞬,半晌笑了起来:“确实挺好。” 简轻语也跟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陆远突然过来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话话尿了。” “你连尿布都不会换?”简轻语瞬间板起脸。 陆远顿了一下:“你教我吧。” “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教你?”简轻语斜睨他。 陆远抿了抿唇:“那我去找英儿,跟她学。”说完,他便离开了。 季阳看着受气小媳妇一样的他,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一脸茫然地看向简轻语:“这真是我家指挥使大人?” “如假包换。”陆远一离开,简轻语瞬间变脸,继续笑眯眯。 季阳无语:“你还记仇呢?” “他骗我那么多次,我不能生气?”简轻语想起他当初入狱时急于跟自己撇清干系的模样,就忍不住生气。 季阳沉默一瞬:“咱得讲讲道理,他是骗了你很多次,可你骗他的少吗?” 简轻语顿了顿,突然没什么底气:“我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他的不也过去了吗?”季阳扬眉。 简轻语噎了噎,吵不过干脆放弃:“不跟你说了。”说完就扭头走。 季阳忙问:“你去哪?!” “去盯着他换尿布!” 季阳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些好笑。 不知不觉夏日最热的季节快要过去了,等待秋高气爽,便是赶路的好时候,从京都到漠北,沿路有无限的风景与时光,马车晃晃悠悠,承载着一厢温情。 日常番外1(生气呢,哄不好的...) 陆远没有出狱的时候, 简轻语带着话话在宁昌侯府住着,因为宁昌侯和秦怡在坐月子一事上特别执着,即便天还热着, 也不许她穿得太薄, 更不许她沐浴洗头。 这也就罢了,他们不知从哪个尼姑庵弄来的僧帽,叫她一天十二个时辰戴着, 若是被发现摘了,便被罚多坐一日的月子。 简轻语苦不堪言, 偏偏就连最信任的英儿,如今也不向着她了,一本正经地按照宁昌侯的吩咐行事,日日督促她喝补药养身体,她生完话话之后大出血,本来身子亏得厉害,愣是被他们养得面色红润眉眼有神。 只是养的过程未免太难受了些。 “英儿, 好英儿,你就让我洗个澡吧,我身上都快馊了。”简轻语恳求。 英儿将话话哄睡着,这才为难地看向她:“不行呀,侯爷和夫人吩咐了,要您养足了一个月才能沐浴, 实在不行奴婢为您擦擦身吧。” “天儿热得这样厉害, 又不准我开窗,单是擦身能有什么用, 还是得好好洗一遍才行,”简轻语说完, 见她依然不肯,便将她招到床边,“你闻闻我身上,不觉得恶心吗?” “不恶心呀,大小姐香香的。”英儿认真回答。倒不是她拍马屁,而是大小姐太爱干净,她每日帮着擦两遍身子,实在难闻到什么不好闻的气味。 简轻语闻言无言半晌,最后瞪着她说了句:“你怎么睁眼说瞎话。” 英儿失笑:“沐浴是不可能的,大小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小小姐还睡着,您也歇息吧,切莫吵醒了她。”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低头看向身旁熟睡的话话,气哼哼地要拿手戳她:“若非为了你,我哪用受这个罪!” 然而嘴上说得凶,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温柔,话话睡梦中眉头都没皱一下,显然不知道自己刚被娘亲揍过。 转眼在宁昌侯府已经住了小二十日了,话话从一开始红通通的没毛猴子,变成了白皙软甜的小宝贝。她似乎集齐了简轻语和陆远的全部优点,尤其是一双眼睛,生得极像简轻语,虽然还只是软团子的模样,可也能想象到将来会出落得多漂亮。 她模样好,又十分乖巧,整日不是睡就是吃,被人抱着时也会无意识地朝人笑,笑得叫人心都化了。宁昌侯将她带回家时,本来只是为了简轻语,可照顾了几日后,便有些爱不释手了,秦怡和简震也是一样,几人每日一大早便来看孩子,动辄便留上几个时辰,有时直接在别院用完了一日三餐。 简轻语原先未得到的疼爱,到底还是回到了她的孩子身上。 “这孩子生得这般讨喜,定要好好取个名字,‘话话’就当乳名好了,你觉得如何?”宁昌侯又来别院时,抱着话话筒简轻语商量。 简轻语顿了一下,还未开口说话,宁昌侯就赶紧道:“我不是要为她取大名,只是提个建议,待将来陆远出来了……你们好好商议,毕竟名字是门面,不能敷衍。” 他的声音里透着小心,显然还在紧张简轻语当初要同他断绝关系的事。 简轻语唇角翘起,半晌点了点头:“嗯,会好好给她取名的。” “……多取几个,我来为你们选,”宁昌侯说完,又赶紧补充,“毕竟我是过来人,能帮你们多看看。” “知道了。”简轻语答应。 宁昌侯见她这般说,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意更浓了:“那我明日得去一趟天牢,通知陆远趁这几日没事,好好想想我外孙女的名字。” 如今陆远虽然被关着,可已经洗清了杀害大皇子的嫌疑,所以看管也没以前严格,想见他只消往牢里递个话即可,只是简轻语还在月子中,便一直没去看他。 此刻听到宁昌侯提起陆远,她便多问了几句:“他在狱中可还好?” “放心吧,他好得很,季阳往牢房里送了床和被褥,还请了太医为他治伤,除了不能出门,他过得比寻常少爷还好,只怕出了牢房,会比先前未入狱时还康健。”宁昌侯还是不大喜欢陆远,提及他难免有些嫌弃,可低头再看与陆远轮廓有三分相似的话话,又莫名喜欢得不行。 简轻语已经习惯了,听到他的话略微放心:“圣上可说何时放他出来了?” “没有,但应该也快了,”宁昌侯笑笑,“你且安心养着,估计你出月子的时候,他就差不多了。” 简轻语:“……”能跟圣上说一声,等她出了月子再放陆远出来吗? 仔细算算,她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沐浴了,尽管每日都换衣裳,可她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股味道,而且头发还油兮兮的,实在是狼狈得厉害,她跟陆远还有账要算,一点都不想以这副样子见他。 简轻语默默祈祷陆远晚几日再出狱,可偏偏天意弄人,在她快出月子的倒数第二日,英儿突然兴奋地冲进屋,一看到她便激动道:“姑爷来了!” “……谁?”简轻语一时没反应过来。 英儿冲了过来:“姑爷呀!九爷,陆大人!” 简轻语怔愣:“……他怎么来了?” “自然是出狱了呀!”英儿笑道。 简轻语又问:“你看见他了?精神如何?身上的伤好全了没?比起先前可瘦了些?” “没有没有,精神很好,也看不出身上有伤,奴婢瞧着同先前没什么区别。”英儿笑着回答。 简轻语这才放松下来。 英儿还在兀自兴奋:“奴婢方才去前院送东西时,恰好看到他来了,正在与侯爷说话,奴婢便偷听了几句,得知圣上罚了他二十棍,夺了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可也赐他去漠北做守城将军,大小姐,你以后就是将军夫人了!” 简轻语在听她前半段时,满脑子都是她还没洗头,浑身脏兮兮的怎么能见他,一听到‘守城将军’四个字,她猛地回过神来,无言片刻后冷哼一声:“我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做将军跟我有什么关系。” 先前生话话时性命攸关,她没功夫同他算账,如今好容易否极泰来,也该好好算一算了,必须得让他长了记性,日后才不敢动不动就想抛下她。 “……啊?”英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简轻语思绪已经活络,板着脸看她一眼:“待会儿他即便来了,也不准他进来,连院子都不准让进。” 至少得等她沐浴洗漱之后,才叫他进来。 “可、可是奴婢也拦不住他呀。”九爷那身武功,她一个小小丫鬟哪拦得住。 简轻语眯起眼睛:“那就告诉他,若他敢不听话,我便再也不理他了。” ……再也不理他这种打情骂俏的话,确定九爷会听?英儿心里没底,但见她说得认真,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一刻钟后,她拦住了急匆匆往院中走的陆远,一脸尴尬地行礼:“九爷。” 陆远顿了一下:“她叫你来拦我的?” “嗯……大小姐她、她说,与你非亲非故,你贸然闯进她的别院,会对她名声不好。”英儿硬着头皮说。 陆远沉默一瞬:“她还在生我的气。” “大概吧……”英儿咳了一声,“大小姐还说,不准你进去,否则她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陆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半晌微微颔首:“知道了,我不进去,待她想见我了再说。” 说罢,他便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坐下了。 英儿愣了一下,傻眼:“您要在这里等着?” “嗯,你别同她说,只消代我对她道个歉。”陆远叮嘱。 英儿茫然地答应了,进屋后替陆远道了声歉,又想说什么但忍住了。 简轻语斜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你想说什么?” “九爷在院子外头等着呢,他叫奴婢别告诉你。”英儿立刻说。 简轻语无言一瞬:“让他回去。” “奴婢觉得是劝不动的。”英儿想起陆远的神情,相当实诚地说了句。 简轻语不高兴了:“你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回自己家去,我不信他敢不听。” “九爷肯定听您的,可奴婢觉得他就算回了自己家,也会在院子里站着,”英儿说完顿了一下,“要不您还是让他进来吧。” “我不。”简轻语坚定拒绝。 “为什么?”英儿不解。大小姐方才还在关心九爷,显然是对九爷情分未减,若是生九爷的气,大可以将人叫进来撒气,何必把人晾在外头,她不信大小姐会不心软。 果然,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半天憋出一句:“我身上脏成这样,怎么见他?”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英儿哭笑不得:“只因为这个?” “嗯,”简轻语有些郁闷,“明日就出月子了,他偏偏今天回来,真是烦人……要不这样,你先为我打些水来,我沐浴之后就见他如何?” “不行,还差一天满月,大小姐切勿大意。”英儿果断拒绝。 简轻语无语:“那就让他晒着吧。” “秋老虎最是厉害,这么热的天儿在外头站一天,可是会中暑的。”英儿急忙道。 简轻语皱起眉头,片刻后想到了什么,将床上还在睡觉的话话往英儿怀里一塞:“去,给他送去,再叫人在侯府收拾一间客房给他,孩子从出生就没见他抱过,也该他尽尽做父亲的责任了。” 无论如何,先熬到出了月子再说。 “噢,奴婢这就去。”英儿说完,便抱着话话出去了。 陆远接过孩子时,眼底闪过一丝无措,英儿都怕他把孩子摔了,两只手一直撑着。 陆远回过神,抱稳了后缓缓开口:“放心,我会抱。” 英儿顿了一下,一看果然抱得极好,全然不像新手,不由得夸赞:“九爷抱得可真好,像是专门学过一般。” 她本是随口夸赞,结果陆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是学过。” “……何时学的?” “这些日子在牢里,同为我治伤的太医学的。”陆远回答。 英儿眼神奇异:“您、您还让太医带了个孩子过去?”不然拿什么练习? “自然不是,用的是牢房里的稻草。”陆远垂眸看向怀中的小东西,眼底盛满了温柔。 英儿见状不由得动容,一动容嘴上便没了把门的:“其实大小姐并非故意不见你。” 陆远顿了一下,立刻看向她。 “……她想等到明日出了月子,沐浴洗漱之后漂漂亮亮地同你见面。”英儿把话全吐露了。 陆远无言片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知道了,多谢。” 说罢,便抱着话话去偏房了。英儿目送他离开,摸摸鼻子回屋回禀去了。 简轻语听说陆远回屋歇着后,顿时松了一口气,继续躺在床上熬她最后一日的月子,只是一直放在床边的小东西突然没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也在隔壁,时间突然变得漫长起来。 就这样煎熬到晚上,门窗紧闭的屋子又闷又热,她虽然擦了身又换了干净衣裳,可很快又出了一层薄汗,一时间又心烦又睡不着。 正当她要忍不住偷偷溜到院子里吹凉风时,窗子突然动了一下,她心头一跳,立刻看向窗栓。 这窗栓还是她先前叫工匠加固过的,所以某人在外头用刀挑了几次都没挑开,简轻语心脏砰砰跳,唇角也不由得上扬,正想看看他打算何时放弃时,窗外传来陆远无奈的声音:“喃喃,放我进去,我知道你在看。” 简轻语愣了一下,突然生出一股被抓包的局促,她咳了一声板起脸:“你谁啊,我凭什么放你进来?” “我是你夫君。” “夫君?什么夫君?我可没有夫君,先前倒是有个想嫁的,可人家不肯娶,我便死了那条心了。”简轻语想起他一副不肯拖累自己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 陆远:“……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好,但现在能不能开窗,我想见见你。” 他的思念几乎遮掩不住,简轻语又何尝不是,但一想到自己如今的状况,到底还是狠下心想要拒绝,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外头便传来陆远幽幽的声音:“我烧了热水,你若肯让我进去,我伺候你沐浴。” 简轻语:“……” “一个月没沐浴了,天儿又热得厉害,若是能好好泡个澡,想来会清爽很多吧。”陆远低声诱惑。 简轻语:“……”陆大人打蛇七寸这种事,一向是做得熟练。 日常番外2(富可敌国陆大人...) 对于一个月都没好好沐浴过的简轻语来说, ‘烧了热水’四个字真的是巨大的诱惑,她挣扎犹豫很久,最后警惕地开口:“你把热水放到门口, 我自己拎进来。” “不行, 太重了,你拎不动,而且送去门口, 容易惊动他人,你将窗户打开, 我给你送进去。”陆远低声引诱。 简轻语无言地看了眼自己油乎乎的头发,一时间陷入两难。 “快点,再等下去水要凉了。”陆远不动声色地催促。 “……这么热的天,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会凉,”简轻语吐槽一句,倒也跟着下定了决心,“那我去床上等着, 你直接给我倒进浴桶里,调好了水温就走。” 陆远顿了顿:“不用我伺候?” “你想得美。”简轻语冷笑。 陆远知道自己这回是把人惹急了,还是悠着点慢慢来的好,于是想了一下,欣然答应了。 简轻语听他答应,这才去开窗栓, 一边开一边还不忘嘱咐:“我先把窗栓开了, 待我叫你进来时你再进来,若是敢提前进来, 那日后都别想进我的屋子。” “嗯,我听你的。”陆远缓声答应。 简轻语这才彻底松开窗栓, 然后飞快地跑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确定不会被他看到后,这才扯着嗓子大喊:“可以了!进来吧!” 陆远闻言推开了窗户,还未进来便一眼看到了床上鼓起的大包,他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等把所有水都倒进浴桶后,这才走到床上大包前,试探地扯了一下被角。 简轻语心里一惊:“你做什么?!” “这么捂着不热吗?”陆远温柔询问。 “当然热了,所以你赶紧走,你走了我就去沐浴。”简轻语没好气道。 陆远抿了抿唇:“我可以帮你……” “再不走我就热死了!”简轻语不悦。 陆远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只得答应了。 简轻语捂在被子里,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接着是窗子关上的声音,她试探地露出双眼,确定屋里没人后松一口气,立刻朝屏风后的浴桶跑去,然后惊喜地发现除了浴桶里,还有两桶干净的热水。 她已经闷了足足一个月,身上、头发都一塌糊涂,一浴桶的水未必够用,可再加上这两桶便不一样了,她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这些日子整个侯府都对她严加看管,虽然明日就算正式出月子了,想来不仅没人帮陆远烧水,他烧水时还要防止被其他人发现,估计这一下午都在做这事儿了,明明身上还有伤,也是够能折腾的。简轻语心里抱怨一句,唇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足足洗了半个时辰,直到所有的水都凉透了,才浑身清爽地从屏风后出来。一个月没梳发髻的头发愈发乌黑垂直,肤色也白皙透明,虽然比以前胖了些,可不论是眉眼还是身姿,都要比从前好上许多。 生完话话,怎么好像长得更好些了?简轻语对着铜镜照了许久,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一直到头发彻底干了,才依依不舍地往床边去,结果还未躺下,便发现被褥床单都换了新的,枕头上还放了一张字条―― “没有不听话,只是来帮你换个床单,换好便走了。”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立刻四下张望起来,然而找遍了全屋,都没见着陆远的身影……所以他是方才趁她沐浴的时候换了床单,现在已经走了? “嘁,耍乖卖巧。”简轻语嘟囔一声,舒适地躺下歇息了。 这一夜身边没有话话,她却睡得格外香甜,直到被一声尖叫声吓醒―― “啊――” 简轻语猛地睁开眼睛,还未等回过神,就看到英儿怒气冲冲地从屏风后出来了,她顿时心虚地缩进被窝。 “大小姐!您还未出月子,不能沐浴啊!”英儿痛心疾首。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什么沐浴?” “您少装糊涂,浴桶里的水,难道不是您沐浴之后的吗?”英儿气愤,见她还要辩驳,立刻抢先开口,“您不会要赖给九爷、说是他沐浴了吧?您这头发分明就是刚洗的!” 得,铁证如山,简轻语索性无赖起来:“我是过了子时才沐浴,子时之后便是今日了,我今日出月子今日沐浴,有什么不对吗?” “有……” “不准告诉侯爷跟夫人,否则我就不带你去漠北了!”简轻语气哼哼地威胁。 英儿顿时睁大了眼睛,半晌还是妥协了,简轻语这才松一口气,神清气爽地出门去了。 久违地迈出别院,她唇角的笑几乎遮掩不住,以前可以自由出入时,还未觉得外头有什么好,直到坐了这个所谓的月子之后,才知道能这般出门溜溜,是何等难得的好事。 “我要买珠宝,买首饰,将头上身上挂得全都是,再也不清汤挂面一般了。”许久未出门的简轻语,此刻只想出一口恶气。 英儿捂嘴偷笑:“奴婢将别院所有的银子都带上了,保管够大小姐痛快一回。” “我要出去买些好料子,待回漠北后给师父师兄做衣裳。”简轻语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英儿连连点头:“好。” “还要买些药材医书,漠北那地界到底缺医少药,多买些必备的药材,再挑些学医的苗子摘抄医书,就当是造福一方百姓了。”简轻语兀自做着打算。 英儿顿了一下:“那要买多少?” “少说也得搬空几家铺子吧,毕竟漠北那么大的地方呢。”简轻语盘算着。 英儿傻眼:“搬、搬空?” “对啊,不行吗?”简轻语回头看她。 英儿咽了下口水:“怕是不行,咱没那么多银票。” 简轻语顿时蹙眉,正要说什么,余光扫到某人抱个奶娃娃来了,她顿了一下,见奶娃娃无意识看自己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光顾着开心了,把闺女给忘了个干净,若是陆远不抱过来,她估计还要许久才能想起来。 “做什么去?”陆远紧紧盯着她,黑色的瞳孔里映出她清晰的倒影。昨夜没能看到她,算起来已经有足足一个月未见了,他一直都很想她,即便是现在见到了。 简轻语本想说话,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顿了顿后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英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九爷,圣上这次除了将您调去漠北,可还做别的事了?” “什么?”陆远看向她。 英儿嘿嘿一笑:“比如抄家什么的,可做了?” “自然没有。” “那就太好了,”英儿眼睛一亮,急忙将话话抱过来,“我家大小姐要买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的钱不够,九爷做了这么久的锦衣卫,定然存了不少私己,不如您带大小姐去逛街吧。” 说完,也不给简轻语反驳的机会,直接抱着话话就跑。 简轻语无语地看着她消失,这才扭头看向陆远。 “我有银子。”陆远立刻道。 简轻语冷笑一声:“我跟你什么关系,为何要花你的银子。” “你是我的夫人,我的便是你的。”陆远温和道。 简轻语不买账:“夫人?你说要娶我了吗?你三媒六聘了吗?我算什么夫人。” “这些我都会加倍补偿你。”陆远知道自己错了,做到了真正的低眉顺眼。 简轻语偷瞄他一眼,在他看过来时又飞速装出冷酷的模样:“算了吧,我不要。”说完,便有骨气地往外走。 陆远立刻跟上:“你做什么去。” “逛街。” “你身上有银子吗?” 简轻语:“……”荷包在英儿那里。 陆远见她突然停下,想笑又忍住了,清了清嗓子正经道:“我有钱。” “我要买的东西可多了,你能有几个钱?”简轻语阴阳怪气。 陆远想了一下:“富可敌国?” 简轻语:“……” “开玩笑的,但也够你买下半个京都了。”陆远认真回答。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无语地看向他:“陆大人,做官这些年你没少贪啊?” “夫人夸张了,逢年过节交情往来的那些只是毛毛雨,我那些银钱积累,主要还是靠以前买下的那些酒楼赌坊,”陆远说完停顿一瞬,“当初本来是为了探听消息,结果无意间赚了一些银子。” 简轻语无言许久,回过神后顿时对逛街没有兴趣了:“你银子都藏哪了?” “银庄。” ……无趣。简轻语撇了撇嘴,想了一下又问:“那些‘毛毛雨’呢?” “在陆家的库房,”陆远说完,见她露出心动的表情,当即开口邀请,“要去看看吗?” 简轻语张了张嘴,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顿时又板起了脸。 “当我求你,去吧。”陆远放软了声音。 简轻语顿时轻哼一声:“真拿你没办法。”说完,便直直往外走去。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直接跟了过去,两人坐着马车一路回了陆府,便径直往库房去了。陆远如今远调,按规矩是不能再住这座宅子,但褚祯念他对江山有功,便叫他留下了。 “日后你想来京都看看时,我们便一同回来。”陆远低声道。 简轻语习惯性地刺一句:“谁要同你一起。” 陆远扬唇,默默牵住了她的手,简轻语顿了一下,当即瞪向他,然而陆远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松开。”简轻语气笑了。 陆远立刻开口:“到了,你来开门吧。” 说完,把钥匙塞到了她空着的手上。简轻语无言一瞬,到底抵不过好奇心去开门了,门开的一瞬间,她看到里头的金银珠宝,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陆远趁机牢牢扣住她的手,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简轻语眼花缭乱地在库房走了一圈,最后咽了下口水:“好家伙,可得藏严实了,若是叫圣上 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这些都是人情往来,他即便知道了也无妨。”陆远淡定道。 简轻语无语地看向他:“你好意思说这些是人情往来?” “不论谁送来了东西,陆府都会还赠价值差不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远一片坦荡。他向来不屑做人情,也不屑为一点小恩小惠便受人掣肘,但身在朝堂基本的人情还是要有,所以即便收了东西,也会还礼回去。 这也是为何,朝臣恨他入骨,却始终抓不住他的把柄,因为他从来不给人可乘之机。 简轻语:“你哪来价值差不多的?” “买的,”陆远以往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可现下看到简轻语眼底的震惊,突然莫名地有点骄傲,“银子是我那些酒楼赌坊赚来的。” 听起来倒是坦坦荡荡,只是―― “……你说你会回礼,那我父亲送来的东西,怎么没见你回礼。” 陆远:“……” 日常番外3(秋日正好) 短暂的沉默之后, 陆远清了清嗓子:“饿了吗?带你去吃点心。” “你还没回答我,回礼了吗?”简轻语难得拿了他的错,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陆远沉默一瞬, 立刻从附近的箱子里拿了块鸡血石:“喜欢吗?送你。” 简轻语看了眼, 撇嘴:“是块好料子,可放在一堆金银珠宝里,就是个石头。”东西太多了, 再贵的东西也看不出价值来。 陆远见她转移了注意力,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在偌大的库房里转悠起来, 期间因为嫌牵着陆远太碍事,还强行松开了他的手,陆远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一块鸡血石。 两个人走了一圈,简轻语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封着的箱子,当即好奇地走过去,一边走还一边问:“其他的箱子都开着, 怎么就这一个是封紧了?” “不知道,我也鲜少过来。”陆远诚实回答。 “……对自己的东西还不上心。”简轻语嘟囔一声,跑去将箱子打开了,只见里头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几样还是玉雕的,一看便价值不菲。若是换了寻常小姑娘, 恐怕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可她如今早已通了人事,加上在青楼时也无意间见过, 自然一眼便认出了。 简轻语瞬间羞红了脸,猛地将箱子关上了, 一回头便对上陆远促狭的视线。她本就红彤彤的脸愈发热了,羞窘之时还不忘倒打一耙:“谁叫你将这些污秽物放这儿的?!” “我方才说了,我也鲜少过来,”陆远说完,淡定地在她身旁蹲下,抬手打开箱子一样样观察,“这些东西都是管家收拾,估计他老人家也是觉得不大好,便放到了角落里,谁成想你来了,便直接奔这儿来了。” “所以怪我了?”简轻语睁大眼睛。 陆远突然扭头看向她,本就并排蹲着的两个人猛地凑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陆远攥紧了手中鸡血石,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俯身吻了过去,简轻语匆忙往后一仰,才没被他得逞。 没有得逞,气氛却愈发暧1昧了。 陆远唇角微微勾起,一向凌厉的眼眸透着温柔:“还在生气吗?” “……你说呢?”简轻语反问。 陆远想了一下,飞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然后不等她发飙,就立刻从箱子里取出一对铃铛:“喜欢吗?” 简轻语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看向他手里的东西:“一对铃铛而已,有什么好的。”说罢,她拿起来晃了晃,却没听到响声。 “这个不是用来晃的,”陆远站了起来,朝她伸出手,“走,我带你去试试。” “……试什么?”简轻语警惕。从这箱子里拿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陆远轻笑:“不是你想的那种。” 简轻语不太相信,可他的表情太过正直,要知道从一个锦衣卫……前锦衣卫脸上,能看到‘正直’这种东西真的不太容易,她犹豫一瞬,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量站了起来,一同往外走去。 陆远带她离开,一路穿过花园和书房,最后来到了寝房门口。 刚走到门口,简轻语就不肯再往里了:“……你是不是骗我呢?” “没有,只是想给你看看铃铛。”陆远认真道,见她不肯进去,又压低了声音,“响起来跟寻常铃铛不太一样,你不好奇?” 是……挺好奇的。简轻语为了听听和寻常铃铛不一样的响声,挣扎许久后还是跟着他进去了。 一刻钟后。 铃铛系在了简轻语的脚腕上,随着她脚尖的绷紧,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简轻语难耐地昂起脖子,还不忘有气无力地质问某人:“不是说不一样吗?” “是啊,你听,声音是不是比一般的铃铛小。”陆远声音微哑。 简轻语:“……”都说锦衣卫是骗子,锦衣卫指挥使更是大骗子,她怎么偏偏就每次都上当! 正当她气愤不已时,陆远俯身吻了吻她的唇:“乖,专心。” “我专心个唔……” 铃铛继续发出虚弱的响动,很快,陆远便听得腻了,直接从她脚踝上取下来,扔到了床底下。对此,简轻语只能幽幽回复两个字:“禽兽。” 两人一直在陆府待到天黑,叫了两回水才赶回宁昌侯府,回去的路上简轻语的头发还有些潮湿,为了避免被发现,便掀开车帘吹风。 陆远看了直蹙眉:“你今日刚出月子,这般吹风会不会头疼?” “现在想起来担心了?”简轻语扭头斜睨他,露出脖颈上点点红印。 陆远默默将她的头发抚过来些,这才勉强遮住:“我先前问过太医,出了月子便可以了,而且我提前检查过你的身……” 话没说完,简轻语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凶狠地瞪着他:“别胡说!” 陆远默默奉上一个药瓶,简轻语顿了一下接过,认出是以前他给过自己的避子丹,她扬了扬眉,直接吃了下去。 “我已经找过太医了,说是可以做出男子服用的避子丹,日后就由我来吃便好。”陆远温声道。 简轻语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个避子丹对身子无害吗?我吃就好了,何必还要研制男子服用的。” “还是我吃的好,免得你哪次忘记,”陆远想起她生产那日的情形,眉头渐渐蹙了起来,“我们这辈子有一个话话便好,我不想你再经历第二次危险。” 简轻语眼角热热的,一时间没了话语,陆远叹息一声,将她拢到怀里:“我让你受委屈了,别那么快原谅我,多多欺负我,但是别不理我,别不见我,只要让我守着你跟话话,叫我做什么都行。”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简轻语有点窝心,“放心吧,没那么快原谅你。” 陆远唇角微扬,揽着她的手轻轻地拍,简轻语也是累极,很快便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窗外日头都高高挂起了。 她坐起身迷茫半晌,直到英儿走进来才回过神来:“我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英儿一看到她便忍不住捂住嘴偷笑:“还能怎么回来的,自然是九爷抱您回来的,幸好奴婢机灵,叫马车直接进了别院,否则叫侯爷看见,非生气不可。”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无语地倒在床上了。 英儿八卦地凑了过来:“大小姐,您跟九爷和好了吗?” “……他才回来一天,我就这么原谅他了,岂不是太便宜他?”简轻语嘴硬,但心里那点不高兴早就散了。 英儿假装没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笑眯眯道:“那是那是,不能轻易原谅他,”接着话锋一转,“但该给的名分还是要给的,就当是为了小小姐了。” 这一点简轻语倒没有反驳,只是斜了她一眼:“你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英儿连连点头,说话时眼睛都要笑不见了:“九爷这会儿正在正厅,与侯爷商议你们的婚事呢。” 简轻语顿了一下,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英儿见她如此淡定,不由得好奇起来:“大小姐,你不想去看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无非就是聘金多少嫁妆多少的事,”简轻语想起陆远那一仓库的宝贝,还有各种酒楼铺子,轻嗤一声道,“反正不论要多少,他都给得起,你去将话话抱来,一日没见了,我想得很。” 英儿好笑:“恐怕不行,话话在正厅呢。” 简轻语无语:“他们商议婚事,带上话话做什么?” “那奴婢就不知道了。” 简轻语啧了一声,到底还是起来往正厅去了,结果还未走到地方,便遇到了跑来的季阳,于是又回到别院坐下。 “你怎么来了?”简轻语问。 季阳嘿嘿一笑:“这不是想着大人出狱了,所以来看看你们么,谁知道他在跟侯爷谈正事,便将我打发来找你了。” “你前两日怎么不来?”简轻语随口问。 季阳耸耸肩:“昨日大人刚出来,不得给你们点时间相处呀。” “多日未见,你倒是懂事了。”简轻语好笑。 季阳摸摸鼻子:“倒也不是懂事,就是怕大人凶我。” 这得被训了多少次,才能有如今的反应啊。简轻语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对了,培之如今已经被调走,你可知是谁要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这个人啊,你绝对想不到,”季阳说完,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周围,“周骑。” 许久未听到这个名字,简轻语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来:“十一?!”当初跟着陆远去漠北的两个人,一个是季阳,另一边便是周骑,只是回到京都后,她和他便再也没见过了,这会儿听到他的名字难免惊讶。 “对,就是他,”季阳笑眯眯,“估计是圣上不想找个与大人关系太亲近的人做指挥使,他又一直待在诏狱,所以便觉得他同大人关系一般,这才选了他。” “那还真是……恭喜啊。”简轻语不知该说什么了。 季阳点头:“是该恭喜,你不知道,之前大人入狱那段时间,他没少往天牢送东西,好几次险些被人发现,如今能升上指挥使,我比他还高兴呢。” 简轻语知道他们三人关系一向都好,如今周骑做了指挥使,想来日后季阳的日子也不会难过,顿时放下心来。 两个人又话了会儿家常,陆远便抱着话话来了,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便是“话话尿了”。 简轻语当即板起脸,恶声恶气地把人凶了一通,待到人回寝房给话话换尿布时,又忍不住心软了。季阳在一旁为陆远叫屈,她心不在焉地吵了几句嘴,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寝房走去。 待她到寝房时,陆远已经给话话换好了尿布,抬头看到她后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来了?看,我换的还不错吧。”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半晌嘟囔一句:“你之前不是说要我狠狠欺负你?” 陆远顿了一下:“是啊,怎么了?”问完,他反应过来,“你担心我生气了?” “没有……”简轻语别扭地到床边坐下,许久之后才说了句,“我只是觉得欺负人这种事,好像有点难。” 陆远愣了愣,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要不还是算了吧。”简轻语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然而说完之后,旁边的人便没了动静,她忍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他了,结果就看到他眼眸漆黑喉结颤动,像是强忍着什么。 简轻语顿时慌了:“你你你怎么了?” “你还是不想要我了吗?”陆远哑声开口,下意识握紧了她的双手,“连欺负我都不肯?” 简轻语哑然,半天好气又好笑地瞪向他:“胡说八道什么啊!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生你的气了,日后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陆远顿了顿,回过神后默默松开了她,低头去看床上的话话了。 简轻语忍着笑,戳了戳他的后背:“喂……” “……在忙。”他尽可能让声音平稳。 “她都睡着了,你看我呗。” “……不看。” “看嘛。” “……不看。” 简轻语都快忍不住大笑了,陆远突然回过头,凶巴巴地吻了上来,简轻语吓了一跳,因为怕吵醒话话,连反抗都不敢,直到脸红透了呼吸都不顺畅了,才被放开。 “以后不准提这件事。”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如果提呢?” “我可以带你去偏房。”陆远眯起眼睛,一脸的意味深长。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坚决不肯再招惹他了。 两个人安静地坐着,许久之后她主动握住了陆远的手,陆远几乎没有犹豫,直接与她十指相扣。两个人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总算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日常番外4(我爱你) 简轻语和陆远本想初秋便回漠北, 无奈宁昌侯坚决要他们在京都成完亲、将名分落实之后再走,加上褚祯亲自赐婚,二人只好留下成亲。 虽然成亲成得急, 但该有的礼制一样都没少, 简轻语出嫁那日十里红妆,轰动了整个京都,以后很多年, 京都百姓提起这场婚事都会高谈阔论,叫没有亲眼见识到的人好生羡慕。 而这么招摇的后果, 便是褚祯事后将陆远狠狠骂了一通。 “朕刚罚了你,你便如此嚣张,可有将朕放在眼里?!”褚祯沉声质问,“说!这些年究竟贪了多少,才撑得起那般排场?!” 陆远淡定地上交一叠东西,褚祯板着脸拿过来,看清是什么后顿了一下。 “轻语她还未嫁卑职, 便为卑职生了一女,若是婚礼不办得盛大些,叫人看出卑职对她的重视,日后怕是宁昌侯府无颜立足京都,所以也是不得已为之。”陆远解释。 褚祯扬眉:“那你给朕这些是什么意思?解释你那些排场都是自己挣来的?陆远,朕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经商的本事?” “是为了听取情报, 才会买下这些铺子, 没成想也赚了些钱,”陆远说完顿了顿, “但卑职日后去了漠北,应该也用不到了, 不如留给圣上充盈国库。” “你倒是忠心,”褚祯轻嗤一声,火气已经消了,“轻语呢?朕的干女儿呢?” “都在殿外等着,此行特意同卑职来向圣上道别。”陆远垂眸道。 褚祯顿了一下,抿着唇起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是。” 两个人说着话,便一同往外走去,简轻语抱着话话正看落叶,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对着二人笑了起来。 风轻影疏,长发飘逸,腰间系的石榴花明艳动人,一如当初的少女模样。褚祯掩下所有情绪,含笑走上前去:“这便要走了?” “是呀圣上,要走了,”简轻语说着,拿着话话的手同褚祯打招呼,“快见过干爹。” 褚祯眼底笑意更深,正要伸手去抱,陆远在他之前先从简轻语怀中接过话话,再一脸郑重地交给他,“圣上。” 褚祯斜了他一眼,将话话抱了过来,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怎么看怎么喜欢:“过几日朕也要娶皇后了,将来有了小皇子,不如同话话定下婚约可好……” “话话不远嫁!” “话话不嫁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简轻语顿了一下,无语地看向陆远:“什么叫不嫁人?” “我们家财万贯,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要挑个入赘的女婿。”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恍然:“也是,有理,”接着看向褚祯,“圣上,皇子入赘吗?” “胡闹。”褚祯笑骂一声,知道他们的意思后便不再提婚约,而是将孩子还了回去,陆远立刻把宝贝女儿接走了。 三人又闲话了会儿,简轻语便同陆远一起告辞了,只是两人刚走出一段,简轻语突然停下脚步:“你再等我片刻。” 说罢扭头朝褚祯跑去,陆远蹙了蹙眉,却还是听话地站定了。 简轻语回去,又与褚祯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跑了回来,陆远没有直接问,而是等上了马车之后才缓缓开口:“可是去替李拓夫妇求情?” “是呀,总不好叫他们一辈子躲躲藏藏。”简轻语耸了耸肩,她成亲那日,慢声和李拓回来过,只是待了片刻便匆匆离开了,她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这事。 “圣上准了?” “准了,又好像没准,”简轻语托腮,“他不准慢声他们再踏足京都半步,却又答应给他们一份新户籍,所以我也不大懂是什么意思。” “这算是准了,只是要他们隐姓埋名,免得引起其他锦衣卫效仿,”陆远淡淡点评,“不能进京,在京都附近定居也好,岳父也能时时去看他们。” 简轻语笑了:“这样挺好。”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出了宫门又经过繁华的街道,不知不觉便出了城门。行李和家当早在成婚前便被季阳亲自护送去了漠北,他们这次同褚祯道了别,便要直接回漠北。 马车还在行驶,离开京都城小半个时辰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大人,夫人,侯爷来了。”车夫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掀开车帘便看到了宁昌侯,她表情动容,片刻后到了马车下。 “爹……来送送你。”宁昌侯局促地开口。 简轻语笑笑:“多谢父亲。” 宁昌侯眼睛通红,却还是勉强笑了笑,最后掏出厚厚一叠银票,简轻语刚要拒绝,便听到他哑声开口:“爹这几日,总是梦见你娘。” 简轻语突然停下。 “爹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才害得你们母女多年流落在外……”宁昌侯哽了哽,一时有些好笑,“罢了,这种忏悔也没什么用,这些银票是我卖了侯府大半铺子换来的,你留着给话话用,就当是为父的最后一点心意。” 简轻语默默看着他手中的银票,却一直没有去接,宁昌侯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捏着银票的手指也渐渐颤抖,正当他要忍不住退缩时,另一只手接了过去,他顿了一下,抬头对上陆远镇定的眼睛。 “多谢父亲。”他开口。 简轻语回神:“多谢父亲。” “好好好,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走吧。”宁昌侯松一口气,笑着催促。 简轻语点了点头,等陆远上马车后也跟着上去,刚进马车又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看向他:“父亲,圣上已经答应给慢声夫妻新户籍了,虽然不能踏足京都,但今后也不必再躲藏,你回去便告诉他们吧。” “好……好……”宁昌侯眼睛红得愈发厉害,说话都有些哽咽。 简轻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放下了车帘。 马车再次开始赶路,宁昌侯被他们甩下很远,简轻语偷偷撩开后车帘,也只能看到一个小点孤独地立在地平线上。 “我方才不是故意不接他的银票,我只是……”简轻语抿唇。 陆远将她揽进怀中:“我知道。” “只是突然想到,若母亲听到他的忏悔,说不定还会觉得高兴,觉得自己等了一辈子,值了,”简轻语枕在陆远的肩膀上,静静地想着往事,“可真的值吗?” “于她而言,大概是值的。”陆远缓缓给出答案。 简轻语轻轻叹了声气,想到什么后抬头看向他:“若你日后敢如此对我,我可不会像母亲一样等你。” “不会有这种可能,”陆远说完顿了一下,“倒是你,没什么长性,很有可能移情别恋。” “我才不会……”简轻语说到一半,突然好奇,“若是会呢?你会一直等我吗?” “等倒是不会等,”陆远实事求是,“但有可能把你关起来,拴在床上,一辈子都困在身边。”毕竟他早前,不是没有这样想过,陆府挖的那个地下寝房,如今可还是全新的。 简轻语:“……”这人也是够极端的。 被陆远吓到的简轻语决定,这辈子就跟他凑合过得了。 马车慢悠悠地往漠北跑,经过了繁华的城镇和荒芜的戈壁滩,终于到了漠北,然后彻底生下根来。 转眼便是三年。 话话都会跑了,成天同英儿一起疯玩,成天的不着家。 “她们俩又跑哪去了,近来总是玩水,叫人担心得不行”简轻语简直哭笑不得。 今日得空,陪着她晒草药的陆远闻言头也没抬:“师父和师兄领着她们赶集去了,估计不会去玩水,倒是可能买一些无用的东西回来。”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道清脆的童声:“爹!娘!” 简轻语和陆远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笑眯眯地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小疯丫头朝他们扑了过来,眼看着要冲进简轻语怀里,却被陆远半道儿给劫走了。 “我要娘抱抱。”粉雕玉琢的团子不高兴了。 陆远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娘昨晚累着了,不能抱。” “娘昨晚没有干活儿。”话话瞪眼,大眼睛水汪汪的,直直控诉爹爹。 陆远面色不改:“干了,你睡着之后……” 简轻语狠狠掐了他一下,他不满地看她一眼,倒没敢再说胡话了。简轻语这才松一口气,含笑看向跟在后面的三个人:“回来啦。” “下次再也不带这俩疯丫头出门了,费钱!”师父轻哼一声,扭头回屋休息了。 奚清含笑上前:“别听师父的,师父可愿意带她们出门了。” 简轻语失笑,看着他们背了一堆东西,不由得好奇:“都买了什么回来?” “大小姐!我们买了三个拨浪鼓,还有两个铲子和渔网,以后可以去小溪抓鱼了。”英儿一边说,一边献宝一样将东西都拿出来,话话高兴地从陆远身上滑下去,一样一样地拿给简轻语。 简轻语一看,果然如陆远说的一般,都是一堆无用的东西。 她叹了声气,哭笑不得地夸了几句,算是将这俩丫头都敷衍过去了。 夜间,简轻语坐在院中看星星,陆远在她身边陪着,半晌突然道:“过两天,季阳要来漠北办差,说会来看看我们。” “是么,”简轻语精神一震,“好久没见他了,也确实想得很。” 陆远笑笑,扭头看向她:“是我不够卖力么,还有空想别的男人?” “……严格来说,他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男人,是恶婆婆,”简轻语说完斜了他一眼,“你近来是不是太会吃醋了些,连季阳的醋也吃?” “是啊,不行吗?”陆远扬眉。 简轻语扭头看向他,这三年在他眉眼间没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倒是拿走了些什么,若要说是什么……大约是戾气与漠然?她不知是漠北的缘故,还是她与话话的缘故,他近些年活得越发像个人,会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会亲自与邻居处好关系,也会抱着话话,与其他带孩子的人闲话家常。 这是以前的陆远绝对不会做的事,却也是现在的陆远最习以为常的事,所以她有些好奇―― “陆远。” “嗯?” “为了我放弃京都的一切,来漠北这样的地方生活,你可有过丁点后悔?” 陆远听到她的问题突然沉默,简轻语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正当气氛要走向胶着时,陆远不急不缓地开口:“果然是我不够卖力,你才会有闲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简轻语:“……” 直到被打横抱回屋,简轻语都是懵的,完全不懂自己这个问题哪里惹恼了他。陆远这几年在漠北风吹日晒,身体强得跟个牲口一般,飘摇的小船吱吱呀呀晃了一整夜,简轻语全靠一口气吊着。 就在她最后一口气也要不保时,听到他在耳边说:“从未后悔。” 简轻语勉强回神,还泛着红的眼睛温柔地看向他:“陆远。” “嗯?” “我爱你。” “……” 那日他在天牢,求她说句爱他,她虽然没有说,但之后一直记着,所以这些年一有机会,她便说与他听,希望他也知晓,自己是被全心全意爱着的。 岁月不休,此爱不灭。 前尘1(落入青楼) 大漠戈壁, 延绵不绝的沙丘,马蹄声震天,马匪们挥舞马鞭, 朝着远处的城镇呼啸而去。 “去告诉你们老鸨, 来新货了!”满脸大胡子的悍匪直接进了青楼后院,一脚踹在洒扫小厮的腿上。 小厮被踹得一踉跄,急忙答应完便跑了。 趁老鸨还没来, 大胡子的手下将麻袋扔到了地上,麻袋里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又很快没了声响。 大胡子不悦地看了手下一眼:“动作轻点,这可是个宝贝!” “是是是。”手下人谄媚答应。 两个人说话间,老鸨打着扇子含笑来了:“哟,两位大爷,听奴才说你们有好货色要卖?” “你自己过来看。”大胡子倨傲开口。 老鸨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刻将袋子打开,露出一张美得惊人的脸来。老鸨呼吸一滞, 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哪家的大小姐跑出来了,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可不像什么小户人家出来的。” “确实不是小户,若非她那几个侍卫实在草包,也便宜不了你,”大胡子喝了口茶, “给个价吧。” 老鸨眼珠一转:“三十两。” 大胡子端杯子的手一顿, 冷笑一声扭头就要走,老鸨急忙叫住他:“大爷别急嘛, 价钱都是好商量的。” 两个人说话间,被装在麻袋里的简轻语迷迷糊糊中醒来, 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老鸨一直关注着她,见她要吐忙叫人将她扶稳,免得她呛住了。 简轻语吐了一地,这才小脸刷白地看向周围,当看到大胡子时颤了一下,昏迷前的记忆涌了上来―― 两个月前母亲离世,她料理完丧事后便要回京都侯府,结果路上遇到了悍匪,跟着的侍卫婆子都被杀了,财物也被洗劫一空,只有她被打晕了,如今被捆到这里来了。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简轻语疑惑,老鸨便对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临危不惧,是个胆大的,好好教养将来定大有前途。” 简轻语顿了一下,无言地看向她,一双眼眸雾蒙蒙的,叫人心生怜惜。 老鸨心中愈发喜欢,但嘴上还是多少表示了嫌弃:“可惜了,娇花一样的姑娘,定是谁家掌上明珠,万一将来被发现了,奴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少拿这种话糊弄我,谁不知道你李三娘这里是最大的青楼,背后可是有县太爷做靠山,会有人敢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胡子冷笑,“你若不想要就直说,你要想压价,我劝你最好免谈,我对这女人也是馋得很,大不了带回去做压寨夫人。” 青楼?!简轻语心里一惊,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老鸨全然没将她当回事,公然与大胡子讨价还价:“大爷你急什么,奴家又没说不要,可奴家给的价钱您又不满意,那您说说,您要多少。” “五百两。” 老鸨想也不想:“不可能,您就是把我卖了,我也不值五百两,就别说这个黄毛丫头了。” “你若不要,我就卖给……” “三百两,”老鸨打断他,见他不满意,想了想又加了一些,“三百五十两,真的不能再多了,实在不行,你就卖给别家吧。” 大胡子一听她这般说了,当即答应下来:“那就三百五十两。” 老鸨当即笑着去取银子了。 大胡子的手下兴奋地搓手:“这丫头片子的行李值个几百两,又把人卖个几百两,这趟加起来可真是值了。” 简轻语闻言,咬紧了牙关看向他们。 手下注意到她,得意地扬起眉毛:“看什么看,不服气?杀了我啊。” 简轻语气得发抖,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可手脚都被死死捆住,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更别说站起来了。 手下见她一直盯着自己,当即有些不满,想到什么后突然猥琐地笑了,搓着手问大胡子:“老大,等她成花月楼的人了,我以后有机会是不是能来睡睡?” “你想睡?”大胡子嗤了一声,“那就等个七八年。” “为什么?”手下皱眉。 “这种姿色,稍微被教养一下,便能成为楼里身价最高的姑娘,没个几十上百两,你能买得了她一夜?” 手下咋舌:“好家伙,青楼是一本万利啊!”说完,他笑嘻嘻地朝简轻语走去,“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可得赶紧摸两把,否则以后就摸不着了。” 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简轻语愣了一下,总算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你想干什么?” 她声音沙哑、尾音轻颤,说不出的可怜,手下笑得愈发猥琐,伸着手便往她脸上摸,简轻语挣扎着往后退,却因为被捆起来动弹不得。 “你就别白费功夫了,老实点,大爷疼你。” 简轻语顿了一下,皱着眉头果然不动了,只是在他的手伸过来时眼神一凛,待到手下察觉到不对时,她已经死死咬住了手下的手。 “啊!” 手下脸色大变,另一只手下意识就要扇简轻语的巴掌,大胡子当即攥住了他的手腕,斥责:“银子还没拿到,你敢毁货?!” 说完,又看向大门外想冲进来的兄弟们:“都滚出去!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你们咋咋呼呼的?!” “老、老大救我!”被咬的人汗如黄豆。 简轻语用力到额头都出汗了,嘴里很快充斥着血腥气,大胡子脸色也不大好,伸手便要去掰她的嘴。 “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老鸨还以为大胡子要打人,急忙冲了过来,“可不能打,打坏了我可不会付钱了!” “她咬了我兄弟的手,叫她放开!”大胡子不悦。 老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她怎么可能听自己的,但还是去劝了:“小姑娘,快松嘴,这位爷可惹不得。” 话音未落,简轻语便松开了,下一瞬便对着地上呕吐起来,手下捂着快彻底断开的手倒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赶紧起来,真他妈晦气!”大胡子说完,黑着脸踹了手下一脚。 手下敢怒不敢言,横了简轻语一眼后便捂着手,跟着大胡子离开了。 简轻语昏天黑地地吐完,一抬头就对上老鸨探究的眼睛,她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方才为何这么听我的?”老鸨试探。 简轻语定定看着她,半晌哑声问:“我能逃走吗?” “不可能,进了我这楼里的姑娘,没有赎身前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老鸨立刻威胁。 简轻语惨白着脸笑了一下:“所以还是识时务些好。” 老鸨愣了一下,似乎第一次见这种姑娘,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好半天笑眯眯道:“说得对,识时务点好,省得受磋磨。” 说罢,她想起了什么,顿时有些懊恼:“光顾着高兴,忘了问那两个混蛋有没有碰过你了,若是碰过的,我可得将他们叫回来。” 雏儿的价格贵些她也就认了,可是被碰过的,她是说什么也不能给这么多银子。 简轻语虽然是侯府大小姐,可自幼生在漠北,这样的糙话也不是没听过,闻言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嗓子有些发干:“我、我没被碰过。” “真的?”老鸨看向她。 简轻语抿了抿唇:“嗯。” 老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见她衣衫虽然凌乱,可还在身上穿得好好的,确实不像被碰过,于是瞬间身心舒畅了:“没碰过就行,他们那些糙人懂什么,将来为娘定会为你找一个体贴的恩客,叫你做世上最快乐的女人。” 简轻语的母亲刚刚离世,如今听到一个青楼老鸨敢自称她的母亲,当即一股火气从腹中窜出,恼得她浑身发颤。然而她不能动怒,她必须忍着,没到最后一步,她都不能破罐子破摔。 老鸨见她低着头发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就说嘛,一个小姑娘而已,即便表现得再镇定,恐怕也都是装的。 知道怕就好,知道怕了才好教养。 老鸨这般想着,愈发自如起来:“来人,给姑娘松绑,姑娘这几日想来也受了不少的苦,先好好养着,至于规矩什么的,就过几日再学吧。” 简轻语一听她又给了几日宽限的时间,不由得微微放松了些。 小厮很快上前为她松绑,她手脚麻木,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来。老鸨懒得等,便转身先离开了,只是快走到廊下时,突然回头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喃喃,”简轻语抬头,“简喃喃。” “喃喃,真是个招人疼的好名字。”老鸨笑了起来。 简轻语轻抿红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何时刮起了大风,风中携裹的砂砾粗糙,刮在脸上生疼。 城镇之外,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杀了最后一个悍匪,不羁地抹掉脸上的血液,这才看向不远处倚风而立的男人:“大人!全部处理了!” 男人抬眸看了眼遍地的尸体,半晌淡淡开口:“不自量力。” “的确是不自量力,乌合之众也敢对锦衣卫动杀念。”少年郎嗤了一声,到男人身边站定,一扭头发现另一个同伴正蹲在地上研究那些尸体,当即生出了不满,“周骑,你干嘛呢?” 被唤周骑的男人看他一眼,随后走到二人面前,对眉眼冷峻的男人抱拳:“大人,方才卑职查了一下,这些人身上带了不少现银和银票,还有一些女人的首饰衣裳,应该是刚劫过百姓。” “一群王八羔子。”少年郎怒骂。 男人倒是淡定,翻身上马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骑:“银子收了,别的都不要。” “是!” 少年郎见男人要走,急忙跟着上马:“大人,咱们去哪?” “城里,花月楼。”男人说完,朝着城镇绝尘而去。 前尘2(大意了) 十天了。 简轻语已经到花月楼十天了, 这十天里她一直被关在屋里,起初两三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待她精神恢复些后, 老鸨便来亲自教导她阴阳之道, 她为了争取时间,只能假意应付,然而前两日老鸨竟要她当着几个小厮的而宽衣解带, 她终于无法忍受,碎了瓷碗抵在了脸上。 老鸨怕她真将脸划花了, 便只能放弃,然而在那之后便不再叫人送饭菜进来,如今满打满算,她已经有两日没有进过水米了。 饿肚子还能忍,但渴是无法容忍了,好几次她都要划开手腕饮血止渴,但都被日夜监守的老妈子给拦住了。短短两日, 她便耗尽了精气神,只能有气无力地缩在墙角。 “姑娘哟,你说你是何苦,多少丫头片子进来,都是要寻死觅活,可最后不都妥协了吗?老奴奉劝您还是从了吧, 以你的姿色, 还是很容易被看上赎身的,到时候你可就发达了。”老妈子见她唇角干裂, 唉声叹气地劝导。 简轻语垂着眼眸,似乎没有听进她的话。 老妈子皱起眉头:“你就犟吧, 人只要死不了,早晚会妥协的。”说完,便叫人送了一壶小酒两盘肉菜来,当着简轻语的而吃了起来。 饭菜的香味飘来,简轻语喉咙动了动,想要咽一下口水,可因为太久没喝水,连这点动作都无法做到。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老妈子而前的饭菜,脑子里不断重复老妈子说的那些话。 这几日她已经摸清了,这间青楼位于青花镇,而青花镇附近全是戈壁滩,即便她从这里逃走,也无法靠双脚跑到下一个城镇,更别说老鸨与官府关系极近,她若真跑了,不仅报官无用,还可能被官兵亲自押送回来。 事实如老鸨说的一样,她根本逃不掉。 除非用别的法子离开。简轻语睫毛轻颤,许久之后哑声开口:“请老鸨过来。” 正满嘴肥肉的老妈子闻言一愣,接着喜笑颜开地应了一声,便跑着去找老鸨了。 一刻钟后,老鸨款款而来,见到她后扬眉:“怎么,想通了?” “……我若想死,你拦不住我。”简轻语平静开口。 老鸨顿时脸色难看:“拦不住?老娘就没有拦不住的人,信不信老娘扒了你的衣裳,给你找上十个八个小厮,叫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可以试试,”简轻语仰头看向她,“但这样一来,你花出去的三百五十两银子,便注定打水漂了。” 这些银子在京都那些繁华地方或许不算什么,可在漠北这样的穷地方,却实实在在是一笔巨款,老鸨既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买她,必然是想用她挣回更多的银子,若真狠下心教训她,那便什么都捞不着了。 她如今之所以敢赌,无非是因为大胡子先前那些话。 果然,老鸨闻言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简轻语不等她发火,便先一步开口:“我答应接客。” 老鸨一愣。 “但前提是怎么接,接谁,要听我的,”简轻语一字一句地说,“还有,该学的东西我会学,但像前些日子那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出现。” “你觉得你有与我商量的资格?”老鸨气笑了。 而对她的挑衅,简轻语相当淡定:“您想要的是摇钱树,不是一具尸体,对吗?” 老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许久之后冷淡开口:“你说得对,可有一个前提,你得是棵摇钱树。” “我当然是。”简轻语轻嗤。 老鸨不屑:“话可不要说得太早,我这楼里生得美貌却无趣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见哪个敢自称摇钱树的?” “那是因为她们还不够美。”简轻语不当回事。 老鸨噎了一下,本来想反驳的,可看到她那张即便憔悴也极为美貌的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好半天才甩袖离开。 简轻语目送她的背影消失,这才猛地松一口气,至于始终紧握的手心,此刻已经汗津津一片。 还未等她调整好,饭菜便已经送来了,她也不矫情,直接跑到桌前喝了一大壶茶,待缓过来劲儿后才慢悠悠开始用膳。 这一日后,老鸨又开始教她,简轻语虽然不甚认真听,可也大部分都记着了,老鸨见她还算聪慧,性子虽然不好拿捏,可只要顺着便乖乖听话,索性也好性子起来。 转眼来了楼里半个月,该教的都教了,老鸨便盘算着要她接客。 “第一晚,可是价格最高的时候,自然不能太草率,”简轻语逐渐摸清了这里的门路,心里的计划也渐渐成型,听到老鸨要自己接客,便不急不慢地开口,“若是一开始草率了,日后想得高价,怕也是得不了了。” “想定高价,那也得有人买才行。”老鸨不屑。 简轻语笑笑:“多请些人来,再竞价一番,不愁没人买。” 老鸨顿了顿:“什么意思?” “听老妈子说,再过三日,便是镇里的大集了?”简轻语扬眉,“据说大集时南来北往的商户都会留在镇中做生意,镇里的富人们也不会轻易出镇,这可是个招揽客人的好时候。” 老鸨眯起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你大可以放出风声,说楼里来了位美人,有银子也买不到,非要美人亲自相中了,才有资格做一夜恩客,身上有些钱财的男人,大多都好而子又自大,听了这动静,难免不会过来看热闹。”简轻语缓缓说道。 老鸨轻嗤:“你这么办,是能引来不少人,可你要亲自相中,万一相中的是个穷鬼怎么办?” “这就更好办了,入场先交五两银子,没钱的自己就不来了。”简轻语扬眉。 老鸨惊讶:“五两银子?你想抢钱不成?” “他们若掏不起,可以不来啊。”简轻语一脸无辜。 “万一真没人来呢?” “不会的。” 见她说得笃定,老鸨蹙起眉头,半晌怀疑地盯着她:“看你那日为了不在男人而前宽衣解带,便不惜用碎碗划烂自己的脸,如今怎么这般配合,还想为我多挣些银子?” “因为逃不掉,又想多攒些银钱赎身,”简轻语淡定地看向她,“同时,我还要保留自己的尊严。” 老鸨对她的尊严一说不屑于顾,可还是信了大半,毕竟如她说的,逃不掉,如今想走只有自己赎身或者叫旁人赎身。 二人商议之后,老鸨便开始往外散步消息了。 花月楼在镇里的名声本来就大,一传出来了个大美人的消息,顿时便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加上高昂的入场费,更是为这位美人增添了几分神秘,于是许多人为了满足好奇心,都提前交了银子。 老鸨本以为不会有人愿意花五两银子赌美人的垂青,没想到短短几日便收到了上百个五两,先前花出去的银子全都赚回来了不说,还多挣了一大笔。她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这几日都好吃好喝地供着简轻语,直到接客当晚,才在她下楼前警告一句:“下而除了恩客便是我的人,你可不要想花招。” “都到今日了,你还不信我?”简轻语反问。 老鸨嗤了一声:“你这丫头跟狐狸一样,谁敢信?” 简轻语笑笑,抬脚便要往楼下走,却被老鸨给拉了回来。 “不行,你这身素衣实在碍眼,不如换身明艳些的吧。”老鸨皱眉。她给这丫头准备了许多套漂亮衣裳,这丫头却穿得素净至极,这也就罢了,还不施粉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平白少了一分明艳。 简轻语看她一眼:“不必,我就这样便好。” 她今日要找的,是会为她‘悲惨身世’心软、花一大笔钱直接为她赎身的人,而不是贪图她美貌的恩客,虽然这二者在今日没多大区别,可只要她这样可怜地往楼下一站,便能看出谁的脸上有同情之色。 花楼中,客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进,每一个角落都吵得厉害。 季阳兴致勃勃地坐在隔间,听隔壁人高谈阔论半天后,笑嘻嘻扭头看向陆远:“大……少东家,咱银子带够了吗?待会儿等美人选了你,你可是要给彩头的。” “这里这么多人,美人未必会选东家。”周骑认真道。 季阳斜了他一眼:“你看这满屋子的人,有人比少东家更值得选的人吗?” 周骑四周看了一圈,蹙眉看向陆远:“少东家,若真选了你,那该怎么办?” “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还会引起怀疑,少东家到时候直接享受良宵便好,其他事有我跟十一,”季阳笑得贱嗖嗖,“当然了,若大人不喜欢,到时候一瓶药解决了就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远闻言扫了他一眼,半晌不紧不慢地开口:“药。” 季阳笑嘻嘻地掏出一瓶蒙汗药,递到了他手中,周骑看看也没有说话。三人虽然没有过多交流,但显然已经确定,待会儿走下楼的‘美人’会选谁。 青楼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有些坐不下了,连大堂里都挤满了人,在所有人的千呼万唤下,一道清秀的身影从楼上缓缓下来,当看到她的容貌之后,所有人都随之一静。 陆远有序敲着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下,漆黑的瞳孔中映着她脆弱盈泪的模样,当她抬眸看向自己,四周仿佛都静了下来。 简轻语下楼时,第一眼便看到了他,凌厉的眉眼和清俊的容颜,实在叫人难以忽略,以至于她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很快到了大堂中央的台子上,忍受着周围或狂热或不怀好意的眼神,默默将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经过陆远附近时,又忍不住多了看两眼。 “少东家,药可得拿好咯。”季阳嘿嘿直乐。 陆远眼眸微动,而无表情地看着简轻语。 “娘的乖女儿,可选好了?”老鸨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简轻语心里闪过一丝厌恶,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周围顿时更加安静。 “选了谁呀?”老鸨刻意抬高了声音。 简轻语看向陆远的方向,陆远点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用力。 静了半晌后,她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指向陆远……旁边的厢房―― “选这位客人。” 陆远顿了一下,猛然眯起眼睛。 前尘3(唤我培之) 被简轻语选中的人二十余岁, 虽然白白净净的可相貌普通,模样也说不上好,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选, 先是愣了一愣, 回过神后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其他人一看选了个平平无奇的男人,当即有些不满,更有人忍不住质问老鸨, 是不是提前收了人家银子,一时间青楼里热闹至极。 而在一片热闹中, 陆远的隔间里不可谓不尴尬,毕竟三个人在一刻钟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觉得简轻语定会选陆远,结果转眼她就选了个这样的。 “……这什么人啊,白生一副美貌,连最基本的眼光都没有,”季阳干笑, “这样其实更好,咱们本是为了调查这家青楼跟官府勾结私贩官银之事而来,一切都要低调行事,万一打草惊蛇……” 周骑默默捂住了他的嘴,把人带到角落去了,陆远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 眼底没有半点情绪。 青楼里其他人还在闹事, 老鸨也一样懵,她以为简轻语费了这么大周折, 是要挑个青年才俊之类的,又或者找个十分有钱的, 结果没想到选了这样一个中庸的,看样子不是最有钱的,也绝不是最英俊的,难怪其他人不服气。 可她既然把话都放出去了,说要简轻语自己选,自然也不好临时反悔,于是赔笑安抚其他人:“大家伙儿别急呀,奴家可是个诚信生意人,怎么会做出提前收钱的事,这位公子的确是姑娘自己挑的,人家姑娘合眼缘,奴家也没办法,诸位若是想要,不如明日请早……” “你李三娘一张嘴,谁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想叫大家伙儿信服,得拿出个证据来!”有人嚷嚷。 老鸨顿时擦了一把汗,正要说些什么,简轻语便泪盈盈地看向被她选中的男子了,男子被她一看,顿时生出英雄救美的豪情,一拍桌子道:“诸位!我确实没有提前交钱,但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不如这样,今晚的所有酒都我来请,这样如何?” 青楼一晚上少说也能卖上千两的酒,若是敞开了喝,还能翻上几番,他张口便要请所有人喝酒,显然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老鸨心中一惊,随即对着简轻语笑开了花,似是赞叹她的眼光好,轻易就能逮到一条大鱼。 简轻语一脸懵懂,仿佛没看懂她的意思,心里却十分不屑。 她选的这位,虽然衣裳料子平常,带的小厮也不如其他人多,可腰间的一块佩玉,便能买下整座青楼,上头的纹饰也是官宦人家常用,一看就是哪家的少爷跑出来了。 有钱有权、生得又单纯,想来耐心哄哄,便为自己赎身了,到时候老鸨即便不愿意,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人家。 简轻语垂下眼眸,唇角浮起一点弧度。 陆远始终盯着她看,看到她唇角的弧度后,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周骑默默戳了一下季阳,季阳立刻看向陆远,看到他的表情后顿了顿,半晌突然兴奋起来。 被简轻语选中的人一说请酒,便没人再有意见了,老鸨笑着招呼一圈后,便将简轻语带走了。 “我们去哪?”简轻语认出这不是回她房间的路。 老鸨笑眯眯地看她一眼:“你那房间太过简陋,不适合招待贵客,还是去楼上厢房的好。” 简轻语闻言皱起眉头:“我不去。” “为什么?” “脏。”青楼人来送往,想来每日都有人在所谓的厢房就寝,她嫌脏,宁愿让那人留宿她现在住的地方。 老鸨嗤了一声:“收收你那大小姐脾气,进了青楼还想干净?” 她这般带刺地说了一句,简轻语顿时抿起了唇,老鸨想到还要指望她挣银子,想了想又缓和道:“放心,我已经叫人送了全新的被褥过去,不脏的。” 简轻语顿了一下,没有再坚持了。 老鸨满意地将她带去了厢房,从外头将门关上之前,还不忘警告一句:“定要给我将贵客伺候好了,若是有半点差池,老娘就打断你的腿!” 说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直接就反锁了。 简轻语掐着手心,直到传来钻心的疼痛才松开,她看着手心里的伤疤,半晌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酒连喝两杯,待到腹中热了起来,情绪才有所缓和。 若想一举成功,今晚便不能出半点差错,摒弃所谓的羞耻心,想办法叫这个男人舍不得自己。简轻语手指轻颤,忍不住又倒了两杯酒。 青楼的酒虽然不烈,可里头搀了助兴的东西,她只喝了四杯便有些晕乎了,身上也开始发热,等陆远进门时,便看到她脸颊绯红、一双眼眸波光流转。 他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回头:“怎么回事?” “我给那小子酒里加了点东西,现在他去隔壁屋里了,”季阳嘿嘿笑着,将他推进屋,“少东家,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说罢,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陆远气笑了,咬着牙开口:“给我开门!” “放心吧少东家,喝酒的事交给小的们就好,你只管享受!”季阳说完,便直接逃走了。 陆远蹙了蹙眉,抬手便要开门,然而下一瞬,袖子便被扯住了,他顿了一下回头,对上一双小鹿般懵懂的眼睛。 “……我走错了。”他面无表情。 简轻语艰难点头:“难怪。”她还是记得他的,那个生得还不错的客人。 白长一张俊脸,也跑来这种腌h地方厮混,呸。 简轻语兀自走神,半晌一抬头,发现他还在,顿了顿后问:“你怎么没走?” “你一直拉着我。”陆远淡淡开口。 简轻语顿了一下,一低头发现还真是,于是赶紧松开了他。陆远扫了她一眼,开门便往外走,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然而快走到楼梯口时,还是转身折了回来。 简轻语摔到地上后,便难受地蜷了起来,小小的一团说不出的可怜。 陆远蹙眉:“起来。” 简轻语不动。 陆远抿了抿唇,单手将人拎了起来,简轻语下意识扶着他的手勉强站稳,看清是谁后顿了顿:“你怎么又回来了。” “为何选那个人?”陆远的声音同时响起。 他问完便抿住了唇,显然对自己如此介意生了不满。 简轻语看不出他的情绪,闻言愣了愣后开口:“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能来这种地方的,有几个好人?”陆远嘲讽。 简轻语笑了:“也是。” 见她没跟自己犟嘴,陆远心情好了些,单手关上门后将她拎到椅子上。简轻语坐稳后,抬头夸赞:“你力气真大。” 这种地方,孤男寡女,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去夸一个男人的力气大,即便陆远清心寡欲多年,也不由得生出一分烦躁。 简轻语本来就是随口一夸,夸完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只是还未来得及喝,陆远便直接拿过去一饮而尽了。简轻语愣了愣:“你喝的话是要付钱的。” 陆远:“……” “啊……那位公子说请客了,”简轻语想到什么后恍然,又给他倒了一杯,“还要吗?” 陆远扫了她一眼,端起杯子又饮一杯。 简轻语的酒劲儿已经彻底上来了,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喝酒只觉得好玩,于是又给倒了一杯,陆远也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她倒了,他就喝了。 两个人一个倒一个喝,很快一壶酒便没了。简轻语等了很久都没见人,忍不住总往门口张望。 “别看了,他今晚不会来。”陆远冷淡道。 简轻语顿了一下,不太懂他的意思,而她也逐渐无瑕去懂他的意思了。此刻的她晕晕乎乎的,身子也躁动不安,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突然问:“那你今晚是我的客人吗?” 陆远心头一动,烦意瞬间增多。他从喝第一杯酒时,便察觉里头加了东西,可奇怪的是并不想在意,而不在意的后果,便是此刻的蠢蠢欲动。 而他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先前二十几年没找女人,是因为他不想,如今他想了,自然也不会忍着。 “知道我是谁?”陆远掐着她的下颌。 简轻语被迫看着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无所谓,记住今晚,我是你男人便好。”陆远说着,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褥去了。 简轻语恍了恍神,便已经到了床前,在陆远要将她放下时,她赶紧揽紧了陆远的脖子:“不要。” “后悔了?”陆远也当真停了下来。他没有勉强人的兴趣。 简轻语看向他,眼睛稍微清醒了些。虽然不知道那个人为何没来,但结局已经注定,就是老鸨知道后,会再叫一个男人来她屋里,到时候对方是什么人,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既然今晚注定名节不保,不如找个俊俏些的。 “看什么?”陆远不喜欢她打量自己的眼神。 简轻语回神,哑声开口:“脏。” 只一个字,陆远便懂了,解开外衫铺在床上,这才将她放了上去。 衣带散落,乌发交织,痛苦与欢愉并存,简轻语肤色白皙,落在深色的外衫上,魅惑得如一只妖精。而这只妖精显然涉世不深,尽管努力遮掩,也无法掩盖内心的惊慌与恐惧,好在猎人足够耐心,引导她不断往更深的方向去。 当床幔落下,简轻语迷迷糊糊中听到他冷淡开口:“叫我培之。” “培之……” 前尘4(利用) 简轻语一夜都没怎么睡, 等到天亮彻底睡死过去,再次醒来时,厢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而身上包裹着的, 是一件已经折腾得皱巴巴的外衫,完整地将她与床褥隔开。 记忆猛然涌入脑海,她咬紧了下唇, 歇了许久之后才穿上衣裳,打着颤往自己的寝房走去。 现下还是晌午, 青楼里的客人早就全都离开,姑娘们也各自在房中安睡,她独自一人走在廊中,心底一片寂寥。 快走到寝房时,听到一阵抽泣,她顿了一下停下脚步,扭头便看到两个十六七的小姑娘, 一个正蜷在角落里哭,脸上胳膊上遍布青紫,显然是被人伤了,另一个也跟着哽咽,一边哭一边劝,说遇到混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她们, 许久之后突然生出一股悲凉, 她想上前安慰二人,可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静了许久之后还是慢吞吞地回了寝房,屋里已经放了一碗避子汤, 她想也不想地喝了下去,沐浴一番后便睡了。 睡醒已是黄昏,睁开眼睛便被老鸨叫走了。 “你昨日那位恩客喝多了走错了路,宿在了别人屋里,你倒好,也不同我说一声,直接换了个人,”老鸨横她一眼,“好在后来那位也算大方,赏了不少银子,否则你少不了一顿板子。” 简轻语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老鸨又训了几句,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下:“行了,你且回去歇息吧,今晚就不必接客了,明日晚上再继续。” 简轻语看她一眼,转身便离开了,老鸨觉得她的眼神不对,可也没有多想。 简轻语回屋之后,坐在桌前发了许久的呆,脑子里逐渐闪过昨晚的一切。她做了那么久的计划,就因为所谓的走错房间全部毁了,如今她已不是清白之身,最大的筹码便没了,是继续受着、再伺机而动,还是给自己一个痛快,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选择。 她自然想活着,活着回到京都,完成母亲遗愿,可如今眼看着没有了希望,她也不知再熬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简轻语的视线落在糕点盘上,只要将盘子碎了,在脖颈上狠狠一划,便什么都解脱了。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糕点盘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只是下一瞬,她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吃下去后,转身又回床上补觉。 角落里,两道身影一闪而过,从她的房间消失。 “我方才还以为那位姑娘要自尽,幸好只是吃口糕点。”周骑蹙眉。 陆远冷淡地看他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周骑顿了顿,识相地开始谈正事:“大人,楼里已经全部查过,账本没有异样,或许我们换个地方查?” “这么大的青楼,怎会不做账?账本没有异样,说明他们根本不屑那点赋税,定然还有更大的敛财门路,继续往下查,找出他们藏起来的账本。”陆远淡淡道。 周骑立刻应了一声,接着想到了什么:“对了,季阳托卑职跟大人道歉,说他已经知道错了,大人可要免了他的罚?” “擅作主张自作聪明,最适合抄佛经了。”陆远眯起眼眸。 周骑懂了,默默同情一把在客栈苦苦抄书的季阳。 两个人又将青楼搜了一遍,正要离开时,陆远突然停下脚步,周骑立刻懂了:“大人,卑职先走一步。”说罢便直接离开了。 陆远一个人静了半晌,才转身回了简轻语的寝房,看到桌上的糕点和饮尽的避子汤后,他蹙了蹙眉头,抬步走到床边。 昨夜还缠着他不放的小姑娘,此刻睡得安然文静,只是眉间的褶皱有些深,似乎连梦里都不□□宁。 陆远盯着她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地抬手抚上她的眉毛,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糊涂了。”他心生不悦,转身便离开了。 简轻语断断续续地睡,迷迷糊糊中察觉好像有人来过,又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翻个身继续睡。 她当晚没有出房门半步,只是一味地睡了醒醒了睡,一直到翌日晌午才醒来。 今晚开始,便真的要正式接客了。简轻语心情沉重,视线再次落在了糕点盘上。 人有时候就是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因为不想太快到晚上,偏偏今日的时间过得像飞逝,一眨眼便到了晚间。 在被催促了两三遍之后,简轻语终于将糕点盘打碎,藏了一块碎片在手心,面色平静地往外去了。 若今晚再寻不到出路,她便不挣扎了。 夜已深,青楼迎来送往一片热闹。 简轻语抿着唇跟在老鸨身后,当不经意间跟陆远对视后她顿了一下,脑海中顿时浮现那晚的事,她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余光便注意到前晚走错房间的男人,视线顿时被吸引过去。 陆远从她出现,便一直在看她,她的厌恶与排斥尽管隐藏得很好,还是被他一眼就看穿了。当看到她往自己这边看来时,他的眼眸微缓,正要抬手叫她过来,就看到她很快看向了别处。 而这个别处,正是她先前所选的客人。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嘲讽,收回了抬到一半的手。 跟在他旁边的周骑看到简轻语,立刻低声问:“少东家,要我请她过来吗?” “不必。”陆远声音清冷。 周骑点了点头,正要退后一步,就听到旁边的季阳好奇:“为什么啊?少东家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反正都要叫几个姑娘来打探消息,当然要叫些合眼缘的。 周骑:“……” 季阳还想再问,周骑就默默在桌下掐了他一下,他倒抽一口冷气,还未来得及抗议,就注意到陆远冷淡的表情,他顿时福至心灵,不敢吱声了。 简轻语不知道角落里还有这么多戏,当看到这么多男人蠢蠢欲动时,她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了瓷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低着头扯了一下老鸨的袖子。 老鸨含笑回头:“怎么了?” “我见到前日的恩客了。”简轻语看向她。无论如何,她都要赌最后一把。 老鸨愣了一下,恍然:“你还想着他呢?那行吧,我去给你问问,若他还有兴趣,你今晚便跟着他吧。” 既然她自己想找有钱又大方的主儿,自己也没道理拦着不是。老鸨笑盈盈地转身去了那位的厢房,留下简轻语一人在原地站着。 老鸨一走,简轻语便想找个角落避避,结果还未动身,便被人给拦住了。 “这不是咱们的花魁姑娘么,模样可真是俊俏,不如陪大爷玩玩?”那人猥琐地笑。 简轻语蹙了蹙眉,转身便要离开,却被突然攥住了手腕,她心下一惊,另一只手里的瓷片下意识划了过去,正当快划到对方的脸时,一只手突然将她抓住,接着用力一拽,直接拽到了身后。 她一抬头,便看到那晚共度一夜的男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打扰老子的兴致?”猥琐男冷笑。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滚。” “你……”那人伸手便要揍人,却在对上陆远冷峻的眼神后生生打了一个哆嗦,接着没滋没味地离开了。 陆远神色淡淡,回头看向还在愣神的简轻语:“若真想杀他,就该换个武器。” 简轻语回神,心悸不已地道谢:“多谢公子。” 是真的要道谢,若方才她动手伤了人,不仅要受罚,还可能引起老鸨的警惕,日后就算想死怕也是死不了了。 陆远垂眸盯着她看,简轻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说些什么时,老鸨就跑了过来,喜滋滋的模样一看就是事情办成了,简轻语眼睛一亮,正要上前,陆远便掏出一个荷包,直接砸到了老鸨怀里。 “今晚我要了。”他冷淡开口。 简轻语:“……” 老鸨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来抢人的,干笑一声正要拒绝,可掂量掂量荷包的分量,一时间又犹豫起来。而在她犹豫的功夫,陆远已经拎起简轻语离开了。 “你放开我……”简轻语急了,“我我今晚已经定了别人,你找别人吧!” “你确定?”陆远看了老鸨一眼。 简轻语皱起眉头,一抬头就看到老鸨跑去跟那位客人道歉了,再见那位客人,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强求。 她心下一凉,直接被带进了陆远的隔间。 当陆远把简轻语带回来时,季阳和周骑都愣了,直到陆远将帘子拉上,隔间彻底变成了封闭的厢房,二人才猛地回过神来,叫了几个姑娘进来喝酒。 厢房里一时热闹起来,而陆远将简轻语丢到角落后便没有再理会了,简轻语一个人缩在椅子上,看着他旁边的两个男人同姑娘们喝酒,心里又是厌恶又是着急。 镇里的大集明日就会结束,到时候南来北往的商人都会离开,她先前选好的人也可能会离开,那她就真的没有希望脱离这个鬼地方了。 简轻语咬着唇安静坐着,许久之后见众人似乎没往自己这边看,顿了顿后小心翼翼地挪出了厢房,然后朝着方才的隔间狂奔而去。 然而隔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看着满桌狼藉,一时间有些失神。 “不出所料,他应该已经上楼了。”身后传来冷淡的声音。 简轻语心里一惊,怔愣地回过头:“培……之。” 这是陆远在床以外的地方,第一次听她唤自己的名字,只觉得心上仿佛有一头夜鹿,撞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而他对疼痛全盘接收,然后平静地将她打量一遍:“你想利用他离开这里。” 简轻语愣了愣,脸色刷地白了。 前尘6(讨好) 酒宴正酣, 很快所有人都醉了,只有简轻语和陆远滴酒未沾。 看着眼神迷离的众人,简轻语觉得也不好太不合群, 于是倒了满满一杯子酒, 端起来便要往下灌,只是还未送到嘴边,就被人半道劫走了。 她愣了一下, 迷茫地抬头,看到陆远将酒一饮而尽后干笑:“公子要喝酒呀, 那我……奴家给您倒。” “又自称奴家了?”陆远睨她。 简轻语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公子若不喜欢,我以后还是随意些吧。”若非为了讨好他,她才不会用这样的自称。 陆远闻言不置可否,简轻语便当他默认了,乖巧地为他斟酒,陆远扫了一眼快溢出来的酒:“你要灌醉我?” 简轻语现在将他视作救命稻草, 哪敢去灌他酒,见他误会之后,为表真诚急忙举杯,毫不犹豫地将一杯酒全喝了。 陆远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全部喝完,然后一抹淡红逐渐袭上脸颊。 “……不会喝就别喝。”陆远警告地看她一眼。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 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嘿嘿一笑,突然挽上了他的胳膊, 将下巴枕在他的肩膀,眼睛明亮地看着他。 陆远垂下眼眸, 单手斟了一杯酒,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 “培之。”她小猫一样唤他一声。 陆远顿了顿,侧目看向她。 “培之。”简轻语又叫了他一声。 陆远总算开口:“做什么?” “你是不是快离开这里了?”简轻语歪着脑袋问。 陆远别开脸:“不确定。” “不确定?”简轻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得看事情什么时候办成,”陆远将剩下的酒喝了,“办完事才能离开。” “这样啊,”简轻语的语气有些落寞,“我若说希望你永远不要办成,是不是太坏了。” 陆远端起杯子的手一停,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简轻语娇憨一笑,突然朝他倾过身去。温香软玉突然袭了满怀,陆远喉结动了动,等回过神时,他手里的酒杯已经空了。 简轻语樱桃一般的唇上沾了酒,看起来亮晶晶的,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我是被贼人拐卖来的。”她小小声。 陆远顿了一下。 “家人、奴仆,全被杀了,就留了我一个人,卖到了这种地方,”简轻语抱紧了他的胳膊,看起来柔弱又无助,“有好多次,我都想一死了之,可是又不甘心,最后只能想些不光彩的法子,看能不能离开这里……我真的很庆幸,那晚的人是你。” 说着话,简轻语眼角湿润了:“若是那个人,我恐怕早就死了。” 陆远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培之,”简轻语虔诚地看着他,“真的谢谢你,若有朝一日我能恢复自由身,我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烛光晶莹,眼泪从眼角缓缓滑落,说不出的可怜与温柔。 陆远与她对视许久,才不咸不淡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是将目标换成我了?” 简轻语:“……” “很聪明,知道及时更改计划,但也不够聪明,”陆远将胳膊从她怀中抽出来,“你选错人了,我不可能带个青楼女子走。” 简轻语;“……”奶奶个腿儿的,既然这么看不上青楼女子,那晚干嘛睡我? 她僵了片刻,回过神后匆匆低头:“培之肯免我这几日受其他男人的羞辱,我已经很高兴了,不敢奢求别的。” 说完,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却不将眼泪擦干,噙着半颗泪对着陆远笑。她以前犯错时,时常对母亲这样撒娇卖惨,每次都能博得母亲心软,也不知对陆培之是否有用。 陆远看了她一眼,淡定地拿起筷子……吃菜? 简轻语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揍他的冲动,也跟着拿起了筷子,毕竟……确实挺饿的。 两个人在一群喝多了酒东倒西歪的男男女女中安静吃饭,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一旁装醉的季阳戳了戳周骑,在对方看过来后各种眼神示意。 周骑无奈,只能拈起一颗花生豆,在桌下打了陆远一下。 陆远顿了顿,这才想起还要套话,旁边这姑娘还清醒着,脑子也有点小聪明,若是被她看出不对就麻烦了。 他沉默一瞬,朝简轻语招招手,简轻语好奇地凑了过去,下一瞬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多嗅了两下,然后瞬间晕了过去,陆远伸手一揽,她便倒在了他的腿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闻迷药时多嗅两下的,她是不是傻?”季阳无语地坐直了身子。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没有反驳季阳的话。 夜色渐深,待到三人问完话时,青楼里也逐渐静了下来,大堂里更是只剩下三三两两饮酒的人,显然大多数人都进了屋。 周骑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头看向陆远:“咱们现在走太引人注意,不如留宿一晚。” “我可不想留下了。”季阳立刻抗拒。 周骑失笑:“又不让你做什么,你用迷药让她们睡着就行。” “但是她们身上的香粉熏得我头疼。”季阳蹙眉。 周骑无语,还想再劝两句,陆远便直接将简轻语打横抱起,阔步朝外走去。 季阳忙唤住他:“少东家,你干什么去?!” “你说呢?”陆远反问。 季阳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噎了一下,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陆远已经抱着人离开了。 “这下可糟了。”季阳低喃。 周骑看他一眼:“有什么糟的,大人都二十多岁了,找女人不是很正常?” “二十多岁的男人找女人很正常,二十多岁的大人找女人肯定不正常,”季阳沉下脸,“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对大人献媚的女子还少吗,可见他对谁像对这个青楼女子一样?” 周骑愣了愣,心里也有些不安:“或许大人只是一时兴起。” “我从十三岁便跟着大人,还从未见他对谁一时兴起过。”季阳面无表情。 周骑也跟着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若真担心大人深陷,不如尽快查出账本所在,我们也好尽快离开。” “也只能这样了。”季阳叹了声气。 两个人对视一眼,索性也不睡了,回了厢房便换上夜行衣,又开始搜寻整个青楼。 另一边,陆远抱着简轻语出来后,老鸨便要将他们引去五楼的厢房,却被陆远拒绝了:“去她的寝房便好。” “是是是。”老鸨忙答应下来,叫了小厮带他们过去了。 进了寝房之后,陆远一将简轻语放下,便闻到屋里一股混合了药香的味道,与简轻语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陆远看了眼还在昏睡的简轻语,索性在她身侧躺下了,很快便有了困意。这是他第二次睡在她身侧,也是他从京都出来后,第二次这么快便困了。 他扭头看向简轻语沉静的睡颜,半晌突然捏住了她的嘴,面无表情地质问:“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什么药?”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呼吸都没变化。 陆远突然觉得自己无聊透顶,于是放开了她背过身睡去。 漠北的气候变幻莫测,睡时还不需要盖被子,到后半夜便突然冷了起来,迷药劲儿逐渐下去的简轻语先是缩成一团,发现还是冷后便迷迷糊糊地寻找被子,结果被子没找到,反而找到另一处热源。 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她拼命往热源挤,手脚并用地往热乎的地方钻,就在她还是觉得冷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你在勾2引我吗?” 简轻语顿了一下,半晌艰难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腿紧紧缠着陆远的腰,两只手也伸进了人家的衣领。她的脸颊一红,急忙退到一旁:“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远扫了她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 简轻语默默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一回头看到他只着一件单衣躺着,不由得好奇:“你冷吗?” 陆远不语。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仗着他看不到肆无忌惮地翻个白眼,本来想直接睡的,可一想到这人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万一冻死她就彻底没有希望了,于是默默凑近了他,撑着被子往他身上盖。 柔软温暖的被子覆在身上,胳膊也碰触到同样柔软温暖的身子,陆远喉结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睛。 简轻语本来只是想帮他盖个被子,没想到身子挤在了他胳膊上,顿时脸颊一红,下意识想退开时,又想到‘救命稻草’四个字。 她咽了下口水,默默抱紧了他的胳膊,将自己毫无保留地倾覆在他怀中。 陆远若有所思地睁开眼睛,无声地看向她。 简轻语脸红得厉害,半晌艰难开口:“第二次……也会像之前一样疼吗?” 她的问题像一把野火,迅速点燃了整个春天。 陆远翻身覆过去,捏着她的下颌开口:“不会。” 简轻语默默松一口气,主动揽上他的脖子:“培之,对我好点。” “……嗯。” 漠北长年呼啸着大风,吹起的砂砾拍打在窗子上,形成奇怪又扭曲的声响。屋子里一片春光,窗幔摇晃间蒸腾着热气,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寒凉。 一连折腾了大半夜,简轻语彻底睡过去时,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鬼话连篇,明明疼死了。 前尘7(别怕,我来了...)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 吵得人脑子疼,简轻语身上又不大舒服,所以一直睡得不太踏实, 当察觉身边人要离开时,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去哪?”她迟钝地睁开眼睛,眼底还泛着红。 陆远垂眸看着她,突然生出一分从来没有过的耐心:“睡不着, 出去走走。” “我陪你……”简轻语说着便要起身。 陆远将她按回床上:“你休息,我很快回来。” “你不是要去找别的女人吧?”简轻语小心翼翼地问。这条大鱼是她的, 可千万不能被别人捞走。 她的小心取悦了陆远,陆远抬手抚上她的额发,声音依然冷清:“不是。” “那你去吧。”简轻语说着,又往被窝里钻了钻,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陆远看着这样的她,突然不想走了,可还未等坐下, 外头便有石子打在了窗子上,清脆的声音一出,他顿时清醒了。 简轻语顿了顿:“这风也太大了些。” “的确很大。”陆远没什么情绪,说罢便转身往外走去。 简轻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打了个哈欠再次睡去。 门外,陆远与季阳二人汇合, 表情已经清冷一片:“查到什么了?” 季阳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纠结一瞬后还是忽略了他脖子上的抓痕,直接聊起了正事:“后院的枯井下有一道暗门, 上头只有一道锁,卑职怕有其他机关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特来禀告。” “去看看。”陆远说着大步往前走去。 季阳抿了抿唇,正要追上去,突然被周骑扯了一下袖子。 “大人难得遇到一个合眼缘的,你不要扰他兴致。”周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根本毫无必要。 “我也不想扰大人兴致,可我怕他太沉迷女色,”季阳忧心忡忡,“万一他认真了,要将这女人带走怎么办?” “大人自有分寸,再说了,带走又如何,这姑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出身,虽然不知为何沦落青楼,可进退有度招人喜欢,还没有被别的男人染指过,说起来也是清清白白,你不要太老古板了。”周骑劝导。 季阳闻言瞪了他一眼:“你倒是一点都不老古板!” 说完,气愤地去追陆远了,周骑拿他没办法,只好也跟了过去。 三人一路来到院中枯井,将机关全部拆除后闪身进了暗室。 “大人你看!”季阳翻出账本,兴奋地拿到陆远面前。 陆远翻开看了看,眉头微微舒展:“的确是贩卖官银的账册。” “如此一来,咱们便能回京了?”季阳顿时高兴起来。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也离那个青楼女远远的。 陆远顿了顿,还未开口说话,周骑便先说了:“不行,圣上要我们一旦查出真相便自行处理,至少要处理干净才能走。” “那要到什么时候?”季阳不高兴。 陆远看他一眼:“你很着急离开?” 季阳:“……也没有。” “那便先等着,账本暂时不动,将上头的名字记下来,顺着往下查。”陆远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季阳看着他过于着急的步伐,心里有些不高兴:“他是不是急着去找那个女人?” “……我看你是疯魔了。”周骑无语。 季阳轻哼一声,很快又高兴起来:“反正已经找到账本,明日起便不必在青楼守着了,大人估计忙上几天,就会把那女人给忘了。” 远方传来一声鸡叫,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片刻之后,火红的日头升上中空,将夜间的寒凉全部驱散。 简轻语睁开眼睛时,陆远正准备要离开,看到她醒了后顿了一下,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你要走了吗?”简轻语无辜地看着他。 陆远沉默一瞬,颔首。 “那……你今晚还来吗?”简轻语小心地问。 陆远没有说话。 简轻语心下一沉,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你要离开镇上了?” “没有,只是这几日不会来,”陆远看着她倏然苍白的脸色,破天荒地解释一句,“我会留下几晚的度夜资,在我回来之前,你都不必接客。” “……所以你还会回来?”简轻语敏锐地察觉到重点。 陆远虽知道她这般依赖自己,只是将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但还是被取悦了:“嗯。” 简轻语感激地笑笑:“那我等你。”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简轻语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独坐片刻后便有丫鬟送来了避子汤。 “姑娘趁热喝了吧。”丫鬟提醒。 简轻语的视线落在汤药上,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若自己有了身孕,他是不是就肯带自己走了? 简轻语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问:“方才那位客人,可是给老鸨留银子了?” “回姑娘的话,留了三晚的,这三晚您不必出去接客。”丫鬟乖乖回答。 简轻语微微颔首:“行了,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回来,但能再多活三晚也就够了,说不定过了这三晚,她便找到新的出路了呢。她虽然知道自己离开的希望不大,可也只能尽可能积极地思考。 三晚的时间转瞬即逝,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到了第四日晚上。 “那位客人留的银子,可是只够你歇三天的,今日也该给娘挣钱了吧?”老鸨笑盈盈地问。 简轻语看向她,一时间没有说话。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出门吧,今日有贵客登门,你给我乖顺些,定能拿到一笔不少的赏钱。”老鸨哄道。 简轻语沉默许久,到底还是起身去收拾了,只是背过身时,默默攥紧了她的碎瓷片。 夜幕降临,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烟花之地却逐渐热闹起来。 陆远顺着线索查了三天,最后又查回了青楼,当即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看着他虽然不动声色、可步伐却急匆匆的样子,季阳终于忍不住拦住他了:“大人,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查案。”陆远蹙眉。 “是查案,还是为了去见那个女人?”季阳直接问。 陆远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周骑忙拉了季阳一下:“季阳!” “……卑职绝无干涉大人的意思,只是大人您是一人之下的指挥使,将来回了京都是风光无限的人,怎能对一个烟花女子动感情,那样太损您的威信了。”季阳口不择言地劝。 陆远脸色逐渐阴沉,季阳也开始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卑职知道,您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一旦喜欢了,便会娶回去,可您甘心这辈子就娶个烟花女子吗?不如趁现在还未动情,及时收手吧。” 陆远冷着脸不说话,许久之后面无表情地往青楼里走去,季阳见状心里没底,不由得看向周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才知道?”周骑这样的好性子,也拿他没办法了。 季阳撇了撇嘴,沉默地跟了进去。 青楼里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仿佛此处是什么极乐世界。 陆远一进门,便看到简轻语从楼上下来,简轻语自然也看到了他,顿时高兴地朝他招手:“培之!” 他竟然真的回来了!简轻语的心脏突然狂跳,一阵说不出的喜悦涌遍四肢百骸,然而下一瞬,她便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僵住了―― 陆远无视了她的招呼,转身去了隔间就坐。 “男人呐,个个都喜新厌旧,尤其是来咱们这儿的男人,哪会真的只疼一个女人,”老鸨凉凉开口,“与其将宝都押在一个人身上,不如多巴结几个攒些银子,将来人老珠黄时还能赎身离开。” 简轻语心下冷得厉害,但还是眼底盈泪,深深地看了陆远一眼,然后才跟着老鸨转身进了旁边的厢房。 隔间的陆远垂下眼眸,手中的酒杯突然破裂,瓷片扎进手心,殷红的血顺着掌纹流了下来。刚进门的季阳和周骑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僵站在门口不敢上前。 隔间里被沉默充斥,与外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陆远仿佛定住了一般,许久都没有动,直到二楼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他才猛地回神,直接冲出了隔间。 “少东家!” 季阳急忙要跟过去,却被周骑拦下了:“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 季阳愣了愣,彻底怂了。 陆远冲进不远处的厢房时,简轻语正满脸惊惶地往外跑,结果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他只感觉怀中身子一颤,当即伸手揽紧了:“别怕。”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简轻语先是一愣,半晌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陆远来了,说明对她是有心的,她要装可怜,要表忠心,要博取同情和欢心,要趁这个机会叫他彻底忘不掉自己。简轻语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只是哽咽一声,将脸彻底埋进了陆远的怀里。 “培之……” 陆远一瞬间仿佛万箭穿心,先前所有的犹豫与狠心顷刻消失,他眸色沉沉,握着她胳膊的手上布满青筋,许久之后哑声开口:“别怕,我来了。” 前尘8(疑心) 前尘9(灭掉青楼) 老鸨本来想打探一下消息, 结果什么都没打听到不说,还被茶水呛了个半死,最后只能离开了。她一走, 陆远便回来了, 简轻语看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每次与他对视都有些脸红。 ……她方才是为了尽快赶走老鸨,才故意那样说话, 没想到被这人给听到了,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 房间里安静无声, 陆远也没有主动提及方才的事,简轻语却越来越尴尬,最后不得不先开口:“……方才老鸨来打探你的消息。” “嗯,我都听到了。”陆远不急不缓地开口。 简轻语脸上又是一热,清了清嗓子尽可能镇定:“她怀疑你不是镖师,还说楼里的东西被动过,怀疑是你做的。” “你信吗?”陆远反问。 简轻语顿了一下, 迟疑:“我不知道啊。” 虽然一张床上睡过几次,可他们压根就不熟,就连姓名也是前不久才互相知道,别的就更别说了,但听完老鸨的话,她也起了一丝疑心, 毕竟不管是陆培之还是他身边那两个手下, 气度都不像普通镖师。 “既然不知道,为何要为我遮掩?”陆远问。 简轻语回神, 条件反射地换上含情脉脉的眼神:“因为我怕自己万一说错了话,会伤害你。” 陆远看着她温柔的眼眸, 半晌勾起唇角:“是镖师。” “嗯?” “但的确动过她的东西,”陆远说完停顿一瞬,“也不算她的东西,她劫了我们的镖,我们现在只是想法子拿回来。” 简轻语突然担心:“那、那好拿吗?”可千万别有危险,她还指望他救命呢! “放心,一切顺利。”陆远以为她在担心自己,声音和缓地安抚。 简轻语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陆远便转身离开了,当天晚上他没有过来,但也提前交代了老鸨,不准叫她出去接客,所以她便留在了屋里歇息。 夜色很快便深了,连青楼也逐渐安静下来,等到小厮熄灭了最后一盏灯笼,四周彻底静了下来。 “大人,所有证据都拿到了,现在只需要开始清算便好。”季阳沉声道。 陆远微微颔首:“证据收好,三日后进行清算。” “是从青楼开始?”周骑问。 陆远蹙了一下眉,一时没有回答,季阳忙道:“自然是要从青楼开始,先将这些小鱼小虾解决了,再去找……” “青楼留到最后。”陆远打断。 季阳愣了一下:“大人……” “不要再干涉我的决定。”陆远表情冷峻。 季阳的脸色刷的白了,周骑看他一眼,对陆远恭敬抱拳:“都听大人的。” 陆远垂下眼眸,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许久,季阳还傻愣在原地,好脾气的周骑斜了他一眼,忍不住嘟囔一句:“活该。” 季阳:“……” 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崭新的一天似乎又开始了。 陆远顶着一身寒气回来时,简轻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后重新闭眼,满足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培之。” “我吵醒你了?”陆远声音清冷,却说不出的和缓。 简轻语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半晌小声问:“你要睡会儿吗?” “不了,我该走了。”陆远回答。 简轻语愣了一下,再睁开眼已经有些惊慌:“你要去哪……” “别怕,过几日会回来。”陆远安抚。 简轻语眉头紧皱:“过几日是几日?” “很快的,你放心,我会留下足够的银子,不会让你有事。”陆远倒是想直接给她赎身,但他暂时顾不上她,将她留下反而更安全。 简轻语心里没底:“你确定会回来吗?”上次离开三日,他回来看到她都冷情不少,这次又要离开,再回来对她还有兴趣吗? “确定回来,”陆远见她眉头紧锁,干脆伸出三根手指发誓,“若不回来,天打雷劈。” 男人的誓言,怕是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东西了。简轻语温柔一笑,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好,那我等着你。”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陆远便转身离开了,简轻语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安静片刻后叫来丫鬟询问:“陆培之这次留了几天的度夜资?” “回姑娘的话,有五日的。”丫鬟回答。 也就是说,他若肯回来,那五日之内便会回来,若是没有回来……简轻语抿了抿唇,心想那应该就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虽然对陆远回来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但简轻语还是忍不住期待,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五日的时间匆匆而过,一直到第六日晌午,都没见他再回来,而青楼却突然停业了。 这几日青楼里依然热闹,只是聊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最近发生的几次凶杀案,尤其是县太爷,直接被砍成两段,脑袋还被挂在了县衙的牌匾上。虽然凶案残忍,但因为死的都是豪绅恶官,所以百姓都在叫好,反而没什么惧意。 倒是老鸨,这几天都心不在焉的,尤其是昨日听说又死人后,更是直接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关了一整日后突然将青楼停业,还请了衣着富贵的男子来巡视青楼,似乎要将此处卖了。简轻语几次撞见她带着几个打手收拾钱财,隐隐猜到这几次的凶杀案或许与她有关。 不管是青楼易主,还是凶杀案,这些都与简轻语没什么干系,她只知道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而陆远也没有回来,想来是不会回来的。 “我就不该信他……”简轻语嘟囔一句,一脸惆怅地趴在桌子上。 她这几天一直靠发呆消磨时间,每天天色一暗便躺下了,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青楼里已经点了灯,平日增添热闹的七彩灯笼们,此刻因为没有笑声没有吵闹,亮起的时候透着一分莫名的诡异。 简轻语躺下时忘了关窗子,灯笼光毫无阻碍地照了进来,光线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光晕,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 正当看得入神时,一道黑影突然闪过,短暂地遮住了她的光晕。简轻语愣了一下,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眼花了吗?”简轻语喃喃自语,后背却突然出了一层白毛汗,以至于忍不住默默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外头。 不知过了多久,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她愣了一下赶紧爬起来,跑到门口去看情况。 她能能听到的动静,自然其他人也能听到,等她跑到门口时,已经有不少姑娘在东张西望了。虽然在张望,可所有人都没出声,直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厮冲进大堂,一把厚重的刀从后头划过来,直直削掉了他的脑袋,鲜红的血漫天喷洒,这才有人惊慌地尖叫。 楼里只一瞬间便乱了起来,两个浑身浴血的黑衣人从院中冲了出来,见人便杀。所有姑娘都在尖叫、在哭、在往外跑,简轻语怔愣地看着这一切,许久之后突然意识到―― 这是逃走最好的时机。 一想到这里,心跳突然快了起来,简轻语几乎没有犹豫,直直往外跑去,跑到一半时撞到一个小姑娘,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 “唔……”简轻语吃痛地揉揉脑袋,一抬头便看到了那日被虐待的脸,她顿时愣了一下。 小姑娘着急忙慌地爬起来,看到她还在发愣,急忙跑去将她拉起来:“快跑!” 话音未落,一个刺客便到了身前,她下意识地挡在了简轻语面前。 刺客正是蒙着面的季阳,见有人挡路便下意识举起了刀,然而下一瞬被一个酒杯弹开,他愣了一下,一扭头看到了同样一身黑的陆远。 “女人不杀。”陆远隔着玄色面具冷声道。 简轻语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没等看清他是谁便被小姑娘拉去了角落。 “你发什么呆呢!”小姑娘着急。 简轻语讪讪:“刚才那道声音有点耳熟……或许是我听错了。”也许真的是听错了,她怎么会觉得刺客的声音耳熟呢。 她深吸一口气,感激地看着小姑娘:“谢谢你救了我。” “都是随手的事,我们去屋里躲着吧。”小姑娘提醒。 简轻语顿了一下,蹙眉:“不跑吗?” “跑?”小姑娘一愣。 简轻语坚定地点点头:“跑,你也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吧?” 小姑娘茫然许久,明白她的意思后笑了:“跑不掉的,卖身契在老鸨那里,她若死了,我们便留给她的族人继承,若没有族人,便充为官妓,只要没有拿回卖身契,怎么也跑不掉的。” “你跟我走,我会想法子。”简轻语认真道。 小姑娘摇摇头,明明才十六七岁,表情却如七十岁妇人一般沧桑:“没用的,不等跑出镇子,官府便拿着卖身契追来了。” 简轻语皱起眉头,看着她认命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机,半晌咬咬牙:“不就是卖身契么,我去偷过来!” 小姑娘茫然:“什么?” “你在楼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吧,知道卖身契都被收在哪吗?”简轻语问。 小姑娘:“可能……老在鸨房里?”她也不太确定。 话没说完,简轻语便冒着刀光剑戟的危险,朝着老鸨的寝房跑去。 杀红了眼的陆远只觉得旁边有人影闪过,等他回过头时,就看到简轻语已经跑了,他顿了顿,皱着眉头追了上去。 前尘10(打折赎身) 青楼里血腥气弥漫, 边边角角都在尖叫,昔日寻欢作乐的场所,顷刻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周骑一刀刺穿一个打手, 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季阳:“找到老鸨了吗?” “没有, 老大应该去找了,”季阳皱起眉头,将一个倒过来的姑娘一把推开, 单手拧断一个打手的脖子,“那女人到底找了多少帮手, 杀了半天都没杀完。” 周骑看了眼不断涌入的打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为虎作伥,该死。”话音未落,便又杀了一人。 姑娘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往外逃,不一会儿大堂里便只剩下季阳二人和打手,还有一地还冒着热气的尸体。 简轻语将打杀声抛至身后,急匆匆朝着老鸨寝房跑, 冲进去后没看到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她没敢停歇,挽起袖子便开始翻箱倒柜,珠宝、胭脂散落一地,她却连看都不看,只是一味地找。 “你在找什么?” 幽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简轻语惊惶回头, 就看到老鸨头发散乱、抓着一把匕首死死盯着她。 简轻语咽了下口水,尽可能镇定下来:“外而那些黑衣人, 是来杀你的。” “那又如何,他们想杀我, 也得找得到我才行。”老鸨冷笑。 简轻语顿了一下,想到自己来时分明没看到她,她却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说明这里是有暗门的。 她思绪发散的一瞬,老鸨已经拿着匕首朝她走来:“你要找卖身契?” “……没有。”简轻语步步后退,后背撞上梳妆台后猛地停下,背在身后的手不住摸索,最后摸到一把金钗,立刻攥在了手里。 老鸨而色阴沉:“进了我花月楼的人,除非死了,否则没有可以走的,你以为我今日有难,便能让你钻了空子?” “我没想钻空子。”简轻语一脸恐惧。 老鸨死死盯着她,表情执拗到可怕,显然脑子有些不正常。 眼看着她拿着匕首步步逼近,大有杀了她的意思,简轻语抿了抿发干的唇,突然震惊地看向她身后:“刺客!” 老鸨下意识回头,看到身后空空如也后,立刻明白自己被骗了,她顿时恶从胆边起,咬牙切齿地举起了匕首,然而下一瞬,一只金钗狠狠扎在了她的心口。 “啊!” 老鸨惨叫一声,举着匕首朝简轻语胡乱砍去,简轻语堪堪避开,手忙脚乱地往外冲,结果跑到门口的时候被地毯绊倒,一扭头就看到老鸨已经到了身前。 简轻语惊恐地睁大眼睛,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匕首的刀尖在眼中无限放大,她却无力躲藏,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刺了过来。 ……大约是她倒霉,不管怎么挣扎,最终都要死在这里吧。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听到‘铮’的一声,接着便是老鸨的尖叫。 简轻语迷茫地睁开眼睛,还未等看发生了什么,眼睛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捂住,彻底被阻隔了视线。她心里一慌,下一瞬便感觉到一股热流溅在脸上,不等她想明白那是什么,她便感觉脖子一疼,突然失去了意识。 陆远松开手,将陷入沉睡的简轻语放到一旁,这才而无表情地看向地上的老鸨。 老鸨的脖子被利刃划开,血从脖子、口中不断涌出,整个人一边抽搐,一边死死盯着陆远,嘴巴一动一动想说什么,却只能涌出更多的血液。 “卖身契在哪。”陆远冷声问。 厢房不同大堂的嘈杂,陆远又没刻意隐藏声调,老鸨认出他的声音后,眼底流露出一丝怨毒和恐惧。 陆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冷笑一声:“连贩卖官银的账本都藏在楼里,想来别的也一样。” 老鸨奄奄一息,没有回应他的力气。陆远也没兴趣听她的回应,反手一刀彻底结束了她的性命,这才转身去看昏睡的简轻语。 小姑娘眉头紧皱小脸煞白,似乎连昏迷都在害怕。 “胆子这么小,还敢学人逞英雄。”陆远不带感情地嘲了句,伸手便要去摸她的脸,然而手伸到一半,注意到手指上染了血迹,停顿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他盯着简轻语静静看了片刻,转身取了灯烛,直接扔到了床铺上。蜡油与棉絮融合,瞬间燃起熊熊大火,陆远抱起简轻语,在大火中往外走去。 将最后一个打手杀了的季阳若有所感,一抬头便看到通天的火光,还有抱着简轻语的陆远,他张了张嘴,一时间愣住了。 “大人真英俊。”周骑笑呵呵地夸赞。 季阳:“……” “若不想被赶出锦衣卫,我劝你还是少说话。”周骑好心提醒。 季阳轻哼一声,等陆远下楼后主动凑了过去:“大人,老鸨死了吗?” “嗯。” “青楼其他参与贩银的人,也都被我们绞杀,还有什么要做的吗?”季阳又问。 陆远冷淡地看向前方:“没有参与贩银的,也尽数诛杀。” 周骑和季阳闻言一愣,心情都有些复杂。与任务无关的人也要诛杀,无非是为了隐瞒简喃喃出身青楼之事,他们家大人……这次是不是有点过于认真了? 周骑最先回过神来:“那些姑娘也要杀?” 陆远刚要点头,便想到简轻语去偷卖身契的事,这个姑娘一向聪明,他不信她冒这么大的险,只是为了自己逃走。 见他一直不说话,周骑有些担心:“大人?” “不杀,给些银子打发了。”陆远淡淡开口。 周骑抱拳:“是。” 陆远没有再说,抱着简轻语离开了。 青楼的大火足足烧了两日,简轻语也昏睡了两日,等到醒来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她坐在床上愣神,直到陆远进来也没反应过来。 “睡傻了?”陆远似笑非笑。不过是点了穴道,竟然睡了两日有余,若非脉象平稳,他大约真要将她送去医馆了。 简轻语还在走神,好半天才问了句:“这儿是哪?” “客栈。” “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带你来的。” 简轻语眨了眨眼,还是有些迷糊,陆远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你还记得昏迷之前的事吗?” 简轻语愣了愣,老鸨那张脸倏然出现在脑海中,她抖了一下,紧张地问:“我不是被老鸨杀了吗?” “没有,”陆远否认完顿了一下,“她杀你的时候,刺客刚好冲进来,死的人就成了她,我后来赶到的时候,你已经吓昏过去了。” “……哦。” 简轻语还是迷迷糊糊的,但知道自己没死便够了,眼下她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老鸨死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回花月楼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但眼底难掩激动,陆远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想逗逗她:“老鸨虽然死了,可你的卖身契还在。” ……啊,对了,还有卖身契,按照那个小姑娘说的,即便老鸨死了,她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恢复自由。简轻语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咬着唇不说话了。 刚才还充满希望的小姑娘,一瞬间变得死气沉沉,陆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不过我已经给你赎身了,想来是不用再回去。” “嗯?”简轻语没反应过来。 陆远抬眸看她一眼。 简轻语猛地睁大眼睛:“你你你帮我赎身了?!” “不想?”陆远扬眉。 “想啊当然想!我做梦都想跟着你!”简轻语心里狂喜,直接赤着脚冲下床,朝着他直直扑去。 陆远蹙起眉头,似乎很是嫌弃她这个动作,却还是将人托着腰抱住。 “谢谢培之!”简轻语笑着,在他唇上亲了亲,接着便红了眼眶,“你只留了五日的银子,我以为你五日之内会回来,可你没有……” “晚了一天,害怕了?”陆远目光缓和。 简轻语哽咽着点点头,又亲了亲他:“对啊,很害怕,我怕你不要我了。” “只要你足够乖,我怎会不要你。”陆远语气里透着谁都没发现的轻松。 简轻语乖巧地笑笑:“我乖的,我很乖的。” “那以后便跟着我吧。”陆远说完,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简轻语顺势拉着他躺下,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那、那你以后去哪都会带着我吗?” “自然。”陆远不紧不慢地回答。 简轻语笑得甜丝丝的,揽着他的脖子不肯放,而她心中的喜悦要比表现出的强上千倍万倍,恨不得冲出去昭告天下她即将自由。 然而她克制住了,只是抱紧了陆远小声问:“培之,要吗?” 没有人会拒绝美人的邀约,尤其是自己看上的美人,陆远也不过是个俗人,所以闻言欣然赴约。 当发丝纠缠,贝壳一样的脚趾用力地抵在被褥上,简轻语难耐之余,突然生出一分好奇:“培之,你赎我……花了多少钱?” 陆远正忙着,哪有心情同她聊不存在的赎身钱,闻言只是随口说了句:“五十两。” 简轻语:“……”不对啊,当初老鸨买她还花了三百五十两,怎么他把自己买回来只要五十两? 难道是……打折了? 前尘11(茶) 简轻语在客栈待了两日, 每日都担心陆远会抛下她,以至于时时刻刻都想跟着他。 就这么担惊受怕了两天后,第三天的清晨, 陆远突然将她叫醒:“收拾一下, 该走了。” 本来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瞬间清醒,一脸警惕地看向他:“去哪?” “京都,”陆远说完一回头, 就看到她蹙着眉头,他顿了一下扬眉, “不想去?” “想去!”简轻语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后,又赶紧小心地找补,“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所以赶紧收拾,要出发了。”陆远没什么表情的催促。 简轻语急忙点头,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行李,于是又可怜兮兮地看向他。陆远沉默许久, 到底放下了手中的包袱,带着她去成衣铺买了几套换洗衣物。 “除了衣裳,还要什么吗?”陆远问。 简轻语忙摇头:“不要了不要了。”月事带她方才在成衣铺也买到了,别的都不需要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确定?” “确定!”简轻语认真的点头,坚决不让他觉得自己麻烦。 陆远见她坚持,便也没有再问, 带着她往客栈走。两个人一路上听到不少人都在议论青楼惨案, 简轻语忍不住心虚,总有种自己跟案子也有关系的错觉, 然而再看陆远冷清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都被赎身了, 老鸨死不死惨不惨跟她有什么干系。 这么想着,她抱着新买的衣物跑到陆远身旁,朝他讨好地笑了笑。陆远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没有问她为何突然跟得这么近。 两人一同回到客栈,季阳和周骑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到他们回来便站了起来,周骑对简轻语笑笑,便主动接过她的东西安置在所有行李中,倒是季阳斜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开口:“耽误事。” 简轻语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就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了,见陆远没有被他的态度影响,索性也没有去讨好这人,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视他。 几个人收整一下行李,便坐上马车离开了,走的时候马车经过青楼,简轻语想撩开车帘看看,却被陆远阻止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必再回头。”他淡淡开口。 简轻语顿了一下,以为他心里介意她的青楼出身,便识趣地放弃了,也因此没有看到烧得只剩残垣断壁的青楼。 她安静地坐在陆远身旁,想起那个舍身救自己的小姑娘,心中升起一分惆怅。陆远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静了静后开口:“怎么了?” “……没事。”他不喜欢她提起青楼,她也就当真不敢提了,如今还要依仗他回京都,容不得半点差池。 陆远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说。” 简轻语抿了抿唇,本来想敷衍过去,一抬头就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她心尖一颤,也不敢隐瞒了,咬咬唇还是说了实话:“你还记得那个被施虐的小姑娘吗?” 陆远不记得长相,却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因此没有反驳。 简轻语叹了声气:“那天刺客要杀我,是她舍身救了我,我特意跑回老鸨房里,便是为了偷她的卖身契,谁知道……”话说到一半,她心里堵得难受,半天才小声道,“是我欠她的。” 负责赶车的季阳支棱着耳朵,听到她说刺客要杀她时,忍不住跟旁边的周骑吐槽:“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挑拨我跟大人的关系了,我当时只是下意识举刀,可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她又不知道你是刺客。”周骑无奈。 季阳冷哼一声:“不知道都能挑拨,若是知道了还得了?” 周骑:“……”跟这人说不通。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车厢里一片安静,陆远静静看着失落的简轻语,许久才缓缓开口:“她已经被赎身了。” 简轻语一愣:“嗯?” “我那日赎你时,见她已经被父母带走了。”陆远解释。他说的倒也不算假话,卖身契在大火中化为灰烬后,季阳给那些女人分发银钱时,见到了那姑娘的爹娘,才知道那姑娘也是被拐卖的,爹娘找了她多年,如今终于找回去,想来好日子在后头。 简轻语怔怔地看着他,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为了让我高兴,故意骗我的吧?” “你觉得呢?”陆远反问。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人没那么好心,于是瞬间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太好了,希望她回家之后能平安顺遂。” 陆远喉间溢出一声轻嗤,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简轻语还在兀自高兴,总是oo@@地发出声响,虽然同马车赶路的声音相比不值一提,却还是被某人威胁了:“再敢乱动,就把你扔出去。” 简轻语:“……” 马车已经出了小镇,此刻他们正在戈壁滩上赶路,这个时候被扔出去,就等于直接喂狼了。她被吓得彻底安分了,不多会儿也生出了困意,见陆远闭着眼睛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坐到地上,枕着他的膝盖睡去。 陆远缓缓睁开眼睛,垂眸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重新闭上眼睛。 漠北一带地广人稀,镇与镇之间又隔着大片的戈壁滩,几人乘着马车赶路,速度便快不了,紧赶慢赶地走了一天的路后,还是没能到下一个城镇,最终只能在荒漠里安营扎寨。 “若是骑马,这会儿应该在客栈里洗热水澡。”季阳架起火堆后,不满地嘟囔一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所有人都听到,周骑踢了他一下:“你小声点。” “我说得难道不对吗?骑马多好啊,马车真是慢死了。”季阳不高兴,然后狠狠瞪了简轻语一眼。 简轻语就差被他指名道姓地说麻烦了,自然也不好再沉默,于是掐着手心一瞬间红了眼眶,楚楚可怜地看向身边的陆远:“培之,我是不是耽误赶路了?” “是。”陆远说。 ……这种时候,不是该安慰一下自己的女人吗?就知道她在他心里没那么重要,看来她得小心点别被扔下才行。简轻语抿了抿唇,小声道:“……那、那等到下个城镇,我们骑马吧。” “你会骑马?”陆远抬眼看向她。 简轻语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她八九岁的时候骑过小矮马,之后虽然没有再骑,但应该……都差不多吧? “你会骑马不早说!”季阳瞪眼,显然也很意外她一个女子,竟然会骑马。 简轻语缩了缩脖子,没什么底气地开口:“骑得不太好。” “行了,到下个城镇,我们就换马。”季阳直接拍板。 简轻语点了点头,默默在脑海中复盘骑马的注意事项。 弯月渐渐移至中空,壮阔的穹顶星河遍布,所有人都睡了,简轻语没有睡意,便倚着枯树安静地看着星星。 陆远醒来时,就看到她小小一团坐在树下,脸上是一览无余的孤独。他静坐片刻,待她看向自己时招了招手,就看到原本还孤零零的小团子露出欣喜的表情,直直朝他扑了过来。 陆远的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将人抱住后重新入睡,而简轻语也在他闭上眼睛后,慢吞吞地卸下倾心的伪装,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角度睡去。 大漠最不缺的便是沙子和风,被风沙刮了一夜,再醒来时所有人都有些憔悴。简轻语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一时间也不敢吱声,只是到了下一个城镇后,自告奋勇要骑马。 “你确定?”陆远蹙眉。 简轻语忙点头:“我可以的!” 陆远不大信任,但还是挑了匹温顺的马给她,简轻语立刻骑上去,试着跑几下后发现可以驾驭,这才猛地松一口气。 陆远见她的确会骑,便没有再阻止了,四人骑着马继续赶路,这一回要快上不少,至少等到天黑时,能及时到城镇的客栈落脚。 “你该好好练练骑技了,我们本该更快的。”季阳一下马便抱怨。 简轻语看一眼恶婆婆一样的他,忍着剧烈的疼痛翻身下马,站稳后才长舒一口气:“知道了,我会好好练的。” 季阳冷嗤一声,本来还要挑刺,陆远突然冷声问:“你的腿怎么了?” 简轻语:“……没事。” 陆远抿起薄唇,严厉地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抱进了客房。 “……我真没事。”简轻语慌张。 陆远却不由分说,直接扯开了她的裙子,便看到她原本白皙的腿根上,现在一片血肉模糊。 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克制不住蓬勃的怒气:“为何一直没说?” “……我怕耽误赶路。”简轻语小声说。她要依仗这些人带她去京都,便不能让自己成为一个麻烦,所以只能咬牙坚持。 ……但现在看陆培之的表情,怎么觉得她好像做错了? 简轻语谨慎地看着陆远,眼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她咽了下口水,颤巍巍地转移矛盾:“小十老是说我,我怕自己成为你的麻烦,也怕……你嫌带着我累赘,不要我了。” 说完,熟练地蓄起泪水:“哥哥,小十他好凶啊,我真的好害怕,如果我能像他一样擅长骑马就好了。” 前尘12(留点面子) 简轻语抽抽搭搭, 见陆远不为所动,当即顾不上凌乱的衣衫,艰难挪动膝盖去抱他。 陆远蹙眉:“别乱动。” “培之哥哥……”简轻语哽咽, 心里却有点没底, 都说男人最爱哥哥妹妹那一套,她叫了两遍了,这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 正思索要不要加大力度时,一抬头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 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这人不过是个镖师,撑死了镖局少东家,身份上明明一般,为何总给人种莫名的威压,严肃起来叫人怪害怕的。 陆远见她彻底老实了,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坐好,腿分开。” “现在?”简轻语一惊, 她的腿伤得厉害,可做不了那事! 陆远一看她的表情直接气笑了:“给你涂药。” “……哦哦。”简轻语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一声坐好了。 陆远掏出药瓶,冰冰凉凉的药粉撒在伤口上,简轻语因为刺痛倒抽一口冷气, 还未来得及喊痛, 伤口便舒缓了许多。 她微微松一口气,讨好地抓住了陆远的手:“谢谢哥哥。” “我没有妹妹, 再乱叫就割了你的舌头。”陆远面无表情。 ……狗男人自打给她赎了身,就比以前嚣张多了。简轻语心里吐槽一句, 乖顺地闭嘴了。 因为伤在腿根,不管是走路还是穿衣裳都会磨到伤口,简轻语便只穿一件里衣,露着修长的腿躺在床上,连饭菜都是被陆远给送进来的。 她有点担心陆远会觉得自己麻烦,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多瞄他几眼,见他没有说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在客栈歇了一夜,翌日用早膳时,简轻语也没有露面,只有他们三人一同用膳。 “那女人还没起来吗?这也太懒了,大人,你可千万别太惯着她,会惯坏的。”季阳一本正经地给简轻语穿小鞋。 陆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你才是被惯坏了。” 季阳:“……”他怎么了? 不等他疑惑完,就听到陆远补充道:“今日继续坐马车。” 季阳一愣,正想问为什么,陆远便拿了几个包子一碗粥上楼了。他怔怔地目送陆远离开,然后突然气愤:“是不是那女人跟大人说我坏话了?!” 周骑想了一下,也拿着两个包子要走。 “你干什么去?”季阳一脸莫名。 周骑:“离傻子远点。” 季阳:“?” 早膳结束,一行人便准备出发了,简轻语是被陆远抱下来的,看到崭新的马车后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逞强,害你们来回折腾。” “的确是你不好。”陆远冷淡道。 季阳闻言眼睛一亮,正要跟着斥责,就看到简轻语无辜地与他对视了:“我这腿伤了,没办法骑马,小十如果还想骑马的话,不如先骑马去下个城镇等我们?” 她还是第一次反击,季阳顿时睁大眼睛,正要反驳回去,就看到陆远颔首:“这样也好。” “我不!我要跟着少东家!”季阳立刻反对。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哦。”简轻提醒他别再抱怨。 季阳无语地盯着她,一时又气又嘴笨。 简轻语当即揽紧了陆远的脖子,弱小无助又可怜地开口:“培之,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小十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敢。”陆远扫了季阳一眼,直接抱着简轻语上马车了。 季阳:“……” “所以啊,没事少招惹女人。”周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 季阳:“……”好气哦,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马车缓慢启动,出了城镇后逐渐加快了速度,简轻语一直笑眯眯的,腿上的疼痛都快被忽略了。 “心情很好?”陆远突然问。 简轻语笑容一敛,乖巧懂事地摇摇头:“耽误赶路,心情不好。” “是么,我还以为你欺负完小十,心情好多了。”陆远意味深长。 简轻语见没瞒过他,干笑一声试探:“我跟他顶嘴,你会生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陆远反问。 简轻语当即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不生气就好,那以后他再欺负我,我可不让他了。” 陆远扫了她一眼,显然没将他们之间的矛盾当回事,简轻语心里也大约有了数,再被季阳针对时便直接反击,争不过便去找陆远撒娇,陆远虽没有次次都帮她,但大多数时候都会为她讨回公道。 在二人的鸡飞狗跳中,一行人渐渐远离了荒漠,再往前便是繁华地界了。 简轻语一直跟着母亲在漠北生活,习惯了漠北的地广人稀,第一次进热闹的城镇,一时间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季阳见她扒着窗子不住往外看,不由得轻嗤一声:“土包子。” 简轻语直接当没听到,看到不远处有卖小吃的,顿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陆远,陆远抬眸看她一眼,直接拒绝了:“不行。” 简轻语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放下车帘便不再往外看了。 “生气?”陆远开口。 简轻语顿了一下,一脸莫名地看向他:“为什么要生气?” “你在我面前,脾气倒是好。”陆远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顿时缓和下来。 ……随时都可能被丢弃,脾气敢不好吗?简轻语在心里吐槽一句,面上笑眯眯地挽上了他的胳膊:“我最喜欢培之了,怎么舍得对培之生气。” “即便说好听的,也不会多给银子。”陆远不冷不热。前些日子开始,每到一个城镇,他便给她一些银子,让她去买需要的东西,本来是顺手的事,结果她渐渐开始为了多讨点银子各种讨好,他也乐得享受她的殷勤,于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这也就导致了,这女人找准各种机会,想跟他多要银子。陆远倒不在意这点银钱,但很喜欢她吃瘪后的表情,所以总忍不住逗她,这次也不例外。 简轻语闻言撇了撇嘴,抱紧他的胳膊不放:“我对你好是因为喜欢你,又不是为了你的银子,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今日起不给了?”陆远扬眉。 简轻语顿了一下,嘿嘿笑道:“那不行,我太喜欢你了,连你的钱也喜欢。” 她还指望多攒点银子呢,这样即便没到京都前他便舍弃了自己,自己也能独自去京都。 陆远听了她足够虚伪的话,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简轻语摸摸鼻子,又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看着马车经过一间间客栈,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些客栈不好吗?为什么不直接入住?” “去友人家住。”陆远回答。来漠北时圣上便吩咐了,回程要去一趟沈员外家,取他早年留下的玉扳指,而沈员外也知晓他们的身份,自然不会让他们去住客栈。 简轻语闻言点了点头,便没有多问了。 陆远最喜欢她的识趣,见她还算乖巧,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后颈:“要在这里多留两日,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怎么还要多留呀,不能尽快赶路吗?”简轻语蹙眉,身家性命悬在别人腰上的感觉并不好,每晚一日回到京都,她的处境便多一分危险,她实在不愿多逗留。 陆远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你怎么这般着急,是要去京都见什么人吗?” 简轻语心里一激灵,干笑道:“说什么呢,我一个漠北人,去京都能见谁……我只是担心你们送镖晚了,耽误你们的生意怎么办。” “不会耽误,放心。”陆远打算回了京都再解释身份的事,至于现在,就继续做他的镖局少东家吧。 简轻语才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耽误,见他没有再揪着京都问,心下松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藏好了心思。 马车很快到了沈家门外,沈员外早就携家眷在门口等着了,看到马车来了急忙迎上来,正要俯身行礼,便被驾车的周骑给拦住了。 “大人身份不宜声张,员外就当我们是南方来的镖师好友吧。”他提醒。 沈员外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好好好,小的知道了。”幸好他只同家眷说有贵客来,还未来得及说明身份,这样也不必担心穿帮了。 季阳看周骑眼疾手快的样子,轻嗤一声拉开了车帘:“少东家。” 陆远俯身下了马车,沈员外忙讨好地笑笑:“陆……小友,老夫可算将您盼来了,厢房已经备好,快去沐浴洗漱去去疲意吧。” “沈员外有心了。”陆远颔首。 沈员外忙摆摆手,还要继续说话,就看到马车上下来一个漂亮姑娘,他愣了一下,忙问:“这位是?” “我的人。”陆远回答。 沈员外恍然:“原来如此,姑娘美貌端庄温柔善良,陆小友真是有眼光啊!” “沈员外客气。”陆远颔首。 简轻语配合地笑笑,等寒暄之后跟着进府时,忍不住小小声地问:“他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我美貌端庄温柔善良的?” “猜的。”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瞄了一眼气派的宅子,又忍不住八卦:“这个员外看起来有钱有势,为何对你这么奉承,就好像……奴才见了主子一样。”她知道这个形容有点过分,可沈员外谄媚的模样,也确实让她想不到第二种形容。 陆远顿了一下:“他欠我钱。” 简轻语愣了一下,震惊:“欠着你钱还敢住这么奢侈的宅子,也太不要脸了吧!” “他年纪大了,别说出来,给他留点面子。”陆远提醒。 简轻语看了眼沈员外白花花的胡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季阳:“……”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前尘13(玩一票大的...) 简轻语一行赶了两天的路, 早已经乏了,沈员外请他们先去歇息,他们也没有推辞, 各自进了早就准备好的厢房。 简轻语跟着陆远进了屋, 四处转了一圈后,发现了屏风后的热水池,一时间都震惊了:“谁会在屋里砌个池子啊?这也太奢侈了, 有这钱直接还你多好。” “大约是沈员外不喜欢还钱,”陆远随口敷衍, 也跟来了热水池旁,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询问,“沐浴吗?” “要的要的,我都累死了。”简轻语忙点头。 陆远长眸流转,视线在她的细腰上旋了一圈,便开始宽衣解带。 简轻语先是一愣,接着迟疑地问:“你先洗?” “池子很大。”陆远看向她。 简轻语顿时生出了危机感:“我现在很累。” 这些日子虽然赶路很是疲累, 可一点都没影响这人做那事的兴致,每次到有屋顶的地方住下,便会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事后一整日走路都不舒服。奇怪的是,都做过那么多次了,也没见他的活儿好一点, 她每次之后还是会不舒服, 时间久了虽然还会配合,可对这种事到底生出了抵触。 怕他又来了兴致, 简轻语说完累之后,接着苦了脸:“累死了, 都不想洗了,要不你自己洗吧。”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 “敢脏兮兮的,就睡地上。”陆远凉凉开口。 简轻语一僵,半晌干笑:“那你洗完我再洗。” “过来。”陆远直接命令。 简轻语无奈地叹了声气,到底还是听话了。 一刻钟后,她艰难地揽着陆远的脖子,以防自己跌进水里,半晌轻轻抽了一口气,噙着泪质问:“不是只沐浴吗?” “谁同你说只沐浴了?”陆远声音沙哑,尽管已经克制了力道,却还是在她腰上留下了指印。 简轻语愤恨不已,却又不敢凶他,最后干脆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陆远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暗色。 两人折腾到水彻底凉了才结束,简轻语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被陆远抱到床上后便直接睡了,陆远只得拿了干燥的棉布,将她的头发一点一点擦得半干,又用折扇为她扇风。 待她头发全干时,已经是两刻钟后,陆远这才得以躺下,将人揽进怀里。 连续赶路的疲惫终于爆发,两个人睡得很沉,连天黑了都没察觉,若非沈家的小厮突然来敲门,或许就直接睡过了晚膳时间。 “……怎么了?”简轻语听到敲门声还未清醒,好半天嘟囔一句。 陆远强行将她拉了起来:“沈员外设宴,该起来了。” “我不饿,能不去吗?”她身上还不舒服,不太想出门。 “不行。”陆远强硬拒绝。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乖顺地起床了,两个人磨磨蹭蹭地收拾好,等到设宴的厅里时,所有人都提前到了,简轻语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沈员外毫不介意,还热情地请他们去了上座。 “欠钱不还也太卑微了,我若是他,肯定早就还钱了。”简轻语坐下后,小小声嘟囔一句。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往她碗中夹了块糯米藕。 简轻语这才感觉到迟来的饿意,立刻拿起筷子把藕吃了,吃完还不忘眼巴巴地看向陆远:“别的我也能吃吗?” 她第一次跟着陆远做客,怕自己哪里不周到丢了他的人,所以特意问一下。 她小心翼翼生怕给他丢脸的模样取悦了陆远,他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难得没有逗她:“随便吃。” 简轻语顿时高兴了,低着头开始用膳,陆远继续与沈员外说话,看似没有注意她这边,却总是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夹一些她想吃却又不方便夹的东西。 季阳一直关注他们,见陆远对简轻语这么上心,顿时有些酸溜溜:“大人对简喃喃也太好了,我还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 “……能不能收起你的恶婆婆心态?”周骑无奈。 季阳冷哼一声:“你懂什么,大人那样的人物,若是喜欢个公主郡主之类的也就罢了,怎么能喜欢烟花女子呢?” “他若喜欢公主郡主,你助他娶回陆家吗?”周骑泼冷水。 季阳顿了一下:“又不是非要娶回家。”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周骑无奈。 两人说着话,丝竹声便响了起来,接着十余个舞姬鱼贯而入,在大厅中央翩翩起舞。舞姬们年轻貌美身段窈窕,梳着城里最时兴的发髻,佩戴最精致的饰物,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 简轻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注意力便渐渐集中在舞姬身上,看了一会儿后突然意识到陆远跟沈员外的交谈声没了,她顿了一下疑惑扭头,就看到陆远若有所思地盯着舞姬。 盯着舞姬看也就罢了,看完舞姬还看看她,反复了两三次才重新看向舞姬,似乎一番对比之后,已经得出了结果,至于胜利的是舞姬还是她,只要不傻都猜得出来。 ……呵,男人。简轻语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体贴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陆远翻来覆去辱骂三千遍。 陆远看得专注,其他人也发现了,沈员外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心中很快便有了盘算,而季阳则是心情复杂,好半天戳了戳周骑:“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前二十几年过得像个和尚,完全不近女色,如今喜欢的不是烟花女子就是舞姬,他就不能多看看正经姑娘?” “你可以直接同他说。”周骑幽幽开口。他怎么觉得,大人看的是舞姬的首饰跟发髻,不像在看舞姬的脸? 季阳一脸见鬼的表情:“我疯了吗?” 周骑:“……”那麻烦也不要跟我说。 一曲歌舞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结束,舞姬们低着头退了出去,沈员外这才笑呵呵开口:“这是小的特意为陆大……小友准备的,小友可还喜欢?” “的确别致。”陆远回答。 沈员外笑得愈发开怀:“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简轻语:“……”呵,男人。 沈员外趁热打铁:“若大人喜欢,不如今晚送去小友房中,请小友好好欣赏?” 陆远看了眼简轻语:“明日再说吧。” “行行行,那便明日再说。”沈员外以为他不想得罪旁边的美人,便赶紧点头答应。 简轻语咬住下唇,心里有点不舒服。 晚宴很快结束,她随着陆远一同回房,快到寝房门口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我还不困,想四处走走。” “方才不还在说累?”陆远蹙眉。 简轻语摸摸脑袋:“现在不困了嘛,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大的宅子,我想逛一逛。” “那走吧。”陆远说完,便要同她一起。 简轻语急忙拒绝:“别别别,你肯定累了,还是先睡吧,我逛一逛就回来。”她得独自待一会儿,想想狗男人对自己失去兴致了该怎么办。 陆远而无表情:“我不累。” “赶了那么久的路,下午还一直忙活,你累的。”简轻语一脸认真。 陆远听到她提起下午的事,眼眸顿时意味深长,简轻语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强行将他推进了屋,然后关上门便转身走了。 陆远看着而前紧闭的房门,一时间有些好笑,但也没有追上去。 简轻语一个人走在偌大的宅子里,很快愁得皱起了眉头。陆远喜新厌旧的速度比她想的要快,真要在沈家待上两日,他最终带走的是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以她对陆远的了解,他若真抛弃自己,也会还她自由身……可她现在要自由身有什么用!他们虽然已经将最难的那段路都走完了,剩下的都是繁华大城,可大城也不代表彻底的安全,她一个女人独自赶路,万一出什么事就是万劫不复。 若她有足够多的银子,能雇几个侍卫之类还好,偏偏身上所有的银钱,加起来连支撑她独自到京都都不够,而她每次跟陆远要银子都难得要死,想来他真要抛弃自己了,也不会好心资助她。 ……所以该怎么办啊?! 简轻语重重叹了声气,正打算回屋时,身后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大半夜的愁眉苦脸,不会是担心少东家不要你了吧?”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扭头看向找事的季阳:“他要不要我关你屁事。” “你!”季阳咬牙切齿,“等他不要你了,我直接杀了你!” 简轻语轻嗤一声:“杀啊杀啊,你现在杀。”一个小镖师而已,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季阳黑着脸:“那就走着瞧!” 简轻语懒得搭理他,直接昂着头离开了。 她回到房间时,陆远已经躺下,她便赶紧洗漱一番跑过去,刚在陆远怀中躺好,就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不是想去集市逛逛,明日去吧,买些女子的首饰衣裳,今日那些舞姬的便很好。” ……这便开始嫌弃她了?简轻语彻彻底底地有了危机感,思来想去半天后,她决定赌一把,从沈员外那边入手―― 反正陆远怎么都会要那些舞姬,不如她反客为主,以帮忙牵线搭桥的名义跟沈员外要笔赏银,这样即便陆远不要她了,她也能靠自己去京都。 前尘14(这便暴露了...) 简轻语翻来覆去一晚上, 总算在天蒙蒙亮时想好了具体的法子,这才安心睡去。 她睡下不久,陆远便醒了, 看她还睡着, 一时便没有动,结果等到日上三竿了,也不见她有醒来的意思, 只好蹙着眉头将人叫醒。 “唔……我想再睡会儿。”简轻语哼哼唧唧,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陆远:“不是要去集市?” “下午吧, 现在不想动。”她刚睡了没多会儿,现在实在困得厉害。 陆远见她不肯睁眼,便也没有强求,索性自己一个人起来了。偌大的床上顿时只剩下简轻语一人,她惬意地滚了两圈,再次睡熟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简轻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洗漱更衣,收拾妥当后便往外走,结果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一道钝器破风的声响。 她顿了一下抬头,便看到陆远与季阳周骑三人一身短打, 各执一根树枝, 在遍地繁花的院子里切磋。 这还是简轻语第一次见识他们的身手,只觉这三人招式潇洒行云流水, 一举一动都透着肆意,连树枝都跟着优雅起来, 尤其是陆远,目光凛然气度骄矜,不像什么镖局少东家,倒像大权在握的大将军。 她的到来让陆远有一瞬分心,季阳找准了机会,树枝直直朝他刺去,简轻语惊呼一声,当即叉着腰凶他:“干嘛打我们培之!” 听到她明目张胆地护犊子,周骑忍不住笑了一声,陆远的唇角也浮起一点弧度,倒是季阳忍不住翻个白眼,对打之余还有空跟她吵:“我们在练刀当然要打,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都不懂!” 简轻语冷哼一声,对着陆远喊:“培之,打他!” 季阳嗤了一声,正要继续嘲讽,陆远的树枝突然凌厉起来,他心里一惊,急忙抬手应对,而周骑见状直接默默退了出来,走到简轻语旁边一同观战。 简轻语紧张地盯着还在打的二人,见周骑过来后便小声搭话:“培之能打得过小十吗?” 周骑抬头,看了眼貌似强势实则强弩之末的季阳,实事求是地评价:“能打他三个。” 简轻语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果然,一刻钟后,季阳被树枝抽得抱头鼠窜,就差跪下来叫爹了。简轻语对结果很满意,蹦蹦跳跳地跑到陆远身边,不等他开口便主动从怀里掏出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 这是陆远第一次当着她的面练武,也是陆远人生第一次练武之后有人擦汗,看向简轻语的目光都柔软了许多。 被抽得嗷嗷叫的季阳看不得这场面,冷哼一声表达完不满,便拖着周骑离开了。 简轻语还在帮陆远擦汗,手里的帕子都湿了,陆远额上还是湿漉漉一片,她却好像永远耐心,一点一点地为他擦拭。 陆远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最终握住了她的手:“好了,叫人备水,洗洗就好。” “嗯。”简轻语手早就酸了,闻言顿时松一口气。 沈员外的待客之道真是太过妥帖,不仅叫人送来了热水,还送来了昨日领舞的舞姬。简轻语偷偷瞄了一眼舞姬的脸,觉得姿色上虽然比自己稍逊,可一举一动的风情却是自己没有的,再看陆远,视线已经落在了舞姬身上了。 ……她还没行动呢,可不能让这俩人搭上。 简轻语心中警铃大作,直接挡在了舞姬前面,迫使陆远只看自己。 “培之,该沐浴了。”简轻语提醒。 陆远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时对舞姬道:“你的头发谁梳的?” 简轻语:“……” “是、是府中李妈妈。”舞姬含羞带怯地回答。 陆远微微颔首:“首饰呢,哪买的?” “城中芳云铺,”舞姬说完,大着胆子反问,“公子可喜欢?” 陆远闻言,又看了眼她头上的孔雀羽饰,只觉轻浮了些,可也算好看,于是没有否认。简轻语见状顿时心慌慌,可不敢再叫他们聊下去。 “培之,快去沐浴呀。”她再次催促。 陆远点了点头,朝她伸出手:“一同吧。” 简轻语忙握住他的手,这才扭头对舞姬道:“行了,你先退下吧,我们要沐浴了。” 舞姬:“……”刚才不还在同她说话吗,怎么又要跟这个女人沐浴? 她迟疑一瞬,小心地问:“可要奴婢伺候?” 陆远不悦蹙眉,还未开口说话,简轻语便抢先一步:“伺候个屁,滚蛋!” 舞姬嘴角抽了抽,楚楚可怜地看向陆远,却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莫名的愉悦。 舞姬:“?” “嗯,滚蛋。”见她还不走,陆远不带情绪地补充一句。 舞姬愣了愣,彻底败下阵,捂着脸逃跑了。 简轻语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这才彻底松一口气,结果一抬头,便对上陆远似笑非笑的眼神。 “吃醋了?”他问。 简轻语:“……” “放心,我对她没兴趣。”陆远说完,满意地去了屏风后。 简轻语嘴角抽了抽,半晌对着屏风轻轻呸了一声。 还‘我对她没兴趣’,没兴趣会一直盯着人家看?没兴趣会问人家发髻首饰的事?怎么没见他问过自己衣裳首饰啊!现在说得好听,无非是想先稳住自己,待有机会了再去找舞姬,一旦觉得舞姬更会讨他欢心,恐怕就不会再装模作样了。 简轻语看了眼铜镜里连个花都没戴的自己,心里将陆远骂了一百遍,面上却挂着笑,小蝴蝶一样飘进了屏风后。 然后就被大灰狼吃干抹净,还直接错过了午膳时间,等到吃完饭,便已经是下午了。 “出门去玩吗?”陆远低声问。 简轻语懒洋洋地倚在他怀里,累得手指都不想抬:“不去。” “那你在家里等我,我出去一趟。”陆远的手搭在她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肩上摩挲。 简轻语顿了顿:“你一个人出去?” “叫上季阳,周骑留下,你若有事便去找他。”陆远吩咐。 简轻语迟疑:“只有季阳?” 陆远正要点头,突然觉得她这话问得奇怪,便不由得扬起眉头:“不然?” “……没事。”简轻语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陆远捏着她的下颌打量片刻,最后在她唇角印下一吻:“放心,我只有你,不会多看什么劳什子舞姬。” 简轻语见他猜中自己的心思,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虽然陆远承诺了,可男人的承诺都是狗屁,她是半点都不信的,但陆远现在肯拿承诺哄她,便说明她目前在他心里,还是比舞姬重要的,既然如此,他下午即便带舞姬出去也无所谓,只要她的计划能顺利进行,照样不怕他抛弃自己。 这般想着,她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你早些回来。” “知道了。” 两个人又休息了会儿,陆远便带上季阳离开了。 他们一走,简轻语便立刻避开周骑,直接去找沈员外了。 沈员外听说简轻语来找自己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将人请了进来。 “不知简姑娘突然来访,可是为了什么事?”他乐呵呵地问。 简轻语扫了他一眼:“我来,是想跟沈员外做个交易。” “交易?”沈员外扬眉。 简轻语轻抿一口茶水:“沈员外不是想塞个女人给培之吗?我可以帮你。” 沈员外愣了愣:“什么意思?” “员外的舞姬的确漂亮喜人,可惜培之看重我,即便喜欢舞姬,也不敢轻易收房伤我的心,除非我同意,否则他不会动那个女人。”简轻语勾起唇角。 她一副心有成竹的模样,其实紧张得手心都要出汗了,只祈祷沈员外能信她的话,而不是随便将她打发出去。目前看来,陆远早晚都会要了那个舞姬,沈员外即便拒绝合作,他也没什么损失,倒是自己,连最后一点筹码都没了。 她说完话,沈员外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才迟疑地问:“为何要帮我?” “培之身世好模样俊,日后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今日会为了我拒绝员外家舞姬,明日可就未必会为我拒绝别家女子,我自然也要多为自己考虑才行。”简轻语轻笑。 沈员外这次沉默更久,思虑再三之后终于答应:“你想要什么?” “不多,一千两银子。”简轻语说完,仔细盯着沈员外的表情,一旦他表现出迟疑,她便赶紧降价。 但沈员外爽快答应了。 简轻语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转眼便是晚上。 季阳提着一堆东西,有气无力地跟在陆远后面,嘴里还叭叭地絮叨:“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肯定不去了!” “哦。”陆远头也不回。 季阳无语:“大人,我很累!” “哦。” 季阳:“……” 他彻底无言,等到陆远寝房门口后,立刻将东西丢下逃跑了。陆远不悦地看了眼他的背影,便直接推门进去:“喃喃。”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烛,昏黄的烛光勉强照出床上一个小小的鼓包。 陆远蹙起眉头:“怎么还在睡?” 床上的人没有说话,但呼吸的频率显示出她的紧张。 陆远顿了一下,抿着唇走了过去,结果刚一靠近床铺,便闻到一股陌生的脂粉香,他脸色一变,一把将人拖下。 被子里的舞姬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痛呼一声后急忙跪下:“公子饶命!” “谁让你来的,喃喃呢?”陆远的声音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舞姬被他的表现吓得直哆嗦:“简、简姑娘在客房,是她她让我来的……” “胡说八道!”连他多与这女人说句话,简喃喃就要生气吃醋,怎么可能允许她来爬自己的床。 舞姬被他凶得抖了一下:“真的、真的是她叫我来的!员外也可以作证!” 陆远顿了一下,眼神倏然阴鸷。 前尘15(算账) 客房里, 简轻语小心翼翼地将一千两银票藏进荷包里,踏实之余又莫名忐忑,忍不住去想发现舞姬后的陆远, 会是什么反应。 ……该是高兴的吧, 毕竟他还挺喜欢那个舞姬,只是因为要面子,暂时没收她, 现在自己顺水推舟,正好如他所愿。事后他会如何呢?也许会道貌岸然地跟自己发顿脾气, 然后去京都时顺理成章地带上舞姬,将自己留下,也许连脾气都不会发,甚至给她几两银子奖励一下她的识趣。 她如今拿到了一千两银票,不管他是何反应,她都有底气应对了。简轻语呼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一把, 稍微没那么慌乱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陆培之现在在做什么?跟那个女人卿卿我我吗?那女人听到自己肯帮她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今晚跟陆培之做了那事后,大约会后悔吧,毕竟男人是真好看,活儿也是真的差, 半点都不体贴人, 还总是不停地折腾,谁跟着他能不后悔。 简轻语咬住下唇, 越想心里却越不是滋味,最后实在受不了了, 索性披上外衣去园子里走走。 夜色已经深了,沈家园子里早已经点了灯,每隔十步便挂着一个灯笼,即便是漆黑的夜里,园子也一片通明。 虽然园子里亮着,可到底已是休息时间,偌大的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树影繁花。简轻语一个人逛了片刻,一阵风突然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仿佛有人在低语一般,她顿时头皮发麻,再没了逛下去的兴致,正要转身回屋,余光便扫到一个人影,她顿时吓得惊呼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园子里很是突兀,尾音未落,她便看清了那人是谁,顿时一脸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应该在寝房吗?怎么跑到园子里来了,难道已经结束了?刚冒出这个想法,简轻语瞬间便否决了,他有多能折腾她最清楚,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结束,除非……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一冒出这个想法,简轻语惊恐抬头,对上陆远冷峻的眼神后,吓得连连后退:“我、我可以解释。” “解释。”陆远面无表情地逼近。 简轻语心慌:“你你你不是喜欢她吗?我只是想成全你!” “我何时说喜欢她了?我需要你成全?”陆远连着反问两句,虽然语气平静无波,可熟悉他的人却能听出,此刻他已经快气死了。 简轻语一边后退,一边结巴:“你你第一次见她,便一直盯着她看,不就是喜欢她吗?我……我又不介意,你何必否认。” 说完,她见陆远还在逼近,语速都忍不住快了起来:“我真的不介意,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更何况你对我那么好,今日为了全我的脸面,还直接将她撵了出去,我自然也要投桃报李,让你高兴才是。” “投桃报李,让我高兴,我倒是不知,你竟如此贤惠大度,”陆远直接笑了,“可惜你即便说得再殷切,都无法更改你一千两银子便将我拱手相让的事实!” 简轻语直接傻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不该知道?”陆远黑眸沉沉,“简喃喃,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可以瞒天过海?” ……若早知道沈员外这么容易泄露,她说什么也不可能与他合作!简轻语僵笑:“我可以解释……” 只说了五个字,后面便不知该说什么了。她能说什么呢?若是没有交易的事,她大可以咬死了是自己贤惠,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偏偏她收了人家一千两银票,无论她如何标榜自己大度,都显得没那么单纯了。 陆远见她不说话了,心底的火气愈发旺盛,两只手死死握拳,青筋直接暴了出来。他仿佛一团冰山下的火焰,任凭岩浆翻涌爆裂,面上仍阴沉寒凉。 “我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女人竟有如此好的算计,今日将我卖给舞姬,明日打算将我卖给谁?”陆远一字一句地质问,“简喃喃,你当真好算计,平日口口声声说心悦我,如今却做出了这种事。” “我也不想如此,是你先对舞姬动心的,我不得不为自己考虑,”简轻语喉咙发干,身后是园子假山,她已经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陆远逼近,“我我必须得想好被你抛弃之后的退路……” “我说要抛弃你了?!”陆远声音再也难掩火气,攥着她的手腕质问。 简轻语缩了缩脖子,不必演戏眼角也红了:“现在不抛弃,日后也是要抛弃的,你总是盯着她……” “所以呢?”陆远直接打断她,“你不分青红皂白,提前给我定了罪,看到我盯着舞姬看,是不是心里还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猜得没错?终于可以将我塞给别人了?” 简轻语怔了怔:“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陆远反问。 简轻语哑了半天,漫长的沉默之后才小声开口:“反正就不是那个意思……”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唇齿便被堵上了。陆远的吻来得凶狠又残酷,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发泄,简轻语先是一愣,等回过神时嘴里便已经弥漫了血腥气,她心下一慌,赶紧伸手去推,然而却只换来更凶狠的报复。 衣带不知何时被拉开,白皙的肌肤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随时可能会有人经过的园子里,简轻语拼命挣扎,却如蜉蝣撼树,丝毫不能动陆远半分,渐渐的她红了眼眶,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 园子里静谧一片,她哽咽的声音十分明显,陆远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终还是放开了她。简轻语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唇角的伤口突兀又明显,陆远的火气散了些,皱着眉头抬手,想要拭去她唇角的血迹。 然而在他抬手的瞬间,简轻语惊恐地往后一退,细腰因此狠狠撞在假山上,她却没功夫喊疼,只是恐惧地看着他抬起的手。 然而这恐惧只是片刻,片刻之后,她便挤出一点笑意,讨好地抓住他的手:“培之,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陆远难得生出一分怔愣,下一瞬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或许从未喜欢过他,他在她眼中,估计跟她曾在青楼选中的男子没什么区别,都是带她离开青楼的工具而已。 所以她能轻易说喜欢,能倚在他怀里说甜言蜜语,能在觉得他或许要变心的时候,毫不犹豫将他卖了,以换取最大的利益,也能在此刻,明明万分恐惧,却依然笑着讨好自己。 她从未爱过他,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 陆远定定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晃神。 简轻语看着他的模样,突然有些心慌,于是试探地唤了他一声:“培之?” “别叫我的名字,”陆远眼神逐渐冷峻,“你不配。” 说罢,他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开了。 简轻语怔愣地看着他离开,许久之后咬住下唇,借着没有人看到,哽咽着擦了擦眼睛,好半天嘟囔一句:“明明是你一直盯着舞姬看,我才误会的。” 她在假山旁蹲下,一边看月亮一边擦眼泪,许久之后哑着嗓子跟月亮说话:“娘,我好想你,想漠北,等我为你立完衣冠冢,我便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只是笑过后,又开始擦眼睛,月亮安静地悬挂在天上,温柔的月光洒满大地,却不肯给她半点回应。 那是月亮,到底不是她的母亲。 简轻语发了许久的呆,到底还是站了起来,用酸麻的双腿一瘸一拐地往寝房走,走到门口时,看到一地的木盒包袱。她顿了一下,捡起一个盒子打开,看到一支孔雀羽钗,比今日舞姬戴的那支更好更精致,却也能看出是一个铺子出来的―― “你的头发谁梳的?” “首饰呢,哪买的?” ……他一直盯着人家,竟是为了给她买东西! 简轻语愣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对陆远有了什么天大的误解,一时间除了荒唐,竟然生不出别的情绪。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就因为这种劳什子的误解,她冒险与沈员外合作,还将别的女人推到他床上!那可是陆培之,被自己枕边女人如此误解算计,没当场杀了她,已经是足够仁慈了! 简轻语倒抽一口冷气,好半天荒唐一笑,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她刚才从园子里出来时,便下定决心无论有多委屈,都要将陆远哄好了,然而现在……她抬头看着眼前的房门,竟然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在房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她犹豫了半天,最终将装了一千两银票的荷包放在了那堆东西上头,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陆远看着她映在门上的影子越来越远,表情便更加冷了,不知过了多久才面无表情地开了门,看看早已经没有人影的院子,再看看木盒上放着的荷包,半天冷笑一声。 前尘16(冷战) 陆远跟简轻语突然分开住了。 不仅分开住, 还互相不说话了,每次遇到一起,陆远就全程面无表情, 而简轻语则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怯生生的不敢靠近,连吃饭都不坐在一起了。 “我觉得大人对她已经厌倦了,肯定是厌倦了, ”季阳喜笑颜开,“大人总算想通了。” 周骑无言地扫了他一眼:“有这个功夫担心他们, 不如赶紧养好身体。” 前两日季阳突然吃坏了肚子,连床都起不来了,几人只得在这里多住几日,打算等他身子痊愈之后再离开。 季阳坐在床上,毫不在乎地嘁了一声:“我肚子现在已经不疼了,再养几天肯定就好了……话说等我好了,我们走的时候, 大人还会带上那个女人吗?” 周骑嘴角抽了抽,想说人家俩人一看就是小夫妻闹别扭,怎么可能不带着,然而见季阳心情不错,便没有打击他了。 季阳问的这个问题,也是简轻语现在最担心的, 那天夜里她因为发现自己误解了陆远, 一时冲动把荷包留下了,冷静下来后便不住懊悔, 时刻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忧心。 陆远如今连多看她一眼都嫌烦,怎么可能还会带她去京都, 而只要他们一走,她也不好在沈员外家住下去,如今手里只有三十多两银子,根本无法支撑她到京都。 ……所以该怎么办啊!简轻语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短短两三日便消瘦了不少。 又是一次午膳时。 她盯着面前的碗发呆,半天都没吃一口东西,陆远脸色愈发不好,半晌突然放下筷子。他放筷子的声音不算大,简轻语却哆嗦了一下,彻底不敢夹菜了,陆远的表情也愈发难看。 周骑默默看看这个,又默默看看那个,突然有点羡慕病了的季阳,不必跟他一样享受这种诡异的气氛。 他叹了声气,用公筷为简轻语夹了些菜,简轻语干巴巴地笑了下,见陆远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埋着头老老实实吃饭。 陆远见她开始吃东西了,表情这才缓和,扫了周骑一眼后继续用膳,只是每当简轻语的碗里空了,他便看周骑一眼,周骑便拿起公筷给简轻语添菜。 一顿饭下来,简轻语打了个饱嗝,趁陆远没朝这边看时,对周骑感激地笑笑,周骑也回以温和一笑,两人没有多言,简轻语便离开了。 待她走远,周骑扭头看向陆远:“简姑娘这几日似乎憔悴不少。” “她怕我走的时候抛下她,自然憔悴。”陆远面无表情。 周骑笑笑:“卑职还是第一次见大人同人置气。” 陆远淡漠地看向他。 周骑立刻举双手表示无辜:“卑职绝没有半点笑话大人的意思。” 陆远这才别开脸。 周骑看着他眼下的黑青,不由得叹了声气:“大人这几日离了简姑娘,怕是睡得不大好吧。” 陆远不语。 “其实我看简姑娘也是如此,她平日最爱吃东西,今日桌上明明都是她喜欢的,她却也没用多少,想来也是惦记大人的。”周骑又道。 陆远蹙眉:“你何时也有帮人说和的爱好了?” “若是大人和简姑娘都好好的,卑职自然没有帮人说和的兴致,可显然二位都因此烦心,卑职也不好当没看见。”周骑无奈。他们因此烦心也就罢了,偏偏他也跟着受罪,自然要尽快解决了才行。 陆远冷嗤一声:“不必费心了,我与她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如此,不如给她一笔银钱打发了吧,也省得她总在您身边晃悠。”周骑提议。 陆远立刻不悦地看向他。 周骑笑了:“大人既然舍不得,又何必再逞强。” “你若知道她做了什么,便不会这么说了。”陆远想起她将自己推给别人,事后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来哄自己,摆明了根本不在乎他,便忍不住沉下脸。 周骑微微颔首:“卑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大人既然这么生气,便一定是她的错,只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也没有父母家人的依仗,如今只能依靠大人一人,大人若冷待她,她便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处境……倒和失了圣心的锦衣卫有所相似。” 陆远顿了一下,表情有所松动,但还是开口反驳:“锦衣卫不会失了圣心。” “但她却被大人冷待了。”周骑接了一句。 陆远抿了抿唇,半晌冷淡开口:“你不过是不想被牵连。” “是呀,大人。”周骑笑着承认了。 陆远轻嗤一声,好半天突然开口:“突然想游湖了。” 周骑顿了顿,懂了。 另一边,简轻语直接回了客房。她这几天没敢往陆远旁边凑,也没兴致去园子里溜达,便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今日也不例外。 她叹了声气,正要去床上躺会儿,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她顿了顿去开门,便再次看到周骑。 “少东家要去游湖,你去吗?”他问。 简轻语愣了一下,小心地问:“是他让你来的?” “不是。”周骑嘴上否认,眼睛却努力表达出相反的意思。 简轻语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似乎在暗示自己什么,想了想后恍然:“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但我就不去了,免得连累你。” “……连累我?”周骑不解。 简轻语点了点头,感激道:“我知道,你是背着他来的,想帮我跟他和好,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那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若真去了,他会生你气的,所以还是算了,谢谢十一。” “我觉得……你可能想多了,他应该是不介意的。”周骑无奈。 简轻语还是摇了摇头,正要再次拒绝,周骑直接催促:“行了,走吧。”说完,便在门口等着她了。 简轻语还是犹豫,可见他坚持,还是跟着走了,只是一边走一边摇头:“我真不能去,他真会生你气的。” “没有的事。” “你别不信啊,我真的……” 她不停解释,周骑不停否认,两个人一时间竟也有几分热闹,然而这点热闹在经过拐角、突然见到陆远后,便直接消失了。 简轻语脸上还挂着礼貌的笑,没想到就这么遇到了陆远,一时间都没来得及收起表情。 陆远冷眼看着她从‘高兴’变局促,再看站在她身侧的周骑,心情突然恶劣,转身便离开了。 周骑:“……” 简轻语无言片刻,有些丧气地看向周骑:“我就说吧,他会生气。” 周骑嘴角抽了抽,实事求是道:“或许他是看见我们离得太近,不高兴了。”也是他不好,一时间心急了些,虽然恪守礼节,可忽略了他家大人是醋坛子的事实,害得好好的游湖机会彻底没了。 游湖是去不成了,可该说和还是得说和,他想了一下道:“少东家很在乎你。” “……谢谢。”简轻语除了道谢,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骑见她听不进去,便也没有再多言。 简轻语再次回到客房,郁闷程度比先前翻了两倍,想到陆远看见自己就想走的样子,她终于对他带自己去京都的事,彻底不抱希望了。 自己想法子吧。 当天晚上,她便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只是在客房用了些桌上的糕点。陆远面无表情地坐在厅中,饭菜从一开始的热气腾腾,到最后变得又冷又硬,他都没动上一筷。 他没吃,周骑就更不敢吃了,陪着他等了小一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道:“不如我去请她过来吧。” “不准去,”陆远声音冰冷,“她既然不想吃,那就饿着吧,叫人把她屋里的吃食都撤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大人……” “现在就去。”陆远不容商量。 周骑只好应下。 一刻钟后,简轻语屋里最后一点口粮也没了。她怔愣地看着丫鬟们将东西全部拿走,又无言地看向周骑。 周骑也是头一回跟小姑娘置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当尴尬时,简轻语叹了声气:“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你也是听命行事。” “……多谢理解。”周骑扯了一下唇角。 简轻语又是一声叹息,再看周骑好脾气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惆怅:“若陆培之像你一样便好了。” 周骑顿了一下,还未开口,便察觉背后一道慑人的视线,他若有所感地回头,一对上陆远的眼睛顿时一惊:“不关我事。” 说完果断走了。 简轻语也没想到陆远会过来,看到他后吓了一跳,下意识扭头就跑,结果刚跑两步就被拎住了后脖颈。 “我不是周骑,你很失望吗?”陆远幽幽开口,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气。 简轻语浑身僵硬:“……我只是说他脾气很好。” “所以现在是嫌我脾气大了?”陆远愈发愤怒。这才几日,她便又开始找下家了?是不是他再生两天气,她便是周骑的人了? 简轻语欲哭无泪:“……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想着你脾气如果跟他一样好,我就能哄你了。” 陆远手上力道一松,长眸缓缓眯了起来:“脾气差你便不哄了?” “我想哄呀,可是我心虚……”简轻语说着,眼圈都红了。 陆远看着她抽抽搭搭的样子,半晌松开了手,冷笑一声道:“心虚什么?” “误会你了,能不心虚么。”简轻语吸了下鼻子,小心地看着他。 陆远冷眼看着她,半晌转身就走。 简轻语下意识去追,结果刚走了两步,小腹便突然传来一阵坠痛,她愣了一下,咬着唇蹲下了。 陆远走出很长一段路,突然若有所觉地回头,便看到她蹲在地上,一张小脸煞白。他顿时什么都没想,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前尘17(和好) “怎么了?” 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简轻语迷茫地抬头,和陆远对视后轻轻抽了一口气:“肚子疼。” “好端端的,为何会肚子疼?”陆远不悦。 简轻语咬住下唇, 不好意思说自己癸水来了。她日子总是不稳, 这阵子又惊惧太多,算起来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来了,这几日一直焦躁烦闷, 腰也总酸,可她一直没往那方面想, 这会儿突然疼了,才意识到是月事。 “说话。”陆远见她不肯说话,还以为在跟自己置气,便愈发不悦。 简轻语无助地看他一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好半天只是虚弱开口:“能将我的行李给我吗?” 她搬到客房时没拿行李,行李中有她之前买的月事带, 她不好意思跟个大男人提月事,只想自己解决。 然而她这么想,陆远却不这么想,见她一个字都不肯说,还跟自己讨要行李,当即皱起了眉头:“简喃喃,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有点不舒服, 需要行李。”简轻语缓慢地站起来,眼前却阵阵发黑, 脚下也有些不稳。 陆远见她身形晃了晃,便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腰, 简轻语靠在他身上后顿时松一口气,试着与他解释:“我、我这是女子都会有的病症,你且将行李拿给我,里头有我要用的东西。” 陆远顿了顿,恍然:“你癸水来了?” “……你还知道癸水?”简轻语愣了一下。 陆远冷眼睨她:“我又不傻。”他早几年时常出入后宫,女人堆儿里的事听多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只不过他没见她来过癸水,一时没往那方面想,见她遮遮掩掩好半天,才勉强明白过来。 简轻语无言,脸颊却愈发红了。 陆远见状冷嘲:“睡都睡过多少次了,还会为这种事害臊?” 他语气太过正常,衬得她方才是有些小家子气了,简轻语咳了一声,虚弱地倚进他怀里:“……我好疼呀,你别跟我说话。” “我还未原谅你,少贴上来。”陆远冷冰冰。 简轻语怵了一下,下意识想站好了,可察觉他扣在自己腰上的手不松反紧,心里便隐隐有了推测,于是贴他贴得更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痛。” 她这句话倒不是作假,此刻小腹绞痛得厉害,她也是撑着一口气在同陆远说话,语气里都透着一股虚弱。 陆远自然也听了出来,因此没同她废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寝房去了。简轻语本来觉得请他帮忙拿行李都是奢望,结果一看他直接带自己回了寝房,当即高兴得顾不上疼了。 “你原谅我了?” “闭嘴。” 哦,看来还没有。但简轻语还是高兴,一边死死按着抽疼的小腹,一边有气无力地絮叨:“培之,我这几日一个人睡,真的好想你呀,好几次都想跑来找你,可是又觉得没脸见你,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误会你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疼了?”陆远冷眼。 简轻语顿了一下:“疼。” “那还这么多话。”陆远眯起长眸。 简轻语扯了一下唇角:“我只是想跟你道歉。” “早做什么去了?”陆远反问。 简轻语小心翼翼:“早前怕你生我的气,怕你厌弃我了,现在……现在觉得你或许还未厌弃我。” 她也觉得奇怪,明知缠着他撒娇卖痴装可怜,才是尽快缓和关系的唯一法子,可只要一想到自己误会了人家,还将人家卖了一千两银子,就蓦地生出了羞耻心,彻底没了勇气靠近。 现在一想太不应该了,她不该为了羞耻心逃避这么久,万一真被他厌弃,就彻底得不偿失了。简轻语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说了句对不起。 陆远沉默地看她一眼,转身去她行李中拿了一套换洗衣物,又找出了月事带一并拿给她。简轻语乖乖接过,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还要生我的气?” “是。” “不肯原谅我了吗?” “嗯。” “那你会丢下我独自去京都吗?”简轻语心里忐忑,却还是问了出来。 陆远这次不说话了。 简轻语大气都不敢出,握紧了手里的衣裳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凉凉开口:“你是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即便我对你厌弃了,也不可能丢下你。” 简轻语愣了愣,突然豁然开朗:“也是,若你厌弃我了,大可以将我当个丫鬟带着,丢掉也太可惜了。” 陆远冷嗤一声,没有反驳她的话,眉眼却缓和许多。 简轻语顿时高兴了:“你不丢下我就好了,培之我太高兴了唔……” 没开心多久,肚子又开始疼了,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皱巴巴的,却还是对着陆远坚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她脸上的笑,陆远蓦地想起那晚她心中恐惧万分,却还假笑着讨好自己的模样,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又沉了下去。 简轻语察觉到他心情不妙,顿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陆远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没有透露半点情绪,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即便只是凝视也后背发凉。 就在她愈发紧张时,听到陆远淡淡开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我给你一万两银子,再放你自由,从此天高海阔,你要做什么都可以,二是跟着我,这辈子都只是跟着我,做丫鬟做侍妾做随从,我去哪你便去哪,你选哪个?” 简轻语怔愣:“培之,为何突然……” “你只有一次机会,选了之后便再无后悔的余地。”尽管心里断定她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可他还是想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亲自证明,自己究竟是她的心上人,还是她离开青楼的工具。 简轻语还是呆滞地看着他,似是不懂他为何这样问。 陆远抬手抚过她的脸,不紧不慢地开口:“一万两银子,足够你后半生过富足的生活,跟着我……今后便都是我的人,你最好慎重些选。” “……若我选了一万两银子,你当真会给我一万两吗?”简轻语试探。 陆远的心缓缓沉下湖底,面上却没有显露半分:“嗯,给。” “也会还我自由身?”简轻语又问。 陆远眉眼间已经染上一丝阴鸷:“是。” “那我选你。” “简喃喃……”陆远咬牙切齿,刚叫完她的名字顿了一下,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迟疑,“你说什么?” “我选你,做丫鬟做侍妾做随从,我都选你。”简轻语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承诺。 陆远面无表情:“你确定吗?” “当然!”简轻语想也不想。这种幼稚的陷阱,她怎么可能上当。 果然,陆远见她毫不犹豫,表情逐渐舒缓,却还是强调一句:“跟着我可没有那么轻松,不如拿着一万两潇洒自在,我说到做到。” “再多银票都比不上你,”简轻语伸手抱住他,“我最喜欢培之了。” “哦,可我怎么觉得,你只是利用我离开青楼,对我并无半点喜欢。”陆远不经意地说。 简轻语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若非如此,为何拿我做交易?”陆远提起这件事,语气再度恶劣。 简轻语干笑:“因为我害怕呀,你总是盯着人家姑娘,我便想着你收了她是早晚的事,而我也不过是你买回来的烟花女子,论身份比她还不如,万一她得宠后要你丢下我,你真答应了呢?我虽然很喜欢你,可也想活下去,所以不得不考虑一旦被你丢下,该如何一个人活在世上。” “所以你将我卖了一千两银子。”陆远嘲道。 简轻语这件事干得没理,每次被他嘲讽都不敢说什么,只能讨好示弱:“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若有下次呢?”陆远捏着她的下颌问。 简轻语赶紧表示:“没有下次,绝对没有!就算你真要丢下我,真的喜欢别人了,我也不敢再算计你了!” 陆远这才松开她,看了眼她还抱在手上的衣物,便转身往外走去:“你处理一下身上,我叫人给你做碗姜汤。” “多谢培之。”简轻语娇滴滴道谢,等他走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陆远吩咐完下人之后,便去跟周骑要了瓶止疼的药,周骑拿了给他后,忍不住问:“和好了?” 陆远顿了一下:“何以见得?” “大人看起来很高兴。”周骑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陆远扫了他一眼:“没有。” 周骑笑笑没有反驳,正要转身去做别的事时,便听到陆远淡淡开口:“她这次做得太过,我不想原谅她。” 周骑顿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这是要跟自己倾述点什么? “可她太喜欢我了,宁愿为奴为婢也要跟着我,我也没有办法。”陆远说完,幽幽叹了声气,转身便离开了。 突然被秀了一脸的周骑:“……”所以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前尘18(调养身体) 跟周骑炫耀完, 陆远便拿着药回房了,一进门便看到简轻语换好了衣裳,正蜷在床上默默忍着疼。他蹙了蹙眉, 走到床边坐下, 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坐起来一个小小的动作,简轻语便轻抽了一口冷气,靠着他的肩膀才算坐稳。 “吃药。”陆远说着, 将丸药递到她唇边。 简轻语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眼,张嘴便将药和他的手指一同咬住了。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待她松开自己后才问:“也不问我是什么,便直接吃了?” “嗯……”简轻语有气无力,实在不想说话。 陆远见状便将她扶躺下了,看着她身上新换的衣衫也被汗浸透,眉间的褶皱便愈发深了。半晌,简轻语的药劲上来了,疼痛总算减轻了些, 虽然还是疼的,至少不会像之前一般痛苦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闭着眼睛半梦半醒地躺着。 陆远将她汗湿的头发别去耳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宫中有一位钱太医有一道祖传的调香方子,专治女子痛症,待回了京都, 我便同他讨一些来, 好好为你调养一番。” 简轻语困劲儿上来了,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彻底睡了过去。 陆远也不见怪, 等她睡熟之后才在她身侧躺下,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安静地为她捂肚子。 简轻语这一夜睡得说不上舒适,可也没有太难受,偶尔惊醒时,总感觉小腹热乎乎的,仿佛贴了一个小火炉一般,睡梦中不自觉地握紧了陆远的手,仿佛生怕他会离开一般。 就这样抓着陆远睡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好了许多,只是还是难受,便只能躺在床上歇息,于是这两日全靠陆远照料,她因此还挺不好意思的。 看着陆远又给她端了姜汤来,她急忙坐起来道谢:“多谢培之,只是我已经好多了,日后这些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趁热喝。”陆远不置可否。 简轻语感激地笑笑,捧着热腾腾的姜汤一口一口地轻抿,宛若一只乖顺的猫儿。陆远盯着看了片刻,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简轻语迷茫地看他一眼,见他没别的事,便继续低头喝汤。 一碗汤下肚,身上发了一层汗,痛感便减轻了许多,她试着活动一下,觉得比之前好了许多,于是对陆远道:“培之,我已经好多了,日后还是去跟大家一同用膳吧,不必特意叫人给我送过来。” “既然要养,就好好养着,等月事彻底结束了再同他们一起,不差这两日。”陆远直接回绝了。 简轻语有些不好意思:“可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太没规矩了?” 陆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简轻语顿时紧张:“怎、怎么了?” “看你,”陆远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竟然也知道‘规矩’二字。” 简轻语:“……”鉴定完毕,这人是在讽刺她以前不懂规矩。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她肯定是要怼回去的,可说的人是陆培之,那便完全不同了,一来人家这两日的确费心照顾她了,二来……她可不敢招惹他。 简轻语腹诽一番,清了清嗓子看向陆远:“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知道我辛苦,要如何谢我?”陆远反问。 简轻语顿了一下,为难起来:“我什么都没有,该怎么谢你?” “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你那不是还有几十两银子?”陆远扬眉。 简轻语顿了顿,干笑:“我就那点银子,你还看得上眼呀?” “看得上。”陆远回答得干脆。 简轻语噎了噎,半晌磨磨蹭蹭地从枕头下取出荷包,一脸痛苦地往他面前递:“你若实在想要,便给你吧。” 这人可是霸道的很,虽然不知他为何想要她的银子,可他既然说出来了,她还是得主动给,谁让自己还要依仗他去京都呢。 这样想着,她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表明自己是心甘情愿的,然而――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当真愿意给我?”陆远凉凉开口。 简轻语咬了咬唇,可怜兮兮地开口:“培之既然想要,我自然是要给的,当然了,培之若改变主意了,那我就继续留着……” 话没说完,陆远便将荷包拿走了,简轻语愣了愣,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银子我拿走了,你就当长个教训,”陆远说完顿了一下,“若下次再敢轻易把我往外推,便不只是本钱也亏掉的事了。” 简轻语没想到他还对自己跟沈员外交易的事耿耿于怀,怔神之后立刻捂着肚子倒下了,哎哟哎哟地喊疼。 陆远看着她拙劣的演技,唇角抿起嫌弃的弧度,眼底却透着笑意,等到她演完了,这才一床被子将人捂在了床上,自己端着姜汤碗出去了。 简轻语挣扎着从被子里钻出来,欲哭无泪地看着他将荷包拿走,顿时觉得自己前途无亮―― 半点傍身钱都没了,这下只能彻底依仗陆远了。 因为一瞬倾家荡产,简轻语彻底蔫了,不过没有蔫太久便重打精神,变着法地想要从头再来,这一缠就是好几日,然而银子半点都没要回来,她只能再打别的主意。 “培之,你先前不是给我买了许多东西吗,我还没仔细看呢,不如你拿给我看看?”他买的那些衣裳首饰虽然不是银子,可也价值不菲,拿在手上便是依仗。 陆远扫了她一眼:“还敢同我要东西?” 简轻语干笑一声,拉着他的手讨好:“本来就是买给我的,我若不用,你岂不是全都浪费了?” “那便浪费了吧,挺好。”陆远回答得干脆。 简轻语闻言,赶紧缠着他撒娇,然而人家心意已定,无论她怎么说,都没有要给她的意思。简轻语心下一狠,突然揽上他的脖子,小小声在他耳边道:“你送给我呀,我穿戴整齐,你再一一解开如何?” 她月事这几日,陆远一直没有动过她,想来也该想要了。 果然,听到她明晃晃的邀约,陆远的眼神顿时暗了下来,静了片刻后将人按到床上:“身上都干净了?” “昨日便干净了。”简轻语红着脸回答。 陆远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捏着她的下颌吻了上去,简轻语急忙别开脸:“把东西给我。” “你在同我做交易?”陆远眯起长眸。 简轻语顿时怂了,怯生生地开口:“当然不是,人家只是想让今晚特别一点嘛。” 陆远顿了一下,似乎认真思考起来,半晌总算是点了点头,简轻语心下一喜,当即揽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时辰后,新衣裳在她身2下变得皱巴巴,发钗首饰一类也丢得满床都是,简轻语懒洋洋地躺着,感觉后腰硌得慌也不想动,只是有气无力地同陆远撒娇:“后背疼。” 陆远换上里衣,将被她压在身子下头的珠钗拿了出来:“还疼吗?” “不疼了。”简轻语温柔回答。 陆远唇角微勾,趁她休息时将东西一一收拾了,简轻语趴在床上看他整理,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便主动开口:“放到我行李中便好。” 陆远斜睨她:“我说要给你了?” 简轻语一愣:“不给我?” “自然。” 简轻语震惊地睁大眼睛:“为何不给我?不是已经送我了吗?!” “我只是答应借你穿上与我云雨,何时承诺要送你了?”陆远反问。 简轻语:“……” 她哑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骗色了。想到自己忍着疼配合他,最后却竹篮打水,当即悲愤地哼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躺着,再不肯见他了。 陆远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将东西都收好之后在她身侧躺下,半晌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简轻语顿了一下,借着月色看清是一枚珍珠,顿时没忍住唇角上扬,好半天哼哼唧唧地钻进陆远怀中,娇滴滴地唤了声:“培之。” “财迷。”陆远面无表情。 简轻语嘿嘿一笑,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因为她月事的事,几人又在沈员外府中多留了几日,待她彻底好了,一行人才继续上路。 “……若非因为她,我们早就到京都了。”季阳驾着马车出城时,忍不住嘟囔一句。 周骑看他一眼:“若非是你突然闹肚子,我们虽然没到京都,但也到下个城镇了。” 季阳闻言轻哼一声,倒也说不出可以反驳的话了。 马车里,简轻语没骨头一般半躺着,枕着陆远的腿睡觉,睡醒了便去玩他的手指,玩着玩着便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陆远垂眸扫了一眼,想起她提过自己会医术的事,便不紧不慢地开口询问:“脉象如何?” “很强劲,”简轻语斟酌开口,“但是过于强劲了,应该是有些火气,等到下一座城,我给你抓点药吧。” 说完,她有点不自信地坐了起来,忐忑地问:“我学了这么多年,还从未给人治过病,你相信我吗?” “为何不信?”陆远反问。 简轻语眨了眨眼睛,当即高兴起来:“你放心,我肯定将你的身子调养得很好!” “那就拜托简大夫了。”陆远虽不觉得自己需要调养,可见她还算高兴,便没有拒绝。 反正调养身子而已,能有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