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林如海贾敏重生了!》 第 1 章 还魂 第一章还魂 今日姑苏林家大喜,新房之内红烛高烧,灯花连连爆开,喜婆的吉祥话说了一串又一串。 盖头揭开之时,贾敏只觉入目都是刺眼的红,正如女儿魂归之时,于病榻上咳出的鲜血一般无二。 “老、老爷?!” 对面的男子年轻俊朗,天生微扬的唇角带着一丝暖意,唯有面色苍白,就算身穿大红色的喜袍,也丝毫映不出血色。 “夫人?!” 林如海亦是一脸愕然。 他们夫妻二人的魂魄已是漂泊多年,眼睁睁看着女儿林黛玉在荣国府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雪剑严相逼,最后落得一个花落人亡两不知的下场。 黛玉分明是花一样的年岁,他们林家已经给了荣国府万贯的家财,只为了给女儿谋一个栖身之所,平日受丫鬟婆子们的闲话和姑娘们明里暗里的奚落,最后竟是病饿而死! 荣国府的人不成器,败落了家族,挥霍了林家的家财。 贾母病故之后,黛玉病成那个样子,他们有闲钱吃酒养戏子,竟然为黛玉请一个大夫也不愿。 与妻子贾敏一样,林如海从未像此刻这般厌烦红色。 这哪里是喜庆?分明是女儿弥留之际,一口又一口咳出来的!红艳艳的血! 为了确认面前这红妆伊人是否幻梦一场,林如海情不自禁,慌忙拉起贾敏的纤纤素手。 他自小身子便有些寒症,此刻的指尖更是冷得像冰,而贾敏的双手却尚有余温,传给了他一丝丝的暖意。 林如海与贾敏夫妻相伴二十余年,贾敏病故之后,他已无续弦之心,而后又过数年病亡,林家夫妻二人魂魄相依,随着黛玉北上京城,守护在女儿身边,相伴数载。 众人亦是不解,只见一对新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俗话说人生有三喜,其一便是洞房花烛夜,这分明是欢天喜地的好事,如今一对新人却红了双眼,让这新房之中的丫鬟仆妇乃至喜婆着实摸不着头脑。 二人不发一言,对望着彼此,林如海是男儿身哪怕男儿有泪不轻弹,却红着眼睛,忍不住滚下两滴泪来。 如此蹊跷愈发让众人一时拿不准主意,这二位怎么竟像是旧相识一般,这般神色,究竟是悲还是喜? “大爷……该喝合卺酒了。” 好在这些人中有一妇人是将林如海奶大的乳嬷嬷,便大着胆子上前说了这么一句,着了红衣的丫鬟连忙端了酒上来。 方才饮过合卺酒,林如海便开口道。 “你们退下!” “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喜娘神色愕然,这成亲流程礼数,先前早已与新人都交代过,就算喝了酒,后面也应当还有撒喜帐,吃子孙饽饽等等之类的仪式,就为了讨个早生贵子的好兆头。 “退下!” 林如海如今尚不能平复心境,说话间难免摆出几分官威来。他前世官拜兰亭寺大夫,又兼巡盐御史,御前奏对都应对得宜,何况在这等丫鬟婆子面前。 林如海家中这一辈只有他一个,爵之家绵延几代,又兼有探花出世,倒是将他表明上养成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他历来不理会院内琐事,是个温和随性的主子。 如今在这大喜的日子,前一刻还好好的,才揭开新妇的盖头,便做出如此诡异举止,登时变了脸色如此严厉的斥责下人,竟是将新房叽叽喳喳的仆妇全然镇住了,旁人再不敢多言,大气也不敢出,连忙退了出去。 “夫人……” 林如海颤抖着手,忍不住捧住贾敏那张年轻娇嫩面庞,这么些年,他竟然都忘了,当年贾敏嫁给自己时原来是这副模样。 若说黛玉与她有哪里像,大约便是这略带清愁的眉毛,还有这盈盈朱唇。 只是他们的女儿林黛玉自小身子不康健,唇上大多是苍白的,不见什么血色。 “老爷……” 林如海如今才过十九,尚未加冠,至多也只能称得上一声大爷。 可是贾敏离世的时候,林如海已经是这林府中的老爷了,叫了那么些年,她一时竟不能改口。 林如海一听便知面前佳人确实与自己一般还魂,回到了他们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老爷……我们的玉儿啊!” 贾敏只觉得心中大痛,仿佛有一把尖刀刺在自己胸膛,将她一颗心绞的粉碎。她想到女儿临终前的凄惨模样,扑倒林如海怀中,嚎啕大哭。 贾敏与林如海不过一缕幽魂,眼睁睁看着女儿呕血而死,任凭他哭喊也罢,求救也罢,俱是无人应答。 就连想去抱一抱黛玉,却绝望的发现,自己根本不能触及女儿的面庞。 然他们夫妻二人悲恸之时,未见人与黛玉收敛尸身,便被一阵妖异的狂风吹散,再一回神便回到了此时。 贾敏世家女子的教养早已被她抛之一边,今日是他与林如海的洞房花烛又如何? 直哭到后半夜,她才觉心中痛快一些,夫妻二人絮絮叨叨说着话,一夜未眠,金鸡报晓,日上东山。 待到贾敏想起自己今晨还要去与公婆敬茶,催促林如海起身梳妆,方才于镜子中瞧见自己那肿的桃一般的眼睛。 林如海见了自然心疼,连忙绞了帕子与妻子敷眼睛。 “昨夜那样的哭,眼睛都肿了……玉儿爱哭,不知是不是随了你。” 听到林如海如此说,贾敏险些又忍不住泪下,反驳道。 “那是我自小养大女儿我怎么会不知?玉儿她幼时常哭,不过是因为生病之故……她那时还小,哭几声又如何?” 说到此,贾敏原先蓄满的泪竟是干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大约是昨夜哭得狠了,如今已是无泪可流。 林如海自觉自己作为父亲未尽到责任,黛玉幼年之时都是贾敏在照管,若是遇到黛玉生病,怕打扰林如海休息,贾敏多半会带着孩子到另一个院子住。 若说后面林如海觉得女儿爱哭,那也是因为没了母亲,那么小的孩子没了母亲,又怎能不会终日以泪洗面呢? “莫要再说这些了,我叫人取了冰,冷敷一会儿或许会好些。” 林如海记着,原先黛玉房里那个叫紫鹃的丫鬟大多就是用冷敷的法子给黛玉的眼睛消肿。 只是黛玉身子弱,并不敢用冰,只是只能将脸巾子,在冷水里过一过罢了。 如今是五月里的天气,算不得冷,若是取了冰来用帕子包着,想来是可以的。 “这五月里的何处去寻冰?我且用这冷水沾了帕子,捂一捂便是了,我如今方才嫁到这家中来,何必弄得人仰马翻?” 贾敏自然是不愿意让林如海如此大动干戈。 “你昨日那般的哭,旁人都是听见了的,如今要几块冰又如何,这是在我林家,冰窖里东西多的是,你若喜欢,天天搬一块出来雕出花来看着它化了去,也是无妨。” 林如海如是说道,也不顾贾敏反对,自去开了房门,吩咐外下人弄些冰块来。 贾敏见这做派,方才回忆起林家可是只有林如海这一位爷。 若要论起家世底蕴,库房里的银子、锦缎和珍玩,这林家断然不会比荣国府里少。 而且这些东西大多是供给林如海一人而已,但凡林如海愿意,他要过得多纨绔便有多纨绔。 至于将来显赫一时的四大家族,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暴发户做派。 而贾宝玉不过也是因为得了贾母的青眼,时常能得一些好玩意儿罢了。 那些东西拿到林家来比一比,又算些什么呢? 贾敏一直懊恼,自己先前在黛玉跟前总说荣国府的好,不免有些粉饰之嫌。倒是让懵懂的黛玉以为贾府比之林家,一个天色一个地下。 非但是贾敏有如此想法,林如海忽的也悟了,对妻子说道。 “夫人与我此番能够还魂,必定是老天怜惜咱们玉儿,才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将来玉儿出生之后,我必定金尊玉贵的养着她,叫她知晓我们林家什么也不缺,不会让她被人几句话就唬了去!” 林如海越想越气,他自己养的女儿,并未给他这个当爹的做过什么荷包针线,贾宝玉凭什么得了那么些好东西!? 而宝玉房中的那些丫鬟,又假惺惺的背地里嚼什么舌根,说黛玉身子不好动不得针线,他林家有的是做衣裳的绣娘! 林如海出门如此郑重吩咐,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更不敢怠慢。 不过一刻钟,贾敏便见有个标志的丫鬟捧了一个紫晶盏,托着满满一盏的冰块进来。 这可不是凿出来的碎冰,而是一块块两指见方,齐齐整整的冰块。 “出去,将门关了。” 不知为何,林如海对这标志的丫鬟冷淡得很。 见人送了冰,迫不及待的便叫人赶了出去,亲自将巾子叠了几层,小心包上三五个冰块,让贾敏躺在榻上,亲自与妻子敷眼睛。 “老爷何时学会了这些?” 贾敏一时觉得诧异,更觉得受宠若惊,她与林如海夫妻这么些年,却也不见他如此体贴过。 林如海小心地与妻子敷着眼睛说到。 “大约是为夫好学,从那贾宝玉学了几手,他虽说读书不成器,在待女孩一事上,也有可取之处。” 贾敏也不得不承认,虽说贾宝玉不过一富贵闲人,最后也顶不得什么大用,曾经这荣国府里,他是真心实意对待黛玉的人。 “他是有可取之处,只是若当真到了紧要关头……” 就算是公子多情又如何,若不是因为贾宝玉,兴许晴雯最后也不会落得那个结局。 黛玉孤零零的在潇湘馆中,病了那么些时候无人问津,紫娟求告无门,那时贾宝玉却又在何处呢? 将来这孩子知晓黛玉身故,不过发上几天痴,闹过几次疯,然后再写一篇诔文罢了。 贾敏长叹一声,伸手移了移冰敷的位置。 林如海虽然有样学样,但是比之熟稔的宝玉而言,终归是不擅服侍女子的。 “姑娘可起了?一会儿还要去给夫人请安。” 说话的是贾敏的陪嫁丫鬟,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还未改口叫奶奶。 然而这么下去恐怕会让林如海的母亲等候,她也顾不得这么多,只能隔着窗户发问。 第 2 章 嫌隙 第二章嫌隙 丫鬟在屋外的提醒让贾敏回过了神,今日是她作为林家新妇的头一天,若是错了礼数,必定会给人落下话柄。 林如海也知今日必定要去父亲母亲跟前走一遭,方才礼节周全,是以开了屋门,放了服侍两人的丫鬟进来更衣洗漱。 如今贾敏入了林家的门,主要来服侍便是贾敏的几个陪嫁丫鬟,端水、梳妆、专门管衣裳巾帕的,打点簪环首饰的皆训练有素,各司其职。 “今日不穿这个,且将柜子里另一身衣裳取来。” 贾敏见丫鬟春桃捧了一条大红织金的石榴图样的百迭裙,并一件白蝶穿花盘金的衫子来,连忙让她去将另一套略微素淡点的衣裳取来。 一来是贾敏如今见了这红色,总觉着刺心,再者便是这林家的主母,也就是她如今头上的正经婆母,本是也是个书香王侯之家养出的姑娘,最喜魏晋之风,便不爱这些大红大紫,花里胡哨的样式。 还有便是这林家的老爷身子一直不好,她这般穿着,恐怕显得太过招摇了。 林如海却是拦了那丫鬟的去路,对贾敏说到。 “这一身很是妥当,为何要换了,你我新婚,穿的华丽些,又当如何?” 随即林如海也从为他成婚而制的新衣里挑了一件大红的袍子,恰好也盘了金绣,这一身与贾敏穿出来还真是一对金玉璧人。 贾敏着人给自己梳了个牡丹髻,本来她这般年纪梳这样的发式难免有些老成,可是总不能像前世那般梳成歪髻,虽是娇俏可人,但是不免又被人私下里说轻浮,不够庄重。 丫鬟捧了簪钗来,请林如海为妻子簪花,这原本只是个仪式,男方至多挑上那么一两样插在发间便是,偏生林如海不愿意假手他人,屏退了丫髻,在那妆台前,极为用心的替贾敏装扮。 “夫人你瞧,镜中的我们还这般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如海瞧着铜镜中自己与妻子的模样。 他昨夜还极为厌恶这大红的衣裳,今朝再看却又心境截然不同。 红的热烈,宛若新生,而妻子贾敏如今的芳华,与这红妆最是相宜。 多好!如今他还未加冠,将来之事,便会有更多的可能。他的女儿黛玉,定然不会同前世的遭遇。 “好在今日起的不晚,用冰敷了,眼睛上的肿总算消下去一些。”贾敏摸了摸眼下的浮肿,如今年轻,用脂粉还勉强遮得住。 “虽说还是看得出来,总没有先前刚才起时那么严重。”林如海冲着镜子里的妻子莞尔一笑,拉了她的手。 贾敏却小心的挣脱了,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往林家二老住的荣安堂去。 林家几世单传,宅子够大,主子却很少,今日有资格能接贾敏这碗茶水的,也仅有林家二老而已。 新人洞房花烛,第二日晨起之时迟来,那是必然的事,是以就算你起的早了,也得算着时辰,不得在长辈之前先到。 贾敏一瞧,这荣安堂与荣禧堂不过一字之差,布置却与前世一模一样,主位上坐着的是林家二老的衣裳也是前世她跪拜公婆时的那一身。 二老旁边侍奉的姨娘和大丫鬟,也是前世那几个,就连要敬茶的杯盏,也还是先前的那个花样。 “母亲……昨……” 林如海想到母亲林氏必然会就昨夜他们二人在屋中抱头痛哭一事责问。 当即想解释清楚,不想却被贾敏连忙扯住了袖子,示意他不要说话。 林母自是把夫妇二人之间这个小动作看得分明,却也没说什么,只让贾敏依着礼节敬茶。 林母在接茶之时,做法却也与前世一样,故意歪了茶盏,贾敏便也同前世那样连忙扶住,叫滚烫的茶水烫的手背生疼。 “为何将茶水弄得这般烫?”林母责问道。 立时便见林家资历最老的桂姨娘唱双簧似的跪下请罪。 “太太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思虑周全!” “母亲,这几日天热,茶水凉的慢些,是媳妇不好,未曾将杯子端稳。” 当婆母的怎么会有错,自然都是小辈做的不好,贾敏忍者手背上的疼,面上却依旧带着谦卑的微笑。 前世她嫁进来三年之后林母才过世,与这婆婆的相处之道,贾敏一来二去也摸索出了门道。 她这婆母在尚未出格时是家中的唯一的女儿,养的尊贵,又爱风雅,最是讲究尊卑,只管做出谦卑模样让她磋磨几次,做足了下马威,后面倒是多半不会与你为难,不算多难相处。 贾敏便给足了林母面子,就算手被茶水烫了,却也依旧将那杯盏举得稳稳的,不能失了仪态。 林母摆足了架子,对新妇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很是满意,如今当了这么些人,她也不好责问夫妻二人缘何昨夜在新房里闹那么一出。 林老爷方才抿了一口茶水,却又咳了起来,这几年来他身子骨每况愈下,早已告病辞官多年,未免夜长梦多,将来若是自己当真去了,耽搁了儿子婚事,于是便将林如的婚期提前了整整一年,把贾敏娶了进来! 因得林老爷身子不适,随后的礼数与前世一般无二,林家二老随后却也没有怎么为难贾敏,互送了表礼,说上嘱咐几句好生过日子,开枝散叶之类的场面话,便叫夫妻两人退下。 …… …… 方才回了屋子,林如海便拉了贾敏的时候仔细查看,但见她右手的虎口处和手背都被烫红了一片。 “让我瞧瞧你的手如何了?!” 今日这茶必定是有人作怪,前世的茶水虽然也是洒了些,贾敏至多只能算是湿了手,那水不如今日这般滚烫。 “无妨,没什么大事,也未曾烫伤,只是茶水比往日略烫些罢了。” 说到此贾敏却是笑得苍凉。 “老爷恐怕也不记得了,我第一次嫁给你的时候,也是洒了茶水,只是那一日的茶水不如今日滚烫罢了。” 那一件事林如海还当真忘了干净,可今日之举? 林如海又不是蠢的,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当婆母的看媳妇难免要严苛一些,这便是所谓的下马威了。 “我先前竟是不知道。” 林如海捧了妻子的手,心疼的吹了吹被妻子手上烫红的那一处。 前世的林如海混迹官场,后院都是贾敏在打点,若不是与妻子的魂魄在贾府里漂泊多年,见多了后院琐事,他也不知后院之中的女子生存如此不易。 后院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比之官场亦是不遑多让。 见方才的冰块化了大半,已是在水晶盏中融成一滩冰水,他取了帕子蘸了冰水,给贾敏敷上。 “看来今天这冰取了,还是真有好些用处!”林如海自嘲道。 贾敏见林如海对自己这般呵护,心下十分动容,但如今却也不是她同夫君撒娇的时候,与林如海商量。 “我知老爷昨夜一夜没睡必然劳累。只是今日还望老爷同往常一般到书房读书。我昨夜那般……恐惹了父亲和母亲不快,若再耽搁了你进学,这府上怕更有得说了。” 贾敏晓得林家二老最是看重儿子的学业,对林如海寄予厚望,前世她便是借着关怀丈夫学业,每日为林如海做药膳,赢得了林母的好感。 “夫人不必忧心,我去便是,你且在屋中好生休息。” 林如海与贾敏夫妻那么些年岁,早已心意相通,立时就领会了妻子意图,让贾敏安心歇着,他这就去书斋读书。 林家的丫鬟们见大爷就算新婚,也刻苦进学,自然是在他跟前说了许多好听话,很是奉承了一番。只可惜这样的言语在林如海听来,心里也起不了什么波澜,他并未理会几个丫鬟一眼,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更新最快的网 这个地方这些年格局并未怎么变化,今日见了尚在人家的父母,林如海原以为自己定百感交集、情难自禁。 毕竟林家二老前世便走的早,在这世间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知是不是在林府里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今日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也有可能是前世无论是林父还是林母,皆尽了为子之责,侍奉汤药,守孝多年,心中无愧。 若说还有什么能让他揪心的,便是自己多年之后才会降生于世的女儿了。 林如海说是温书,实则也同贾敏说的一样,不过到书房里学一学样子。 百无聊赖之间,便抬眼望着园子中的熟悉的风光,苏州的园林比之京中的要婉约,亭台错落,回廊曲折,假山堆叠。黛玉记事之时,林如海在扬州为官,扬州那园子,与林家祖宅,自是不能相比。 只可惜黛玉幼时多病,不便带着她奔波,直到林如海撒手人寰,黛玉竟是从未来过祖宅一次。 大观园是修得有些模样,可是比之他林家累世之功精心造出的园子,匠气有余,韵味却是不足。况且修葺大观园所花的银钱,大部分都是他林家的家财。 林如海的书斋地势略高,远远便瞧见假山那块太湖石下,他书房侍候的小厮半夏与大丫鬟书香凑在一处。 这般情景如海还是游魂的时候在大观园里见的多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就是如此凑在一处磨牙,说的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林如海出了书斋,从假山后面的一道小径绕了过去,放轻了脚步,走到假山旁的紫藤旁,正是这二人背后。 不用贾敏提醒,林如海心知昨夜他们夫妻没有圆房,必定有人会揪着此事做文章。 只见听藤蔓那边清晰的传来书香嗤笑之语。 第 3 章 梦境 第三章、梦境 “咱们新奶奶的新闻你可听了?昨儿没圆房不说,还在屋里哭了一夜。” 书香这尖刻的调子,哪里像是平日里在林如海跟前那小意温柔的模样,说是双面人也不为过。 林如海对这丫鬟的厌恶之情又多了几分。 半夏知道书香是林母跟前有头有脸的大丫鬟,眼看着大爷就要娶妻,太太还将书香指到了大爷屋里,显然是要扶持书香,免得将来太太在大爷的屋里没个忠心的,于是也极尽讨好的附和道。 “可不是,小的听说这新奶奶今日还起晚了,让太太等了许久,果然是京中大家女儿的做派。” 林如海还是一个魂魄漂泊在荣国府的时候,听贾府的丫鬟婆子们说话,大多不觉得好听。 如今看来,他林府上的丫鬟也是如此。他有什么资格嫌恶贾府的刁奴,难不成林家的下人又良善? 半夏说的话越发合了书香的心意,只听她又得意洋洋继续说下去。 “正是如此呢,她是京城来的又如何?早前是被荣国府府里娇养的姑娘又怎样,今儿不是被烫了手?” 这话明晃晃的告诉林如海,早间妻子被茶水烫了手,却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如海前世便不怎么喜欢书香,这丫鬟说白了便是林母放在自己身边的‘耳报神’,与那西洋哈巴点儿狗无异。因为通些笔墨,所以林母故意指了她在林如海最常出入的书房伺候,她又长得甚是标志,难免自视甚高。 若说荣国府里贾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还占了几分贤惠,这母亲派来自己身边的书香,便就只剩刻薄了。 林如海听着这话心底的寒意反是胜过了怒气,如今单是书香这么个丫鬟便如此目中无人,昔年贾敏方才嫁给他时,不知还有多少人,在暗中给她这新奶奶使绊子。 只听了半夏为了让书香欢心,又补充到。 “姐姐说的是,大爷今日新婚头一日也不陪着奶奶,却也到房中读书。咱们大爷向来是个有涵养的,自然不会当面给奶奶难堪,少读这一日书也无妨,而且小的瞧着大爷并不见得欢喜,想来大爷也算不上新婚之喜,成婚当夜哭成那副模样,必定是惹得大爷厌烦!” 林如海听到此可真是无言以对了,果然这人心不正,但凡有点什么都要往那坏处想。 他若刻苦温书,现下便成了厌恶妻子,若他陪伴在贾敏身侧,恐怕又有人编排他耽于美色了。 况且林海如今满脑子都是女儿黛玉死前的凄惨形容,面上哪里欢喜得起来? 藤蔓那边的两人忽的收了声,林如海听见似又有一人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只听见那人小心翼翼问书香。 “书香姐姐,大爷可还在房中念书?太太和老爷让传大爷过去说话。” 林如海听到这声音,想起这是母亲身边常使的传话丫鬟,名字也叫做小红,与贾府里的小红一样,也是个口齿伶俐的。 “是吗?我这就去传话!” 书香捏着妖妖的调子,一甩帕子,扭着腰身就要上书斋通禀。 她面上满是喜色,心中料定老爷和太太必定会找大爷问缘由的。 反正那新奶奶能在洞房花烛夜闹出呼天抢地,这一出必定不是什么好事,眼见着贾敏不讨喜,书香心里却是欢喜的很。 林如海往前迈了几步,自藤蔓之后显出身形来,对小红说到。 “不必了,我就在此处,带路便是。” 这可叫半夏和书香都吓得魂飞魄散,面色煞白。 “大爷?!” 小红不知这二人缘何被吓得变了脸色,尤其半夏那额上登时就滚了汗珠子。 林如海像是未曾见到这二人一般,漠然极了。 “管他们作何?带路。” 小红也不敢再问,垂着头,小心翼翼在前面领路。 林如海现下不想理会这二人,这般的态度不明,反而让这二人越发心虚。他又何必急着给他们一个痛快,总得把府里上蹿下跳的猴子都找的差不多了,当着她们的面杀了鸡,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如今最要紧的是在父母跟前将此事找个缘由圆过去,若不然,必定对贾敏今后在府上的日子有害无益,林家二老毕竟是主子,若他们不喜贾敏,那些个下人,怕是会更加猖狂。 不出林如海所料,林母果然开门见山就问起了此事。 “你们昨也在房里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戏?” 林如海做出母亲平日里最喜欢的孝子模样,诚惶诚恐,连忙解释到。 “孩儿不敢瞒着,却也不是什么戏,只是也算一番奇遇罢了,我与敏儿竟是做过同一个梦!在梦中我们便是夫妻,昨夜掀了盖头,夫人见了我,这才如此失态!” “即使如此,这本是好事,哭哭啼啼的作甚?” 等林老爷问完这一句,连着咳了好几声,林如海给父亲拍了好一会儿背,他才缓过神来。 “那却是一个美梦,我与她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林如海连忙扯谎道,若是他说是噩梦一场,说不准随后就会传出贾敏不吉的流言。 父亲身子不好,又是他大喜的日子,编也要编出好的来,林如海又对二老笑道。 “敏儿做了那个梦,心仪梦中之人,本以为与那人此生无缘,然见了孩儿与梦中男子长得一样,又知孩儿与她竟是做了同样一个梦,喜不自胜,这才失了态。” 林母听了面色缓和了许多,又听林如海说他与贾敏在梦中子孙满堂,更是触动了林家这么几代最为关注的后嗣一事。 不管梦境真假如何,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吉兆。 “即在梦中见过,那也算是旧识,你那媳妇年岁小也就罢了,她方才嫁入林家,娘家又那么远。我这做婆母也不好说,你私下也提点她些,将来府上要她管束,动不动就哭,未免让人看轻了去。” 依着林如海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林母此话一出,他反是放心了大半。林母知晓了因果,便也不留,林如海方才要走,却又被母亲叫住了。 “你如今新婚,少看几日书也不打紧,你那媳妇刚嫁过来,抽些空闲多陪陪她才是。” 其实林母更想提点儿子的是,要他与贾敏早日圆房,虽然谁都不曾当面说来,但大家心中有数,这新婚夫妻昨夜却是没有圆房的。 “孩儿知晓,让母亲操心了。” 林如海恭敬的行了礼,林母看着自己这儿子,满意极了,只愿当真同他们夫妻梦中一般,这林家在这一辈能够子孙满堂。 …… …… 贾敏如今正躺在床上假寐,她心头有事,昨夜就未曾睡好,此番想要补眠,脑内却是乱麻团,总觉着自己在做梦,却又不知梦见了什么,迷迷糊糊间察觉有人爬上了床,忽得被吓醒。 回过神来,却是脱了外袍的林如海。 “老爷才去了书房不久,怎么回来了?”林如海温书,最少也要个把时辰,这回来也就罢了,还往床上爬。 “我昨夜也未曾安眠,自是来补眠的,你也好生歇着,咱们昨夜没圆房,今晚可是要……” 林如海话还未说完,便被贾敏用被子堵了嘴。 但见芳龄十八的贾敏,羞的面上飞红,用大红被褥的一角遮了脸。 “真是不害臊,你可小声些,叫旁人听去又该如何。” 林如海见贾敏如此,故意打趣道。 “这有何好害臊的,夫人与我连孩子都生了,若是你我不圆房,将来可怎么生得出玉儿……莫不是如今年岁变小了,面皮也跟着薄了?” 贾敏自被褥中探出一张小脸来。“老爷还说我,老爷年岁变小了,面皮变厚了,人也轻狂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咱们快些睡吧!” 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林如海也不与贾敏废话,拉了被子将二人严严实实盖好,揽着妻子,很快便沉入了梦乡。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林如海与贾敏在床上睡得香甜,而那院中的书香与半夏却是战战兢兢,半夏是林如海的贴身小厮,先前林如海还未曾取妻之时,还能进得了内院。 如今院中有了女主人,他也只能在外院十分焦灼的干跺脚。 书香见这院中静得可怕,而贾敏带来的几个贴身丫鬟都在屋外守着,她舍了一支珠钗才从院里其他丫鬟的口中打探出来。 原是大爷与新奶奶在屋中补眠,特意嘱咐了不能打扰,如今院里的人,都不敢大口喘气。 直到了午间,已是用饭的时辰,这屋中却没有丝毫动静,书香只得壮了胆子,与贾敏的丫鬟春桃赔笑道。 “姐姐,大爷和奶奶还未曾用午食,恐对身子不好……” 春桃昨日就看书香不顺眼,她们做下人的有自己看人的法子,昨儿春桃就看出来了,今日再一打听书香的靠山,心中知晓这一位是不服奶奶管教之人,便也没给她好脸色。 春桃也不当即就答话,只是将她拉的远些,才神色郑重的说到。 “大爷特意嘱咐过,若他们午间起不来,今日便不用了,歇息好了,晚间才好办正事。” 春桃这话也说得不含蓄,她能当贾敏的贴身丫鬟,自然有过人之处。 至于大爷和奶奶晚间要办什么正事,自然不用春桃再多说,书香碰了一鼻子灰,更是没有胆量将林如海吵醒,只得找个借口,说自己要去书斋,灰溜溜离开了内院。 贾敏自林如海来了之后睡得就安稳了许多,末了却是因为腹中饥饿方才转醒,就听得耳畔有人温柔问到。 “可是饿了?” 第 4 章 柔情 第四章、柔情 林如海比贾敏醒得要早,想到妻子昨夜哭得伤心,必然身子劳累,是以也不忍叫醒她,见她醒来,很是体贴的问到。 贾敏还未答话,腹中便就唱起了空城计,又是将脸羞得飞红。 “让她们传饭,服侍你们奶奶更衣。” 林如海将半醒的贾敏扶了起来,倒是将贾敏那几个贴身丫鬟使唤得很顺手。 既是林如海发话,林家的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不多时便上了热菜和汤。 贾敏见这菜色不似前世那般,皆是她素日爱吃的。前世在林府里用的第一餐饭,多是淮阳菜式,那时的贾敏方才自京中来,很是吃不惯,却也只能逼着自己勉强下咽。 更为失礼的是,她竟然直接睡到了傍晚!贾敏心中矛盾得很,她一面感念林如海不舍得叫醒自己,让自己好生入眠,一面又忐忑会不会又有人说三道四。如今她的身份只是一个方才嫁入林家的新媳妇,不是多年之后林家的当家夫人。 自然也是同黛玉当年初入荣国府一般,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 贾敏见这些菜式,可见是丈夫花了心思专门要的。 “那些菜式,我如今吃得惯了,这般……老爷吃什么?老爷缘何不让人将我唤醒,也不知……” 林如海给贾敏碗中夹了几片芦笋,看着妻子局促的模样,温声道。 “夫人忘了,为夫也在京中住过好长一段时日,北方菜式,为夫也是吃得惯的。” 一旁服侍的春桃听得云里雾里,她不记得这林姑爷在京中逗留过啊?只是隐约记得贾府里的太太提过,林姑爷将来要进京赶考。只是看奶奶与姑爷如此浓情蜜意,她们做下人的也放下心来。 林如海好生睡了一日的觉,加之如今还年轻,到了夜里,这迟到的圆房自是闹了半宿,弄得妻子第二日险些起不来床。 翌日贾敏一面用香粉盖着脖颈上的印子,一面嗔怪道。 “虽说年岁小了,老爷今后也当节制些,多多保养为宜。” 林如海在一旁看着妻子梳妆,小意关怀道,“可是昨夜弄疼你了?” 贾敏羞的不愿意答话,只顾自己抹着唇脂。 前世贾敏与林如海圆房的时候,可是被折腾得够呛。林家几代单传,林如海又自小身子不好,本着养生的原则,林母担心儿子纵欲伤身,所以对丫鬟们管束极严,但凡有那么些错了心思的,都被林母给打发了。 就连默认了指个林如海的大丫鬟书香,至今没有林母的点头,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前世洞房花烛,两人都生涩极了,也是过了好几个月,夫妻房中之事才愈发和谐起来。 “保养却是应当,咱们如今可不能再胡乱吃什么药了,倒是不如多走动走动,或是哪日我去城外观中求教那些道长,可有什么养生之法。” 林如海前世就是病死的,深知自己不在人世之后女儿无人回护的凄苦,自然是要努力多活几年,保养身子一事,不用贾敏提及,他自己也要提上章程来。 “与道长学些养生活络的一招半式也就罢了,可不要由着他们胡诌,去炼什么仙丹灵药,宁国府那敬大爷,老爷可是见过的。”贾敏边说,便自己戴上了耳坠子,妆饰完毕,这就预备着去给林母请安。 “那是自然。”林如海知道贾家有个吃了丹药‘成仙’的,自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他不过想学些道教强身健体的功法罢了。 夫妻二人一道与林父和林母请了安,因得昨夜圆了房,林母对这媳妇的态度又缓和了一些,也是近来林家老爷一直在生病,图个清静。是以林家二老大多单独在自己院子里用饭,不待贾敏说话,便主动表明不必贾敏来侍奉汤药。 贾敏晓得这两位老人最希望的是自己赶紧与林家开枝散叶,侍奉汤药服侍二老的下人,整个府里绰绰有余,能名正言顺为林家绵延后嗣的,如今只有她一个,可惜这二老过世之后的十余年,她才给林家添了个女儿。 林如海看出了妻子的心思,连忙宽慰道。 “有些事命中皆有定数,不能强求,咱们还有十余年的时光要等,且放宽心才是。” 贾敏只微微点头,不曾答话。她昨夜被林如海闹得疲累,今日就算林如海邀她在园子里走走也不愿意动弹,只让林如海去读书,她要歇息。 林如海倒也没有在书斋中温书,取了一两本今日想看的歪在卧房的塌上,夫妻俩一人占着床,一人占着塌,安安静静打发了一上午。 午间传饭之后,待碗碟都撤了下去,漱口净手之后,贾敏问林如海道。 “老爷可是敲打过书香,她今日倒是极为恭敬谨慎。” 贾敏当年刚嫁进来的时候,这丫鬟可不是这般恭敬的,最后也不知为何却又被拉出去配人了,那时她原本以为书香将来必定是林如海的姨娘人选,加之自己人生地不熟,倒也给这丫鬟几分薄面。 林如海摇头否认到。 “这是后院的事,为夫不掺和,要敲打自然也是夫人来。” 见丈夫如此态度,贾敏于是又说到:“这些事不必麻烦老爷,我好歹也管家这么些年,这么几个人,也还管得住。” 林如海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奶奶管家,最是能干的,只是她终归是管书房的丫鬟,今后让她打理书房便是。” 实则林如海心里已是盘算了好几个法子要将书香弄走,只可惜若是现在就撵走,无论他如何解释,母亲也好,家里的下人也罢,多半都要把账算在妻子头上,分明是他要撵人,贾敏何其无辜? 林如海见妻子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半点不似困倦模样,于是便相邀她去自己的书斋过午。 贾敏早上养回了元气,倒也不再拒绝,夫妻二人便携手往书斋去。 “这些布置倒是一直没有变。”贾敏眼见这书斋布局,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就连后面林如海在扬州为官,她因病亡故之前,扬州府上的书房布局,与此处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要奶奶来,可不是来看书斋的,可是有要事相商。”林如海忍不住买了个关子,就等着贾敏追问,不想妻子并不上套,只是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就等着他说下一句,丝毫不急切。 林如海只得又继续将自己说了半截的话圆过来。 “我想着……年底进京,还赶得上明年的春试!” 这话似乎也在贾敏意料之中,她点点头,很是赞同。“我也觉得老爷若是能早一日考中,那是最好不过。” 毕竟前世林如海因为父亲身子不好,在家中侍疾,便错过了这一次春试,而后林老爷病故,林母也身故,林如海因为守孝外加身体有疾,接连错过了三次会试,耽搁了好几个三年,直到三十岁那年恰逢圣上开恩科,才一举及第。 好在他十八岁那年就中了举人,这些年来也未曾荒废学业,若不然怕也没有那么多三年可以耽搁。 贾敏自小长在京中,心中也有所盘算,丈夫前世在官场上也算是风生水起,是以今世于官场之上,早一日踏入,便能早一日为林家筑基。 “你且安心备考便是,父亲虽是病着,但我与母亲会好生在家中侍奉的。” 贾敏让林如海不要牵挂家中,这话贾敏作为媳妇不好明说,前世林老爷这病反反复复,却也是熬了一年多才过世的,林如海此番就算进京考试,无论能否及第,赶回家中也是来得及的,况且,相比于林如海在塌前侍奉汤药,林家这父亲怕是更愿意看到儿子金榜题名。 “下面才是我要说的重中之重。”林如海不可置否,“此番进京,我要带着你一起去。” 这一会贾敏终于惊讶了。“老爷竟是要带着我出门?!这如何使得!” 林如海神秘一笑,凑在妻子耳边,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贾敏先是不愿,随后林如海再三相劝,她这才点头应下。 于是林府的下人这才察觉,新奶奶嫁进来将近两月,除却按时去二老那边请安侍奉,其余时间倒是与大爷一道在书斋之中过的。 而原本自持身份在书斋之中服侍的书香,如今倒是更像是一个在书房之外看门的,毕竟书房之中有贾敏这个妻子打点,而贾敏若是要点什么,多半都会支使自己的陪嫁丫鬟。 这书香干着最轻省的活计,领着大丫鬟的月钱,心里却是一日比一日心慌。 七月里,过了乞巧节,林如海自称自己进来做了好些文章,便将这几月写的文章给了父亲品评。林家老爷才读了两篇,便觉儿子作文突飞猛进,甚为老辣,因为太过入迷,险些忘了吃药。 堪堪看完三篇,林老爷便让儿子取了名帖,邀请苏州山林书院的几位大儒来家中一聚。 “本也当是我带着你去拜会才是,奈何……”林老爷颤颤巍巍亲自写了帖子,嘱咐管家送去之时记得备上厚礼。 过了几日,一向清净的林府难得开了宴席,不过这些大儒们的重点却不是在美酒佳肴,更重要的是品评文章。 林母这次放手让新媳妇去操持这等的小宴,见贾敏应对得宜,对杯盏盘碟,菜式糕点,乃至器物摆设,以及花卉搭配都很是风雅,心下对这个儿媳又满意了几分。 其实若是照着荣国府在京中的风格,定然不会如此风雅,只是贾敏前世在苏杭一带久居,又很是上心琢磨过林家诸人的喜好,这才能将东西归置的合他们心意。 是夜,天已然黑了,众人也散去,贾敏正领着丫鬟婆子们打点残局,强打着精神宴了一天宾客的林老爷又把林如海传到了自己的院子说话。 “我与你母亲已经商量过了,要你去参加明年的春试!” 林老爷眸子亮得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多谢父亲,孩儿也觉着明年或可一试,只是……儿子还有事相求!”林如海说着,便跪了下去。 “我的儿,你这是何必,若有什么难处,与父母说来便是,何必行如此大礼?”这屋里就只有林家三口,林母连忙离座,想要将儿子扶起来。 林如海却执意不起。 “一来,孩儿此番北上,不能在父母跟前侍奉,实在有违孝道;再来……便是孩儿请求父亲母亲应允,能让儿子带着敏儿同去。” 林如海又拜了拜,继续说道。“非是孩儿耽于女色,如今能在文章上有如此进益,却也是父亲母亲为孩儿娶了一贤妻!” “这?”林母惊疑不定,看了看林老爷。 第 5 章 深远 第五章、深远 林老爷听罢却微微点头,咳了好几声,才又开口说话。 “先前与我儿定下这门亲,便是看中了国公对此女的教养,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既是如此,你们新婚,夫妻也不当分离,同去便是。” “老爷!?”林母想说此番有些不合理法,他们林家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人,这儿子进京赶考,带着妻子恐怕会分心,这要传出去,于林家名声无益。 不想林家老爷却是看得透彻,反是笑着问林夫人道。 “敢问夫人,若是真论学识,你与吾儿小厮相比,与那坊间读书先生相比,何如?你我身边不缺人使唤,她终归长在京中,离天家近。今日我儿能有如此进益,必定是受了点拨。况带了儿媳去京中,上下打点,人际往来,想来不用你我牵挂,何乐而不为?” 林母见老爷如此说,面色也平静了许多,不再反对,这媳妇的四书五经,总也比那些小厮学的好多了,最不济也可与儿子搭上话。 林母本身也有几分学识,当年也是正经学会诗书的,并不是那等只识得几个字看个账目的女子,况且林老爷也不曾说假话,他们夫妻二人当年决意定下贾敏之时,就是看中贾敏自小被贾代善带在身边教养长大这一点。 “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林如海难以置信自己的父亲竟会如此的通情达理,连忙又行了个大礼。 “父亲母亲,孩儿预备重阳之后启程,您看可合适?” 既是说到要离家,自然得有一个启程的日期,林如海原本计划着,九月里启程,等到了京中刚好赶上年关,修整一两个月,便是春试。 不想林老爷却摇了摇头,对儿子这期限不赞同,“太晚了,过了八月十五,你们就启程吧!” 说完又咳了起来,林母连忙给丈夫顺气,又同林如海解释到。 “这日子方才你父亲与我商量过了,还是八月里启程最好,京中不比江南,冬日里更冷,你早一日到了,免得在路上受冻,况且八月里好日子多,你要出门也讨个好意头。” 林如海哪怕已是活了第二世,见父母如此为自己打算,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他当年能为女儿多加筹谋,他的玉儿也不会死的如此凄凉!林如海只得含着泪,又是一拜。 “快些起来,也别绊在我们这里了,去找你媳妇去吧!”看见儿子这个样子,林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打趣道。 娶妻之后林母是眼见着自己这儿子面色红润,精气神也比先前好了许多,平日里面上也多了笑容,如今学业上又有进益。或许先前儿子那梦,还真是一个吉兆,这两人的命数,果然是天造地设。 想到这里,林母先前那点关于带着女眷去赶考不合时宜的烦扰早已烟消云散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林如海辞别了母亲,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贾敏今日忙了一日,如今累得浑身酸痛,正让丫鬟给她捏着肩,林如海让丫鬟退下,自己给妻子推拿。 不想男子力气太大,竟是疼的贾敏‘哎呦’一声。 “老爷!我说是谁,这般没轻没重的!”贾敏一回头见了人,嘴上虽不饶人,面上却是欢喜得很。 “我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如海眼中亮晶晶的,“父亲母亲同意你与我一道进京了!” “当真同意了?!”贾敏也难以置信,想来方才林如海去二老院中,就是说这件事情的,看丈夫这神情,此事定然十分顺利,看来自己先前看的那些文章,预备的那些说辞,却是无用武之地了。 林如海点点头,弯腰一把将妻子抱了起来,就往内屋里边走边说。 “父亲还说了,要我们八月十五后挑个好日子就启程,早日进京,免得在路上受冻。” 贾敏挣扎了几下,“老爷快将我放下,仔细闪了腰!” 林如海却自顾自抱着人往床那边去,笑嘻嘻道,“夫人不必担忧,为夫这两月略习了武艺,气力也练出一些,不若你来验一验?” 说罢林如海将贾敏放在床上,顺手便解开了妻子的裙带。 …… 翌日。 贾敏却是起迟了,她昨日为着那宴席操持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人晚间还不知足厌,弄得她又起晚了,连带着林如海也没有同往日一样早早去书斋温习。 “你还这般,就不怕父亲母亲又改了主意!”贾敏又同前几次一般遮着脖子上的印子,昨儿还专门和他说不要在这等惹眼的地方留下印子来,他偏偏还故意多弄了几个。 林如海却是闲适的为妻子挑着珠花,顺便锻炼一下自己的审美能力,拿了一只八宝簪子,边比划边说到。 “不必忧心,我今日本就不打算温书,既是要出远门,时间又这么紧,自然是要赶紧打点一二了。” 贾敏却依旧放不下心来,蹙着眉头,倒是与先前黛玉颦眉的模样有□□分相似,她自小就是未雨绸缪的性子,又经历过上一世几十年的时光。 她与林如海会有这般奇遇,焉知今世其它事情会不会改变,弄不好今年春试的题目都不是上一辈子的那几道,于是对林如海说道。 “这些不必老爷操心,我自会打点妥当,老爷还是多看书才是,虽说前儿也高中过,只是如今不是那一年的春试,就算还记得试题,却也不知有什么变数。” 林如海将自己挑的那簪子轻轻插在妻子发间,又看了看镜子中佳人的模样,对自己挑的珠花很是满意。 “我知奶奶神通广大,只是你毕竟在内宅之中,不便出门行走,还望奶奶您允小的这一日的假,明日小的必定头悬梁,锥刺股,好生进学。” 贾敏被林如海这腔调逗乐了,还当真是年岁轻了,比之前世温和而又略显古板的丈夫,如今这一个却是有趣极了,她抿唇而笑。“老爷还真是学了油嘴滑舌……” 贾敏越发肯定这腔调是在那荣国府里耳濡目染了,其实前世林如海年轻之时也不古板,只是他们夫妻新婚之后,林家老爷一直病着,林如海这当儿子的也甚是忧心。而后便是二老相继故去,夫妻二人一直在守孝,等出了孝期,想要个孩子,又一直渺无音讯。 昔年的心态,比之今朝,却是大大的不如。 林如海也甚是得意,又嬉笑着给妻子攒了一支珠花。“可是我瞧着奶奶极为受用。” “是啊!”贾敏点点头,却又想勾起一段心事来,笑容也淡了去。“若是我能多教养几年玉儿,她怕也会劝人读书,恐会遭人不喜了。” 林如海想到此,也自责道。“是我没将她教好,读书人中是有蠢禄,却也有经世致用之才,却也不能一叶障目了。读书岂会无用呢!” “咱们将来,必定要给玉儿请个好夫子。” 贾敏看了一眼丈夫,也是一叹,那贾雨村既然是有进士之才,于才学上却也教了黛玉些许东西,只是与其他方面……毫无裨益。 林如海得了妻子的准许,出门打点了一日,午饭也不曾回来用,晚间日头都下了山,暮色四合,这才堪堪归来,见贾敏等着他用饭,瞧着那泛着暖意的烛火,心里熨帖极了,一日的劳乏都消了大半。 “老爷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事怕是还以为你赶了极长的路呢!”贾敏连忙上前,亲自服侍林如海换了衣裳,又给他倒了杯水,让人赶紧将饭菜都摆上来。 林如海向来浅眠,于是贾敏到了下午皆不让他碰茶水,虽说如今年轻倒也没什么大碍,晚间也还能入睡。可现下贾敏是铁了心思要与丈夫调理好身子,自然是每一个关节都不能放过。 “虽说就在城内,却也是走了许多地方。”林如海换了衣裳,挨着桌边坐下,见丫鬟们布了菜,边端了饭碗边向妻子汇报工作。 “母亲还未曾让你接手家中各处的铺子,我忧心若是你我二人出去了,家中诸事让母亲劳累,便去先查了几家大铺子的帐,余下那些不打紧的,就是等到我们从京中回来再看也不迟……至于各处田庄,照例是管家打理,你若想管,也要等一等了。” 贾敏给林如海盛了一碗汤,晾在一旁,一会儿凉了好用。 “我自然不急,如今家中余粮尚丰,况且父亲告病辞官,老爷虽不是白身,也只是个举人。前世也是圣上怜恤,这才拟了恩旨让咱们继续住着宅子与父亲母亲守孝,若不然没了爵位,咱们却也是僭越了。” 正如宁荣二府一般,若是贾母一去,恐怕那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却是用不得了。若是没有能力,就算家中金银堆积如山,却也如同稚子怀抱金子于闹市,人人都想来抢夺。 当年林如海将家财与黛玉一同托付给那些人,不就是为着找个依仗,以免玉儿被夺了家财,谁知却是引来了一群玩恩负义的豺狼虎豹?而这些人,原本是贾敏的亲族啊! “还是奶奶见识非凡。”林如海恭维了贾敏几句,端碗用了一口汤,二人便认真用饭,不再闲话。 用不了两日,林家大爷要进京赶考的消息非是在林家前后院里穿开了,连山林书院也大半学子知晓,有那么些也要进京的学生便也想着与林如海一道,借一借林家的光。 读书人之间互相关照提携,也是自然而然,若不然当年林如海也不会与贾雨村谋事了,林如海倒也没有拒绝,还专门安排了船只,却也要与所托之人说明此番要携女眷上京,免得到时候有些不知事,又说三道四,多有龃龉。 这么几日间,却也有好些人来询问,也有人担心与林家家眷同乘,多有不便,林家却很是大方看,专门为这些想要一道的学子备了船只,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报名的学子却也有许多个,林如海怕一艘穿不够,便着人多备着。 林如海这行程赶得急,出门又是去奔前程,林家上下因为这一件事忙得热火朝天,虽说是出远门,但是人人都巴不得这趟差使能落自己身上,而那万事不用管的书香,却是急的嘴里都起了血泡。 她心知肚明,大爷此番,必定不会带她上京了。 第 6 章 后宅 第六章、后宅 书香原本就心高气傲,原先贾敏没嫁进来林家的时候,因为她是林母指派的丫鬟,在林如海跟前也算有头有脸,不时还说得上几句话。 如这林家宅子里有了新主子,她先时刻薄贾敏,又被林如海抓了个现行。如今在这大宅子里却也越来越边缘化了,此番大爷进京竟是要带着新奶奶,必定是轮不到她了。 书香这等的丫鬟,原就有骑到主子头上的念头,现下却是心中嫉恨得很,满心想着若不是那些话被大爷听了去,此次上京城,林如海也应当带着自己才是。她无处可泄愤,这一二月来因为林如海远着她,贾敏平日里更是不敢支使她,其它下人当然看得出来此人失了主子的喜爱,言语间不免也明里暗里讥讽着。 所谓妒火中烧,这人便就会错了主意,书香自然把所有的怨愤都记在如今与林家大爷如胶似漆的贾敏头上,她去不得京城,必定也有法子让这新奶奶去不得。 于是书香自厨房中顺了巴掌大的一小瓦罐油,预备在上书斋的石阶上做做手脚。她这一段时日每日守在书斋之外非是一无是处,起码将贾敏出入的时间记得清楚。 大爷多半是晨起,和那前一二月招来的女拳师习过几套拳脚之后便会往书斋来看书。而过上个把时辰,这林家的新奶奶贾敏,必是风雨无阻的来送吃的,多半是汤汤水水或是一些精致的点心。 书香预备将这石阶都涂抹了,若是这新奶奶能不脚滑,也算她的运道。 这一日天好得很,七月里的太阳,方才探出头,便让人觉着热辣辣的,不多时,石阶就被烤热了,待书香装作一副恭敬模样迎了林如海上书斋之后,眼见着他开始认真与书案上写字作文。 书香便也蹑手蹑脚的离开,从山石洞里拿出自己那一小半罐子猪油,试着在石阶上抹了一块,这青石上泛着油光,布鞋一踩,一个不甚就开始打滑。 书香也不敢此时就作怪,万一这期间有人来此处寻林如海,比新奶奶贾敏提前来了,她这诡计说不准会被拆穿。 她又将自己藏的东西放好,看着东边屋檐投下的影子,焦灼的熬着时辰。 今日也同之前无甚区别,这一大早的也没什么人来找林如海有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书香便自那瓦罐中舀了猪油,寻了石阶转角有山石遮挡的地方,蹲下身子,手忙脚乱往那石阶上涂涂抹起来。 忽得石阶上投下一片阴影,书香本身便是在做坏事,只专注于早日将跟前这几级石阶涂完,一时竟是不查。 “书香,你这是在作何?” 只听那人心平气和的发问,像是瞧见了极为寻常的一件事,并不觉着意外 书香呼吸一窒,这声音!? 抬头一看,登时吓得踩滑了一级石阶,瘫倒在地,虽是本能想要逃开,可腿脚发软,心如鼓擂,汗如雨下,却没有气力再爬得起来。 只见一贯温和的林如海的目光越过了她去,只看着石阶旁边的假山之后,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个壮实的婆子。 “你还杵在那里作何?还不将人绑了?”他看着阶下的半夏,厉声喝到。 此时却有一只纤纤素手悄然攀上了他臂弯,倒是让他的怒火平息了七八分。 “怪不得老爷要我今日从亭子那边绕过来,原是知晓有人作怪……” 人赃俱获,贾敏见状也不必多问,这侍女果然是狠毒的心肠,前世或许是这书香也想做些什么坏事,提前被她那婆母察觉,便寻了个由头给处置了,逐出了林家,甚至都等不到贾敏亲自出手。可惜因得前世书香是林母的人,她也不曾深究这丫鬟犯了什么事。 “你是母亲指的丫鬟,我也不好处置你,给我拿住了她!莫要让她碰死了!” 林如海见半夏领着人,却是有些不敢使劲动手的模样,冷了眉眼。他先时做官的时候,遇到过几次人犯不肯束手就擒,趁着看守之人不察,一头碰死的状况,是以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更新最快的网 那几个粗壮的婆子这才把人稳稳架住了,而原本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书香就算此番想一头在山石上碰死,现下也没了那机会,就算想要咬舌自尽,也马上被人用帕子堵了嘴。 见这些人绳子都备下了,书香便知大爷这是守株待兔,就等着自己动手,好来个人赃俱获。 林如海晓得就算此时妻子在府中已是很得人心,这事却还是他来处置最合适,因为这是母亲指给自己的丫鬟,在贾敏未进门之前就定下的事。林如海亲自督促着下人们,一路压着书香到了林家二老住的荣安堂,不想打扰父亲养病,便将人压到了偏院,他才去请了林母过来。 若说林如海抓书香之时神色平静,可到了林母这里,可是把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着实气了一场。 书香是她特意为儿子选的大丫鬟,如此背主,简直就是当面打了她一耳光。更让林母后怕的是,这法子看似拙劣,可那处都是山石,一不小心跌了定然会受伤,若是弄巧成拙踩到那石阶滑倒的是自己的儿子? 林母越想越觉得心惊!碍于这院子离主院太近,不敢发火,以免惊扰了林老爷,沉了嗓子,面寒如冰。 “老爷病着,家中就不见血光了,赶紧拉出去卖了,卖的越远越好!” 林如海打了个手势,半夏便连忙招呼着那些粗壮的婆子,赶紧将人拖走了。 林母连着喝了两碗安神茶,堪堪才稳住心境,神色怏怏。 “是我老了,竟然看走了眼,这样的东西……”想到自己竟是有过把这样的人给儿子做姨娘的心思,林母愧疚极了。 “这人长得有鼻子有眼,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哪里能怪太太呢!”桂姨娘在一旁给林母按着头,出言宽解。 桂姨娘如今也不年轻了,算是林家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几个下人,素来人又温和,办事也妥当,比之其它几个姨娘,地位却是高上许多,连林如海都敬着几分。 此时屋外传来一两声咳嗽,林母便知是林老爷来了,天热,林老爷穿着家常的夏布青衫,两鬓斑白,因为常年病着,面色发青,眉宇间似乎皱纹又深了些许。 “你下去。”见桂姨娘在屋内,林老爷头一句便是将人遣走。 桂姨娘也低眉顺眼,柔顺的离去。 林老爷拄着拐,立在妻子面前,居高临下。 “那丫鬟……心术不正,就算旁人买了,恐怕也是换个去处害人,咱们府上不等着她换钱用,留不得了。” “老爷竟是知晓了?”林母脸上的惭愧之色更加重了,自己没将后院管好,最后还是叨扰到了丈夫。 “都在一个院子里,那么大的阵仗……孩子如今娶了妻,今后身边服侍的人,要更仔细些才行,扶我在廊下走走吧!”林老爷也不愿在纠结此事,语重心长,与妻子说到,“是人便有百密一疏,如今既是抓住了罪证,倒是不必耿耿于怀,你也不必时时护着他,毕竟护不了他一世。” 相比于奴才的背主,林老爷却是欣慰自己的儿子却也有几分心机和警觉,早年妻子总是将孩子护得太好,他们家中又不似旁人家有什么争斗。林老爷总担忧儿子将来会不会在这等阴私之事是上吃亏,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 然而林家二老并不知晓,自己的儿子能有这般心计,却是实实在在用他们孙女的性命换来的。 贾敏亲自盯着人将书香在石阶上抹的猪油清理了,洒了灶灰仍然觉着不够,又吩咐管家媳妇务必在这几日请了雕刻师傅来,将这园子之中石阶上的青石板都凿毛了。 林家的园子年头久了,好些石板被踏得滑不溜秋,莫说抹了猪油,就是平日里下了雨,有几处也滑得很。 “不知前世书香又做了什么恶事,被母亲发卖。只叹这本是在我院中的事,我这当大爷竟是一概不知。自小……母亲便将我护得太好了!”林如海想到自己从小到大长在林家,便没有在家中见过什么腌臜事,是以才会将荣国府也想成了林家这般清净。 “老爷那时忙着进学,也不该被这等事分了心的,莫说老爷,就连我也不知为何。” 贾敏不得不承认,她嫁进来的头两年,这家也是被林母死死的捏在手中,直到后面这婆母病了一场,精神不济,她这做媳妇的才渐渐管起家事。 “男子不问内宅?……如今看来,此话不妥。”林如海摇了摇头,拉了贾敏的手放于自己的掌心之中,十分郑重的说到。“若是将来这宅院中有什么事,奶奶可千万莫要瞒着我。” 见他如此要求,贾敏也重重的点了点头,若是她当年不想图着一个贤妻的名分,也让丈夫知晓女子于后宅之中生活的险恶之处,或许他当年就不会想着把玉儿送到别处寄人篱下了。 书香的处置,林如海与贾敏最后也不曾过问,林母那边对外声称是被远远卖了,至于卖到了何处,怕是只有阎王爷知晓。 这大丫鬟被发卖,起到了极好的杀鸡儆猴的作用,林家的上下比之往常又安分了许多,及至过了中秋,林如海启程,家中无论内外,都没有人敢惹是生非,就连丫鬟之间的口角,也少了大半。 八月十八,风和日丽,是个宜出门的好日子,林如海领着贾敏早早就去给林家二老磕了头,登上了北去的渡船,往京城而去的时间,比之前世,足足提前了十年。 第 7 章 路途 第七章路途 北上京城的路,在林如海与贾敏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 虽说明面上贾敏方才加进林家不久,这本是她前几个月才走过的路。然而,实际上他们的魂魄虽黛玉一路飘荡至荣国府却也是经年之事了,况且那个时候,他们夫妻二人不过幽魂,忧虑着女儿的未来,哪里有心思看风景。 林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是以此番林如海进京,并没有想着要轻车简从,先前贾敏陪嫁的四个丫鬟都带上了,却依着贾敏的主意,并没有把加贾敏的乳母一家带上。倒是林家的管家媳妇和在外行走可靠的小管家带了好几个,至于一应用具和书籍,自然是能带多少就带多少。 林如海如今可不想委屈着自己。 林家这次载的东西多,船也大,后面还随了两艘略小的船只,便是那些与林如海一道进京的学子所乘。 “我如今才晓得当初自己错了……”船已经出了姑苏,一路顺风顺水,行出了百十里地。林如海与妻子贾敏开了窗,看着两岸青山相对而出,想来那年黛玉进京时,也看过这样的风景。 只是当年林如海只给女儿安排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丫鬟,由贾雨村领着便北上那么远的路。 “你以为女儿家出门……能同男子一样吗?当年老爷北上进京赶考,可也是带了一船的人,早知会有这么一遭,我当年也该让老爷管一管家才是。” 见丈夫如此愧疚,贾敏却是没多少责备之意,终归是她将诸事打点的太好,倒是最后让林如海不知庶务了。 “是啊,想来我也是个富贵闲人,百无一用是书生。”林如海看着远方携坠的残阳,深深叹了一口气。 “老爷莫要气馁,这么一段时日来,也是有长进,将来必定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贾敏打趣林如海,毕竟前些日子,若不是林如海警觉,时刻注意着书香的动向,指不定她就会摔上一跤,若是真伤得重了,必然是不能一道往京中来了。 而跟在林家大船之后的两艘略小的船上,统共栽了十二名自姑苏一带上京赶考的学子,其中大半是山林书院的人。 一学子赏着傍晚的江景,忍不住与同窗磨牙道:“还以为跟了这林家的大爷,可以有地方赏玩,有酒席可吃。不想人家却带了妻子和那么多丫鬟,倒是看不上咱们这些穷酸样。” 只听另一个衣着更为简朴的学子却连忙劝到。 “先生不可如此说,我们本就是进京赶考,林家仁义能载不才一程,又提供饭食,已是感激不尽。况且林家大爷新婚,带上妻子出行,亦是无可厚非,若说略有憾事,便是不能与他讨教文章……” 不料原先倚着窗发牢骚的学子并不听劝,看着这人轻蔑的笑了一声便不在此处赏景了。 这一切却都落到了林如海原先的贴身小厮半夏的眼中,他起先为了附和书香,说过新奶奶的不是,好在也算将功折罪,依着林如海的要求盯了书香好一段时间,在她犯事的时候将她抓了。这次北上,林如海让他招呼这些搭船的学子,半夏心下便凉了半截,觉着自己是当真失了主子的倚重。 如今才不过几日,却是看了好几出戏,这读书人果然是形形色色。在半夏眼中,大爷虽然和新奶奶一道乘的大船,但是每到渡口能扎营之时,总也会客客气气与他们寒暄几句,这些人本就是借了林家的光,却是有那么几个自视甚高,觉着林家不将他们奉若上宾,便是屈才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 他也渐渐明白了,原来大爷让他来这边却是为了观察这些人的品性,于是半夏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两艘客船都走动得很勤,也渐渐摸清了这些人的秉性。 路程过了大半,在一处镇子的渡头扎营的时候,林如海便把半夏传了过去,拷问他这几日所得。 半夏也没浪费这么些时日,自己兢兢业业的观察,便将各人的言行秉性都学了一遍,林如海听了颇为满意,随手赏了他一个银裸子,让他继续招呼着那一群学子。 送走了半夏,贾敏自然是要恭维丈夫几句,自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看着他笑道。 “老爷如今却是……越发慧眼识人了。” 林如海将荷包收了起来,因船有些摇晃,连忙扶了贾敏坐下说话。 “他如今年岁小,尚可以教一教,他前世跟着我……也算尽心,只是不知我走后,他那一家子如何了。”林如海想到自己前世病重之时,半夏却是比身边服侍的姨娘还尽心,他撒手人寰以后,几乎都哭出血泪来。 “是个机灵的小子。”贾敏也点头赞同,她也知道半夏在林如海跟前服侍了很久,对林如海的忠心做不得假,前世林如海上京赶考,诸事也是半夏打点的。 “若是当年我让半夏随着玉儿进京照料……”林如海又想到了女儿,睹物思人,他这做父亲的,如今却是时时睹物,时时思女。 “老爷……玉儿出生还早呢!咱们这次仔细挑人就是了,莫要自责了。” 贾敏见林如海又开始伤怀,赶紧劝到。 这夫妻大抵如此,你劝劝我,我宽慰你,不然等着女儿出生的这十余年,又该如何熬得过。 林如海自八月十八离了姑苏,顺着水路而行,一路平安顺遂,贾敏原忧心林如海久居江南,北上而来,又兼之路途颠簸,怕他水土不服。这一路走来,非是林如海身子康健,就连林家带来的几房人,也未见不妥。 他们夫妻二人忙着赶路,一路也无游山玩水之心,走过将将三分又二的路程,原先搭着林家小船的人中便有三四人辞行,这些人想要各处交游一番,各处赏玩几日才进京而去。如今见林家竟是一门心思只在往北去,只好舍了林家的船。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林如海也不勉强,毕竟作为读书人,各处游历也是应当的,况且这其中有几人也是途经亲人所居之地,想去拜会亦是人之常情。 他只把场面话说好,也不多挽留,面对着几人的邀约,却也婉拒了。 一来二去,待他们弃舟登案之时,原先在扬州城中上船的十二个人,却也只余下三人了。 这三人俱是寒门子弟,先前发牢骚论林如海不带他吃酒游乐的那人倒是随着其他人先下了船,而那感念林家善举的学子倒还在其中。 这人也姓王,只是和‘金陵王’的王八竿子打不着,名叫王良,字厚之,现年已是二十有五了。 林如海晓得其他二人在京中都有投奔之处,而王良却是没个去处,便提出自己家中房屋宽裕,问王良可否愿意到自家处下榻。 王良纠结了半刻,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却是红着脸应了,只让林如海能随意给间屋子落脚便成,林家有女眷,他是万万不能去的。 林如海也不再勉强,林家在京中的宅子后面就连着个小院子,原先盘下这宅子的时候,原本是想要用来安置车马的,而后发现路太窄了,马车只能勉强通行,后面便用作外院的下人房,可是因为林家长居江南,京中的宅子也就留个几个人看守,这小院子也闲置了,林如海便着人将王良安置在了此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半夏稳妥的办了此事,乐颠颠的回来与林如海复命。 “老爷,这王举人也真是客气,说那院子太大了,若是家中住的挤,匀些人去那边住也可以,我这边人还没过去,他便将床铺都归置好了,又说今后吃食自己做便是,不劳烦我饶了大半院子的围墙给他送饭。王举人还给了小的一盘他家奶奶炒的糖蚕豆,这么久了,竟是还没舍得吃完。” 半夏说着,抓了一把蚕豆来像林如海献宝。这王举人虽是个读书人,但是却长得有几分憨厚,瞧着又黑瘦,手脚也不似自家大爷这般白嫩,想来就是那正经的耕读之人,多半在家中也是做活,才晒得这般模样。半夏别的不会看,单凭王举人感念林家的恩这一点,他就敬重几分。 “他也算我的同窗,你莫要因为旁人家贫就看轻了去……不必过分殷勤,且上心些就成,将我书房之中的文房之物匀一份给他,不必拿最好的,可用的就成。”林如海又吩咐半夏道。 “小的明白,这就去!”半夏见大爷总算又同先前那般看重自己,就算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不觉得累,反而浑身是劲儿,风风火火又去完成大爷给自己的任务去了。 待半夏走后,贾敏才从内间出来,嗔怪道。 “你也不知与半夏讨几粒蚕豆尝一尝……老爷对此人如此上心,难不成又想扶持一个贾雨村不成?” 林如海倒了杯茶,递给贾敏请罪。 “这也却是我的不是,还望奶奶恕罪!只是这一位……虽是现在拿不准,但是将来起码也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况且人不可貌相,他可是明年那一科的榜眼。” 贾敏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那年听闻山林书院出了个榜眼,圣上本应该点他为状元,只是因为长相之故,方才……” 林如海点点头,“夫人说的没错,正是此人。” 贾敏听罢又赞。 “此人果然是大才,若是我没记错,他却也是官至二品,只是因幼年劳苦,落下了顽疾,未及不惑之年,便一病去了。他虽穷困,却也能舍得下身段,对你我二人的恩惠坦然受之,半点不做作,想来是胸有成竹,将来必能回报,比那些没什么本事却还端着清高架子的门客好多了。” 这话却是在说贾政养的那一群吃白饭的‘文人’。 “正是如此,姑且不管将来他是否会为贾雨村之流,咱们姑且就当积了一份功德,此人若是个知恩的,于我仕途之上,也是一份助力。” 林如海不曾掩饰自己的功利之心,但也不愿见此等有才之士因得生计疾苦,落了顽疾,同自己前世一般受尽病痛而亡,又与妻子解释到。 第 8 章 亲戚 第八章、亲戚 “况且前世听说这王良故去之时亦是膝下无子无女,纠其根源便是他极为重情,虽说发妻无所出,却也执意要过了不惑才纳妾室,哪知他……” 哪知这王良却没有活过不惑之年?! 贾敏听完,眼眶都有些发热。当下虽是有男子四十之后才纳妾之说,但大多人家并不当回事,尤其是那些不能生出嫡子的人家。就连前世林如海也纳了三房妾室,贾敏久久不孕,也有等着妾室生了孩子抱到自己跟前养大的心思,奈何几门姬妾亦是无所出。 至于宁国府与荣国府,除却妾室,那些个爷们还有不少的通房,甚至外头的相好,王良这般,可见其对发妻的深情。 “正是如此……早前半夏就说,这王举人最羡慕老爷我的,便是可以带着奶奶一道进京来。”林如海说着,又是一把将贾敏抱了起来颠了颠,似乎觉着妻子重了些,纳罕道。 “却不知是我这一路疏于晨练,如今抱着奶奶却是有些吃力,还是奶奶这一路羁旅,未曾消瘦不说,却是长了斤两?” 贾敏听林如海这么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上可是真的胖了,却还记挂着王举人的事。 “早知如此,咱们还不如将王举人的妻子也一同带来。” “此事容后再议,且让我瞧瞧奶奶究竟是不是圆润了。”林如海笑着,直接将人抱进了内室。 天色已晚,月明星稀,长夜漫漫,最是良辰美景,春晓一度。 次日林如海夫妇理所应当起得很迟,原先一路大半时候都在船上,虽说也有过那么几次,可总不能尽兴。现下总算安顿下来,林如海又怎么会放过这等良机,如今虽是在京城,可不知是不是林家二老不在身边的缘故,贾敏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拘谨了,昨夜甚为得趣。 林如海早起换了身大红盘金的衣裳,虽是冬日里,却生生穿出一股子春风得意来。 “怎的穿的这样红艳艳的,倒是与方才成婚不久那几日穿的衣裳差不多的模样。”贾敏见他如此,便也附和着赞了一声尚可。 “这冬日里冷清清的,穿了一身红,觉得暖和,况且你我二人如今也算是成婚不久,怎么就不能穿红了?”林如海说罢对丫鬟道,“春桃,去给你们奶奶也找件红衣裳来。” 春桃得了吩咐,笑着应了,连忙摇夏荷开了箱子找衣裳。 林如海回过头。 “咱们今日就穿了这红衣裳,去拜见泰山大人。” 未及贾敏答应,林如海又拉了她在妆台前,给她寻摸今日要戴的簪环首饰。 贾敏如今对于荣国府,心绪却是复杂得很。 那一个地方是生她养她的所在,也是父母殚精竭虑与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哪怕是前一世,比之其他同辈的女子,贾敏嫁人之后,除却一直所出,也是过得极好了。 虽说前世的林如海不如这一世这般温柔体贴,但是二人也算是相知相守,举案齐眉,就算后面纳了妾室,林如海依旧是最将她放在心上。那几门妾室也比她的哥哥房里的那些安分。 只是最后林家是那么一个下场,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却也是那么一个结局? 贾敏忘不了黛玉最后那一段日子,若不是紫鹃警醒,将她们厚实的衣裳藏匿了一些,恐怕最后黛玉连一件御寒的衣物也无,那时天冷了,屋中没有炭火,紫鹃只得让雪雁去园子里寻些枯木,烧了细碎的木炭,勉强能燃着,添一些暖意,可这样的炭火多半又会有烟尘,黛玉的咳疾反而更严重了。 那可是她捧在手心中养大的女儿啊! 荣国府里得了消息,早早就派人等着,贾敏不想一入京城就去面对着那一家人,是以才让丈夫故意挑了天色将晚的时候进城,这样便理所当然不去那荣国府走一遭。 “如今老泰山还在,你也该去看一看他。”林如海知道贾敏的心思,将手放在她的肩头,“这些事,避不开,终归是要见的,只是今世,我们必然不会与前世一般,咱们会平安陪着玉儿长大。” 贾敏滚了几滴泪,林如海小心擦了,又催促她快些换衣裳。 若是林如海的记忆不曾出错,贾代善是来年春日里过世的,正是殿试之后的几天,当时京中好多人家一面办着宴席恭贺题名的学子,一面又要到荣国府里吊丧,与其说热闹,更多的是忙乱。 林如海想到妻子前世嫁入林家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重归故土,如今既然来了,旁的是非恩怨暂且不论,姑且先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见贾代善几面也是好的。 林如海前世在荣国府里飘荡了那么久,看透了这府里的人心,这次当然是备了厚礼。如今宁荣二府在京中还有些势力,对当下的他而言也可以借几分力,贾家的人前世如此待他林家,这辈子自己将宁荣二府当个踏脚石,也未尝不可。 这府中之人,见了贾敏又得了林家的礼,却有几分欢喜,贾母又是笑,又是泪,见女儿回娘家的喜悦做不得假。 而那两个兄长,面上也是喜色,大哥贾赦的长子贾瑚,还有二哥贾政的长子贾珠得了礼,叫人倒是嘴甜,也还记得贾敏这个小姑,至于贾敏头上那两个嫂嫂,却也是客客气气的。 贾母当年确实疼爱黛玉,荣国府里其它的姑娘都要往后靠一靠,可黛玉终归是她的外孙女,而贾宝玉才是她的嫡孙。 贾母还在世时,荣国府好歹还有个架子,黛玉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起码没有短了吃穿,除了吃药,他女儿本也花不了什么大钱,比之那荣国府的大爷的花销,不过九牛一毛,况且这贾家又昧下了林家那么些家财,若用来供养黛玉,够她几辈子的花销。 只可惜老太太一命呜呼之后,众人忙的是如何争夺她仅有的几个物件,哪里还有人会在意黛玉!更有甚者不过巴望着黛玉早些死了,便再也不会有人询问林家的钱何处去了,贾敏的嫁妆却又被谁拿了? 贾代善见了林如海,越发觉着自己那两个儿子不成气候,唯一心下宽慰的,就是自己与女儿寻了一个好人家,父女俩难得寻了个机会能私下说些话。 “我还担心你去了南方住不惯,如今见你……却也是放心了。若你是个男儿,这府上怕是更有指望,你那两个哥哥皆不如你,我也不指着他们成什么大事,只要不惹了祸端就成……若是将来有个什么,你且要记着,你是荣国府出去的姑娘,虽是嫁人了,也当同气连枝。” 贾代善此话,却也不能说不在理,若是贾敏的两位兄长是可靠之人。不图他们高官厚禄,只求能有几分良心,贾敏必定也是照做的,只是如今,她却不愿了。然贾敏也不愿让父亲失望,她已然不是那个方才出嫁,天真烂漫的女儿家,只表面敷衍道。 “父亲说的是……倒是女儿将来,怕是还要两个哥哥多帮衬才是。” 贾代善原是见女儿此次归家,与父母兄长都有几分生疏,出言敲打她,见贾敏如同出嫁之前那般乖顺,这才放下心来。 贾敏见父亲如此,越发的心情低落,却也还得强颜欢笑,撑过了一日,待与林如海归家之时,已是身心俱疲。那分明是自己出嫁之时依依不舍的家,现下贾敏却真的不想再踏入一步。 “若是今后那边再有帖子,你只管过我病了,实在不济,就说我不许你去。” 林如海见妻子如此心力憔悴,也心疼极了,早把什么要将荣国府当垫脚石的想法抛之脑后,就算没有这岳家,他照样能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我无事,多来几次便好了。”贾敏笑得苍白,“只是今日……我终归是女儿家,不是能承荣国府大业的男儿。我原想着,若是父亲能多活几年,这府上也不会败落至此,可若是父亲活到那个时候,恐怕也会如此吧!” 林如海见她如此,仿佛女儿神伤的模样就在眼前,心头一痛。 “人心大抵如此,你我二人与其怨怼他人,不若想想,若是当年我们尚在人世,若能将林家经营好,又怎会将女儿送入虎口呢?这人富贵之时便是宾客盈门,落魄之时便是门可罗雀,而败落之时,自然是人心不古。若人人都仁义,这世间也不会歌颂仁义之士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贾敏听罢心头的郁气散了大半,忍不住点头。 “老爷说的对,我们且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理,至于那府上如何,就随他的造化了,只当一门亲戚,偶尔走动一二就是了。起先我一直记恨二嫂子,今日见了,却觉着她有可怜。” 她擦干了泪,继续说到。“前世母亲没了,凤丫头也快病死了,我这二嫂嫂除了操办母亲丧事,还要各处填补亏空。我虽怨她待玉儿不算亲厚,但她在的时候,玉儿起码还有一口吃的,等我这二嫂嫂也病死了。咱们玉儿的舅舅和表兄们,又做了什么呢?只是玉儿身子不好,不能卖出去罢了……” 若是照着往日,贾敏说起这等事来,必定要痛哭流涕了,今日见了贾府里那一家子人,却渐渐冷静下来。 当年贾府里的那些大爷,连黛玉身边服侍的雪雁都卖了,若是黛玉是个健全的,谁知不会被买个几千两银子? 毕竟她那大哥贾赦,是连亲生女儿也能拿出去抵债的人! “若说这家中的女子,除却日常吃穿,又能花销多少?多半都是被男子败了去,到头来却还要责备女子不善持家,当真可笑?” 红颜又岂是祸水,不过是男子自己不成器的托词罢了。贾敏前世看透了兄长们的嘴脸,如今倒是并不记恨王夫人了,毕竟贾府的儿孙们,才是罪魁祸首。 “既是如此,奶奶就更不值当为此气坏了身子,若不然你我二人怎么好好过日子?天色不早,咱们歇了吧!” 林如海这便让人打了水来洗漱,今夜轻轻将妻子搂在怀中,哄她入睡。 第 9 章 学业 第九章、学业 随后的日子里荣国府中果然时常有帖子来,不是请贾敏去看戏,就是宁荣二府里那些爷们请林如海去吃酒。这些男男女女,除却吃酒看戏似乎平日里就无事可做。 这等琐事自然是被二人拒了,还闹得有些不愉快,贾母就算素日疼爱女儿,也忍不住在贾代善跟前念叨了两句。 这下可好,非是贾母,连带着贾赦与贾政两兄弟都被贾代善训斥了一顿。 “若是将来林家姑爷高中,自有吃酒听戏的去处,你们又不是不知他此番从南边进京是为的什么?当谁都同你们这般无用!” 贾代善将家中的人狠骂了一顿,这林家宅子收到的帖子才少了。除却贾府,期间也有些林老爷的故知拜会,可林如海既是没有接贾府的帖子,自然更不会接其他人的,竟是认认真真闭门读起书来。 若说平日里有什么交游,便是与住在小院里的王良互相品评文章了。王良见林如海家世如此,还这么刻苦,对他从原先的感念帮扶,到如今竟是有几分钦佩。在王良眼中,林如海还未及冠,便有如此见识,果然是家学渊源,博闻强识。 林如海却也没有让王良单独开火,每日都会着下人与之送饭,若是半夏在府中,多半都是他送去。本着养生的原则,林家也不做什么大鱼大肉,只是些家常菜,一日王良与半夏闲话,方才得知自己的菜色竟然与林如海夫妇一般无二,见他们如此简朴,对这林家的家学又敬重了几分。 “我家大爷说了,大鱼大肉的吃法不利养生,您与大爷都是读书人,身子也是第一要紧的,小的给您送的被褥千万记得用,炭火也莫要省着,衣裳您也别自己洗了,若是着了凉,那才是得不偿失。” 半夏摆在饭,将林如海交代自己的话,与王举人复述了一遍。 “大爷还说,举人老爷是个聪明人,所谓不拘小节,眼看着要去办一桩大事,这些小节能放则放。” 王举人无以为谢,只得托半夏转达了自己的谢意。 又过了一日,半夏又送了好几样冬衣和厚实的鞋袜过来,王良也不推辞,见这些冬衣都是厚实料子,却也不是那等娇贵的绫罗绸缎,便穿了起来,如今生活无忧,更加发奋念起书来。 王良如此刻苦,林如海就算重来一世,对着明年的春试,亦是不敢掉以轻心。这天读了一整日的书,到了晚间才能搂着妻子得到些许安慰。 “早前老爷听半夏说王举人念着家中妻子时,便传了话回去,要人帮忙照料着。若不然等过了年,家中往京中送东西的时候,将王举人的娘子接来可好?”贾敏同林如海商量道。 对于妻子这安排,林如海有些不赞同。“这却也可行,只是我想着可以略晚些,毕竟刚过了年天冷,这河道或许未曾化冻,况且他娘子若忽得来了,许是会扰了心境。咱们莫不如晚些接来,最好是让他娘子刚好赶上他及第,岂不是美事一桩?” 说话间,林如海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却被贾敏给制止了,原因无他,贾敏今日月信来了,威胁林如海,若是他不安分就到别处去睡,林如海这才规矩了起来。 过年之前,林家二老让人从扬州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期间也有王良的家书,以及他娘子做的一些炒货,虽是薄礼,却也是精致的包好了。王良晓得,这是专门作来送林家的,这礼在林家面前虽是不够看,但他如今也只送得出这个了。 林如海却是不嫌弃,各样都尝了一点,还夸赞了一番。王良只当林如海客气,不料林如海却问到。 “嫂夫人可是有什么妙方?我家中有个卖炒货的铺子,不知王兄可介意嫂夫人经商?” 听林如海如此说,王良却是摆手道,“读书虽好,却也先得将肚子填饱,不才早年便是种了几亩田地,又卖了些炒货,才能支持着读书,只是赁铺子的租金实在是太高。” “原是如此……”林如海觉着如今不是提这等事的时机,便也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年后依着礼节,林如海与贾敏去荣国府拜会了一日,此番放平了心境,心下也没那么多波澜,只是将自己尚是游魂之时各处都看过的园子,又看了一遍。 忙过了正月,二月下旬便是今年的春试之期,贾府里的人被贾代善训诫了一遍,却也不敢再在正月里邀约林如海出门玩,就连贾母也有了紧张之感,半点也没动要女儿来家中玩乐的心思。 毕竟谁人都晓得,若是这林姑爷得中,他们荣国府里将来只会添上一份助力。 贾敏同前世一样,亲自动手为林如海缝了一件单衣,又嘱咐丫鬟将往举人的应试衣裳也备好,至于春试要用的一应物品,贾敏给王良与林如海备的基本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贾敏给林如海装的,是他前世科举之时用的那一方砚台。 入了考场,便是三日才能出,食宿都得自己解决。若论起庖厨之事,却是王举人帮了大忙,王举人指点着林家的厨娘将香米做成薄薄的面饼,这样入场检视之时,不会被掰碎,到了场子里,在小炉的炭火一烤,很快便可食用。 贾敏觉着这等火烤的物件吃着上火,便又试着让厨房将这米饼切成细丝,又配了个银挑子,并一些肉丁做的酱料,照着煮面的方式做了出来,香的林如海当天便吃了一大碗。 虽说林如海前世进过一次场,一举及第,但是贾敏仍然觉着不放心,倒是每日都要瞧着丈夫用那小炉和银挑子煮上一次才罢。 随后因为林如海嫌弃水晶藕糕甜的腻口,摸索出了咸香的水晶藕糕,贾敏让厨娘做了足够的分量,预备着给他们第一日吃,及至送考那一日,贾敏领着林家的下人们,将林如海和王良送进了场去。 因她备的吃□□细,且林老爷当年也有些官威,这二人倒是不似旁的学子那般被为难。只是贾敏也不能怪这些衙役们严厉,就在她送考的这一个当口,却也揪出了两个作弊的举子来。 贾敏眼见着丈夫的背影消食在贡院的大门内,又听见那两个举子连连求饶,耳畔还有观者的惋惜之声。 就算今次落榜,起码也是个举人身份,如今被抓了现行,举子是当不成了,还要遭遇牢狱之苦,又是何必? 然这世间只要有利可图,便会有人铤而走险。 贾敏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看了贡院大门一会儿,方才准备回转,就见面色发红的贾政急急的赶了过来,近前一闻,身上还有宿醉未散的酒气。 “三妹妹,林家姑爷可是进去了?”贾赦一看,却是显而易见,可也还是要问上一句。“父亲要我来送考,却是晚了!都怨这路上……也太堵了……” “哥哥心意到了就成,若是父亲问起,我便说你来了就是。”贾敏知道兄长贾赦担心什么,当下便承诺道。 “真是我的好妹子!”贾赦抚掌立在那里,笑嘻嘻道,“妹夫此去必定金榜题名!” 贾赦虽是笑的,但是看着这贡院的阵仗,虽是他已经围观过多次,仍觉着这些读书人还真是苦,带上这么些东西去巴掌大的地方蹲上三日,还要自己做吃食,最关键的是要答那么些卷子,写这么多字。 贾赦不由的庆幸,还好自己将来有爵位可袭,这林家好是好,如今就是爵位到头了,是以这妹夫也要跟着遭罪! 贾敏不愿与这哥哥废话,只说自己昨夜没睡好,想要回家歇着。贾赦心中记挂着今日的玩乐,如今只想赶紧与父母复命,就让妹子好生去歇着,莫要牵挂太多,略微寒暄几句之后跑的却比贾敏还快,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熬过了三日,贾敏一人在家中,每日里歇下都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就算这几日没有变天,但二月里的天又能暖道哪儿去。如此焦心了三日,到了春试结束那一日,贾敏早早就等在了那里,好在这贡院开门之后,林如海与王良却是第二波就出来了。 贾敏连忙迎了上去,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非是林如海,就连她都憔悴了许多。 “夫人不必担忧,为夫只是……需要好生洗漱一二。”林如海说着还自己转了个圈,以示完好无损,精神尚可,体力尚佳。 而平日里常在家中劳作的王良,更是神采奕奕,除却胡须浓密了些,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态。 贾敏方才放心一些,哪知旁边一家的考生,前一刻还说着自己无恙,后一刹那便嘭的一声倒了下去。她心惊肉跳的催促二人各自上车,让车夫赶紧将车赶了回去。 林如海回家之后当即洗了个热水澡,又净了面,依着贾敏的吩咐好生睡了一觉,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妻子陪着他。末了与其说是贾敏陪林如海歇息,倒不如说是林如海陪她更为妥当,毕竟还未躺下多久,这几日都没睡安稳的贾敏便去梦中见了周公。 不过第二日晚间,林如海便向妻子证明了自己此番春试,那是一点儿也不‘累’,倒是把贾敏给累坏了。 过了五日,贾代善便亲自下了帖子将林如海请了去,要林如海将考试的试题与文章都默出来,试题林如海倒是给了,而文章却是借口自己先时考试累过头了,如今还混沌着,暂时默写不出来。 贾代善虽说口头安慰,心中却有些失望,这自己写的文章,怎么会有想不起来之说?每次春试之后,那些阅卷官员被关在贡院批阅试卷之时,那些场上的好文,多半都在民间传遍了。就说这几日,也多了好几篇。 一时间贾代善对林如海此次科举的成绩便不报多少希望了。 唯有林如海知道,自己这泰山大人与岳母一般,也有爱炫耀的毛病,他这文章写得好了,若是经过这一家人这么宣传,最后怕会成了一桩坏事。非是林如海如此,就连王良,尚不用人提醒,自己却也十分低调的继续在院中看书,也不去与同窗相聚。 第 10 章 及第 第十章、及第 自会试到发榜,尚有一月的时间,贾敏却这几人中最先沉不住气的一个。网首发 这么一段时日,坊间倒是也有好几篇文章传开了,还有人开了赌局,赌此次及第学字的名次,这一次会试林如海也好,王良也罢,皆不会与自己造势,是以能上赌局的学子中,自然没有他们的名字,贾敏不服气,便自己掏了钱,派人去那场子里压了自己丈夫必在十甲之列,心下才舒坦了不少。 林如海知道了妻子的做法,暗自发笑,便自己也下了注,顺便还给王良也下了注脚。 “王兄不妨也压个自己,如今这场子上你的赔率最高,若不是怕太惹眼,在下倒是想着多下几注银子。”既是一个赚钱的好机会,而王良又甚是缺钱,这等好事,林如海自然是要带着王良一道发财了。 王良尚有疑虑。 “读书人……这般恐怕不妥。” 林如海让他只管放心,又劝他道。 “这又不是要王兄去那场子上下注,你出了银子,我指个可靠的人去便是了,难不成王兄不信自己所作的文章,我可是压了王兄三甲的。若是王兄银两不够,在下可借你一些。” 于是王良向林如海借了二十两银子,连带着自己的三十两,给自己下了五十两的注,不过王良仍是不敢将压自己能进三甲之列,只敢压个前十。 贾敏觉着林如海此事做的不地道,拉了王举人去赌不说,还不带着自己,于是贾敏自己又加了注,各自又压了林如海与王良三甲。 说起吃酒赌钱一事,怎能少了贾赦这人。他虽然不参加科举,但是近几次的会试之后每次都要压上几注银子,原先见自己这妹夫连文都默不出来,心里想着这一科林如海必然落第,只是见这场子上既是有了妹夫的名字,旁人不压也就算了,他自然是要押上一千银子给自家人撑腰。姑且就用这钱给妹夫买个彩头。 这一月似乎过得极为漫长,等到张榜那一日,半夏早早就领着林家几个小厮等在了贡院外,天刚泛起鱼肚白就出了门,路上见了巡夜的官差,打发了几两银子才免于盘问,因得这榜有些长,除却将及第的学子名单填上,还有就是将前十甲的文章也张榜公示出来。 光是学子名录就可贴上三四个榜单,半夏吩咐人各个榜单都抢个靠前的位置,他自己则是守了头一个,若是大爷名次靠前,那他头一个就可以看到。 天色渐亮,人也愈发多了起来,看着这人山人海,抢到第一排的半夏越发庆幸自己今日来得早。不多时就有衙差鸣锣开道,还有两列着甲的兵士,尽显威严,半夏将那官员宣读的东西听的迷迷糊糊,满脑子就想着要这些大人们赶紧将榜单贴了出来。 照例头一个榜要比其他榜单稍微提前点,也就是这个榜已经展开了纸,而其他榜还刚糊上腻子的速度。 半夏将眼睛瞪得老大,但见那榜单一展开,头一个露出的名目他熟得很,王字和良字,他绝对不会看错!而那第二个紧跟着的林字,笔画可是深深刻在了半夏的骨子里,同他大爷的名一个不差——林!如!海! 半夏强压着激动,赶紧去看了名目后的籍贯,皆是苏州人士!王良之后还有个山林书院的注解。更新最快的网 这下错不了!就是他们大爷和王举人! 这一张榜单还未贴严实,半夏就扯着嗓子,对隔了不知几重人墙的林家家丁大喊道! “我看见了!咱们家大爷中了第二,王举人是会元!!快回去报喜!”半夏虽然不算矮小,可也比不得这里三重外三重的人墙,只是这榜单尚未完全展开,半夏这嘹亮的一嗓子,在人群之间直接荡了几荡。 半夏也顾不得那边的林家下人有没有回应,奋力挤出厚厚的人墙,往林家宅子狂奔而去。 众人尚在迷茫之中,待半夏挤出人群,他们才后知后觉。 这是谁家的小厮?竟是认识榜上的会元与二甲! “快!快去追着那小厮,给会元老爷报喜!”那衙差领头的回了神,连忙招呼着手下去追人。 往年他们都要与一榜上的学子们报喜,多半等上好一会儿才弄清楚这些人的住处,如今只要跟着这小厮,就能找到排名最靠前的两个,自然要赶紧去追才是。 此时忽听得有个手下建议道。 “大人莫不再等等,一回儿小的们挨个去报喜,若不然如今去了,也不热闹……” 人群之中又有人大声道。 “这行二的便是那荣国府的姑爷,姑苏林氏,祖上已是出过两门探花了!” 这时又听众人赞叹,原是家学渊源。 一榜向来关注者极多,尤其是那些下了注的,现下简直是哀鸿遍野。 “这王良!莫不是那个王良?!” “早知我就该下一注……这二人名不见经传!” …… …… 待这些人还在哀嚎之时,半夏已是飞也似的跑到了林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门房连忙搀扶住他,半拖着将他架进了宅子。 “中了!咱们大爷中了第二,王举人中了第一!快去报喜!” 半夏犹觉着自己的脚程慢,连忙督促这有气力的小厮,赶紧去传话。 今日张榜,一向随遇而安的王良却也难得的焦躁起来,昨夜就未曾睡好,而林如海比之倒是淡然了许多。 “王兄莫要忧心,你的银子飞不了的,必定会赚上一笔。” 二人还未闲话几句,就听下人边跑边叫嚷着往正房这边来。 “大爷、大爷中了第二名,举人老爷中了第一!” 那小厮一进屋就跪了下来,给堂中二位报喜! “你!我中了第几?!”王良却是觉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举人老爷中了第一,我们大爷中了第二!”半夏缓过些劲儿,也追了过来。 “一张榜小的就瞧见了,大爷吩咐过要将籍贯看仔细了,小的细细看过,这才敢来报,报喜的人想是已经在路上了!” “快去报给你们奶奶,她那些封赏银子,也有用处了。” 比之激动的半夏与尚且一脸难以置信的王良而言,林如海确实是淡然的过分了。 这名次却比他前世还好些,他前世三十余岁会试的时候,中了第五,随后殿试之时,方被点了探花。 “王兄不必担心,我家奶奶备了好些封赏银子,此番你能从那盘上赢上一笔,届时再还便是……今日那报喜的人来了,也要给上一些才是。” 林如海觉着,要与这王良谈些庶务,他才能回过神来。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王良果然平复了心绪,对林如海深深一拜。 “多谢贤弟了!” 王良这一谢,非但是感谢林如海与自己预备打点银子,更是谢过自江南而来,他为自己提供的便利,让他能安心进学,就算这林家万事不缺,王良依然暗下决心,这一份恩情,他将来必定报答。 林如海现下年纪比王良小,侧过身避开,连忙将他扶起。 “你我本是同乡,就当互相扶持,若不是与王兄时常切磋,此番在下也不能有此进益,王兄大才,当是我谢你才是。” 林如海说的也是真话,科举之中每次会试的考官大多有所变动,学子成绩如何,与考官的喜好息息相关。 而这一科的几位主考官都十分喜爱王良的文章,他能得遇王良也算是机缘,便学了几分王良的行文,再与自己的文法融会贯通,才得了这个好成绩。 此时就见丫鬟报了个框子来,是贾敏准备的大小红封,外面已是锣鼓喧天,报喜的人已到门外。 此刻同样喜上眉梢的,就是宁荣二府上上下下,尤其是压了林如海一千银子的贾赦。 “也是我这妹夫太过稳重,若不然我便在他身上压上一万两银子也是不够的!可我这没眼力的,怎么就压了一千!” 贾政想到林如海的赔率,那叫一个心痛,而那个就住在林家旁边小院子里的王举人,如今应是王会元,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些个来应试的学子,多半都会想尽法子与自己造势,而那王会元,竟是半点声势也无,还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非但做得一手好文章,也写得一手的好字! “你就指着家中的银两胡乱花销,也是你妹夫争气。”贾母虽然是在责备,但是神情却是愉悦,笑得眉眼弯弯,“敏儿真是好福气啊!可着了人去报喜了?赶紧下了帖子,过几日就请他们到府上来乐一乐!” 贾母平日里就爱热闹,有了这等大喜事,肯定是要好好热闹一番。贾政又在一旁出主意,要请哪个戏班,弄些什么山珍海味,又要用怎样的酒水,说的头头是倒。 相比于贾赦而言,贾政却动了自己的心思,在此等事上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他,难得开了口。 “只是这妹夫也太见外了,分明写了这样一篇文章,先前父亲问他,他只是说写不出来。” 贾代善却比自己这儿子更先想到了这一层,这女婿一再推诿,况且身边有那么一个大才,却也不给贾府里引荐一二。听闻这会元家境贫寒,若是趁着这机会雪中送炭,他们贾府既是施了恩义,又得了名声。 贾代善在官场混迹了这么些年,心知越是这等寒门子弟,将来入仕之后,圣上为了抚慰天下读书人,彰显他广纳贤才的胸襟,愈发会重用他,只要不曾出什么大错,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林如海原本也没贾代善这等深沉的心计,至多也就指望着将来再官场之中多有一个交好之人,更多的也是不忍见本性厚道的王良因为穷困熬出病来。 当年黛玉食不果腹,病中无医的场景,林如海如今只要想到半分,就觉着锥心,怎忍见他人如此? 只可惜贾代善却不这么认为,他转过头对二儿子贾政说到。 “去拿我的帖子来,我亲自下帖!” 第 11 章 殿赐 第十一章殿赐 贾代善亲自下的帖子,与其说是在请林如海去一聚,倒不如说是在逼着女婿不得不应下。 贾敏一收到这帖子就知道了父亲的意图,心中更堵得慌。若是荣国府里照着往常那般相邀,他们夫妻二人自然也会答应下来的,毕竟这等喜事,她娘家就在这京中,就算为着林如海将来的仕途名声考量,就算贾府里不请,她也要下了帖子做个样子请贾母等人来家中一贺的。 “王兄你只管应了柳太傅的邀约便是,他老人家虽不是姑苏人士,但也是寒门出身,必定是想要提点你。”林如海让王良应下另一个帖子上的邀请,并不想给宁荣二府这个机会。 这几日往林府的帖子好似雪片一般,但是两人还一个都未曾应下。 “可是……那毕竟是……”王良想说那可是林如海的岳家,他若不去,怕是林如海这做女婿的面上不好看。 林如海却也不同王良藏私,直接说到:“现下还未殿试,王兄虽免不了交游,却也不能忘了自己是清寒之士。这等人家,若是将来金銮殿上定了乾坤,有的是机会交游。” 宁荣二府那样的人家以为自己能为会元添彩? 莫要惹了麻烦,坏了会元的名声他就万幸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慎,现下可是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有人指望着他们好,当然也有人想寻个错处,将他拉下去。 “多谢提点,我今儿接了这帖子,而后还是好生读书,毕竟殿试也只有十来日了。”王良回了柳太傅的帖子,备了些薄礼,预备着去他府上赴宴。 而林如海却是备了厚礼,第二日早早便到了荣国府‘请罪’。 “妹夫你可真是……竟是将我们当外人!”如今贾赦也拿出这套说辞来了,毕竟错过了一个赢钱的好机会。 “兄长误会了,我如今年纪尚幼,临行之前家父再三嘱咐,京中多是有才之士,要我莫要轻狂。旁人写的文章,我瞧着却比我作的文要好得多,是以不敢……”林如海做出一副谦虚谨慎的模样来。毕竟虚心之人,念起书来,进益才会更大。 “这便是你自谦了,我虽不怎么会作文,却也看得出文章的好坏,你那文与之一甲,亦是不相上下。”贾赦见林如海这般没有自信,连忙吹捧他道。 林如海见状,却是演出了更加谨慎的姿态,恳求道。 “还望兄长莫要多言,如今名次已定,我已心满意足,这般言语,若是落到考官耳中,定是会觉得狂妄。” 林如海就知道贾赦是这个德行,现下他这个年纪,荣国府又是中兴之时,他那骄纵的性子,说起话来嘴上没个把门,给荣国府惹了祸事不打紧,但他林家,可不想受无妄之灾。 贾代善见状也冷了脸斥责道:“你才读了几年书,懂什么好坏,若是敢出去乱说一句,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见了贾代善这阵仗,林如海便也知道为何贾政打儿子的时候那么狠了,棍棒之下出孝子,原来是随了自己这岳父。毕竟连妻子都说过,这岳父大人是教不好儿子,见她聪明乖巧,才将她做男儿教养的。 林如海又趁热打铁道,“非是小婿不愿与兄长们相聚,只是殿试在即,况且家中父亲身子一直有疾,我本是进京赶考,若是耽于玩乐,叫有心人传了出去也是不好的。” 毕竟对于林如海这种读书人,名声很重要,况且当朝以孝道治天下,林如海总不能在父亲病重,自己还要参加会试的过程中,还与这些王孙公子花天酒地吧? 这一席话却是说的贾代善脸上做烧,若是叫旁人知晓自己家在女婿读书备考的关节,还抱怨人家不来与自己吃酒听戏。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会觉着荣国府这做岳家的没安好心。贾代善原本还想着再敲打女儿一次,要她也当顾着娘家,如今听见林如海这样的说辞,倒是歇了这心思。 林如海看岳父这模样,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康健,行动之间也无异常,却不知为何会忽得离开了人世。 虽说贾敏也明里暗里提点过要父亲饮□□细,坐卧留心,却也不知贾代善能不能过了这个劫。 这次贾代善也不好拉着女婿庆祝,吃酒看戏,叫人把戏班子撤了,只留了一顿饭,就让林如海好生回去温书,预备殿试。而最是爱热闹的贾母被扰了兴致,反是与丈夫生了好大一场气。 林如海自荣国府归来之后,便又开始了闭门读书,递上门的帖子一律都拒了,到了殿试那日,早早便换了衣裳,与王良一道,进了宫门。 “不知贤弟可是来过,我瞧着你并不陌生……”王良是头一次到这种地方,见到巍峨的宫殿,激动之余,亦是紧张,眼见着金銮殿就在跟前,心中越发七上八下,便寻了个由头与林如海说话。 林如海中了探花之后,也曾在翰林院待过一段时日,是以各处宫宇倒是记得清楚,只是却不可能与王良说实话,只得另寻了个由头。 “幼时家父与我讲过宫中是何模样,今日一看,倒是当真同家父讲的一般。” 王良还未再接话,就有个穿了锦衣的老公公出来宣旨,原先还可听见私语的考生立时禁声,由着二十来个小公公引着至大殿中入座。 因得林如海与王良的名次极好,便坐了当头那两桌,离着圣上的龙椅,亦是最近。更新最快的网 王良慌过了那一阵,倒是缓过劲来,又见林如海面色沉静,自己也受他影响,平复了心绪,随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只待开考的锣声响起,便拆了卷,专注的答起题来,甚至不知腹中饥饿,文章一气呵成,落下最后一笔,也未曾想着要去找口水喝。 他以余光看了一眼林如海,见他也刚好停了笔,看着那篇幅,应当也是答完了。 王良这文章的字迹才干,便有公公将他的答卷取了去给圣上亲自批阅,不多时林如海的文章便也被呈了上去。 时限一道,考生们便依次出了殿门,在外等候。 参加殿试的贡士陆陆续续都答完了题,卷子也陆续被呈了上去,先由各考官先筛选一遍,又评出十篇佳作,上呈天子评阅。 至于林如海与王良的文章,自然是在其列。 一般来说若是圣上直接看过,又表现出喜好的答卷,名次多半不会太差,而今年圣上一开始就挑中的这两份,确实是好文章,阅卷的大臣们自然更是要将这两篇放在其中。 只见圣人手执朱笔,半天却点不出个名次来,于是对身边服侍的夏公公道。 “传林海、王良进殿!” 早年也有过圣上看了文章之后传讯的先例,却也没有到了该定名次之时再传人觐见的做法,想来圣上自己也难以决断。 林如海与王良先后又进了大殿,与龙椅上的皇帝行过大礼。 圣上如今方过而立之年,见这二人也是如此年轻,更加觉得国中人才济济,兴国有望,见王良年长,便先问他道。 “朕见你一直答卷,竟是水米未进,可觉得腹中饥饿?” 王良也不做粉饰,如实答道。“多谢圣上怜恤,学生幼时家贫,每日只吃一餐,今晨已是用过早,是以不觉饥饿。” 若是有些人,恐怕会答如何沉浸于答卷之中,抑或有很多溢美之词,可柳太傅提点过王良,如今圣上正是招揽贤才之时,最爱听朴实之语,是以王良便试着投其所好,不作美言,只说实话。 圣上点了点头,便不在多问,反是又看了看林如海,说话间竟是与他寒暄了起来。 “你却是与你父亲长得有几分相似,他老人家如今身子可好?” 若是这林如海,却是圣上一眼便记住了,实在是他在这一群贡士之间,实在太过出众,比之他的父亲,单从相貌上,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早前会试张榜之后,圣上便看过十甲的文章,也知林如海便是前年告老辞官的御史大夫的独子,今日原本还想着让人指一指是谁。哪知这些学子刚一进殿门,圣上就认出来了。 “圣上皇恩浩荡,家父如今身子略有起色,学生奉父亲之命,进京参试。”林如海也不愿作什么铺垫,圣上如今孩子尚小身子康健,不需有人孝顺,多半是不愿听他说一番自己如何孝顺父亲,如何侍奉汤药的话语。 圣上却是一笑,“如今你也算不辜负父亲的期许了……退下吧!” 听得此言,林如海与王良二人却是又恭敬退出殿外去。 众大臣只见圣上无奈的摇摇头,征询意见道。 “朕如今也做不了决断,且听听诸位大人意下何如?这王良文章笔墨当得魁首,可林如海之见地亦是独到,也可为魁星。可若论起长相,林如海最适宜当探花之位,正好他也未及冠。便将他点做探花,王良为状元,何如?” 王良是寒士出生,年纪略长,这一世他不必在京中苦于生计,人也养的白嫩了,虽是比不了林如海的长相,但也相貌端正,瞧着就是个稳重的。 “圣上英明!” 众臣之中,无一人反对,皆呼圣上决断英明。 皇帝这般的安排,自是合了大部分考官的心意。毕竟就算林家已是不能袭爵,但勋贵间的根基还在,林如海这般出生,点个探花最是相宜。 于是乎圣人朱批之下,定了三甲。 状元王良,字厚之,姑苏人士;而榜眼则是徽州人士,已是四十有五,姓江名进,字安余;至于探花郎,便是年方十九,尚未取字的姑苏人士,林海。 圣上见林如海尚无表字,眼看着就要加冠,而状元榜眼都有了表字,唯有他只得一名,孤零零的,于是便大笔一挥,在林字与海字之间又加了个‘如’字,赐了‘如海’为其表字,但愿此君将来能当自己的‘如意’之臣。 于是林如海便成了金銮殿殿上点了探花之后还被赐予表字的第一人。 第 12 章 荣光 第十一章荣光 若说林如海上辈子的表字,却是林老爷在他加冠之年起的。‘如’字,却也没什么深意,不过是行将就木的父亲给儿子的祝福罢了。 如,取如意之意,却不是圣上所期望的‘如意’之臣,而是期望后背能万事如意。 可这世间,又怎么会存在万事如意呢? 不过这一世林如海的表字却是圣上亲笔御题,原本只算是龙椅之上那人顺手而几笔的勾勒,落到如今已是无爵位承袭的林如海身上,于一个读书人而言,未及冠便金榜题名,御笔钦点探花,还赐予了表字,这实在是莫大的荣耀。 与之相比,倒是得了状元的王良,那风头都要逊色三分。 三甲已定,自是少不了例行的跨马游街,这几位皆是文人,要登上那等高头大马自是不易,宫里都给每匹马预备上了马凳。榜眼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有些回不了神,由着人换上新袍子,迷迷瞪瞪的被人扶上马去。 而林如海却是不同,并不用那凳子,自己便十分利落的翻身上马。如今虽有君子六艺,但是终归更重文试,其它技艺多为涉猎便可,若是上一世的林如海,定然做不到如此。然而这一世他自回来之后便开始习拳脚,只图强身健体,对于骑射之事也学了起来,也是他林家家大业大,若不然在姑苏这等的水泽之国,要找个地方遛马射箭,也是不容易。 至于自小干过农事,而早年又常奔波各处兜售炒货换取银钱的王良来说,虽说江南一带交通多依仗水道,但他确也是小小年纪就会骑马了,且骑术甚可,是以上马的技术也格外潇洒。 圣上与柳太傅远远看着这几人骑着马,依次被牵出宫门去。 圣上见林、王二人上马的英姿利落,不由含笑对太傅大人道,“看来今日点的状元与探花,非是能在翰林院中撰文,想来也必能配整秋猎的……江南虽远兵戈,却也有英才。” 柳太傅也有些意外,江南一带的学子诚然是俊杰,但也多似江南之地一般温厚,多给人风雅文人之态,不似北地而来的人,他见圣上高兴,于是也恭维道,“恭喜圣上觅得良才!” 话毕,柳太傅才想起来,林家世代公卿,兴家之时也是因为战功而起,只是后面子嗣单薄,又有皇恩浩荡,渐渐的才离了兵戈定居江南,专心致志培养后人念书。 若是京城之中热闹的日子,会试之后的发榜之日算是一个,而这殿试之后的三甲巡街就是更热闹的大日子了! 但凡识上几个字的都要来凑热闹,所谓士农工商,士排第一,而御笔钦点,跨马簪花游街,便是天下学子的至高的追求之一。 “姑苏可真是人杰地灵,今年竟是出了一个状元!一个探花!” “这探花郎多年年纪?还真是同那戏文里一般,又俊朗又年轻!” “年轻你也莫要想了,这是荣国府的姑爷,据说还未加冠呢!” “这你可不知……正是未加冠,圣上还亲自赐了表字!圣上取的!” 围观诸人你一言我一语。 虽说状元与榜眼亦是各有千秋,奈何众人皆爱好颜色,又兼之林如海家世显赫,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不败家的世家公子,是以到了最后话题多半也是围着他转,及至多年之后坊间还是有着姑苏林氏美探花的传说。 说来也怨不得众人念念不忘,实在是至此之后十余年,国中却再也没有出过此等又年轻又美貌的探花郎,人们再看三甲跨马巡街,总也要将林如海拉出来比一比,是以林如海也想不到自己这‘美探花’的名声,反是一年比一年又大了起来。 风流才子,人人都爱,可惜这风流才子,却是已然家有家有娇妻。 众人只见这探花郎君驻了马,仰头看着那二层小楼上的花窗,人们只隐约看得见窗后似乎有一家人,奈何有着雕花阻隔,却看不见那人的模样,只能凭着猜测,此人必是探花的红粉知己疑惑是家人。 直到了日头偏西,这一场盛大狂欢才结束,三人原路回了宫,再去谢过圣恩,又得了三日之后鹿鸣宴的命,这才各自出了宫门,还家而去。 王良是同林如海一道回去的,本以为今日林如海必定会与他小酌一番,一如他们之前约好的一样。可不知为何,方才到了林家的宅子,林如海便推脱自己疲累,要王良也回去好生歇息,他们明日再叙。王良也只得一人回了自己的小院,相比于白日里在那街道之上的万人簇拥,这林家的小院,显得凄清寂静。 王良近前一看,门上的锁却是不见了,一推大门,竟是也未从内里上锁。 开门之时的动静引了一人出来,却是笑盈盈的半夏,只见半夏笑盈盈对屋内一人道。 “状元娘子快些出来,小的未曾说错,此番还真是状元公回来了!” 王良只见内里走出一人来,虽是朴素的衣裙,但可见是精心妆饰过了,愈发显出她的美貌娇艳,若不是这一身衣裳不够华贵,谁又想得出此人是一村妇呢? “芸娘?你几时到的!”王良见了妻子,早已忘了院中还有半夏这一小厮在,几乎是飞奔过去,拉了女子的手,方才肯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 “状元娘子前日就到了,我们奶奶怕状元公见了分心,便不敢告诉您,还望状元公恕罪……这……小的便先下去了。”半夏也是头一遭见这王举人,如今应该是状元公如此失态,便也很识相的不打扰二人,自己悄悄退下,又将院门合上。网首发 “我……随着林家的商船来的,还望老爷莫怪。”芸娘见了丈夫,欣喜之余,仍旧觉得忐忑。 “这哪里怪得你……你今日可见了我……”王良哪里会责怪自己的妻子,只是自己银钱不够,这才无法同林如海一道,连夫人也带进京中来,独留她一人在那江南之地。 芸娘眼中含泪,连连点头。“见了,老爷骑着那马,威风极了……” 王良见天色已晚,连忙拉了芸娘进屋去,与她将分隔半年的思念一一道来。 今日虽无巴山夜雨,这夫妻二人却也共剪西窗。 而贾敏与林如海这边却与平日无甚分别,虽说贾敏也是喜悦的,可大约是前世已是高兴过一次,对于意料之中的结果,夫妻二人都显得淡然。倒是下人们都得了赏钱,面色俱是喜气洋洋。 相较于林如海今后的仕途,今夜贾敏却对那王良的妻子更感兴趣,其实她早几日就像同林如海说了,只是那时他忙着备考,贾敏也只得暂时忍了下来,如今却可以好好说道一番。 “这王状元的娘子竟然只年长我半岁……他这娘子生得,真是可人。”王良娘子的长相,就是贾敏这个见惯了各家夫人姑娘的人也要赞上一句的,想不到乡间还有这般绝色。 林如海知晓王良的妻子已经进京,但是并没有见过真人,见妻子如此说,那必然是个美人了,可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关,于是便敷衍的应了一声,只听贾敏又继续说道。 “状元家的娘子说,她与王状元也算是青梅竹马,她爹爹早逝,也是王状元帮衬着才过得下日子,十四岁时没了娘亲,还是王状元安葬的她母亲,此后便只有她一人,而后王状元的父亲母亲都病故了,现下便只有她与这状元公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贾敏说着又翻了个身,“这状元公还当真是有本事……怪不得与他妻子如此情深意笃,若不是他能得个功名傍身,恐怕这般美貌的娘子……如今好了,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啊,他们夫妻二人,便是相濡以沫了,若是换了我到这般境地,我必定是不如他的。”林如海听到此处,亦是附上自己对状元郎的褒扬。 王良在逆境之中尚且如此,他如今有佳人在侧,还有家世钱财,必然要更闯出一番名堂来才是。 翌日王良携了妻子亲自登门道谢,他昨日一见妻子便知为何林如海要假借自己身子不适,赶他回去了,不过是为着他们夫妻团聚而已。 林如海几日已经高中,自然不能似早前那般刻意低调,此番贾敏却是费了一番心力,下帖子请了荣国府来林宅同乐。 林家在京中的宅子不算小,但是比起敕造荣国府自然是不够看的,可想到贾母爱听戏,却也还是请了一个戏班子,因都是家中之人,唯一的好处便是不必讲究见不得外男的说法,若不然他们这林家宅子前后院都搭上戏台子,定是会前院吵了后院,后院扰了前院。 这一次林如海却也是把王良引荐,毕竟先前他本着要王良好生准备会试的想法,不让俗事打扰他。今时不同往日,王良势必要混迹官场,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林如海知王良前世也颇晓为官之道,要怎么处理各家关系,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至于贾代善见女婿如今金榜题名,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外家,先前心头的那些不快早就烟消云散。反观林如海的做法,愈发显得此人稳重多谋,这林家几代公卿的底蕴,果然比自己家好多了,他看看大儿子贾赦,倒也不指望着他在科举上有什么出路,只盼次子贾政能在科举一途有些成效,他这爵位不是世袭罔替,唯有读书科举方能长久兴家。 “人人都说姑苏甚好,进今年出了状元和探花,那山林书院向来名声在外,莫不如让二爷去那边读书?”台上咿咿呀呀唱过一折子戏,正预备换下一场,贾母没来由的却突然谈论起此事来。 贾敏听到此言,一时却不知如何作答,毕竟那山林书院只收举子,而她的兄长贾政,如今也只是个秀才。况且如今贾政已是有妻有子,后面大约还会添个女儿。 她这兄长,却也不是那等可以远赴姑苏一心求学的人,毕竟京中的国子监并非没有大儒,他在京中便学不好,又不是小儿尚未定了心性,还需孟母三迁。 好在是贾代善解了围,对贾母道。“若要去山林书院,等中了举也不迟!” 贾母这才不提此话,又要人拿了折子来点戏,贾敏看自己那二哥贾政,面色却是有些不好。方才想要开口发问,父亲贾代善却又偏过头,问林如海道。 “你如今在外,过不了多久也当加冠了,这么一件大事,可有安排?” 贾敏晓得,自己这父亲必定是想着要为丈夫操持冠礼,将两家更加彻底的绑到一处,这林家与贾家那就更加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第 13 章 为己 第十三章、为己 加冠这等事,与女儿家的及笄之礼一般,也算是人生难得的几件大事之一了,贾代善与自己这佳婿林如海谈及此等事,必然是轮不到贾敏这等妇道人家插上一句半句的。 因此贾敏此刻就算心中不喜,暗自计较着要如何妥帖回绝,却也是半点口也不能开,只得看向夫君林如海,且看他如何作答。 林如海略微迟疑,果然与他预想的一样,贾府必定是会抓住这个机会愈发与林家交好,若是让旁人见了,必定要传为一段佳话,这等的翁婿情深,林如海与贾府的亲儿子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若是上辈子的林如海必然感激得不得了,当年荣国府去信要接黛玉来京中教养的时候,林如海思及自己家中无主母照拂,他又无续弦之意,万分感激的就将黛玉送了过来。哪知最后却是羊入虎口呢? 林如海自然听懂了贾代善的玄外之音,也知贾代善此举,是长辈对晚辈的照拂,更是两全其美之意。他远在京中,加冠这等事向来是要长辈操持,如今满皇城中找不到比贾代善更合适的人选了,只是林如海也没有想过要在京中行冠礼,他如今得了功名,满心记挂的却是家中久病的父亲。 于是林如海做足了晚辈的谦卑姿态,面露难色,与贾代善如实说到。 “原是长辈垂爱,我这当晚辈的本不应辞,只是如今家中父亲身子不好,若不是父亲坚持,本也是要在家中服侍汤药的,现下正愁着如何与圣上禀明此事……” 林如海话只说了半截,贾代善便也闻歌而知意,面上却也露出忧虑神色来。 贾敏瞧着父亲的脸色,也猜得到他如今的失望。这女婿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又得圣上钦点赐名,正是炙手可热之时,理应在仕途上趁着这形势添上一把火,先入了翰林,再往外历年几年,只要不出大纰漏,林如海又是这般的才貌,将来或许可以往那内阁之中的高位去。 可圣上向来以仁孝治国,若是林家那一位亲家不好,这女婿必定是要回去守丧的,朝中的局势向来风云变幻,过上那么几年,又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可贾代善并不想让林如海就这么什么都不曾做,便只带了个探花名头,可谓一事无成,就回了姑苏去,却是拿出了长辈的姿态,像是怕林如海明日就带着一家老小卷了铺盖就回姑苏,连忙摆摆手,极力劝阻到。 “难得圣上如此厚爱,你咋然提出辞行,岂不是辜负了圣上一片美意,也不知朝中会作何说辞?此事休要再提,你父亲在家中,得了你高中的消息,必然心病身病,即刻便好了。” 林如海听罢,面上却是不显,只得颔首附和自己这老泰山说的有理,心中却是泛起一股子寒意来。 这岳父说的倒是比唱的好听,林老爷的病情他这个当儿子的心中有数,就是有大罗金仙,也不可能即刻便好了,贾府想将他留下,不过就是想在京中多一分助力罢了。怕是过不了多久,贾代善便会以长辈的姿态为林如海引荐贾府的‘世交’,做出一个尽心为晚辈铺路的样子。 可贾府的这些‘世交’最后又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这还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早年林如海觉着父亲不善经营,所以林家最后才落到了江南去,如今看来,父亲那是大智若愚,早早谋划好了,在江南避祸。 贾敏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只觉得好没意思,盼着这一场筵席早早散去。 是夜终是散了宴席,王良今日喝了些酒,状元娘子给他用话梅煮了点汤水,让他解酒用。 王状元酒气已是散得差不多了,接过凉了的汤水,饮了半碗,坐在小桌边,与妻子感慨到。 “难怪林兄不喜与岳家交道……今日那国公爷不想着与他想个妥帖法子向圣上禀明此事,却一味只让他留下来。” 王良自己掂量着,贾家这事不地道,若是旁人或许想不通,但是王良却是十分能理解林如海的主张,若是他处在林如海这位置上,却也宁愿抛下仕途,先回去与病中的父亲多照管着一日是一日。 王良也是从姑苏而来,先前书院的山长隐约提过林家老爷的身子似是很不好了,他们甚至都担心这林家的大爷还没到京中就得调转船头回去奔丧。 芸娘见王良已是将汤水用尽,便收了碗碟,边忙着手上的活计边说到。 “可不是如此么?这贾府里留着个金龟婿装点门楣,我瞧着那两个小爷也不像个样,自然要将林家大爷留下。” 芸娘今日听戏的时候,女眷还是有屏风隔着,只是这些人多是一家子姻亲,芸娘已为人妇,所以男女大防自是不如未出门的姑娘们森严,她今日偶然与贾赦打了个照面,那男子眼中丝毫不掩饰的贪婪神色,她现下想来还觉得作呕。 只是这贾赦终归是贾敏的兄长,芸娘也不好多,只得在心中暗暗记了,今后远着些。 “这林家的奶奶……还真不像是那家的……” 芸娘虽然只和丈夫学过些诗书,但也是个聪慧的,她原想着贾敏如此的才貌,其父兄必定也差不了多少,今日一见,却有些让人失望。 王良拉了拉妻子的手,芸娘的手掌上有些薄茧,和那些太太们的都不一样。 “一样米养百样人,却也没什么奇怪的,天色不早咱们安歇吧!” 王良心中也有了计较,连林如海这个做女婿的都不与岳家亲近,那他就更是要有所取舍了。 芸娘答应了一声,便又到灶间烧火热水去了,王良今日被贾赦灌了好些酒,仍旧有些头疼,不耐的按了按额角。 却说贾敏这边,今日林家做东,本就忙乱了一天,又见自己的父亲做此打算,心中郁结,到了后半夜竟然有些发热,林如海翌日早起才觉妻子满头虚汗,连忙叫人去请了太医。 好在太医说并不是什么大病症,用上几贴柴胡汤纾解一二便是了。 “这等事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俗话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岳家也只是希望我能在京中稳一稳根基罢了。”林如海今日推了好几张帖子,就留在家中陪伴妻子,如是安慰她道。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我哪里不晓得这话,只是……”这些道理贾敏不是不懂得,就如今后的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样,这些世家大族,本就是如此的。 只是贾敏毕竟与那府上是血脉之亲,怎么可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如同过客匆匆,对所有事都不痛不痒呢? “你这几日,一是忧虑我会试,又要各处打点还礼,却也是辛苦,往后交给下人便是了,哪家该送些什么,只要不出大错便成,不必样样过你的眼。” 贾敏的这份谨慎,林如海心领了,他如今算是初涉官场,再怎么小心仔细也不为过,可是相比与妻子,那点子名声也算不得什么。 林如海才说到此事,便有人来报,说是荣国府那边送了东西来,林如海自己接了礼单,也未曾多看,随意放在一边,叫人记了之后入库就成,再还一份礼就是。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贾敏有丈夫在旁宽慰,心结早已没了大半,再用了药,也是药到病除,身上舒坦之后又觉得困乏,林如海便让人好生服侍着她歇息,自己去书房中找了本帖子临一临。 待他写上十来个大字,便又有人来报,说是王状元来访,王良来过这宅子许多次,林如海倒也未曾见外,让人将他请进书房来。 “今日听闻夫人身子不爽,不知可大安了?不才叨扰了,实在抱歉。” 王良一来,便是如此客气,林如海便知必定是出了什么事,问到。 “内子已无大碍,不知厚之兄前来所谓何事” 只见王良拿出一个大红烫金的帖子来,林如海一看便知,这是荣国府里送礼时常用的礼单,这些世家,就连送个礼的帖子都是如此讲究,生怕旁人看不出奢华来。 “今日国公府上的大爷送了好些礼,愚兄家贫,忽得见了这些……不知该如何处置,故而请贤弟帮忙拿个主意。” 王良面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将那大红的礼单递了过来。 林如海接过一看,顿时就明白了王良的用意。 他这大舅兄可真是,说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为过了。 瞧瞧这送的衣服布料,簪环首饰还有胭脂水粉,若不是那几样文房之物,倒是与给妓坊花魁的缠头也差不了多少。 林如海深知贾赦是个什么德行,况且这帖子还特意落了贾赦的款,可不是旁人意思。 “让兄长见笑了……此事愚弟必定好生处置,只是内子如今身子不适。” 林如海后退一步,满怀歉意给王良深深做了个揖,王良连忙将人扶起来。 “贤弟缘何致歉,此事与你也无甚关联,也是愚兄实在拿不定主意,这才……” 王良自然知道林如海夫妇的为人,只是他如今就算金榜题名,在这京中也是无权无势,况且那人总是林如海的舅兄,无论如何也绕不过林家去。 “这些东西兄长自然不便收下,可否先缓上几日,待内子身子好些了再处置。”林如海自己做主收了那帖子,显然是要插手此事。 此举正中王良的下怀,他便也从善如流应了,况且这等事本来就是急不得的。 于是乎林如海遣了下人去将荣国府送到王良住着的小院里的‘厚礼’,尽数搬到了自家库房里。 因得林如海的交代,贾赦做了这么一幢事的风声半点没传到贾敏耳朵里,她身子很快就好了起来,过了一日便神采奕奕的给夫君张罗鹿鸣宴上穿什么衣裳。 “宫中已是送了衣裳,却也只能穿这一件了。”林如海见妻子一个坠子都要选上半天,不由扶额道。 贾敏却是白了他一眼。 “虽说衣裳是这一件,却也只是外面穿的,你那鞋子也好,发冠也罢,总是该好好挑一挑才是。” 说罢贾敏又去挑鞋子和内衫去了,林如海也学乖了,不再扫妻子的兴致,只得由着她去,待到鹿鸣宴那一日,早早便起了,穿上贾敏精挑细选的衣衫鞋袜,与王良结伴,一同乘了马车出门,早早便进了宫门去。 第 14 章 喜丧 第十四章、喜丧 鹿鸣宴上,圣人见阶下渐次入席的学子,今日都着的是宫中统一制式的青衫,越发显出林如海的俊逸出尘,不由同一旁的掌事公公闲话。 “昨儿母后还说可惜,这等才俊竟是叫那荣国府的国公爷赶了先。” “这林家久居江南,京中的人自然是不熟悉,也难怪太后想不起这么一号人来。”这头发花白的公公姓夏,是服侍了两朝的老人了,在皇上和太后跟前倒是比一般的大臣还得脸,故而接话到。 太后就等着这一遭,预备瞧瞧这一拨学子中可有看得上眼,身份又适宜的才俊,除却宫中已是适婚的两个公主,京中还有好些人家的姑娘盼着太后指婚。 只可惜今年确是有一个处处出挑的,哪里晓得竟已是有了家世,进京赶考还千里迢迢也将新婚妻子带了来,听说这夫妻二人是再和睦不过的。 说到荣国公府,这夏公公却也想起一桩旧事来,与圣上闲话,笑道。 “老奴记得,荣国公府的这桩婚事,还是仙去了的老王爷保的媒。” 圣人听了抚掌而笑,“这便是叔父的不是了,这么好的人家竟是不留着给自家姑娘,如今母后也不必为着侄女的亲事发愁了。” 夏公公口中的老王爷是去年年初驾鹤西去的端敬亲王,如今这老王爷还有个嫡出的小女儿未成婚,端敬亲王一向忠心耿耿,太后这一段时日正操心着此事,起码要给文武百官瞧瞧他们天家待老臣甚是忠厚。 阶下的士子们已经落座,又有一溜衣着整齐的宫女上了酒水果盘等物,圣人随意拈起一枚榛子,对侧席上的一位红衣官服的大人道。 “先前林大人上的请安折子,陈大人当是看过了吧?” 那陈大人原本想要离席恭敬回话,却是被皇帝摆手制止了,只得在座位上冲着上位拱了拱手,恭敬答道。 “林大人之忠心,日月可鉴。” 这样的场面话,自然不是主位上的皇帝陛下想要听到的,他脸色流露出一丝不满来。 那林如海的父亲像是算好了似的,见自己儿子中了探花之后,竟是将请安折子呈了上来。 朝中大臣,尤其是那些外任的,多半都会上请安折子,这些多半圣上都不会看,唯有一种必定是要亲自过目的,就如林如海的父亲这般告老还乡又在病中的老臣,呈上来的折子说是请安,更像是遗愿。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折子中但凡有什么不过分的要求,当皇帝的多半会怜恤下臣应下。 只是这林老爷的折子里倒也没什么要求,只是甚为真切的表了一番忠心,以及自己病势如何沉重,以及对独子将来的牵念。 圣上也不由得感叹,林如海的父亲果然也当得起探花之位,也写得一手好文章,就是体弱手抖,光是从那笔触就看得出来这一份折子写得甚为艰难。 “依着微臣的拙见,圣上不如给个恩典,让林探花回乡侍疾才是。”插话的正是柳太傅。 此言一出,听清楚的人确是切切议论了几句,也不知太傅缘何做此说法,旁人好不容易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得中探花,还未及在京中展露头角就被遣送回乡。 说好听了是圣上的恩典,却不知是不是故意在人仕途上使绊子,纵使孝道为重,但是忠君为天。 “罢了,今日鹿鸣宴,且看看如何考教他们才是,诸位大人可有什么题目想出?”圣上见此,却又要众人先紧着鹿鸣宴,可若是出题,谁又敢在皇帝跟前出风头,只是一味守拙,自是要圣上出题的。 这样的场景林如海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除了周遭同科的进士换了人,龙椅上坐着的那一位年轻了十来岁,旁的倒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这状元公王良着实让人眼前一亮,非是文章写得好,就连做起应制诗来也是别有新意,无怪乎前世一介清寒之士后面也能混得风生水起,难得的官誉极佳。 世人向来都是爱才子的,当年苏东坡若不是才子,恐怕乌台诗案也难以脱身,只愿这王状元将来不会在官场沉浮之中,磨平了才气。 林如海此番鹿鸣宴并不算拔尖,毕竟他容姿之上就足够出色,这人心还是要会知足,是以他虽看着年轻,却也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心思。 一场好宴宾主尽欢,圣上各自有赏赐,虽说有些差别,但也是按着名次各人差不了多少去,薄暮之时林如海才回了自家宅子,贾敏才用过饭,丫鬟们正预备着撤席面。 “怎么就回来了?可用过了,缘何不叫人通传一声?”贾敏连忙迎了出来。网首发 “出宫之前倒是用过一些,只是宫里的宴席,岂是让人能吃饱的?”林如海这么一说,旁边的丫鬟连忙添了一张椅子。 “我想着这原是你该用晚的时候,巴巴的让人传话,等奶奶去大门那儿迎了我,回来饭菜都凉了。”林如海说到。 贾敏见他如此体贴,温柔一笑,又吩咐丫鬟要厨房再做几道菜来。 每次归家有人等候,有人嘘寒问暖,林如海也觉得熨帖,虽说将来该何去何从尚无个章程,此刻却也安心了许多,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先前贾赦给芸娘送‘厚礼’一事,贾敏尚未得知,只是想到父亲贾代善就是这几天去的,她作为女儿,总不能完全将骨肉亲情尽数抛之九霄云外,而后一日还特意往那荣国府去了一趟,见贾代善精神矍铄,又问太医脉案,都说无甚大碍,她还特意多说了两句要贾赦这个长子莫要混闹,也该上心进学。 贾代善见女儿如此,还夸她越发懂事,将来也要让林如海多指点这几个哥哥才是,贾敏虽是心中不悦,可想着自己心头那件忧心的大事,也没和贾府的人分辨。 然而世事无常,就连贾敏都想不到,昨日贾代善还神采奕奕说什么时候荣国府也当摆了酒,为林如海庆贺一番。今日贾敏才用过早,便见贾府的人慌慌张张来报丧,荣国府的国公爷,竟是仙去了! “国公爷是夜里走的,具体几时却也不知,今日他一直未起,服侍的人去看,才知他老人家已经去了。”这小厮是家政身边常使的哪一个,原本也是个稳重的,只是贾代善走的太过突然,他如今面色也是灰白灰白的。 贾敏一听,登时滚下泪来,长叹一声。 “果然都是命数,昨儿都还好好的。” 林如海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对下人道。 “还不快去找几件素净衣裳,将车马也挂了白,我要和你奶奶去吊丧!” 贾敏那几个陪嫁本也是贾府的人,忽得听说贾代善没了,同样慌了神,还是林家那几个丫鬟稳住了心神连忙找了衣裳来给大爷和奶奶换了,林如海扶着妻子上了马车,急急忙忙往荣国府去。 荣国府中的下人们忙乱成一片,谁都不曾想到一向身子康健的贾代善会这么去了,很多东西显然都没备上,他们到时,刚好贾府的下人们拉了许多白布来,几辆马车将路堵了,贾敏也等不得这些车马移开,下了马车,自己走进了大门去。 老远便听见荣禧堂的哀嚎一片,贾代善已是擦洗过了,换好了衣裳,只是棺木尚未运到,贾敏一看,父亲竟然像是睡着了一般,十分安详。 “你们父亲,虽说走的突然,却是没遭罪,你们做晚辈的,且将他身后事料理好,他也能走的安心。”贾母作为一家之主,就算悲痛万分,却也要稳住局面。 人既然已经走了,如今倒是要将后事料理好。 前世宁国府为个儿媳的丧事都如此铺张,也不知轮到贾代善又会如何? 林如海夫妇并没有见过秦可卿的葬礼,只是后面作为一缕孤魂游荡的时候听到过许多次下人嚼舌根,仿佛那不是什么葬礼,而是宣告着宁国府煊赫的盛大仪式。 荣国府当下的家底很厚实,对于贾代善的这等大事,自然更加舍得花银子。 贾母擦了泪,红着眼,对过来的贾府小辈们道。 “国公爷生前说过后事从简,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他这辈子也就这件事了,必定不能委屈了去。” 贾母向来爱热闹,又喜排场,虽说这丧事不是找排场之时,但是她与贾代善夫妻一场,又怎么会愿意将丈夫的丧事一切从简? 贾代善一走,贾母就是这宁荣二府唯一的长辈,她速来积威,更是说一不二,贾母再过十几年之后精神头都还好,今次就算有儿子儿媳做帮手,却也主动操持起丈夫的丧事,事事亲力亲为。 贾府族人兴旺,林如海帮不得什么大忙,却也与宫中告了假,上了折子,将自己去翰林院的日子延后了,在荣国府中帮忙接待宾客。每日里还要担心妻子贾敏的身子,只恐她哭坏了身子。 贾代善走的突然也就罢了,这日子似是不太好,贾府里专门请钦天监算了日子,大约是一番生肖星宿抑或是子孙运势的因由,荣国公只停了二七的灵,便趁着那唯一的吉日归葬了,贾母就是想要停灵七七,举大丧也不能够。好在出殡之时,京中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来路祭,锣鼓宣天,白幡如雪,好不热闹。 如此忙乱了好些时日,贾敏眼见着也消瘦了,林如海看着心疼,好在夫妻二人总算可以归家好生歇息,瞧着妻子也不似先前那般哀痛。 “我家中有那么些人,还这般忙乱,当年玉儿那段时日,又是如何过的?” 贾敏想到自己的身后事,还有林如海的身后事,自己的女儿小小年纪便要经历两次,心头不由得又绞痛了起来。 第 15 章 圣意 第十五章圣意 林如海捏了捏妻子瘦削的肩头,揽过她宽解道。 “人生百年之后,这些排场说是为了告慰逝者,实则是为了在世之人罢了,人总有那么一日,若是这辈子,为夫却也是希望一切从简,万事皆空,不过一付皮囊,何必牵累玉儿受罪……”更新最快的网 这话着实苍白,奈何林如海熟读百书,此刻也不能像王熙凤那般说出一箩筐的漂亮话来。现下却是把前世经历的事,又重新经历了一次。 林如海看着荣国府里虽然看着忙乱,岳父这丧事又来得急,但总算大体井井有条。 他想着自己前世做的还不如贾母,纵使如今妻子还鲜活的坐在他身边,林如海也觉得羞愧难当。 若是荣国府铺张也好,浪费也罢,当年贾敏故去之时他也病倒了,是以就连贾敏的丧事也未曾好生操持过。只记得浑浑噩噩便办完了一场丧事,黛玉每日到了夜里总会苦着要娘。 其实荣国府之中贾代善是清醒的,见儿子不成器,便竭力想将林如海这个女婿扶上去,或许将来也有个一荣俱荣,他知晓与其将银钱花销在自己的葬礼之上,莫不如留给子孙花用实在,宁愿自己丧事简薄着办。 可贾母大肆操办,的也不算错处,依着她的想法,荣国府将来要在京中挣得颜面,这丧事也不能简薄,毕竟为了颜面,贾母的物件最后也当了个精光。 京中的世家总是有事发生,荣国府已是出殡,这一件事也渐渐淡了去,间或会听到说书先生念上那么几次,可京中王公贵族,最爱比较的就是哪家阔绰,既是有贾代善在前,而后再有哪家国公没了,那阵仗只有更大的说法。 待荣国府的丧事完毕,林如海才歇了一日,还未来得及上折子请示何时入翰林。 宫里却是有旨意来到了门口,圣旨上写得一清二楚,圣上怜恤告老还乡的林大人缠绵病榻,圣上赐下良药,着令当朝探花林如海回乡侍疾。 圣上此举,虽是遂了林如海的心意,却是在朝中掀起了波澜,大臣们一时也同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说圣上仁厚的,必定是见那荣国公走的突然,是以才要探花回乡。 然而大部分人却不是做此想,这官场之中有人为了不断仕途,担心回乡守丧会断了官路,家中父母故去秘不发丧的人偶尔有之,林大人也是个官场中沉浮多年的老臣了,若不然也不会自己病着还坚持要儿子进京赶考了。 又有人猜想,兴许是荣国府那一位的后事办得太大了,引得圣上的不满,故而牵累了林探花。 然而就算旁人怎么猜疑,圣旨已经宣了,林如海却也是非走不可。 贾母听说这消息,竟又忍不住哭了一场,一是哭女儿又要远去扬州,若是这林家的人仙去了,就算将来林如海回京复职,也要三五年才得见。 再来如今贾代善没了,贾赦和贾政终归有些靠不住,原指着这女婿能倚仗一二,毕竟这入了翰林的人,周遭都是朝中说得上话的重臣,贾代善生前便说过,林如海一表人才,又得圣上赐字,入了翰林之后必定会在圣上跟前走动。 忽得听到这消息,贾母一时没了主意,又让人赶紧去问林家几时动身,毕竟是圣上亲自下了旨意,又是用回乡侍疾的名头,必定是要尽快离京的。 贾敏得了要回乡侍疾的旨意,一时心中也有些复杂,她原本想着要为父亲守过七七,如今看来是决计不能了。只是圣上如此下旨,却也合了丈夫的心意,倒也不用他请辞,唯恐惹得圣上不喜。于是贾敏便吩咐下人都收拾起来,顺便将库房之中收的礼都点一点,列好了单子,她预备着先带些要紧东西随行,剩下的物件再慢慢用林家的大船往扬州运便是了。 正当此时,贾府里来了个管家媳妇,询问贾敏何日启程,贾敏撩下库房里的琐事,客客气气让人给这媳妇奉了茶水,便将林如海定的日子说了。 “竟是这么急的……” 那媳妇长了一张鹅蛋脸,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打扮也甚是讲究,风韵犹存,年轻时必定是个标致的,听贾敏说三日后就启程,实在出乎意料,面色讪讪,还没回荣国府,就发愁要如何与贾母说此事。 却见贾敏一笑,又对她说到。 “是了,既然你来了,便与我瞧瞧这个……这些东西当真是大爷送来的?” 贾敏拿了出来那一份礼单,也是她开始清点库房才发现的,下人们也说不清楚来历,只说这是老爷吩咐了要退回去的物件,后面因为贾代善的丧事,便搁置了下来。 贾府礼送的礼,又怎么会想着要退回去?就算她与娘家心有芥蒂,如今也没有到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那媳妇一看帖子,就知道是荣国府的东西,然而贾赦这人各处送礼是常事,她也说不清楚。 “这奴婢也不大清楚,先前来这边吃席之后,府里倒是往您这儿和状元夫人那边送了礼。”那媳妇也说不出准话,只得含糊答到。 贾敏见这礼单,心中就有了计较,就算这媳妇说话不清楚,她也猜出来了贾赦那点子龌龊心思。 她这大哥可是连母亲身边唯一指得上的丫鬟也惦记的人,更是惦记着别人家中的美貌娘子。 贾敏便也没继续追问,只淡淡敷衍了几句,让那媳妇回去回话,就将人打发走了,她着一身素衣,拿着这大红礼单进了林如海的书房。 林如海此时也正点着自己的书籍,贾敏一进来,让半夏领着那两个丫鬟出去候着。 林如海一见贾敏手中的东西,就大概猜出了妻子的来意,于是便自己先招供了。 “那几日奶奶身子不爽利,我便做主先收着,本想后面与奶奶说明此事,却又有事发生,这才忘了。” 见林如海这老鼠见了猫的模样,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的贾敏难得展颜一笑。 “我又不会吃了你?竟是弄得好似我要来审问犯人一般,我那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了……这也确实像是他的做派。” 贾敏将那单子往林如海的案头上一放,扬了扬眉。 “明儿我就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回去!” 贾赦素来贪色,如今这年纪更是无法无天,平日里贪图下人们的媳妇也就罢了,竟然肖想状元家的娘子来?就算贾赦是自己的兄长,看看送的这些东西,贾敏也觉着恶寒。 贾母前儿听那媳妇回话,说是女婿一家几日后就要走,心中又是一阵失落,而后又见林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贾敏明日要来,又连忙着人备好了素斋,毕竟这一聚不知又几时得见了。 翌日,贾母见了女儿,免不得又要伤心一场,好在被人劝住了。 家中有了大丧,贾代善七七都还未过,贾赦他们兄弟就算再怎么胡来,也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来,难怪说守孝清苦,平日里花天酒地灌了,如今过上了清淡日子,就算厨房中变着花样做斋饭,国公府的爷们依旧觉着过得艰难。 “也是林家姑爷心宽,不计较这些。”贾母如今对这女儿倒是没什么忧虑可言,本来家中有了白事,林如海这个做姑爷的尽心帮衬,也不忌讳,贾母还是念着好的。 “母亲,此番我却是还要还些东西回来……”贾敏说着,让丫鬟将那礼单拿了过来。 “父亲这才走了,原也不该叫母亲再操劳才是,只是此事若是不说个分明,女儿就算往南边去了,心中也不踏实……” 贾敏便拿着那礼单,将上面的各样物件都挨个念了,把贾赦做的好事尽数抖落了出来。 贾赦是贾母生养的,不用贾敏明言,光是听闻这大儿子给状元娘子送这些东西,贾母就猜出了贾赦的糊涂心思,勃然大怒。 “去将你们大奶奶请来!”贾母寒着脸,对还在捶腿的丫鬟道。 “母亲……此事与大嫂子何干?大哥哥若是在外面做些什么,大嫂子又管得他几分?” 贾敏连忙出言阻止,分明是大哥做的孽,缘何这大嫂子还要遭无妄之灾。 贾敏这一说,那丫头一时进退两难,虽说这家中都应该听老太太的,但是这姑奶奶就算嫁出去了,说话却也还有些份量。 贾母听了,又改了口气,吩咐那丫头,“去请你们大爷,顺道让大奶奶也过来。” 那丫鬟得了命令,连忙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的去传话,不多时贾赦便摇摇晃晃过来了。 而贾政的原配江氏却不见人,派了个媳妇来回话。 那媳妇正是那天去林家传话的那一个,将头埋的低低的。 “回禀老太太,大奶奶现在正在厅里对账,一时走不开,特地命奴婢来回个话,不知太太有何吩咐。” 贾母这才想起来,这几日两个媳妇正忙着盘账,于是也不打算一定要将人叫过来了,略交代了几句要当心旁人耍滑等言语,就让那媳妇去给江氏回话了。 遣了丫鬟出去,贾母将那礼单扔到贾赦跟前。 “看看你做的好事!” 贾赦一见这东西,面上有几分心虚,却是看向贾敏,眼中满是责备,似是极为不满自己这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回娘家告状。 “母亲……想来是妹妹误会了。”贾赦赔笑到。 贾母冷笑一声。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的,有的什么心思能瞒得住我这当娘的,平日里你混闹也就罢了,也不看看那是什么人?” 毕竟在贾母看来,儿子贪色,家中也不是没丫鬟媳妇,就算他出去捧角也成,可是见了好看的媳妇就不管不顾,若是当真与状元交恶,这样的行径传了出去,荣国府岂会讨得了好? 贾母又接着训斥道。 “你父亲尸骨未寒,但凡你有点孝心,且在这几日将自己管住了,将来你要如何便如何,本是当兄长的,半点稳重的样子也无!” 贾赦再怎么胡闹,倒也不会在重孝的时候乱来,可是再往后便说不清了。 贾敏冷眼看着自己这大哥,心道难怪贾琏会是那等脾性,多半也是从这当爹的身上学了去的。 贾赦挨了一顿排宣,忍了一肚子的气回了自家的院子。 通房丫鬟见他脸色不好,连忙给他上了热茶,贾赦抄起茶盅子就摔得粉碎,厉声咒骂到。 “不就是嫁了个探花,倒是管起爷的屋里事来了!!” 丫鬟被吓得不敢言语,虽说知道贾赦骂的是家中的姑奶奶,但她们这做下人的,哪里有胆子去问原由。 不过贾敏并不在乎这些,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将家中人请了来,才闹出了这等事,若是遇到个心胸狭隘的拿着此事做文章,她那父亲恐怕也走不得那么安详,他们夫妻二人如今就要往那江南去,总得将这事弄个分明,免得将来给王良和芸娘带来烦扰。 是夜林如海亲自来接了人,等到他们离京那一日,贾赦只说自己肚子疼,未曾出面,最后还是贾政出面送了一程。 第 16 章 衣锦 第十六章衣锦 林如海去年八月里离开姑苏,来到京中不过一年,四月二十八,人间芳菲尽,荼蘼都开到了尽处。 所谓开到荼靡花事了,他此番进京得了个探花,也算将自己的一段心事了结。姑苏林家一直有家书送来,书中提及病情多是尚可,但林如海毕竟为人子,就算心中知晓父亲还能熬上些时日,依然归心似箭。 只是林如海的二十岁生辰在五月里,却也只能在路上过了。 “老爷如今也不必与我一道用素的,近来清减了不少,若是将来父亲母亲见了,必定是要心疼的。”贾敏作为外嫁女,守孝的时间虽是不如贾赦和贾政两个兄长,但照着当下的规矩,总也要守过百日才成。 林如海作为女婿,是不必守孝的,却也依旧天天同妻子一道用素斋。 听得贾敏如此说,他确实不在意,只又夹了一块素肉到碗中,笑道。 “这天越发热了,人本来就会清减几分,吃些清淡的正好。” 往后却也还同妻子一起用饭,因为贾代善新丧,又在归途中,林如海的生辰都是清清静静的过了,若说讨了好处的,那是林家服侍的下人们,沾着主子的光,都多得了一月的月钱。 自京中往南边去,多走水路,因是顺丰顺水,教程倒是比北上之时快了十来日,六月底,林家的大船就回到了姑苏。 林如海此番是奉旨还乡,圣上还赐了些药材补品以示安抚,他前世见多了贾府里的世家子弟们的招摇,今世却比之先前更加谨慎,早先就写了家书快马送了回去,嘱咐林家人万不可做排场相迎,故而他今次本应是衣锦怀乡,大肆庆贺,码头上也不过是林家接应的下人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极了。 登时就有人议论开了。 “这不是林家那得了探花的大爷吗?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这般……” “虽是得了探花,这林家老爷身子不成了,还是圣上的旨意要探花回姑苏,哪里欢喜得起来……” 就算林家不曾声张,但是好事的人听了消息不免是要到码头上凑热闹,瞧一瞧这林家的美探花是个什么模样。可碍于林家的家丁个个人高马大,脸色也不怎么好,只敢远远围着,窃窃私语,并不敢上前来。 林如海携贾敏登了车,片刻不停的就往林家祖宅去,至于后面是琐事,自是有人会料理。 那些好事的围观百姓见林探花匆匆走了,看着林家下人们搬了一会子物件就觉无趣,不多时就做鸟兽散。网首发 近乡情怯,林如海见到大宅朱红的大门之时,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怯意。 前世他得中探花之时,双亲早已故去多年,那时不过是烧上些香纸,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甚至不知二老泉下能否有知,这一世却是能在父母尚在人间之时就了此夙愿。林如海的手有些微抖,林府的大管家自码头一路迎了大爷归来,面上的喜色终于掩盖不住。 “大爷,这院子今年开春全部翻新过了,门也新漆上了,就等着大爷的好消息。” 那管家一面笑着,一面又激动的要流出泪来,见管家如此,林如海便心中有些底,父亲的身子或许有了几分起色。 “父亲近来身子如何?”林如海迈着大步边往正堂走边问。 “春日里小病了一场,知道大爷高中以后老爷精神头就好了许多,虽是一直在吃药,但是咳疾已经很少犯了。”大管家如实禀报到。 林如海又走了好一会儿,这才到了正堂,今次他才发觉,自己家这祖宅还真是够大。 一看父亲母亲,果然如同管家说的那般,精神都还好,那颗心才放了下来,连忙和贾敏一道给二老磕头。 桂姨娘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我的儿……你可莫要怪我……”林父这么一把年纪,难得有此失态,洒下几滴老泪来。 “孩儿原本也想同圣上请辞,岂会怪罪父亲。”见父亲如此,林如海这个当儿子却又跪了下去。 他如今这般年纪,将满二十,与其出去官场经营仕途,倒不如多陪伴时日无多的二老,又怎么会怪父亲这一个请安折子,让圣上直接下旨将他弄回姑苏来了,想来也是因为贾代善突然离世,才让圣上这么快就颁了旨意。 “好好的哭些什么,我儿光耀门楣,也该欢欢喜喜告慰先祖才是。” 林老夫人此生穿过丈夫为她请来的凤冠霞帔,如今又可见证儿子未及弱冠便得中探花,实乃当今江南一代家家都羡慕的主母。见儿子回来了,丈夫身子也好了不少,自然能多高兴一日便是一日。 “你此番在京中,也是辛苦了,秦家公走的安详,你也莫要伤心坏了身子。”林老夫人自然要对媳妇说上几句好话,想来先时儿子带着贾敏去确实有好处。 “多谢母亲关怀,媳妇应当做的。”贾敏自知与长辈相处还是敬着最好,做出一副乖顺样子自谦到。 林如海方才归家,在京中又是这等际遇,而后林家父母自然要留儿子说话,贾敏作为媳妇也很是识相,安静告退了。 好在贾敏如今在这家中也立起了威望,今次林家的下人们早已没有了去年她离开京中之时那般只是面上的恭敬,可算是恭恭敬敬将她当林家的奶奶了。知她如今还给父亲贾代善守孝,不必吩咐,便备上了素斋。 贾敏用过,知晓林如何必定是要在父母处一道用饭,略微关切了几句,一路本就劳顿,见天色黑的差不多,便早早歇了。 睡的迷迷糊糊之间,觉察身边用动静,料想是林如海回来了,这才睁开眼,正欲起身,却被林如海按住了。 “难得今日总算可以稳稳当当的睡下,好生躺着,我也要歇了。” 今夜月色很好,林如海并没有掌灯,就着月色便勉强可以看得清楚。 贾敏往里移了移,给丈夫多让了点位置。 “这一段时日,辛苦你了……”林如海睡下,没来由的又说了一句。 “哪里辛苦了,一直都有人服侍着,又不必去那贡院里考科举。” 贾敏仍是半睡半醒,咕哝着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反是林如海在月色中悠悠叹了一口气。 大约是前世养过黛玉才会有这般的心情,女儿家在这世间果然是艰难的,如今想来,宝玉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就说妻子贾敏远远嫁了过来,于荣国府而言是出了门子的女儿,已经不是自家人了。而在林家,就算被人叫了一声奶奶,照顾自己无不尽心,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为人妻子应当做的,今次父母虽说对妻子也是客客气气的,说到底也不过是将她当个外来人罢了。 林如海想到此,心头已是间竟然说不清是何滋味,如今女儿还不知在何处,便早早的忧虑起来。 江南的暑天难熬,林如海便也不在外走动,他高中探花归来,第二日便有许多帖子送到,皆被他婉拒了。 一来是不愿在这暑天奔走,再来便是林老爷病着,他这做儿子自然要侍奉汤药。 唯一不妥的便是林如海自己也小病了一场,还当真是病从口入。 他原先跟着贾敏吃素斋吃惯了,况且又是夏日里,本就吃的清淡,归家之后林母心疼儿子,虽是没有大补,但也少不了荤腥。 林如海原本说与贾敏一道用饭并无不妥,奈何当母亲的拳拳爱子之心拒绝不得,一来二去,肠胃上便出了点毛病,闹了小半月才好。 林老爷的院子里,桂姨娘却是先不满了。 “这奶奶也是不妥,竟不知劝着点,若不是她要大爷一道吃素,也闹不出这等事来。” 当长辈的怎么会有错,桂姨娘自然要先帮林母开脱,做错的自然是一开始要林如海一道吃素的媳妇贾敏。 林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之后竟是病了,虽说现在没什么大碍,心中仍觉得不舒坦,听了桂姨娘这话,却也没觉得好了。 好在病着的林老爷身子病了,脑子不糊涂,冷眼看了桂姨娘,斥责到。 “这关旁人何事?他年纪也不小了,咱们家中又不是没厨娘,吃什么他不会要?都说长者赐不敢辞,你们少送些不就成了?” 林老爷这么一说,桂姨娘自然不敢再多话,只是林夫人心中就更堵了,然丈夫在病中,虽说口气重了,但也确实是这个理,她非但没给儿子补好身子,反而把人给折腾瘦了。 林夫人赔笑道,“这确实是我这当娘的不是,莫不如老爷瞧瞧,什么时候将孩子的冠礼补了?” 这才是正事,林老爷听罢也点点头,缓了神色,与妻子道。 “这我早就想过了,近来天热,日子也不好,等到了秋日凉爽些,反正都过了,不差这几日。” 林老夫人听了,也含笑点点头,她唯恐真办了冠礼,林老爷一个了无牵挂撒手人寰,自然是希望日子慢一些的。 林家并没有因为林如海的归家掀起多大波澜,这日子与先前似是没多大差别,因得老爷病中,家中甚为清净,没什么宴席,姑苏之地不似京中那般,一出门走不了几步就是高门大户,故而旁人家的宴请也极少。 贾敏悠哉过着自己的日子,转眼便除了服,林老爷给儿子选的冠礼日子也到了。 第 17 章 大礼 第十七章大礼 前世林如海的冠礼是如期举行的,就在五月里,那时家中父亲断断续续的病着,虽是人生中难得的大日子,却难□□露出一丝强颜欢笑的意味来。 这一辈子加冠的时间虽说晚了那么几个月,但是他如今探花功名在身,林老爷虽是依旧病歪歪的,但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见着林家后继有望,就算是病着,也没有前世那等颓丧之态。 林如海的冠礼就算想简单办了,也低调不了,他们林家累世公卿,一门三探花,在姑苏很有些声望。因为林老爷多病,林家在外的交游这几年都少,这次要给林家唯一的大爷补办冠礼,就算没收到帖子的,都想方设法要送份礼来贺上一贺。 林如海的冠礼最后定在了十月间,原本九月里也有个好日子,只是那时贾敏还差几日才能除服,林如海总不能自己的冠礼还叫妻子避开了去,也不好叫还在孝中的妻子给自己操持,所以直接就把九月份那日子给否了,定在了十月。 贾敏很记着丈夫对自己的好,更是卯足了劲儿要将林如海这辈子的冠礼办好。她前世就办过一次,那时她嫁过来也不算久,这一世自然是游刃有余,这辈子送礼的人肯定比前世多,若是你一味拒绝了,不免有故作清高之嫌,是以该收的还得收,本着积福行善的想头,贾敏又想着布施一番,不过才不是往那些庙宇道馆,而是给城外贫民连施了三日的粥,又往姑苏城专门门收容弃婴的养安堂捐了布匹和米面。 在贾敏看来,把钱给那些个和尚尼姑,指着他们念几卷经文,倒是不如实实在在给人吃饱穿暖来的积德行善。 好在此事林老夫人并没有什么异议,还添了千把两银子,就当连带着也为林老爷祈福了。 这辈子林如海的冠礼上,请的礼宾也还是那几位大儒,只是上辈子林如海加冠只是只是个举人,请了这些大儒来算是为他添光,这辈子他年纪轻轻当了探花,又得了圣上赐的字,书院这几位大儒能被邀请,反是林如海为书院增光添彩了。 “既是圣上赐了字,此番也是吾等之幸了。”礼节已完毕,姑苏书院的山长许学士提笔写了个‘如’字,这便是林如海的字了。 一时间这些文人墨客们,对着这‘如’字,恨不得说出千八百个吉祥如意的典故来,林老爷看着这情景笑得很是快慰,唯有贾敏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哪里招待不好,出了纰漏。 万幸这么些日子林如海闲着读书,旁的是没做,倒是好生敲打过几个恃宠而骄的下人,大爷出面的威吓力,比贾敏这个当奶奶的要强多了,所以这一天倒是也没人敢闹出事来,若是指派了什么活计,起码面上不会拈轻怕重也不敢露出什么不满来。 入了夜,总算是一场筵席散罢,林家院子里依旧掌着灯,照的灯火通明,贾敏正一旁坐在,监督着下人们收拣物件,林老夫人见儿媳今日辛苦,便派了桂姨娘来传话。更新最快的网 “夫人说奶奶今日辛苦,东西明日再收也成,还望奶奶早些歇着。”桂姨娘虽是林家资历最老的姨娘,对着贾敏却是恭敬,林母派了这姨娘来传话,某些程度上也算是很给儿媳的脸面,表明自己很是看重她。 “多谢母亲记挂,马上就收完了,姨娘今日也辛苦了。”贾敏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回话。 于是桂姨娘又笑道。 “咱们府上人手多的是,奶奶也不必时时刻刻盯着,太过劳累了。” 贾敏却也依旧笑着回话。“正是府上人手多,我这当晚辈也只是一旁看着,难得遇到这么一件大事,我年纪小懂的少,也看看府上到底是什么章程。” 桂姨娘见贾敏如此,便不再坚持,赔了个笑,借口自己要给林母回便退下了。 贾敏隐约觉着这姨娘话中有几分机锋,但也琢磨不真切,深深看了桂姨娘消失的角门一眼,随后依旧盯着自己眼前的事情。 桂姨娘回到林老夫人府院子,将贾敏的话如实说了,见林夫人没什么意见,忍不住插嘴道。 “这新奶奶做事也太较真了,若是传出去,怕是旁人说我们府上支使家中奶奶做事,不给歇呢?” 桂姨娘原本想在林母跟前上个眼药,不料林老夫人却是没听出玄外之音,反驳她道。 “她年纪小,本来就应该事事都先经历一番,将来才不会被下人诓骗了去,又不用她动手收拾,不妨事的。将来这府上终归是要交到她手上打理,难得她此刻就这么上心。” 昏黄的烛光下没人察觉桂姨娘神色一变,只是听见她温温和和的答道。 “倒是我这当奴婢的想多了,时候不早,夫人早点歇吧!” 林老夫人也不留,吩咐丫鬟送桂姨娘回去安歇,要人打了水,自己也歇下了。 贾敏给林如海办了个冠礼,确实也累的够呛,狠狠歇了三日,这才缓过来些,况且这林如海自打她出了孝,又时常夜里缠着她不放,也是这几日见她确实累了,才没有继续闹她。 十月中旬一过,天一日冷过一日,林家老爷就是腊月里没的,林如海夫妇虽是不说,但心照不宣,担忧林老爷同贾代善一般,熬不过天命,终归还是在那个日子撒手而去。 于是林如海天天请安,侍奉在侧,反是林老爷见不得如此,每次林如海请安之后侍奉过汤药,便要他去读书,见城中难得落雪,还要他领着贾敏去看看雪景,不必将时间都耗在他病榻前。 林如海便只能谨遵父命,携着妻子去游了一回湖。 夫妻二人泛着湖上,看着远处朦胧的山景,忍不住自嘲道。 “我上辈子出门,多半是因为要参加宴席,要么就是到各处寺庙庵堂之中祈福求子,倒是从未与老爷有这般闲情逸致过。” 林如海见妻子如此,既是怜爱又很是自责,拉了拉贾敏的兜帽。 “你若喜欢,以后我年年带你来,春日里看花,夏日里赏荷,秋高气爽之时看枫叶,冬日里就赏雪。” 林如海说完,贾敏竟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活了两辈子,竟是头一遭听老爷说这般的情话,这辈子还真是值当。将来若是有了玉儿,老爷可要记得才是。” “那是自然的,以后带着你们母女一起来看。” 天上又落了小雪,林如海要下人取了伞来,夫妻二人撑着伞立在船头看山景,半夏则痴痴的看着二人,觉着世人所说的成双成对,不过如此了。 林如海虽说带了妻子出去游湖,却也没有忘了父母,这次刚好见了几株早放的梅花,林如海费了好一番口舌,与那花主对了几联诗,才得了几枝,回到府中便让人插了瓶,给父亲母亲的院子送了去。 冬日里出门,却是有一处不好,一不小心恐怕着了凉,贾敏刚刚游湖回来那几日还不觉着,这一二日却觉着身上似是有些发热,但也不至于风寒那么严重,见丈夫近来强展笑颜,便也没有声张,这几日少受点寒,温补着些兴许就好了。 她这一二年倒也少生病,去年冬日里也是这般,少用些燥热东西,过不了几日,自己就好了。 贾敏怕往林老爷那边过了病气,这几日请安也少了,若是去了,也只远远的问安。 这日林如海刚给父亲端了药,见父亲用完,亲自把碗收了,预备去书房温书,不想被桂姨娘叫住了。 “不知姨娘有何事吩咐?”林如海对这姨娘很是敬重,这些年来也承蒙她照管。 “却也没什么大事……”桂姨娘笑道,“只是那边奶奶若是病了,还是请郎中瞧一瞧,若不然嘴上说着是病了,也不见吃药,请安倒是免了,总是有些失礼的。” 林如海将碗放下,面上仍旧是笑意。 “劳姨娘挂心了,我这便请了郎中来瞧瞧。” 桂姨娘见林如海如此说,便也不在揪着贾敏不请安一事念叨,又嘱咐林如海天冷了,莫要看书太入迷最后冷着了云云。 林如海出了父亲的院子,当即就召来了半夏。 “架了车,去把平日里给父亲看诊的王老太医请来。” 半夏有些不解,问到。 “王老太医昨日才给老爷瞧过,可是老爷又不好了?” 半夏见自己家大爷笑了笑,但也是面笑心不笑。 但听林如海又说到。 “府中好些人关心你们奶奶是不是病了……便……请个郎中来瞧瞧。” 半夏晓得,这几日大爷就让他警醒着点,可有人说奶奶的不是,果不其然,这几日来奶奶不过请安少了点,府里便有人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了。想来那些人管的还真是宽,大爷未曾说什么,老爷和老夫人也没说奶奶不妥,这一个个还编排起来了。 于是半夏便照着林如海的吩咐套了车马,亲自去接王老太医。 末了却哭丧着脸,甚为忐忑的回来了。 “大爷,王老太医今日出门了,小的只好将他家中略通医术的姑奶奶接来了。” 此事却在林如海的意料之中,昨日王老太医看诊的时候就说过今日要出门,林如海本身也是一时兴起要半夏去请郎中。 “好在你还晓得要带个郎中回来,拿去吧!”林如海将自己的荷包给了半夏,笑道。“好生候着,一会儿还要把人送回去。” 王老太医有个女儿,嫁人之后四十来岁丧夫丧子,最后回了娘家,因平日里能看诊,倒是常为那些夫人小姐看病,半夏也不算傻,还知道好歹找个郎中来充数。 只是这忽然来的郎中却真真是把人吓了一跳,给贾敏号脉的时候,左手右手换了好几次,蹙着眉头,神色凝重极了。 第 18 章 好事 第十八章好事 林如海让半夏找个郎中回来,原本也只是想做个样子,堵一堵那些好事下人的嘴,顺道也就当给妻子把个平安脉,然而这王家的姑奶奶进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来。 常在身旁服侍的丫鬟见这女郎中眉头紧锁的模样,料想肯定是奶奶有什么不好,慌得连忙出去报信。 “大爷……您可要进去瞧瞧,那女郎中愁眉苦脸的,咱们奶奶可是真得了什么病。”石榴六神无主,那郎中又一直不说话,可不是得出来找个能说话的人吗? 丫鬟这么一说,外间的林如海也有些沉不住气,贾敏上一世走的也早,或许早就有疾,只是一直未曾察觉,这王家的姑奶奶前世也给贾敏调理过身子,或许是前世不曾看出来,今次机缘巧合,瞧出了病症? 林如海也起了身,往内间去了,进去只是王家那女郎中已是收了腕枕,脸色却依旧是那副肃穆的神情。 “敢问先生,内子是何处不妥?” 林如海小心问到。 那妇人唇角抿成一线,眯了眯眼,这般模样病人家属更让瞧着心惊,林如海只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女郎中长舒了一口气,见林如海如此忧心,便也没有避讳。 “我瞧着夫人这脉象,似乎有些像是喜脉……不知夫人今月月信可准?” “这……内子的月信,时准时不准的……”林如海见她问了,便如实答道。 “老爷,您说什么呢?”贾敏连忙将脸背了过去,嗔怪了几句。 王家的女郎中倒是见怪不怪,反是笑道。 “无妨,可见探花郎与夫人感情极好,旁人也只有艳羡的份。我瞧着夫人的脉象隐约有些喜脉之象,恐怕是月份浅了,抑或是我学艺不精,夫人且好好养着,过上一段时日我再来瞧瞧,或许就有个准信了。” 林如海见郎中如此说,妻子并没有什么大病,倒也安心了不少,又叫半夏将她全须全尾的送了回去。 他们夫妻二人对此事倒是甚为淡然,反是屋里的丫鬟们欢欣雀跃起来。 “奶奶这一月确实不曾换洗,许是真的有喜了!”石榴连忙道,反正她叫做石榴,巴不得主子多子多福,也不枉自己担了这名字。 “莫要出去浑说,这事连郎中都说不得准,你们服侍我这么些时日,又不是不知我素日月信一年里准过几次。”贾敏见丫鬟们如此,连忙出言敲打。 她与林如海前一世使了多少法子,最后才求得个女儿,若是这些丫鬟们轻狂传错了话,到时候怕是又要惹得一阵编排,她虽然不怕旁人说什么,但光是想想就觉着烦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非是贾敏做此想,就连林如海这个觉着自己这辈子应当就只养得黛玉一个女儿,故而也觉着恐怕是郎中号错了了脉,类似的事前世又不是没有过,因而便也叫人放出话去,就说贾敏确实着了凉,要静养着。 越是近冬日,天就越发冷了,林老夫人心疼儿子,便让他不必每日来请安,恐他在一来一回中吹了风受凉,林如海却依旧每日都去侍奉父亲,偶尔带着贾敏去上一两次。 贾敏后面那一段时日倒也不觉着身上哪里不对,只是冬日里烧了火墙,总觉得有些闷,外间也是湿淋淋的冷,人到了冬日里,多半也窝在屋中不肯走动。 那日早上才送了林如海出门去请安,回到温暖的房中只觉得熏香浓得她喘不过气,闷的她干呕了好一会儿,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丫鬟们可是慌了神,也顾不得雪后天冷,石榴立时就跑出院子去林如海,那时林家大爷才走出远门,方才想往抄手游廊那边去,见石榴吓得面色发白,连忙遣了人去请太医,今日请安的事也只能暂且往后放一放。 “老爷……我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妥,许是一冷一热,身子一时间有些难受。”贾敏见林如海如此紧张,手都冰凉了,连忙宽慰他道。 林如海瞧着贾敏的脸色,让她躺好。 “你的脸色不好,我已是着人请了太医,一会儿就到了。” 林如海瞧着贾敏面色蜡黄,手心中都冒了汗。 王老太医是被人用小轿急急忙忙抬着跑进来的,好像胡子都被颠的有些凌乱,不似往日那么齐整。 进屋抬手便号了贾敏的脉象,心下了然,可自己遭了这么一番罪,于是板着脸道。 “这么风风火火的,我还以为是你父亲出了什么事,不过这么一幢小事而已,真是……杀鸡焉用牛刀!” “敢问老太医,内子是何处不妥?”林如海可很是焦急。 老太医将自己那一大蓬胡须捋了捋,气定神闲反问道。 “也没什么不妥,喜脉而已,前些日子我家中不是已经有人来瞧过了?” 然笃定了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林家夫妇仍是不信。 林如海又说到。 “先前您家姑奶奶说脉象不显……恐怕是弄错了。” 但见王老太医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这探花郎。 “月份浅,自然是脉象不显,你家夫人都开始害喜了,再过上一段时日恐怕就显怀了,再过去几个月便瓜熟蒂落,总是不会弄错了。” 王家的那个姑奶奶因常看妇人病,是以看起喜脉来准得很,若不是喜脉,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不想这林家后面竟是没有请人再给新奶奶瞧一瞧。 林如海难得如此,只讷讷答道,“老太医说的是……” 又照着礼节吩咐人将王老太医送回去,好像这老先生又嘱咐了一些话,不过林如海却根本没记住,只一位的在点头,等人都走了半晌,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大爷可是高兴坏了,是不是应当遣个人去给老太爷和夫人报喜?”屋里经事的嬷嬷小声问道。 林如海自从成婚之后没有早前那么温和好说话,这些嬷嬷们也不敢仗着身份作妖,见林如海神色怪异,连忙小声问道。 “不、不必派人……你们好生照管这奶奶,我亲自去便是。”林如海胡乱给妻子拉了拉被褥,慌忙起身出去了,屋里的嬷嬷见他忘了斗篷,连忙抱着衣裳追了出去。 却看贾敏这边,那神情也是奇怪得很,脸色又比先前差了几分。 “方才……太医是说我,有喜了?”贾敏难以置信的问到,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 “老太医是在咱们城里最好的郎中,先前也是给宫里瞧病的,必定错不了,奶奶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丫鬟们见状,一面是高兴这事总算是一锤定音了,一面又担心,毕竟贾敏这脸色实在太差了。 “咱们奶奶必定是头一遭做母亲,自然是这般的……” 嬷嬷们连忙上前说好话,林家子嗣艰难,林老夫人也是成婚多年之后才有了大爷,这一位虽不是同旁人家的媳妇那样,进门三五个月便有了消息,但比起林家前几位主母,子嗣上已经算是很顺当了。 说上几句好话,讨个彩头,或许还能得点赏钱。 “我头晕得很,你们出去,将窗户开了透透风。” 贾敏只觉得耳边嗡嗡响,愈发晕了,此言一出,那些本想着往前凑的人连忙退了出去,丫鬟们也闭了嘴,安安静静的不敢再出声。 林如海特意在府中绕了路,走过了大半个林府,方才冷静下来。他原以为这孩子会不会是黛玉提前来了,可算了算日子,怎么也不可能生在花朝节,不知错了生日,还是不是他的玉儿。 他收拾了一番心情,这才跨过门槛,进了父母住的主院。 “你今日来得比往常晚……又在我这院外饶了几圈,出了何事?”林老爷虽在病着,却也还关注着儿子的动向,况且林如海在院外徘徊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林老爷的屋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像是扣一块屋子的木头来尝尝,也是如同苦药一般涩涩的。 “确是有事,劳姨娘去将母亲请来。”林如海对今日服侍林老爷的姨娘道,这是林老爷屋里最年轻的荷姨娘,三十多岁的模样。 那姨娘很是乖顺,文文弱弱答了一句,便放了药巾子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林母就扶着桂姨娘过来了,林如海使了个眼色示意桂姨娘出去,那老姨娘明显察觉了自家大爷的不喜,颇有些不甘愿的退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是这般脸色?” 林母见儿子神色如此严峻,竟也跟着悬起心来。 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心绪,对二老道。 “父亲母亲,莫要慌张,却……也是一件好事,敏儿她……她有喜了。” “什么?!”林母见了儿子的脸色,本以为是有什么坏消息。 想不到,儿子这愁苦严肃的模样,竟是因为这个! “当着有喜了!?”林老爷这几日,难得中气十足说了一句话。 林如海慌乱的点点头。 “今日请了王太医……” 不待林如海说完,林母便迫不及待拍了拍手。 “既是王老太医,必定错不了,你这……都当爹了,分明是一件好事……竟是吓死为娘了!” 没什么比家中要添丁更让人欢喜的了,林母早已笑逐颜开,因得方才被儿子吓了一跳,忍不住拍了一下林如海的后脑勺。 “父亲……虽是喜事,但大喜大悲,恐伤身子,您……”林如海见父亲咳了起来,连忙给林老爷顺气。 “我晓得,我晓得……你且放心。”林老爷咳过了一阵,又要林如海莫要在自己这里过了病气,撵着他回去照顾媳妇去了。 …… “夫人啊……我得多熬一段时日……” 林老爷看着药罐上氤氲的雾气,对塌边的妻子笑道,笑里带着一丝苦。 林老夫人胡乱点点头,用帕子掩了口,险些哭出声来。 第 19 章 父心 第十九章父心 林老爷对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数,灯尽油枯用在他身上再恰当不为过,于这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而言,每日里有精神的时候,也就是儿子来自己跟前侍奉的那一时半刻。 入了冬以后渐渐开始咳血,一日比一日严重,他总将林如海赶出去,不过是不想让孩子见着自己的病态,生死有命,多一人见了不过是多一人忧愁,除了伤身,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今听说贾敏有了喜,更是要多熬些时日,若过不了这个冬天,他但凡一去,家中丧事一办,而后又要守孝,自己的孙儿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林老爷如今已是无甚牵挂,若是走了,到那九泉之下,也对得起林家的先祖。 可如今,却是万万走不得啊! 林老爷就算是告老还乡没了一官半职,但林家几世在江南经营,他若一去,就算不想惊动他人一切从简,但是要来吊丧的,恐怕拦都拦不住。 林老夫人见丈夫如此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只作为妻子她每日眼睁睁看着老爷受病痛之苦,一面想要他能在这世上多留一日是一日,一面又觉着倒不如就这么走了,少受几日的苦楚。心中的矛盾,倒也将自己也折磨得快病倒了。 “老爷可要保重身子,将来可还要报孙呢?”林夫人苍白的安慰道,拿出帕子给丈夫擦了擦嘴唇,帕子上染了几点红色。 林老爷虚弱的笑了笑,伸出枯瘦的手拉了妻子的手过来。 “你放心,我还熬得住,不论男女,能平安生下来便是。” 林母又强颜欢笑,接话到。 “若不是孙儿,也是先开花后结果,老爷好好的养着,将来必定能抱上孙子。” 林老爷眯了眯眼,微笑着点点头。 “是……夫人说的对。” 却说林如海这厢被父母赶了回来照顾有喜的贾敏,现下却杵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发呆,一会儿看贾敏的脸,一会儿看看她的肚子,过了半晌才问到。 “这……可真是有孕了?与你前世有玉儿的时候,可有什么分别?” 贾敏翻了个身,侧过身子,同样神情纠结的对林如海说到。 “先前有玉儿的时候,害喜倒是比如今严重,只是我方才算了日子,这孩子恐怕要生在六七月,离着花朝好些日子呢?” 果然,这夫妻二人在忧心同一件事,如今这孩子提前了那么些年,究竟是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小黛玉! “罢了,多思无益,应当……就是玉儿吧!许是她见我们念的辛苦,提前来了呢?”事到如今,林如海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又看了贾敏的肚子一眼,前世贾敏怀着林黛玉的时候,他奉旨出巡了一段时日,后面再见贾敏都显怀了。 “还好未曾出什么事……夫人也是,前世也不是没做过母亲,怎么就自己也不知呢?”林如海想到夫妇二人分明已经有郎中说了是喜脉,却还不信,不由得有些后怕。 好在这几日贾敏未曾磕了碰了,也没用什么不该用的东西。 贾敏有些委屈。 “上辈子,用了多少法子都没个动静,哪里晓得竟是这么快就有了……老爷不是也不信来着?” 可如今妻子的肚子还平坦着,并没有任何准备要当父亲的林如海,依旧有些不相信,那里已经有自己的骨血了。 家中的奶奶有喜,整个林府都跟着欢欣雀跃起来,林老夫人做主家中下人都赏了一月的月钱,又见冬日里,预备着要施粥积德。 “太太虽是好心,这施粥积德不免又要操劳,那些没眼力见的下人指不定会闹到大爷那边去,倒是不如少一事,往庙里供奉几盏海灯诚心到了就行,若是阵仗太大,怕是会折了福气。”桂姨娘见林母如此,连忙劝到。 “大爷那边太太也该派些有经验的嬷嬷去,前儿王家那姑奶奶看过一次了,不想那边的人竟是如此不上心,好在中间没出什么差错,若是一个不小心,磕了碰了,那还了得。 桂姨娘说的确实在理,林老夫人后面找了人来问,原来先前那边就请过郎中,那郎中就算没有直接给了准话,后面儿子和儿媳也不知再找人来瞧瞧,她这边老人多,却是也该派几个得力的去。 只听桂姨娘摆出一副完番为你考量的体贴模样,又犹犹豫豫的补充到。 “虽说这事有些……太太也该给大爷再安排个屋里人,大爷素来与奶奶蜜里调油似的,他们又年轻,若一个不知事。” 这事林老夫人自然考量过,桂姨娘今日一提,也不过是顺着她的意。 “人自然是要有的,不过也要好好挑,还得大爷欢喜才是。”先前林母就看走眼了一个,今次就算桂姨娘从旁撺掇,她也不想即刻就拿了主意。 毕竟若是儿子想要,他自己便会开口,先前那一个因为是自己挑的,很是张狂,贾敏腹中可是林家的血脉,林老夫人可不想林如海屋中再添事端。 桂姨娘见林母如此,她在林母跟前这么多年,知道如何见好就收,便也没有再说添人一事,反是开始说起府里那些嬷嬷靠得住,预备着给贾敏好好挑几个人。 可惜这人却没有送出去,甚至都还没进林如海的院子,更不用说到贾敏跟前指点江山了。 林如海早料到了母亲会这么做,想到将来自己屋中之事要有人指指点点,早已当惯了家主的他自己就不能适应,更何况怀了孩子的贾敏。 况且那几个人,先前林如海让半夏注意着有哪些人嘴上不干净的时候,就有那么几个爱说闲话的在其中,他怎么会让自己屋子里进这些老货。 被选上的这几人满心想着只要将事情办好了,将来自己在这府上也是照管过小竹子的老人了,就算是奶奶和大爷,也要记着自己的恩。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连院门都没踏进去,就被林如海给‘请’了回去。 林如海听见有人通报之后,直接在半路拦了这四个老嬷嬷,也不说自己要退货,只说还要劳烦她们与自己去林母那一趟,有事要交代。 这几个嬷嬷还欢欢喜喜又跟着林如海回了林老夫人府院子,随后也不知大爷与林母说了些什么,服侍有喜的奶奶的差使,就这么没了,这些斗志昂扬的嬷嬷们,显然失去了一个向两个年轻主子‘施恩’的机会。 “奴婢见那嬷嬷唉声叹气的,却不知是怎么了?”荷姨娘得了桂嬷嬷的眼色,似是无意,娇滴滴的问到。网首发 “却不知大爷为何不要,这可都是夫人用心挑的。”桂姨娘接了话,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盯着林老夫人的脸,想要看出些什么来。 “没什么,大爷也成家了,自己院子里的事,我这做娘的,也不必管了。”林夫人道,姑且算是个解释。 “哪里能这么说,夫人可是大爷的母亲。”桂姨娘赔笑,又问。“大爷可是也说了,房中不必要人……要奴婢说,大爷与奶奶感情虽好,但是这做男子的,却也不该事事都由了……” 桂姨娘还没说完,林老夫人却将手头补汤盅子重重放在了一旁的小茶几上,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咸不淡的说到。 “大爷的屋里事,我这当娘的都说了不管,姨娘素来待大爷好,也莫要操心太多了。” “是。”桂姨娘见状也住了嘴,又是那个忠心老仆的模样。 林母又继续捧了盅子喝汤,脑海中却是回想着儿子说过的话。 林如海将那几个嬷嬷各家的事都翻了个底朝天,这几个面上瞧着都好,平日在府里却是也是个机灵能管事的,可家中有人吃烂酒的,也有赌钱的,还有仗势欺人的,也有中饱私囊的,谁都算不上干净。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其中有两个嬷嬷在先前贾敏身上不爽利没能请安的时候带头编排家中的奶奶,如今惯是会见风使舵。 “母亲,孩儿晓得自己要用什么人,母亲可是还想给孩儿预备屋里人?是看中了哪一个?可要孩儿先分辨一番……” 林母自己管了那么些年的家,自然知道这些当差的不可能干干净净,但是林如海这等行径,必然是料到了他这个当母亲的会如此行事,甚至已经推断出了会有那几个嬷嬷被选上,早早摸清了底细。 当儿子已然做到了这个地步,林老夫人这个当母亲,哪里还用担心儿子屋里的人不妥当,正如林老爷所说,他们总有百年之日。起码如今不必担忧将来林如海独自一人支撑门户之时会被老仆所欺。 只可惜林家二老不曾有机会知晓,林如海对待内宅之事上这般的手段和心计,是用上辈子他们孙女儿的血泪换来的。 林如海见多了贾府里的刁奴欺主,他也不怕矫枉过正,总是要在孩子出生之前,将内宅尽量打理的干净才是。 晚间林老爷难得又有了点精神,林母与他闲话,又说起这件事,想到自己的孩子本来已经高中,如今却把心思都用在后宅之中,不免辛酸,眉宇间的皱纹都深了。 “可惜,他这般心力,却要用来打理后宅之事……若是在京中……” 林老爷干咳了两声,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不赞同的摇摇头。 “难不成他在京中便没有后宅?若是家中都管不好,去官场之上又能如何……我倥偬半身,不过也只是为了守这一份家业罢了。林家祖上,也曾富贵以极,最后迁居江南之地,如今我也不指着他有多大的功业……守成便可。” 林母点头称是,又听林老爷虚弱的说到。 “若是桂姨娘闲来无事,便让她来我跟前伺候,屋里这几个丫鬟总不太妥当,她指点着也好。” 林母只当林老爷平日里支使桂姨娘惯了,也不曾多想,见他体虚困乏,便不再多说话耗费精力,吩咐了人好生看顾着,又去寻桂姨娘交代此事。 桂姨娘听了,却也是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向林母保证到。 “奴婢必定好生服侍老爷,既是身边的人不好使,老爷也当早些说才是……” 说罢,桂姨娘还抹了一把泪。 第 20 章 旧事 第二十章旧事 又过了一段时日,贾敏害喜越发严重,林如海才渐渐接受了自己要为人父的事实。 分明前一世就当过父亲,可这一辈子他早已做好看等上十几年的准备,当爹的日子提前了十几年,换到谁身上都得缓上几天。 如今林如海很清闲,又是冬日里,宾客往来也少,林如海每天除了给父亲侍奉汤药,就是划算着今日贾敏要吃些什么,有时还会亲自出门给贾敏买些小食,就当是出门遛弯了。 贾敏也不是头一遭生养,如今她年纪轻,身子骨比当年怀黛玉的时候好的太多,故而精神好上许多,害喜也不那么严重, 只是冬日里天冷路滑,院子里的丫鬟们宝贝似的供着她,出去走上几步都是三步一停五步一扶的,身前身后总是跟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林家的家务事,自打贾敏查出有孕之后就又被林母接了过去,林如海一直忧心父亲熬不过腊月。 可是因为贾敏身怀有孕,这林老爷或许也是想要见孙子一面,竟然熬过了腊月里,还有精神同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年。 到了正月里,贾敏也有四个多月的身子,肚子也渐渐显了出来,林如海摸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肚子,总算有了一丝要当父亲的感觉。 才过了正月十六,送完了年,贾敏正吃着今日的小食,却见陪嫁丫鬟石榴匆匆进来了。 低声说道。 “奶奶,东院里的桂姨娘被绑了。” 在屋中伺候的草芽却责备石榴到。 “绑了便绑了,你也不瞧瞧奶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你说了又有何用?” 石榴自知不妥,可是想到绑了桂姨娘的人,这事不告诉贾敏似乎也不妥,又继续说道。 “可这人……是大爷绑的,奴婢想着,总该知会奶奶一声。” 贾敏听石榴如此说,也是心中疑窦,不过前世经历的事多了,这点变故,在她心里也翻不起什么波澜来。 她把牛乳燕窝盅子里的最后剩下的汤水喝完,扶了草芽的手。 “你们奶奶也不是经不得事的人,咱们过去看看。” 桂姨娘可是府里的老人了,说是林如海的半个娘也不为过。 前世林如海的父母过世之后,他这个当儿子重病了一场,桂姨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好长一段时日,最后把自己熬坏了,留下了病症,断断续续病了一年,最后撒手人寰。 林如海安葬桂姨娘的时候,也是以长辈之礼处置的后事。 如今丈夫竟然会绑了桂姨娘,还当真不是一件小事。 “你也莫要怪石榴了,桂姨娘是什么人?你们难道不知?这事必定小不了。” 贾敏见草芽还板着脸,一面慢悠悠往前走,一面劝她道。 “一会儿你们都警醒着点,免得有谁冲撞了奶奶。” 草芽自然觉察道事态不好,神态严肃的交代了一下众人。 到了林家二老的院子,还未及有人去通报,林如海便迎了出来,显然是有人察觉了贾敏他们往这边来,早早进去给他报信了。 “你怎么来了?”林如海连忙上前来扶妻子。 贾敏现在也只是刚显怀,身子并不重,又未曾发胖,今日这般穿了厚衣裳,若不仔细点,根本看不出来。 可林如海还是习惯性的要扶上一扶。 “家里出了事,我总是要来看看的,这几日本来就在躲懒。”贾敏对丈夫道。 林如海几日间贾敏来了,也没想着将此事瞒着她,便扶着贾敏我往里面走。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桂姨娘偷了父亲药里面的附子。”林如海也不打哑谜,直接说出了缘由。 附子是药,但是用不好,便是毒。 “难不成她要给我下毒?” 贾敏原先就察觉桂姨娘对自己有些敌意,但大部分时候相处还算和睦,前世桂姨娘重病之时,林如海用公务,贾敏念着老姨娘的好,也尽心服侍过汤药。 今日听她偷了附子,也是随口那么一猜。 “正是。”林如海凝重的点点头。“我也想不通,姨娘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林如海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的父亲林老爷会知道桂姨娘藏了这样的险恶之心,千万叮嘱林如海要防范桂姨娘的同时,还故意给了她在身边侍奉汤药偷窃附子的机会。 这明显是一招引蛇出洞。 贾敏进去正厅的时候,桂姨娘已是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倒在地,怕她挣扎,还有两个嬷嬷压着肩膀。 林老爷难得没在塌上,与林老夫人坐在了主位上,见林如海扶着贾敏过来,也没说让贾敏回避,反是让夫妻二人坐下说话。 林老爷咳了几声,喘了好几口气,看着桂姨娘,这才说出话来。 “我知……你是在恨,这么些年了,我以为姨娘平日里那么尽心,我也不曾亏待过你,应该是……” 桂姨娘冷笑,说着说着竟是哭了起来。 “奴婢对大爷尽心,可不想着对大爷的孩子尽心……老爷,若是那孩子能生下来,大爷也不至于没个兄弟……那可是个哥啊!” 这番却是林老夫人坐不住了,林家子嗣单薄,所以哪怕是姨娘能有个一儿半女,她这当主母的必定是会好好抚养的。 “这事我从未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母看看桂姨娘,又看看林老爷,眼中满是疑惑。 “还是让奴婢来说吧!”桂姨娘主动答道。 “当年太太添了哥儿的时候,老爷正在外任,奴婢跟着伺候,也有了身子,老爷便要人给奴婢灌了药,生生堕下来一个五个来月的男胎……太太,若是那孩子活着,咱们大爷岂不是有个兄弟?”桂姨娘将脸努力转向林老夫人那边,声泪俱下。 贾敏看着婆母发白的脸色,想来先前定然是毫不知情的。 林老爷又咳了几下,声音有些嘶哑,冷笑道。 “你那孩子是如何有的,当时我交代要吃的药,你可吃了?……你也莫要叫屈,当年即是敢背主要了孩子,岂知后面又会如何。” 林老爷直接反驳道,问到桂姨娘失了言语。 桂姨娘沉默片刻,又问林如海。 “大爷……奴婢这些年待你如何?” 林如海也是面色不佳,答道。 “姨娘这些年待我……如同亲子。” 桂姨娘凄凄的笑了,看着案几上的美人罇又说道。 “其实这些年,奴婢不是没想过要害大爷……但是大爷从小就叫亲亲热热叫我一声姨娘,若我那孩子还在,也会这么叫吧?” 说罢又转过脸,看了泪流满面的林夫人一眼。 “夫人待奴婢也是好的,从来没有红过脸。” “可是姨娘,您为何要……”林如海一时也难以接受,桂姨娘这么些年来,连错处都难挑出来几样。 “奴婢对着生下来的大爷下不去手,自然只有找没生下来的报仇了?” 方才还哭的凄凄惨惨的人眼中忽的充满了狠厉,高声控诉到。 “可惜你们林家,从大爷以后,就没添过孩子,奴婢等了这么些年才有个机会。老爷!您即是如此狠奴婢,为何要留着奴婢伺候……” “当初……可是你又哭又跪要留下的。”听她这么一说,林夫人捏着帕子,气的脸上发红。 “是啊……奴婢不留下来,怎么会有机会报仇呢?哈哈哈哈……” 桂姨娘此刻已是有些发疯,笑声也变得癫狂。 “拖下去吧……”林如海忽的冷静了下来,对押着她的下人道。 桂姨娘被堵了嘴拖下去,至于处置贾敏还没来到之前就定下了。 如今贾敏怀着身子,见了血光不吉利,便将人安置在城郊庄子上看管。 看了一场戏,贾敏觉得有些累,林母要人送她回去休息,她这当晚辈的自然不能拒绝。 待贾敏这儿媳走后,想着今日的一滩事,林母抹着泪对儿子说到。 “母亲只是想说……以后你莫要做你父亲那等糊涂事,咱们林家本就子息单薄。” 林如海连忙要人去炖了安神汤,又宽解母亲道。 “母亲莫要自责,难道您还不清楚父亲的用意,若我在父亲的境地,也会这么做的,姨娘如此心计,蛰伏多年,若是她真养了儿子,孩儿的处境又会如何?” 见林母一时听愣了,林如海又补充到。 “况且咱们祖上几代单传,养下来的都是嫡出的血脉,有时这命数……不得不信。” 这话也算是说中了林母的心事,早年也有个姨娘养了个女儿,长到两岁就没养大,那时桂姨娘跟在外任的林老爷身边,应当没什么机会害人。 见儿子这么有主意,林母也只得作罢。 “罢了,你回去好生安抚你那媳妇,莫要被吓坏了,我去瞧瞧你父亲。” “母亲放心,她没那么不经事,孩儿这就去了。”林如海扶了母亲进屋,这才告退回自己院子。 贾敏想到桂姨娘,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肚子。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想不到,不知前世你我年轻之时一直没个孩子,与姨娘有无关联。” 林如海想来也觉得后怕,末了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前世之事,已是无可查证,好在父亲警觉,才没弄大祸来。” 想到荣国府里庶出的贾环,最后领着强盗来家中抢东西,非是林如海对庶出有偏见,毕竟探春就是个极好的。前世黛玉也有个没养大的庶出兄弟。然而这一世,林如海并不想要什么庶出的儿女。更新最快的网 可最让人揪心的是,经过桂姨娘一事,林老爷原本就破败的身子,一日日的,越发不好了。 第 21 章 别扭 第二十一章别扭 林老爷那身子骨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经过桂姨娘一事之后,愈发一日差过一日,又熬了一个多月,于清明时节撒手人寰。 当时贾敏的身子刚好六个来月,前世已经有过一遭,这一辈子林老爷唯一的遗憾,约莫就是不能见孙辈出世。 是以林如海比之前世要刚毅得多,毕竟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劫,这一世好歹父亲还多留了些日子,走时也算安详。 林如海除了要打点父亲的丧事,更重要的是稳住妻子的心神,就算贾敏今世心性稳重了许多,但是家中有这等大事,她这个当奶奶的难免也要受到波及。 林老夫人显然不像是贾母等人,会要一个身怀有孕的媳妇操劳。 若是当年荣国府里当长辈的能真的怜惜小辈,也不至于让王熙凤怀了七八月的哥儿还掉了。 逝者已矣,林如海知道真正的孝道就是保得妻儿平安。 什么繁文缛节,他能代替贾敏的就自己做了,守灵也是不必的,如今贾敏身子愈发重了,清明时节江南总是要落雨,这样湿寒的天气,若是要个身怀六甲的人守上一夜,这可当真是造孽。 贾敏也不是前世那个巴不得要把林老爷的丧事操办好,获得婆母林老夫人以及家中一众下人认可的心态。 丈夫即是要她歇着,她便好好歇着,她如今的状况,也断不了荤腥,当将来生了孩子,再从长计议,免不了要将这孝期守回来。 只是院中休憩的贾敏,听着远远传来的哀乐,总是有些担忧丈夫熬坏了身子。 好在林老爷的丧事办的顺当,忙忙乱乱一个来月,总算是入土为安,林如海虽瘦了不少,难得是没有生病。 就连林母也憋着一股子劲儿,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若是她再不好了,这家中恐怕就更乱了。 桂姨娘知晓了林老爷身故的消息之后,便一头碰死了。 林老夫人最后还是发了话,好生买了棺材安葬,不得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姨娘如此,母亲想来也是伤心的。” 贾敏知道此事以后,自然也和林如海感慨一番。 “这么些年,母亲十分倚重姨娘,姨娘与母亲在后宅相伴的时日最长,自然是难过的。”林如海答道。 “桂姨娘因为是奴婢,一言一行须得为主子马首是瞻,有了孩子想要生下来,也得看人的眼色。我如今被人小心翼翼的护着……说到底也是投身在了这样的人家?” 贾敏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回想到荣国府末路之时,家中的男丁为了钱财,可以把女眷如此轻易的卖了去,黛玉因为身子不好,那时已是瘦得形销骨立,旁人又怕她得的是痨症,方才逃过一劫。 质本洁来还洁去。 女儿或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只是这世间又哪里有净土? 贾敏伤心之下,心绪不稳,腹中孩儿踢打了几下,疼得让人忍不住皱了眉头。 “莫要伤怀了,莫不然这孩子又要闹腾了。”林如海见状,便知是贾敏肚子中的那一个又在作怪。 “还在肚子里就这般,以后生下来还了得。”贾敏无奈而又怜爱的摇摇头,这孩子多半不是玉儿,当年黛玉可比这安分多了。 五月里,林家园子里的荼蘼都开过了,贾敏一日晨起,便开始腹痛,这是要生了。 林家的下人们早就严阵以待,请的产婆也是前世为黛玉接生那一个的师傅。 可是这孩子也算不得乖,足足折腾了一日,才愿意出来见爹娘。 四月里虽说已经到了暖春,但林如海还是紧张得寒湿了一件衣裳。 前世黛玉出生的时候,林如海并没有多大的映像,好像早晨还去府衙里当值,晚间回来就有人报喜,说是夫人添了千金。 那时林如海记着,因得好不容易添了丁,却是个女娃娃,林府上下总还有些失落,毕竟人心不足,总是图着多。 “大爷!老夫人!大喜!大喜啊!是个哥儿!” 婴儿的嘹亮的啼哭之声与嬷嬷的报喜混杂在一起,听的林如海有些恍惚。 儿子! 儿子?! “当真是个哥儿?!” 林如海本就紧张了一日,如今听说妻子生的竟然是个儿子!那脸色凝重的,吓得那嬷嬷都一结巴。 “是、是个哥儿!”在老爷这般的喝问之下,那嬷嬷险些咬了舌头。 林母双手颤抖着,几乎不能合十,念了好几声佛,拿着帕子擦眼泪,冲着林家祠堂的方向,拜了拜。 “老爷……林家有后,林家有后了!” 于是林母又连忙拉了那嬷嬷,兴高采烈道。 “快!快洗好了抱来看看!阿弥陀佛……”林母显然也乐得语无伦次,如今满脑子只想着要见孙子。 “母亲,孩子还小,抱出来见风作甚……你们奶奶可还好?当真是个哥儿!” 林如海却不似母亲这般欢呼雀跃,仍旧不甘心,问那人道。 “这哪能看错,奶奶如今好着呢!……奶奶年轻,身体底子也好,没什么大碍……” 那嬷嬷陪着笑脸,连连说好话。 林母听了,连忙又要各处发赏钱,嬷嬷们听说得了赏,又笑盈盈赶紧回去里屋传话。 又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林如海和母亲才进去见到了孩子。 林母见了孙儿,爱的跟个宝贝似的,恨不得抱着一刻都不撒手。 “你瞧这孙儿……像谁,哎呦……长得可真是像你……” 林老夫人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当了祖母,眉眼都笑弯了,竟是开始自问自答了,见儿子兴致缺缺,又不依不饶的问。 “你瞧瞧到底像不像?” 林如海不耐的看了一眼襁褓里又皱又红的那张脸,敷衍的答道。 “像的。” 他此刻的心情很奇怪,照理说添了儿子是个好事……可他念了女儿那么久,满心以为这是黛玉提前来见爹娘了,盼了这么些日日夜夜。 如今忽的冒出个皱巴巴的儿子来,任谁心中都难以接受。 怎么会是儿子呢?!他的玉儿哪里去了! 林如海其实也曾有过一个庶子,但那个时候,他经常病着,贾敏身子骨更糟糕,还有黛玉也是三天两头断不了汤药,那庶子自小也多病,平日里也难得出门,长到三两岁,也只会说几句话,林如海对那孩子……竟是连模样都模糊了。 他这一世有儿子了,还是妻子贾敏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林如海眼见着妻子的肚子一日日圆起来,最后生了这么个小家伙。 儿子虽好……可他不是黛玉啊? “我的儿……可是头一遭当爹,乐坏了啊?”林老夫人依旧笑眯眯的,终于舍得把孙子放回去,见林如海神情古怪,以为他是大喜过望,一时缓不过来。 林如海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又怕扫了母亲的兴致,只得另找了个话题,问一旁找好的乳母道 。 “何时能去见你们奶奶?” 只听丫鬟小心翼翼答道。 “产房血腥味儿重,如今正熏着艾……一会儿就能进去了。” 林如海只得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来钟,才被嬷嬷们放了进去。 他一进屋,就见贾敏躺在床上,脸色白得不见血色,见了林如海过去,这才强撑着精神想要与他说话。 “你先好好躺着……我只是不放心,来看看你如何了,身上可有什么地方难受?可是累坏了?” 林如海的心情,在见了妻子如此虚弱之后,越发微妙了,将妻子折腾成这个样子,孩子还不是玉儿?!是个儿子! “是有些累,不过大体无妨。”贾敏虚弱的摇摇头。 林如海见状也不再多话,免得贾敏又要劳神,亲自喂贾敏用了些汤水,躺下熟睡了,这才出了屋子去。 林老夫人如今见得了孙儿正欢喜,又因她年纪大了,身子时好时坏,当下多觉得妇人产子不洁,控冲撞了去,便也没有进屋探望,倒是把全家上下都好生敲打了一番,免得有人见家里添了丁,倒是自己得意忘形,作起妖来。 贾敏这一世养得好,过了两日养回了精神头,倒也不觉有哪里难受,身上的浮肿消了之后,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便也将孩子抱到跟前养着。 她这两日有了精神,自然也察觉了林如海那别扭的心思,他们一家三口在一处,贾敏带了一条素净的抹额,抱了孩子在怀里逗着,十分促狭,调侃丈夫道。 “老爷怎的闷闷不乐,不知可有给哥儿取个名儿,旁的人家都是弄璋之喜,老爷可是不喜欢?” 林如海又看了看略微长出些模样的儿子,还是那张不怎么高兴的脸,吞吞吐吐道。 “即是夫人生的……我自然是欢喜的,本以为是玉儿,便也没有想名字。况且……他怎么长得这般难看,咱们玉儿可比这好看多了。” 贾敏听了,无奈的笑着摇头。 “老爷当真是没养过孩子,玉儿当年刚生来又瘦又小,还不如哥儿呢……再养几天就长得好看。还好他如今什么都不懂,若是听了你这当爹的如此嫌弃,怕是会伤心。” 林如海听妻子这么说,面上有些挂不住,想来黛玉幼时,他确实不曾怎么抱过,俗话说,抱孙不抱子,总觉得时间很快,黛玉便出落成了一个机灵可爱的小丫头,会甜甜的喊他爹爹。 不过,要是说黛玉长得不好看,他这个当爹的可不认,黛玉必定是一生下来就好看的,起码比这儿子要好看。 “给我抱抱……” 林如海伸出手。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贾敏不解,怎么忽然又不嫌弃了,这几日把林如海愁的,可没见他要抱孩子。 “我如今学着点,免得以后玉儿出生了,我这当爹的不会抱孩子。” 林如海总算别别扭扭的将儿子抱了起来,又开始忧虑了。 “你说……即是有了儿子,咱们玉儿……” 贾敏知道丈夫担心什么,林家几世单传,如今有了个儿子,这一世也不知女儿还会不会来…… 她掐了了林如海一下,顺带还瞪了一眼。 “不许混说,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