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妖后传》 一 废后 大衍天道五年腊月十五,京师终于降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铺天盖地的笼罩着京城内外,紫禁城中坤宁宫,皇后方清颜正斜倚在凤榻上发呆。 自入冬以来,京师和周遭州县便未见降雪。这一冬无雪,天气反倒愈发阴冷,京师柴薪木炭已然卖到了天价,饥馑冻毙者数不胜数。皇帝谢曜正被内忧外患搅的心烦,已然连着三个多月都未曾来这坤宁宫了。 盼了一冬的雪终于降了下来,这等祥瑞之事照例会有宫人报与宫内各处。然而皇后失了圣心的传言早在宫内流传,内侍多是拜高踩低之辈,雪已然下了大半个时辰,东西六宫传遍,报喜的内侍才到了坤宁宫外。 煌煌红烛映照着朱鸾镜里的眉目如画,方清颜心中却是愁肠百结。她是前威远侯府的嫡长女,父亲方栾又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囊括着天下兵马大权,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谢曜求来一道赐婚圣旨,将她迎进了宫内。 他曾是举国闻名的谦谦君子,成婚后两人成了世人口中的神仙眷侣,也正是凭着方家的全力支持,六年前先皇驾崩之时,谢曜如愿登基为帝,方栾成了声名烜赫的护国公。 那年,方清颜十八岁。 在被册封为后的那一刻,迎着谢曜宠溺的眼神,方清颜以为此生无憾。成婚后,为了投这个男人所好,她将一向看不上的琴棋书画都苦学了一遍,盼着与自己的良人琴瑟和鸣。然而随着各殿妃嫔的先后入宫,谢曜还是对她越来越冷淡,一开始还会循着祖制,每月初一十五各来一次坤宁宫。到后来,谢曜踏足坤宁宫的时候越来越少,便是一两个月也难见上一次面,自父亲拒绝交出兵权后,谢曜便再也没有进过坤宁宫的大门。 年少时,她曾盼着与心上人纵马江湖c游历天下,不想在二十四岁时却成了被幽禁在皇宫中的金丝雀。 今晚,他大约又不会来了吧,方清颜在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炉中檀香早已燃尽,殿外脚步声动,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进了殿内,方清颜心中暗喜,忙起身正了衣冠。 只见三名内侍鱼贯而入,却未见谢曜身影,方清颜心中又冷了下来。为首那内侍脸上有几处红色的疤印,说不出的狰狞,入了门只顾着在殿内站定,高声叫道:“有旨意,方氏接旨” 方清颜心中一惊,忙跪地行礼,只听那内侍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方氏,久沐圣恩,不知图报,恃宠而骄,执怨怼,进谗言,结党营私,弄权后宫,无母仪之德,行吕霍之举。今革除其封号,一应处置均由司礼监裁定。钦此。” 虽然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竟会如此之快,还未等那内侍宣读完,方清颜一言不发地滑倒在地,闭了双眼,两滴珠泪从眼角溢出。 又一个声音传来,如同炸雷一般在方青颜头顶轰轰作响,“方氏,王公公方才已将皇上的旨意传达到了,这便随咱家走罢。” 那传旨的王公公见方清颜面如死灰,犹疑了片刻,踱到了方清颜身旁,蹲了下去附耳说道:“娘娘不必惊惶,一切都可从长计议。”只是他的声音有些粗哑,这殿内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另一名内侍撇了撇嘴道:“什么从长计议,方栾父子勾结惠王犯上作乱,若是没这方氏里应外合,又岂能成事” 父兄起兵谋反这半年来因兵权归属父兄和皇帝已然水火不容,几日前母亲入宫请安,方青颜还尽心劝解,此时她方才明白,父亲这是把自己当成幌子,请安既是打探虚实,也是为了让皇帝安心。 门外的冷风挟着雪花扑进殿内,伴着阵阵寒意,方青颜心中一凛,刹那间苦闷c心酸c不甘c愤恨c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她蓦地里起身,奋力拔出嵌在身后柱子上的烂银烛台,指着三名内侍厉声喝道:“本宫乃一国之后,岂能折辱于你等阉人之手叫谢曜过来” 护国公家学渊源,方清颜在娘家时诗书女红习的不多,武功和谋略却是不让须眉,那三名内侍此次宣旨也就带了八名内侍随行,却没料到方清颜竟会有次反应,见方清颜柳眉倒竖,均不愿做那个冲在前面的倒霉鬼,互相望了一眼,各自闪身退了几步。 四人对峙了片刻,那王公公朝另外两名内侍使了个眼神,转身退出了大殿,想来是去报信去了,另两名内侍守在了大殿门口,一名内侍见方青颜倚在柱子一侧,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却丝毫没有狼狈之色,心中有些不忿,嘲笑道:“方氏,咱家劝你识相一点,到这时候,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么” 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冲进坤宁宫内,为首那人一身大红袍子,胸前一团金色的麒麟在灯火下闪着亮光,一男子身着青色龙袍,走在这人身侧,身后还跟了一队锦衣卫。方清颜定了定心神,认出了来人,她嘴角勾起 ,一脸讥笑朝那身着龙袍的男子说道:“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曹怀礼这阉人的亲随,谢曜,这便是你的为君之道你的志气呢” 谢曜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他在大殿门口立了片刻,一脸平静地走到方清颜身前,柔声说道:“颜儿,我的处境你也知道,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有些事我无法左右。本想着要好生待你,偏偏你那父兄不安分,平日里目无尊上就不说了,此番勾结谢晖谋反,要搅的天下大乱,我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绢书,伸展开递到了方清颜面前,“看看这等大逆不道的话,连先皇都给骂了,莫说是我,任谁看了都会生气。” 谢曜一国之君,却在她面前自称“我”,丝毫没有摆皇帝的架子,方清颜心中泛过一丝柔情。她伸手接过谢曜手里的绢书,却没有看,眼光落在了面前这个一脸俊逸的男人身上,眼波动处,方才的废后旨意已被她抛诸脑后,几年来的一切,在她脑海中慢慢地回放,回想起以往的旖旎时光,方清颜不禁一阵恍惚。 这个男人给了她荣耀,给了她期待,给了她向往 然而心口忽然一阵剧痛,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在绢书的掩盖之下,谢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趁着她走神的一瞬,直刺入她的心口。下一息,方清颜便见谢曜一脸谄媚,朝曹怀礼说道:“朕已然依督主之言,手刃了这个贱人,如今内应已除,还要仰仗督主肃清乱党,待天下平定,朕定不会忘了督主的好处。” 曹怀礼只轩了下眉头,淡淡说道:“老奴不过是随口一说,皇上竟当真了,倒是便宜了她。” 方清颜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瞬息之间,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方清颜心头略过,愚蠢c自私c阴险c卑鄙这些在自己心中压抑了许久的字眼一个又一个的冒了出来,方清颜终于知道自己傻的可怜,竟会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这样的男人。 这一世里,父兄把自己当作争夺权利的工具,丈夫把自己视为追逐皇位的筹码,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身体倒下的那一刻,方清颜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知道她要死了 鲜血把那绢书染的通红,仿佛夕阳在云间燃烧,又如大片的梅花在雪中盛放,上面大多字迹已然无法细辨,只有几行字依稀可见。 “衍复元年腊月丁卯望,惠王谢晖,护国公c五军大都督方栾,太傅c吏部尚书c文华殿大学士章若谷等,告天下令:伪皇谢曜,素无仁孝,薄义寡恩。弑父鸩母,人神为之嗟愤;残贤害善,天地之所难容。矫托天命,欺惑众庶。离心于宗庙,失德于社稷。毁法怠政,功令废于阉人之手;荒淫秽乱,礼谊止于妇人之侧” 二 记忆 黑暗,漫长的黑暗。 “妹妹”,“妹妹”,一个男子的声音不住地在方清颜耳边轻声喊着。 哥哥她的那个同胞哥哥方万邦眼中只有利益,与她并没有太多亲情可言,为何这个声音听起来却这样亲切 脑袋上一阵剧痛,让方清颜从混沌中醒了过来,她猛然睁开眼,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映入眼帘。 这个少年眼神清澈,又带着一脸的歉意,见她睁开了眼,顿时喜极而泣:“妹妹你总算醒了,真的是太好了” 方清颜心中一阵疑惑,不自觉的想用手揉一下额头,却发现原本秀颀的手掌缩小了许多,借着光线看去,这一双小手雪白柔嫩,无疑是一双少女的手,再低下头打量着自己,如今这个身板比原来起码小了一号。 无数陌生的记忆一起涌入她的脑中,方清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阖了上眼,费力的将那些凌乱的记忆一一拼凑,终于明白了过来,她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或者说,她成了另外一个人。 正兴十二年,这是方清颜记忆里的七年前,这里是康宁伯府城南的庄子,她现在的身份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林紫苏。 在方清颜的那一世里,康宁伯府在京中极为低调,除了在宫中年庆节会上露面,平时极少有人提起。她只知道,老康宁伯林厚朴,曾是太医院的院使,因在回乡祭祖的途中遇到了大疫,林院使不惜以身试药,淮南布政使司凭着他在亡故前开的一剂方子,挽救了淮南的无数生灵。 因在淮南停留多日,林家连同着林厚朴在内的十余口人皆亡于瘟疫之中,正兴帝听闻大为动容,特旨追封了康宁伯的爵位,并恩准林院使的长子袭爵,这便是林紫苏的父亲康宁伯林远志,如今正领着户部的差事。 自己明明已然身死,老天却让自己借着林紫苏的身子重活了一世,那这一世的方清颜又在哪里呢 她尽力整理着纷繁的思绪,林紫苏的哥哥林问荆却没有给她适应新环境的时间,一连串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她不得不以原身的记忆来思考。 “妹妹,你这次设计的木马车当真厉害,在地上可是行了五十多丈呢” 要不是林问荆缠着自己来这城南的庄子里测试他新制的木马车,怎么可能会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 “妹妹,你从木马车上摔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哪里还不舒服” 怎么可能没事明明这会儿还头痛欲裂。 “妹妹,我记得翟经里记载的有种木鸟,能不能帮我画一下图纸” 翟经方清颜检索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据翟经记载,这木鸟以木头制成,可在天上飞行三天三夜,她心中有些惊叹,若是能做出来,她也想见识一下呢。 林问荆听不到妹妹心中所想,见妹妹良久闭目不言,脸上有些忐忑,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的气了” 这句话情真意切,方清颜听的心中暖暖的,睁开眼向林问荆报之一笑。 看着自家小姐一脸懵懂的样子,在一旁候着的婢女琥珀有些同情,轻声说道:“大少爷,小姐摔的可不轻,你在这里,她如何能休息” 经琥珀这一提醒,林问荆这才想起自己已年满十五,这样长时间的在妹妹房中逗留,似乎是不太妥当。 “妹妹你好生休养,改天改天让你扎针练手法,就当哥哥给你赔罪了。”林问荆留下了这句话便落荒而逃。 方清颜躺在床榻上,仔细梳理了原主的记忆,这林紫苏自幼爱书,尤爱诸子百家c五行八卦c农工算数c医卜星象这类杂书。这些书在正经的官宦人家里读不到,偏巧林紫苏已故的外祖父平日爱书如命,又曾任鸿胪寺主簿,与西洋人接触甚广,一有工夫,便将日常所闻记录成册,这些书如今全都在康宁伯府的后院存着。 林紫苏四岁那年,翻遍家中的医书后,对针灸之术产生了兴趣,有了祖父的亲授,林紫苏自然是进境飞快。只是那针灸之术断不能一蹴而就,尤其是认穴和施针须得反复练习。一日不练手生,三日不练心生,辨认穴道的对象落在了家里人的身上,而林问荆就是被扎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那个时候,原主的祖父c祖母c母亲都还在世,在这些记忆当中,全是长辈们宠溺与疼爱的画面,在祖父背上呢喃,在母亲怀中撒娇这些在方清颜的记忆中从来不曾有过。 想起前一世在方家的经历,她有些心酸,又莫名有些庆幸。 是的,从今日起,她就是林紫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和方家再无干系。 贴身丫鬟琥珀刚伺候着林紫苏进了些小米粥, 便有庄子上的婆子通报说,林紫苏的继母毕氏领着城里的大夫到了庄子里。 这毕氏今年还未满二十五岁,其父毕绥南原本是淮南的一个县令,因感念老康宁伯的救命之恩,便让毕氏嫁进了林家做续弦。听说林紫苏受了伤,毕氏来不及细细妆扮,随意穿了件玫色细布棉袄,加上墨兰色的金丝绣花裙,衬的身形略显丰满,不施粉黛的鹅蛋脸配上一弯淡眉,倒显得优雅大方。到了屋中,未等林紫苏行礼,毕氏急切问道:“大姐儿,你哥哥捎回去的口信说你受了伤,这会儿可好了些” 趁着大夫问诊,琥珀磕磕绊绊的将自家小姐受伤的大致经过交代了一下。原来兄妹二人自小就喜爱天工之术,康宁伯府中又藏了不少这等杂书,平日里林紫苏依着书里的记载设计出图纸,林问荆便照着图纸做出样品。半年前林紫苏偶见木经中所述,上古有巧匠制成木人驾驭木马车,无马匹牵引也可自动前行,从中得了些灵感,便绘了图纸交与林问荆匠制。 这日正是立春,林紫苏随林问荆来这庄子里踏青,听哥哥言道木马车已然制成,林紫苏欣喜万分,定要坐上车体验一下,哪知行了一段距离,那木马车失却控制,狂奔了四十多丈,在就地散架之前,把林紫苏给甩飞了出去。林紫苏当即晕倒在地,幸好庄子里的几个粗使婆子就在左近,及时救下了林紫苏。 琥珀唯恐自家老爷和夫人怪罪,只挑了些紧要的说了出来,凶险处就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林问荆听说母亲到了庄子,也赶了过来给母亲请安。毕氏本还在担心林紫苏,见了林问荆之后,借着林紫苏受伤,将自己的忧心之事一股脑的倾倒了出来。 “荆哥儿,说话间你也十五了,怎么就没照看好妹妹” “幸好紫苏没事,要不然我怎么向故去的姐姐交代” “怎么说你也是康宁伯府的少爷,哪能做木工这等粗活,若真的有心于此,交给下人们来做就是了,不用亲自动手” 毕氏留在屋中絮叨了半个时辰,那随行的大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插了一句:“夫人不必忧心,府上善名远播,大小姐遭此大难而毫发无损,必是神人护佑”,毕氏甚是喜欢这句话,双手合什念了十几句“阿弥陀佛”,拥着大夫出了林紫苏的闺房。 待送走大夫,毕氏心中仍有些不放心,哄了林紫苏在床上躺下后,又在屋外对琥珀细细交代了一番,这才返回城去。 三 轻薄 因大夫交代了不宜颠簸,林紫苏就留在了庄子上“养病”。林问荆也想留在庄子里,被毕氏以“学业为重”为由强行带了回去。 没了林问荆的聒噪,林紫苏乐得耳根清净,接下来的几日里,除了吃饭喝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躺在床上梳理着两世的记忆。 原身经历虽浅,但博览群书,小脑瓜里记了大量的东西,加上方清颜上一世的记忆,几日里林紫苏的脑子似是要胀满了一般,后脑隐隐胀痛。 这日天气晴好,林紫苏带着婢女琥珀出庄透气。风和天暖,庄外东南角的一大片杏林竟提早绽放,粉白色的杏花开满枝头,如同灿烂的云霞。沿着驿道漫步杏林之侧,碧空如洗,东风徐徐,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林紫苏不由得痴了。 记忆停留在一处楼阁上,不时有归燕从窗口掠过,窗外正是一片杏花林,一女子在窗前凝神作画,风姿绰约,蓦地里回头,望着身后那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眼神里饱含了柔情蜜意,这是方清颜的记忆。 思量时心中又转过另一幅画面,杏花丛中,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眼上蒙着纱布,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嬉戏,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拍手笑着,这是林紫苏幼时的记忆。 两世的记忆交织,恍然间如同梦幻泡影,林紫苏沉醉当中,难以自拔。然而没等她把这个梦做完,不远处的驿道上就传来阵阵马蹄声响,将林紫苏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她凝神望去,那一行人有十多人,想来也是被这片杏花林吸引,正在不远处驻马赏花。 此时正值初春,尚未到农忙时节,庄子周围的田地里几无人烟,林紫苏主仆二人装饰虽然简单,但与周遭的萧瑟格格不入,立在路旁甚是扎眼。那一行人显然也看到了林紫苏,为首的几人指着林紫苏主仆交头接耳了一番,便有一人勒马徐行至林紫苏近前。 林紫苏见来人约莫有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紫色锦袍,相貌虽不算英俊,气度倒是不凡,她本想开口询问,那知这少年的话却让她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本皇本人有个不情之请,借姑娘头上的珠花一用。”这少年纵身下马,笑嘻嘻说着,就将手向林紫苏头上伸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姑娘首饰,这等胆大包天之人还是首次遇到,琥珀唯恐自家小姐被这少年冲撞,慌忙挡在林紫苏的身前。 林紫苏对男女大防倒不在意,只是恼恨这少年无礼,她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少年的手,低头见脚边有一条两尺多长的枯枝,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将树枝拈在手中,紧接着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挥去。 那少年未料到林紫苏有此反应,本不在意林紫苏手中的枯枝,哪知林紫苏出手精妙,那少年退了好几步,身上仍被抽中了好几下,脸上也被抽中了两下。那少年见无法躲避,索性只顾护着脸,口中连声道“姑娘有话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云云。林紫苏见那少年服了软,又在他身上抽了十余下方才罢手。 林紫苏方才那几招在前世不知练了多少次,虽然凌厉,但枯枝毕竟轻便,打在人身上无甚威力,只在那少年的锦袍上挂了几个小洞,脸上连红印都未曾留下。那少年见林紫苏停了手,便挺直了身子,从袖中取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凑上前去涎着脸笑道:“姑娘莫要见怪,我与那边的几个兄弟有个赌约,这里有些银子,就当是买下你这珠花了。” 不远处的那一行人见这少年被林紫苏教训,已然笑成了一团。 即便这少年说的没头没尾,林紫苏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敢情这一帮公子哥儿们的日子实在太闲,就想着无事生非了,为了一个赌约就来调戏陌生姑娘,实在是无法无天。 林紫苏没有接下银子,细细打量起这少年,前世里似乎见过此人 是他林紫苏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没错,这个少年正是二皇子谢曜的弟弟,四皇子谢晞,日后被封敦王。 这谢晞乃是李嫔所生,出生不足一月,生母李嫔就染病而亡,一直寄养在梁皇后名下。一开始梁皇后就不曾上心,自梁皇后诞下了八皇子谢晫之后,对谢晞更加疏于管教,谢晞行事愈发放荡起来。 前世里谢晞是出了名的荒唐王爷,封王之前整日里带着京中一帮纨绔子弟四处浪荡c惹事生非,受封后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待谢曜即位,谢晞成了留居京师的守城王,索性把王府门口的对联改成了“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行事更是肆无忌惮,在京城里出入赌坊c裸衣上街c调戏民女御史恨不得一天一个奏疏,偏生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亲王来说又不是什么重罪,往往只能申斥了事,谢曜头疼了一段时间,也只好听之任之。 林紫苏心中暗暗懊悔,今日即便是谢晞唐突在先,自己冒犯了 四皇子,势必会给林家带来天大的麻烦,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倒是不要紧,若是连累了原身的一大家子,那可真是万死难赎。当下强笑道:“公子不必如此,若是要取,原无不可” 谢晞见林紫苏迟疑着未曾接银子,转头瞥见自己的兄弟们也都纵马凑了过来,一边将银锭强塞到琥珀的手里,一边朝林紫苏伸手示意讨要珠花。林紫苏嘴角一抽,平声说道:“公子客气了。” 说话间那一行人便行至近前,林紫苏抬头望去,凭着前世的记忆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永安长公主的次子徐文韬c昌国公府的长子梁铭泰c昌平伯府的四子赵世勋c工部尚书的三子骆沛诚c大理寺少卿的长子秦鹭 林紫苏还未将来人认全,徐文韬扬鞭笑道:“往日里四表哥都是手到擒来,没想到竟栽在了这位姑娘的手下,看来四表哥今日的赌运平平呀。” 谢晞眼见再无机会取得珠花,也是爽朗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常胜的将军” 徐文韬听谢晞认输,心情大好,眼光便放到了林紫苏身上。他本以为林紫苏是个普通的山野姑娘,此时细看之下,眼前的这姑娘面容清秀,一袭藕荷色的细布棉裙,头上青丝简单的挽了个双鬟,配了一对琉璃珠花,显得娇俏动人。他心念一动,上前朝林紫苏笑道:“这位姑娘眼熟的紧,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这正是他平日里拈花惹草惯用的手段,徐文韬此话一出,身后众人皆在马上大笑。琥珀眼见着这些少年都是笑嘻嘻的等着自家小姐答话,心下惊惧,拉着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外面风大,咱们回庄子去罢。” 林紫苏心知若是被这群纨绔子弟缠上,后面定会有说不清的麻烦,偏生又得罪不起谢晞,她抬头朝谢晞瞥了一眼,当下将头上一对珠花取下,交与琥珀手里后,向前朝谢晞行了一礼,说道:“不知四皇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既是殿下有求,臣女自当满足。”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竟然是四皇子自家小姐竟然打了四皇子琥珀一脸惊疑,将珠花毕恭毕敬的递给谢晞。 谢晞接过珠花,又朝林紫苏打量了一眼,沉吟道:“臣女你是谁家的子女,竟识得本皇子” 看着对方带着疑问的俊朗面孔,林紫苏强忍着再教训他一顿的冲动,从容道:“臣女愚钝,先前未认出殿下,请殿下恕罪。说起来,臣女还未谢过殿下的赏呢。” “哦”秦鹭一脸坏笑问道,“难道这位姑娘与殿下也是旧识” “殿下宽宥了方才的冒犯之罪,这便是天大的恩赏”,林紫苏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琥珀一眼,“更何况,殿下看上臣女的珠花,也是臣女的荣幸。” 这分明是威胁听这姑娘的意思,难不成还想把自己花钱买珠花的事情当众捅出来谢晞似笑非笑,盯着林紫苏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诚不欺我也”林紫苏迎着谢晞的目光,含笑说道:“久闻殿下豁达开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臣女不打扰殿下的雅兴,这便告退。”说完也不给谢晞说话的机会,行了个礼后,赶忙与琥珀落荒而逃。 徐文韬输了这一场,显然是有些不甘心,眼见着林紫苏进了不远处的庄子,挥了挥手,吩咐身后两名长随道:“打听一下,这是谁家的庄子。” “方才的赌约,自然是四表哥胜出”,徐文韬咬了咬牙,转头朝众人说道:“这位姑娘大家也都瞧见了,虽说是庄子里出身,长相气质都还凑合,我这里还有一个赌约,不知道各位敢不敢参与” 四 欠俸 徐文韬的暗查林紫苏无从得知,她在庄子上住了五日,确认无碍后,就被毕氏接回到了京城府中。 康宁伯府位于东城,东城本是商贾云集之地,马车进了城,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两刻钟的时间,方才到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前世里林紫苏身份显贵,见惯了深宅大院,对这康宁伯府却有些好奇。刚下马车,林紫苏就暗暗打量起来,这伯府气度宏大雅致,看起来似是皇家赏赐的宅子,然而宅子门口的青石板已有碎裂,大门上的朱漆也有些斑驳,唯独匾额上“康宁伯府”四个金漆大字依然湛湛有光。 女儿在庄子上吃了好几天的苦,毕氏有些心疼,是以得了下人的传话之后,就早早地在门口候着林紫苏。林紫苏随着毕氏进了府内,便得了母亲的殷切关照:“一路舟车劳顿,大姐儿,你先回院子里歇息吧,我这边还有些杂务,就不必陪我用饭了,待会儿我让人送到你院子里。” “多谢母亲关照,女儿这便告辞了”,林紫苏谢过毕氏,由琥珀带着回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 因林家人口单薄,毕氏所生之女林紫菀也才刚过两岁,与毕氏一起住在正院,是以内院之中大多院子都在空置,平日里除了毕氏所居的正院,便是林紫苏所居的听风院有些人气。 几日未归,院子里有些阴冷潮湿,一回来琥珀和另一名贴身丫鬟翡翠忙的不可开交,洒扫庭除c开窗通风c整理屋子 林紫苏信步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就进了屋里,闺房里的摆设还算中规中矩,但进了东次间的小书房,就变了另一种风格,这里丝毫不像是少女的书房,倒更像是一个小小的工坊,书桌上放着皮尺c墨斗和一堆叫不上名字的木制小部件,书桌后面的多宝格上,摆满了九连环c鲁班锁c孔明锁c子母扣c空竹等各种小玩意儿。 毕氏对林紫苏显然是关爱有加,不一会儿的工夫,有下人将饭食送到了外间,琥珀伺候林紫苏用过午膳后,就催促林紫苏回房休息。 林紫苏斜倚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前世里的种种,虽有不甘和愤恨,但经过这几日的思索,她也接受了自己已经成为林紫苏的事实。人总不能活在回忆当中,既然上天让她重活一世,那自当好好珍惜此生,必不辜负上天的美意 林紫苏思量着前尘旧事,不觉日色已昏,一婢女在门外禀报:“大小姐,老爷方才散衙回府,请大小姐过去一趟。” 琥珀忙侍候林紫苏穿好衣裳,引着林紫苏去了外院大厅,林紫苏在大厅外迟疑了两步,还是进了门。东次间里,正中央罗汉床上坐着的正是父亲林远志和母亲毕氏,林紫苏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但毕竟还有些生疏,“父亲”和“母亲”到了嘴边没有叫出来。 林问荆正端坐在林远志下首的椅子上,见林紫苏步入厅内,僵硬的身子顿时舒缓了下来,指着身旁的空位子向她招了招手。林远志见一双儿女友爱和睦,心下喜悦,待林紫苏坐定,又将目光在儿女身上扫了几眼,这才说道:“今日宫里传下来话,下月十五在上林苑举办百花宴,夫人,今年就带着荆哥儿和大姐儿一块儿去吧。” 按宫中定例,每年的百花宴,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都可携家眷参加,这百花宴也就成了京中达官贵人为后辈求女择婿的重要日子。毕氏笑着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荆哥儿今年十五岁,大姐儿说话间也十三了,该去相看一下。” 林问荆与林紫苏互相对望了一眼,只听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停灵有些日子了,听说是过几日出殡,我与威远候虽无往来,终归是同朝为官,烦劳夫人备些奠仪送到威远候府上。” 林紫苏闻言怔了一怔,这几日自己一直憧憬着,这一世里与方清颜相遇该是如何的情形,没想到,竟再也没有方清颜这个人。而威远候府的大小姐,却带着前世的记忆,在一个素无交集的小姑娘身上重生了。 这近乎残酷,又似是冥冥天意。林紫苏脑子有些发麻,心中有些酸楚,又有些庆幸。 方才说到给子女相看对象,接着便提到这样晦气的话题,毕氏心里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她应了一声,见林紫苏心神不定,便有心岔开话题,还未开口,林远志又道,“威远候府的方大小姐与二皇子已定过亲,不想方大小姐福薄,这快到大婚的日子竟殇折了。今年百花宴的日子定在了花朝节,皇上怕是要借着百花宴为二皇子另择一门亲事。” 毕氏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不禁又有些忧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二皇子选妃,咱们的大姐儿可千万不能被选上,要不,大姐儿还是不要去了。” 林远志摩挲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夫人你想的太多了,太子早夭,八皇子的年岁又太小,二皇子是如今的皇长子,早 晚会被立为储君,未来的太子妃嘛,肯定是要千挑万选。大姐儿的年纪尚小,整日里除了躲在院子里看书,便是随着荆哥儿在天工院和庄子上瞎琢磨东西,皇上和二皇子决计不会看上大姐儿的。” 毕氏嗔了林远志一眼,“哪有你这样说女儿的,咱家的女儿谁都配的上这一双儿女,平日里也不见你教导,就会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完她朝林问荆和林紫苏正色说道:“婚姻乃人生大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伯爷和我不求太多,只求你们日后平安喜乐就好。” 林紫苏心中一暖,前世里,她自出生便是侯府嫡长女,其后又从太子妃一路到皇后,可谓顺风顺水,这等言语却从未听到过。想起前世,林紫苏的眼眶有些酸涩,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说道:“母亲说的是”,毕氏见林问荆也随之点了点头,又一脸欣慰的说道:“眼见着这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了。” 说话间到了晚膳的时辰,毕氏吩咐下人将二小姐林紫菀带了过来。晚膳后,一家人又随意用了些茶,眼见着已然夜色朦胧,兄妹俩便一一行礼告退。有哥哥姐姐在场,林紫菀还算安分,两人走后林紫菀便一直哭闹不止,毕氏见小女儿已然有些困顿,吩咐奶娘将她带回了内院。 一时间房内一片安静,窗外风过竹叶,发出一片沙沙的声音,搅的人心烦意燥。毕氏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问道:“老爷,朝廷还缺了半年的月俸不知何时才能领到”毕氏见林远志不答,又道:“照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过问朝廷的事,但家事连着国事,那点俸禄本就顾不住家里的开销,京城里的人情往来又重,往年还能指着城外的几个庄子救急,去年京城大旱,庄子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收上来的租子不到三成”她见林远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便不敢再说下去。 林远志这几日在户部衙门里正因欠俸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没想到回了家里毕氏又故意提起这事,这欠俸的事干系重大,岂是妇道人家能乱打听的林远志不由得心烦意乱,便将心里的愤懑吼了出来:“什么康宁伯什么户部这京城不呆也罢,我明日就辞了差事回老家” 自两人成婚以来,毕氏第一次见林远志发如此大的脾气,一时间便懵在那里,接着眼泪便禁不住的在眼眶中打转,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道:“老爷千万不能这么说,这爵位和功名都是皇上御赐的,也是父亲用命换来的,若是轻易弃掉,那老爷可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就算我们不管不顾,也得为两个子女想想,以荆哥儿和大姐儿的人才,淮南老家又哪有人家配得上咱们的子女” 林远志方才也是一时冲动,见毕氏泫然欲泣,心中便软了下来,柔声说道:“阿云,方才我一时失言,你莫要见怪。”林远志见毕氏没有接话,又黯然道:“当年把你和孩子们一块儿接入京城,本想让你们跟着我在京城中享福,哪知这几年的工夫,反倒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毕氏定了定神,说道:“老爷言重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方才想到咱们的儿女还从未参与过宫宴,需得置买几套新衣服”,毕氏顿了一顿,接着低声道:“我的嫁妆里有些值钱的东西,不如就取出来先用着吧。” “万万不可”一听毕氏想要动用嫁妆,林远志顿时有些着急,自己这妻子自嫁到林家之后一直任劳任怨,对亡妻留下的两个孩子又是关爱有加,哪能再让她动用娘家的嫁妆 林远志朝门口看了看,一脸小心谨慎的说道:“夫人但放宽心,说不定,俸禄这几日便会如数发放下来。” 说起国库空虚,林远志是深有体会,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去年的俸禄到现在还没有发下去,最近这半年,户部衙门里就没有几天清净日子,天天都有官员去户部讨要俸禄。有些官员家中实在是揭不开锅,便私下里纠集了一百多号人,准备到午门口静坐。 因有着康宁伯的身份,林远志官职不高,也没人认为一个一等伯家中会缺钱,是以从来没人找他提过这事儿。但这种事儿衙门里早就议论纷纷,恐怕到如今,也就最上面那位假装不知道了。 每年虽见不着几次皇帝,但林远志从每月衙门的邸报中可以猜到,今上一向行的是“仁政”,言必曰尧舜,行必效睿宗,尧舜自不必说,睿宗是大衍有名的中兴皇帝,既然今上处处以睿宗为榜样,那就决不会允许史官把欠俸写进史册中。 五 困局 正所谓家事连着国事,毕氏说的没错,当林家在为欠俸发愁时,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在为欠俸发愁。 此时已然戌时三刻,普通百姓早早就进入了梦乡,而紫禁城中的集义殿内却依然火药味十足。白日里近百个官员因欠俸到午门口静坐,虽经内阁苦苦劝阻,总算给拦了下来,但内阁首辅刘庆元也十分清楚,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必须摆上台面的时候。 吏部尚书叶铨已然年近六旬,刚刚经历了一轮争辩,他稍微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京中大小官员欠俸已然超过半年,今日他们到午门口静坐,说不准明日便要闹上皇极殿了刘阁老,您兼领着户部,可得想想办法” 作为皇帝的老师,叶铨说的话自然有分量,刘庆元将要说的话在腹中拟了一遍,正要答话,礼部左侍郎钱敏中开口说道:“北境战事未歇,关内还有上万流民,国事艰难如斯,平日里这些人忠君爱国都挂在嘴边,这时候却为了些许银钱,一个个的来逼迫皇上,朝廷养这些人又有何用都不知道他们的官是怎么当的” 这话等于是直斥吏部选官有问题,说的毫不客气,叶铨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钱大人说的轻巧,这一百多号人半年不见一厘俸禄,家中都要揭不开锅了,如此下去,我大衍的六部可就要瘫痪,那个时候,动摇的可是社稷根本” 听内阁在集义殿内争吵了一个多时辰,皇帝一脸阴沉,他急匆匆的将内阁召来商议对策,如今内阁依然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方案。他知道,他若是不出面,便是议到明天早上怕也不会有任何的进展。 “刘庆元,你来说说吧”,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困局到底该如何解” “国库里本来还有些银子,但去年京师c潞原c关内大旱,淮南c江南发了水灾,朝廷为了赈灾,把粮食借给了灾民,治河又花费了不少银钱。为今之计,只能是先停掉工部的几个治河工程,再设法将去年借出去的粮食给收回来,待夏税收齐之后,便可周转开来。” “如今正值青黄不接,收回了粮食你让灾民如何度他们造反吗说话间今年的汛期又到了,停掉治河工程哼,等着今年继续赈灾吗”皇帝一脸怒气的瞪着刘庆元,这个刘庆元,做了这几年的太平宰相,竟然还是如此不长进 见皇帝动怒,刘庆元慌忙应道:“皇上息怒,请容臣多说几句。河东c山南去年未曾遭灾,两省的仓库中应该还有不少存粮,臣这便行文征调,以解燃眉之急。”他见皇帝脸色稍缓,又道:“江淮巡盐御史年老不堪大用,内阁明日便责令吏部c督察院另择能员南下巡盐,清查近几年漏缴的盐税,务必在三月之内凑够一百万两做工部治河之用。” 皇帝微微颔首,手指漫不经心的在御案上轻叩了几下,说道:“这才是谋国之言。” 刘庆元如释重负,伸手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抬头便看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面无表情的立在皇帝身侧,忽然想起一事,心下一横,朝着曹守礼说道:“曹公公,税收一事虽由户部牵头,其间有些为难的地方,需烦劳司礼监照拂一二。” 今晚内阁议事,曹守礼未发一言,听刘庆元提到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刘阁老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自大衍立国后,在内廷中设立司礼监,不仅总管内廷宦官事务,而且职涉外廷朝政,负责审核内阁的奏章决议,整理后传达给皇帝,同时司礼监又掌着东厂的事务,可不经三法司,随意监督缉拿臣民。平日里刘庆元不愿得罪曹守礼,但如今皇帝把担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往年里各地的矿上富裕,每年光从矿上也能收取四百万两以上的税银,这几年许是矿上的生意不好,去年连二百万的银子也没收齐,烦请曹公公催一下各地的矿监,也好解朝廷目前的困局。” 曹守礼如何听不出刘庆元话中有话,当下冷笑一声道:“银子的事儿,本不必如此麻烦,既然阁老发话了,那老奴自当竭力去办。” 官员的欠俸虽有了着落,但曹守礼一脸阴冷的表情却让刘庆元惴惴不安。刘庆元再无心议事,与内阁议了些细节,便各自告退。 子时已近,皇帝毫无睡意,独坐在御案前,眸色深沉。 大衍立国百余年,已经历了八世,其间发生了诸多变故,因英宗宠信奸佞,各地藩王纷纷自立,最后差点亡国,多亏睿宗天纵英才,继位后内诛权臣,外平诸王,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 仗着睿宗留下来的基业,自己的祖父和父亲都轻松了不少,祖父光宗皇帝多次游历江南,给戏文里留下了无数的曲目,而父亲理宗皇帝则自诩风雅,直接把朝政交给了内阁和司礼监打理,每日里不是在后宫与后妃们讨论琴棋书画,便是去翰林院与翰林们考究诗词歌赋。 到了自己手里,每日里朝乾夕惕,不可谓不用心。但登基已然十年有余,司礼监尾大不掉,内阁朝臣拉帮结派,武将们又自矝军功,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连朝臣的俸禄都发不下来了 看来自己远不如睿宗啊,皇帝心中不由得有些沮丧。 在起居太监的再三请求下,皇帝怀着沉重的心情沉沉睡了过去,然而在第二日的早朝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情更加沉重。 “禀皇上奴婢昨晚奉命查抄了永定伯府和左佥都御史府,查明贪赃枉法等诸般罪行,共得黄金一万六千两,白银三十二万九千五百两,珠宝c字画c田契还在清查之中”早朝一开始,东厂提督太监魏秉忠便给了满朝文武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个二品军侯,一个四品大员,曹守礼事先没有任何请示便给抄家了,哪有半点奴才的本分皇帝勉强从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对身边的曹守礼说道:“守礼,你能为君分忧,朕心甚慰,下面的人辛苦了一夜,接下来的差事,就交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吧。” “回皇上,经提刑司连夜审讯,已然证供确凿,奴婢把详细的呈报也带了过来,请皇上过目。”魏秉忠说着从袖中取出呈报,躬身呈了上来。 皇帝强忍住暴跳的冲动,挥了挥手,魏秉忠看在眼里,又转头看了曹守礼,只听曹守礼沉声道:“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魏秉忠退出了皇极门,内阁诸臣个个脊背发凉,不敢多说一句。昨晚刘庆元刚把矿监贪墨的情况捅到了皇帝那里,司礼监一大早的来这一出,分明是在警告内阁,那依着曹守礼的性子,会不会就此罢手呢 与内阁的噤若寒蝉不同,威远侯方栾心中熊熊怒火被曹守礼勾了出来。自先帝起,那永定伯一直随他南征北战,因军功封了爵位,如今还领着中军都督府的差事,曹守礼居然直接就抄家了,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五军大都督放在眼里 方栾本就不是忍让之人,多年来又因总揽军权飞扬跋扈,哪能咽下这口气,当下出列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上,曹守礼纵容属下,目无王法,诬陷朝廷命官,臣请皇上彻查此事,还百官一个公道” 皇帝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施的是仁政,一向对臣子们宽容有加,似这等雷厉风行的定罪还从未有过,曹守礼敢如此逾矩,正是算准了国库空虚,算准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因此发难,这才将此事做成了铁案,让内阁根本就没有翻案的机会。 看来内阁和司礼监这一局,又是司礼监胜出了。 此事虽已成定局,皇帝对威远候的态度还是相当满意,起码威远候不像内阁那样只顾着自保,还能站出来对抗一下曹守礼,“威远候忠心耿耿,朕自然知晓。不过守礼办事一向可靠,今日之事已然证供确凿,就交刑部定罪罢”,皇帝安抚了方栾几句,又道:“朕有些乏了,守礼,今日的批红你和内阁斟酌就是,无需再向我奏报了。” 方栾有些不甘心,还想再申辩几句,却见皇帝已然起身离了丹陛,再没有给众臣任何说话的机会。 皇帝离了皇极殿去了文华殿,吩咐贴身伺候的太监不见任何人,靠在文华殿的龙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曹守礼私自查抄京中大员,虽让他有些不舒服,但心底又有些痛快。 为了官员欠俸的事情,朝臣们上了无数个折子,可没有一个人能解决国库缺钱这个根本问题内阁昨日议了大半夜,没想到司礼监一夜之间就给解决了。 痛快之余,皇帝面色却越来越不好了。 他自认处事宽仁,不曾苛待过臣下,可这帮朝臣,平日里朝堂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只顾着大道理,何曾体谅过自己的难处,今日里曹守礼如此胆大妄为,却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睿宗临去之时,曾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祖父留下遗言,司礼监不可不用,更不可重用。皇帝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自他登基以来,凡事亲力亲为,政事上不给司礼监任何擅权的机会。 可惜呀祖父和父亲不懂睿宗的深意,只图一时之轻松,给司礼监的权力太大,如今东厂横行无忌,两大京营神枢营c振武营又全由司礼监节制,他想贸然收回是不可能了。 好在已经有了些布置,皇帝暗暗握了握拳头,再有五年的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若是少了司礼监和内阁的牵掣,由着自己选贤人c施仁政,那自己必然成为一代明主,海晏河清,国泰民安,日后史书中自然少不了对自己丰功伟业的颂赞。 想到这里,皇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六 花会 皇帝憧憬着未来的太平盛世,隐隐的头疼把他拉回了现实,最近这几日为国库焦虑,不知道什么时候患上的头疼病又有复发的迹象。 尽管太医院多次诊治,但这头疼病如附骨之疽一般,一旦思虑过多或睡不安稳便复发,发作时疼痛难忍,让他屡屡有退位的冲动。 自己的四十寿辰还没有过,上天真的就不肯让他如愿吗皇帝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考虑身后事。 太子早夭,八皇子谢晫是梁皇后唯一的嫡子,按祖宗的规制自然是未来的太子,无奈小八年龄太小了,梁皇后的娘家又是普通的小户人家,即便占着昌国公的位置,梁家自昌国公以下皆是庸庸碌碌之辈,对小八根本不会有什么助力。 如今东宫之位空悬,最合适的储君是二皇子谢曜,这孩子有野心,年岁也合适,可惜在朝堂上的势力太弱了,若是自己就此撒手西归,他能压制住司礼监和内阁吗 虽说太祖曾有禁令,皇子正妃慎选高官贵戚之女,大衍历代皇后和王妃都是从民间遴选,但看如今情势,新帝若无助力,万难在朝堂上镇住那些居心叵测之辈,更无力推陈出新。 原本是想用婚事把曜儿和威远侯绑在一起,可惜还是借着百花宴尽快给曜儿再选一个娘家有威望的正妃,即便威远侯心里不舒服,到时候用其他方式安抚一下就是。 唉,但愿老天看在自己勤政爱民的份上,让自己多活几年吧,皇帝这样想着。 皇帝和京中众多高官勋爵都对百花宴充满了期待,但总有人对这百花宴并不上心,在康宁伯府的天工院中,林问荆的左臂和头上被插满了银针。 这几日里,林紫苏对祖父行医笔记中记载的一套返魂针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练针的对象,自然就落在了哥哥林问荆和贴身丫鬟身上。 林家的下人本就不多,琥珀和翡翠除了伺候自家小姐之外,还要兼着外院的一些杂活,林紫苏大部分的针都扎在了林问荆的身上。 有了前世练武的底子,林紫苏认穴下针既快又稳,不但没让林问荆遭罪,反而让林问荆有了种飘飘然的感觉。 林问荆也明显感觉到了妹妹医术的突飞猛进,“祖父的针法果然神奇,妹妹,你的手法似乎更好了”,在想不出所以然之后,林问荆只能简单的把功劳记录在祖父头上。 “祖父的这套针法似乎还有改进的地方”,林紫苏歪着头想了片刻说道,“针法中多用毫针进二三分,应是专为某种病证用的。” 林问荆不懂医术,自然也无从接话,便把注意力放在了正在沉吟的妹妹身上,只见她的妹妹嘴角含笑,长长的睫毛半垂了下去,一脸的平和。 以前自己的妹妹只是一个埋首书海里的小迷糊,平时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从庄子上回来后,妹妹似乎变了。 不仅林问荆这样认为,林远志和毕氏也察觉到了这几日林紫苏突然就像开窍了一样,从一个沉默内向c不通俗务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大丫头。 “自家的闺女长大了呀”,毕氏这几日不止一次跟林远志这样说,长大固然有长大的好处,但也给毕氏带来了些许的烦恼,这几日她忙着为百花宴做准备才发现,林紫苏从没参加过宫宴,竟然没有能参加宫宴的衣服。 这是去参加宫宴,若是衣着不得体,林家的名声倒在其次,君前失仪可是非同小可毕氏跑了几家绸缎庄,买了些时新的料子,又吩咐几个针线熟的嬷嬷来给兄妹俩量体裁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五。 一大早林远志c毕氏带着一双子女从康宁伯府出发。百花宴设在上林苑的明德宫,林家人下了车,宫人引着毕氏和林紫苏两个女眷到了明德宫的昭元殿里。殿中早已经到了不少命妇,一个个携着自己家的女眷按着品级就坐,毕氏和林紫苏进殿的一瞬间,有几个命妇私下里交头接耳,眉眼间露出一丝嘲讽。 一个宫女就领着母女两人入座,刚坐下去,林紫苏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小声嘀咕。 “这就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吧,样貌倒还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说这康宁伯夫人乃是续弦,果然是后娘,一点都不上心。” “听说这康宁伯一家是从乡下过来的,伯府的后院里还种着菜呢。” 林紫苏看了看毕氏,显然毕氏也听到了些声音,母女俩相视一笑,显然没把旁人的话放在心里。 不一会儿,就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群宫装女子走了过来。借着前世的记忆,林紫苏认出了来人,为首的是当今皇后梁氏,她的身后跟着章贤妃c唐庄妃。殿内众人连忙跪下行礼,皇后与两位嫔妃在殿内落座后,皇后和气地挥了 挥手道:“各位免礼,都坐下吧。” 唐庄妃是二皇子谢曜的生母,而章贤妃是三皇子谢晖的生母,在章贤妃的下首,林紫苏还看到了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一世的母亲和嫡亲妹妹威远侯夫人卢氏和威远侯府二姑娘方清歌。 方清歌显然在来之前进行了精心打扮,上身浅红色的金丝绣花锦袄,头戴金色嵌珠蝴蝶花钿,在众多女眷当中显得格外出众。林紫苏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上一世自己的母亲卢氏精打细算,从来不做吃亏之事,子女嫁娶从来都是与父亲算计好利益再做打算。这一世依旧如此,长女方清颜尸骨未寒,这便开始为次女方清歌寻婚事了。 皇后在殿内扫视了一圈,见众人坐回了原位,含笑说道:“往年的百花宴都设在宫里,虽是隆重,却失了花神节的雅乐。今春天暖,本宫见这上林苑花开似锦,便向皇上讨了个旨意,请各位来这上林苑中赏春游玩,今日大家不必拘谨,尽情玩乐就好。” 皇后虽如此说,殿内的姑娘们仍是低头屏息,唯恐冒犯了几位贵人。章贤妃见殿内气氛有些严肃,便向皇后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听说昌国公府二姑娘也来了,上次在冬至宴上见了一面,臣妾瞧着喜欢,今日能否让臣妾再见上一见” 昌国公府正是皇后的母家,昌国公府二姑娘自然就是皇后的侄女。人群中一姑娘闻言站起身,恭敬地上前回话道:“梁婉怡见过皇后殿下c各位娘娘。” 章贤妃满面春风地打量了梁婉怡一番,说着从自己的腕上摘下了一只和田玉手镯给了梁婉怡,笑道:“几个月不见,梁二姑娘出落的更雅致,越来越有皇后娘娘的风采了。” 这章贤妃是看上了自己的侄女皇后心下虽有疑问,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听唐庄妃笑道:“贤妃姐姐说的是,梁二姑娘国色天香,我也是越看越喜欢。”说着便褪了手上的手镯送了梁婉怡,无数的目光均停留在梁婉怡身上,梁婉怡心中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 皇后挥了挥手,梁婉怡在众女艳羡的目光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唐庄妃眼波流转,娇笑道:“皇后娘娘,瞧梁二姑娘也到了相看的年岁,以梁二姑娘的人才,哪位皇子若是能娶到可算是三生有幸。” 皇后心下有些了然,自己的嫡子年龄还小,能否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这两位后妃都打着结亲的主意,想让各自的儿子从自己和娘家那里得一些助力,当下说道:“祖宗的规制,想必二位妹妹也知晓,贵戚家的女子不得嫁入皇家,本宫这侄女想来是没这福分了。” 听到这里,章贤妃和唐庄妃心里已然明白,除非皇帝赐婚,否则昌国公断然不会把女儿许配给皇子的。梁婉怡也隐约听懂了皇后的意思,双眸顿时黯淡了下来。 皇后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提议道:“左右无事,各位若有兴趣,就陪本宫去外面闲逛赏花吧”,皇后这么一说,其他人自然也都起了身,大多的少女们都随着皇后出了昭元殿。而像毕氏这样的命妇们,早猜到了赏花是怎么一回事儿,低声向自家的女儿交代了几句,留在了昭元殿中。 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前行,过了一座青砖建的垂花门,便进了沁芳园。虽说是二月底,沁芳园内已然是百花齐放,满眼的姹紫嫣红。 迎面正走过来一群人,为首之人一身着玄色龙袍,正是皇帝。少女们见皇帝一行人进来,立即向皇帝行礼。皇帝后面紧跟着几个皇子以及宗室子弟,好几双眼睛不住的朝姑娘群里打量。 皇帝先让众女起身,接着笑道:“这倒是巧了,既然你们也来到了此处,那就都陪朕四处走走。” 众人齐声应下,一行人随在皇帝和两位后妃身后,少年少女们碍于男女大防,走的是泾渭分明。林紫苏与这群少女都不相熟,便走在了最末,眯着眼睛向人群中望去,人群中似乎有一些熟面孔 二皇子谢曜这个在前世里给了她喜怒哀乐的男人,她的一颗芳心都托付给他,为他付出了一切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紫苏仍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有仇恨c有眷恋c有鄙视c有不舍林紫苏有些迷乱,随即紧咬一下舌头,疼痛让她定下了心神,既然这一世重新开始,那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一笔勾销,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二皇子自然是今日的主角,在谢曜身后,还簇拥着三位皇子和几个功勋家的少年子弟。 不对,谢曜身边只有三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似乎少了一位皇子 林紫苏心中正转着念头,脚步便放慢了下来,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有点耳熟的男音,“康宁伯府的林大姑娘别来无恙”林紫苏吓了一跳,转头见一个俊美的少年,身着蓝色缎袍,手中正左右甩着一枝迎春花,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找你找的好苦挖了半座京城,可算把你家给找了出来。” 七 比试 这少年正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林紫苏有些头疼,正想转身离开,梁铭泰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假装绷着脸道:“你那珠花害我输了一百两银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真是冤家路窄刚刚看了一圈,也没见着四皇子和他的一帮狐朋狗友,这梁铭泰又从哪里冒了出来林紫苏恨的咬牙切齿,却也是无可奈何瞧他这身板,似乎用不了半炷香就能把他打的鼻青脸肿,可总不能在这里揍他一顿吧 林紫苏平抚了一下心情,一脸平静的道:“我与梁大公子素昧平生,怕是你认错人了吧。” 梁铭泰听林紫苏如此说,忽地一脸兴奋道:“哈哈,我掩饰的这么好,你都能认出我梁铭泰的身份,一会儿我可要跟四哥炫耀一下”他低下头又小声问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身份” 林紫苏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上一世里认识梁铭泰,这一世的自己也就那日在庄子外与梁铭泰匆匆照面,怎么会认识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林紫苏灵机一动,指了指人群,回了一句:“梁大公子说笑了,我也是方才听令妹提起。” 说起来好像自己的妹妹梁婉怡似乎的确也来参加百花宴了,梁铭泰脸上兴奋不减,“你跟我妹妹很熟吗她是怎么说起我的” 梁铭泰说着朝远处望去,只见梁婉怡正跟一个身着浅色月华裙的姑娘在一起说笑,心里立刻冒出了几个想法。梁婉怡也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和林紫苏走的甚近,向梁铭泰报之一笑,一副大家都懂得的表情,梁铭泰不敢怠慢自己的妹妹,只得回了一笑。 趁着梁铭泰恍神的功夫,林紫苏忙加快了脚步,等梁铭泰反应过来,林紫苏已然走到了一群姑娘当中。梁铭泰见林紫苏走远,有些气恼,随即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行人走过了一片繁花似锦的碧桃林,又转过了一处假山,皇后笑道:“陛下,臣妾走了这一路有些疲累,前面便是舒华阁,不如去小憩片刻” 皇帝颔首笑道:“舒华阁乃文华锦绣之地,咱们既然来了,岂有过其门而不入的道理” 一行人在阁内依着身份坐定,便有宫女了茶水点心瓜果,看来是早有准备。待休息了片刻,皇后又道:“陛下,今日春色晴好,难得大家一起赏花,臣妾瞧着今日的各位姑娘,个个都是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想来也不在话下,不如今日就以春为题,请各位姑娘表演一番如何” 皇后的用意极其明显,正是让在场的姑娘展示下她们的才华,皇帝抚掌赞道:“朕记得四年前,南康和齐驸马便是在舒华阁的仲秋诗会上相识的吧皇后的主意甚好,说不定今日又要成就几对金玉良缘。” 既是皇帝开了金口,宫女拿了早已准备好的竹筒,让姑娘们一一抽签按序表演。林紫苏没有下嫁皇子的心思,更无附庸风雅的心情,当下便婉拒了抽签,那宫女见她无意抽签,也不强求,直接在她那里跳了过去。 第一位表演的是工部侍郎府的骆姑娘,她大方地走上前施了一礼,便坐到琴案前开始演奏了起来。 骆姑娘的琴艺尚可,一曲月湖春晓虽是简短,却也体现出了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意境,曲子清新流畅,正与今日里的气氛相合,皇后听后甚喜,当下便命宫女记下赏赐。 之后,又有好几位姑娘表演了一番,都以书画乐器为主,并没有特别出彩之人。眼见着姑娘们的表演如走马灯的变换,皇帝心里有些发愁,他让皇后准备多日,今日又亲临舒华阁,就是想从这些贵女当中选出未来太子的正妃和侧妃,也好让未来的太子在登基后多一份助力,但看下来,似乎并没有值得让他破例的。 难不成,真的要依祖宗的规制在民间遴选了 皇帝一脸忧色的朝人群中望去,心中还在盘算着,以目前的朝局来看,不论日后自己的哪个儿子登基,若是背后没有助力的话,都很难顺利接手这片大好河山。 皇帝正在想着儿子们的事,四皇子谢晞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潮红,显然是刚在外面喝完酒。“儿臣因有事耽误了片刻,请父皇恕罪”,谢晞完全无视众人的反应,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余光找寻自己的位置。 堂堂的皇子白日里饮酒作乐,酒后又在大庭广众露面,这等于直接告诉世人皇帝教子不严。几位皇子眼见谢晞在这等场合出丑,眼神各异,纷纷向皇帝看去,都想从皇帝脸上找一些情绪,却发现平日里在皇子面前极其严厉的皇帝,脸上居然没有任何表情。 “谢晞,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在外面赏花吧”,皇帝淡淡的说道。 “儿臣遵旨”,谢晞若无其事地走出门外。 父子俩的一问一答极其简短,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波澜,正在吹奏笛子的那位沈姑娘却受了些影 响,一首春日流云吹奏的断断续续。 接下来轮到了方清歌,她为了这赏花会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还专门让母亲请了一位大师到府里指点她的琴技。一曲繁复的画楼春雨从她手中滑出,密集处如雨丝飘忽细密轻柔,柔缓处似瓦当滴水清脆悦耳,一曲下来,在场诸人皆陶醉其中,皇后忍不住赞道:“想不到威远侯家二小姐竟有这等琴技,本宫倒是孤陋寡闻了。” 皇帝眼前一亮,但随即便把心中荒唐的想法给压了下去,威远侯府的大小姐刚过世,就算父母兄妹无须守孝,但也不能趁着新丧为她的同胞妹妹赐婚,更何况赐婚的对象还都是二皇子,自己这想法不是戳威远侯的痛处嘛 这些姑娘当中最受关注的除了方清歌,便是梁婉怡了,说来也巧,两人的序号正好紧挨着,方清歌一曲方歇,正轮到了梁婉怡出场。 梁婉怡表演的是作画,待宫女在书案上铺好画纸磨好墨后,梁婉怡便凝神静气地挥毫作画。章贤妃眼见梁婉怡容貌绝美,挥笔更显气质优雅,心中翻转着念头,都说郎才女貌,自己的皇儿才思敏捷,这梁二姑娘和自己的皇儿很配一定得找个机会说动皇帝 舒华阁中几乎是悄然无声,林紫苏的心思却跑到了园内,这会儿阳光正好,不远处的碧桃开的正盛,几只粉蝶正在碧桃林中穿梭。林紫苏的视线在园内徘徊,不料谢晞正伸着头朝里面张望,两人眼光交汇,林紫苏顿觉尴尬,收回了目光,谢晞见她不假辞色,“嘁”了一声,便不再关注舒华阁里的动静。 大概半个时辰后,梁婉怡搁下笔,朝皇帝行了一礼道:“皇上,臣女的花鸟迎春图画完了,请皇上和各位娘娘赏鉴。”两个宫女双手捧画,将之展开在皇帝面前。 一朵朵桃花跃然于画纸上,两只黄莺正在桃花间嬉戏,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 “工整清丽,笔法细谨,有前朝花鸟大师王文渊的风范皇后,咱们的这个侄女可不简单呐”,皇帝显然是对这幅画甚是满意,因名义上是自家的侄女,皇帝也没太多顾忌,笑着同梁婉怡说道:“你也年纪不小了罢,这么多家的青年才俊今日都在这里,让皇后替你挑选一个如意郎君如何” 梁婉怡羞红了脸,但瞬间想到,皇帝如此一说,那就否掉了她成为皇子妃的可能,心下又有些怅然。 既然自己不能如愿嫁入皇家,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替哥哥把一下关,那姑娘长的倒还可以,只是一身装扮有些普通,好像叫林紫苏 在作画之前,梁婉怡有意看过宫女记下的名单,未见林紫苏的名字,是不学无术还是有意藏拙梁婉怡心下盘算着,嘴角噙着浅笑,“皇帝姑父厚爱,侄女着实是受之有愧。今日在场的各位大小姐个个都是蕙质兰心,就比如说康宁伯府的林大小姐,听说也是才艺不俗,侄女这点技艺,跟她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在场认识林紫苏的人不多,听梁婉怡如此说均是面面相觑,就连皇帝也是愣了一下,康宁伯府的大小姐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看了梁婉怡一眼,漫不经心说道:“哦既然如此,那自当见识一下。” 林紫苏本来还在发愣,听梁婉怡提到了自己,有些欲哭无泪。暗想了一下前世今生,前世里因自己是武将之女,又爱好骑马射箭,与京中贵女往来并不多,而在谢曜登基后,昌国公因参奏曹守礼擅权被以贪腐下狱,梁家男丁流放边疆,女眷皆被收为官奴,是以对这梁婉怡甚是陌生;今世里,原身与梁婉怡素无往来,更无交集,何以她如此针对自己 林紫苏茫然朝人群中看去,正看到了两张熟悉的笑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问荆一脸关切的笑容,还朝她点了点头,明显是在为她鼓劲;另外一张笑脸就有些面目可憎了,梁铭泰一脸促狭的在朝自己坏笑,这分明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林紫苏瞬间找到了答案,虽然不知梁婉怡是何用意,但一定和梁铭泰有关。 皇帝发话自然是无可推脱,林紫苏起身走到书案前,落落大方的说道:“臣女献丑了”,一旁的宫女早就做好了准备,林紫苏凝神片刻,便开始作画。 自林紫苏起身之后,梁婉怡就一直把眼光放在她的身上,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见林紫苏神情淡然,手中下笔极快,毫无停滞,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不单单是梁婉怡好奇,在场诸人皆是好奇,更有好事者伸长脖子,想看一下林紫苏到底画的是什么。 林问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康宁伯府里没请过女学先生,兄妹两人皆是由父亲林远志开蒙亲授,林紫苏也没去过闺学学过琴棋书画,日常在家也就是画一些图纸而已,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那妹妹的前途可就毁了 不过自己妹妹图纸画的那么好,作画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如林问荆所想,林紫苏这一世自然没有太多学习琴棋书画的机会,好在上一世在闺中学了一些皮毛,嫁给谢曜之后又依着他的爱好勤学苦练,也算小有所成。她没有让悬念保留太久,不到一盏茶时间便收了笔, 上前朝皇帝施了一礼,道:“臣女方才见园中碧桃开的正盛,一时兴起,便以碧桃入画,笔力浅拙,恐难入方家法眼。” 林紫苏的画极其简单,只有三两枝碧桃,枝条上几颈细叶衬着两簇碧桃花,一只蝴蝶正在花间停留。 皇帝看了一眼,只觉这幅白描朴素简单,又留空甚多,不过是初学者的信笔而作,顿时兴趣了了,本欲让皇后打发了林紫苏,余光瞥见那画上的蝴蝶翅膀仿佛在扇动,细看之下,画中把蝴蝶将落未落之时的细节尽数呈现,再细看碧桃,花叶舒展自然,层次分明皇帝暗暗用手指对着画比划了几下,画上线条曲折周到,显然画者运笔的功力深厚。 皇帝审视着林紫苏,见林紫苏仪态淡然,毫无怯色,饶有兴致问道:“今日以春为题,你这幅画春又在何处” “回陛下,在碧桃花间,在蝴蝶翅间,在墨痕纸间。”林紫苏一脸坦然答道。 “这话有意思”,皇帝开怀大笑,“朕见你答对不俗,平日里可曾读书” “臣女读书不多,近日里正在读本草经和翟经。” 世上女子多习女经c女诫,便是有些高门朱户在府中设有闺学,最多也就是学些四书五经,林紫苏提起了本草经,皇帝登时想起了康宁伯的由来,林家既是杏林世家,家中所藏本草经倒是合情合理,不过这翟经又是何人所著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林紫苏见皇帝面带疑惑,“翟经乃是穆子所著,其中博大精深c包罗万象,臣女愚钝,粗读几遍仍是不知其意。” 经林紫苏提醒,皇帝想了起来,在两千年前至圣的那个时代,曾有多位与至圣齐名的学派名家,这个穆子便是其中之一,曾公开著书非议至圣。本朝以至圣学说为正道,那翟经所述自然就是歪理邪说,想到此处,皇帝一张脸登时沉了下来,“依你来看,翟经比四书五经如何” 八 魁首 “先贤所论,臣女不敢妄言,不过翟经中,有一句话臣女以为很有道理。” 林紫苏顿了一顿,平声说道:“闻善而不善,必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之。” 这句话正是出自翟经,意思也相当浅显明白,听到好的或不好的事情,都要报告给天子,天子认为是对的,那大家就认为是对的;天子认为是错的,大家也就认为是错的。 “哈哈,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居然还是做词臣的料子,回去好好读书,改天你给朕详细讲一讲翟经”,皇帝登时转怒为喜,笑着同皇后说道:“康宁伯家这丫头很有意思,待会儿你看着赏她些什么吧。” 比试继续进行下去,林紫苏在众人的悄声议论中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的那幅碧桃图也照例放在了厅内的一角供人观看。一大群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一时间,艳羡c嫉妒c质疑等情绪在殿内蔓延开来。 林问荆一脸欣慰的看着林紫苏,自家的妹妹得了皇帝的当众夸赞,让他与有荣焉。惶恐之余,又觉得自家的妹妹,无论得了怎么样的称赞都不为过,顿时心下豁然开朗。 梁铭泰的眼光也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打转,舍不得移开一瞬。梁婉怡却知道这里人多眼杂,举止稍有差池就会惹来非议,遂朝梁铭泰比了个手势,意示自己的哥哥收敛一些,梁铭泰却只顾盯着林紫苏看,丝毫没注意到梁婉怡一直朝他使眼色。 梁家兄妹的目光交流林紫苏自然没看到,她此时正在想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已无法理会旁人的眼光。 前世的记忆中是没有这个花会的,当时皇帝在百花宴之后就昭告天下,封谢曜为东宫太子,随即向威远侯府宣布赐婚的旨意。谢曜得了威远侯等一干武将的支持,便在皇帝病逝后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此时是正兴十二年的三月,算起来离前世里谢曜登基也不过半年的时间了,但是看皇帝今日中气十足,又哪里像生病的样子 这半年间究竟会发生什么 林紫苏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赏花会也进入了尾声,皇后正和两位妃子商定今日的魁首,庄妃选了方清歌,而贤妃则选了梁婉怡,最后由皇帝定了方清歌为魁首,当场赏了她一块双岐云纹和田玉佩。 大多数的少年少女对赏花会的魁首并不太关心,心思早飞出了厅外,皇帝也看出了众人的迫切,笑道:“都是些少年人,陪朕坐了这么久,想必也有些闷了,既是来赏花,那你们就到园子里随意走走罢。” 诸人谢过皇帝以后,成群地走出了舒华阁,也有几名少年少女,正在厅内的一角欣赏方才诸女的书画作品。 梁婉怡的花鸟迎春图和林紫苏的碧桃图成了关注的对象,“梁大小姐的这幅画当真是巧密精细,而且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的,不知道我练多久才能达到梁二小姐的境界”,一位身着缥色马面裙的姑娘对着梁婉怡的画连连赞叹。 “林大小姐的这幅画并无太多亮点,为何”另一位姑娘轻声说了心中疑问,后半句虽未敢出口,但在场众人也知道她想要说的内容。 一位蓝衣公子有意显摆,当下滔滔不绝地说道:“小姐请看,这画虽然看起来留白较多,实则疏而不空c密而不塞,笔致看似曲折,却轻重合宜,古人云大巧若拙,大抵便是如此。” “赵兄所言虽是有理,但在下认为梁大小姐的画更胜一筹。” 四皇子谢晞趁着众人议论纷纷,也悄然走进了厅内。谢曜正与六皇子谢昀赏画,见了谢晞,笑道:“四弟,今日父皇责罚也是为你好,不必放在心上。” 对于这个毫无机会染指皇位的四弟,谢曜从来不吝惜关怀之情,“我那里有几坛上好的葡萄酒,等你受封之后便送到你府上”,谢曜虽然压低了声音,六皇子谢昀还是听到了,便道:“说起来四哥已经十六,也该受封了,二哥,你是不是听父皇说起过什么” 大衍朝的规制,除太子成年后迁居东宫之外,其余皇子在十五岁后,便要住进皇宫外的十王府,以待成年之后到藩地就藩。三皇子谢晖与四皇子谢晞非长非嫡,按道理说早该搬出宫去,皇帝一直以来却毫无表示,引得朝堂之上各种猜测。 谢曜笑而不答,眼光不经意间从几幅画上掠过,却停留在林紫苏的碧桃图上,只觉得这幅画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画,发现这幅画不论是笔法还是布局,与自己的风格都有六七分相似,且运笔圆滑老辣更胜于己。 谢曜心中闪过一丝灼热的想法,他想单独会会这个林紫苏。 谢晞看出了谢曜的异常,笑道:“不知二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竟如此神魂颠倒需要小弟了尽管说,小弟给你 绑来就是,国家大事小弟不懂,窃玉偷香这等小事,那是再拿手不过。”谢晞这话说的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他的两个兄弟知他素来如此,也不以为意,谢昀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瞧二哥心神不定的样子,这事儿八成有戏。” 面对着自己两个兄弟的戏谑,谢曜心不在焉的应了几句,谢晞和谢昀相视一笑,谢昀转了话题说道:“二哥,上林苑我是好久没来了,难得今日有空,咱们可得好好看看。” 三位皇子在沁春园中寻觅着心仪的花朵,林紫苏正和哥哥林问荆在叠翠山上的凉亭里休息。 这叠翠山乃是当年修建烟霞湖时取土堆积而成,从山上往下看,沁春园里的各色美景尽收眼底。因有着上一世的记忆,林紫苏对上林苑的一草一木并不陌生。 “哥哥,你看那边烟霞湖中的栖鹤亭,正是按园经中所述繁花覆地,亭台突池沼而参差建成的。” “那栖鹤亭用的是磨角吧,好像和书中的不太一样。” “烟霞湖向西一百步原本是有个琳琅阁,里面存有各种孤本,可惜在英宗时被乱党烧毁了。” 许是前世里缺了亲情的缘故,林紫苏在这个哥哥面前丝毫没有压力,如数家珍的向林问荆描述上林苑中的精妙之处。自己妹妹以前像个闷葫芦,现在却成了个小学究,林问荆对妹妹性格突然转变很满意,妹妹看了那么多书,这下终于可以给自己传道授业解惑了。 兄妹二人正研究着园中的各色亭台楼阁布局,凉亭里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方清歌今日有些郁闷,她在百花会前处心积虑准备了一个多月,终于抢到了魁首,没想到最惹眼的却是梁婉怡和林紫苏。梁婉怡是皇后的侄女,又一直都在皇后身边陪伴,她没有机会招惹,这林紫苏不过一个泥腿子家的姑娘而已,竟然也敢抢自己的风头 她听说林紫苏和一个少年一同上了叠翠山,觉得这是一个羞辱林紫苏的好机会,就寻上了叠翠山,顺便还带了几个姑娘来一起见证。 “林紫苏,本小姐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却在此与人私会”方清歌自以为捉到了林紫苏的把柄,心中得意洋洋,却一脸愤慨说道:“果然是小户人家,连点廉耻都不要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林问荆和林紫苏有些愕然,随即兄妹俩就明白了方清歌之意,林紫苏气定神闲的问道:“我们康宁伯府不曾冒犯过威远候,不知方二姑娘为何要诋毁我们” 林紫苏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方清歌却未听出弦外之音,只觉得林紫苏是在狡辩,当下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哪里诋毁你们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一对孤男寡女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还专门寻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该不会是想做那等苟合之事吧” 林问荆性子素来直爽,听方清歌言语不善,怒道:“方才的话,不知是威远候的意思还是方二姑娘的意思今日方二姑娘若不说清楚,我们兄妹二人这便去请皇后娘娘主持公道” 兄妹方清歌顿时反应了过来,狠狠的用眼神剜了随行的一个姑娘一眼,让她打探林紫苏,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打探出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随行的那姑娘是礼部陈侍郎家的五小姐,因是庶出,上面又有四个姐姐压着,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今日里方清歌找她时,着实有些受宠若惊,她也是费尽心思跟了林紫苏好久,眼见着林紫苏与林问荆上了叠翠山,巴巴的与方清歌报信,没想到却闹了一个大误会。此时看见方清歌迁怒于自己,心中既害怕又委屈,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方清歌听林问荆说要去找皇后,心中也是有些害怕,嘴上犹自色厉内荏地说道:“去就去,皇后娘娘可不会听你们的一面之词。” 林紫苏有些无语,前世里她是威远侯府中的嫡长女,在弟弟妹妹面前说一不二,记忆中方清歌除了心直口快之外,倒也没太多恶行,没想到竟是如此没脑子,“方二姑娘,你找我,就是为了说刚才的哪些话吗”,林紫苏嘴角噙着笑,朝林问荆摇了摇头,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皇后那里只会被人笑话,倒不如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话说清楚,省得日后烦心。 “我我就是到这山上转转,谁知道你们也在这里的” 方清歌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是来抓奸的吧她正费尽心思的找理由,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威远侯和老康宁伯是于国有大贡献的,不过是一些误会,闹到母后那里,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如本宫来给两位姑娘说个和,两位就小事化了罢”,说话的是二皇子谢曜,他说话间带着四皇子和六皇子走了过来,不待众人施礼,谢曜又道:“本宫也是来赏花的,各位不必拘礼。” 方清歌见谢曜替自己解围,顿时一脸灿烂,谢曜虽说了不必行礼,仍是上前福了一福道:“臣女见过二皇子殿下”,直起身又道:“见过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 谢曜对方清歌微微点头,便转头朝林紫苏笑道:“林姑娘好雅致,是在 此处观景么方才见林姑娘所画碧桃栩栩如生,当真是妙笔生花,不知姑娘是哪位名师所授” 又是这个笑容前世里就是这个笑容让她见而迷醉,错付一世痴心,却换得一个凄惨的结局。这张俊逸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林紫苏顿时一身寒意,她强忍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冷说道:“二皇子殿下,臣女的母亲还在明德宫等候,请容臣女告退。” 谢曜没料到林紫苏如此不假辞色,仍是客客气气说道:“姑娘是第一次来这上林苑吧,此去明德宫路途有些曲折,我送送”谢曜本想说“我送送姑娘”,觉得不太妥当,改口道:“我让人送送姑娘。” 谢曜说着便吩咐了下去,一名内侍走到林紫苏跟前恭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林紫苏见不好推脱,轻声说了句“谢二皇子殿下,臣女告退”,便和林问荆转身下山。 林紫苏还没走出几步,方清歌极其不甘心的朝着林紫苏的背影说道:“故作清高,不识抬举”她还想再说两句,却看见谢曜正一脸不虞的瞪着自己,便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方清歌的目光全放在了谢曜身上,而谢曜的大部分目光全放在了林紫苏身上。在两人的背后,还有一双目光也在盯着林紫苏的背影。 谢晞有了上次城外的经历,可不认为林紫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听说方清歌盯上了林紫苏,便想看看这个林紫苏该如何应对,眼下这个结果,显然没让他如意。 只是没想到,二哥似乎对这林紫苏也有些意思,更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竟然连二皇子的面子也不给。 那个赌约,嗯,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九 立储 因赏花宴的重头戏是赏花会,赏花会之后,昭元殿的宫宴很快就在一篇歌舞升平中结束。 申时三刻,康宁伯府一家刚从上林苑回到府中,皇后身边的王嬷嬷便登门传达皇后的懿旨。 “康宁伯府长女林紫苏敏慧和顺,娴静温婉,特赏银三千两,布二十匹”王嬷嬷念完懿旨,满脸堆笑的向林远志c毕氏道喜,还当着两人的面儿把林紫苏夸奖了一番,仿佛她今日也亲临了舒华阁一般。 按京城大户的规矩,这等喜事照例是要给传旨的人答谢的,但康宁伯府自入京以来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恩典,外院的下人和管事又都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待王嬷嬷传完了旨意,一个个仍是呆立在原地。难得毕氏想起了这个规矩,却发觉家中已然没多少现银,送王嬷嬷至仪门时,急切间摘了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簪子塞到了王嬷嬷手中。 受了赏赐,一家人皆是兴高采烈,宫里的人离开后,毕氏就给下面的人赏了一个月的月钱。 “这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把大姐儿给夸成了一朵花,我都有些迷糊了,她口中的那个林大姑娘到底还是不是咱们的大姐儿”,刚刚在正院的东次间里坐定,林远志就笑着同毕氏说道。 想起方才王嬷嬷的奉承和谄媚,毕氏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也是心花怒放,见一向不苟言笑的丈夫开起了玩笑,也是笑道:“常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爷俩也是每日里读书,什么也没读出来,没想到倒是让大姐儿给碰上了。” 听自己的夫人如此说,林远志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考了两届的科举,才勉强考中了个二甲末位,还是因二甲有人意外病故增补进去的。而自家的女儿第一次面圣,就得了皇帝的赏赐,其中差距自然不言而喻,于是自嘲道:“我读书三十多年,没想到,竟然还不如自家十二岁的丫头。” “父亲,你不知道妹妹画的有多好,皇上当场夸奖了妹妹,还说以后要让妹妹去给他讲翟经”,林问荆听父亲说起了妹妹,便没注意父亲的脸色,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今日舒华阁上的比试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看着自己儿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林远志心中有些恨铁不成钢,平平都是自己的子女,差距竟然这么大,“你也是在府学读书的,没一点稳重的样子,你看你妹妹多好。” 林问荆双手摇个不停,说道:“我哪里能跟妹妹相比,妹妹比我聪明百倍,不,千倍。” 林远志横竖看着自己的儿子不太顺眼,狠狠瞪了林问荆一眼。 “皇上对大姐儿这般赏识,会不会”毕氏依旧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一脸担心的问道。都说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她的心里,宁愿自己的女儿低嫁,也不愿女儿嫁到宫里。 “既然皇后娘娘行了赏赐,大姐儿应该就不会再嫁入皇家了”,林远志在地方为官多年,想的很通透,“皇后娘娘颁这个赏意思很明白,大姐儿也许是很不错,但不是今日选妃的对象。” 自接了皇后的赏赐后,林紫苏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不过眼见着家里的欢快气氛,倒是满心轻松。皇后的这个封赏,打消了她重见谢曜的恐慌,而且也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林紫苏在宫宴上没怎么进食,正拿着身旁小几上的点心果腹,听父亲说起了宫中选妃,点头笑道:“父亲所言不错,若是皇上有意让我嫁到宫里,未定名分之时,不会贸然颁下旨意。” 上一世林紫苏主持过谢曜的选妃,对选妃的流程自是熟稔,是以父母一提起这事儿,就顺口说了两句。林远志侧目瞥了林紫苏一眼,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姑娘家的,怎么能动不动就把嫁人挂在嘴上夫人说的对,这些年自己对儿女都没有用心,是不是请个师傅到府里给女儿讲讲女德c女诫 林家人说话的工夫,王嬷嬷已经回了凤仪宫复旨,皇帝正好也在凤仪宫中。 “多亏皇后娘娘提点,让奴婢颁赏前先打听下,奴婢这心里就有谱了,康宁伯府近日正为了银钱发愁呢。” “前些日康宁伯夫人正在为她家公子和小姐进宫的着装发愁,据说今日林家大小姐身上的首饰都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挑的。” “不过这康宁伯府也着实穷困,养不起院子,也用不起下人,就连给奴婢的赏,也是康宁伯夫人从自己头上现摘下来的。” 王嬷嬷说着将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拿出,双手捧至皇后面前,皇后笑道:“既是康宁伯夫人的心意,你收着便是。”说着挥了挥手,王嬷嬷和几个宫女便退出殿外。 皇帝听的饶有兴致,叹道:“当初朕感念林院使仁心,才封了康宁伯这个爵位,让林家有个荫萌子孙的依靠,不想反成了林家的负累。” 皇后站起身替皇帝添了一 杯茶,柔声说道:“臣妾听下面的人说,林家世代都是医户,到了康宁伯这一代倒是出了一个进士个举人,可惜无甚根基,皇上若是有心,不妨扶持一把,比如”皇后顿了一顿,说道:“臣妾看那康宁伯府大小姐文雅端庄,也举止有度,皇上赏她一门亲事如何” 皇帝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京中尚未婚配的勋爵子弟今日来的不少,依皇后看,这康宁伯府大小姐许给谁家合适” 皇后道:“今日赏花宴后,臣妾的嫂子与臣妾说,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对林大小姐的才华甚是钦慕,想托臣妾给牵个姻缘。臣妾娘家的那个侄子皇上也见过,模样还算周正,人品也不错” “你说的就是那个整日里跟着四哥儿厮混的梁铭泰吧”,皇帝不待皇后说完,睨视皇后一笑,“他要是能看得懂康宁伯府大小姐的才华,也不会每日里走马遛狗c欺男霸女,闹的京里鸡犬不宁了。” 皇后听皇帝言语不善,忙跪下求情:“皇上明鉴,臣妾那侄子只是年幼无知,性格才顽劣了一些,望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过他一次。” “年轻人胡闹不算大事,朕只是随口一说,你起来罢”,皇帝一脸云淡风轻,“你方才说的也对,康宁伯为官一尘不染,家底又浅,在京中自然举步维艰,那朕就扶持他一把,赏他个不错的差事调剂一下。” “臣妾以为,康宁伯若是为官清廉,皇上赏他差事更要慎重”,皇后站起身子,正色道:“臣妾虽不懂朝政,但这人心还是略知一二,康宁伯在京中无根无门,若是无故得了紧要的职位,必遭人妒恨,反而对他家不利。” “皇后所虑甚是”,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回头跟昌国公夫人说一下,梁铭泰若是对康宁伯府大小姐有意,先让他把那一身臭毛病改了再说,我可不想让人家姑娘怨恨一辈子。” 皇后心下一喜,知是自己方才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忙道:“臣妾定会让哥哥嫂嫂好生管教。”皇帝端起杯子噙了一口热茶,又问道:“曜儿皇子妃的着落,皇后心里可有主意” 皇后最看重的自然是自家的侄女梁婉怡,她想起今日侄女跟她所说的话。 “我若是嫁入皇家,必会像皇后姑母一样母仪天下”,“若是不能像姑母一样,那就嫁一个自己中意的人” 皇后心中苦笑,自己这个侄女毕竟还小,母仪天下说起来风光,可个中辛苦又有谁知况且本朝自立国以来,外戚家的姑娘莫说是嫁入皇家,便是与勋贵权臣结亲也是诸多限制,皇帝决不会允许一门两后这样的事情发生。 既是如此,那还是不要在皇帝面前自讨没趣了。 “威远候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兵部沈侍郎家的三小姐和长安侯家的五小姐也还不错。”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换了种语气,沉声问道:“朕准备立下太子,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心中砰砰直跳,这是皇帝征询自己的意见还是在试探自己 “立储一事事关重大,本不是臣妾所能置喙,不过本朝历来是立长,曜儿恭谨谦和,又有宽仁的美名,自然是最佳的太子人选。” “本朝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帝漫不经心说道:“小八是嫡子,四哥儿在你膝下长大,也算是半个嫡子,你觉得他们两个如何” 这哪里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分明是在逼自己松口皇后看了皇帝一眼,咬了咬牙,说道:“四哥儿放纵贪玩,哪里有储君的模样,小八年龄太小,不足以担当重任,为千秋万代着想,曜儿是最合适的。” 看着皇帝紧绷着的脸终于开怀大笑,皇后心中一阵轻松后又一阵苦涩。 “朕本来一时还难以决断,还是皇后深明大义”,皇帝笑着覆住皇后的素手,轻拍了几下后松开。 “说起四哥儿,年纪轻轻的就不求上进,实在是有负朕的期望”,皇帝站起身踱了几步,“他既想做个太平王爷,那朕就满足他朕明日就下旨,给他封爵便是。” “立储之事再看看,这位置说不定还是小八的。”皇帝临走时,突然留下了这句话。 皇后怔立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喜是愁。 第二日早朝,皇帝的两道明发的旨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第一道是四皇子谢晞封敦王的旨意,近日朝里人事变动频繁,有心的人都以为皇帝起了立储君的念头,没想到首先等来的却是四皇子封王的旨意。这也就意味着,在立储的人选中,四皇子首先被皇帝排除掉了。 谢晞受封敦王,封地敦州,这个“敦”字更引起了朝臣的讥诮依着四皇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与敦厚纯良沾不上边,皇帝用了这样的一个字,看来是在敲打四皇子。而且本朝的皇子皆是先成婚再搬出宫,四皇子这样未成婚就住进十王府,可是没有先例。这个四皇子既无母族支持c又无才德,怕是已经惹了皇上的厌弃吧 第二道是康宁伯林远志任工部营缮司郎 中的调令,这个不同寻常的调令也引发了无数的猜测。照理说,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命该是吏部下调令,工部营缮司又是一个闲职衙门,哪里需要皇帝来亲指康宁伯林远志不过是靠着父亲袭了一个闲爵,来京中也没有几年,皇帝为何会如此看重 众说纷纭中,有好事者把皇帝的这一举动与上林苑赏花会联系在了一起。昨日的情形,大多数朝臣在回家后听了自家的妻女复述,纷纷猜测皇帝是不是有意选康宁伯府的大姑娘为皇子妃,这才施了天恩。 林远志今日正在家休沐,接到吏部的调令已是午后,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把调令送到了康宁伯府上。章若谷出自江南章家,而宫中的章贤妃出自章家在山南的旁枝,祖上因为获罪,从江南章家分了出来,迁徙到了山南。论起来,章若谷也算是章贤妃本家的远房哥哥,林远志自然不敢怠慢,忙将人请到了前厅奉茶。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而工部郎中不过是正五品,官场尊卑悬殊,章若谷如此登门,实在是不合官制,好在林远志有个康宁伯的身份,两人聊起来也不至于太尴尬。 “伯爷,我这里给您道喜了”,两人刚刚在康宁伯府的前院正厅就坐,章若谷就满面春风的向林远志道贺。 林远志心中猜测着章若谷的来意,面上却是不显,满脸堆笑道:“章侍郎太客气了,这等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 “伯爷说的哪里话,您的调令可是皇上亲笔简任,非同一般,吏部自然要恭谨如仪”,两人彼此客套着,章若谷喝了几口茶之后,便以衙门公务繁忙为由告辞。 当日,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亲自到康宁伯府送调令的消息,就在京中的高门大户里传开,又引起了无数人的浮想联翩。 十 马市 一向门前冷落的康宁伯府这几天骤然热闹了起来,连着几日,登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让毕氏忙的焦头烂额。 在林远志的一再要求下,府里的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一番,居家用具也都换了一遍,毕氏有些肉疼,虽说皇帝刚赏了银子,可这穷家薄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又一天的迎来送往终于给打发完,一家人刚用完晚膳正闲聊家常,下人送过来一张大红的洒金请帖,“方才门房送过来一张永安长公主府的请帖,说是邀大公子和大小姐踏青,白日里夫人正忙,门房耽搁了一下就忘记通报了。” 毕氏的幼女林紫菀年方两岁,从没见过请帖的样子,觉得这个红颜色的东西漂亮极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盯在那个请帖上看,林紫苏看在眼里,笑着接过请帖扫了一眼,就递到了林紫菀小手中。 “妹妹,你是不是想要呀,以后记得,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记得跟大人说哦。” “好的呀,谢谢大姐姐”,林紫菀含糊不清的应着,眼睛笑成了月牙,圆鼓鼓的肉脸蛋让人总有一股想要捏一捏的冲动。 林紫苏亲昵的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林紫菀抱着请帖朝毕氏跑去。 “母亲,永安长公主殿下三月三去城西踏青,邀哥哥和女儿一道前往。” 听说是永安长公主的所邀,毕氏顿时心花怒放,突然不知道该用哪些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永安长公主可是皇帝唯一的胞妹,连这等尊贵的人都注意到了自己家,这在以往可是不敢想的她觉得今年带着女儿参加赏花宴实在太明智了,自从女儿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后,家里的客人就络绎不绝,现在长公主的请帖也送到了家里。毕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忙完了这几日,一定要到城西的灵潭寺去送些香火钱。 一动了钱的念头,毕氏的心里便收不住了,康宁伯府在京中有地位自然是好,但处处都要花钱就愁人了,就比如说这踏青,自家儿子踏青肯定是要骑马的,可家里那几匹用来牵马车的驽马骑得出去吗 林远志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阿云,既是长公主的邀约,那自然与众不同,儿女们难得与贵人一起出门,不能短了面子,明日让下面的人寻个贩骡马,给府里购几匹良驹。” 一听到买马,林紫苏顿时眼前一亮,前一世里因娘家是武将世家,林紫苏对马匹自然是毫不陌生,但以威远侯府的家世,家中自然是良马满厩,根本不需要自家的主子亲自去马市选购马匹。 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林紫苏放软了声音,同林远志说道:“父亲,这马匹让女儿自己去马市挑选可好” “大姐儿,这等粗鄙的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女儿的这个请求林远志显然是不太乐意,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马市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 “父亲,都说学以致用,女儿前几日正好读过一本伯乐经,正好能派上用场,你就让女儿去试试嘛。” “父亲,有我陪着妹妹一块儿去,不会出什么差池”,听妹妹说要到马市相马,林问荆心里也蠢蠢欲动,他见父亲不为所动,开始向毕氏求助,“母亲,妹妹很厉害的,让妹妹去马市,说不定能给您省下不少银钱。” 林问荆自以为摸准了母亲的软肋,然而这一次毕氏的态度比林远志还要坚决,“伯爷说的没错,大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去马市那种地方,咱们家现在不同往日了,可不能为了省点银子就让自家姑娘去犯险。” 一家人来来去去的商量了许久,最终林远志还是架不住林紫苏的软语相求,松口答应了下来,毕氏又交代了一堆的禁忌,这才不情愿的给林紫苏备了银子。 第二日,林问荆和林紫苏主动起了个大早,兴高采烈地去了城北宣德门内的马市。 这马市是京城最大的一个马市,街道两旁扎着围着马群的木栅栏,路边还栽有拴牲口的木桩,甚至还有专门为远路客商栓养牲口的骡马店,整条街上都弥漫着马粪掺杂了青苗的古怪味道。林紫苏皱了皱鼻子,这里的味道比家里侧院马厩的味道更重一些,不过好像还可以忍受。 兄妹俩都是第一次来马市,看见马匹总要装模作样的凑过去看上一圈,沿着街道转了半个时辰,才看过四家马行。 “妹妹,你说我们今天能不能遇到千里马”林问荆对林紫苏出奇的信任,虽然在他的记忆中,自己的妹妹从来都没碰过马。 “哥哥你想多啦,牙侩每日都在这市场里转,哪有那么多的千里马等着咱们呢,今天买的马是踏青用的,只要仪态雄伟c性格温顺就可以”,对于哥哥近似于天真的说法,林紫苏有些无能为力。 虽遇不到千里马,不过林紫苏此行总算收获不小,以前 看伯乐经是纸上谈兵,今天终于能一一对照了。 “这匹马牙齿发黄,应该三岁以上了” “那匹马口鼻发红,睫毛杂乱,眼下无肉,肯定性子不好” “这匹马鼻纹纷杂,寿命不长” “那匹马眼睛小而且眼白多,胆小易受惊” 林紫苏边走边说,如数家珍地向哥哥介绍着每批马的特点,不疾不徐的又到了一个马圈,这个马圈外被围的水泄不通,人们正对着马圈中的马匹指指点点。 林问荆护着妹妹挤进了人群,只见这家马圈中至少有八十多匹马,马主正在围栏门口高喊着。 “各位老板长眼了,我这一百多匹马,可是从北边乌普族运过来的,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骏马。” 其实不用马主招揽生意,他这马圈里的马匹个个高大威猛,皮毛发亮,一看就是北境草原上出的良马,所以整条街上也就数这家的生意最好,一眨眼的功夫就卖出了二十多匹。 这短短的时间里,林紫苏一直盯着马圈最深处一匹枣红色的马匹,别的马匹或是在吃草,或是在嬉戏,或是在嘶鸣,只有这匹马无精打采的卧在阴凉下。 “马头高俊如削成,额方而平” “眼如悬铃,满而有泽,眼下卧蚕” “马鼻大而方,马耳小而锐,状如撇竹” 林紫苏在心里一一对照着伯乐经,还没见到这马站起的雄姿,已然觉得这匹马就是书中提到的千里马了。 “老板,你的马怎么卖”林紫苏向那个马主招了招手。 那马主正在跟一个年轻公子谈生意,听见有人叫自己,扭头见林紫苏一身普通小姑娘的打扮,想来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便装做没听到。他身后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刚入行不久,本没说话的机会,见老板正忙,就凑到林紫苏跟前唱了个喏,满脸堆笑道:“小的王十两,问姑娘好。姑娘您也来买马么,可有家里人相陪” 林紫苏见这王十两面皮白净,言语间也亲切友善,便指着林问荆含笑说道:“我想给我哥哥选匹骏马。” “姑娘可是好眼力,我们的马可是这里最好的了,个个都是神骏高足,与这位公子的气质正好相得益彰。” “劳驾把那匹马牵过来瞧瞧”,王十两顺着林紫苏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有些不自然,又看了看林紫苏天真的小脸,说道:“姑娘既是有心买马,就莫要抱着捡漏的心思,这里这么多马,你可以再挑上一挑。”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这匹马不同寻常”,王十两叹了口气,心道:这一匹病马瘦骨嶙峋的,自然不同寻常。但他又没法明说,就吩咐人将那马牵了过来。 那匹马本是怯生生的跟在人身后,见了林紫苏竟长了几分精神,不住的朝林紫苏低鸣,林紫苏甚是欢喜,隔着木栅栏摸了摸马颈,问道:“这马什么价钱” 王十两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既然姑娘喜欢这马,就与姑娘结个善缘,五两银子得了。” 那马主刚谈完一笔生意,转过身听到了王十两的报价,当下揪着王十两的耳朵怒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前脚赏了你吃饭的营生,后脚见人家姑娘长的水灵就来砸老子的锅,老子今天非把你的头给拧下来。” 这马主的声音有点大,四周的人巴不得看热闹,纷纷围了上来看个究竟,马主松开了王十两,朝林紫苏赔笑道:“伙计不懂事,教姑娘和公子见笑了,我这里的马都是三十两银子一匹,概不还价。” 大衍立国百余年,北境草原和西河地区都是产马之地,又与北面的北狄国有边关互市,平时不缺马匹供应。也就英宗时战乱四起,各地纷争不断,才有了马匹价格上涨的情形。纵观整个大衍一朝,马匹最贵也没到过三十两一匹,看那匹马站不稳的样子,买回去能养活就不错了,这马主明显就是欺负林紫苏年纪幼小,四周围观的人纷纷窃窃私语。 林问荆和林紫苏方才一路看过来,早问过市场里的行情,见四周人群不住的交头接耳,心中也知道大概,林紫苏眨了眨眼问道:“老板,十两你卖不卖” 那马主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里面寻思着,这马虽然是匹好马,可自从到京城之后就一直水土不服,马医灌了几次药也不见效,这两天还一直担心着卖不出去死在自己的马圈里,居然有人愿意花十两银子买下,这小姑娘既然是个冤大头,那可要宰一下才行 马主强忍住心中的得意,板着脸说道:“十五两,爱要不要” 简直是坐地起价两世里林紫苏没机会跟这等奸商打过交道,有些生气欲转身离去,那匹马却把头伸出栅栏,不住地在她身上蹭着,林紫苏心下又有些不舍,抬头看了看哥哥,林问荆正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王十两见林紫苏犹豫,在马主身后怯生生的开口道:“姑娘,方才还没试马,要不先让令兄试一下马再做决定” 这马已 经病了十几日,哪里还能跑的动马主听出了王十两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转身朝王十两腹部踹了一脚,王十两本就瘦弱,直接被踹倒在地,紧接着那马主又朝他身上狠狠跺了两脚。 马主骤然间行凶,在场围观的人均是意料不到,众人眼见他如此凶狠,纷纷出言指责。林问荆上前扶起王十两,朝那马主怒道:“你这等混人出手如此狠毒,就不怕闹出人命么” 马主一脸志得意满,说道:“这可是老子花十两银子买的奴才,签过卖身契的,要打要骂碍不着旁人” “我出三十两银子”,林紫苏盯着那马主说道:“买下那匹马,赎回这位小哥的卖身契。” 马主有所心动,咽了下口水,随即笑道:“小丫头片子,这小子我养他两三年的吃喝,花费了我不少银子和心血,可不是你说赎就赎得了的” “我朝开国之时便有严令,庶民不得存养家奴,你区区一个商人也敢压良为奴”,林紫苏的语气变的凌厉,“现在要么乖乖拿了我的银子,要么就去京兆府受杖一百。” 马市中人大多目不识丁,便是有识文断字者,朝廷法典内容也知之甚少,只知豢养家奴者甚多,从未见朝廷追究,这时听林紫苏一个小姑娘搬出朝廷禁令,均是半信半疑。 一旁帮忙的几个伙计见有人闹事,上前堵住林问荆和林紫苏。王十两素知自己主子的恶行,向身旁的林问荆低声说道:“这里是非之地,公子这便带着姑娘走吧” 围观人群见这几个伙计膀大腰圆,纷纷为为这兄妹俩捏了一把汗。林问荆心中也突突直跳,打定主意,若是出什么事情,一定要护住妹妹先行离开。 林紫苏却似没有看到那几个大汉似的,只冷冷的盯着那马主,仿佛已经将他看的通透。那马主被盯的有些发毛,眼见着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且一身打扮与寻常人家的姑娘无异,心里恶念顿生,正准备提起林紫苏抽两巴掌,却听到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几个蠢人,知道冒犯了贵人是什么罪过吗” 十一 冒犯 这声音一出,那马主和几个伙计后退了两步,一脸惊疑的打量着林问荆和林紫苏。 众人纷纷朝发声处望去,只见人群外一个少年公子一身金丝长袍,以金冠束发,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打扮,身后还跟了两名青衣长随,这少年,正是林紫苏前几日见过的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 人们见赵世勋气度不凡,纷纷给他让路,赵世勋涎笑着凑到林紫苏身边,吩咐身后一个长随道:“你这就去北城兵马司,把徐副指挥使请过来,就说马市有情况。”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又叫住那长随道:“徐副指挥使这会儿应该还没出门,你速速去一趟长公主府,看见他就说,再不来可就没机会了。” 林紫苏本来还想试试自己前世里的功夫还有几成,赵世勋这一搅合,自然没了出手的机会,心中暗感无趣,朝那马主冷声说道:“喂,我的银子你到底收不收?” 依大衍制度,凡宗室勋爵子弟十五岁以上无官者,皆可去五城兵马司领份虚职历练,是以这群公子哥平日里仗势欺人c欺行霸市那都是家常便饭,这赵世勋整日里招摇过市,马主也算有些眼熟,听他说林紫苏是什么“贵人”,又见他派人去请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顿时吓破了胆,忙跪地求饶道:“姑娘就饶过小的这一回吧,那马您这就牵走,小的明儿个······不不·······小的这就回家,取了那小子的卖身契,送到府上。” 林紫苏见这马主服了软,与林问荆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兄妹二人想法一致,皆是一笑。于是在马主的求爷爷告奶奶声中,林问荆强塞给了那马主三十两银子,交代了康宁伯府的位置后,吩咐王十两牵着马一块儿离去。 赵世勋跟在林紫苏身后,一脸谄媚地笑道:“方才林大小姐好气度,在下实在是自愧不如”,林紫苏生恐再被这一伙纨绔子弟缠上,只顾着和林问荆朝前走,赵世勋又道:“林大小姐可是要为家中选购马匹?我对这相马之术略通一二,可以帮姑娘掌掌眼。” 自己妹妹还小着呢,这位公子一直缠着妹妹,委实不像话!林问荆停了脚步,朝赵世勋虚施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相助,不过咱们萍水相逢,接下来就不必劳烦公子了。” 赵世勋愣了一下,他去报信的人还没回来,这要是让林紫苏走了,那可就完蛋了!赵世勋急道:“话不是这么说,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天下谁人不识君,咱们萍水相逢没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认识了。” 赵世勋费了一番口舌,林家兄妹仍是无动于衷地朝前走着。二月底的春风还有些料峭,赵世勋却出了一脑门子细汗,已然是有些口不择言,好在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他心绪定了下来。京内禁止纵马,能在闹市里堂而皇之骑马的,要么是高官显贵,要么就是官府中人。 一阵阵鸡飞狗跳,赵世勋看清了来人,登时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大哥!大哥!你可算来了!” “林大小姐,近来可好?”,徐文韬下了马朝林紫苏施了一礼,赵世勋难得见徐文韬彬彬有礼的样子,脑子有点木,自己的徐大哥一向粗枝大叶,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仅仅是赵世勋,林紫苏脑子也一时没转过弯来,上一世的徐文韬是京城中可是出了名的强凶霸道,借着敦王的势,又有永安大长公主撑腰,不论王侯大臣c还是世家显贵,只要稍有龃龉便会纠缠不休。后来带兵在外依然脾气火爆,周边的部族不堪欺辱,年年到谢曜那里告状。 一个强凶霸道的人,突然在自己面前改了脾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今天这是徐文韬的另一面,还是故意在自己面前伪装? 徐文韬见林紫苏对自己好似视而不见,还以为林紫苏被吓到了,有心替她出这口气,对赵世勋说道:“本指挥使听说有人冒犯了林大小姐,这人京兆府可曾捉拿归案?”赵世勋有些啼笑皆非,自己找他来可不是让他来拿犯人的,硬着头皮说道:“徐大哥,今日天色这么好,京兆府就不用过来了罢。” 徐文韬竟也似听懂了他的话,拍了拍他的肩头,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不能让京兆府抢了本指挥使的风头”,说着朝随他前来的几个公子哥招了招手说道:“听说这马市上有人为非作歹,这便让赵公子前去指认,你们随他拿人就是。” 赵世勋有些无奈,干脆指了指林紫苏悄声说道:“徐大哥,正事要紧,拿人是京兆府的事情,咱们越俎代庖可不太好”,赵世勋本以为已经给够了暗示,无奈徐文韬眼光全不在他这里,只听徐文韬慷慨激昂道,“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那就是贼人,逮治贼人正是五城兵马司的差事。” 听着这两个人颠三倒四的对话,林紫苏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说道:“两位公子既是有公务在身, 小女子就此告辞。” 原来林家大小姐没有被吓到,徐文韬这才反应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林问荆身后的枣红马,又笑道:“林大小姐可是要选购马匹?这可是本公子的强项。” “我们兄妹二人随意转转看,不劳公子费心了”,林紫苏当即就拒绝了徐文韬。 “北境的宁远马高大雄壮,奔跑快,适合林公子骑乘,南方的矮脚马稳健和顺,个子又小,最适合姑娘们骑乘了”,徐文韬浑不在意的吩咐身后的长随,“夜风,你到府里选两匹上好的矮脚马送到康宁伯府上。” 原来刚才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伪装出来的,这伙人是缠上自己了吧?林紫苏有些头大,忙拦着徐文韬说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敢要你的马,你要是真有心的话,就陪着我们挑一下马匹好了。” 徐文韬顿时喜不自胜,伸手揽住林问荆肩头前行,林问荆还从未与人如此亲近,一脸局促的朝林紫苏看去。林紫苏见哥哥窘迫的样子,虽有些看不惯徐文韬,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只听徐文韬说道:“林大公子,咱们一见如故,以前来往的少,今后可得多多走动。” 林问荆和徐文韬在前面走着,徐文韬嘴里话语便没有停过,从年岁问到喜好,从天南扯到海北,赵世勋跟在徐文韬的身后,听着徐文韬的絮絮叨叨,他毫不掩饰满脸的嫌弃,自己的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既然有人代劳了,林紫苏便腾出时间打听王十两的来历。这王十两本名王庆生,京郊人氏,自小便被父母送给了邻居寄养。养父本是乡里的秀才,因去岁京城大旱,养父母皆亡于旱疫,迫于生计,只得委身为奴。 林紫苏想起家里正缺仆人,这王庆生敦厚朴实,倒是可以留着做哥哥的长随。 徐文韬选马的功夫着实不一般,又对这马市知根知底,林紫苏与王十两说话之间,徐文韬便为林问荆和林紫苏各选了一匹马,连同马鞍马鞭缰绳等也一并选了。万事齐备之后,徐文韬又自告奋勇送二人回家,他一路上总想寻着机会与林紫苏闲聊几句,兜兜转转之下,一直快到了午时,兄妹二人才被徐文韬送到家门口。 林问荆相当客气的邀徐文韬登门稍坐,这次徐文韬倒是挺有分寸,说了些“贸然上门甚是不敬”云云策马而去。 王庆生的身契早送到了府上,毕氏还一头雾水,待林紫苏一番解释,才总算了解清楚。毕氏有些心疼银子,不过那钱女儿既然已经花了出去,念在王庆生身世可怜,林问荆正好也缺一个长随,算是勉强同意。 康宁伯府里连同下人一共也就二十几人,后院里空置的院落有好几个,先前姐弟二人为了研制木工,专门圈起了一个大院子,起了个“天工院”的名字,那院子中间留了好大一处空地,倒正好让林紫苏用来练习骑马。 林紫苏在前世里弓马娴熟,自从成了皇后之后,顾及着皇后的威严,再也没碰过弓马。余下几日,林紫苏就留在家中后院“学习”骑马,又从杂物房里翻出了张粗劣的小弓,顺带着把弓术也“学习”了一遍。 许是前世被拘束的太久了,遇到这次难得的踏青机会,林紫苏相当期待,三月初三一大早,林紫苏就叫上了林问荆,迫不及待地往京城西门赶去。 林紫苏出门时倒是出了点小意外,她一心想骑马出行,毕氏却是不允,经过毕氏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不得不身着一身淡紫色骑装和琥珀坐在马车中,让她的白色矮脚马跟在了马车后。 永安长公主在请帖上写的是巳时集合,林紫苏到城西门刚过辰正一刻,她挑开窗帘一角,只见城门外的官道边已有三辆马车和几匹马在候着,有几家公子见了林问荆,纷纷颔首致意。 林问荆虽与这些人不太熟悉,也一一回礼。又过了一刻,来人逐渐多了起来,马车在官道边排成了一排,相熟的各家互相凑到一块见礼闲聊,现场顿时熙熙攘攘起来。 林紫苏在马车中右手支颐,一脸沉思,对马车外的喧阗仿佛充耳不闻,琥珀看着自己小姐秀美的侧颜略带愁容,就试探着问道:“小姐,一大早出门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是哪里不舒服?” “能出去踏青自然是好事,可是要是被别人算计就不好玩了”,林紫苏歪着头,一脸郁闷的说道。 听林紫苏如此说,琥珀惊得张开了小嘴,“小姐是不是多想了,这踏青是永安长公主邀请的,哪个不长眼的敢算计到小姐头上?” 林紫苏无奈的笑了笑,回想起这几天的遭遇,先是赏花会上与梁铭泰“巧遇”,接着在马市上遇到徐文韬无事献殷勤,而这次的踏青的发起人永安长公主,正是徐文韬的母亲。 万事皆有因,世间可没那么多的巧合,这一伙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想起敦王和徐文韬这一伙人,林紫苏不由得头大,上一世自己所遇非人,所幸上天慈悲了一回,给自己一次重生的机会,本想着和和美美的过完这一世,哪知却莫名其妙的与 这些个纨绔子弟纠缠在了一起。 想想当日在庄子外的一时冲动,林紫苏就有些后悔,要是当时乖巧的把珠花给了谢晞,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呢? 林紫苏在西城门外等待的同时,永安长公主已出了公主府,也朝这里赶来。在公主的马车里,徐文韬正嬉笑着捧起一杯茶递给永安长公主,他的妹妹徐芳若则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静静的看书,彷佛今日这踏青与她无关。 “多谢娘给儿子张罗,儿子的终身大事可全拜托您了。” 自己怎么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子!永安长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头,一脸无奈,“韬哥儿,平日里你在京城里如何胡闹娘不管,这娶亲可千万不能儿戏,哪有像你这样,见了人家姑娘一面,就嚷着要娶人家进门的。” “娘,您这话可就说错了,南康大表姐和表姐夫不也是只见了一面就成婚,到现在还是京中的一段佳话”,徐文韬满不在乎的说道。 “南康那是皇上赐婚”,永安长公主轻轻用手指戳了一下徐文韬额头,“要是皇上能给你赐婚,我也就不用头疼了。” “娘,瞧你说的,现在大哥已然结婚生子,除了我和妹妹之外,别的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头疼的?” “早知道你如此上心,今年的百花宴我就去转转了,听说这姑娘出身有些低,不过才情还不错?” 想起这几日下人们打探来的消息,永安长公主敛起了笑意,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可跟你先约法三章,要是一会儿娘看着还凑合,那也就由得你了,先定下亲事,日后让她给你做个侧室就是了。娘要是看不顺眼,那这事就此作罢,以后莫要再提了。” 十二 流觞 徐文韬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漫不经心说道:“都说母子连心,没道理儿子看上的姑娘您看不上,再说儿子这也是为您分忧,难得邀了这么多人,您就安心的替妹妹择婿就是。” 母子俩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然到了西门,各家眼见着长公主的车驾到来,都欲凑上前给长公主行礼。徐文韬挑帘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马车上高声喊道:“劳各位久等,今日咱们不论礼节,这便出发罢。” 徐文韬说着跳下了马车,长随随即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过来,徐文韬翻身上马,随意朝四周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今日天色不错,想必碧云山的景致正好,咱们先到城西的皇庄里略作歇息,再去碧云山踏青如何?”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徐文韬留了几名下人守在城门口,自己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面,身后跟着长公主府的三辆马车和几十名护卫,各府的车马依次跟随,一行人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永安长公主府位于碧云山下的皇庄。 这皇庄是先皇赏给永安长公主的,自然是城西最好的一块地,占地甚广又依山傍水,背后是碧云山,庄子西侧一泓碧水流过,河对岸是一大片的草地,正是上佳的踏青之地。 林紫苏下了马车,暗暗打量了一下今天来踏青的人群,今日受邀踏青的约莫有十多家,竟然全是生面孔,更令她惊异的是,除了徐文韬一家之外,人群中既无皇室近支,也无徐文韬的狐朋狗友。 这个徐文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林紫苏倒是有些好奇了。 林紫苏和林问荆跟着人流进了庄子的前厅,随着少年少女们向主位上的永安长公主见礼。 徐文韬站在永安长公主身侧,不住的朝林紫苏瞟去。他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待到林紫苏和林问荆上前行完礼,抢在永安长公主之前说道:“林姑娘,几日未见,你可清瘦了许多。” 众目睽睽之下,徐文韬这话说的甚是不合礼数,话音刚落,周围的男男女女小声议了起来。永安长公主横了自己儿子一眼,朝林紫苏笑道:“本宫听闻,康宁伯府家的大姑娘在上林苑的赏花会上崭露头角,可惜当日未在现场,今日一见,果然是蕙质兰心。” “殿下抬爱,臣女实不敢当”,林紫苏浅笑着又施了一礼,“说来还要多谢殿下青睐,若不是殿下相请,臣女也没有今日踏青的机会。” 永安长公主细看林紫苏,见她一张清秀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但又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心下暗暗称奇,凝神间见她骑装打扮,随口问道:“林大姑娘今日可是要骑马踏青?” 林紫苏扬起笑脸道:“回殿下,古人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臣女虽是刚学会骑马,但想这春日里,若是能纵马驰骋,方才不负这大好春光。”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和林问荆退了下去,永安长公主转过头,见徐文韬正盯着林紫苏不放,微微的摇了摇头,又将目光放在身旁另一侧的女儿身上,只见自己的女儿徐芳若怏怏不乐,不由得为自己的两个孩子发愁起来。 与徐文韬的飞扬跳脱不同,徐芳若自小就是大家闺秀的习性,一年中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眼看着已经过了十四岁,别人家的女儿到了这年纪都已经相看人家了,但徐芳若不是闷在屋里看书写字,就是同府里的女学教师弹琴下棋,连这踏青也是费尽了口舌,才愿意一起出门。 儿女都是债呀!自己的小儿子是个混世魔王,小女儿却是个闷葫芦,想到此处,永安长公主头都大了。 永安长公主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接下来的见礼便敷衍着应付了过去,徐文韬眼见着众人都行过了礼,轻咳了一声。永安长公主听出了自己儿子的急切之意,把心事暂时放在一边,笑道:“今日上巳节,难得把大家召在一起,本宫在后面的花园里备了些薄宴,咱们先去用午膳吧。” 一行人随着永安长公主进了后花园,少年少女们均是眼前一亮,一条小溪从花园中穿行而过,水流下方有一九曲桥,小溪两边各有一三面环水的凉亭,凉亭临水的石台上错落摆放着各色食案。 一位紫衣少女一眼便看出了花园里的布置,满脸欢欣地赞叹道:“上巳节曲水流觞,长公主殿下真是有心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古时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祭礼之后,人们坐在水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和菜肴顺流而下,酒杯停在谁的面前即取饮,彼此相乐,故称曲水流觞。自三百多年前战乱之后,上巳之礼早被废弃,这曲水流觞之俗也少有人提起,没想到在这庄子上还能体验一番,众人无不心下雀跃。 接着便有侍女引人就坐,按男女分坐在小溪两岸的凉亭之中,永安长公主端坐在亭中,望着在溪边一一落座的少女们,笑道:“这庄子许久没有如此热闹 过,本宫藏的桃花酒也算能派上用场了。” 话音刚落,一位嬷嬷急匆匆的走到永安长公主身前行礼道:“启禀长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和敦王殿下到了庄上,说是来向长公主殿下请个安,奴婢过来时已然到了外院。” 永安长公主皱了皱眉头,自己这正招待宾客,两位皇子却带着人不请自来,暗觉自己的两个侄子有些唐突,不过人已经到了庄上也无可奈何,只得遣了身边一名侍女将人请了过来。 不多时,谢曜和谢晞领着十几人进了花园上前向永安长公主行礼。林紫苏偷偷的看了一眼,只见这一行人有男有女,除了两位皇子之外,还有几张熟面孔,昌国公府的梁铭泰兄妹昌平伯府的三子赵世勋工部侍郎家的骆沛诚兄妹还有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少男少女。 谢曜带着一脸笑意说道:“侄子带着四弟去碧云山上的灵潭寺,听闻姑母就在皇庄内,特地过来给姑母问个安”,谢晞接着说道:“侄子顺便来讨口酒喝,姑母不会见怪吧?” 永安长公主冷眼瞧了瞧一行的十几人,说道:“两位皇侄既然来了,这便入座吧。”几个侍女应声将一行人引入席内。 林紫苏本来选的是一处无人注意的位子,哪知梁婉怡跟着婢女入了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选了紧挨林紫苏的位子。梁婉怡坐下后就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许久不见!” 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梁婉怡如此亲近,只淡淡一笑,应了一声“梁二姑娘好。” 梁婉怡眉眼皆是笑意,仿佛林紫苏是闺中挚友一般,“百花宴上见林大姑娘丹青妙笔,想来咱两个爱好也相近,我痴长你一岁,叫你妹妹可好?” 当日的百花宴上,梁婉怡当着皇帝的面让自己下场作画,今日又想做什么呢?林紫苏心中一阵警醒,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梁婉怡对林紫苏的冷淡毫不在意,“看妹妹一身骑装,可是骑马过来的?我早就想学骑马,可惜家里看管得紧,从没机会学习,若是得空,可否请妹妹指点一二?” “我也是刚刚学会骑马,不敢误了姐姐”,林紫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同梁婉怡笑道:“倒是姐姐画艺高超,日后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梁婉怡等的就是这句话,拍手笑道:“我还说与妹妹一见如故,改日可一道品诗论画,原来妹妹也有此意,这真是太好了,今日回府我就给你下请帖。”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的一句客套话梁婉怡竟给当了真,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不由得有些懊悔,这下可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梁婉怡捕捉到了林紫苏脸上一瞬间的呆滞,心中暗觉好笑,不过既然目的已然达到,就无须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当下便转了话题,同林紫苏聊起了各种闺中趣事。 梁婉怡是个爽朗性子,林紫苏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一番闲聊之下,从烹茶调香到莳花弄草,又从抚琴下棋到读书作画,一个胸有丘壑,一个读书万卷,两人聊起来居然十分投机。说话间梁婉怡见一盏桃花酒漂至面前,便顺手拈了起来,浅酌了一口,朝林紫苏笑道:“这桃花酿香甜可口,妹妹可要品尝?” 林紫苏听梁婉怡如此说,顿时把目光放在了溪水之上,立在不远处的琥珀倒也机灵,捞了一杯桃花酿送至林紫苏眼前,林紫苏捧起抿了一口,想起自己在书中见过的酿酒之法,笑道:“《曲蘖经》里说的极是,桃花酒香甜甘冽,入口略有料峭之意,入腹便觉和暖,正与眼下这季节相合。” 永安长公主之女徐芳若本来挨着梁婉怡身旁之位,她不喜这等场面,一直坐在亭子一角抱膝发呆,心里挂念的是昨日里未下完的棋局,听林紫苏提起《曲蘖经》,猛地里一抬头,看林紫苏正笑盈盈的同梁婉怡说话,怯生生的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所说的《曲蘖经》可是由卢行所著?” 卢行乃前朝有名的大书法家,留了无数的墨宝传与后世,梁婉怡虽见过其作品,但对卢行的生平知之甚少,见徐芳若正眼巴巴的望着林紫苏,问道:“郡主所说的卢行,莫非是前朝那位笔下龙蛇走的卢景庄?” 林紫苏点头道:“正是,听闻这卢景庄平生好酒,每得酿酒之法便记录下来,久而久之就著成了《曲蘖经》,我也是晒书时方才发现家中藏有此书,闲时无聊翻了几次。” 徐芳若满脸艳羡,叹道:“姐姐好福气,听闻《曲蘖经》乃卢景庄心血之作,书中六千言皆是卢景庄亲书,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接着一脸期盼的瞅着林紫苏,“姐姐若是方便,可否借我一观?” 梁婉怡见徐芳若心痒难搔,笑吟吟说道:“郡主先不要心急,今日里咱们可是出来踏青,须玩的尽兴,待过了几日,咱们一起去紫苏妹妹的府上作客,顺便借读下她的藏书,你看如何?” 徐芳若也知自己说话有些唐突,讪讪笑道:“这位姐姐说的甚是,改日自当到两位姐姐府上拜访”,接着又问道,“不知两位姐姐如何称呼,仙居何处?” 林紫苏和梁婉怡闻言均是一怔 ,接着便相对一笑,方才两人在长公主面前行礼时,徐芳若就立在长公主身旁,此时叫不出两人名字,明显是刚刚把她们给无视掉了。两人见徐芳若毫无赧颜,均觉这郡主直爽的可爱,当下便又将各自介绍了一番。 论起年岁,三人中梁婉怡最长,徐芳若次之,林紫苏年纪最小。梁婉怡笑道:“紫苏妹妹今日可是占了大便宜,明明年纪最小,却让郡主叫了好几声姐姐”,徐芳若一脸坦然,林紫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应道:“郡主方才是无心之失,怡姐姐就莫要取笑我们两个了。” 溪水的对岸,敦王谢晞正与几个少年饮酒嬉戏,间或朝着对岸指手画脚,肆意品评各家的姑娘,徐文韬一向喜好热闹,刚刚缠着林问荆喝了几杯酒,又套了几句交情,浑没注意他的这几个狐朋狗友在聊些什么。 花园中一簇簇桃花开的正盛,徐文韬一直把眼光放在林紫苏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和徐芳若,若说林紫苏如清秀雅致的杏花,梁婉怡就是明艳烂漫的桃花,徐芳若则如纯洁素淡的梨花。看着一向沉闷的妹妹与林紫苏言笑晏晏的样子,徐文韬既惊奇又有些嫉妒。 他心头正郁闷,低头见不远处二皇子谢曜独坐,手中捏着一杯酒却良久未曾饮下,于是走到谢曜身前坐下,强笑道:“今日难得大家齐聚一堂,二表哥为何独自在这里喝闷酒?” 谢曜看了徐文韬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昨日宫里的师傅布置了几道作业,愚兄思索良久,始终是不得其道,倒是教韬表弟见笑了。” 徐文韬自小就与这个二表哥话不投机,见谢曜连敷衍的理由都懒得编,当下也不再多说,转身凑在几个公子中间碰了几杯酒,就见溪水对岸的一众少女们三三两两离席,连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开始朝自己的母亲行礼作别,徐文韬不禁有些瞠目结舌,这才不到半个时辰,跟预想的可不一样!他用探究的目光朝对岸亭中的母亲望去,发现母亲也正一脸不豫的望着自己,心头一阵疑惑,眼见少女们已经散的差不多,悄悄的朝母亲走了过去。 十三 惊变 永安长公主待徐文韬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好好的宴会,被那几个登徒子给搅合了,以后离你的这些狐朋狗友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他们!” 徐文韬还不知道母亲为何生气,又听永安长公主恨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谢晞这个没人教养的混账东西,今日带了一帮人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那些下九流的话!” 徐文韬一门心思在林紫苏身上,本不觉得方才酒席间有何不妥之处。听母亲提起,顿时悟了过来,谢晞是故意领着人,将那些轻浮的言语带到了席间,那些大家闺秀唯恐坏了自己的名声,听了后自然是避之不及。 自己精心准备的宴会就这样被生生的搅黄,徐文韬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谢晞却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朝永安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姑母款待,小侄这就告辞了。” 永安长公主面罩寒霜,冷哼了一声,徐文韬森然道:“说好的各凭本事,敦王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吧!” 谢晞朝徐文韬拱了拱手,笑道:“表弟言重了,平日里咱们打赌,你作弊的次数可不少,为何偏偏指责我作弊?莫非这次赌约表弟上心了?” 徐文韬未曾料到,谢晞竟当着母亲的面直接把话给挑明了,脸上不由得有些不自然,永安长公主见儿子神色不对,狐疑道:“赌约?” 谢晞侧过脸,就见梁婉怡挽着林紫苏消失在花园的垂拱门外,脸上闪过不可捉摸的笑意,点头说道:“不错,前些日子小侄与表弟c还有昌国公府大公子打了个赌,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啧啧,表弟做事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便张罗起了酒宴,这一点儿小侄可真是自愧不如。” “荒唐!”,永安长公主听懂了谢晞的意思,右手重重往椅背上一拍,指着徐文韬厉声骂道:“真是荒唐!一个是荤腥不忌的混账,一个是丢人现眼的窝囊废,你自甘堕落与这群人为伍,娘可管不了你!”永安长公主不顾谢晞这位新晋王爷的面子,也不顾脸色发青的儿子,当着两人的面撂下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永安长公主知道所谓的“赌约”之后,无心再张罗午后的踏青,以身子有恙为名,携着女儿徐芳若进了庄子后院。 徐文韬本想着趁着宴会表现一番,不想好好的上巳宴被谢晞破坏地一塌糊涂,他心头恚怒,有心拉着林紫苏说几句话,又恐她从谢晞那里听到了不利于自己的言语,一向胆大包天的徐文韬竟然有些举止失措。 此时刚过了未时正,一众年轻人眼见着日色尚早,纷纷在庄子周围四处溜达。林紫苏浑不知在宴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与梁婉怡聊的投机,又喝了几杯桃花酿,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牵着自己的矮脚马出了庄子,欲向林问荆和梁婉怡演示自己的骑术。 梁婉怡近几日一直听母亲提起,哥哥梁铭泰心仪林家大姑娘,今日一番闲聊,又对林紫苏多了些亲近,有意为哥哥和林紫苏牵线。她见林紫苏翻身上了马,拽着身后的梁铭泰低声说道:“快上马去护着,我嫂子就是她了!” 梁铭泰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忙不迭的从随从手里接过马鞭和缰绳,他平时只顾着饮酒作乐,骑术就难免荒废了,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上马,林紫苏已然策马行了十丈远。 梁铭泰只盼着能与林紫苏并辔而行,情急之下挥鞭朝马臀狠狠抽去。哪知他身下的白马吃痛,未能如他所愿驰足奔腾,反倒是一个人立,登时将他甩到了草地上。 梁婉怡上前扶起梁铭泰,一番查看后确定梁铭泰无碍。梁铭泰这下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不敢对着妹妹生气,便将火气撒在马匹和随从身上,哼哼唧唧地咒骂起来。林问荆在一旁听的有些尴尬,又恐妹妹出了什么意外,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我妹妹刚学会骑马,我得去照看一下。” 梁婉怡眼见林问荆的红马追随着林紫苏而去,心里是既好气又好笑,横了梁铭泰一眼说道:“我的哥哥呀,你既是对林大姑娘有意思,能不能拿出点本事来?怎么说也是堂堂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庄子外的这一片草地足足有上百亩,林紫苏信马由缰行了两刻钟,方才的酒劲消褪了一大半。明明上一世自己酒量不浅,不想这一世竟如此不胜酒力,林紫苏心中有些懊恼,又暗觉有趣。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扭头就见林问荆骑着枣红马跟在身后,一脸关切的样子,仿佛自家后院里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林紫苏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展颜一笑道:“大哥,你也瞧见啦,我的骑术进步很快,断然不会有事的。” 听妹妹撒娇的语气,林问荆道:“才学了几天就这样冒失,万一像梁大公子那样从马上坠下可怎生是好?” 林紫苏方才正是意气 风发之时,没有太在意梁家兄妹,听林问荆说起,问道:“怡姐姐他们不是一起的么?怡姐姐不曾受伤吧?” 明明是梁铭泰坠马,林紫苏却在关心梁婉怡,林问荆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同妹妹说,谢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啧啧,梁铭泰那小子为了追随你的左右,一条命被摔掉了大半,没想到林大姑娘竟不闻不问,本王可真替梁大公子抱屈。” 林紫苏方才只看到了哥哥林问荆,这时候听到了谢晞的声音,才注意到谢曜和谢晞骑马跟在林问荆身后,一张脸顿时板了起来,冷冷说道:“没想到堂堂的敦王这么闲,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空子。” 自搬到十王府以后,谢晞这个行事荒唐的皇子成了大街小巷的风云人物,京中传言敦王入住数日,已然在府中蓄养大量姬妾,日夜笙歌不停,吵的邻近的几条大街都不得安稳。 皇子未曾大婚便纳妾藏娇,可是极不合规制。林紫苏本就对谢晞无甚好感,前几日与他闹了龃龉,近几日偶尔听到府中的下人闲聊过谢晞的风流韵事,勒马打量了谢晞两眼,揶揄道:“敦王殿下可是要陪着二皇子殿下去灵潭寺?听闻灵潭寺的姻缘签灵验,殿下怕是要多求取几支才够用。” 谢晞还未接话,谢曜从身后拍马赶上,微笑道:“林姑娘所言不错,我这四弟一向不着调,可得尽快寻个王妃才行。” 听到了谢曜的声音,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历历在目,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假装没有听到。 以堂堂二皇子之尊屈意讨好,谢曜未曾料到林紫苏对自己如此冷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林问荆见谢曜脸色不善,抱拳施了一礼,说道:“舍妹方才多喝了几杯酒,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林紫苏重活一世,本以为经历了生死,前世的爱恨情仇也该看淡,那知一见谢曜,想起前世的惨痛,心中恨意上涌,竟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只想让谢曜也尝尝利刃剖心之痛。好在她脑中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的恨意须发泄出来方可,转身便策马狂奔了起来。 林紫苏纵马驰骋,爬上了一处平缓的山丘方才停了下来,驻马向西望去,满目翠绿向天空升腾,在天际线处与蓝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不远处的群山隐匿在绿色当中高低起伏,如同紧皱的眉头一般。 远处风景如画,仍纾解不了林紫苏心中愤懑,前尘往事让她恨意滔天,原身的意念却在不断提醒她往事已矣,须得着眼于未来,两种意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茫然。 见妹妹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林问荆顾不上两位皇子,紧跟了上去,他骑的红马足力甚好,一直稳稳跟在林紫苏的身后。眼见着妹妹呆呆着望着西方,便循着她的目光远眺。 西边明明什么都没有!林问荆四处张望,却瞧见东边不远处的村子上升起了一些火光,一股股浓烟如幽灵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动,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火光和浓烟,心下有些惊惧,于是同林紫苏说道:“妹妹,那边庄子似是着火了,咱们须得赶快回去。” 谢曜贵为二皇子,又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平时听惯了他人的奉承,林紫苏的不假辞色让他有些气恼,又有些失落。他低头叹了一声,同谢晞说道:“四弟,咱们回去罢!”正欲掉转马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漂浮在天上的浓烟,远处隐隐传来女子孩童的啼哭之声。 他蓦地里便想起几日前京兆府尹关于安抚蔚州流民的奏折,顾不得心中的情绪,惊叫道:“不好!”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有意让谢曜参政,不论大小事,都对谢曜悉心教导,是以谢曜对朝政知之甚多。前日里内阁收到巡按御史密奏,潞原省自去岁大旱之后,朝廷赈灾粮款迟迟未下,当地富户商贾借机并购土地,致使潞原多处州县流民遍地,流民为觅生计四处奔逃,其中数千人一路东行,经由蔚州进了京师地界。 流民弃乡里流亡,老弱者多数难捱困顿,命丧路上,身体强壮者方能承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这些人凑在一起讨生计,见什么就抢什么,就成了朝廷口中的流寇。 今日庄子上的这群人不但有公主和皇子,也有京中显贵人家的子女,有些还是谢曜邀请出来的,一旦出了事,不仅谢曜要担干系,朝政也会大受影响。谢曜知情势危急,叫了四名护卫近前,吩咐两名护卫骑快马进京求救,一名护卫前去打探情况,又吩咐了一名护卫紧急回庄子报信,招呼所有的人进庄躲避。 二皇子有命,下人们不敢怠慢,谢曜一行人回到庄子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子里的人已然全被叫到了前院。一众少男少女全涌进了前院的大厅里,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住的交头接耳打探。 因着永安长公主是这庄子的主人,谢曜同徐文韬说道:“方才见庄子东南火光冲天,想来是流寇到了此处,本皇子已派人到京中求援。韬表弟这便请姑母过来一叙罢,咱们须得早做计议。” 徐文韬听说是有流寇在附近闹事,心中一凛,吩咐了下人去后院请母亲和 妹妹,谢曜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厅内众人均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受长公主或谢曜所邀,原想着随贵人出门散心,不但能大开眼界,或许还能得贵人赏识。没想到踏青不成,反而遇到了杀人放火的流寇,赵世勋颤声道:“既是有流寇作乱,咱们这就回去,这些流寇还能滋扰京城不成?” 好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只不过这庄子里除了永安长公主,就属谢曜这个二皇子身份最高,方才谢曜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妄言,听赵世勋说了出来,皆是点头称是。谢曜见众人皆是一脸惊恐,沉吟道:“本皇子已派人前去打探,若是前方无险阻,咱们回去便是。” 林紫苏与林问荆也已经回到了庄子,听谢曜说起流寇,蓦地里想起前世。在她前世的记忆当中,这个时候也有流寇,但流寇还未进入蔚州,就在蔚州总兵的驱赶下一路向西进了关中,与关中当地的匪患相互勾连,杀人掠地,波及甚广,至谢曜登基之后,已然隐隐有和朝廷对抗之势。 没想到这一世里流寇没有在关中作乱,反而入了京畿之地,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关中之乱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若是关中之乱没了,会不会有京畿之乱? 谢晞正盯着林紫苏看,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林大姑娘,你似乎对二皇兄的说法不甚赞同,莫非是有更好的主意不成?” 林紫苏正思量着该怎么脱困,不想谢晞竟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对于谢晞的故意针对,林紫苏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此时情势危急,也由不得她推脱,当下朗声说道:“二皇子有没有想过,京城在在这庄子以东,而目前流寇则在东南方,若是流寇一路北上,我们返城的话,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 十四 高见 林紫苏的这句话吓到了一些人,这帮官宦子弟大多没有主见,原本听说流寇就吓破了胆,都觉得尽快返程比较妥善,听林紫苏如此说,又都犹豫了起来,听说流寇们都是一帮吃不饱饭的穷鬼,要是落到他们手里 如谢曜c徐文韬这般稍有见识的人自然认同林紫苏所言,如赵世勋等人则觉得林紫苏这个黄毛丫头危言耸听,庄子毕竟是在荒郊野外,还是回到京城里比较稳妥,一时间大厅内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梁铭泰本来也被吓的不轻,听有人质疑林紫苏,站了出来斥道:“林大姑娘所言自然不假,本公子已然信了,你为何不信?” 人群中马上有人讥讽道:“京中谁人不知道,梁大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没成婚家里就有好几个如花似玉的通房丫头,都生死关头了,还想着跟人家姑娘献殷勤,就是不知道,人家姑娘会不会念你的好。” 梁铭泰平时以风流倜傥自居,原不觉多几个通房丫头有何罪过,但旁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寻自己开心,终究是心里不舒服,当即与那人吵了起来。 徐文韬久侯母亲未至,甚是不耐烦,朝梁铭泰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梁铭泰顿时噤声。徐文韬走到谢曜跟前,说道:“二皇子,情势危急,由不得咱们迟疑,你就给大伙儿发号施令罢。” 谢曜从大厅中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沉声道:“方才是本皇子考虑不周,各位莫怪。林大姑娘说的不错,此时敌情不明,贸然上路极不明智,我已派人前去查探,待探子回报后我们再做计议。” 有二皇子发话,旁人即便有意见,只敢小声议论,不敢公然质疑。 东南那村子离庄子不过四五里的路程,谢曜派出的探子是宫中长伴他身边的侍卫,脚程甚快,半个时辰后便有了回报。 “禀二皇子,前方的乱民约莫有上千人,在村子上抢了粮食又占了官道,有几家在灵潭寺上香的马车被劫,尸身还被抛在了官道上”,探子还没说完,大厅内一个少年已然哭出声来,“我的妈呀,我还不想死啊!” 有人起了头,悲观的情绪立刻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少女们还算顾忌着形象,轻声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几个少年却嚎啕大哭起来。 徐文韬为了衬托自己,今日约出来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没想到遇了险困,竟都如此草包,他听的心烦,高声道:“一群流民而已,都哭什么!” 徐文韬这一声吼,倒是镇住了不少人,谢曜低声同徐文韬说道:“韬表弟,咱们庄子上有多少护卫?” 永安长公主名下庄子甚多,自然不会在如此偏远的庄子里派驻多少护卫,谢曜也是心知肚明,只是怕再刺激了厅内的一群人,是以声音压的极低,徐文韬却不愿掩饰,平声道:“今日出城时点了八十名护卫,加上庄子上原有的护卫,上百名护卫还是有的。” 徐文韬说话间,永安长公主携着徐芳若进了厅内,众人都只顾着惶恐,也就没顾上见礼,永安长公主径直走到厅中主位坐下,听着厅中的动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曜今日出宫带了十几名护卫,加上庄子上的护卫也就一百多人,心知这些人定然挡不住上千流寇,心中有些惧意,又抱有一丝侥幸。今日在场的这群人,家中非富即贵,若是自己能力挽狂澜,那对于这些人家来说就是救命大恩,定然会为自己继位带来不少助力。 他偷瞧了永安长公主一眼,说道:“那群流寇不过乌合之众,就算咱们人少,他们也未必能进得了庄子。韬表弟今日是主家,便请韬表弟做主吧,我身边的这些护卫,也都由韬表弟调遣。” 此言一出口,大厅中的众人纷纷向徐文韬瞧了过去。迎着众人胆怯而希冀的眼神,徐文韬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他一改平时里飞扬跳脱的风格,一脸凝重地道:“二皇子有命,徐某定当不负所托”,说着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此时正低头覆着一少女的后背轻声安慰,眼神根本没有在他这里,徐文韬微微有些失望,抬头朝众人说道:“各位既然到了我们徐家的庄子,徐某定当拼死护卫各位的周全。这庄子后院院墙既高且厚,谅那些流寇也攻不破,各位女眷可随我母亲一道去后院暂歇,其余人随我在这里守住前院,二皇子已然派人到京中求救,只消不让流寇进门,我等性命便无碍。” 听了徐文韬的部署,林紫苏紧蹙起了眉头,正要转头说话,人群中传出“噗嗤”的一声轻笑,众人齐齐地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姑娘手中把玩着一把短剑,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表情,说道:“完了,完了,照徐二公子如此安排,我们这群人今日肯定是死定了。” “陈玉琪!”,徐文韬一听就知道,这是自己二姑母家表姐陈 玉琪的声音,自记事起,这个表姐就处处与自己作对,没想到她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仍和小孩子一般,在这种关紧的时候也不消停,怒斥道:“你个臭丫头想跟我打架,等活着回去再说!” 这陈玉琪乃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家中世代都是武将出身,到了陈玉琪这里,平时不喜琴棋书画,倒是有一身的好武艺。只是性子直爽,又与京中的同龄人格格不入,今年已经过了十八岁,京中竟无人敢上门提亲,长安侯夫人听说今日永安长公主召集了一帮年轻人,就以帮忙为由头,忙不迭地把自家女儿硬塞了过来。 听徐文韬说的毫不客气,陈玉琪柳眉倒竖,收了短剑怒道:“徐文韬,你少看不起人!本姑娘可是在南疆长大,也是上过战场的,今日贼寇势强,这庄子破的到处漏风,你以为守住了前院,那些流寇就进不来了么?” 徐文韬斥道:“去过南疆有什么了不起!你爹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强弱之势自古无定,唯在用兵之如何耳,贼寇人数虽多,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我们解决掉他们领头的人,余下的人没了气势,自然就会四散溃逃。” 陈玉琪对徐文韬的说辞嗤之以鼻:“你说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处,气势能帮你杀敌么?再说了,就你们府上的护卫,看家护院都勉强,能有什么气势?” 徐文韬听了陈玉琪的反驳,怒极反笑,说道:“好,好,你有什么高见,就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 “贼寇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我们能用的人太少,正面突围万万不是对手”,陈玉琪也不谦虚,继续道:“若是大家分散各处,又难以首尾兼顾,不如大家都留在此处一来有个照应,二来这院子也不大,更易于守敌。” 徐文韬毫不赞同陈玉琪的说法,两人争论了起来,一直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永安长公主忽然发声,道:“韬哥儿,今日不是逞强的时候,按你表姐说的做吧。” 大厅里的人都是一帮公子小姐,没几个人懂兵法,更没几个人见过行军打仗。众人闻言均是错愕,自古以来,有几个女子懂兵法?又有几个女子能带兵打仗?更何况这大厅内如此多的男子,若是仰仗一黄毛丫头的庇护侥幸得脱,日后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曜心内也是犯疑,不过随即释然,他知自己这个姑母一向精明小心,决不会行冒险之事,又想起陈玉琪的父亲陈景惠在南疆多年,回到京中虽交了南疆的兵权,却还领着神枢营指挥使的差事,京营三分的兵力都掌在他手中,此时示好陈家,日后或许可得神枢营助力。 想到此处,谢曜已然拿定了主意,见徐文韬犹自一脸不服气,说道:“韬表弟,大姑母说的不错,陈姑娘家学渊源,方才所言甚有道理。” 徐文韬显然是不服气,怒道:“好!好!你们都有道理!”,旁人虽是瞧不起陈玉琪女子的身份,不过有了永安长公主和谢曜的发话,自然不敢表示异议。 陈玉琪也不推辞,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宛如一个即将出征的大将军一般,说道:“韬表弟,你把所有护卫叫到院子里集合,另外吩咐几个人,把庄子里的兵器也搬到这里。” 徐文韬心中别扭,但还是听了陈玉琪的吩咐,不多时一百多名护卫齐齐的在院子里,成捆的兵器摆在了西次间。 陈玉琪点了下兵器,令徐文韬挑了二十名精通射箭的护卫守在大厅门窗之内,又将两名长公主府的护卫头领叫进了大厅,吩咐道:“徐山c卢峰,你们两人各领二十名护卫埋伏在东西厢房,带齐长枪大刀,若是贼寇涌向大厅,便出门掩杀贼寇;若是被贼寇盯上,回屋守好门窗即可,万万不可恋战。” 徐山c卢峰各自点了人下去,陈玉琪见还有十几人正站在檐下,神情倨傲,显然是谢曜带过来的锦衣卫,于是朗声道:“各位是二皇子殿下的亲卫,想必都是身手不俗,这大厅的安危便交给各位了。”她见这些人彷佛无视自己一般,摇了摇头,朝大厅里众人说道:“各位平日里若是习过武,也去挑个趁手的兵器,说不得一会儿要性命相博。” 陈玉琪和徐文韬针锋相对的话语,林紫苏听在耳里,暗感命运之奇。上一世里,无人敢嫁的徐文韬在边关呆了五年之久,最终娶了陈玉琪为妻,这一世多了在这庄子里的经历,不知两人又会有怎样的姻缘? “哥哥,咱们也去选把武器防身”,林紫苏见陈玉琪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心下佩服,拉着林问荆一起随着几个少年进了偏殿,她挑了一把青钢剑悬在腰间,转过头心念一动,又选了把无人理会的小梢弓绰在手中。 自大衍朝开国以来,军中将士多用威力巨大的开元弓,小梢弓威力不足以透甲,也就是民间的猎户做狩猎之用。林紫苏前世里弓马娴熟,引弓射箭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一世没了上一世的武力,又没练习过弓箭,空有满脑子的技艺,怕也只能拉动小梢弓。 林问荆见妹妹选了把短弓,奇道:“大妹,这不过几天的时间,你又学会了射箭?”,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解释,林紫苏只得含糊说道 :“世间技巧大抵都是相通的,这把弓做的精巧,待会儿倒是可以试试”,林问荆深以为然。 陈玉琪与林紫苏并不熟识,见这个清秀的小姑娘一身骑装,手绰短弓,背负箭囊,腰悬钢剑,倒是有些英姿勃发的意味,微微错愕道:“这位妹妹也曾习过武?” 林紫苏上一世自然是习过武,但经历一世轮回,脑中空有那些精妙的招式,赧然道:“姐姐取笑了,我想着今日也就是些小毛贼,随便装装样子,说不定也可以吓一吓他们。” 陈玉琪生性好武,自认武艺不差,可惜身边没几个姑娘好武,总觉世上难遇知音,此时见了林紫苏这身装扮,倒是有了亲近之意,两人随意聊了几句,林紫苏灵机一动,说道:“姐姐,我有几个想法,你看如何?” 林紫苏附在陈玉琪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陈玉琪初听疑惑,听了两句愈听愈喜,拊掌高声赞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当下叫了几个庄子上的家丁,将庄子上的桐油尽数挪到了院中,又命人把影壁和花廊的侧门全部钉了起来。 这一次性命攸关,庄子里的人皆是不敢轻慢,除了陈玉琪的安排之外,也花起心思布置着各种机关。 初春时节,白日仍是极短,到了酉时,天色就有些晦暗,暮色低垂之下,院中那棵金桂的枝条随风而动,平添了几番萧瑟。 寒鸦在不远处呀呀而鸣,大厅中众人心中都是一凛。久候援兵不至,二皇子谢曜心里既担心又有些烦闷,眼见着大厅内人影斑驳,已然看不清众人的样貌,哑着嗓子道:“掌灯罢!” 十五 胶着 一个侍女正要去点亮厅中的灯烛,陈玉琪拦住了她,吩咐道:“二皇子有些口渴,先给殿下上杯茶吧”,又朝谢曜说道:“二皇子殿下,我们势力单薄,夜色下贼寇未必会发现我们的庄子,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谢曜也不是痴傻之人,经陈玉琪一提,顿时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不错,陈姑娘说的是。” 院门外一阵人吼马嘶,在庄子门口看守的庄客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了大厅,顾不上给长公主和皇子见礼,浑身哆嗦着说道:“二···二少爷,贼寇已然到了庄外,说···说是···开门投降就放过咱们,要不然···不然就屠了庄子···” 有几人听说投降便可保得性命,都是心中一动,但看了看永安长公主和两位皇子,终究是嗫嚅了几声消停了下去。 谢晞一直都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仿佛贼寇到来与己无关。听庄客汇报完,他站起身朝门外望了望,轻笑道:“这流寇好没出息,学人先礼后兵,都学不来样子。” 自这一世与谢晞见第一面起,林紫苏一直对这位四皇子没有太好的印象,见别人都是如临大敌,唯有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林紫苏心中来气,说道:“贼寇分明是故意示威来着,哪里是先礼后兵了?”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谢晞倒是云淡风轻,又上下打量了林紫苏一眼,说道:“哦?看林大姑娘这样子,是想把流寇打回去吗?今日可不同上次,还是慎重些好。” 林紫苏听谢晞将“上次”两字咬的甚重,显是暗指上次在庄子上的事,又似在警告自己莫要不自量力,偏偏是这等不三不四的语气,林紫苏窘红了耳根,仍然挑了挑眉道:“臣女一向有自知之明,殿下你的这份心,还是留与你家中的莺莺燕燕罢!” 谢晞口头上占过便宜,嘴角抹过一丝笑意,见几个少年瑟缩在大厅一角,说道:“沈三公子,章六公子,不过一群流寇,何至于被吓成这样?” 庄子外面的流寇显然是等的不耐烦了,谢晞话音刚落,接着便听到庄子外木头冲撞大门的声音,如同雷声阵阵。 大厅内不止一个人惊叫出声,一时间无数的人的眼光俱放在了陈玉琪脸上,陈玉琪脸上毫无慌乱之色,对着护卫们高声道:“各位稍安勿躁,听我口令再放箭!” 庄子木制的大门经不起流寇的折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流寇便撞开了庄子的大门,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内,原本一团漆黑的正院里被火把照的亮堂堂的,一名粗豪汉子在院中长笑一声,道:“兄弟们,咱们从潞原行了几百里才到了京城,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我听说这里是京中贵人的庄子,这里面钱财美人应有尽有,大伙儿四处搜一下,谁搜到金银财宝便归谁,若是搜到女的,嘿嘿·······那就正好开开荤!” 众贼寇轰然叫好,便有人抢着朝几间屋子奔了过来。陈玉琪面上镇定,手心里却沁满了汗,待流寇离大厅一丈有余,大喝一声“放箭!” 双方相距甚近,射箭不仅不需要准头,箭的威力也足,顿时便有一排贼寇应声中箭倒地。院内众流寇原以为庄子上不会有太多人,哪知竟然中了埋伏,顿时乱作一团,一边鼠窜一边叫骂起来,“院内有埋伏!”“他奶奶的,这西厢房里藏的也有人!”“李老大中箭了!兄弟们快护着老大!” 这群流寇本就是一群流民,多是迫于生计才成了流寇,也没太多主见,听说院中有埋伏,便有人惶然向大门退去。 那李老大左臂中了一箭,顾不得包扎,倚在影壁上怒吼道:“这屋里能藏几个人?给老子冲进去!哪个龟孙子敢后退半步,老子要了他的狗命!” 李老大强忍着痛,砍翻了两个后退的手下,自己也溅了一脸鲜血,火光下显得面色狰狞。在他威压之下,众贼寇没了后退的心思,又齐齐的朝正厅冲来。 弓箭威力虽大,但毕竟张弓射箭需要间歇,流寇前赴后继,转眼间便有人到了正厅的檐下。谢曜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心中着实慌乱,不过毕竟是堂堂皇子之尊,见到敌人蜂拥而至,沉声喝道:“拦住他们!” 谢曜这几句话自然是跟他带过来的人听的,几名护卫本来在檐下守着,听到谢曜如此说,纷纷向贼寇扑了过去。这几名护卫皆是宫中值守的锦衣卫,一出手便是杀招,登时便有十几名冲在人前的贼寇命丧当场。 东西厢房埋伏的护卫见情势不妙,也纷纷从两侧杀了出来,吸引了贼寇不少的注意力。 然而贼寇人数众多,倒下一批,便又有一批围了上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护卫们渐感吃力,又顾念着大厅里的众人,只能一昧的死守在檐下护住门窗,东西厢房的两波护卫全被闷在了屋中,无法再杀到院中策应。 院 内的形势显然是极为凶险,林紫苏见陈玉琪一脸焦灼之色,走到陈玉琪的身侧,轻声说道:“陈姐姐稍安勿躁,咱们不是还有后招么?” 陈玉琪向窗外望去,院中放置的桐油桶皆被贼寇掀倒在地,青石地面上流了满地的桐油,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着光。陈玉琪咬了咬牙,欲走到厅外投掷火把,林紫苏拉住她的衣袖,指了指窗外,又扬了扬手中的弓,笑道:“这等小事用不着陈姐姐动手,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陈玉琪不知林紫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林紫苏但笑不语,拿起手中的小弓,引弓搭箭,朝窗外持火把的几名贼寇射去,“嗖”“嗖”“嗖”的几声,这几箭或射中贼寇的眼睛,或射中贼寇的手掌。陈玉琪赞道:“林家妹妹好俊的箭法!” 徐文韬本来在檐下杀敌,见林紫苏露了这手百发百中的功夫,双眼放光,赞许的朝她点了点头。 院中兵刃撞击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叫,几个火把掉在了地上,桐油遇火即燃,不过几息的时间,院中便成了一片火海! 一霎间院子里成了炼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方才众贼寇只顾着一股脑的往前冲,不少人身上都溅了不少桐油,此时地上火起,瞬间沿着衣衫烧了起来。贼寇们再也顾不上拼杀,纷纷腾出手扑灭往身上窜的火苗,哀嚎着朝门外退去。 有几名贼寇反应的慢,火苗已然在身上燃烧开来,疼的裹着火在地上翻滚。林紫苏心中略有不忍,但想到若是自己落到这伙贼寇手中,下场只会更惨,心下同情之心稍减,侧目看向了别处。 大厅中的少男少女们眼见着贼寇在火势的逼迫之下退出了前院,终于心头一松。 谢曜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众侍卫虽是喘了口气,却仍是紧皱眉头。这些侍卫大多身经百战,眼见贼寇人众而己方人少,方才只是占了弓箭的便宜,如今箭支已然耗的差不多,庭院内火势最多也就持续一盏茶的时间,待火势消减,贼寇再攻进来的话,这几十名护卫不可能挡得住成百上千的贼寇。 陈玉琪平素读过不少兵书,也跟着父亲上过战场,但毕竟少不更事,情势危急之下,心头转过几个主意均觉不妥。徐文韬如何不知晓其中利害所在,当下高声叫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龟缩于此!各位谁敢与我一起出去杀贼?” 他说的慷慨激昂,却是应者寥寥,平日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位公子,皆是缩在人群当中不敢出声。 徐文韬轻蔑一笑,说道:“各位有没有想过,若是贼寇攻了进来,咱们可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当下也不再多说,提起手中雁翎刀阔步朝廷外走去。 陈玉琪迟疑了片刻,也随着徐文韬一道出了大厅。 永安长公主凝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一脸冷峻,徐芳若见母亲竟无交代的话语,急切道:“二哥,仔细一些······”只是她一向不擅表达,这句话说了一半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林问荆也欲跟着徐文韬一起杀贼,林紫苏忙按住哥哥,低声道:“徐二公子他们是以命相搏,哥哥你就莫要去添乱了”,林问荆觉得妹妹说的极有道理,生生的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握紧了手中的缨枪说道:“不错,我就守在这里,若是贼寇冲了进来,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想到自己责任重大,林问荆心中激荡,浑没注意自己拿倒了缨枪,枪尖驻在地上,将他脚下光洁如镜的地砖划了几道极其明显的印痕。 果然不出所料,贼寇在院外微微休整,便又卷土重来,方才吃了大亏,这一次贼寇学了聪明,知道前院地方狭窄,占不了人数的便宜,由头领李老大指挥着二三百人在正门处往里冲,其他人则是四散开来,找庄子别的入口。 徐文韬带着庄子上的一众护卫和各家的护卫守在了院门口,贼寇见短时间难以一拥而上,就近伐了几十棵树搭在了院墙上,接着便有身手利落的贼寇顺着树干爬到墙上,纵身跳入院子里。十几个贼寇刚跳了下去,登时被护卫砍翻在地,另外几名贼寇在墙上大声叫道:“莫要急着进去,往里放箭!扔火把!” 贼寇所携的弓箭多是自制,既无劲力也无准头,护卫们倒是不以为意。但院里余火未熄,还积了些桐油,几十个火把扔到了院里,地上又燃起了几团火。前有贼寇涌入,又要防着头顶和脚下的火,护卫们疲于应付,登时便有几名护卫不同程度的受了些伤。 约莫守了一刻钟,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到了各人的耳中,原来是有几支火把抛到了西厢房上,引燃了房顶后,连带着西厢房的门窗也一起烧了起来。西厢房紧挨着正厅,瞧这火势,只消一刻钟的功夫就要烧到正厅,徐文韬高声叫道:“大伙儿后退!”,一众护卫且战且退,退到了大厅之外。 谢曜从宫里带过来的锦衣卫均护在谢曜周遭,一个侍卫头领眼见着火势渐起,朝谢曜行礼道:“二皇子,这厅中怕是不能再呆了”,谢曜默然点了点头,同永 安长公主说道:“姑母,外面火势凶猛,侄儿这便护着你出去罢。” 照谢曜的想法,自己手下的这十几名侍卫虽然守不住所有人,但护着几个人突围出去还是绰绰有余,永安长公主乃是父皇嫡亲的胞姐,不论是出于孝道还是为日后夺嫡,到了危急关头,自然须回护这个姑姑的周全。 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拼杀,谢曜却把这些个武功高强的侍卫留在身边,永安长公主心中早就憋着一股火气,冷冷说道:“本宫自有儿子护着,可不敢劳烦皇侄。日后大衍的江山说不定还要靠皇侄打理呢,怎能出一丝差池?” 谢曜如何听不出永安长公主的讥讽之意,讪讪道:“姑母说笑了。” 说话间西厢房的火势已然蔓延开来,谢曜领着厅内的一大群人,紧跟在侍卫的身后到了院子中。贼寇一见从大厅中出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锦衣华服,立时就知道了这群公子小姐怕就是京中的贵人。本来在墙头上的几十个贼寇还在观望,个个眼冒精光,一股脑跳进了院子,起哄道:“点子们出来了,大伙儿一起上啊!” 院门口徐文韬正领着一帮护卫与贼寇拼杀,在源源不断的围攻之下,护卫们已然死伤了二十多个,身有轻伤的护卫来不及裹伤,仍在苦苦坚持。 徐文韬正与四名贼寇缠斗在一起,一身蓝衣被血染透,方才一番酣斗,遇到了几个不要命的悍匪,虽伤了十几名贼寇,不过庄子上的兵器终究是凡品,连连砍杀之后刀刃上已有几个豁口,威力大减。 陈玉琪那边则是手持长剑四处游走,她见徐文韬正勉力支撑,挺剑加入了战团。然而贼寇人数众多,陈玉琪刚刚刺伤了两名贼寇,紧接着又有几名贼寇围了上来。徐文韬奋力砍翻一名贼寇,跳到陈玉琪身旁,朝她大吼道:“陈玉琪!这是男人们的事儿,你来凑什么热闹!” 陈玉琪哂笑一声,道:“你个毛孩子还没及冠,也敢训斥表姐来了!”,说着刷刷两剑逼开两名贼寇,表姐弟两人联起手来威力大增,几名贼寇倒是无可奈何。 徐文韬领的一帮护卫多数是京中高门府第中的护院,看着人高马大,懂武功的寥寥几人而已。也就是这帮流寇是饥民凑起来的,力气和兵器上都吃了不少亏,又不懂迂回包抄之类的战术,这才让护卫们堪堪挡得了一时。 时间一久,贼寇的头领李老大也看出了门道,他指着大厅门口的一帮少男少女,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往里冲,拿住里面那群人!” 十六 藏拙 “砰”“砰”几声响,前院两侧先前封闭的角门豁然大开,原来是贼寇在后院里掳掠完财物,转到了前院,眼见着角门上了锁,就用蛮力将上了锁的角门撞了个大洞,这样一来,护卫们腹背受敌,眼见着再没法抵挡住贼寇。 林紫苏心下一片茫然,上一世自己所托非人,最后落了个横死的结局。重生在了林家,还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自己重活一世的机会,没想到终究是痴心妄想,她紧握住手中的青钢剑,只待贼寇冲了出来,便与这群贼寇拼出个你死我活。 正当林紫苏绝望之际,一阵阵马蹄声隐约的传了过来,片刻间便如雷声一般隆隆作响。听到如此整齐的马蹄声,谢曜身边的锦衣卫们均是脸露喜色,料想定是京中的援军赶到了此处。 这伙流寇一路流窜,也不是第一次与官军遭遇,听闻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便被马蹄声吓破了胆,瑟瑟发抖的扔下了兵器,也有人起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当下便有人吼道:“咱们这些苦哈哈几辈子当牛做马,不曾吃过一顿饱饭,这帮官老爷们屁事儿不做,却在京中安享清福,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不错!”“说的对!”,言语鼓动之下,一大波流寇嘶吼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如一群饿狼一般扑向厅前的人群。 这些官宦子弟多是自小养在深宅大院,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顿时一阵阵惊呼。 林紫苏也是脸色发白,不过毕竟重活一世,见过了生死,倒是没有太多的恐惧,只觉难得上天给了这么一个重生的机会,若是不能好好把握,那便是辜负了上天的期望。 她拨出青钢剑,奋力朝一个扑了过来的流寇眼里刺去,这一招端的精妙,正中那贼寇的左眼,那贼寇一声惨叫,捂了眼睛踉踉跄跄的跌坐在地上。 此时流寇已然是困兽之斗,刚倒下一个,紧接着又有一个流寇挥着粗制的厚背刀,朝林紫苏兜头劈了过来,林紫苏自忖难以招架,侧过身子躲了过去还了一剑,哪知剑还未及身,那流寇已然软绵的倒了下去,原来是林问荆见妹妹情势危急,手中缨枪脱手而出,正中那流寇后心。 林问荆一脸关切问道:“妹妹,你没事吧?”见哥哥如此回护自己,林紫苏倍感温暖,这是在前世里未曾有的感觉,心中求生的念头更为强烈,当下持剑横在胸前,眸中散发出凌厉的寒光,贴身丫头琥珀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把花锄,不由分说和林问荆护在了林紫苏的身侧,三人气势十足,倒也把流寇们给唬住了。 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虽有着护卫们的极力阻挡,但流寇人数众多,根本抵挡不住这群癫狂的流寇。面前有如狼似虎的流寇,身后又有被火势蔓延的大厅,少男少女们哭喊凄厉,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林紫苏分神向周遭瞥了一眼,见几个流寇围着梁婉怡兄妹二人,梁铭泰吓得屁滚尿流,连自保都顾不上,更无力回护自己的妹妹,梁婉怡只能跌跌撞撞地往护卫身边跑。林紫苏与梁婉怡隔了一丈有余,想要过去给梁婉怡施加援手,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电光火石之间,徐文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个起落跳到梁婉怡身前,刷刷两刀,便将拦在梁婉怡面前的两名流寇砍翻在地。 援军赶来的速度极快,顷刻之间便有马蹄声到了庄外,随着庄外厮杀声叫骂声和兵刃交接的声音此起彼伏,流寇被里外夹击,顿时溃不成军。 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院内的贼寇死伤殆尽。院外声响渐歇,便有几十人鱼贯走进了院内,来人皆是一身云锦飞鱼服,谢曜认出了领头一人,正是锦衣卫主官何长茂,心中大喜,但终究还是在意皇子的仪态,略整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等着何长茂上前行礼。 哪知他身边的谢晞丝毫没有端着架子,未等何长茂走到近前,便迎面走了上去,高声叫道:“何指挥使,别来无恙!”,接着犹如熟人一般拍了拍何长茂的肩头,何长茂受宠若惊,忙抱拳行礼道:“属下何长茂,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笑道:“免了免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这群人可就要成了刀下亡魂了。”何长茂陪着笑脸,抬头见不远处谢曜脸有不豫之色,心下一凛,疾步上前,朝谢曜躬身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属下何长茂,见过二皇子殿下。” 一丝阴霾一闪而过,谢曜脸上恢复了光风霁月的表情,淡笑道:“何指挥使免礼,今日辛苦你了。” 何长茂又起身上前,朝永安长公主施了一礼,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甚是有眼色,见他忙着施礼,不等他下令,一队人分散着去了后院搜查漏网的流寇,另一队忙着扑灭房上的明火,收拾起了院子。 这一战甚是惨烈,院子里流寇尸体堆积叠加,四周的墙上溅了一道道的血痕,在火的炙烤之下变成了黑红色,看起来触目 惊心。 方才在混乱中,林紫苏后背上被人击了一下,倒是没有受伤,望着眼前尸横遍地,耳边抽泣声呻吟声不断,心中始终被一双无形的手揪着,脑海里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深宫之中,那一晚,自己被谢曜刺中心口之后,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鲜血如波涛一般,在地面上绽开四溢,将整个坤宁宫染的通红 林紫苏恍惚间,一个急切的哭声传来,林紫苏抬眼望去,见一少年昏倒在地,上身斜倚在照壁上,一个身着嫩绿色裙子的少女似是少年的妹妹,正抚着这少年肩膀轻泣。 林紫苏领着琥珀疾行上前,只见那少年右腿上被砍了一刀,血肉外翻,正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而那少女显然是被吓懵了,既不懂得包扎伤口,也不知该如何呼救,只顾着在一旁痛哭。 上一世林紫苏习武时学了一些止血包扎的手法,这一世的她出身杏林世家,又熟读医书,对止血也不陌生。只不过庄子条件简陋,一时间找不到纱布等止血的物什,眼见着庄子上的人也都忙的焦头烂额,林紫苏顾不得仪容,撕下了裙裾的一角,利落的在那少年伤口处缠了几圈。 她这包扎手法虽没错,但两世里给人包扎的机会寥寥无几,空有一脑门的医术,却不知外科常识——那少年的伤口甚大,没有止血药的辅助,伤口处的流血也不是立时就能停了。 眼见那少年血流不止,刚包上的布瞬间被血浸的通透,林紫苏脑中飞转,回想着幼时祖父手把手的教导。正思索着,一个男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来试试”,也不待林紫苏答应,一个修长的手指在那少年大腿上的几个穴道疾点了几下,登时血流便停了。 那妹妹一直低着头哭,倒没注意身边多了一个人,见哥哥的血已然止住,还以为是林紫苏方才的止血起了作用,不住地对林紫苏千恩万谢。 林紫苏抬眼看去,心中一片崇敬顿时沉了下去,面前这个人一脸轻浮的笑意,当真是面目可憎,这人,正是敦王谢晞。 这谢晞明明身怀武功,却故意藏在人后,当真是毫无男子气概。联想起方才与贼寇大战的情形,林紫苏有些恼怒,冷冷说道:“臣女实在是眼拙,竟不知敦王殿下有这手高明的功夫。方才大伙儿都以命相搏,王爷倒是能沉得住气。” 她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示谢晞有这么高明的功夫却有意藏拙,罔顾他人的生死。谢晞竖起中指放在唇边,意示林紫苏噤声,停了一息,低声笑道:“姑娘方才射箭的功夫,还有这一手包扎的手法,也甚是高明,咱们彼此彼此。” 想起自己方才不但显了会射箭,还与贼寇们拼杀了那么长的时间,似乎和原身的经历大相径庭。偏生重生这样的事情又不能与旁人说起,即便是说了,旁人也未必会信,林紫苏面色黯了下来,思量着回去如何与家中双亲解释,却听到梁婉怡清脆的声音道:“林家妹妹,没想到你不但画的一手好画,武艺也这么好,我当真是佩服的不得了。” 梁婉怡扶着徐文韬的胳膊,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她走的极是缓慢,林紫苏关切问道:“怡姐姐,你脚上受伤了?” 几名庄子上的护卫从林紫苏身边经过,听梁婉怡和林紫苏发声,均朝这里望了一眼,把梁婉怡与徐文韬手臂相连全瞧在眼里。 几名护卫方才还因身上的伤哭丧着脸,顿时变了一副替自家二公子高兴的神色。众人的表情谢晞都瞧在眼中,一脸玩味的说道:“梁姑娘有伤在身,韬表弟身膺重任,可要仔细一些。” 徐文韬只觉谢晞是有意让自己出丑,他与梁婉怡无亲无故,如此亲密自然是有碍风化,偏偏一时半会又寻不到庄子里的侍女,没法弃了梁婉怡而去。梁婉怡了无惭色,一脸若无其事答着林紫苏的询问,说道:“无甚大事,就是方才躲避的急了,不小心崴到了脚。” 林紫苏看出了徐文韬的不耐烦,起身接过梁婉怡的手臂,说道:“我略微懂一些医术,帮姐姐看看可好?” 梁婉怡点头应了一下,说道:“如此就劳烦妹妹了。” 林紫苏和琥珀一左一右地扶着梁婉怡进了后边的院子,庄子各处被贼寇挨个洗劫过,院里各个房间都是门窗不整,一片狼藉。三人寻了处僻静的台阶坐下,琥珀极有眼色地替梁婉怡除去了鞋袜,林紫苏见梁婉怡左脚脚踝处一片红肿,并无其他异状,当下在红肿处四周轻揉了几十下,说道:“怡姐姐,你这脚伤并无大碍,回去敷上伤药,歇息几日便可痊愈。” 梁婉怡连声称谢,两人坐在一起互相安慰了几句,一名小丫鬟站在不远处行礼道:“前面已收拾妥当,长公主殿下请两位姑娘过去。” 方才贼寇围攻之时,各府的主子们都有护卫挡着,但下人们就没那么好命了,庄子上的护卫和其他家带来的随从丫鬟共亡了三十多人。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这小丫鬟也是吓得不轻,给两人行礼时,牙齿还在互相打架。林紫苏轻轻的应了一声,和琥珀一起扶着梁婉怡到了前院。 前院的大厅 屋檐下,几团明火已然扑灭,厅内陈设被下人们收拾后,虽仍有烟熏火燎的味道,不过总算是齐整了一些。梁婉怡刚到了大厅门口,就见梁铭泰踉踉跄跄的从厅内奔了出来,略带哭腔的嚎道:“妹妹!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哥,梁婉怡是再了解不过了,自小昌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把他当宝贝宠着,平日里只顾着寻欢作乐,哪里经过什么大阵仗?梁婉怡向林紫苏歉然一笑,转头朝梁铭泰说道:“大哥,你也这么大的人了,如此大呼小叫,岂不是惹人笑话?” 梁铭泰不以为然道:“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谁敢笑话?” 这话梁婉怡在前几天听母亲说到过,当时母亲正与父亲谈及梁铭泰婚事,原话是“咱们公府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门第,又是皇后的娘家,谁家的女儿不想嫁到咱家?” 这话关上门说自然没问题,但梁铭泰竟在这等场合当着各府,尤其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给说了出来,便是有些狂妄了。 梁婉怡一脸严肃说道:“咱们公府和京中其他的府邸一样,若是不正家风不修私德,定然会被旁人耻笑。” 梁婉怡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诫,梁铭泰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口中嘟囔道:“在家被老爷子管着,出门还要被你这妹妹管着”,但方才弃了妹妹独自逃命,终究是心虚,见妹妹一脸不悦,接着又赔笑道:“好好好,妹妹你说的对,这样总行了吧?” 兄妹俩的对话厅内众人都听在耳中,永安长公主心中暗道:“昌国公府家的大公子是个草包,不过这个二姑娘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今日好好的踏青竟遇到了流寇,折了她的面子不说,还差一点有性命之忧,她年轻时也是个杀伐果断的脾气,这会儿恨透了京畿的官员,决意回去以后,就到宫中找皇帝告状。 不过永安长公主毕竟经历了不少风浪,心中波涛汹涌,面上仍不动声色,平声说道:“本宫邀大家一块儿踏青,本想效仿兰亭之会,与各位共赏春景,不想让大伙儿遭了无妄之灾”,她顿了一顿,又说道:“韬哥儿,回去以后你寻个吉日,挨个府的上门,替为娘致歉。” 十七 国事 先有流寇侵犯庄子,接着又有锦衣卫四处搜捕漏网的流寇,待一切尘埃落定已近亥时。庄子中的一众人犹自惊魂未定,不顾天色如墨,皆是催促着尽快返回城里。 锦衣卫护送着一行人到了京城西门,已然过了子时一刻。永安长公主的庄子被流寇围攻之事,早已在城中高门大户之间传开,今日有子弟随着永安长公主去踏青的府里皆是忐忑不安,都安排了人守在西城门内等消息。 林远志自衙门里听说一双子女遭遇了意外,忙向上司告了假,带着毕氏自酉时三刻在西门等候,一直等到了现在。毕氏乍见着自家马车里的儿女,先是脸上一喜,接着便高声哭了出来,林紫苏只得下了马车轻声安慰。 如毕氏这般又喜又悲的人家不在少数,西城门内一时间成了认亲的现场,嘈杂声中,毕氏的哭声倒不显得刺耳。 林家兄妹回家之后如何安顿暂且不提,永安长公主到了城里顾不得回府,直奔皇宫去见了皇帝。 皇帝一直在集义殿里焦急地等着锦衣卫的回旨,庄子上有他的两个皇子,有他的胞姐,还有十几家京官的子女,要是全落到流寇的手里 想到这里,皇帝既气愤又担心,下面的这些官员平日里尸位素餐也就罢了,竟然放任流寇纵祸,着实是该死! 可如何处置这些地方官员都是后话,一时得不到城外的消息,皇帝终究是坐立难安。 就在皇帝心慌意乱之时,有内侍来报说永安长公主求见,皇帝又惊又喜,忙宣永安长公主进了集义殿。 永安长公主行完礼,没等皇帝问话,便将庄子上发生的种种凶险同皇帝添油加醋的说了,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道:“皇弟,这么多的流寇作乱,显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下面的这些地方官,就该千刀万剐!” 皇帝方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但听永安长公主说完庄子上的情事,就觉此事事关重大,至少不像表面上如此简单。他随口几句话打发了胞姐回去,命人急召内阁和威远侯方栾前来议事。 皇帝等待之时也没闲着,又把谢曜谢晞和何长茂召了进来问明详细情况。内阁众人到了集义殿外,正遇到谢晞和何长茂从书房里退了出来,纷纷给谢晞躬身行礼。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各位看不惯我谢晞,直说便是,何必费心弄来一帮贼寇,置我于死地?” 这几句话说的内阁诸臣面面相觑,这位以荒唐出名的四皇子,他们平日里也没打过几次交道,外界都说敦王轻佻胡闹,没想到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把今日流寇的帐算到了内阁头上。 内阁首辅刘庆元清了清嗓子,正欲和谢晞解释两句,抬头却见谢晞已然走远。刘庆元脸上顿时一阵尴尬,新入阁的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当即就领会了意思,忙道:“刘阁老,咱们还是进去吧,莫让皇上等久了。” 诸人纷纷点头称是,进了书房给皇帝行完礼,抬头就见方栾站在书桌下面,正对着皇帝商议着军机。首席秉笔太监孟胜立在皇帝右下首,而立在皇帝左下首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这可是皇帝登基以来首次有皇子参与内阁议事,内阁诸臣都是心念一动,立太子一事,莫非圣心已然定了? 内阁诸臣正在心中妄自揣测,皇帝挥手让方栾回到人群当中,沉声说道:“今日城西流寇作乱一事,众卿也都听说了吧,不知有何看法?” 户部尚书陆致远平日里沉默寡言,此时却率先出列,说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臣祖籍潞原,几日前,臣收到老家来信,去岁潞原大旱,朝廷所拨过去的救灾银两被层层盘剥,到了百姓手里所剩无几,以致于潞原合省,流民遍地,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百姓万般无奈,只得以乞讨为生。偏偏潞原巡抚顾时为粉饰太平,勾结龁州卫指挥使王坚驱赶流民出境,这才致流民四处流窜为寇,为祸临近三省。臣以为,今日之事,正是因潞原而起,臣请皇上彻查流寇源头,肃清贪腐,以安天下之心!” 陆致远出身于关内百年望族陆家,当年科考时又是高中榜眼,一路从翰林院做到了礼部尚书的位置,不论资历还是家世,在内阁中都是一等一的存在。不过平日里陆致远言语不多,朝中众人皆是敬他几分,没想到他竟在这节骨眼上答出这样惊心动魄的奏对。 他说的慷慨激昂,皇帝越听脸色越沉,待陆致远说完,冷声道:“刘阁老,方才陆尚书所说的潞原赈灾之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陆致远的突然发难,方栾有些着恼,刘庆元更是猝不及防,听皇上问起,刘庆元慌忙答道:“回皇上,臣在年后还收到潞原递来的奏折,言道朝廷所拨粮款均已发放到位,这才三个月的时间,臣实在······实在是不知潞原竟有如此大的祸事!” 皇帝冷哼一声,显然是对刘庆元所答甚是不满,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内阁前几日收到过蔚州的奏折罢?蔚州是潞原入京的必经之路,潞原出了这等事,内阁当真不知吗?” 兵部尚书沈常德与刘庆元平日交情不浅,见皇帝脸色不善,忙道:“皇上,龁州卫指挥使王坚近几个月不曾给兵部来过兵报,臣明日便和五军都督府一起八百里加急行文,命王坚详陈擅自出兵一事。” “朕问的是王坚擅自出兵吗?”,皇帝再也忍不住,额上青筋暴起,怒吼道:“流寇就要流窜到京城里作乱了,朕方才知晓。朕问你们,潞原距京城千里之遥,这些流寇是如何从潞原到京师的?京兆府请求安抚流民的奏章,为何不见内阁奏报?从潞原到京师,中途起码要经过九个卫所的地界,这些卫所指挥使都是酒囊饭袋吗?” 皇帝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众人哑口无言,集义殿内静寂一片,众人均是大气也不敢出。大衍本就是马上得到的天下,向来忌讳文武勾结,而赈灾关系到民心向背,关系到社稷安稳,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敏感之事。 如今潞原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不是几句话就能遮掩过去,若是查实的话,关内到京城这一路,怕是要有几十个人头落地了。 方栾偷眼瞧了瞧皇帝,见皇帝横眉怒目,便将本来想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良久,吏部尚书叶铨躬身道:“皇上息怒,若是照陆大人方才所言,潞原目前的局势已然是十万火急了。为今之计,一是尽快出动锦衣卫,命何长茂查清今日城西之乱的缘由,知晓流寇一路经历,也好找出应对之策;二是另择能吏去潞原主持大局,巡查一应诸事,安抚民心;三是令五军都督府节制西北诸卫,以防大规模民变。” 皇帝听着叶铨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章若谷见皇帝脸色稍和,忙道:“叶大人所言甚有道理,所谓‘圣人治吏不治民’,皇上的圣名需四方的官吏来尽心维护,如今潞原民怨沸腾,想来是潞原巡抚顾时以及下面的官员倒行逆施之故,若不彻查,难以安抚民心。” 皇帝眸色如水,抬眼打量起自己的臣子,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了叶铨的身上,叶铨是他在东宫时的太傅,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之一。皇帝看着叶铨,但话却是跟所有人说的:“太傅方才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刑部尚书澹台松听着章若谷一番义正词严的说辞,心中暗叹。章若谷这一番话看似是在附和他的上司叶铨,实则是借题发挥,故意将今日流寇之事往吏治上引,一心想让皇帝彻查潞原官员。章若谷出身于江南章家,按说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行事,但他性子圆滑世故,平日里决不会如此立场鲜明,莫非,这个章若谷想为章家谋利益不成? 是的,利益,潞原与北境相接,是京师的屏障。近几十年又有边关互市,对于朝廷是极其重要的所在,整个潞原的官场动起来,百十个空缺总是有的。澹台松心念动处,有些了然,又有些迷惑,新任官员都要经过吏部推选是不假,但章若谷不过是一个刚入阁的吏部左侍郎,上面还有着吏部尚书叶铨,更不用说还有整个内阁时刻盯着,就算靠着章家的资源,他又能动得了多少手脚? 澹台家乃是京中的官宦门第,自大衍开国以来,已出过一任阁老和三任尚书,门第显贵,对陆章这些外来的世家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澹台松又入朝多年,知道叶铨在皇帝心中的份量,于是借着章若谷的话说道:“臣以为叶太傅方才所言是正论,‘民之治乱在于吏,国之安危在于政’,如今之计,应先撤去潞原巡抚顾时之职,剑南布政使徐凌在任八年,多有建树,臣建议拔擢徐凌为潞原巡抚,定不负圣上的期望。” 礼部左侍郎钱敏中一直在旁默不作声,澹台松话音刚落,钱敏中说道:“澹台大人一向无私,下官佩服之至。听闻这徐凌是澹台大人的年谊,澹台大人今日莫非要为徐凌破例不成?” 钱敏中与自己一向政见不和,澹台松也心知肚明,欲待分辨,皇帝眉头一挑,抢先问道:“哦?澹台松和徐凌居然还有这层关系?” 澹台松应道:“钱大人说的不错,臣与徐凌确是一榜同年。” 皇帝佯装沉吟了片刻,说道:“古有举贤不避亲,既然澹台松举荐徐凌,想来也有几分把握,太傅!明日你与内阁议一下潞原巡抚的人选,这徐凌若是可用,那也不能埋没他的才干,若是觉得不可用,便寻一个比他更有才干的人出来。” 叶铨躬身领命,皇帝顿了一顿,厉声道:“潞原有此大乱,不论因何而起,顾时难脱干系,孟胜,速派锦衣卫到云州,押解潞原巡抚顾时进京,朕倒要看看,他有何话说!” 孟胜是首席秉笔太监,按朝廷规制,还兼领着东厂提督的差事。他自皇帝十岁起便伺候着,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这位素来口称仁义的皇帝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回想起来,除了八年前的东平书案之外,当着众臣的面龙颜大怒便只有今日了,孟胜一脸惶恐,躬身应了一声:“奴婢领命”。 内阁见皇帝连锦衣卫都出动了,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也不好再争辩什么,一个个颂圣之后便退了下去。在众臣散去之后,皇帝却叫住了方栾,说道:“威远候,方才人多嘴杂,说话不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帝的语气冷冰冰的,听不出喜怒,方栾硬着头皮回道:“一帮乌合之众聚而成寇,本不足为惧,奈何地方官员各自为政,这才酿成大祸。我大衍有百万大军,这等流寇不过等闲,请圣上但放宽心。”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威远候有此算计,朕心甚慰。不过五军都督府职掌军机,这御下也是重中之重,龁州卫指挥使王坚勾结地方官员,逼反一省百姓,若是都似他这等自作主张,我大衍纵有百万大军又能如何?” 皇帝顿了一顿,脸上浮出一丝莫测的表情,说道:“朕记得,王坚是你举荐的罢?” 那王坚是方家的表亲,原来是京郊卫所的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按大衍军制,本不符外任卫指挥使的资格,经方栾在皇帝跟前保举,才得了龁州卫指挥使的位子。 皇帝说的平淡,但话中却暗藏机锋,方栾在心中把王坚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极其恭顺的回道:“皇上说的是,王坚身为龁州卫指挥使,置国法军纪于不顾,臣以为其不可再领兵。龁州卫拱卫金澜关,西联关内,北御北庭,是个紧要的所在,臣请皇上另择合适人选。” 十八 古怪 皇帝脸上绽出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容,说道:“依朕看,潞原之事也只是陆致远风闻,具体情形未必尽如他所言。威远侯,这王坚便由五军都督府急召回京,问明来龙去脉再向朕陈奏罢。” 自大衍开国之后,五军都督府一直都由几位元勋家族轮流掌控,节制天下兵马。睿宗平乱时,几位公侯相继战死,五军都督府随之没落,近几十年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互相牵掣,已然势同水火。 龁州卫乃是军略要地,方栾向皇帝万般示好才从兵部抢得这指挥使的位子,没想到如此轻易的又被皇帝收了回去。方栾心有不甘,但被皇帝抓着了错处,只能暗恨王坚不堪大用,随意奏对了几句提了告退。 皇帝朝孟胜使了个眼色,孟胜立刻会意,笑着同方栾说道:“威远候,此时宫门已然落锁,咱家送您出宫。” 威远侯朝孟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孟公公了。” 皇帝凝视着方栾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过了良久才叹道:“曜儿,国事蜩螗如斯,朕怕是见不到我大衍中兴那一天了。” 在谢曜的心目中,自己的这位父王一向睿智坦荡,没想到此时言语间竟满是落寞,当下宽慰皇帝道:“父皇春秋正盛,些许流民不过是疮疥之疾,如今大衍政通人和,中兴指日可待,父皇又何必惆怅?” 皇帝临朝二十多年,在太子位子上便野心勃勃,一直想效法前朝圣君将大衍推向极盛,从改年号为“正兴”可见一斑。然而在最近几年,随着精力日减,处理政事越发觉得无力,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慢慢地将大衍往悬崖上推,而他贵为皇帝之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衍一步步的往下坠落。 皇帝听谢曜说起中兴,心中有些索然无味,当下换了话题,问道:“曜儿,今日你亲历流寇围攻,又陪朕听了一晚上奏议,有何想法?” 谢曜知道这是父皇在考校自己,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诚如几位大人所言,今日流寇作乱归根结底是因潞原所起。潞原自前年开始就连年大旱,地方官员倒行逆施,以致于流民四散,被迫成寇。好在如今政局清平,朝廷派下几位有名望的地方官赈灾抚民,与民于休息,则关内困境自解。” 皇帝问道:“京郊的流寇,你又怎知是因潞原所起?” 谢曜愣了一下,说道:“陆大人在朝中向来老成稳重,方才又是内阁奏议,自然不会妄言。儿臣前几日见到过黄御史的参奏,与陆大人今日说的分毫不差。” “是吗?”皇帝对谢曜的话不置可否,看似随意地说了句,“分毫不差?陆致远刚收到了潞原的信,京郊就出了流寇,偏生这些流民还都是从潞原过来的,倒真是巧了!” 因父亲理宗皇帝不理朝事,皇帝不到十岁跟着太傅叶铨临朝视事,有了临朝的经验,成年之后处理起国事便游刃有余,因此当年有了嫡长子之后也有意自小培养,除了皇子必须学的诗书礼仪之外,更着重培养治国理政,为成年后的继位打基础。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知太子未及成年早夭,皇帝一番心血付诸东流,只得在余下的几位皇子上下功夫。 如今来看,谢曜这个次子学治国之道显然是有些晚了,跟着师傅们学了这么多年的经史子集,诗文写的花团锦簇,可治国上的见解着实是浅陋。 皇帝心下叹气,说道:“曜儿,治国之道,首在用人,所谓用人,自然要先识人,知道了臣子们的能力,把他们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这便是识人之能。” 刚还在说潞原的事,这一下子就跳到了识人用人上,谢曜顿时明白了,父皇对自己方才的应答不满,他心下揣测着皇帝的想法,小心翼翼说道:“请父皇教诲。” “须知群臣众说纷纭,凡事要有自己的决断,不可偏听偏信,更不能被臣下左右。”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自古以来,沽名钓誉之徒数不胜数,用人尤忌人云亦云。有些人空有才名而无实学,有些人只可实干而无应变之能。” “所谓人才,不是一成不变的,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则黜,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谢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凝神听着父皇的教诲,全然没在意四更鼓响起。 紫禁城外的康宁伯府中,林紫苏正在后院的净房里清洗着身上的血腥之气。在庄子上混战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后背上挨了重重一击,光洁的后背上,一大片淤青看的人心疼。毕氏站在一旁,紧攥着双手轻声抽噎道,“天杀的贼寇,让我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 上一世里即便贵为公侯家的嫡长女,林紫苏也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洗浴,这时不但有两个婢女手忙脚乱的帮林紫苏洗浴 ,又有母亲在一旁站着,她心中有些拘束,不过也知道毕氏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尽量一脸轻松的笑着说道:“娘,我这不是平安归来了嘛,你看我也没少一块儿肉。” 林紫苏故意将“娘”这一声拉的老长,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毕氏顿时破涕为笑,埋怨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我和老爷在城门口念了你们兄妹俩大半天,早知道你这样,我们就在家等着好了” 林紫苏娇声道:“娘,我知道你最疼我了,你先出去歇着,等我洗了晦气,就出去孝敬您老。” 毕氏扶了扶头发,佯装嗔道:“你个死丫头,娘很老么?” 毕氏口中这样说着,还是移步走出了净房。林紫苏胡乱的清洗了身子,由着婢女绞干头发,穿好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步入了父母所居的院子。 东稍间里父亲c母亲和哥哥都在,林远志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斜倚着椅背怔怔的出神,毕氏立在他的身旁抹着泪,小声安慰着,林问荆一身衣衫还未换,木然坐在林远志的下首。 林紫苏以为父亲还在为今天白天的事情魂不守舍,到林远志面前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大人受惊了。” 林远志见女儿到来,一反平日里沉稳的形象,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低沉着嗓子问道:“大姐儿,你,你没事吧?” 方才是母亲当着自己的面抽泣,这会儿父亲又一副落魄的样子,林紫苏心里有些刺痛。她有意逗父母开心,双手提着裙子原地转了一圈,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你们看,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今日还与哥哥联手将贼寇杀得落花流水呢” 她转过头又朝林问荆笑道:“哥哥,你说是不是?” 林问荆支吾着答道:“是······是啊。” 林紫苏有些疑惑,明明回到城里时,在马车上一家人还是好好的,而且自己的这个哥哥在家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匣子,经历了白天那么大的阵仗,照说不应该如此安静,于是接着问道:“哥哥,你与父亲都说了什么啊?” “没说······哦,就是说了今天的大致情形”,面对林紫苏的问话,林问荆脸色涨的有些红。这几个月的相处,林紫苏知道自己的这个哥哥一说谎就会脸红,又笑问道:“哥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林问荆唯恐被林紫苏看出了什么破绽,将脸别到了一边,林紫苏心下狐疑,却听林远志缓缓说道:“大姐儿,你哥哥脸皮薄,你就不要捉弄他了。方才听你母亲说你受了伤,不碍事吧?” 林紫苏觉得今晚一家人都透着古怪,目光在父母兄长脸上一一扫过,不解的摇了摇头。 林问荆本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听到林紫苏受伤,猛地从椅子上挑了起来,高声道:“妹妹受伤了么?伤的重不重?”说着望向了毕氏,问道:“娘,怎么没去请大夫?” 林问荆这一惊一乍把屋内的几个人都吓得愣了片刻,毕氏脸色有些尴尬,带着一丝疏离,澹澹说道:“方才我说请大夫来着,不过······不过有些事情耽搁了,而且天这么晚了,未必······” 林紫苏自认为理解了毕氏的意思,接过毕氏的话说道:“是啊,这个时候城中的药店都关门了吧,而且我的伤也不严重,将养几日就没事了,不必再大费周折。” 花厅内沉寂了片刻,林远志又低声道:“大姐儿说的是,都这个时辰了,请大夫的事儿明日再说。荆哥儿,天色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各自回院子休息去吧。” 林紫苏回了院子,想起方才一家人的神色,明明在净房里还一脸关切的毕氏,在自己到了花厅之后,脸上竟也带着一分疏离,看来在自己去花厅之前,母亲一定从父亲那里听到了什么,偏偏哥哥半句口风也没透露。 她心中疑窦越来越多,庄子上与流寇的大战反而不值一提了,她躺在床上想着心事,不知何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天劳心劳力累的够呛,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时方醒,丫鬟翡翠正伺候着梳洗,琥珀风风火火的闯进门来,说道:“小姐,咱家里来了位大师!”琥珀眼见着自家小姐和翡翠都是一脸疑惑,接着道:“老爷说昨日小姐和少爷遭了大凶险,一大早从庙里请了一位大师来驱灾辟邪,这会儿正在前院呢。” 林紫苏“哦”了一声,由着翡翠给她梳着头发,沉思了片刻,问翡翠道:“昨晚我和哥哥从城外回来后,老爷和夫人又见过什么人?” 翡翠停了手中梳头的动作,想了一下,说道:“回小姐的话,老爷和夫人昨晚担心的要命,哪有心情见别人?” 林紫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多问。她在闺房里简单用了些早饭,就听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毕氏的声音传进了屋内:“法师,这是小女的院子,您看这院中可有什么妨碍?是不是影响很大?” 紧接着有人唱了一声佛号,说道:“诸法因缘生,因缘尽故灭,檀越不必焦 急,贫僧正是为化解因缘而来。” 这声音虽缓,却如洪钟一般,林紫苏心中好奇,将门打开,从房里走了出来。 这算是听风院里最热闹的一次了,七八个下人簇着毕氏和一个和尚立在院中,毕氏紧盯着和尚的一举一动,唯恐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 那和尚正在林紫苏闺房门口踱着步,一双眼睛却在院中四处打量。他见林紫苏走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问道:“小姐从何处而来?” 林紫苏见这和尚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挺拔,脸如磐石,一身白色僧袍,佛冠僧履也都是白色,颈中挂了一串佛珠,法相慈祥庄严,令人心生亲近。听到他不明不白的这句话,以为他是在和自己打机锋,便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此言差矣,经书上讲‘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生死无尽期,如车轮无始终。既无其始,又如何知晓来处?” 和尚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端详着林紫苏,两人目光交换了一瞬,顷刻间,那和尚的眼神从凌厉变的缓和,紧接着朝林紫苏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今日得罪了,小姐勿怪”,神色甚为恭敬。 说完他又朝毕氏行了一礼,含笑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贵府积善之家,自有护佑,檀越不必忧心。贫僧今日事已了,这就告辞。” 和尚说完,一收袍袖,大踏步的出了院子,毕氏忙追了上去,边走边小声问道:“大师,烦请说明白一些,你这直接走了算哪一出呀?” 下人们听说老爷请来的大师有无上神通,原本想着见识一下降妖伏魔,见和尚和夫人都出了院子,便不好再立在小姐院里看热闹了,也都纷纷的涌出了院子。 林紫苏目送毕氏离去的背影,紧皱起眉头,总觉得这和尚似乎在向自己传达什么禅机。她身旁的琥珀忽然拍手笑道:“啊!我说那位大师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缘觉寺的灵云法师!”林紫苏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问道:“缘觉寺?” 琥珀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啊,是啊,上元节的时候,夫人曾带着咱们一起去缘觉寺上香,小姐还偷偷地在缘觉寺里求过签文呢!” 十九 附体(二更) 说起求签,林紫苏顿时记起了“缘觉寺”这个名字,她脑中一阵刺痛,前世的一段记忆首先浮上了心头。 这缘觉寺乃京中第一大佛寺,前一世里,皇帝在赐婚之前,就先向方家透露了选太子妃的口风。紧接着,母亲就带她到各个寺庙布施,一半是为了炫耀,一半也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母女两个把京中的大小寺庙转了个遍,直到去了缘觉寺求了一支下下签,这才消停了下来。 当时她一门心思嫁给谢曜,在别的寺庙里抽到的签文都甚合心意,哪知在这缘觉寺中却抽到一支下下签,自然是心中不快。 待到解签时,她身旁的一个小姑娘见她脸色不好,小声跟她说道:“我看书上说,圣人求心不求佛,求签不过是为安心而已,姐姐何必苦恼?若是姐姐觉得签文不好,我刚求到的签文看着还不错,便与姐姐交换一下如何?”说着不由分说,伸手抢过了她手里的签文,并把自己手中已经解过的签文递给了她。 当时她展开小姑娘给她的签文看了一下,只记得是中平签,由于年深日久,又经历了一世,签文内容早已淡忘,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没记得太清楚。 回想起旧时经历,林紫苏头脑莫名有些胀痛,总觉得心中所记似有不完整之处,但一时之间又不知忽略了什么地方。 琥珀见自家小姐久久沉吟不语,笑着说道:“当时你瞒着夫人求了支签,说是怕我们泄露了天机,回来后还把签文锁了起来呢。” 林紫苏呆了一呆,脑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前世与今世有两道记忆交汇一处。她突然想到了一种极不可能的可能,口中喃喃道:“不会这么巧吧”,就转过了身,急匆匆地进了书房。 循着原身的记忆,她在多宝格下面的柜子最深处,翻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紫色小木盒。那木盒上面加了一把转轮锁,锁上紧箍着四个铜环,每个环上面刻有四个字,显然是要将特殊的四个字凑在一起方才能把锁解开。 林紫苏伸手在锁上摩挲,也不看锁上的字,凭着本能试探着转动四个锁环。不过几息的时间,只听“咔哒”一声,木盒上的锁应声而落。 她掀开木盒,急切地取出盒子里的一张纸片,只见上书:人间福泽皆有穷,浮华散尽终随风。三界众生皆虚妄,纵得自在亦是空。 看着纸片上的字,林紫苏有些痴了,她隐约记起了,前世里自己求的签上正是这四句话!她又仔细端详旁边附的一行小字,写的是:贪色相终归泡影,求自在亦是痴人。 林紫苏心下惊悸,上一世自己求到这个签文时,还是那个威远侯府高高在上的嫡小姐,既没有太多的经历,也没有读过太多的书,只是因求到了一支下下签而忌讳,全然没明白签文上这几句话的含义。 如今回头再看,前世的遭遇岂不正应了签文上所述!她没想到的是,原来在前世,自己与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已经有了这样的缘分,而在今世,方清颜与林紫苏仍然按着前世的缘分在缘觉寺相遇。 如果没有自己的重生,这一世的方清颜是不是依然重复着上一世的悲剧? 这一世里,自己带着前世的记忆成了康宁伯府的大小姐,方清颜早早亡故,二皇子妃另觅人选,谢曜也还没有成为太子按着这个苗头下去,是否意味着,这一世里,很多事都将和前一世不同了? 是的,不同了,这一世的林紫苏和方清颜已经融为一体了,那么一切与她们相关的都将发生巨大的改变。 林紫苏坐了下来,将签文放在桌子上,支颐凝思。 琥珀心中有些好奇,趁着林紫苏发呆的功夫,凑上前去看签文的内容。她平日里伺候林紫苏读书,也识了不少字,一见签文的内容,顿时头皮发麻:难怪自家小姐一脸呆滞,别是想岔了吧?忙出声劝道:“小姐,这签文是迷惑人的,可不能当真。” 林紫苏在心中理着前世今生,随意接过琥珀的话答道:“我瞧着挺灵验的,哪里迷惑人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琥珀低眉瞧着自家小姐沉思的模样,一弯黛眉下如篦子一般细密的睫毛,衬着笔挺的秀鼻,宛然还是以前的那个小姐,但嘴角微抿,眼神冷淡,姿态和神情又好像与以前的那个小姐又有些不太一样。 琥珀心中有些害怕,嗫嚅着道:“小姐,奴婢心里一直有句话想问您,但是又不敢问” 林紫苏抬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近些日子,奴婢觉得小姐跟换了个人似的,就好像就好像话本里说的,被附体了。”琥珀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林紫苏觉得琥珀这个说法很好笑,站起身用手指朝琥珀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问道:“附体?亏你想的出!那你觉得我是被 神仙附体了?还是被妖怪附体了?” “肯定是神仙附体了呀!”琥珀答得干脆,但语气中又有些不确定,低声道:“您要是妖怪的话,不就早把奴婢给吃了吗?” 听琥珀说的天真,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故意挤出一副狰狞的表情,阴森森道:“兴许我是个不吃人的妖怪呢?” 见林紫苏这副表情,琥珀跟着也笑了起来,“小姐您现在能骑马,又会武功,昨天还在庄子上救了大少爷,哪有这么善心的妖怪呀!” 林紫苏有些了然,自己重生之后虽极力掩饰,但前世里是个粗枝大叶的大小姐,许多习性一时半会无法和原身融合在一起,所展示出来的能力与原身的经历也极不相称。 有些事情或许还可以找借口,可原身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骑马射箭这种需日日勤练的技艺,万万无法在短时间内速成。 琥珀都已经发现了异常,那父母和兄长的古怪就说的通了,定是林问荆将庄子上的经过说与了父母,这才引起了父母的惊疑。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才会在关心中带着疏离,才会认为自己是妖邪上身,请来和尚驱灾辟邪。 想到个中原因,林紫苏心内少了些纠结,却多了一丝惶恐,这一世的父母对自己关爱有加,若是自己把重生一事说与父母听,他们会相信吗?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一家人呢? 不过家人们既然已经被自己的异常困扰,那自然要说清楚才行。 该怎么说他们才能信呢?林紫苏有些苦恼地问琥珀:“若是我说我被别人附身了,你会信吗?” 琥珀愣了一愣,还以为林紫苏是在说笑,不过看林紫苏的表情,又不像说笑的样子,正色道:“就算您被附身了,那还是奴婢的大小姐。您一直待奴婢很好,您说什么奴婢都信。” 林紫苏心下稍安,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琥珀拉住她问道:“小姐,你这着急忙慌地要去哪里呢?” “我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说去!”林紫苏心中有些急躁。 “小姐,您刚才说的是真的啊!”琥珀又确认了一下眼神,林紫苏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真的了,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琥珀看过不少自家小姐藏的话本子,从没想到话本里说的神乎其神的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道:“就算您说的是真的,老爷这会儿去了衙门,夫人是个眼泪多的,您这贸然去跟夫人说了,就不怕万一夫人受不住,有个好歹怎么办?” 林紫苏想了想,觉着琥珀说的甚有道理,起码自己得编好一个合理的说辞,再去向父亲母亲说个明白。 到了晚膳时,林紫苏向父母请过了安,毕氏一脸若无其事,说道:“老爷,缘觉寺那个灵云和尚太可恶了,您好不容易把他请了过来,结果倒好,在府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甩袖走人了,连半句明白话都给个交代,白瞎了我一番功夫,对了,亏我还给他奉了五十两银子。” 林远志摩挲着胡子,听着毕氏絮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劲力越来越大,待到毕氏说完,竟将几根胡须生生给捻断了。他懊恼地看了看手中几颈断须思索着,脸上却浮现了喜色,缓缓说道:“灵云大师乃是世外高人,自然与那些江湖骗子不同,大师什么也没说,那便是府里一切安好。” 毕氏点头道:“但愿如此。”转头朝林紫苏问道:“大姐儿,你背上的伤如何了?我听翡翠说你今日在屋里呆了一天,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林问荆也帮腔说道:“是啊,就算大师再有神通,治病还是要靠大夫才行。”这说法惹来了毕氏的一记白眼,林问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儿没事”,林紫苏下定了决心,见屋子里就父母和哥哥三人,蓦地离了椅子直跪了下去,叩首道:“女儿有一些话,须向父亲母亲大人言明!” 林紫苏这一跪,林远志和毕氏顿时慌了神,林远志忙命林问荆扶起林紫苏,说道:“咱家不兴这个,有什么话好好说就行。” 林紫苏怕吓着父母,站直了身子,试探着说道:“女儿自年初从庄子上回来后,发觉身上多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彷佛是被人附身了一般” 毕氏惊呼一声,又赶忙用手捂住了嘴。 “自从多了这些记忆,女儿近几个月食不知味,睡难安寝,总被梦魇困扰。不过也得了许多好处,往日里许多不懂的东西无师自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儿也都豁然开朗” 林紫苏见父母没说话,接着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女儿思虑再三,本想将此事说出来,又恐这等虚妄之事吓着了双亲,请原谅女儿不告之罪!”林紫苏说完,又跪了下去。 林紫苏唯恐家人被吓到,在心里编了一天的话说出来还是漏洞百出,因此说得是含含糊糊。她说的玄乎,室内三人听完均是惊疑不定,林远志与毕氏对望了一眼,吁了一口气,说道 :“自年初以来,我和你娘就觉得你变了许多,当时还以为你是被惊吓所致,也没太在意。昨日听荆哥儿说起你舞刀弄剑的,想着你自小喜静不喜动,哪里懂得这些,我这心里横竖觉得不对劲,还道你是中邪了,没想到没想到” 毕氏不等林远志说完,上前将林紫苏她揽在怀里,哭泣道:“我苦命的女儿!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这一番真情流露,眼泪如泉涌一般,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林紫苏感觉到了毕氏的心意,满心的忐忑顿时化为乌有,安然的依偎在毕氏身上,轻声呢喃道:“母亲不必伤心,女儿好着呢!以前我是一个人孝敬您,以后就成两个人孝敬您啦!” 林问荆在一旁安慰道:“是啊,妹妹如今厉害着呢,您是没见到昨日在庄子上,妹妹箭无虚发,把贼寇杀的屁滚尿流,连我这个哥哥都能保护得了。” 毕氏横了他一眼道:“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她可是你妹妹,遇上事你让她冲在前面,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毕氏训了林问荆一通,又接着道:“瞧瞧你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明儿个我就让老爷给你寻个教习师傅,每日练上几个时辰,省得日后再遇到麻烦了,还得让你妹妹护着你。” 林问荆哀嚎一声道:“母亲您就饶了我吧,儿子不是学武的那块儿料,我看妹妹现在倒是挺有天分,这教习师傅给妹妹正合适。” 经过林问荆这番插科打诨,一家人的愁绪慢慢散去。林远志仍有疑虑未解,不过眼见着夫人c儿子和女儿聊得正好,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轻咳了一声道:“大姐儿,你遇到了这等奇事,如今又带着伤,这些日子好好在家歇着就是,这几日就不要再出门了。” 二十 故旧 看着父亲笑容里仍带着一丝隐忧,林紫苏知晓,今日里若不是把此事说的明白,说不定日后还会再横生枝节。当下也顾不得林问荆朝她使眼色,把前世的遭遇简略地跟林远志说了。 只不过此事骇人听闻,前世里的种种又与这一世关联,她讲述时隐去了人名,只说记忆当中那个人是公侯之女,嫁与了太子成了太子妃,太子登基之后,她虽有皇后之名却不得皇帝恩宠,最终只能在冷宫之中了却一生。 毕氏唏嘘道:“自古以来宫深似海,这位女子也是个可怜人。”说着又想起了一事,朝林紫苏道:“紫苏,那个灵云和尚早上见了你之后那么恭敬,是不是也看出了一些东西?” 林紫苏摇了摇头,正要答话,只听林远志沉声说道:“灵云大师既不言明,我们不必胡乱猜测。此事离奇古怪,不足为外人道”,说着专门叮嘱林问荆道:“尤其是你,事关你妹妹生死,万万不可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林问荆肃然应允,不多时下人们进了晚膳,往日里一家人在席间都是有说有笑,今日却心照不宣地遵循食不言的古训,吃的极是沉闷。 林紫苏自知附身一说着实是荒诞,需要给家人接受的时间,吃了几口饭,便以身体未愈为由回了自己院子。 这一晚上林家人皆是无法安眠,第二日一早,林紫苏向毕氏请安时,就见毕氏一脸厚厚的妆容,饶是如此,也没遮住眼下浓重的黑影。林紫苏知道母亲心思不安,正安慰时,门房送过来一张请帖,却是梁婉怡以切磋诗画为由,邀林紫苏过几日到昌国公府一聚。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昌国公府的二小姐相请论诗,既是对林紫苏才情的认可,也是身份的象征,毕氏大喜过望之下,倒是把附体的事给抛在了脑后。 毕氏郑重其事地同林紫苏说道:“大姐儿,昌国公府的梁二姑娘真心实意相请,咱们也不能短了礼数,总须备些礼物才好。” 各个府第之间来往,表面上的礼数自然要做足,好在前些日别府前来道贺时,给林府送来了不少礼物,选几件合适的礼物倒不难。 除了明面的礼物,还需要给梁婉怡同辈的姑娘们各备一份见面礼,这让林紫苏发了愁。 姑娘们之间多是送一些小首饰或亲手制的绣品,以昌国公府的地位,寻常的珠宝配饰自然是看不上,而林紫苏的女红又实在是一言难尽,母女两人合计了半天,林紫苏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前些日子在祖父的笔记上见到一副秘方,书中言道“取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c清心草杂以研磨,晾晒后异香绕室,经久不散,其香可驱虫蚁c安精神,定心志”,正是做香囊用的材料。 正值春日,女儿家赠送香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母女两个计议着做了分工,由毕氏招呼着几个下人缝制香囊,林紫苏则负责到药铺选药材。 康平伯府所在的东城,正是小商小贩集聚之地,出了府门口的二里巷,不远处的广汇街和惠丰街上就有好几家药铺。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都是极其常见的药材,林紫苏没花费多少银子就轻易买到,但秘方中的一味药材清心草却没人听说过,如此问了三四家药店,说法竟出奇的一致。 林紫苏问遍了两道街上的药铺和医馆,既问了年轻的伙计,也问了几位年老的大夫,均是不知清心草为何物。眼看着又走到了惠丰街的街尾,清心草还是无处可觅,她心中气馁,抬头见不远处胡同的一角有一家小店,这家店连招牌都没挂,就在门前挂了一个杏黄色的幌子,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药”字。 林紫苏瞧着这药店极其寒酸,又躲在这么偏僻的角落,怕是整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关顾。她也没抱希望,打着问完就回家的念头进了药店。 进了店倒吓了一跳,小小的一间店内竟然挤了五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懒洋洋的坐在柜台的后面,一身大夫的打扮,似是这店里的掌柜。站在柜台前的四个人皆是一身青衣,领头那人本来还在说着话,见林紫苏进来,便闭口不再言语。 这店本来就狭小,又站了这几个人,林紫苏和翡翠进了门,屋里顿时挤满了人。林紫苏不欲多呆,来不及打量店内的几个人,开门见山问道:“掌柜的,你这里可有清心草?” “清心草?”那掌柜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小店没有这药!” “老先生既是有生意,那咱咱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领头那人打量了林紫苏一眼,闪身出了药铺,另外三人也畏畏缩缩地跟着出去。 掌柜的在后面高叫道:“小老弟,回去同你家管事儿的说一声,我知道他一向是菩萨心肠,也想照顾我的生意。可各处有各处的规矩,他也不能成日价的把病号 偷偷往我这里送,上面若是知道了,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四人恍若未闻,掌柜的等四人走远,脸上懒洋洋的笑容瞬间消失,一脸警惕地盯着林紫苏问道:“这清心草之名,姑娘是从何处听来的?” 林紫苏道:“我想缝制几只香囊,正好在医书中见了一个清心安神的方子,别的药品都买到了,如今就差清心草一味药,不知贵店中可有这味药?” “没有没有!老头子看了一辈子的医书,书里从未有清心草的记载,也肯定没缝香囊的方子。”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除了在祖父的笔记中见过之外,确实未曾见过其他的医书中关于清心草的记载,不过这掌柜的说的言之凿凿,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掌柜说话间,看到了翡翠手中提着的药材,用力的嗅了嗅,喃喃道:“苏合c辛夷c绿丁c藿香c归香,你这丫头或许没骗我,不过这绿丁在这副方中有何用处?” 那掌柜似是想到了什么,混浊的眼珠精光一闪,说道:“姑娘,今日小店的确没有清心草这味药,你若是急用,我这就着手炮制。明日这个时间过来,我给你备着。” 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这会儿又说的如此干脆,林紫苏反而有些猜不透掌柜的想法。掌柜看透了林紫苏的疑虑,说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这清心草非寻常药材,若是你拿去作奸犯科,老头子岂不是要被你连累了?药我可以卖给你,但这香料,你得当场配给我看一下。” 这药店透着古怪,别的药店伙计学徒都有好几个,这店里就只有这掌柜一个人,而且看起来有些颠三倒四,不过这也算是家门口的药铺,林紫苏倒不担心对方耍什么花样。 第二日正午,林紫苏又带着丫鬟去了这家药店。药店里依旧是空空荡荡的,那掌柜显然是一直在等着她上门,见她进了药铺,笑着说道:“小丫头,老头子可是等了半天,还以为你不敢来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掌柜急不可耐地指着柜台上早已备好的几味药,说道:“药都准备好了,你按着药方当场配给我看一下”,说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慎重说道:“那清心草得来不易,你可要悠着点用。” 自祖父去世之后,林紫苏虽将家中医书背的滚瓜烂熟,却因无人引导,连最基本的识药c辨药c制药也未曾学全,这时面前摆了六味药,看的着实有些头大。 她依着书上的描述一一分辨,又按着方子的分量称重,手忙脚乱的将几味药混在一起,药渣溅的四处都是。掌柜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你这丫头能说出清心草,还以为你也是懂些医术的,哪知是个门外汉,白白糟蹋了如此多的药。切段c研磨这些想来你也不会,这样罢,你把药方和我说一下,我来帮你配。” 林紫苏将祖父笔记中的方子说了出来,掌柜手把手教着林紫苏如何调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林紫苏总算是按着方子把药配好了。她本以为调配香料轻而易举,没想到竟也有如此复杂的流程,难怪古人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林紫苏饶有兴致的盯着掌柜,眼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掌柜瞥了林紫苏一眼,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手底下仍是有条不紊的研磨着香料,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这等简单的事本不该老头子做,只是最近生意不好做,刚刚把伙计给辞退了,我也只得勉为其难了。” 一股清淡的香味从掌柜手底下弥漫开来,这香味比寻常香料的香味要浅一些,少了许多浓郁,多了一丝柔和,让人闻了后十分受用。 掌柜赞叹道:“这方子实在是别出心裁,嘿,我怎么就没想到,清心草居然还有这等妙用!”经自己的手能配出如此神妙的香料,饶是那掌柜半生行医,也乐的眉开眼笑,不顾林紫苏在一旁,竟哼起了小曲。他正暗自乐,忽地想起一事,正色问道:“小丫头,昨日我就忘记问你了,你是姓林还是姓屈?” 莫非是祖父的旧识?林紫苏心念一转,说道:“我姓林,不知掌柜有何见教?” 听林紫苏自报家门,掌柜一拍大腿,跳了起来,说道:“凭你这方子,老头子就该想到了,能把清心草这样用的也只有师兄了!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你与林厚朴如何称呼?” 掌柜没等林紫苏答应,斜了林紫苏一眼,又道:“老头子孙杜仲,看你的年纪,该叫我叔祖才对。” 林紫苏绞尽脑汁,从原身的记忆中扒出了一些幼时的片段,虽然有些模糊,倒是能与今日的情形对照上,于是轻声说道:“林厚朴正是家祖,我曾听祖父提起过,我们林家虽是时代行医,他却是师承岳州薛医科,除他之外,还有两位师弟。” 孙杜仲肃然道:“不错,我跟你祖父林厚朴是同门师兄弟,他是我大师兄。” 孙杜仲和林紫苏攀谈起来自己的来历。原来当年孙杜仲的师傅薛医科一共收了三位徒弟,大徒弟林厚朴,正是林紫苏的祖父,二徒弟孙杜仲,三徒弟屈黄柏。三人同门修习了数年, 林厚朴和孙杜仲相继考入了太医院,因薛医科一生未娶,承继师门衣钵的重任就落在了三徒弟屈黄柏的身上。 自大衍开国以来,《大衍会典》明文规定,“凡军﹑民﹑医﹑匠﹑阴阳诸色户,许各以原报抄籍为定,不许妄行变乱”,从军者被编入军户,煮盐者被编入灶户,医生被编入医户,诸色户父子相承,世代永冲,不得更改。 屈黄柏本是为了超越两个师兄,才承继了师父的医户,哪知后来连连考了四次太医院,还是被淘汰了下来,眼见着师兄们一路高升,而自己只能居于岳州,屈黄柏心中愤懑,竟借着游医之名不知去向。 其后林厚朴升了太医院的院使,回乡探亲亡于瘟疫,而孙杜仲没了师兄的照应,在太医院里屡受排挤,心灰意冷之下,辞了太医院的差事,躲在京城中开了这样一间小小的药铺。 说起大师兄亡故,三师弟多年无音信,孙杜仲叹道:“没想到师门凋零如斯,当年一门三兄弟,如今只剩老头子一人了。” 孙杜仲说着,又满脸嫌弃的看着林紫苏,道:“当年师兄医术超群,太医院中无人不服。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教的,林远志那个死脑筋的小子也就罢了,你这小丫头看着挺机灵的,身为林家的后代,居然不通医术,传扬出去都是笑话!” 林紫苏有些羞窘,只听孙杜仲又道:“就算林家现在得了皇帝的恩赏,也不能忘本!林远志那个混小子,满脑子只记着当官了!这样罢,老头子也不去占你的便宜,每月里你来帮老头子几天忙,今日的这些药就当送你当见面礼了。” 今日一番攀谈,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这个面容亲切的掌柜居然是自己的叔祖,而且就在自己家门口,实在是意外之喜。听孙杜仲的意思,是想指点自己的医术,林紫苏眉开眼笑地应承了下来。 她带着制好的香料回到家中,把香囊赶制出来后,当晚就向父亲说了孙杜仲一事,本以为林远志会高兴,哪知林远志听完林紫苏的叙述之后,沉着脸道:“大姐儿,这孙杜仲名义上虽是长辈,但自你祖父去世之后,与我家再无往来,你当他是个萍水相逢之人就行,不必记挂在心上。” 二十一 失礼 不过是隔了两个街道,这么多年却从无来往,林紫苏本就对孙杜仲与自己家的关系感到好奇,听父亲这样说,更觉其中大有隐情。不过父母因为附体一事被吓得不轻,林紫苏心下有些愧疚,林远志既然这样说,她也不愿当面拂逆父亲的意思,当下道:“女儿记得了。” 三月二十二,正是梁婉怡约好的日子,毕氏生怕自家姑娘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从自己的嫁妆里寻了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提前送到了林紫苏的闺房中,这一番打扮花了林紫苏不少时间,林紫苏没来得及吃早饭,就坐上马车朝昌国公府赶去。 昌国公府是皇后的娘家,距离皇宫不过一条街,而康宁伯府位于东城,紧挨着崇仁门。城外小贩皆从崇仁门出入,东城又遍布各种铺子,是以林紫苏早早出了门,到昌国府时还是过了巳时。一位嬷嬷守在昌国府的门口,见一辆黑顶马车停在了府门外,又带着一位丫鬟,像是自家大姑娘邀的客人,但看马车的式样和丫鬟的装束,又不像是公侯人家出来的。 那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浅浅行了一礼,问道:“这可是康宁伯府大小姐的坐乘?” 琥珀应声答道:“正是,我家姑娘应贵府大姑娘所邀,到贵府上一叙,不知嬷嬷如何称呼?” 因着昌国公府的大夫人有过交代,那嬷嬷一听是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忙堆出一脸笑意,说道:“奴婢姓江,奉命迎接姑娘入府。” 江嬷嬷这话说的含糊,林紫苏和琥珀也都未曾在意,任由着她引着马车到了昌国府的仪门。早有轿子在仪门内候着,载着林紫苏去了后院,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停到了一所院子门口。 林紫苏下了轿子,还以为是到了梁婉怡的院子,抬眼四处打量,见园中的布局和装饰皆是富丽堂皇,不像是姑娘家住的地方,心下奇怪,问道:“江嬷嬷,怡姐姐可是住在这院子里?” 江嬷嬷陪笑道:“这是我家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喜爱聊天,姑娘第一次到府上来,正好与我家太夫人说说话。” 林紫苏前来做客,拜访梁家的长辈原属应当,但身为主家,未与客人提前言明,便直接将客人带到了长辈的院中,显然是有些失礼。林紫苏不欲与下人们计较,淡淡一笑道:“请江嬷嬷引路罢。” 前面一名婢女疾步进了花厅通报,后面江嬷嬷引着林紫苏进了房门,林紫苏走近花厅,就听到里面正如蜂房一般,“嗡嗡”声不绝于耳,显是正在商议事情。林紫苏愣了一下,不知道梁家人把自己这个外人请到这里来是何用意,她稍作思量,将琥珀留在了花厅门口。 花厅里梁家几房的夫人c姨娘和姑娘们都还在,见江嬷嬷领了一个面生的姑娘过来,皆是盯着林紫苏看,心中不约而同起了疑问,这个姑娘是何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太夫人的院子里? “晚辈林紫苏,见过太夫人和各位夫人”,林紫苏朝坐在上首的梁太夫人施了一礼,接着打量起坐在主位和次位的两位夫人。主位上的梁太夫人约莫有五十多岁,穿了一件铁锈色鹤纹褙子,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旁边的次位上坐的是昌国公夫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上金灿灿的步摇,脖子里悬着一串洁白滚圆的珍珠,一身的珠光宝气衬得一张脸更加瘦长。林紫苏行完礼,梁太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昌国公夫人就笑着说道:“哎呀!难得林大姑娘到我们府上来,不必多礼。” 昌国公夫人跟林紫苏寒暄了几句,迫不及待地给梁太夫人介绍了林紫苏,紧接着又催着林紫苏和坐在下首的几位夫人见礼。昌国公夫人嘴角虽带着笑,神情仍是有些刻薄,下首的几位夫人皆是不敢多言,只是面带敷衍的应了几句。 梁婉怡站在母亲的身后,心中气恼,这江嬷嬷是母亲身边的人,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地把自己的客人给领到了祖母的居室,定是得到了母亲的授意。当着祖母和林紫苏的面,梁婉怡不好指责母亲,趁着母亲停顿的功夫,朝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你到我的小院中稍坐,我随后就过去。”说着招呼了身后的一名婢女,命她给林紫苏带路。 林紫苏如蒙大赫,微笑着朝梁太夫人行了一礼:“晚辈今日贸然前来,打扰了贵府的事务,不敬之处,请太夫人和各位夫人多多宽宥。”说完正欲跟着婢女退出花厅,不料昌国公夫人却叫住了她,说道:“林大姑娘莫急,听怡姐儿说,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你对她多有照顾,我还没向你当面道谢。”说着便指了指梁婉怡身旁的空座位,请林紫苏就座。 昌国公府的几位夫人一大早过来时就见花厅里多了个座位,还在暗自诧异,以为府里要有大事发生,心下都是惴惴不安,这会儿终于明白了昌国公夫人的用意,互相使了个眼色。林紫苏有些为难地看了 梁婉怡一眼,准备坐下去,梁婉怡站起身扶住了她的肩头,对昌国公夫人说道:“祖母,母亲,紫苏妹妹远来是客,我先陪她回院子。” 看女儿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昌国公夫人本想开口怒斥,随即反应过来,她心中所图之事还需仰仗女儿,总算强忍住怒意,一脸不快地说道:“知道了,你既是有客人,这便回去罢。” 话音刚落,花厅外传来一阵哭声,接着一个凄厉的女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饶命啊!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这个声音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竖着脖子朝门外瞧去,都想看出个所以然。昌国公夫人脸色大变,不顾林紫苏在场,尖声叫道:“拖下去!快将这贱婢拖下去!” 她一声令下,便有一个婆子疾步走了出去,紧接着耳光声c叫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啼哭声又传到了花厅里,只听那女子边哭边道:“奴婢死不足惜,但奴婢怀的可是大公子的骨血,求夫人看在大公子的面子上,饶奴婢一命吧!” 昌国公夫人“嚯”地从椅子上跃了起来,一口火气也不知该发在谁头上,连连拍着桌子吼道:“办个事都不利落,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见夫人又急又怒,又有两个婆子移步出了花厅。不一会儿,院内的哭叫声便停了下来,瞧着大厅内各位夫人晦暗不明的脸色,林紫苏心下有些懊悔刚才走的慢了,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和梁婉怡悄悄地坐了下去。 花厅里静了片刻,梁太夫人轻咳了一声,问道:“老大媳妇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昌国公夫人不以为然,气鼓鼓坐回了椅子中,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泰哥儿那边的一个丫头恃宠而骄,儿媳教训了几句,受不了委屈就找您老来告状了。” 梁太夫人刚刚听出了一些门道,既然涉及到梁家长孙的骨血,那也顾不得梁家的面子了,于是冷着一张老脸,问道:“果真如此?那丫头说怀着大公子的骨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昌国公夫人说道:“那是这贱婢为了逃避惩罚,胡乱说的,母亲不必当真。” 婆媳俩正说着,又是一阵喧哗传了过来,一名婆子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大公子!太夫人和大夫人正在待客,您可不能进去”紧接着一个男声传了过来:“狗屁客人!什么人能有红袖重要!” 林紫苏和梁婉怡都听出这是梁铭泰的声音,紧接着就见梁铭泰拽着一名女子的手腕进了花厅,那女子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道:“奴婢知错了!求太夫人和大夫人饶奴婢一命!” 林紫苏见这女子面容姣好,虽是一身丫鬟装扮,身上比普通的丫鬟多了几件亮眼的首饰,一双美目淌着眼泪,显得楚楚可怜,想来就是方才在院中哭喊的女子。梁铭泰不看花厅里有哪些人,大步走到昌国公夫人面前,也不行礼,开口问道:“母亲,红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竟要置她于死地?” 昌国公夫人一时气结,指着梁铭泰说道:“逆子!为了这个贱婢,连我的话也敢违抗了是不是?母亲可都是为了你好!” 梁铭泰这会儿存心想把事情闹起来,进院子前还有意灌了几口酒,胆子也大了一些,叫道:“我就不听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要是没了红袖,以后我就不娶亲了!” 梁太夫人知道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是怎样的德行,生恐从她们的嘴里跳出更上不了台面的话,当下把手中的茶盅往桌子上重重一顿,指着红袖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太夫人平日里虽不管事,但身份在那里放着,她这一声吼,昌国公夫人和梁铭泰皆是停住了吵闹。红袖朝梁太夫人又连连叩了三个头,抽泣道:“奴婢怀了大公子的骨血,大夫人说不合规矩,让奴婢把这孩子去掉。奴婢已经按大夫人的吩咐喝了三日的凌霄汤了,今日大夫人又让厨房里给奴婢送了马钱子汤,这样喝下去,奴婢哪里还有命在呀!” 凌霄汤和马钱子汤都是堕胎之药。凌霄汤有活血调经之效,往往被大户人家作堕胎之用,而马钱子汤通络散结,虽能达到堕胎的功效,但本性寒毒,体弱者服后,稍不注意便会命丧九泉。林紫苏熟读医书,自然知道这两味药,她皱了皱眉头,只觉这昌国公夫人一身小家子气,毫无当家主母做派,教出来的儿子梁铭泰也不成器,心里愈发对昌国公夫人轻视起来。 梁婉怡偷偷看了林紫苏的表情,脸色羞红,恨不得有个地缝钻下去才好。她凝了一下心神,起身道:“祖母,母亲,你们处理府里的事务罢,我有客人,就不在这里相陪了。”说完也不行礼,拉着林紫苏径自出了花厅。 梁铭泰这才看到了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呆立在原地道:“林林大姑娘?” 自梁铭泰磨着自己求娶林紫苏之后,昌国公夫人找人打听了一番,觉得林家不过占个康宁伯府的爵位,始终是乡下小户,上不了台面。后来听说林紫苏在百花宴上显了技艺,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她又觉难得这姑娘有文采,配自己的儿子勉强凑合,既 然儿子喜欢,那遂了儿子的意思便是。 有了这些前提,林紫苏出身不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低头娶媳妇嘛,门第浅一些也好,等嫁过来后反而容易被自己拿捏,要是娶个宫里的公主,自己也供奉不起,想了几日,越发觉得这门亲事靠谱。 待拿定了主意,昌国公夫人又厚着脸去求了皇后,想请皇帝颁个赐婚的旨意。然而皇后本就不甚得宠,皇帝借着立太子的由头将皇后敲打了一番,皇后哪里还敢再在皇帝面前多言? 见皇后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梁铭泰又闹得厉害,昌国公夫人无奈之下,听说女儿梁婉怡与林紫苏关系尚可,就怂恿着女儿邀林紫苏上门。一来是让林紫苏见识一下昌国公府的繁华,生了向往之心;二来也好在婆母和妯娌面前卖弄一下自己的眼光,巩固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于是就耍了个心机,命江嬷嬷守在门口,将林紫苏接到了这里。 经过红袖这一闹,昌国公夫人的计划全部落空,梁铭泰还没娶亲,通房丫头怀了庶子,这在哪家府里都是一桩丑闻,偏偏强行让丫头堕胎的事,又当着林紫苏的面被揭了出来,更让她羞恼。梁铭泰哭丧着脸,问道:“母亲,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昌国公夫人当众失了面子,心里极不舒服,梁铭泰这一问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挥手抽了梁铭泰一巴掌,厉声道:“你这个逆子!你爱娶谁就娶谁,以后我不管了!” 二十二 醉酒 梁婉怡带着林紫苏回到了自己院子,招呼着丫鬟给林紫苏上了茶。她心中的气还没消下去,刚刚又是一路小跑,胸口兀自起伏不停。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今日自家府中闹的这一出着实丢人,还当着林紫苏的面给抖了出来,梁婉怡叹了一口气,蹙眉说道:“妹妹,今日邀你过府,本来打算与你谈诗论画,没想到唉!实在是对不住之至!” 林紫苏朝她报以一笑,说道:“姐姐不必多想,谁家也不想摊上这样的事情。令堂和令兄胡闹,又怎能怪到你的头上?” 梁婉怡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道:“妹妹,我有几句心头的话,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她见林紫苏点头,接着说道:“其实其实一开始,我是想让你做我嫂子的。” 林紫苏瞪圆了眼睛,回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难怪梁家兄妹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原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只听梁婉怡又道:“当初我大哥跟我说要娶你的时候,我只是好奇,他那个人惫懒贪玩,又没什么长性,就想看看他为何会起了这样的心思。后来见我们兴趣相投,更想着让你嫁到我们府中,那我俩在一起玩的时间就更多了。” 梁婉怡按了按眉心,接着道:“今日我总算想通了,就我哥哥那个样子,哪里能配得上你呢?况且出了这样的丑事,万万不能让你跳进我们家这个火坑。” 林紫苏听她说得真诚,笑道:“怡姐姐,哪有人像你这样说自己家的?再说了,你可是马上就要及笄了,你只想着让我嫁到贵府,就没想过自己要嫁出去吗?” 梁婉怡倒是没想过这一茬,沉思了一下,幽幽说道:“我们府中的情形你也是见过的,况且我母亲那个人我上面还有个大姐未嫁,哪能轻易地嫁出去。” 两人在房里说了会儿体己话,梁婉怡心情好了一些,不再去想那些堵心的事情,说道:“近日我闲来无事,想起当日在舒华阁里妹妹做的那副碧桃图立意甚好,得了些灵感,胡乱作了几幅书画,还请妹妹雅正。” 梁婉怡携着林紫苏的手进了自己的书房,梁婉怡的书房占了两间屋子,甚是宽阔,东墙上挂了一幅牡丹孔雀图,画风工整细致,色彩饱满,洋溢着富贵之气;西墙上却挂了一幅行草,整幅字写得是风神洒脱,姿态备具,颇有竹林之风。 这一左一右的书画风格迥异,林紫苏有些好奇,说道:“怡姐姐,你屋子里这两幅书画倒是有些别致。” 梁婉怡指着牡丹孔雀图说道:“这幅画是我临摹王文渊所得,可惜笔力太弱,只得其形,未得其意。”她摇了摇头,似是有些惋惜,又指着西墙上的那幅字道:“这幅字是我去年所作,妹妹看看如何?” 林紫苏仔细辨认,只见上面写的是一首词:“陌上绿杨堤,柳外青骢路,南山寻芳花似锦,闲愁不须诉。碧霄玉楼空,月宿银河渡,欲步蟾宫访姮娥,只恐归期误”,下面落款:“正兴十七年春夜凌云居士醉书”。 这首词句意直白洒脱,正与书法相得益彰,林紫苏抚掌赞道:“词漂亮,字漂亮,姐姐人也漂亮。” 梁婉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妹妹你说错了,应该是‘人漂亮,词漂亮,字更漂亮’才对!” 两人顿时笑成了一团,笑了良久,林紫苏道:“姐姐的灵秀之气,在这副字上可见一斑”,梁婉怡颇有些自得,说道:“这幅字是我去年写的,当晚贪杯多喝了些桃花酿,就信笔而书,不想竟成了得意之作,后来却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惋惜道:“为了写字,存了好几年的佳酿都被我给喝光了,着实是可惜!” 两人聊了一会儿书画,转眼就到了午时,梁婉怡道:“本来我想着让你见见我的几个姐妹,不过府里人多嘴杂,今日我哥哥一闹,指不定闹出了什么破事儿。午膳就在我这里用吧,我这院子后面有个花园,咱们可以边喝酒边赏花。” 听到喝酒和赏花,林紫苏眼睛一亮,忙点头应允。 三四月天气,正是百花齐放之时,两人步入花园,满目姹紫嫣红,花香混在暖风之中四处飘散,轻嗅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梁婉怡的脚伤还未痊愈,两人沿着曲径一路赏玩,琥珀和其他丫鬟远远的跟在身后。没走多远,就见到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两人走到凉亭处停了下来,梁婉怡指着亭中的石凳说道:“此处景致不错,咱们歇一歇,我叫人把酒菜送过来。” 不多时就有下人提着食盒过来,将酒菜一一布在了凉亭中的石桌上,四盘精致的小菜加上四色细馅点心,将石桌摆的满满的。 梁婉怡望着凉亭外的花红柳绿,心中甚是舒畅,说道:“天朗气清,春和日丽,最宜 对酒作歌。可惜往年酿的酒被我糟蹋光了,只能委屈妹妹尝尝我今年新酿的酒了”,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两壶酒,问道:“梨花白和海棠红,妹妹喜欢喝哪一种?” 两壶酒都还未曾斟出,酒香已经传了出来,林紫苏心头有些动摇,不过想起在永安长公主庄子上的醉酒,不敢再轻易答应,唯恐自己又喝多出丑。当下猛摇着双手,说道:“不成,不成,怡姐姐你放过我罢,我沾上酒便醉,前几日在长公主的庄子上,不过喝了三杯酒,就分不清天南地北,这两壶酒下去,怕是要醉的走不动路了。” 梁婉怡想起那日林紫苏憨态可掬的模样,笑道:“无妨,我这淡酒喝不醉人的。” 林紫苏伸手拈了一块儿点心放入口中,也是笑道:“我喝醉酒可是会发酒疯,怡姐姐不怕我把你的小院给拆了么?” 梁婉怡道:“今日你是客人,若是拆了我的小院,那我也就只得认了。” 两人说笑间,梁婉怡端起一杯斟满的酒放到林紫苏面前,酒香混着花香沁入到林紫苏的肺腑,勾起了林紫苏肚中的馋虫。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酒杯道:“既是姐姐酿的酒,那我就尝一杯罢。” 林紫苏一饮而尽,只觉这酒如风过梨花,酒虽入肠,依然是唇齿留香,她砸了下粉嫩的嘴唇,说道:“入口有些清淡,又带着梨花的香味,怡姐姐,方才我喝的是梨花白么?” 梁婉怡道:“不错,只是酿的时日有些短,后味还是薄了一些”,说着又给林紫苏斟了一杯酒,笑道:“你再尝下这海棠红。” 两杯酒下肚,林紫苏觉得今日的酒入口香甜,与果露无异,当下纠结之心尽去,与梁婉怡接连碰了三大杯酒。 两人杯来盏去,不知不觉间,林紫苏脸颊上已然浮现出两片酡红的云彩,她心情大好,站起身来,说道:“怡姐姐,大好春日,咱们赋诗一首如何?” 梁婉怡的酒量甚豪,此时也不过微醺,听林紫苏提议作诗,正合她的心意,脆生生答道:“妹妹这个提议好!”当下便命丫鬟取纸笔过来,丫鬟还没走出多远,梁婉怡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妹妹稍候,我去趟净房。” 梁婉怡和取纸笔的丫鬟刚离了凉亭,花园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铭泰上午与母亲一番争吵,被甩了一巴掌后,心里的那口气就随之泄了。毕竟母亲是后院的当家,轻易得罪不起。他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说了些软话,又听了母亲一个多时辰的教训,总算是把红袖给安顿住了。 没了后院的干扰,梁铭泰想着上午当着林紫苏的面儿出了丑,须得把自己的面子给挽救回来。在他看来,赌约输了不要紧,不过是千把两银子的事儿,他大公子的面子可绝对不能丢。 因此,须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把事情说清楚,让林紫苏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比另外那两个薄情寡义的家伙更好。至于林紫苏选了谁,他有些在乎,这样一个宜嗔宜喜的美人儿没机会一亲芳泽,未免有些可惜;然而又不太在意,左右自己是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只要面子不丢,日后还怕娶不到夫人吗? 梁铭泰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喝闷酒,听身边的小厮说起妹妹和林紫苏在花园中赏花,就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他惧怕父亲,而父亲对妹妹梁婉怡甚是看重,久而久之,对梁婉怡也就有了些忌惮。 他不敢硬闯妹妹的院子,也不敢打扰妹妹的雅兴,远远看见只有林紫苏坐在栏杆旁,对着亭外指指点点,她身旁立着一个侍女,两人不知说起了什么,同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笑声传到梁铭泰的耳中,梁铭泰心里莫名有些发痒,觉得这笑声就如同羽毛一般,不住地在他的耳朵附近拂过,让他不由自主的着魔,只想离得更近一些,让耳朵更舒服一些。趁着梁婉怡不在,他提气奔到了凉亭下面,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急切道:“林大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琥珀横了梁铭泰一眼,伸手把梁铭泰拦在亭子口,没有说话。林紫苏却是毫无反应,就似没有听到一般。 梁铭泰觉着自己也是这府里的主人,没必要太客气,用力推开琥珀的手,踏上一步走进亭子。他提起石桌上的酒壶,朝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上午多有冒犯,我敬你一杯酒,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琥珀对梁铭泰没什么好印象,见他走近自己的小姐,忙走上前去挡在林紫苏身侧。 林紫苏着实是有些醉,心里还在想着梁铭泰所说的赔罪是什么意思,手中的酒杯却举了起来。梁铭泰给她斟了一杯酒,她一口饮了下去,朝琥珀娇笑道:“怡姐姐酿的酒可真不错,得好好学一下,等回府了咱们也做着试试。” 这一声笑如同天籁之音,梁铭泰心中一荡,目光顿时灼热了起来,近乎贪婪的盯着林紫苏精致的小脸。 今日的天气有些暖,林紫苏又吃了不少酒,脸颊如玫瑰一般娇艳,粉白的鼻尖沁出密密的细汗,仿佛花蕊上点缀着晶莹的露珠。 梁铭泰看的有些痴,他上前一步,笑道:“林姑娘,今日你远来是客,我再敬你一杯。”他说着又提起了酒壶,林紫苏把酒杯举了起来,等着梁铭泰斟酒。 琥珀见梁铭泰的笑殊无恭谨之意,替自家小姐担心,斥道:“梁大公子请自重!你酒也敬过了,该回去了!” 梁铭泰色心之下有了色胆,对琥珀的警告充耳不闻,他举着酒壶的手没动,另外一只手鬼使神差地往林紫苏的脸颊上伸了过去。 琥珀在一旁看得真切,伸手朝梁铭泰脸上抓去,怒斥道:“你这个登徒子,离我家小姐远点!” 登徒子!林紫苏耳听得琥珀大声惊呼,就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朦胧之间她也没有多想,握住面前那只手用力一扭一拉,紧接着一脚踢了出去。这一脚正踢中了梁铭泰的肚子,梁铭泰一声惨叫,倒退了几步,顿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远远站着的下人们都愣住了,站在一旁的琥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紫苏,叫道:“小姐!你没事吧!” 林紫苏本来还有些懵,梁铭泰的惨叫和琥珀的惊呼,倒是让她醉意惊醒了一大半,她转头张望,见梁铭泰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没有站稳,跌了一个马趴又坐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下人见梁铭泰倒地,忙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把梁铭泰架了起来。 梁铭泰觉得自己的手腕似是被扭断了,肚子上被踢中的部位也隐隐作痛。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踢成这样,又是在自家的花园里,这一下面子肯定是所剩无几了,想到此处,梁铭泰怒不可遏,甩开扶着他的下人,指着林紫苏咬牙切齿说道:“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本公子跟你没完!” 二十三 原委 回想起方才的经过,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悔意,后悔不该喝这么多的酒。不过梁铭泰骂声出口,林紫苏又觉得方才出手太轻了,她嘴角含着笑,说道:“梁大公子,方才多有得罪,我也敬你一杯酒罢,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这话是梁铭泰说过的,林紫苏照搬回来说给梁铭泰听,满满的嘲讽意味。梁铭泰如何听不出林紫苏的意思,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林紫苏!若不是看在梁婉怡的面子上,本公子早就不客气了!” 林紫苏眼神转冷,盯着梁铭泰问道:“哦?那我倒是想瞧瞧了。” 方才这一闹,把梁铭泰求娶林紫苏的心火彻底给浇熄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么一个少女为何会有如此凌厉的眼神,让他心里直冒凉气。 梁铭泰心有余悸,退了一步觉得不太妥当,又后退了一步道:“林紫苏,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公子也不同你一般见识。不妨告诉你,本公子之前想把你娶回来,不过就是哥几个有个赌约,随便玩玩而已,别以为是我看上了你,瞧瞧你胸前的几两肉,哪个男人会有兴趣?” 梁婉怡去了净房回来,远远就听到了梁铭泰的这句话,高声斥道:“梁铭泰,你说什么!”林紫苏正好也同时问道:“梁铭泰,你说什么?” 两人的话语一样,但表达出的意思却是天差地远。梁铭泰见妹妹回来,心里直打鼓,把眼光转到了一旁,犹自色厉内荏说道:“这是在我家里,本公子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梁铭泰方才的一番话,让林紫苏心中有些异样,她想到与这帮纨绔子弟初遇时,这一伙人拿自己寻开心,方才听到梁铭泰说起了赌约,莫非又针对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林紫苏冷声问道:“梁铭泰,你方才说的‘赌约’是怎么一回事?” 梁婉怡顾不上自己脚上有伤,提着裙裾小跑到了近前,接着问了一句:“不错!你一直闹着要求娶紫苏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跟你的那帮狐朋狗友,到底安的什么心?!” 面对两个人的质问,梁铭泰顿时慌了神。他刚才只图一时痛快,不小心说漏了嘴,支吾着说道:“没没什么,妹妹你回来了,我我这就走。” 梁婉怡冷笑一声,说道:“梁铭泰,你不说是吧,那我就与你说清楚了,你今日辱骂我的客人,我一会儿就去找父亲评理;对了,你的那两个宝贝绿珠和红袖,还等着母亲给她们名分吧,我在母亲那里倒是能说得上一些话;还有” 梁铭泰的软肋,梁婉怡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梁铭泰走出了一丈多远,听了梁婉怡一番威逼利诱的话,又折返了回来,连连求饶道:“好妹妹,你就饶了哥哥这一回罢。”他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说与你们也不打紧。” 梁婉怡把下人们全部赶出了花园,亭子里只有梁铭泰c林紫苏三人。当着林紫苏和梁婉怡的面儿,梁铭泰还是有些不自在,耷拉着脑袋,说道:“那日我与四哥他们出去跑马,见了林林大姑娘,大伙儿都说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四哥偏偏说不是,看她头上的珠花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当时我们就与四哥与敦王殿下打了一个赌,若是他能把林大姑娘头上的珠花拿给我们仔细瞧一瞧,就算他赢了。” 梁铭泰接着又道:“后来不知道四哥说了什么花言巧语,林大姑娘把头上的珠花给了他。徐文韬不服气,就又打了个赌,每人出三千两银子做赌注,谁要是谁要是能把林大姑娘娶进门,就算谁赢。” 梁婉怡踮起脚,用手指狠狠戳了几下梁铭泰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梁铭泰啊梁铭泰,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拿着婚事当儿戏,这么荒唐的事你也敢点头,你的脑子呢?” 梁铭泰低声咕哝道:“当时我就想着,左右我们昌国公府是京中独一无二的公府,多的是姑娘想嫁进来的,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跟咱们相当的府第也没有几家,没道理会输,就就参与了进来。” 林紫苏这才明白,为何自重生以来,这帮纨绔子弟不但一直对自己纠缠不休,还不止一次对自己献殷勤,原来竟然是安着这样的心思。 上辈子她就常常听谢曜提起,京中的这帮公子哥儿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兼着无法无天,眠花宿柳c调戏民女那都是家常便饭,经常惹来御史参奏。没想到这一世他们竟然更出格,连婚姻大事也能拿来与人打赌,这伙人,怕是世间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吧? 林紫苏既好气又好笑,就听梁婉怡接着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进来?” “他们都不敢,赵世勋和秦鹭想掺和来着,后来又说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每人交了五百两银子就退了出去”,说到这里, 梁铭泰带着骄傲的口气说道:“最后也就四哥c徐文韬和我打了这个赌,如今嘛,听说徐文韬那里出了点岔子,长公主铁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四哥那边就更不用说,他如今的身份可不一般,就算娶个妾也得礼部记档,是以” “所以我就只能嫁给你了?”林紫苏揶揄道:“梁大公子,你家中可是有两位娇妾了,我要是进了你家门,准备怎么安顿我呢?” 梁铭泰听她言语不善,又是当着妹妹的面,不敢说太出格的话,摸了摸鼻子,用一副酸溜溜的口吻说道:“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快活几年呢,要是娶进来几个妻妾,这一辈子岂不是要被妻妾绑着了?再说了,你这个心狠手辣的臭丫头,既算不上国色天香,又不知羞,把你娶到家里,怕不是要闹的鸡飞狗跳。明日我就把他们召集起来明说了,这破事儿本公子再不奉陪,谁爱娶谁娶,不论是纳为侧室还是娶作正房,都与本公子无关。” 梁婉怡不明白哥哥怎么就想通了,难得他这会儿松了口,听他对林紫苏说的言语甚是轻薄,轻声斥道:“怎么说话呢!紫苏妹妹哪里心狠手辣了?” 梁铭泰有些心虚,不再接话,梁婉怡想了想,又问道:“你刚才说长公主铁定不会同意是什么意思?” 梁铭泰低声道:“前日我同赵世勋在一起喝酒,说是长公主不喜欢”说到这里他看了林紫苏一眼,继续说道:“徐文韬前两日把人召集到一块儿,正在逼着他们出主意,好像是已经想到法子了,至于是什么法子,赵世勋死活也不肯说。” 林紫苏听出了个大概,原来是长公主没看上自己,倒省得自己与徐文韬费心周旋。不过听梁铭泰说他们又有了主意,顿时又把心提了起来,问道:“你们这一帮人,哪有什么高明的主意,别是给徐文韬出的馊主意吧。” 梁铭泰奸笑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能让他鸡飞蛋打的馊主意,我可不想让徐文韬得了便宜。” 他这句话吸引了林紫苏和梁婉怡的注意,林紫苏奇道:“你们不是玩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吗?在一起吃喝赌,还要勾心斗角?” 梁铭泰带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说道:“徐文韬这人自小就是强凶霸道,仗着自己母亲是长公主,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平时他看中的东西决不肯让我们碰,我巴不得他碰钉子,我跟你说,你再见他了,就把你的本事使出来,若是他吃瘪了,告诉本公子一声,回头我请你喝大酒。” 林紫苏心中暗笑,这梁铭泰就是个混不讲理的人,偏偏恶人自有恶人磨,竟会觉得别人强凶霸道,能让这帮纨绔子弟服服帖帖,看来徐文韬的霸道之名果然是名副其实,像这样的人,日后自己还是远远躲着的好。 梁铭泰说的起劲,还想再说下去,见梁婉怡脸色不好,马上换了个话题说道:“还是四哥好,从不摆皇子的架子,还总是顾着兄弟们,每次去万花楼,嘿嘿,总是把头牌让给我们。” 梁铭泰刚提完谢晞,见林紫苏脸上神色有异,还以为她对谢晞有什么想法,哂笑道:“林紫苏,林大姑娘,你就别肖想四哥了,自从打赌以来,他就没任何动静,想来当日也就是跟我们凑凑趣。” 他说着朝林紫苏胸前喵了一眼,咽了下口水,还是做出了一副不屑的表情:“再说,如今四哥府里不缺女人,瞧瞧你这身板,四哥怎么可能看上你?” 林紫苏羞恼道:“梁铭泰!你找死啊!”说着朝梁铭泰举了举拳头,梁铭泰脑袋一缩,暗自撇了撇嘴,又退后了两步。 也许是林紫苏刚才的那一脚让梁铭泰记忆尤深,也许是梁婉怡的威胁起了作用,在林紫苏的面前,梁铭泰觉得极不自在,眼见着再呆下去肯定是自讨没趣,于是象征性的朝林紫苏拱了拱手道:“林紫苏,自从遇到你这个臭丫头,本公子运气差的一塌糊涂,想来是你天生克人的命,谁遇到谁就倒霉。今日当着我妹妹的面,我把话放在这里,你看不上本公子,我也对你没兴趣,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见最好。” 梁铭泰这一番连挖苦带讽刺,林紫苏也没放心里去,反倒觉得摆脱了这梁铭泰的纠缠,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恼。她长舒了一口气,学着梁铭泰拱了拱手,笑道:“公子放心,就算我是天生克人的命,看在怡姐姐的面子上,再遇到你也会手下留情。” 梁铭泰不再接林紫苏的话,寻了个两女看不到的角落,暗暗揉了揉肚子的痛处,同梁婉怡说道:“妹妹,哥出去玩一会儿,你们接着喝。” 他见梁婉怡不说话,随意地振了几下袍袖,手腕处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于是狠狠横了林紫苏一眼,而林紫苏眼光始终没在她这里,自觉挽回了些颜面,就一脸志得意满转身离去。 经梁铭泰这一搅合,林紫苏和梁婉怡再无赏花作诗的兴趣,在凉亭里少坐了一会儿,又回了梁婉怡的院子里尝了几口茶,林紫苏便起身告辞。 梁婉怡将林紫苏送到门口,林紫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怡姐姐,今日有些对不住令兄,回头请他多 多包涵。” 梁婉怡不明所以,还以为林紫苏说的是撞破了梁铭泰的家事,笑道:“我哥哥那个人的脾气秉性,京城中都知道。今日是我母亲和兄长失礼在前,关紫苏妹妹什么事?” 林紫苏午间喝了不少酒,原本就有些醉意,一路上经了风吹,到了家中倒头便睡。这一觉好不舒服,醒来时已到了掌灯时分,翡翠进了一碗醒酒汤,说道:“夫人方才来看过小姐,见小姐还在睡着,就命奴婢煮了碗醒酒汤备着,小姐快喝了吧。” 趁着林紫苏喝醒酒汤的功夫,翡翠又道:“夫人说了,今日天色已晚,小姐就在房里歇着,不用再过去问安了。” 林紫苏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直至二更方歇。第二日仍然有些头痛,把小书房中的小玩意儿摆弄一遍,又在院中关了一天,直到第三日早上向毕氏问过了安后,正准备出去转一转,就听门房上通报,说是昌国公府的梁二小姐前来拜见。 既没有送拜帖,也没有提前约好时间,梁婉怡如此急匆匆的上门,想必是有要事,林紫苏心下奇怪,命琥珀去把人接到自己的院中。梁婉怡一见到林紫苏,看左右无人,就低声同林紫苏说道:“紫苏妹妹,城中的风言风语你听说了没有!” 林紫苏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梁婉怡。梁婉怡拉着她进了屋子,蹙眉说道:“昨日梁铭泰喝完酒回去,我听他说,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你不仅打了我哥哥,还打了敦王殿下,如今京里已然传的人尽皆知,都夸你胆大包天,连王爷也敢教训。” 二十四 流言 当日林紫苏告辞后,梁婉怡把花园里的下人们叫到了一起,才知梁铭泰当着一众下人们的面调戏林紫苏,当下就警告下人们不得外传,又去找了父亲告状。 昌国公早就对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满,听了梁婉怡的话后勃然大怒,罚了梁铭泰在祠堂里跪了一宿,本以为借此管住梁铭泰的心性,然而在第二日一早,梁铭泰就接了邀约,陪着朋友一起去状元楼吃酒。 这状元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平日里豪客云集,流言不断。当日里状元楼传出了令人震惊的流言,说是一向胡闹的敦王殿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遇到了对头,在街上调戏民女时反而被对方教训了一顿,据说与他们一道的纨绔子弟们都被打的抱头鼠窜。 紧接着便有好事者仔细剖析c反复论证c多方确认,一致以为出手教训敦王与昌国公府大公子的正是城东康平伯府的林大姑娘。 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大公子俱是以顽劣出名,得罪的人着实不少。碍着两人的身份,人们不敢当面寻仇,听说这两人被教训,当下便有人为林紫苏拍手叫好。 然而也有人不无担忧道,这两人终究是皇亲国戚,林大姑娘将两人都给打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敦王还是刚封的王爷,那可是犯上的大罪 众人在叫好之余,也为林家叹息,即便是当今官家宽仁,不追究林家犯上的罪名,但这林大姑娘凶悍之名传扬出去,怕是以后要像长安侯家那位千金一样,没人敢娶进门了。 状元楼大堂里众说纷纭时,梁铭泰正与谢晞c徐文韬以及一众朋友在楼上雅间里喝酒,虽关了门窗,还是不时会有声音传入到房间里。 几位年轻公子皆是听在耳中,敦王被打时他们都在场,梁铭泰被打的细节却是第一次听说,有心取笑几句,但想到两人的身份,只能强忍住笑,不住向谢晞和梁铭泰敬酒。 梁铭泰没想到自己被打之事一天之内竟然传的沸沸扬扬,在自己家里被一个小姑娘殴打,这下又传扬开来,面子是全没了,当下有些恼羞成怒,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拍在了桌子上,说道:“四哥,徐二哥,这事儿我梁铭泰认输了,你们自便” 京中都知道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一向怜香惜玉,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此时轻言放弃,雅间里的一众人皆是有些意外。 徐文韬眉角含笑,问道:“阿泰,这就认输了这可不像你的一贯作风。” 梁铭泰“哼”了一声,说道:“那个凶狠的臭丫头,可不是我的下酒菜。我就是想摸她一下,被她教训了一顿,这要是娶回家,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你们谁喜欢,谁娶回家供着吧,本公子是不奉陪了。” 谢晞听了梁铭泰的话,笑道:“阿泰无须着急,你这银票先收起来罢,不到最后,胜负还不好说呐。”梁铭泰愣了一下,说道:“你们还想分出胜负这样的女人娶回家,怕不是要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如咱们三个各拿些银子,今晚去万花楼乐呵一下得了,也算给兄弟们有个交代。”说着看向了徐文韬。 徐文韬摇了摇头,说道:“胸藏锦绣,腹有良谋,就算娶回家供着又何妨” 梁铭泰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徐二哥,你才见她几面,就这样评价她,怕不是被她迷昏了头了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忽地想起自己在花园中那一次鬼使神差的伸手,心里有些发虚,自己当时是不是也被迷昏了头 徐文韬一改往日的脾气,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而谢晞又成了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端起酒杯自饮了起来。 梁铭泰将桌上的银票收了回去,静坐在窗前听楼下的议论,听着关于林紫苏的风言风语,心中竟莫名有些大仇得报的痛快。 当事的三人都不言语,这顿酒吃的沉闷之极,到最后便不欢而散。梁铭泰回到了家中,便把状元楼听到的传言当作笑话说与了梁婉怡听。梁婉怡唯恐林紫苏声名受损,急匆匆的找林紫苏,看她是否有法子补救。 林紫苏对所谓的流言并不在意,前世里长居皇宫,各个嫔妃之间的蜚短流长听的多了,对那些煽风点火的传言多是一笑置之,只是感念梁婉怡这份心思,说道:“多谢怡姐姐关心。外面既然传了就让他们传吧,反正我也听不到。” 梁婉怡歉然道:“就怕梁铭泰他们把这个事儿当笑料往外讲,你不知道,他从小被骄纵的无法无天,他的那群朋友,又实在是无聊之极。我警告过了梁铭泰,若是听到他在外边编排你的不是,就让母亲把他那两个宝贝丫头赶出府去。” 林紫苏摆了摆手,悠然道:“令兄当日已被我教训了,想必以后会收敛一些。” 梁婉怡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摇头道:“他那个人哪里知道收敛,晚上被我父亲罚跪了一 晚上祠堂,白日里又跑出去喝酒了。” 林紫苏不想在梁铭泰身上再浪费口舌,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怡姐姐,你不觉得这流言的源头有些古怪吗”梁婉怡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说道:“你从我家回来,也不过两日的时间,这流言传的如此之快,显然是有人在后面推动。” 林紫苏点头道:“我遇到敦王殿下是上个月的事,当时就那么几个人,背后推动的人很可能就在那些人当中。敦王和徐文韬还有着赌约,应该不是他们两个,其他那几个,我与他们素无来往。”说到此处,林紫苏笑道:“我只是好奇,为何要散布关于我的流言” 梁婉怡道:“若说是我哥哥对你生恨,散布流言毁你名声,倒是说的通。可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平日里油滑风流,胆子又小,也没什么心机”,梁婉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说他调戏你我信,但能如此快的散布出流言,他既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胆子。”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想过,是不是家父在公务上得罪了什么人,但他只是工部的一个小官,就算别人报复林家,又何必拿我这个后辈出气” 两人又在屋内商议了一会儿,始终是不得头绪,林紫苏道:“咱们在这里想的再多也没用,线索还是要出去找。” 梁婉怡想了一下,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说不定去了那状元楼,就知道是谁在捣鬼了。” 两人说去便去,林紫苏打发丫鬟去向毕氏通报一声,寻了两顶帏帽,乘着梁婉怡的马车一道出了家门。两人在路上耽搁了些工夫,到了状元楼已近午时,正是状元楼生意大好的时段。 马车离状元楼还有十几丈就停了下来,两人正疑惑,就听车夫说道:“两位小姐,前面人太多,咱们的马车走不动了。” 梁婉怡掀起了马车的帘子看,见酒楼门口围了一大堆人,都在往酒楼里凝神张望,她心下好奇,吩咐了随身的丫鬟银妆前去打探。 不多时,银妆回禀道:“小姐,酒楼里请了京中有名的张快嘴,这会儿正在讲李四娘怒打金玉郎的本子,里面已然坐满了人,进不去的人就只能站在外边听了。” 昌国公府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府第,每逢过节或是家中寿诞,都会请有名的戏班子到府上唱堂戏,时下流行的话本子,梁婉怡也是耳熟能详。梁婉怡问道:“李四娘怒打金玉郎这是什么本子,为何我却不知” 银妆道:“说是昨日新编好的,今日是第一次开讲。” 新本子在状元楼能有这么高的人气,那想来是十分精彩了,梁婉怡同林紫苏笑道:“没想到一出来,就能听到新的本子,看来今日是不虚此行了。” 银妆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人群,唯恐自家小姐一时兴起,也要挤着去看热闹,嗫嚅道:“小姐,这酒楼今日已然没位置了,咱们明日再来罢,奴婢提前给你订个雅间。” 看门口候着的人数,梁婉怡也知道今日怕是没机会进去了,她本就是个随意的人,当下道:“紫苏妹妹,这酒楼今日是挤不进去了,咱们暂且回去,明日再来找线索。” 听说是新出的话本子,林紫苏心里升起异样的预感,她有心听听这话本子到底说的是什么故事,说道:“怡姐姐,劳烦你陪我再等一会儿。” 既然是林紫苏开口了,梁婉怡也不再多说,陪着林紫苏静静坐在马车里,凝神听酒楼那边的动静。 “请问这是昌国公府的马车吗林大小姐可在这马车中”一个声音突然在马车外响起,紧接着银妆回道:“两位小姐都在,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林紫苏倏地掀开了马车帘子,两名黑衣大汉正站在马车下,一名黑衣大汉见了林紫苏,抱拳道:“小姐可是林大姑娘我家主人请姑娘到酒楼上一叙。”林紫苏问道:“你家主人是敦王殿下,还是徐文韬” 那黑衣大汉恭敬答道:“小的是永安长公主府的护卫。” 有了两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相护,林紫苏和梁婉怡顺利地进了状元楼。两女随着护卫进了二楼雅间,这是状元楼最大的雅间,占了两间屋子,外间有一张八仙桌供客人喝酒吃茶,里间是一间卧房,放有一张罗汉床,供客人临时休憩之用。 徐文韬独自坐在八仙桌前,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却分毫未动,他见林紫苏进了雅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渴望,站了起来,说道:“林大姑娘,梁二姑娘,请两位就坐。” 徐文韬这下起身有些急,身下的椅子被他推到了一边,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梁婉怡与徐文韬也算是熟识,从没见他如此失态过,笑道:“徐二公子,听护卫说,你有话要与我们说”徐文韬想都没想,直接答道:“我是有话要与林大姑娘说,只是没想到你们两个会一齐过来。” 梁婉怡没想到他会如此不给自己面子,给了徐文韬一记白眼,气鼓鼓的坐了下去。 楼下话本方才开讲,这 话本讲的是李家武馆的四小姐李四娘,自幼性格豪爽,在大街上遭了纨绔公子金玉郎的调戏,当街将这金玉郎鞭笞了一顿,只是没想到金玉郎家中势大,诬告李家盗抢民财,将李家尽数流放边境。李四娘为洗刷冤屈,在边境女扮男装从军,因杀敌勇猛,得驻边的王爷赏识,竟一路升至大将军,最终在王爷的帮助下,扳倒了金家,并成就了大好姻缘。 这故事老套之极,然而借着近日的传言,人们却是听的津津有味,尤其是说到李四娘当街鞭打金玉郎之时,满堂尽是叫好之声。林紫苏朝梁婉怡挤了挤眼睛,笑道:“我不过是随意出手,没想到如此得民心,看来我得感谢这背后之人。” 梁婉怡道:“我的好妹妹,亏你还笑的出来,这要是放在我头上,愁也愁死了。” 林紫苏知道梁婉怡是个豁达开朗的性子,若是这等事在她头上,断然不会因此发愁。听她如此说,笑道:“姐姐素来通透,怎么可能会为这等小事发愁呢” 徐文韬静静地坐在一旁,忽然开口道:“林大姑娘,我有些事需同你说个明白,可否到里间一叙” 林紫苏嘴角微翘,说道:“徐二公子,你故意避着怡姐姐,该不会是想对我图谋不轨吧”话虽如此说,她还是站起了身,随着徐文韬一起进了里间。 梁婉怡神色黯淡了下去,想嘱咐林紫苏几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进了里间,徐文韬开门见山道:“林姑娘,我的情况想必你也知晓,我心悦于你,愿意娶你为妻。” 徐文韬这话说的简单直接,林紫苏不避徐文韬的视线,与他对视片刻,说道:“哦那就无视我的想法,把我当成你们的赌注” 徐文韬没想到她也知道了赌约的事情,涨红了脸,压低了声音道:“一开始我是抱着玩闹的心思,但此时此刻,我说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小女子无才无德,如今又惹下满城风雨,徐文韬,你何必执着在我身上” 二十五 交困 “自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放过”,徐文韬咬紧牙,从嘴里挤出这一句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又忙道:“当然,你在我心里是最特别的,旁人的说法我从不在意。” 林紫苏脸上掠过一道玩味的神情,说道“听说,长公主殿下并不看好我,你有把握说服令堂吗” “这是我的事,谁也不能干预”,徐文韬听到这里,看着林紫苏的目光变的热切起来,道:“今日只问你愿不愿意,若是你对我也是如此,咱们一起私奔便是” 私奔林紫苏哑然失笑,一时倒分不清徐文韬说的这是真心话,还是又在戏弄自己。实在没想到,上一世满朝文武口中的那个冷血霸王,百姓闻之色变的纨绔子弟,竟也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主意徐文韬,你知不知道私奔意味着什么”她前世里也算是见惯了风雨,知晓世间礼法的无情,对男子来说,私奔等于是弃家弃祖,而对女子来说,一旦背上了私奔的名声,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林紫苏勃然变色,厉声道:“私奔意味着以后你就成了无族无家之人,为这个世道所不容,你目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而家中的父母家人,将受到世人的耻笑”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只能依靠家里出人头地,那还算得上男人吗我徐文韬既舍得眼下的地位,日后也必会为你挣回这些东西” 听了林紫苏的话,徐文韬有些激动,接着道:“至于别人耻笑又如何,古往今来,吴起c孙膑c韩信这些英雄,未成名前哪个不是受尽白眼,日后建立了不世功业,又有谁敢嘲笑” 徐文韬这番慷慨激昂的话非但没有打动林紫苏,反而让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还好她是重活一世的人,要是一个寻常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了徐文韬的这一番胡话,指不定要被吓成什么样子。 林紫苏压下心头的不耐烦,摇头道:“徐二公子,你有这番志气很是难得,但你命定的那个人不是我,你有更广阔的前程,我也断然不会因为你的几句空话弃家人而不顾。你们这帮人都一样,从来都是只为了自己高兴,你靠着长公主府在京中肆无忌惮,却没想过给他人带了多少麻烦;你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却从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徐文韬,说实话,我瞧不上你们。” 林紫苏这一番话丝毫没有留情面,徐文韬脸色渐渐变白,又逐渐变成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出生于永安长公主的府上,自小生活顺遂,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因为地位特殊,一群玩伴里也没人敢得罪他,因此养成了强凶霸道的性子。 哪知在这件事上面,他却是屡屡受挫,一向对他予求予给的母亲不再纵容,林紫苏也对他不假辞色,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他曾派人调查过林紫苏,不仅知道林紫苏日常的举动,林紫苏在百花宴上的表现,在流寇面前临危不惧,更让徐文韬深深觉得这位林大小姐与众不同。 他一向自视甚高,万万没想到,一开始的一句戏言竟当成了真,为了在林紫苏面前显摆自己,几个月以来,他一改往日纨绔的作风,竟越来越有少年英雄的风范。 徐文韬以为,他为林紫苏付出了很多。 然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自遇到林紫苏后做出的改变,林紫苏完全不知。他所做的这一切,林紫苏也并不关心。 当听到林紫苏说瞧不起自己的时候,徐文韬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吼。他瞪了林紫苏良久,忽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涩声道:“林大姑娘,是我唐突了。” 眼看着林紫苏的身影出了里间,徐文韬仍是有些不甘心,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身侧的墙壁上,大喊道:“林紫苏,是不是因为我是个纨绔子弟,你才瞧不上我” 林紫苏身子一顿,没有回首,只淡淡回了一句“也许吧”,便走到了外间。她若无其事地同梁婉怡说道:“怡姐姐,我们走吧。” 梁婉怡指了指里间,小声问道:“徐二公子怎么了”林紫苏微笑道:“有件事他还没想通,过一段时间或许就好了。” 两人没有在状元楼里耽误太长的时间,出去后就坐上了梁家的马车。当着徐文韬的面把话挑明,林紫苏心中有些畅快,这个徐文韬是个心气高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纠缠着她了。 不过与她同行的梁婉怡是一脸沉闷,自两人认识以来,林紫苏还从未见她有过这种表情,于是试探着问道:“怡姐姐,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梁婉怡强撑出一丝笑颜,说道:“没事儿,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有些精神不济。”林紫苏有些担心,送了梁婉怡回家后,才坐着梁家的马车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没有把流言放在心上,但康宁伯府却是如天塌下来一般。林紫苏刚回到康宁伯府,就被叫到了前院,一进花厅,见林远志坐在上首唉声叹气,毕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一边哭还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林紫苏见了父亲和母亲的神情,知道是因为自己的事而起。她拍了拍毕氏的手,平声说道:“娘,你不必惊慌,不过是些无聊人传出的无聊话罢了,女儿并不在意。” 毕氏怕流言一事影响林紫苏的心境,本还想瞒着她,见女儿毫无芥蒂地提起此事,心里宽了一分,林远志长叹了口气道:“大姐儿,这次爹爹连累你了” 林远志说起缘由,他自升任营缮司郎中后,正遇上三年一度的皇宫修缮,宫廷缮修以往是内廷营造司负责张罗的,然而内阁以“度支皆应出于六部”为由,将差事派到了工部的头上。 前两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和司副王子衡在长宁宫中督察工期,不料长宁宫的偏殿突然失火,将两人围困在殿内。多亏随行的太监机警,陈琅只是受了些惊吓,王子衡却被烧的浑身是伤。 陈琅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公公的干儿子,林远志这两天听到些风声,说是曹公公怀疑朝中有人对皇帝不满,在长宁宫中故意纵火,于是向内阁讨要说法,要求刑部和大理寺严查。 若是皇帝追究起来,工部自然是首当其冲,林远志这个新上任的工部营缮司郎中也难逃责任。 司礼监权倾朝野,提起司礼监曹公公的大名,天下更是无人不晓,毕氏还没等林远志说完,颤声问道:“这么说,咱家的这些流言都是司礼监散播的” 林远志苦笑道:“若是由司礼监出手,这会儿就抄家了,哪还有咱们推敲的空儿这般迂回曲折,倒像是哪个势利小人,为了讨好司礼监暗地里做的。” 林紫苏想了想,正色道:“爹爹您多虑了,如今您领的是闲散差事,朝中也无背景,若是想算计您,完全可以揪着内宫失火来借题发挥,没必要算计到女儿身上。” “女儿觉得,散播流言的人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林紫苏咬了咬嘴唇,转而笑道:“我刚从状元楼回来,那边已经将我的事编成了话本子。” 毕氏一脸惊恐的看着林紫苏的笑脸,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刺激的失心疯了,先是被人传出了风言,这还被编成了话本子,那岂不是要闹的人尽皆知 “若是不怀好意的人,想败坏女儿的名声,无非是两处,要么私德有亏,要么品行不端”,林紫苏接着说道:“女儿仔细听了话本的故事,发觉不论是在传言还是话本里,女儿的名声没怎么少,反倒成了惩奸除恶的女侠。” 听了林紫苏的话,林远志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京中关于林紫苏的风言来自于小人的报复,最终的目的,还是在官场之上让自己身败名裂,却没想到这事情与他想象中的千差万别,那之前心中所想到的应对之策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思索了片刻,问道:“如此说来,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当着父母的面,林紫苏详细说了自己与敦王c梁铭泰遭遇的前因后果,把自己和梁婉怡分析的想法也同林远志说了,又怕父母生了无谓的担心,末了安慰道:“爹,娘,你们不必担心女儿,左右女儿年纪还小着呢,不急着嫁人。倒是爹爹要当心了,女儿听说那司礼监的曹公公一向睚眦必报,我担心他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前世里贵为皇后总领后宫,林紫苏对曹守礼这个骄横跋扈的大太监相当熟悉。在前世里,自谢曜继位后皇权旁落,曹守礼借着手中掌着京营和京卫,先是排除异己,进而专断国政,莫说群臣不敢与其冲突,就连谢曜这个皇帝也要给他面子。 这一世正兴帝还在世,想必曹守礼不敢太过猖狂,但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曹守礼必会借机压制内阁六部,扩大自己的权柄。 林远志接着林紫苏的话说道:“我朝立国以来,内廷各衙门皆由司礼监节制,内侍借采购之名大肆贪腐已然成风,每次内宫修缮贪掉的银子起码上百万两。此次内阁插手内宫修缮,本意是要借此挤占司礼监的权力,只是万万没想到,曹守礼将计就计,这一把火反而让内阁难办了。”他苦笑着说道:“都说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这个五品小官,哪里入得了曹守礼的眼” “爹爹的意思是,这把火是司礼监故意而为之” “陈琅进了宫殿不到半刻钟,火就烧了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依我看,这把火就算不是司礼监有意放的,也与陈琅脱不开关系。”林远志端起手旁的茶盅,抿了一口茶,叹道:“朝事无非就是党同伐异,便己肥家罢了,为父无党无私,若是真论到我这里,我担着就是。” “爹爹既然心里有数,何不上个请罪的奏章”林紫苏嘴角弯起,轻声说道。 林远志沉思片刻,双眼一亮,问道:“请罪” “爹爹是皇上亲拔简任,旁人就算想动您,也得考虑皇上的圣名,须给您罗织一个像样的罪名 才行。与其等着旁人把罪名安在您头上,倒不如找一个合适的罪名主动请罪,到时候既不让皇上为难,也好堵住旁人的嘴。” 林远志顿时醍醐灌顶,心中一阵欣慰,没想到女儿小小年纪,在朝政上面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但转念想到附体一事,又有些惊疑不定。 毕氏却有些不乐意,明明林紫苏的名声是头等大事,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父女两人商议起朝政。她不关心朝中的事情,从两人的话语中只听出了一层意思林家既没得罪司礼监,也没有得罪皇帝,那就无甚大事,当下又把话题转到了林紫苏身上,说道:“老爷,咱家的闺女给你出了个好主意,你是没后顾之忧了,可她的名声该怎么挽回” 一家三口聊了一个多时辰,终究没聊出个所以然,直到申时末林问荆从府学下了学,便上了饭菜用膳。 林问荆在京兆府学就读了三年有余,同窗们都没想到一个伯府的公子,会纡尊降贵在府学入学,只以为他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加上林问荆性子又好,平时闲谈也没避着他。 这两日关于林紫苏的流言传的满城风雨,林问荆在课余听到了不少,他在饭间打量着父母和妹妹,本想提一下此事,却见这三人似有默契一般,皆是静静的吃着饭菜。 他本就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白日听到的传言让他如鲠在喉,等饭后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之后,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今日,我听到了不少流言” 他话说了一半,林远志就打断了他的说话:“荆哥儿,让你去府学,是让你读圣贤书的,可不是去听闲话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二十六 罚俸 林问荆顿时愣住了,自己的父亲一向都是讲道理,从没见过他有如此专断的时候,正要辩解几句,只听林远志又道:“大姐儿,这两日你就呆在家中,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被不相干的人冲撞。” 林紫苏轻声答应,偷偷地朝林问荆使了个手势,意示让他不要再提这事。林问荆领会了意思,把要说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林家这一顿饭吃的沉闷,吃完饭喝了一盏茶后,兄妹两人就起身告辞。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上,林问荆一直想着白日里,他从同窗口中听到的风言风语。 外面盛传说康平伯府的大姑娘凶悍无比,将京中一干纨绔子弟打的落荒而逃,尚未及笄就如此作风,日后定是一只“母夜叉”无异,谁娶着谁倒霉。 到了垂拱门前,林问荆突然顿下了脚步,朝林紫苏说道:“妹妹,外面的流言你不用多想,咱们府是清白人家,父亲又是出了名的一尘不染,就算有人不怀好意,过几天也就消停了。” 林紫苏心中一暖,扬起笑脸朝林问荆笑道:“大哥,我现在可是替天行道的女侠哦今日状元楼连话本子都出来了,再过几天,我肯定就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啦” 林紫苏这一笑尽显天真烂漫,林问荆眼角抽动,亏他为林紫苏担心了一整天,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竟是这样的反应。他还在回想着同窗们的流言,林紫苏已经朝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走了十几步,林紫苏回头朝林问荆说道:“哥哥,等你过两天休沐了,可以去状元楼听听话本子那李四娘怒打金玉郎,写的可是我。” 彷佛是被妹妹的笑容感染,林问荆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本来担心妹妹年纪小,面对这样的流言定然无所适从,还想着与父母一起劝上几句,哪知妹妹仍是一脸的恬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他凝视着林紫苏的背影消失在,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妹妹自被附体后变了许多,倒真有话本里女侠的风范。 嗯,状元楼那个话本子,一定要去好好听听。 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竹叶随风簌簌抖动,惊动了几只宿鸟,两三道黑影从竹影里窜出,展翅冲入到夜空之中。 这一晚林紫苏睡得极好,第二日醒来向毕氏问了安,就去了孙杜仲的药铺帮忙。 原身幼时虽跟着祖父学了一些医术,但中间隔了七八年,除了针灸之外,其他的也忘记的差不多。说是去帮忙,实则是孙杜仲一直在为她讲解最基本的药理。 孙杜仲从辨药开始教起,由浅入深逐一细讲,这一番听下来,林紫苏收获良多,只顾着聚精会神地学习药理,倒是忘记了打探孙杜仲和自家的隐情。 一天的时间悄悄过去,林紫苏回到家时,已到了掌灯时分。刚刚进了花厅,就见父亲坐在东次间罗汉床上,朝她招手。待林紫苏坐定,林远志笑眯眯地说道:“大姐儿,为父的请罪奏章刚呈上去,朝廷的处罚已然下来了,你猜怎么着” 看父亲一脸轻松,林紫苏心中一宽,问道:“可是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林远志笑着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指头,林紫苏笑道:“还是皇上明察秋毫,丝毫没有怪罪父亲的意思。” “圣上是仁德之人,赏罚施政皆是有章可循,不会胡乱怪罪臣下”,林远志心情大好,忘记了这是在家里,一句颂圣的话脱口而出。 林问荆却不这样认为,他平日里也听同窗说起过东厂横行无忌,置朝廷律法于不顾,刚刚又听到母亲简略说过,父亲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东厂而起,皇帝这样处理,显然是把罪责都推到了父亲身上。 司礼监挑起了事端还能置身事外,实在是没有道理,林问荆皱眉道:“都说司礼监祸国殃民,皇上这次还是要包庇司礼监吗” 林远志瞬间变了脸色,拍案怒道:“荆哥儿,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毕氏也慌了神,下意识的朝门外看了看,低声道:“你这个孩子,平日里毛毛躁躁的就算了,方才的这些话,是想害死咱们一大家子吗” 门外凉风飒飒,在院内横冲直撞,将檐下的灯笼全抛了起来,裹着灯笼里的光影向院外飞去。京城内万家灯火,皆是随风摇曳,如点点繁星在夜幕中闪耀。 紫禁城的集义殿内,凉风透过半掩的窗子,翻动案几上的书页,哗啦啦的作响。皇帝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丝毫没有察觉到凉意。 集义殿是皇帝的书房,也是日常批阅奏章的所在,事关文书机要,因此往往只留身边的亲信在殿内伺候。今晚留在皇帝身边的是黄胜,他本在拿着墨条磨墨,见夜风骤起,唯恐风声打扰到了皇帝,忙放下了手中的墨条去窗前关窗。 黄胜刚伸手关了一扇窗,就听皇帝 说道:“黄胜,你不必忙了,正好朕有些困乏,醒醒神也好。” 皇帝伸了个懒腰,指着一道刚刚送来的奏章说道:“这个林远志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今日刚罚了他,谢恩的奏章就送了上来,早知道他如此识相,朕今日就不用理会曹守礼,平白做这个恶人了。” 黄胜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每日的奏章都是由他过目后才呈给皇帝,不用看也知道皇帝说的是哪个奏章,笑道:“康宁伯的爵位和官职都是皇上赏的,遇事自然是先想着为皇上分忧,奴婢听工部的人说,康宁伯今日接到处罚的旨意后,高呼皇上圣明,想来他心里是早有谱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康宁伯此人迂腐死板,不通人情世故,没想到竟是个通透的人。这次也算是委屈他了,回头你找人跟他通下气,对朕有用的人,朕定不会亏待他。” 黄胜躬身答应了下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笑开了花。皇帝见他笑的连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笑骂道:“你个老家伙,偷着乐什么呢快说与朕听听” 黄胜微笑道:“方才听皇上说起康宁伯,奴婢想起了这几日在京中的一个传言,跟康宁伯倒是有些关系。说是敦王殿下和昌国公府的梁大公子当街调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然后就被林大小姐给打了。奴婢也算是看着敦王殿下长大的,从来只见过殿下欺负别人的份儿,倒没想到,殿下也有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是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吃了亏。” 康宁伯府的大小姐皇帝顿时想起了百花宴上那个清丽的小姑娘,他对林紫苏的印象还不错,文静不失大方,还有些才气,若说她当街打人,那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下问道:“四哥儿竟然被打了还有那个梁铭泰也被打了还是林家的那个小姑娘老家伙,你是在逗朕开心吧,朕怎么不信呐” 见皇帝来了兴致,黄胜说道:“奴婢哪敢乱说,我乍听也是吃了一惊,想着敦王殿下被打,那可是非同小可,就让下面的人查了一下,这一查,就更有意思了。” 黄胜说到兴处,停了几息咽了下口水,皇帝甚是不满,催道:“老家伙,别卖关子,快接着说” “敦王殿下是二月里在城外遇到了林大姑娘,因言语轻薄,被林大姑娘用树枝抽了几下;梁大公子则是前两日在自己府中,手上对林大姑娘不敬,被教训了一顿。奴婢当时有些奇怪,这两件事间隔这么远,为何却在这几日闹的满城风雨于是就吩咐东厂留意了一下,最终发现这流言的源头,竟是出自敦王府的下人。” 这下皇帝就更好奇了,只听黄胜又道:“奴婢百思不得其解,本以为是敦王殿下轻慢了下人,被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给编排了。正好十王府里伺候敦王殿下的承奉正宋福是奴婢的同乡,奴婢在他那里得了一些话,目前来看,这流言就是由敦王殿下授意散播的。” “怎么会是他”,皇帝端起了案上的茶盅,却没有揭开盖子,只是捧在手中摩挲着,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四哥儿这是何意” “这个奴婢还在查,底下的人说,许是敦王殿下被冒犯之后,不好向林大姑娘问罪,就借着传言泄愤。那林大姑娘今年一十三岁,正是择亲的年纪,出了这样的传言,怕是这两年,难寻到满意的人家了。” 皇帝眯了眯眼,心中有些了然,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调戏了人家姑娘不成,还想败坏对方的名声。他可以容忍谢晞的胡作非为,却万万不能容忍这种下作的手段,皇帝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语气仍是一贯的平稳,淡淡说道:“这次不能由着四哥儿胡闹,明日派人把他传进宫来,朕倒是要听听,他作何解释” 黄胜应了一声,仍是带着笑说道:“皇上息怒,敦王殿下一直都是贪玩的性子,这些也不过是小儿女间的龃龉,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皇帝重重放下茶盅,往案上一顿,说道:“朕这个儿子,你也是知道的,年纪轻轻的不思进取就罢了,还学人家韬光养晦,这都已经封王了,仍是这般的胡闹别人作践他名声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自己作践自己,哼,难道就这么害怕自己的兄弟” “敦王殿下毕竟年纪还轻,心性未稳,往日里住在宫里,有皇上和皇后娘娘耳提面命,太傅们也时常谆谆教诲,不会出太多差池。如今殿下住进了十王府,少了人约束,就难免有些胡闹。奴婢以为,二殿下c三殿下c敦王殿下都到了选妃的年纪,不知道皇上可有考虑” “你提醒的对,这事儿该让礼部张罗了”,皇帝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突然又问道:“敦王受封之后,和内阁c司礼监有过来往吗” 皇帝冷不丁的冒出这一句话,黄胜眉心不由得一跳,皇帝最忌讳朝臣和皇亲扯上关系,皇帝这是怀疑敦王勾结他人对康宁伯打击报复吗 这一问实在是不好回答,内阁c司礼监涵盖的范围太大,况且自己也是司礼监的一员,黄胜只得低头说道:“奴婢这就去查。” 窗外一弯明月已然偏西,月色透过琉璃窗户投到了帷幔上, 清冷的月光与柔和的灯光混在一起,让人分不出光与影的界限。皇帝盯着帷幔出了一会儿神,目光里闪过一丝锋芒,问道:“长宁宫的火查清楚了吗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营造司的司正陈琅与司副王子衡一向有过节,近日王子衡背着陈琅做了几件事,得了曹公公的欢心,陈琅觉得王子衡是想替代他的位置,就想趁着在长宁宫的机会烧死他,尔后再嫁祸到内阁头上。那陈琅也是曹公公的干儿子,曹公公借机发作,这两日通政使司收了不少折子,都是参奏内阁尸位素餐,不堪大用。” “这话也没说错,朕由着他们把手伸进宫里来,偏偏还被曹守礼钻了空子”,皇帝冷笑了一声,“朕的这帮忠臣良将啊都打的一手好算盘,当朕不存在了吗” 见黄胜没有接话,皇帝又问道:“那个王子衡伤势如何” 黄胜应道:“王子衡的情况不太好,一开始还有太医院的医士为他诊治,后来陈琅以不合规制为由,拒了太医院的诊治,因此耽误了伤情。如今王子衡的伤势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和脸上的几处疤,怕是消不下去了。” “那个王子衡还有用,当年费了心力把他放进宫里,如此舍了倒是挺可惜。既然陈琅说不合规制,你派人去关照一下,送王子衡出宫医治。”皇帝思索了片刻,又道:“明日早朝传朕旨意,工部尚书祁廷堂年岁已高,加太保头衔,准其致仕,工部左侍郎骆休接任工部尚书;营造司司副王子衡,难当大任,由司礼监另择合适人选。” 长宁宫失火一事过去了五日,这五日皇帝任凭内阁和司礼监针锋相对,除了不痛不痒地对工部营缮司郎中林远志罚俸之外,从没别的表示,朝臣都以为此事已然翻篇。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宣旨的太监陡然宣了旨意,这一下在朝臣中炸开了锅。 虽然旨意中丝毫没有提及长宁宫失火一事,但朝臣略做猜想,就能想到皇帝在这样的时间下这等旨意的缘由,撤了工部尚书和营造司的司副,等于是各打了五十大板。 内阁和司礼监的这番较量,看来是势均力敌。 二十七 不妥 大多数的朝臣们对于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既没有一味地维护司礼监,又没有动内阁,那就是皇帝对目前的内阁尚有倚重。 今上与先帝不同,先帝当年醉心风雅之事,将朝政尽数交给了当时的内阁首辅顾应泰,顾应泰内结司礼监,对外排挤异己,专擅国政近十五年之久,朝中一应诸事均由内阁裁定。 一时间,内阁地位空前,文官们的地位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有利益之处便有纷争,理宗一朝,自顾应泰以下,朝臣互结羽翼,政见上相互拆台,最终各自形成朋党互相攻讦,以致于朝事一误再误。正是有鉴于此,今上继位后,便大刀阔斧的裁撤内阁,整顿司礼监。 一系列改革自然惹来了士林的非议,然而年轻气盛的皇帝还是强硬的将改革推了下去,当年的八人内阁被裁撤到了五人,十几年以来一直被司礼监压制着。在众朝臣心中,自然还是十分怀念“主上卑而大臣重,主失势而臣得国”的理宗之时,是以一有机会,就与司礼监争权夺利。 皇帝特批了章若谷入阁,被文臣们视为皇帝示弱的苗头,因此这一次由钱敏中出面,说动一向小心谨慎的工部尚书参与进来,原本想趁着介入宫廷修缮的机会,逐步将内承运库并入国库,司礼监少一分权力,就意味着内阁多一分权力。 千算万算,没想到司礼监却不惜两败俱伤,放火引燃长宁宫,将罪责引到了工部的头上。 工部尚书祁廷堂刚过花甲之年,按大衍律“京官年七十,外官六十五致仕”之制,本还有十年之期。他出身江南名门祁家,又在朝堂上经营了二十多年,门生故吏众多,原想着趁这几年入阁拜相,也好功成名就,然而皇帝一纸旨意将他的念想彻底打破,这一次致仕,怕是再难回到朝堂之上了。 祁廷堂有些后悔,就算钱家与祁家是世交,他也不该听了钱敏中的馊主意,去和司礼监叫板,皇帝在意自己的名声,不会轻易动内阁,却可以动他祁家。 他这是拿着他自己的前途去赌,这是拿着整个祁家的气运去赌,祁家是传了几百年的望族,若是毁在自己手中,自己有什么面目去见祁家的列祖列宗 祁廷堂跪在地上久久不动,直到有人在一旁拉了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涩声地谢了旨。 既然祁廷堂领了旨意,那便是致仕的官员,自然是不能再留在朝会上议事。待祁廷堂下了朝会,太监又宣了一道旨意,责成礼部尽快筹办皇子选妃事宜。 太子之位久悬不下,朝中猜测不断,这一道旨意无疑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按大衍的规制,皇子选妃之前会先定下太子的名号,如今嫡子八皇子尚幼,按年岁而论,这太子之位十之八九属二皇子谢曜。 短短的几息功夫,不少心思活络的人已然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朝会散了之后,这消息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向京城各处,一时间,皇子选妃成了街坊酒肆之间议论最多的话题。 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有的唯恐一入宫门深似海,更多的则是做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当朝梁皇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先例,昌国公梁广原本只是国子监的司业,梁家也不过是小康之家。自从梁家出了一个太子妃之后,梁广就步步高升,在今上登基后,更是得了国公的爵位,连带着整个梁家的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虽说整个大衍只有一个皇后,但皇子选妃选的可不是太子妃,亲王妃c亲王侧妃就算是入了各个王府做了女官,成了贵人们身边的近侍,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事。一时间,京城里两家女学人满为患,连着京中几位大家gu也被富户请到了家中做了西席。 康宁伯府对选妃的事没有太多关注,林远志没有被长宁宫失火一事连累,关于林紫苏的传言也被皇子选妃盖过,对于林家来说是虚惊一场。这几日林紫苏跟着毕氏学着做了些点心,又拉着琥珀和翡翠在后院里收集了一些桃花花瓣,照着曲蘖经所述,试着窖制了两坛桃花酒,倒也是自得其乐。 又过了几日,林远志忙着衙门里的事,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连晚饭也是在衙门里吃了。林紫苏想起好几日没有去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这日向毕氏请了安后,就带了贴身丫鬟出了门。 林紫苏到的时候已过了巳时,街上不少店铺早开了门做生意,孙杜仲的药铺依然是冷冷清清,店铺的门板也只摘了半幅,只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过去。 孙杜仲正倚在柜台上打瞌睡,乍见林紫苏到来,顿时喜上眉梢,口中犹道:“你这丫头好没信用,说好的给我帮忙,就来了一天,这几天居然又不露面了。要是再不来,老头子就要到你府上讨要欠我的药钱了。” 林紫苏浅笑着应道:“叔祖说的是,这几天有些事耽搁了,这不是给您赔罪来了么”,说着将从家中带过来的几盒点心放到了柜台上,说道:“前两日我在家中做了些点心,叔祖尝一下我的手艺如何。” “点心什么的以后就免了,你要是有心的话,给我带几壶酒就行了”,孙杜仲一脸嫌弃地说着,还是迫不及待地拆了一盒点心,抓了一块枣泥糕放入了口中,含糊着说道:“味道也马马虎虎,要不是老头子没用早膳,这么甜的糕点可咽不下去。” 一盒枣泥糕瞬间空空如也,孙杜仲又拆了另一盒绿豆糕,尝了一口道:“这绿豆糕味道倒是不错”,他一边吃一边指着墙角的水壶说道:“丫头,你的绿豆糕太干了,去给我倒杯水。” 水壶上满是黑黢黢的泥垢,林紫苏着实是不想碰,不过还是依着孙杜仲得吩咐,用角落里仅有的一个粗瓷杯倒了杯水,捧到孙杜仲面前。孙杜仲就着水又吃了块绿豆糕,打了个饱嗝,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道:“看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就再替师兄教你几手,免得日后惹人笑话。” 此后几天,林紫苏一有空就到孙杜仲的药铺帮忙。药铺里也没多少顾客,说是帮忙,倒像是孙杜仲有意引导,偶尔来了病患,孙杜仲也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观摩,待顾客走后,再详加解释一番。 往日里林紫苏读了不少医书,如同囫囵吞枣,这几天一加印证,实在是受益良多。 偶尔问起孙杜仲的生平,孙杜仲也从不遮掩,他年轻时经历丰富,往往林紫苏问了一句,他能长篇大论地说了许多。 问了几次话,林紫苏始终没发现这位叔祖与自己家有什么恩怨纠葛,倒更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长辈,心中的戒备也就慢慢放开。 这日午后,林紫苏正向孙杜仲请教问题,一青衣男子进了铺子。林紫苏见这男子约莫有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不由得心念一动。大衍朝男子三十蓄须,似这男子的年纪仍没有胡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那男子走到孙杜仲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低声道:“孙老,今日又要烦扰你了。” 孙杜仲皱了一下眉,说道:“小莫,你们老黄是怎么搞的,都到了那个位置,连太医院都使唤不动吗” 小莫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这有外人在场,他不敢乱说,只能支吾着应道:“天意难测,许多事黄公黄公夹在中间,也是为难的紧。” “老黄一向都是烂好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那个位置”,孙杜仲摆了摆手,说道:“瞧在钱的份上,你让病人进来罢,我来瞧瞧,这次老黄又扔给我一个什么样的麻烦事。” 小莫见孙杜仲松口,忙喜孜孜的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有四人抬着担架进了屋子。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多处被白布包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脸上有三四处烧伤的痕迹,看样子涂过了烫伤的药膏,仍有血水不断渗出。 这病人脸上的伤着实恐怖,林紫苏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孙杜仲却是面色如常,走上前去皱着鼻子闻了闻,又盯着病人看了几息,见这人左臂袒露在外,虽是有些浮肿,但还算完好,就伸手切住了对方的脉门。 孙杜仲凝神片刻,松了病人的手,气鼓鼓地说道:“马上要死了的人,你们这时候把他送来,当老头子是神仙吗” 小莫听他说的严重,顿时愣住了,问道:“孙老,可有什么不妥吗” 孙杜仲没接小莫的话,把林紫苏叫了过来,说道:“丫头你看,这人神疲倦卧,全身水肿,脉象无力,明明是烧伤阳脱的症状。太医院的那群庸医,按着烧伤火毒去治,这不是想要人命吗看这小子的伤势,本来并不算严重,可被那群庸医耽误了病情,怕是难救活了。日后你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形,万万不可施治,免得被人讹上。” 孙杜仲与林紫苏解释完,这才指着小莫的鼻子,跳脚斥道:“你方才问我有什么不妥,我告诉你,岂止是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太医院想治死的人,你们送到我这里来,老黄是想让我与太医院为敌吗” 听了孙杜仲的话,小莫心下震惊,脸上却是陪着笑,说道:“孙老,这哪能呢,您与黄公几十年的交情,黄公对您一向敬重。等咱等我回去就查,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黄公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人命,竟然还算计到您的头上” “几十年的交情倒有,若说他敬重老头子,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我不管你们的事,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回去跟老黄说,这次不是我见死不救,实在是爱莫能助”,孙杜仲冷哼了一声,给了小莫一记白眼,继续说道:“你们把他抬回去吧,莫要死在我的店里。” “孙老,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的时候上面可是有过交代,务必要将人治好,孙杜仲不给治也就罢了,还说这人命不久矣,那自己回去可是没法交差,偏偏这姓孙的老头又得罪不起,小莫陪着笑,近似于哀求道:“您一向是救命的菩萨,就请您发发善心,救他 一命。” 满屋的人都在等着孙杜仲回应,孙杜仲却是盯着小莫身后的几个人,打量了许久,一脸不豫道:“老头子着实是命苦,难得清静几年,还被你们给赖上了。我都到了这把年纪,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也不差你们这几个钱,走走都走” 小莫见孙杜仲似是有些生气,陪着笑同孙杜仲说道:“孙老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勉强,这病人的伤能不能痊愈,就看他的造化罢”,说着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几人抬着病号出去,又低声道:“近几日我身上也有些难言之症,若是治不好,怕也是命不久矣。孙老既是自己人,请为我治一治吧。” “你如许多的心眼,我防着你还来不及,你的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治的。我这小徒弟,或许能治好,你要不要让她来试试”孙杜仲说完,唯恐小莫没听明白,指着林紫苏说道:“这就是小徒,你的伤就由她来治罢。” 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自己什么时候成叔祖的徒弟了那边的小莫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问道:“孙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 “老头子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时间消遣于你只消能治好,你还管谁来治吗能让你痊愈就行”,孙杜仲没好气的说着,问林紫苏道:“丫头,他不信你的医术,你与他说说,方才那个伤者该如何施治” 林紫苏没什么医治的经验,医书倒是看了不少,听孙杜仲方才说那人是火伤阳脱的症状,就道:“当外敷五黄膏,内服黄参回阳汤”,孙杜仲微微颔首,又瞪了小莫一眼,说道:“听到了吧我徒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用把脉,就已经知道怎么治了” 小莫被孙杜仲说的是啼笑皆非,他与孙杜仲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这位老先生的怪脾气和本领,既然孙杜仲说了能治好,就放下心来。他从袖中取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孙杜仲,说道:“明师出高徒,想来令徒的医术也是极高明的,就请林姑娘帮忙开药吧。” 孙杜仲喜笑颜开的接过银子,说道:“好说,好说。” 他将银子揣进怀中,同林紫苏说道:“左右无事,今日这方子我来写,就当练一下字。”说话间,孙杜仲已经把药方写了出来,林紫苏只用照方抓药就行。 孙杜仲开的药并不难配,林紫苏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将药配了出来。她把药递给那小莫,交代了用法和用量,小莫千恩万谢离了药铺。 孙杜仲待小莫一行走远,脸上的惫懒之色逐渐消失不见,低声道:“这个老黄,迟早要把老头子给绕进去。” 二十八 奏议 “叔祖,刚刚你占我便宜哦”,林紫苏见孙杜仲脸色紧张,有心缓和一下,便笑道:“明明不是我师父,对外人却说我是你的徒弟,可不是占我便宜么” 孙杜仲笑道:“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拜我为师,你倒说我占你的便宜,我教你那么多的东西,当不得你的一声师父吗” 林紫苏从角落里端过一杯茶,恭敬地递到孙杜仲面前,弯着嘴角道:“师父,请用茶。” 孙杜仲接过茶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心中对她相当满意,口中却道:“好你个精明的小丫头,看来老头子在你心中也就值一杯茶了。” 这几日的相处,孙杜仲亲传亲授,待林紫苏倒真像徒弟一般。而林紫苏对这个叔祖也多了些了解,知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既然孙杜仲把她当成徒弟,那就顺水推舟把礼数补上。孙杜仲接过了茶喝了,也就等于林紫苏行过了拜师礼,两人的师徒关系算是定了下来。 林紫苏待孙杜仲将茶碗放下,问道:“师父,刚刚那几位是宫里来的吧”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严肃道:“那个小莫是内官监的少监莫忧莫公公,那个担架上的伤者是营造司的司副王子衡王公公,按宫里的规制,内侍是没资格请太医院过去瞧病的,我与宫里的黄公公有些交情,他那边有些病重的就会偷偷的送到我这里来。哦,对了,你第一次来铺子里求药时,那个领头的就是王公公,当日是他给别人求医的,没想到过了这几日,他竟成了病人。” 宫里的规矩,林紫苏知道的一清二楚,宫中的内侍多是身份低微,生病了只能到太医院取药。不过有身份的内侍待遇自是不一样,就算有规制,像内官监少监c营造司司副这样的太监,还是能请得动太医院的医士。 营造司的司副受了伤,太医院误诊了不说,还被送出宫来诊治,这自然是非同寻常。王子衡烧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用错了药,这才加重了伤势。 林紫苏想到父亲给她提过的长宁宫失火,见了王子衡的伤势,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至少不是自己原本想的那样。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内廷的风风雨雨,对宫里的勾心斗角毫不陌生,有些担心孙杜仲被连累,问道:“师父,方才我配的五黄膏和黄参回阳汤,可否药到病除” 孙杜仲瞪了林紫苏一眼,道:“什么药到病除你这三脚猫的水平,能治什么病那几味药,吃了也不顶用病人若是能康复,那也是他自己福气大,跟你可没关系” 这话明显是在敷衍,林紫苏做出一幅天真烂漫的表情,黠笑道:“那我这贸然去治病,您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名声” 孙杜仲道:“要不是老头子的名头太响亮,怕传出去吓到一些人,哪里轮得上你这个黄毛丫头一来,这病人的病证浅显,正好由你来练练手;二来这莫公公,还有他们上面的那个黄公公不是一般人,让你结个善缘,日后自然少不得好处” 孙杜仲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他不欲在这话题上纠缠,当下转了话题问道:“小丫头,方才师父开的方子如何” 林紫苏听孙杜仲考究自己,便详细说了一些想法,孙杜仲又做了一些指点,两人印证了大半天,天色已然昏了下去。 待林紫苏回了府,刚刚过了酉时正。林远志今日下衙的早,正坐在前院的偏厅中饮茶,见林紫苏进来,随口问道:“大姐儿,今日这是去哪里了” 林紫苏见父亲面色如常,心里盘算着该如何与父亲提起拜孙杜仲为师一事,说道:“近几日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出去转了一下。” 林远志想着心事,对女儿说的话不以为意,觉得自己女儿多出去散散心,总比像以前那样闷在家中胡乱琢磨要好,随口应了一句道:“出去转转也好”,接着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大姐儿,礼部近日出了皇子们选妃的章程。” 林紫苏对选妃的定制也是了然,皇子选妃选的是十五岁以上的姑娘,自己还没过十三岁的生日,怎么也选不到自己的头上。父亲特意提了此事,想必是有话要说,果然接下来又听林远志说道:“今日遇到了锦衣卫副指挥使唐家祥,邀我参加他家孙子的百岁宴” 唐家是二皇子谢曜生母庄妃的娘家,这唐家祥是谢曜的外祖父,林紫苏前世里见过几次,自然不陌生。 听父亲提到唐家祥的名字,林紫苏心头一阵惊悸,只听父亲缓缓道:“唐家是庄妃的娘家,我与唐家祥不过是点头之交,他素来瞧不上咱家,没想到这次却主动跟我套近乎。” 林远志话锋一转,问道:“紫苏,你与二皇子是否相熟” 听到“二皇子”三个字,林紫苏脸色转冷,摇了摇头道:“女儿与二皇子殿下只见过几面,连话也不曾说 过几句。” 林远志心中疑惑未解,不过女儿既然如此说,也不好再多问,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听骆尚书的口气,二皇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已然定了下来,近几日就会有昭告天下的旨意。唐家的这一次百岁宴,怕是邀了不少人。” 林紫苏闻言身子一颤,原以为这一世与上一世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想到世事终究还是照上一世的轨迹来了。 前尘旧事恍如昨日,她靠着重生换了另外一个身份,仍是看到了与上一世雷同的一幕,只不过上一世自己是曲中人,这一世却似是旁听者,她忽然有些悲观,上天让自己重活这一世,究竟有何意义 林远志不知女儿心中的想法,见她一脸震惊之色,跟自己初听到时的反应有些相似,笑道:“内阁诸位大人均属意八皇子,没想到圣上却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为父乍听之下也是震惊,不过想了想,此事也算是情理之中。” 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自大衍立国以来,严格遵从着既定的规制,除睿宗皇帝是在危难之时被拥立之外,历代皇帝均是嫡长子继位。 到了正兴一朝,出现了特殊的情况。 先太子谢晗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皇帝即位后就受封了太子,一直地位稳固。不想在正兴十一年,谢晗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而余下的皇子们皆是由妃嫔所出,皇帝心中摇摆不定,就一拖再拖,直到这正兴十八年,皇后诞下的八皇子已过了三岁的寿诞,东宫之位仍然是空悬。 自先太子薨了之后,皇帝对册立太子一直讳莫如深,群臣暗地里揣摩皇帝心意,在一些有心人的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不住地在奏章中提及皇储问题,皇帝则是一直以嫡子年龄尚幼为借口推托过去。此时突然传出立太子的风声,群臣心中均是错愕不已。 谢曜将要成为太子的消息,带给林紫苏的只是心里的一丝涟漪,带给朝堂的却是如同火山喷发般震动,四处目光聚焦在紫禁城中,打探着消息的来历。 正兴十八年的三月二十九,督察院左佥都御史韩嗣昌率先在朝会上陈奏。 “礼贵别嫌,事当慎始,陛下不可不察。东宫之位空悬七年,二皇子不过占着年龄的优势,地位却如太子一般,皇后所生育的嫡子八皇子反居于他之下。如此一来,于伦理不顺,于人心不安,传之天下则不正,臣斗胆请立八皇子为东宫太子,以定天下之本,以安臣民之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韩嗣昌这番奏议立时引来十多个大臣的附和,皇帝心中泛起冷笑,沉声问道:“依韩御史所言,立八皇子为太子就能平息物议了” “观历史往来,嫡庶不分乃取乱之道,如今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八皇子乃陛下嫡子,天资聪颖,仁孝纯良,堪为一国之储君。请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千秋万代考虑,册立八皇子殿下为东宫” “韩嗣昌此言,众卿以为如何” 皇帝这句话透出森冷的寒意,方才还口口声声高喊“附议”的大臣们均是不敢再做声,皇帝“嘿”了一声,问道:“韩嗣昌,你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 韩嗣昌听皇帝言语不善,慌忙跪地回道:“陛下仁厚爱民,臣素来景仰,因此平日里无事,便会上街走动,以察民风民情。近日听闻街上传言,说二皇子不过一普通皇子,用度役使均超过太子的规制,长此以往” 皇帝打断了韩嗣昌的话,怒喝道:“够了没想到你一个御史,还要整日里上街体察民情,好啊,既然你有此爱好,那朕就全你爱民之心,从今日起,你这个佥都御史不要做了,好好替朕体察民情罢” 韩嗣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谏诤之言,就算皇帝心中不快,最多也就是申斥自己几句,没想到竟惹来皇帝的雷霆震怒,不过方才有那么多的同僚附和,心下倒是少了些顾虑。他将身子伏低,高声道:“陛下,微臣一片赤诚,都是为了我大衍的江山社稷啊” 韩嗣昌奏议时内阁诸臣皆是低头俯身,无一人开口,听皇帝竟是要将韩嗣昌革职,实在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内阁首辅刘庆元按捺不住,欲出列求情,皇帝的咆哮声又响了起来:“江山社稷你们口口声声江山社稷,难道朕心中就没有江山社稷韩嗣昌,你太放肆了”说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拂袖离座而去。 皇帝这次没有在集义殿逗留,一反常态地直接回了乾清宫,他在东暖阁里刚坐下,就听内侍禀报说内阁诸臣侯在宫门外求见。 皇帝当着群臣发了一通火之后,心情甚佳,取了内侍奉上的茶水喝上一口,同身旁的黄胜笑道:“立太子的风声刚刚放出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动静了,这帮人啊,动不动就想拿大帽子来压朕。朕今日这一怒,不知道有没有吓到这帮老狐狸。” 黄胜应道:“这几位大人都不是寻常的人物,怕是吓不到他们,不过皇上已然敲打过了,想来,他们会识 相一些。” 皇帝将手中的茶盅放到了身旁的小几上,轻叹道:“是啊,都知道朕不会拿他们怎么样,才敢如此放肆。哼,朕奈何不了他们,还奈何不了一个韩嗣昌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皇上看他们不顺眼,便是打杀了又有何妨皇上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不想朝局动荡而已。” “你这个老家伙,就会拣好的说”皇帝笑骂一声,说道:“这帮人平日里结党营私也罢,胡乱攀咬也罢,朕忍忍也就算了。这次想干涉朕的家事,朕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黄胜低眉笑道:“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心中也是有皇上的,平日只是贪一些名利而已,就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断不敢在皇上面前放肆。” 皇帝对黄胜的话不置可否,问道:“顾时如今在哪里他怎么说” “顾时还在进京的路上,听去的人传回来的信说,那边还没开始审问,他已然将潞原的情形详细交代了。潞阳府那边的粮食都在大户手中囤着,官府手里却没有一粒粮食,顾时原本只是想借龁州卫的兵力拿捏几个大户,不曾想大户鼓动饥民们闹事,与卫所的军队起了冲突,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前些天内阁的争辩还历历在目,皇帝大致明白了顾时在潞原的处境。潞原巡抚顾时是由他一路加恩提拔,从一个清水翰林做到了一方封疆,出了这等事,革职拿问自是无可避免。 想起这些年自己看重的人,一个个被以各种方式打压,皇帝心中有些气恼,站起来不住在屋内走动,忍不住斥道:“无能当年文华殿讲经说的头头是道,外放到河东干的也还不错,朕原以为他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如此不堪大用,就这么轻易的被人拿了把柄”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把剑南布政使徐凌派过去,升其为右副都御史,巡抚潞原加总督一省军务,朕倒要看看,这帮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二十九 酝酿 皇帝接着又道:“立太子本来是朕的家事,偏偏这群人都想插手,朕的儿子朕心中有数,哪容得他们来置喙前几日四哥儿来见我,与我聊了些体己话。唉,朕的这个儿子,从小没了生母,记在皇后的名下没得多少庇护,反倒是惹来不少的明枪暗箭。好不容易长大了,不过稍微胡闹了一些,又被这群无事生非的人盯上,他们呀,恨不得让朕废了这个儿子才甘心。” 说起自己的儿子,皇帝一开始语气还比较柔和,紧接着话语逐渐变冷:“话说回来,就算四哥儿再胡闹,也是朕的儿子,是这大衍的王爷,那帮御史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天天追着他参奏,哪里顾及过朕的面子你说说,这帮人该不该杀掉一批” 黄胜闻言吃了一惊,类似的话他在八年前的东平书案爆发时,听皇帝说到过一次,随即十几家官员被下狱定罪,几百人或被处斩c或被流放,京中闹的腥风血雨,此后的数年,不论官绅百姓,都不敢提及此事。黄胜忙跪了下去应道:“皇上,如今四海升平,八方宁靖,陛下仁慈之名广播海内,若是与几个御史言官置气,损了陛下的盛名,实在是得不偿失,请陛下三思啊” 皇帝没让他起身,思虑片刻,淡淡说道:“老家伙,你在司礼监做了十几年,有没有想过换换位置” 黄胜听懂了皇帝的这句话,他又给皇帝行了一礼,答道:“只要奴婢能跟在皇上身边侍候着,做什么都行。” “昨日曹守礼又来找我告状,说你由着下边的人胡来,让宫里的人都没了规矩。自打我记事儿以来,你便陪在我的左右,这些年替我办了不少事,也背了不少的干系”,皇帝吁了一口气,在殿内踱了几步,低声道:“司礼监你不能再呆着了,这几天等我的安排,等过了万寿节,就去御马监吧,由你掌着腾骧c武骧四卫禁军,我心里也踏实一些。” 听皇帝在自己面前没有自称“朕”,黄胜鼻中一酸,恭恭敬敬地给皇帝磕了三个头,却听到了皇帝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事关社稷存亡,朕,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刘庆元携着内阁诸臣守在乾清宫门口等到午时,也不见宣召,心中都犯起了嘀咕,一直过了正午,才见黄胜走了出来。黄胜朝刘庆元欠身施了一礼,道:“教各位大人久等了,皇上今日心绪不佳,正在里面歇着。皇上说了,各位大人若是为了立储一事,可先去司礼监找曹公公,议出一个眉目再行上奏;若是为了替韩嗣昌求情,那就请回吧。” 内阁六人面面相觑,皇帝自从即位以来,还从未有过将内阁大臣拒之门外的时候,这次显然是动了肝火。六人商量了几句,不敢去惹皇帝的怒火,只得一起回了文渊阁。 黄胜出了乾清宫,回住处换了身粗布衣服,却没有再回司礼监,一路出了宫门。他在宫门口叫了顶绿呢小轿,简单吩咐道:“去惠丰街。” 为首的轿夫看黄胜气度不凡,知道这是宫中的贵人,极有眼色的没有多问话,载着黄胜去了惠丰街。 黄胜在宫中十几年,不是在宫中当值,就是去东厂处理事务,便服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是第一次到这惠丰街,一进了街道,就掀了轿帘往街边张望。 依着底下人的描述,他寻到街尾的一处小铺面,叫停了轿子,给轿夫扔了一颗碎银子,下轿进了店铺。 一进门,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和一个少女并排站在药柜前嘀咕,两人都是背对着门,混没注意有人进了铺子,只听到那少女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师父,你说这青龙屑与清心草同是青芍炮制而成,为何药性却天差地别呢” 老者道:“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青芍性平,火制成青龙屑至阳,水制成清心草至阴,正是应了阴阳之道。” 这老者和少女,自然就是孙杜仲和林紫苏了。 黄胜清咳了一声,待师徒二人都转了身,稍微打量了林紫苏一眼,笑道:“孙老怪,你拐带林家的女儿做徒弟,不怕林家人找你麻烦” “哈哈,老黄”孙杜仲乍见黄胜,几乎要跳了起来,指着黄胜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皇帝舍得放你出宫” 黄胜却不接他这个话茬,微笑着说道:“听说老友在这惠丰街安身立命,日子过得甚是自在,我就是来看看你。” “你要是想来看我早就来了,何必要等到今日”孙杜仲翻了翻白眼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居然还能劳动你的大驾。” 两人是多年前的好友,这些年虽然未曾再见,却都知晓彼此的状况。黄胜沉吟了一下,说道:“孙老怪,这些年来,你帮了我不少忙,宫里下面的人都叫我活菩萨,扪心自问,这个名头一大半是从你这儿得的,以后呢,估计不 会再麻烦你了,今日来向你表达下谢意。” 孙杜仲乍见多年前的老友,满心欢喜,听了黄胜的话转为满脸惊愕,结巴着问道:“你是说你要”,他本想说出心中的话,顾忌着林紫苏在场,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 黄胜依旧是一脸淡笑,仿佛是听懂了孙杜仲的未尽之意,对目瞪口呆的孙杜仲点头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孙杜仲依旧带着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说道:“这是要起风了” 黄胜收了笑容,脸色变的凝重,说道:“孙兄,天心高远,可不是我们能妄自揣测的。” 两人闲聊了起来,聊起了陈年旧事,从相识聊起,一直聊到孙杜仲离了太医院,林紫苏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 两人聊了近半个时辰,黄胜想起了一事。说道:“我到你这里来,除了想跟你叙叙旧之外,其实还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不要忙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黄胜见孙杜仲摇头,不等孙杜仲开口,抢着说道:“小莫跟我说,前两日送你这里的那个王子衡,烧伤已无大碍,不过身上的伤怕是要留疤。宫里的规矩你也知道,老弱病残者一概不用,我估摸着他离放出宫也不远了。你这里若是有祛疤的灵药,就给他开上一些。” 孙杜仲皱眉道:“老黄你都成泥菩萨了,还想着慈悲为怀呐,就不怕引火烧身” “王子衡这个人,一来是上面想留住他的命,日后还有些用处;二来他的经历与我差不多,多少起了些恻隐之心。” 黄胜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是自小父母双亡,十多岁净身入了宫,不过当时运气比较好,在司苑局搬了两年瓜果蔬菜就进了东宫,后来皇上继了位,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宫里就是家,离了宫就什么也不是。那个王子衡不过二十多岁,要是带着这一身伤出了宫,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孙杜仲不满道:“老黄,你当我是活神仙吗常言道术业有专攻,你也知道我在太医院里是内科大夫,火毒之类的内伤我这里能治,治外伤便是在当年太医院里,能内外兼治的也就我师兄了,我师兄他可是”,说到这里,他蓦地里想起自己身边站着的林紫苏,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 黄胜显然也想到了此节,说道:“我听说医道都是讲传承的,同门师兄弟,平时往来也不少,令师兄仙去时就没留下什么秘方吗”黄胜是同孙杜仲说的,眼睛却在打量着林紫苏,孙杜仲答道:“传承我师门衣钵的是我三师弟,况且我师兄去的仓促,那里会跟我交代什么你也知道,林家那小子与我误会颇深,就算有秘方,也不会在我这里。” 两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林紫苏身上,林紫苏感受到了两人的希冀,她思索了好大一会儿,说道:“我祖父确实留了一些笔记,不过这烧伤乃极为寻常的病症,笔记中并未有特殊的药方。” 孙杜仲摊了摊手,说道:“老黄,你也听到了,没有,没有这样的秘方,更何况那个王子衡,被太医院的庸医耽搁的太久,留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可别找我的麻烦了,为了救这王子衡,我快把命给搭进去,那天刚把他送走,就有几个锦衣卫的狗腿子来我这里捣乱,以前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直瞧我不顺眼,只是看着你的面子不敢为难我。以后少了你的撑腰,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黄胜的目光在师徒两人的脸上流转片刻,问道:“孙老怪,当真是无计可施了么” 林紫苏咬了咬嘴唇,同孙杜仲说道:“师父,我这里倒是有几个祛疤的方子,不知合不合用” 黄胜听说有转机,喜道:“林姑娘,这可太好了,令祖医术高明,留下的方子定是管用” 孙杜仲瞪了黄胜一眼,说道:“老黄那王子衡的外伤还没脱痂,这祛疤的方子可用不到”,他也不管黄胜的脸色,转头朝林紫苏谄媚一笑,低声道:“乖徒儿,这方子你给为师说一下,这可是个发大财的机会” 黄胜和林紫苏顿时面面相觑,均是没想到孙杜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听孙杜仲又道:“这等神药配出来了,那肯定是供不应求,老黄,凭咱两个的关系,可以给你留几瓶用用。” 林紫苏听的啼笑皆非,不知师父这想法是如何得来,黄胜毕竟和孙杜仲关系不一般,听出了他话中的一丝异样,试探着问道:“孙老怪,那我可得提前订几瓶,宫里的贵人们或许用得上。” 孙杜仲象征性地朝黄胜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你可不就是宫里的贵人么,小店就指着你发财了。” 黄胜一脸郑重,朝孙杜仲深揖了下去,孙杜仲坦然应了下来,道:“有你这个大礼,咱们就算扯平了。” 听孙杜仲说的云淡风轻,黄胜惭然道:“这些年我为宫里做了一些小事,倒是给老友添不少的麻烦,实在是对不住之至。老怪,日后若是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孙杜仲怪叫一声,连连摆手,说道:“别了, 还是别了,你的交道可不好打,咱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黄胜没有再多逗留,临走前又看了林紫苏一眼,转身飘然离去。孙杜仲盯着门口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这京城里怕是消停不下来了,咱们可得早做打算。” 林紫苏想到了方才师父和黄胜的对话,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自黄胜进门起,林紫苏便觉有些面熟。宫中内侍何止千万,但黄胜在司礼监位高权重,又掌着东厂事务,是仅次于曹守礼的人物,林紫苏上一世里自然也有印象,她本来还认的不太真切,不过听到了“黄”这个姓,就想起了这样的一号人物。 这个伴着正兴帝长大的太监,虽得正兴帝的信任,却一贯低调,除了传达一些重要的旨意外,极少在宫外露面。上一世在谢曜得了东宫之位后,黄胜自请为理宗皇帝守灵,此后即便是正兴帝驾崩,也未曾有音讯,如同尘埃一般消散不见。听方才黄胜的语气,想来是要如同上一世一般卸了司礼监的差事,因此才来这里与故人叙一下旧,顺便交代一下未尽之事。 黄胜的到来让林紫苏心中莫名有些发慌,本以为这一世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将发生不可预估的改变,大衍也在朝着一个迥然不同的方向发展,然而此时却发现,这一世虽然与上一世偏离了许多,然而在某些节点上又与上一世重合在了一起,让她感到既迷茫又惶然。 她想起这几日里父亲与自己说起的一些事,内阁与司礼监针锋相对,谢曜即将被封太子,谢曜的外祖唐家广邀朝臣拉拢关系似乎这一切又要回到上一世的轮回当中。 三十 嘲讽 转眼间到了四月初二,正是唐家广邀宾客的日子,唐家出了一个庄妃,如今又传言庄妃所出的二皇子将被封为太子,风头正盛,本就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唐家又有心造势,一大早唐家的宅院外便被挤的水泄不通。 林家来的不算太晚,到达时唐家宅院外已然是门庭若市,车夫下车把拜帖送到门房,眼瞅着几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林远志和毕氏只能携着子女坐在马车里排队等候。 约莫等了一刻钟左右,一个唐家的下人到了马车近前,引着马车从西南的角门进了唐府,下了马车后,管事领着林远志和林问荆去了前院,另有一名婢女引着毕氏和林紫苏去了后院。 唐家祥原本不过是京中一名普通的武将,家中余财屈指可数,直到女儿被封了庄妃,这才借着外戚的身份,得了个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虚衔。 十几年的积累,勉强积了些产业,购置了如今这一套还不错的府邸。然而终究是是家底太浅,又碍于朝廷的规制,这宅子莫说是与勋贵的府邸相比,便是和同为外戚的昌国公府比起来也显寒酸。 那婢女引着母女二人去了后院的一处院落中,这是唐家后院最大的院落,院子中还单独开辟了一处小花园。进了院中的花厅,已然有几家的女眷在花厅中就坐,花厅的主位上坐着一名明艳动人的少妇,正与下首的一名夫人低声交谈着。 林紫苏随着母亲一同见了礼,那少妇听说是康宁伯府上的人,登时站起身子,脸上堆满了笑意,说道:“哎呦,原来是伯夫人和林大姑娘大驾光临,这可真是稀客。” 这少妇便是唐家祥的夫人韩氏,她本是京中商户之女,唐家祥自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后,娶了这韩氏做续弦。两人差了近二十岁,如今唐家祥已然年过半百,这唐夫人却不过三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因此惹来甚多风言风语。 唐夫人一边与毕氏寒暄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林紫苏,笑着同毕氏说道:“令嫒出落的真是可人,瞧瞧这小脸儿,这一见面,我的心都要化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唐夫人有过几次往来,对她的秉性多少有些了解。听了唐夫人的话,林紫苏低垂着头不语,似是娇羞,心中却是在揣摩着她的意思,自己凶悍的名头刚刚传遍京城,这唐夫人不可能没听说过,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儿,表现的如此亲近,实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花厅里的另外几家女眷皆是来出自于老牌勋贵,自睿宗改了军制之后,这些府邸虽都保留着超然的身份,但大多只能在五军都督府领个闲差,地位与开国时自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来唐家,都是打定了谢曜将来会承继大统,正好借着今日这个机会,与新帝的外祖家打点好关系,是以早早地就到了唐府。 方才她们到来之时,唐夫人也不过客套几句就请落座,此时唐夫人对林家母女一反常态的热情,立即引来了另外几家女眷的目光。关于林紫苏的流言她们也多有耳闻,今日见着了正主,都起了好奇之心,暗暗对林紫苏指指点点。 “前些日听我们家侯爷说,康宁伯学识渊博,堪为良师益友。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在深宅之中,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今日见了林大姑娘,方知我们老爷所言非虚,瞧林大姑娘这周身的书卷气,想来平日里都是康宁伯亲授。”一位妇人忍不住开口道。 这开口的妇人乃是镇远侯高承望的夫人,高家的先祖高濂是大衍的开国功臣,自开国便受封了镇远侯的爵位,世袭罔替至今,传承到高承望这里,已然传了十一世。 镇远侯夫人说的极好,听起来似是在夸林紫苏,但一脸讥诮,又将“书卷气”三字咬的甚重,显然是借着前些日的流言,讽刺林家是乡下出身,没有书香门第的家教。 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听出了镇远侯夫人话里的玄机,个个面含嘲讽,有些人当场笑了出来。唐夫人却似没有听出未尽之意,娇笑道:“镇远侯夫人说的极是,听我们家的四姐儿说,林大姑娘在今年的百花宴上妙笔生花,做的那幅画活灵活现,似乎还得了圣上的夸赞” 唐夫人此话一出,镇远侯夫人的笑脸顿时凝固了起来,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几名妇人也屏住了呼吸,皇帝都夸奖过林紫苏,那嘲讽林紫苏缺少教养,岂不是说皇帝没有识人之能 唐夫人见众人神色郑重,问道:“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哎呦,瞧我这记性”她说着抚额道:“祸从口出,这下可是闯大祸了” 花厅里一片寂静,众人都是惊疑不定。林紫苏不知道唐夫人有何目的,不过毕竟是帮自己解了围,站起身浅笑着同唐夫人说道:“当日在舒华阁,实在是圣恩浩荡,加上运气使然,才得了圣上的恩遇。不瞒夫人说,我第一次见那样的大场面,早吓得腿软,连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了呢 。” 唐夫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着同毕氏说道:“瞧瞧,这才多大岁数,就能说出来的话来。”又同林紫苏道:“我就喜欢心思灵巧的姑娘,日后若有闲暇,多来陪我说说话如何” 毕氏听唐夫人夸奖,笑道:“小女无状,教夫人见笑了,夫人垂爱,是她求之不得的福分。” 唐夫人一力维护林紫苏,旁人虽不知原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有几个心思活络的夫人当下便转了话题,与唐夫人聊起了平日里的琐事。 这样一来,花厅里的几个年轻少女就有些坐不住,不住地朝门外张望,唐夫人眼波流转,叫了身边的一名婢女道:“去请四小姐和五小姐过来。” 唐家祥有过两任正妻,又收了四个姨娘,膝下子女众多。这唐四小姐和五小姐分别叫唐青钰和唐青鸿,皆是韩氏所出,唐青钰已然及笄,唐青鸿年方十二岁,姐妹两人刚进了花厅,就听母亲韩氏笑道:“让你们这些小姑娘在这里陪着我们,也着实难为你们了,若是觉得闷,就让小女陪着各位小姐,到花园里散散心罢。” 唐青钰和唐青鸿领了母亲的吩咐,引着五六个少女出了花厅,唐青鸿年龄虽小,却将唐夫人的脾性学了个十足十,一边笑着在前面引着路,口中不住地向随行的少女们介绍园子中的景致,唐青钰却是有些不耐烦,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四周打量。 林紫苏与这群少女也不相熟,并没有游园的兴致,是以出门后就遥遥跟在少女们的后面。随着人群转过一处假山,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池水,正值四月时节,荷叶铺满了整个池塘,十几尾火红的锦鲤在荷叶的间隙中来回穿梭着,等待着人们的投食。 林紫苏见一众少女正站在假山前闲聊,就独自沿着池中的九曲桥行走,走到池塘中央的凉亭,刚靠着栏杆坐了下来,就见一个一身天青色衣裙的少女也朝着凉亭走来,林紫苏不以为意,转头又朝池塘中望去。 少顷,脚步声在凉亭外停了下来,只听一个女声道:“你是林家妹妹” 这声音带着一丝惊喜,听起来甚是熟悉,林紫苏转头看去,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也是一喜,站起身说道:“陈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少女正是长安侯府的四小姐陈玉琪,平日里她是不屑与京中的闺秀们交际,然而随着年岁渐长,这都十八岁还没有嫁出去,长安侯夫妇自然是寝食难安。因此,长安侯夫人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总期望着自家女儿万一入了哪家夫人的眼,成就一番良缘。 如此一来,陈玉琪所受的非议更多,长安侯陈景惠掌着神枢营,位置不高,手中的权力却不小,没人敢当面嘲笑陈家,但也没人敢上门议亲。 看样子,短时间内陈玉琪是不可能嫁得出去了。 陈玉琪对嫁人没有太多的心思,对旁人的看法也毫不在意,母亲喜欢带着自己走动,左右无事,四处走走也不错,就当让母亲安心。她见林紫苏也认出了自己,笑道:“果然是妹妹,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林紫苏前世里与陈玉琪有过几次照面,因方栾与陈景惠关系不睦,并没有太多的深交。这一世在庄子里一同经历了流寇的袭扰,心下对陈玉琪印象不错,招呼着陈玉琪一起坐了下来,问道:“陈姐姐,自上次在庄子上一别,就再没见过姐姐,改天咱们一道,出城散散心如何” 陈玉琪拉过林紫苏的手,嗔笑道:“咱们两个也算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了,姐姐妹妹叫着怪生分的,这样吧,你叫我阿琪,我就叫你苏苏得了。” 林紫苏笑着点头,说道:“既然阿琪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边的少女们在小花园里赏了一会儿花,也三三两两地沿着九曲桥朝凉亭这边走来,见陈玉琪和林紫苏正在凉亭中肩并肩坐着,皆是避之唯恐不及。陈玉琪对这样的情况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依旧与林紫苏说说笑笑,丝毫不见尴尬。 别人看到自己,居然会绕着走,林紫苏两世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情形,附在陈玉琪耳边问道:“阿琪,咱两个就真的这么可怕么” “她们呀,是怕我坏了她们的名声”,陈玉琪也不忌讳旁人听到,平声笑道:“都把我当成了洪水猛兽,害怕跟我搭上关系就嫁不出去了呗。” 林紫苏瞬间了然,轻声笑道:“咱两个都是洪水猛兽。” 前一次在庄子上,陈玉琪对林紫苏的印象虽深,不过也就是觉得这姑娘能想出几个不错的小计谋,外带着百发百中的箭术。这时仔细打量起了面前这个小姑娘,见林紫苏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却有着同龄人身上没有的坦然,心下甚是喜欢,说道:“不说这些无聊的人了,咱们去瞧瞧其他处,也给人让让地方。” 两人互携着手朝前方走去,过了池塘是一片竹林,两人沿着竹林中的小径往深处走去,刚没走上几步,就见对面走过来一行人,为首那人长身玉立,一身紫色团云暗纹锦衣,头上白玉发冠,却 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和陈玉琪前几日在庄子上都见过这位二皇子,却没想到在这里与谢曜狭路相逢,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到了近前,两人齐齐朝谢曜行了一礼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只听谢曜道:“两位姑娘免礼”,待两人直起身子,谢曜对陈玉琪说道:“陈姑娘,前些日子去贵府拜会令尊,不巧正遇他旧伤复发,近日可曾好些了” 陈玉琪道:“劳殿下挂怀了,我爹爹那是南疆落下的老毛病,在家里将养了几日,已然好的差不多了。” 谢曜颔首道:“长安侯劳苦功高,镇守南疆十数年,本宫甚是钦服,过几日待令尊痊愈,我再到府上拜会。” 陈玉琪暗自撇了撇嘴,拉着林紫苏站在了路旁,给谢曜让出小径。哪知谢曜并没有走的打算,又向着林紫苏说道:“林姑娘,本宫原以为你文采卓越,没想到竟是文武双全。你的那一手箭术,着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在和自己套近乎林紫苏心中恶寒,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垂首道:“雕虫小技,让殿下见笑了。” 谢曜有心与林紫苏多说几句话,也知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笑着摇了摇头道:“姑娘太过自谦了。”说完便领着随行的婢女朝后院走去。 望着谢曜离去的背影,林紫苏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听到身后一个尖细的嗓音高声道:“林紫苏,我早就知道,你这种没教养的乡巴佬上不得台面,万万没想到,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用上,竟专门堵在这里勾引二皇子殿下,你也不照照镜子,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凶悍的母夜叉” 三十一 参详 这声音甚是熟悉,林紫苏不用看,已然凭借着声音听出了来人的身份,脑中思索了一瞬,想通了来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当下也不转身,冷声应了一句:“方二姑娘,你派人盯着二皇子殿下,不知道c算不算下三滥的手段” 来人正是威远侯府二小姐方清歌,她听说谢曜今日会来唐府,自到了唐府后,便命人守在了后院的门口,准备着待谢曜向唐夫人请安时,来一个巧遇,万万没想到晚了一步,竟被林紫苏捷足先登了。 方青歌痛骂了林紫苏几句,本来还有些得意,哪知片刻间就被林紫苏说中了来意,有些气急败坏,见林紫苏背对着自己说话,毫无恭敬之意,抬手指着林紫苏说道:“你你这臭丫头,当真是在胡说八道” 林紫苏心中气恼,前世里方青歌是自己的二妹,一向是围着自己身边转,倒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这一世,竟变得如此肆无忌惮。 她有意教训方青歌几句,但在如此场合,与方青歌争辩只会徒惹人耻笑,更何况她也不想与谢曜扯上任何关系,当下转了身子,缓步走到方青歌面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方二姑娘,我对二皇子殿下没任何心思,你若是想当太子妃,尽管谋算便是,休要拉着我一起” 方青歌愣了一愣,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要矮上半头的少女,那紧绷的小脸让她莫名想起了故去的大姐,心中闪过一些寒意,随即想到,自己也是堂堂威远侯家的嫡女,在这个出身低下的林紫苏面前没必要胆怯,便挺了挺腰板,“哼”了一声说道:“没这心思就好,谅你也不敢痴心妄想” 两人的这一番龃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待几个离得近的少女呼朋引伴过来看动静时,方清歌已然带着两个婢女走远,只见到了林紫苏和陈玉琪两人。林紫苏见几个少女正朝自己这边张望,同陈玉琪说道:“阿琪,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就要开席了。” 陈玉琪恨恨说道:“苏苏,你也真是太好脾气了,方才换做是我,早就打的那个方清歌满脸开花了。” “何必同她那种人一般计较”,林紫苏笑着说道:“难得有人同我们说话,总不能把人打一顿吧要是如此,以后岂不是更没人敢接近咱们了” 陈玉琪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苏苏,你与那个方清歌很熟吗怎么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呢” 林紫苏说起了在上林苑中与方清歌的争执,又说道:“竹林那边就是后院的二门,二皇子殿下刚到后院,她就过来了,定是早早派人守在了那里,这等无聊之事,也只有她能做的出了。” 唐家的席面甚是丰盛,席间唐夫人又命人将孙子抱了出来,这是唐家的嫡长孙,或许也是下一任皇帝的表弟,身份自然不同凡响,一时间厅堂内满是颂谀之词。 宴席过后,唐家后院里的戏台子上唱起了戏,毕氏和林紫苏对这等热闹之事没有太多的兴趣,打算着再捱些时间起身告辞。 母女正说着闲话,一名婢女到了林紫苏身前相请,说是唐夫人有副书画要请她品评。林紫苏不疑有他,随着婢女进了正院的侧厅。厅内只有两个人,唐夫人坐在主位上,正拿着一幅画在端详,而在下首坐着的,赫然是二皇子谢曜。 林紫苏顿时有些傻眼,立时便有想逃走的冲动,她站在门口,还没打定主意是进还是退,唐夫人已然看见了她,笑着招手道:“丫头,快过来,帮我参详一下。” 林紫苏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依次给谢曜和唐夫人见了礼,唐夫人笑道:“你这丫头,模样不错,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可真叫人喜欢。以后呀,在我们这里,不用那么多礼数。”说着又意味深长的朝谢曜看了一眼,说道:“曜儿,你说是不是呢” 谢曜附和道:“不错,外祖母一向随和,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林大姑娘不必拘束。” 唐夫人对谢曜称呼自己“外祖母”甚是不满,白了谢曜一眼,示意林紫苏坐下。见林紫苏远远坐在了谢曜的斜对面,唐夫人抿嘴笑了笑,吩咐婢女上了茶,便让下人退开。 “前些日曜儿送了我一幅画,说是他亲手所画,还在我面前吹的天花乱坠的。我瞧着一般,可他又不服气,正好今日你也在这里,就叫了你过来,评判下这画到底怎么样。” 唐夫人嘴角带着笑,朝林紫苏扬了扬手中的那幅画,示意林紫苏上前。林紫苏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名堂,心下有些狐疑。 待上前看清了唐夫人手中的那幅画,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幅画,也是一幅碧桃图,与她在舒华阁里所画的一模一样,就连笔法也是模仿的丝毫不差。 只听谢曜笑着说道:“我见姑娘所作的碧桃图立意甚妙,便临摹了一副,请姑娘赏光品鉴 。” 林紫苏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只觉心口热血一齐向上涌,脑袋“嗡嗡”作响,这个谢曜,自己这一世明明已经认命了,为何还要来纠缠自己 想起前世的爱恨情仇,林紫苏暗暗握紧拳头,十指攥的生疼,恨不得立时将眼前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剥皮拆骨。总算原主残存的意识占了上风,又恋着林家的温情,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这才强行忍住。 谢曜在林紫苏露出的一半脸上打量,见她脸色惨白,奇道:“林大姑娘,你以为这幅画如何” 林紫苏意识到自己失态,松了紧咬的贝齿,顺势取出手帕抹了一把眼泪,假装哽咽道:“臣女何德何能,竟让殿下如此看重,实在是感动之至。” 谢曜闻言一愣,觉得不过是区区一张画,林紫苏如此说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但刚才看林紫苏泫然欲滴的表情,又不似作伪,而且自己也确实花了些心思,见林紫苏似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心中颇为受用。 眼见着林紫苏身子轻抖,如一朵青翠的小荷一般摇曳生姿,谢曜顿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欲起身上前将林紫苏扶住。 唐夫人轻咳了一声,谢曜心中一凛,本来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去。却听唐夫人笑道:“林大姑娘不必惊慌,二皇子欣赏你的才学,这是好事儿。” 谢曜心中火热,接过唐夫人的话,与林紫苏聊起了书画,林紫苏懒得与他曲意逢迎,又怕自己心中滔天的恨意倾泻而出,多是唯唯诺诺以对。谢曜说了几句,自己也觉无趣,正想着如何说明自己的心意,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走到门口,说道:“夫人,威远侯府的方二小姐一直守在院门外,说是要给您见礼,奴婢们劝不住” 方清歌听说谢曜去给外祖母请安,紧接着唐夫人又把林紫苏叫了过去,唯恐林紫苏在这里占了什么便宜,更担心林紫苏得了谢曜的好感,是以一听到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她本是威远侯府不起眼的二小姐,虽与大姐方清颜一母所生,但从小到大,一直活在大姐的阴影之下,无论她如何勤学苦练,旁人提起威远侯府的小姐,说的都是方清颜,没人将她这个二小姐放在眼中。 直到大姐方清颜去世后,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把联姻的重任放到自己身上,方清歌这才有了发觉了众星捧月的妙处,也就起了原来没有过的心思。她要将原本属于姐姐的都抢到自己这里,父母的重视c世人的敬畏c二皇子的宠幸c还有那个太子妃的位子 方清歌的到来让林紫苏如蒙大赦,趁着那婢女通传的间隙,她向唐夫人和谢曜提了告辞,急匆匆地夺路而走。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方清歌,两人目光交错,这一瞬的擦肩而过,方清歌将头昂的更高,步入了厅内。 见林紫苏仓皇离去,方清歌放心了不少,她心中笃定林子苏惹了谢曜的厌烦,这才落荒而逃。志得意满之下,简单地向唐夫人问候了几句,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屋内静寂了片刻,碧纱橱内转出了一道华丽的身影,却是谢曜的母亲,唐庄妃。 唐庄妃是唐家祥前妻所生的长女,皇帝还在太子的位上,就选入东宫做了太子良娣,平时与家里鲜少通信,也就是因闹的沸沸扬扬的立储一事,才找皇帝请了旨意,暗地里出了宫,亲自将一些贴心的差事交代给娘家人去做,也好为谢曜日后登基做铺垫。 唐夫人瞥了一眼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含着笑向谢曜说道:“曜儿,人你也见过了,这便随你的母妃回宫去罢。” 谢曜却是不理会唐夫人所言,转而问道:“母妃,你说方才这林紫苏所言,是真心的还是在故作姿态” “这姑娘对情爱可还没开窍呢”,唐庄妃没想到谢曜还在挂念着林紫苏,冷笑道:“二皇子殿下,你父皇本来还想着给你和方二小姐牵个线,早知你如此有主见,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谢曜没听出母亲话里的寒意,他自小修习诗书,对方青歌的言行举止甚是厌烦:“母妃,您也瞧见了,这个方青歌跟她姐姐差的太远了,平日里嚣张跋扈不说,为了太子妃这个位置,连点羞耻也不顾了,总想着找机会来纠缠我,这样的女子,我可不敢娶。” “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唐夫人见唐庄妃脸色越来越差,忙出言打圆场道:“威远侯在军中甚有威望,这方青歌是威远侯府的千金,娶了她就等于得到了武将们的支持,如此一来你才能顺利继位。我一个深宅妇人都懂的道理,曜儿,你不会不懂吧” 唐庄妃不待谢曜回答,接着唐夫人的话继续说道:“我听你父皇说过,因你与那个故去的方大小姐有过婚约,他怕损了威远侯的面子,一直都在为你找一个身份相当的门第。昨日威远侯自己提了出来,让你娶了方清歌为太子妃,想来他也是看好你的。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你这个正主儿却还想着风花雪月的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等你继承大统,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谢曜涨红了脸,提高了声音道:“母妃,你口口声声 说以后怎么样怎么样,就没想过,为了当这个太子,要与朝臣们委曲求全,要与武将们巴结奉迎,连自己的婚配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你说,这个太子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唐庄妃寒着一张脸,一字一顿道:“谢曜方才你的这些混帐话,只能在我这里说你给我记住,你是大衍的皇长子,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可以像你四弟那样,装疯卖傻的过一辈子,唯独你不行”唐庄妃口气逐渐转为严厉,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从你成为皇长子的时候,你就没有了退路。若是你当不了皇帝,不但你活不了,你母妃活不了,你身后的这些人也活不了。你要是还对那个姓林的小丫头念念不忘,那母妃回宫就找根白绫自尽得了,省得再为日后的事烦心。” 唐夫人见这对母子当着自己的面儿争了起来,不由暗自苦笑,自己名义上是长辈,其实就是一个外人,这一对母子与自己没什么血缘,又身份尊贵,根本就不会听自己的,谢曜以自己的名义把林紫苏诳了过来,到头来出了岔子,还要整个唐家来担。 如唐庄妃方才所言,唐家这一大家和谢曜绑在了一起,未必能一荣俱荣,但若是失了势,肯定是一损俱损,只能耐着心解劝道:“曜儿,林家这姑娘看着挺稳重,可到底是年岁还小,一遇到事儿就端不住了。你若是对她有意思,等过两年真成了太子,许她个侧妃的位置也就是了。日后你成了皇帝,雷霆雨露还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就拿你母妃来说,虽然只占了一个妃位,得的恩宠要比皇后大多了,宫内宫外又有谁敢小瞧于她” 唐夫人这一番话正说到了谢曜的心里,他也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外祖母和母亲所言不错,朝唐庄妃深深行了一礼,说道:“母妃为孩儿着想,儿子感激不尽。我我也只是看中那林紫苏的才学,并无其他的想法,儿子的婚姻大事,但凭父皇和母妃做主。” 唐庄妃瞧着谢曜不甘的神色,恨恨说道:“人也让你见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以后如何做,我不管你,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你就得听我的话。第一c收了你那些不靠谱的念头,这些天不可再与那个姓林的小丫头有任何瓜葛,她的名声不好,你与她走的近,那帮文臣们正好借机生事;第二c难得方二姑娘倾心于你,对她好一些,有威远侯支持,你的太子之位才安稳。” 谢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方才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心中有些丧气,不过转念想到,自己离太子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有些兴奋,只要能身登大宝,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三十二 疗伤 林紫苏着实没想到,谢曜竟会打着唐夫人的名义来纠缠自己,直到回了家,仍是心有余悸。 她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回房睡下,脑中却是反复闪过前世的种种,一会儿是与谢曜花前月下的恩爱,一会儿是身边的亲近之人个个遭遇不测,一会儿又是满脑子的鲜血淋漓,爱恨交织让她心神不宁,直到丑时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辰时,林紫苏顶着黑眼圈去母亲的院子请安,毕氏见了一脸憔悴的女儿,不由吓了一跳,还没问上两句,见丈夫林远志也是一脸疲惫的进了屋。 丈夫一大早地去衙门点卯,这才去了一个多时辰,就去而复返,着实是太不寻常。毕氏也顾不得林紫苏了,忙问起因由,林远志轻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道:“下月就是万寿节,会同馆刚刚修葺了一番,前些日我把图纸落在书房了,顺路回来取下图纸。” 毕氏心下狐疑,取图纸这等小事,派个小厮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回来一趟林紫苏也听出了父亲话里的不寻常,会同馆是供外国使节和进京的外省官员留宿之用,一向由礼部和兵部所辖,可以说与工部关系不大,万万没道理为了一张图纸就回来一趟。 林远志也知自己的这番话漏洞着实太多,小声道:“宫里营造司的司正和司副都换了人,今日里差人去了工部,说会同馆用料不对,唉,着实难缠的紧,我回来先避上一避。” 前世里统领着后宫,林紫苏对内侍捞钱的手段自然不陌生,用料不对之类的话,不过是宫中的内侍借着由头挑刺,想多拿些孝敬罢了。可自己的父亲从来都是一尘不染,哪里会有油水孝敬宫里的人 林紫苏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父亲,蹙了一下眉头,不想双眼红肿,这一下皱眉牵动眼睑,眼皮上如针扎一般,顿时苦起了小脸。她夜里没睡好,连嗓子也有些沙哑,忍痛说道:“父亲,您这样躲着不见没问题吗女儿可是听闻,宫里的人向来是小心眼,若是得罪他们,日后会不会找您报复” 林远志朝门外望了望,依旧是压低声音道:“宫里的阉人没什么底线可言,这次若是由着他们狮子大开口,日后怕是难伺候了。我先放一放,看看这次的水有多深再说。”说罢抬头,正看到女儿那一张紧皱的小脸,还有一双肿的如核桃一般的眼睛,瞠目问道:“大姐儿,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母亲也在问,女儿一大早起来,就觉两眼疼痛拒按,怕是得了风火眼。”林紫苏绞尽脑汁,算是编出了一个理由。 林家是医术世家,林远志虽是入了仕途,对医术也是懂一些皮毛,听女儿说得了风火眼,又见女儿双目赤红,正是风火眼的症状,也没有多看,忙道:“我就说看着你这丫头不对劲,这风火眼怕是有些严重,连声音都哑了。”又吩咐毕氏道:“大姐儿这病见不得人,得回院子里养着。叫下面的人去外面买几服龙胆泻肝丸和火眼煎,内服外敷,过几日应该就无事了。” 林紫苏眼睛上的红肿在当日补了一觉后,就消散的差不多,不过既然装病,那自然得装全套,只得在自己院子里闷了两天,捏着鼻子喝了两日的药,又装模做样地用火眼煎洗了几回眼,便说是无大碍了。 第三日刚起床,就见琥珀领着一个粗使婆子进了屋。那婆子放下手中的一个大桶,低眉顺眼地同林紫苏道:“大小姐,老爷说您的病虽好的差不多,怕屋里还存着疠气,叫奴婢煮了艾叶水送您这里。” 林紫苏瞧那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显是刚刚煮制好,艾草香味借着热气散到了屋内,令人心旷神怡。林紫苏随口问道:“父亲不是一大早就去衙门了么” 婆子满脸堆笑,说道:“要不说大小姐您好福气呢,老爷对您可是没得说,这两日每日回府,都要去厨房看看药煎的如何,今日出门前,还专门去厨房叮嘱了一番。其实奴婢们都是乡下里出来的,别的不会,煮艾叶水哪能不会呢。” 那婆子将听风院的里里外外都撒了一遍艾叶水,就退了下去。林紫苏去母亲那里报了个平安,带着这两日自己鼓捣出来的糕点去了孙杜仲的药铺。 两日没出门,就见街上尽数张灯结彩,惊愕之余,想起了父亲提过,下月就是万寿节,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怕是全国各地的王公贵族都要来京祝贺,那最近京中自然要有一番热闹。 前世里因皇帝病症发作,万寿节一切从简,群臣们只在乾清宫外叩拜,连朝贺都给省了。皇帝被病痛折磨了半年,没坚持到冬至就龙驭殡天,这才有了谢曜的继位。然而皇帝正值壮年,这一世里也没听说父亲说起过皇帝重病的消息。 如此来看,上一世里皇帝的病症来的甚是蹊跷,似乎更有一些阴谋的味道。 如果是阴谋的话,那又是谁在这背后操控着一切呢是 谢曜,还是另有其人 林紫苏一路思量着,待到了孙家药铺,就见十几个青衣汉子围在药铺门口,不住地朝药铺里面张望。 这些汉子个个衣衫不整,有的头上网巾破损,有的脸上还带着淤青和擦伤,似是刚与人打过架。林子苏刚刚刚走近,一个领头的大汉上前拦住了路,粗声说道:“小丫头,这药铺里的大夫正忙着,你过一个时辰再来吧。” 惠丰街本就是全国客商的集聚之地,每日里来来往往的商人成百上千,更不用说那些客商所带的护卫以及佣人。林紫苏听这汉子不是京城口音,也不以为意,笑道:“你们是来求医的罢那可巧了,我就是这药铺里的大夫。” 那领头的大汉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也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说笑,你要是大夫,那我就是太医了。” 林紫苏不再理会这个汉子,绕过他继续朝门口走去,这大汉还想再拦,就听一个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乖徒弟,你可算来了,来来来,快来帮师傅一把” 那大汉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是药铺的大夫,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林紫苏朝那领头的大汉做了个鬼脸,走进了店里。 就见店里多了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个短衣虬髯胡斜倚在柜台上,一脸懒散,另一个短须的男子靠着柜台坐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留着一缕干涸的血迹,一身青衣外袍被撕的七零八落,左手的袖子少了半幅,露出了肿了一圈的小臂,林紫苏问道:“师父,他是被人打了怎么浑身都是伤” “刚刚在大街上跟人打架时,不小心伤着了”,那伤者不等孙杜仲说话,说道:“他奶奶的,要不是在京城里,老子早就动刀子了。” 林紫苏听他言语粗俗,便没有接话,男子身边的虬髯胡却笑道:“金翼鸣,金老三天天牛皮吹得震天响,号称打遍滇州无敌手,到了京城,终于知道天外有天了吧。” 金翼鸣听了伙伴的话,有些着恼,大声道:“王雁归,你他娘的少说风凉话,不说别人,你就说说咱俩个,从小到大打架你哪次赢过我” 王雁归笑道:“我在咱们府里,是出了名的怂,赢了我可没什么光彩。不过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三十好几的人了,被人家十几岁的小孩子当街一顿胖揍。” “京城这地界真邪门了,上次来这里,下了半个月的雨,兄弟们在客栈里闷了半个月。这一次刚进城,就遇到了这一群龟儿子,尤其是那个疯小子,打架比老子还不要命,还就盯着老子打。”说到痛处,金翼鸣又觉得小臂上阵阵针扎般的疼痛,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说道:“再让老子碰到这个小混蛋,非弄死他不可” 孙杜仲刚刚配完药膏,正准备敷在金翼鸣小臂上,听他如此说,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还骨折呢,又想去打架你这伤没一个月好不了再折了可没地儿给你治” 金翼鸣忙陪着笑说道:“听您的,都听您的,我这些日子都歇着,不打架。”孙杜仲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最好能分清轻重。” 孙杜仲麻利的给金翼鸣接了断骨,又上好了药,林紫苏按师父的吩咐给金翼鸣上了绷带和夹板。这些日子以来,林紫苏在孙杜仲的有意安排下,医治了不少病患,不但医术见长,连带着包扎的手法也极其利索,两人加起来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已。 金翼鸣是个老江湖,见了师徒二人的手法,啧啧赞道:“京城中当真是藏龙卧虎,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药铺里,竟有如此手法的医生。” 王雁归虽是认同了金翼鸣的说法,嘴上还是忍不住损了一句:“是啊,京城里当真都是高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混混,都能把我们府上堂堂的金三爷给打成骨折。”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这样一个小姑娘笑话,金翼鸣自觉丢脸,怒道:“王雁归你个龟儿子故意拆我台是不是” 门外一阵喧嚣,屋内众人也没在意,金翼鸣又与王雁归互损了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恸哭,“大夫,求求您行行好,救我孙儿一命吧” 林紫苏忙走到门口,朝外看去,只见一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跪在门外哀求着,几个青衣的汉子拦住她的去路。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童,那小童额头似是撞在什么地方,一片血肉模糊,还在汩汩地朝外冒血。 林紫苏低喝道:“人命关天,你们还不快让开” 几个青衣汉子都是愣了一愣,就听屋里的金翼鸣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快给人家让路,还以为是在滇州吗” 此话一出,几名汉子无不凛然遵从。林紫苏听到“滇州”时,心念微动,滇王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世代镇守西南,而滇州正是滇王府的所在。看这一行人装束言谈不俗,莫非是滇王府的人 她思量片刻,再凝眸时那妇人已然匍匐进了店内,带着哭腔又求道:“大夫,求求你救我孙儿一命吧” 孙杜仲往那妇人怀里 看了几息,接着便朝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林紫苏会意,看来师父又要让自己动手了,遂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准备开始行针止血。 这套金针是孙杜仲根据林紫苏的手法,专门寻了匠人定制而成,是以用起来极为顺手,而且经过孙杜仲这些日来的悉心教导,林紫苏与医书一加印证,手法与一个月前自不可同日而语。 她纤指翻飞,快速地在那小童头上的十几个穴道下了针,血顿时不再流出。接着清洗伤口c上药c取针c包扎,所有的步骤一气呵成,最后还用绷带在小童的脑袋上绑了个蝴蝶结。 一番功夫下来,那小童气息已然平稳,林紫苏搭了一把脉,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对那妇人道:“大娘,令孙已无大碍。” 那妇人喜极而泣,和林紫苏千恩万谢,林紫苏问起小童受伤原因,原来是那小童正在街上玩耍,却不知是哪里的人在闹市上纵马飞驰,小童躲闪不及,被飞马撞出了几丈远,额头磕在了墙角上,登时就昏了过去。 那妇人平日里极少出门,只顾着在原地哭天抢地,还是得了旁人指点,这才就近寻到了孙杜仲的药铺。 金翼鸣对这小童如何受伤毫不关心,方才林紫苏的行针手法着实令他又惊又喜,徒弟的医术已然如此厉害,那师父自然是更加了不得。 他不自觉地向孙杜仲看去,本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淡泊名利的神医,心下正自狂喜,不想孙杜仲刚收了那妇人付的诊费,正眉开眼笑地数着手中的碎银子,那一脸市侩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世外高人。 金翼鸣心中略微失望,与王雁归对望了一眼,王雁归与他抱的也是一样的心思,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三十三 求医 两人的眼神交流林紫苏尽数看在眼中,她越发的肯定,这一行人就是滇王府的亲随。 她想起了前世里,滇王世子不到三十岁薨逝,滇王念子成疾,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随后谢曜就在内阁的撺掇下撤藩,却被南暹趁机入侵,在南境南暹和北境北狄夹击之下,大衍军队节节败退,在她身死时,滇南一省已然尽数落入南暹国的手中。 前一世皇帝是在病中过的万寿节,为防地方生变,内阁下了禁令,各地所属,无征召不得入京,是以全国各地王公部族也就是备些礼物,上了个贺表应付了事。 这一世皇帝身子无恙,又是四十整寿,百官藩国入京朝贺自然是少不了的,那么,爱子心切的滇王定会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带着滇王世子来京寻医。 林紫苏正想着,那边王雁归从怀里去了一块银锭,摆在了柜台上,笑眯眯地同她说道:“小神医,今日有劳你了,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说完整理了一下头上的网巾,扶起金翼鸣蹒跚而去。 林紫苏收起了前世的记忆,在心底哑然失笑,滇王杨致诚是大衍硕果仅存的异姓王,地位超然,又远在南疆。自己重生的这副身子,不过京城里一个寻常的小丫头而已,可以说与滇王府毫无交集,偏生想着这么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林紫苏将脑袋放空,便生出了一些稍微着边际的想法,恩,昨日做的点心有些甜腻,香气不够浓郁,似乎得少放些糖,多放些花瓣才行 随后的几日,林紫苏一有空便在家里厨房里,摸索着点心的做法,一时间,林家饭桌上的点心尽出于林紫苏之手。 期间毕氏听说她在学着做点心,忍不住指点了一次,待做了出来,才发现林紫苏的水准似乎在自己之上,便不再多问,任由着她自行摸索。 这日,林紫苏刚用了早饭,就叫上了丫鬟琥珀一道出了门,准备带着改良过的点心,去孝敬一下师傅。 四月中的天气已然燥热起来,日头照在洒过水的青石街道上,蒸腾出一团团的迷雾。琥珀跟在林紫苏身后走着,见自家小姐又朝着惠丰街的方向走,眼神有些犹疑,嗫嚅着道:“小姐,前两日你上街的时候,老爷和夫人把奴婢叫了过去,探问你这些日的去处。” 自重生以来,对林紫苏的事情知道最多的人就是琥珀了,往常林紫苏都是带着她去孙杜仲的药铺,不过最近天气转热,琥珀一直忙着帮针线房赶做夏裳,便没有带着她出去。听父母询问过自己的行迹,林紫苏扬了扬眉,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奴婢只说小姐近日看医书着迷,出去找大夫请教问题去了,老爷倒是没说太多,不过他说惠丰街的那个老孙头应该就是小姐的师父,老爷说他不是好人,让奴婢盯紧了,别让您与他有任何来往。” 林紫苏哑然失笑,不知父亲与师父有什么误会,竟对他有此偏见。她前世也是一国之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认为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光的,与孙杜仲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心地不坏,可惜有个说话刻薄的臭脾气,又极好面子,而父亲是个骨子里清高的读书人,约莫是师父借着长辈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摆谱,才惹得父亲不快。 要不然,以两家如此亲密的身份,又住的如此之近,为何从无来往呢 林家距惠丰街隔着两条街,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药铺似乎是刚开门,孙杜仲正斜倚在门前的柱子上,见林紫苏朝这边走来,脸上的皱纹顿时绽放成了一朵花,笑道:“乖徒弟可真贴心,知道师父还空着肚子,又来给师父送早点了。” 孙杜仲一把接过林紫苏手中的点心,喜孜孜的迈步进屋,琥珀满是愁容的看着自家小姐紧跟着进了药铺,心里一阵无奈。 她已经在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向自家的老爷和夫人交差。自从自家的小姐被“附体”之后,虽然性情依旧温和,但以前绵软的性子已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果敢和肆意。况且她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小姐又哪里会听自己的 孙杜仲胡乱地朝嘴里丢了几块点心,嘴里含糊着说道:“你这两天没来,可把我给愁坏了,在咱们这里治伤的那个外地人,当天又折了回来,死皮赖脸地要再见你一面。” 林紫苏可不信师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发愁,吐了吐舌头,笑道:“有师父你这个神医坐镇,我这个打杂的,在或不在又有什么打紧” “没听过那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吗”孙杜仲不以为然,掰开一块儿点心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悠然说道:“有你这个小丫头,老头子早晚要被你压下去。” 这一两个月的相处,林紫苏见惯了师父的言不由衷,软语撒娇了几句,那边孙杜仲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师徒两人正说着,便有求医的人上门,孙杜仲照 例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去,一脸懒散的喝着茶,任由林紫苏去招待病人。 林紫苏又陆续地给几位病人瞧了病,忙乱到了午后,街道上行人寥寥,阳光透过窗格映在柜台上,光影明暗交错,平添了几分斑驳之色。 林紫苏唯恐家中准备着万寿节,人手不够,便将琥珀打发回府,正欲枕着胳膊睡一会儿,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哈哈,小神医,总算见着你了,我可是候你好几天啦。” 孙杜仲本来斜倚在椅子上打盹,这一声把他的瞌睡虫全部给惊跑了,顿时怒不可遏的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骂道:“鬼嚎什么呢你不就是那个叫金翼鸣的滇州人么,天天带一群阿狗阿猫来我这里显摆,这里可不是你们滇王府” 来人正是金翼鸣,听孙杜仲说的毫不客气,脸色涨的通红,不过今日他只是个领路的,只能强忍住心中怒气,径直走到林紫苏面前,朝林紫苏恭敬行了一礼,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朝他那还在颈中吊着的左臂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位大叔,你的伤势应该大碍了,今日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金翼鸣满脸堆笑,说道:“姑娘医术精湛,请” 他话刚开口,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这男子约莫十七八岁,修眉薄唇,一张英俊的脸甚是苍白,且无甚光泽。一袭白衣虽衬得长身玉立,但和脸色一比照,更显得满脸病容。他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少女,略微有些讶异,不过还是朝林紫苏抱拳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杨兴尧,听说姑娘医术高超,劳烦姑娘替在下诊治。” 这句话声音温和,然而低沉无力,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然有了颤音。林紫苏和孙杜仲都听出了异样,均是脸色一动,林紫苏问道:“你有什么病” 杨兴尧脸上依旧挂着轻笑,说道:“我的病情,姑娘不是已经看出来吗” 杨兴尧这个人,林紫苏自然是有些了解的。前世里,这个滇王府世子因出生时先天不足,遍寻天下名医诊治,最终还是英年早逝。 他的病逝当时看无关紧要,然而因他的离世,大衍却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大衍立朝百年,滇王府始终是大衍南疆一个牢不可破的屏障。在滇王这个唯一的异姓王被撤了之后,不过数年的功夫,大衍的南疆尽数落入了南暹之手。 谢曜继位后的第三年,叛军作乱关中,直逼京城地界。因勤王的队伍均是一战击溃,只得征调守在北疆的精兵解困,以致于北狄数次长驱直入,无数大衍百姓死于非命。 看杨兴尧面色青白,这一世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眼见着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竟要因病离世,林紫苏不免唏嘘,说道:“公子先天肺气不足,后天又生过一场大病,看公子的病情,虽说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却也离病入膏肓不远了。” 杨兴尧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说道:“姑娘果然是慧眼如炬,近些年家父替我寻了不少名医,皆是如此说。” 孙杜仲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似是认可林紫苏的说法,又似是在为杨兴尧可惜。林紫苏没想到杨兴尧竟如此平静,不由得愣了一愣,问道:“公子既然知道了病情,那是想” 杨兴尧眼睛望向门外,脸上泛出笑意,似是想到了美好的回忆,又似是带着无限憧憬,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虽说是死生久已定,然而心愿未了,终究是有些不太甘心。” 他顿了一顿,盯着林紫苏郑重地说道:“姑娘若是能为我续命,来世愿结草衔环,以谢恩德。” 林紫苏不关心杨兴尧心中所念,只是想到他关系重大,若是天下生灵涂炭,神器流离,自己纵能苟活这一世,那又有什么意思当下对他微笑道:“虽不知公子有何心愿,不过公子既有此想,那我自当勉力为之。” 杨兴尧和金翼鸣闻言均是大喜,正要齐声感谢,孙杜仲本来还有些恍惚,听罢脸色一变,一改往日里混不吝的模样,忙连声阻止道:“为师还活着呢,你就要替我做决定了吗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丫头,为师今天非要教训你一顿不可。” 孙杜仲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就进了后院,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儿,低声斥道:“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怎么什么样的病人都敢接你可知这杨兴尧是什么人他可是滇王府的世子,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十几年来满朝都在庆幸,巴不得他们滇王府绝嗣,你来凑什么热闹就算你有通天的本领,医好了,朝中自然有人饶不了咱们,若是医不好,滇王府这群人也饶不了咱们,这种引火烧身的事儿,你就不好好想想吗” 林紫苏方才一心想为杨兴尧治病,倒是没想这么多,听孙杜仲如此一说,一张小脸顿时严肃了起来。 孙杜仲所言,自然是毫无问题,在大衍立国之初,太祖封赏开国元勋,因杨家出身滇州土司,太祖为了安抚西南诸族,便给了滇王府特权,将滇州财税和人事尽数交由滇王府支配。 其后滇王率亲兵随太 宗皇帝远征南暹,立下不世之功,得了世袭罔替的待遇,睿宗时又因滇王府勤王平乱有功,连带着滇南一省的军事也交由滇王府节制。 几代传下来,滇王府独立于朝堂之外,除了皇帝之外,既不受五军都督府管辖,更不受文官们的制约,朝臣之中多有微词,皆以为滇王府乃是心腹大患。 百年以来,御史们请求削藩的奏章从没断过,滇王府与朝堂的关系自然也差到了极点。这一代的滇王杨致诚只有一位嫡子,偏生这嫡子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滇王百年之后无嫡子继位,那就是个极好的由头,要么是降爵,要么就是接受削藩,朝堂里的衮衮诸公,皆是等着杨兴尧病卒,好将手伸向西南。 林紫苏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个嬉笑随心的世外高人,没想到他对政事如此敏感,方才说的这番话,活脱就是一个官场老油条的经验之谈。 她深深望了孙杜仲一眼,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似乎渐渐远去,面前师父的面孔逐渐变的陌生,让人不可捉摸。 林紫苏脸上的变化,孙杜仲自然尽收眼底,带着讥诮的口气说道:“丫头,为师可是太医院出来的,你以为太医院是什么地方都说伴君如伴虎,宫中贵人们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竖着耳朵打听,生怕哪天一着不慎,触了贵人们的霉头,把命给搭进去。就说本朝吧,太祖因魏王夭折,杀了十多个太医泄愤,理宗皇帝在位十一年,太医院被杖毙的太医得有几十个,今上稍微好一些,还知道约束一下,后宫里的那几个娘娘不会轻易要人性命,可罚跪c受杖那也是家常便饭。嘿嘿,说起来太医这个位置风风光光的,其实啊,活的连个奴才都不如。当年你祖父c我师兄,人人口中的天下第一神医,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当成狗一样地使唤” 孙杜仲说到此处,觉得当着林紫苏的面儿说师兄,未免有些不敬,又改口道:“当然,师兄的名头放在那里,达官贵人们倒还知道客气。可下面的太医们,哪个不是整日里战战兢兢我在太医院六年,下了一回监,受了两回杖刑,要不是有师兄照拂着,早死过好几回了。都说医者父母心,那也是要分人的,这个父母,哪有那么容易当的” 孙杜仲的这一番话说到了林紫苏的心坎里,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前世里的风风雨雨也算经历了一些,知道师父的所言非虚,当下赧然应道:“师父说的是,方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师徒二人又回到了店铺内,这一次由孙杜仲出面,直接拒绝了杨兴尧的求医,任凭金翼鸣磨破了嘴皮子也无动于衷。金翼鸣磨了将近半个时辰无果,还想继续磨下去,却被杨兴尧叫住:“金三叔,生死有命,既然神医不肯垂怜,那就不必强求。” 杨兴尧和金翼鸣飘然而出,林紫苏朝门外瞧去,才发觉杨兴尧此行带了不少护卫,来时估计是怕惊着周边的人,都躲在暗处,临走时没了太多顾忌,纷纷从僻静处窜了出来。 二十多名大汉在大街上凑成了一团,这阵势,路上行人避之唯恐不及,方才还有几个行人的大街上,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孙杜仲站在林紫苏的身后,街上的情形也看的一清二楚,低骂了一句,继续窝在角落里打盹,林紫苏则是立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想着心事。 一个多时辰一晃而过,自滇王府的人走后,再无一个人上门,琥珀牢记家中夫人的吩咐,早早地过来接林紫苏回家,林紫苏等到了申时末,眼见着窗外夕阳西下,辞了孙杜仲,朝自家巷口走去。 林府门前的小巷名叫二里巷,意谓巷子甚短,从巷首到巷尾不过二里的距离。林紫苏刚转过巷首,依稀见一行人守在巷尾,不住地朝自家门口打量。那边的人见到了林紫苏,其中一人朝着林紫苏疾步走来。 这个人可把琥珀吓得不轻,林紫苏料定来人的身份,不顾琥珀的催促,依然缓步而行。还没走到家门口,对面那人已走到近前,满脸堆欢道:“小神医,我在这里可是恭候多时了。” 三十四 医治 林紫苏对金翼鸣的到来并不意外,微微颔首道:“教金三爷久等了。” 金翼鸣听林紫苏答的干脆,仿佛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笑道:“公子托在下给小神医带一句话,他的生死,全在姑娘一念之间。” 林紫苏笑道:“你家公子这般抬举我,我若说不治,岂不成了罔顾生死的人不过,我只是跟着师父胡乱学了一些医术,神医的称呼可不敢当,你家公子若是对我放心,那我就勉力一试。” 林紫苏说的是实情,金翼鸣却不这样认为,想起林紫苏医治时的手法,越发觉得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说道:“姑娘肯出手相救,在下先谢过姑娘了,若是能医好我家公子,我们王爷定有重谢” 林紫苏也不再推脱,问道:“你们也知晓,我师父不愿让我施治,惠丰街那边是不成了,你们那可有清静的地方” 金翼鸣沉吟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令牌,递到了林紫苏眼前,说道:“我家公子的身份,想必姑娘也已知晓,公子此番到京城,在十王府住宿,多有不便。” 待林紫苏看清上面滇王府的字样,金翼鸣便收了令牌,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且在家听消息,等公子安排好日子,小的派马车到府上来接您。” 林紫苏本还以为对方会找个客栈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打算,狐疑地看了金翼鸣一眼,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口,若是随便就上了旁人的马车,届时自己可说不清 金翼鸣看出了她的疑虑,陪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我家公子心中有数,定会让姑娘跟家里有所交代。”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林家的门房就收到了请柬,说是南康大公主在十王府的宅子里办了一场诗会,邀请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务必亲临。 南康大公主是皇帝的长女,乃是梁皇后在东宫时所出,当时还是理宗皇帝在位,直接赐以南康的封号。 南康城是太祖皇帝的龙兴之地,在大衍一朝是仅次于京师的存在,以南康作为一个公主的封号,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一个是大衍熠熠生辉的公主,一个是京中毫无根基的府第,若是在平常,南康大公主断然不会贸然和林家往来。林紫苏不知道杨兴尧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说服堂堂的南康大公主给自己下请柬,暗自佩服,心中打定主意,等见了杨兴尧一定要问个明白。 既然是南康大公主有约,林家自然是不敢怠慢,毕氏唯恐自家女儿失礼于人前,绞尽脑汁为林紫苏备下合适的衣服和首饰。 林紫苏这个正主儿却是在家闷了两日,通宵达旦地翻看家中的医书,算是临时抱佛脚。毕氏以为是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给了她压力,不住劝慰她适可而止。 四月十二,正是南康大公主所约的日子。这日一大早,就有下人到林紫苏的院中禀报,说是南康大公主府上的马车到了门口,等着来接自家小姐。 林紫苏收拾完仪容,带着琥珀出了院门,就见一辆气势恢宏的朱轮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待走到近前,发现驾车的人竟是金翼鸣,遂取笑了一句:“金三爷,我还道你们会低调行事,没想到连公主的朱轮车都出动了,这阵势,我可不敢坐。” 林紫苏虽是这样说,还是在琥珀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就听金翼鸣道:“我们滇王府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连匹马都不好找,反正公主娘娘的马车闲着也是闲着,借来一用又有何妨” 马车里甚是宽敞,中央放着一张茶桌,上面一个暖炉正在“咕嘟”“咕嘟”地烧着水,摆放着两套茶具,角落里,挂了一个藤木编制的小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吃食,马车深处备有一软榻,铺了张薄薄的锦被,以备休憩之用。 前世里,林紫苏自从成了皇后,极其有限的几次出宫,所乘的马车自然比公主的马车规制还要高,琥珀却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惊的合不拢嘴,喃喃说道:“我的老天爷,我这辈子也没坐过这样的马车。” 林紫苏看了一眼琥珀夸张的表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朝琥珀使了个白眼,朝车门外问道:“金三叔,咱们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去参加公主娘娘的诗会。”金翼鸣懒洋洋的声音传进马车中,紧接着一身鞭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林紫苏不再多问,达达的马蹄声中,朱轮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东城,到了紫禁城外的十王府停了下来。 大衍自开国之后定下了皇子封王分藩制,皇子出生后即可封王,十五岁之后出宫成婚,二十岁成年后去封地就藩。 若是为每个皇子都在京中建座府邸,住上几年就要闲置下来,自然是颇多浪费,是以在太宗皇帝时,在紫禁城的东门外,紧挨着会同 馆建了十王府,以供受封后等待就藩的皇子们和回京朝觐的藩王们居住。 说是十王府,自然不是十个王府,也不是某个王爷的府邸,而是由若干个院落集聚而成,王府内道路纵横交错,每个院落之间各有联通,又相互独立,倒是与后宫的布局有些相像。 公主府的马车果然好用,金翼鸣到了十王府门口,只高声叫了一声,门口的禁卫便极为配合的开了大门,任由马车一路驶入了十王府。 南康大公主与驸马齐源是在四年前的中秋诗会上相识,齐源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又是当年的新科探花,两人喜结良缘,遂成了京城里的一段佳话。两人成婚后却没有住进公主府,只是在十王府内选了一座七进宅院住了进来。 林紫苏在南康大公主的宅子门口下了马车,金翼鸣朝林紫苏行了一礼,低声道:“姑娘,公子已安排妥当,你就安心地参加诗会罢,时间到了,自会有人来接姑娘。” 皇帝如今有三位皇子已然过了十五岁,然而储君未定,二皇子和三皇子还住在宫里,也就四皇子谢晞受了封,住进了十王府。 适逢万寿节,外地藩王入京后,也携着家眷仆人住进了十王府,南康大公主今日举行诗会,有心人自然一直在南康大公主的门口盯着,突然见林紫苏这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从南康大公主的马车上下来,皆是暗暗称奇。 前世里,林紫苏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倒是见过南康大公主几次,自谢曜登基之后,南康大公主和驸马一起去了南康城,就再也没回过京城。 林紫苏在下人的引领下进了正厅,丫鬟琥珀则是被公主府的下人带到了旁边的一处偏厅。林紫苏步入厅内,已经有几个少女在座位上候着,借着依稀的记忆,她一眼认出了坐在主位上的南康大公主,忙低身行礼。 南康笑着让林紫苏起身,林紫苏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这位公主,此时的南康不过双十年华,浅浅地施了一层淡妆,杏眼桃腮,依稀就是上一世的面貌,一身浅粉色褙子,头上斜插着一支羊脂白玉海棠双钗发簪,显得明媚典雅。 林紫苏对南康大公主印象甚好,正要开口与她客套两句,就隐约听到一阵丝竹之声,接着一阵柔媚的歌声传了过来,“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争奈心性,未会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但先睡。” 这首词出自前朝词人柳三变之手,写的是新婚男女之事,在座的除南康之外,皆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有几个家里重礼数的,乍听到这等浓词艳句,都羞的低下了头。 南康倒是没有太多局促,苦笑道:“唉,我四弟又在胡闹了,自打他住进了十王府,这里便不曾有一日安宁。” 南康叫了一名婢女进来,说道:“敦王殿下今日又无聊了,你到后院里,去请驸马到敦王的府上喝几杯酒罢,哦,驸马这会儿应该在花园里看书,你去花园中找一下。” 那婢女领命而去,南康在厅中看了一圈,歉然说道:“本宫安排不周,唐突各位小姐了,中午的酒宴,南康自当罚酒三杯。” 听南康如此说,在座的少女们窘色稍解,过了不到一刻,那柔媚的歌声果然歇了下去。南康长公主这边又到了几家客人,正忙着与来人寒暄。在座的姑娘有熟识的,便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林紫苏如今也算是贵女圈里的“名人”,几位姑娘碍着礼节与她打了个招呼,便不再和她言语。 她觉得甚是无趣,就信步出了大厅,刚走到廊下,一个丫鬟模样的宫女拦住她的去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说道:“大公主吩咐,驸马近日在江南游历,得了几部孤本医书。听说姑娘家学渊源,若是无聊,奴婢可带姑娘前去知秋堂一观。” 这就是杨兴尧的安排了吧她也没有多问,随着那宫女走过一段抄手游廊,高高低低的踩过十几个台阶,又沿着一条胡同朝内宅走了几十步,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的池塘。 眼下正值初夏时节,池塘边绿柳成荫,池塘里的睡莲长的茂盛,铺满了整个水面,如同一张巨大的绿缎在水中铺开。 那宫女停下脚步,指着池塘对面的一座紧闭门窗的二层小楼说道:“姑娘,前面就是知秋堂。” 林紫苏点了点头,独自沿着池塘边鹅卵石小径朝知秋堂走了过去,走到知秋堂门口,她吁了口气,轻轻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接着就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个极其虚弱的声音:“可是林大姑娘到了请到楼上一叙。” 听到是杨兴尧的声音,林紫苏心中稍安,进屋顺手带上门,沿着角落里的木梯移步上楼,就见杨兴尧躺在一个躺椅上,旁边立了一个侍女。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杨兴尧一张脸黑沉沉的,林紫苏走近打量,发现他眼眶深陷,双颊突出,比几日前见到的更为吓人,不由皱眉道 :“你要是不想活了,何必再让我医治,如你这般,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因林紫苏的到来,杨兴尧本来还一脸喜色,听她如此说,脸上笑容顿时一滞,问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 林紫苏也不与他多说,先是从怀中取出针灸用的针包放在了身旁的小几上,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铜镜,递给了杨兴尧,说道:“世子,你这几日怕是都没照过镜子罢。” 杨兴尧这几日所念的除了自己的病情,一直在想着他未了的心愿,对自己的仪容倒没怎么关注,每日里都是由下人收拾完便了。 这时由林紫苏提起,他拿起镜子看了自己的气色,仔细端详了几息,竟笑了出来:“我杨兴尧自负聪明绝顶,平日里积德行善也做了不少,还道老天会眷顾于我,呵呵,原来竟” 他本就气息微弱,这一番情绪激荡,一口气没转圜过来,忍不住地咳了起来。 这一下杨兴尧咳得是惊天动地,铜镜也被他摔在了地上,侍女慌忙将杨兴尧扶了起来,抚着杨兴尧后背顺了好大一会儿气,才让他这口气出匀,又慌忙从一旁取了一杯水喂到杨兴尧口中。 杨兴尧喝了几口温水,气息终于缓了下来,发觉林紫苏始终在冷眼旁观,问道:“林大姑娘,你以为呢” “多思伤脾,世子”,林紫苏拾起镜子,直起身子坦然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聪明人也好,笨人也好,在上天面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论你是世子还是百姓,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我不知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不知你这几日在胡乱想些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你死了,那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只有你活着,才会有心愿终了的那一日。” 三十五 午宴 杨兴尧以聪明自负,若是平日里听到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对自己如此说教,定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在此时,这几句话却不啻于醍醐灌顶,他呆了一会儿,脸上竟然有了一丝血色,抬手用力抹了一下额头,涩声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受教了” 紧接着他便将手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看着林紫苏道:“烦请姑娘为我诊治。” 这一声中气十足,似是用尽了杨兴尧全身的力量,林紫苏见他眼神突然变的坚定,便不再多说,凝下心神为他诊脉。 诊完脉又细细地问了一些日常病症,林紫苏这才发现,杨兴尧不但先天肺弱,更兼着后天思虑过多,积了脾弱之症,脾为肺之母,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医治。 林紫苏沉思了半刻钟,一脸严肃地说道:“世子,我的医术浅薄,最多只能让你多活十年。” 杨兴尧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绽出了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说道:“有劳姑娘了,能多活十年已是不易,杨某不敢奢求太多。”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杨兴尧的失望,她没有多说话,只取过自己的针包打开,说道:“世子,我先为你补肺益气。” 这一番针灸下来花了将近半个时辰,针灸本就是极耗心神,又因门窗紧闭,林紫苏累热交加,已是满身大汗。 杨兴尧一直是闭着眼,针灸过后,觉得周身前所未有的舒畅,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睁眼却见林紫苏脸色潮红,形容狼狈,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赞了一句道:“姑娘医术果然高明,这几针下去,我连呼吸都顺了许多。” 林紫苏却是觉得自己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本还想休息一下,但见窗前的日影渐短,看样子已近正午。 她唯恐南康长公主那边有人注意到自己,上一次的流言已然闹的家里人心惶惶,可不敢再有什么流言传扬出去。遂勉力走到书案前,拿起侍女早已准备好的笔,草草写了一张药方交与了杨兴尧,嘱咐道:“照着这药方抓药,先喝上半个月,视病情再做调整。还有,针灸须每隔七日一次,下次还在此处吗” 杨兴尧不置可否,扶着侍女勉强站起身,拿了早放在书案一角的几本书说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这里有两本书,是本朝名医滕广平的行医笔记,以后就由姑娘保管罢。”说着松开抓着侍女的手,双手捧着书递到林紫苏面前。 这姿势极为恭敬,倒教林紫苏为难了,她只得左移了半步,从杨兴尧的身侧接过了书,简单翻了两页,眼中顿时闪出兴奋的光芒,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 杨兴尧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从书架上取了一个紫檀木匣子,捧至林紫苏的面前,杨兴尧说道:“这是预付的诊金,请姑娘笑纳。” 林紫苏收起了书,接过匣子打开,就见里面放了厚厚一摞纸,翻开来看,竟是一张张的房契和地契,足足有二十多张,只听杨兴尧道:“姑娘但放宽心,这些都是我家祖上在京城里置办的产业,背后都是清清白白,如今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倒不如交到姑娘手里。” 林紫苏方才粗略看了一下,那些房契和地契皆是位于京中繁华地段,虽估不出价值几何,但也知道那是一笔泼天的财富。 这一世自己既无家世,又无背景,得了如此大的一笔财富可不是什么好事,偏生那些纸上写的还都是自己的名字,林紫苏心下一抖,下意识的将匣子放在了小几上,脸上依然带着笑,说道:“世子的心意,我这里先行谢过。待会儿我还要去参加诗会,这么大的匣子可不方便带,不如先放在你这里好了。” “姑娘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杨兴尧顿时了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帮你找个地方存放,反正已然过了明路,都是你的东西。” 林紫苏嘴角一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拿起医书向杨兴尧告辞,杨兴尧又道:“姑娘肯为我医治,在下感激不尽,七日后在此处恭候姑娘大驾。”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把你从鬼门关向外拉了一步,要谢的话,还是谢你自己罢。”林紫苏不再理会杨兴尧,自顾自地下楼开门。 带林紫苏过来的宫女一直在柳荫下守着,见她出了知秋堂,那宫女迎上前去道:“方才前院传过来话,那边的午宴即将开席,姑娘可是要过去” 林紫苏点了点头,随着那宫女回到了前院。午宴设在了花园中心的一处二层楼阁上,林紫苏刚走过去,就见梁婉怡在楼上朝自己挥手。 待上了楼,梁婉怡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她往席间拉,口中说道:“紫苏妹妹,方才还说你不够意思,为了几本医书,连诗会也不顾了。不过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行着酒令呢。 ” 梁婉怡给林紫苏留的位置靠着窗子,转头就能看到花园里的美景,是席间最好的位置。林紫苏左手边的那姑娘姓冯,本是一直缠着梁婉怡说话,听梁婉怡说要给好友留个位置,欣然同意,没想到这个位置的主人却是林紫苏。 待林紫苏坐下,冯姑娘便向左靠了一些,离林紫苏远了一个身子,口中低声说了一句:“真是倒霉。” 林紫苏装作没听到,若无其事地听梁婉怡述说方才诗会上的趣事,对面的一个紫衣姑娘见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含笑道:“林大姑娘,方才我们正在行飞花令,你可要一起来玩” 她见这紫衣姑娘有些面熟,想了一下,记起了这姑娘是工部骆尚书府的三小姐骆玥,曾在百花宴上展现过才艺,与自己也算是有一面之缘,当下点了点头。 只听骆玥又道:“怡姐姐,方才到了你这里,你的酒还没喝下呢。” 梁婉怡方才为了去迎林紫苏,没接上行酒令,不过她也没多说,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接着豪气万丈地说道:“你们等着,看我给你们出一个大难题” 众女们都齐齐等着梁婉怡出难题,梁婉怡朱唇轻启,朗声吟道:“僧敲月下门”,众女顿时哀嚎声一片。 自古以来,用这个“僧”字作诗的诗人可是不多。骆玥坐在林紫苏的对面,自梁婉怡以下,正好是第七个,自忖这个“僧”字是想不出来。她与梁婉怡关系不错,当下佯怒道:“怡姐姐,可没你这么记仇的,刚劝了你一杯酒,你这就要找补回来,这杯酒,看来定是要我喝了。” 骆玥话虽如此说,还是满眼期盼的望向林紫苏,只听林紫苏道:“山僧独在山中老”,骆姑娘赞了一句好,就看向了冯姑娘。 冯姑娘没去过百花宴,只听人说起过林紫苏凶悍的名声,本以为林紫苏胸无点墨,没想到林紫苏竟然如此轻松就过关。她只把心思放在了林紫苏身上,丝毫没做准备,到她这里顿时卡了壳,只得气呼呼地横了林紫苏一眼。 在众女们齐声计数时,冯姑娘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贾岛的另一首诗,说道:“留茶僧未来。” 紧接着又有两句接了下去,轮到了骆玥旁边的章七姑娘。章七姑娘名唤章雨桐,是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家的千金。 章家本就是江南名门,骆玥想起章雨桐在京中的才名,哀叹一声:“看来这杯酒是喝定了”,说着就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等着章雨桐接了酒令后,便要一饮而尽。 章雨桐想了几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一句委实是想不出来”,说着拈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便即放了酒杯。 骆玥如释重负,放下酒杯吐了吐舌头,笑道:“谢天谢地,居然能逃过这一劫。”接着便有另外一个姑娘打趣道:“月月,谢什么天地,你最该谢谢你身边的章姐姐。” 骆玥忙不迭地点头道:“你说的极是,来来来,章姐姐,多谢你口下留情,我敬你一杯。” 骆玥与章雨桐碰了一杯,一大口酒还没完全咽下,就催道:“章姐姐,该你出题了。” 章雨桐面上依旧带着恬淡的笑容,说道:“各位姐妹把有意思的字都用了,我这里实在没有更好的,方才见花园里姹紫嫣红,便以花来破题罢,嗯,花径不曾缘客扫。” 自古以来,风花雪月是文人骚客千古不变的主题,以花入题的诗句何止千万,便是三岁蒙童也能吟诵出几个带“花”的诗句。 这一次的酒令转了两圈,依然还在往下接,骆玥顿觉无趣,嚷道:“你们都是出了名的才女,满座里就我才疏学浅,转到最后,定是又要罚我,这杯酒还是我来喝罢。” 十几位姑娘年纪相仿,又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在一起玩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散场。其间南康也前来凑趣,她肚子里没太多的学问,危急关头只得搬出了几句齐驸马齐源新作的诗。 齐源可是大衍有名的才子,向来有“珠玉公子”的名头,几位姑娘听了齐源的诗句,也顾不得矜持,齐声叫好起来。 骆玥饮了不少酒,听到了齐源的名字,顿时两眼放光,站起身走到南康身后,搂着南康的脖子呢喃道:“南康姐姐,我们可是一直都仰慕驸马姐夫呢,难得到你府上来一趟,你就给大家引见一下呗。” 南康斜睨了骆玥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见他可以,不过,你能许我什么好处” 骆月道:“你是堂堂的大公主殿下,想要什么东西没有还用到我这里讨” 南康一脸狡黠地附在骆玥耳边低语了几句,骆玥轻捶了南康后背,道:“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挂念着我大姐那些物件,那可是我好不容易赢回来的战利品”南康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说道:“你个小丫头又不懂刻章,那几方印石放你这里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骆玥扁了扁小嘴,说道:“我哪里不懂了嗯,就算我现在不懂,向我祖父请教一下不就懂了” 章雨桐见骆玥 与南康举止亲昵,心中觉得不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说道:“玥妹妹,君臣有别,咱们可不能僭越了。” 骆玥显然是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怔了一怔,说道:“南康姐姐人很好的,不会计较这些。” 骆家大小姐骆樱是南康在宫中的伴读,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是以南康一直把骆樱的两个妹妹当成自己的妹妹看,从没想过什么君臣之别。没想到章雨桐当众提了出来,南康也不在意,微笑道:“难得大家到我这里做客,今日咱们都是姐妹,不论君臣那一套。况且我与骆家大姑娘自幼相交,一直都把小玥玥当自己妹妹看。” 她说着,轻轻拧了拧骆玥的脸蛋,促狭地笑道:“小玥玥,姐姐说的可对” 章雨桐咬了咬嘴唇,没有再多说什么。骆玥一直以大人自居,最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当下板了脸说道:“你要是再拧我的脸,咱们姐妹情分就到此为止。” 南康强忍住心中的笑,说道:“好了,不和你闹了,你驸马姐夫这会儿正在溢香园里陪着敦王和鲁王世子饮酒,你们既想见,我带你们过去便是。”骆月跳起欢呼一声,也不顾仪态,第一个沿着楼梯奔了下去。 十王府的设计甚是奇妙,每八座宅子为一坊,按九宫布局,空下中宫区域,围成了一个“口”字。在“口”字中央,建有一个大的花园,坊内的每座宅子都有通往花园的小门。骆玥也不是第一次来南康这里,对宅子里的路径甚是熟悉,一路小跑往溢香园赶去。 到了溢香园,骆玥便听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有几个男声说笑的声音,心下大喜,循着声音走到位于假山半坡的一处花架下,却不由愣在了原地。 花架下三名男子皆是赤脚箕座在地,骆玥仔细辨认,坐在天字位上的是齐源,坐下地字位上的是敦王谢晞,人字位上的那少年却是面生的紧,想来便是鲁王世子。 只见齐源正一手捋着袖子,另一只手与鲁王世子划拳,两人兴致正高,“四喜,五魁,六顺”等数字随着两人的手势,不住地被高喊了出来。 两人比划了八九个回合,齐源笑着收了右手,谢晞指着鲁王世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笑道:“谢昞,这次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总不能赖了吧” 鲁王世子谢昞苦着一张脸,摆了摆手说道:“四哥,真不行了,不能再喝了。” 齐源在一旁打趣道:“谢昞,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不行。” 三十六 根源(二更) 这一下,骆玥可算是听懂了,顿时臊的满面通红,齐源在她心目中的芝兰玉树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骆玥万念俱灰,欲转头就走,忽而想起身后有几个密友转眼就到。 那些好友们都还没见过齐源,亏她天天吹嘘着齐源如何丰神隽秀,若是让姐妹们看到“珠玉公子”的这个形象,回头指不定要如何嘲笑自己。 她咬了咬牙,忙跑到花架下对齐源说道:“驸马姐夫,有人来了” 骆玥的出现让花架下的三人都吃了一惊,齐源也认出了骆玥,不知道她说的“来人”指的是谁,皱眉道:“来了便来了,有什么打紧” 骆玥急的直跺脚,不由分说上前将齐源拉了起来,嗔道:“南康姐姐带着今日诗会上的客人们来溢香园了,你这幅模样,可可如何是好” 齐源哑然失笑,扶额道:“南康这丫头,怎么把人带到了这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坐了下去,不慌不忙地穿着鞋袜。 骆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齐源的头发有些乱,忙替他紧了一下网巾,又帮他正了发冠。 待南康带着一帮少女们赶到时,林紫苏远远就见到三个年轻男子手握折扇,站在一处花架下谈天说地。 微风轻轻拂过,从下往上看,就见三名丰神俊朗的谦谦公子衣袂翻飞,如谪仙一般。 林紫苏第一眼先认出了谢晞,见他随意用了一条锦带将头发束了一个发髻,身着藏青色直裰,脸色沉静,一改往日的恣肆,倒像是个寻常的文士,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对谢晞没什么好感,只看了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别处,接着打量起中间那男子。 只见那男子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下巴略微上扬,一身宽衣博带随风轻摆,有飘然出尘之感,想来便是众人说的齐源。 林紫苏心中赞了一句:珠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就听南康笑道:“文深,方才我又帮你讨了几方印石,你该如何谢我” 齐源听到自己的娇妻来自己面前献宝,正要答话,他身旁的骆玥听南康提起印石一事,鼓着脸抢先说道:“南康姐姐,那几样宝贝,我可还没同意给你呢。” 南康笑眯眯说道:“人我是让你见了,可不能耍赖。” 骆玥没好气地说道:“见到了又怎么样,今日的驸马姐夫跟往日里的又不一样。” 南康不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只好问道:“你驸马姐夫不是挺好的么哪里不一样了” 其他少女碍于谢晞和谢昞都在场,不敢近前,只能隔着花架垂下的藤蔓远远的看。 见齐源跟人们口中的“珠玉公子”果然没什么两样,都是心下兴奋,不懂骆玥方才还兴冲冲地跑过来,怎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起来。 骆玥心下沮丧,偏偏小心事又没法向外人诉说,面对着几个好友质疑的目光,只得低下头沉默以对。 南康见骆玥一向活泼的小脸上罩着一丝阴霾,便笑道:“玥玥是觉得亏本了这样罢,你驸马姐夫最近新作了一首琴曲,我让他弹给你们听。” 骆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双眼猛地放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齐源轻笑了一声,一把将南康拉到自己身旁,带着一脸宠溺说道:“夫人有命,焉敢不从” 接着又朝众人道:“方才正好将琴遗在凉亭之中,诸位可同我一道前去。” 一行少女嚷着要听齐源新作的曲子,跟随着齐源和南康的身影,朝一旁的凉亭蜂拥而去。 林紫苏和梁婉怡也准备过去见识下齐源的琴技,见骆玥还站在原地,均感好奇,梁婉怡问道:“玥玥,你方才不是要看珠玉公子的么怎么不过去听琴” 骆玥依旧是低着头,两只手交叉着叠在胸前,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指,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听梁婉怡问起,骆玥眼泪差一点掉了出来,恹恹说道:“怡姐姐,我心里不舒服,你就莫要问了。” 谢晞和谢昞方才的酒兴被骆玥打断,心里还有些不快,此时见骆玥闷闷不乐,都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梁婉怡若无其事地拉着骆玥的胳膊,说道:“阿玥,我第一次来大公主的府上,你带我们逛一下花园可好” 少女心性来得快去的也快,骆玥的性子又是直爽,听梁婉怡有求于自己,便允了下来,挽着梁婉怡的手,朝凉亭相反的方向走了。 林紫苏跟在她们两人身后,刚迈开步子,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到耳中:“李四娘怒打金玉郎。” 这几个字在别人耳中平平无奇,但能足 够吸引林紫苏的注意力,林紫苏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回头就见谢晞正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一双探究的目光朝谢晞射了过去。 谢晞毫不在意林紫苏的目光,将手中的折扇在手上转了几圈,问道:“林大姑娘,本王听闻状元楼里有个话本子叫李四娘怒打金玉郎,不知你听过没有” 林紫苏攥紧了拳头,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殿下的眼光不错,这话本子挺好。” 谢昞在一旁听的一头雾水,问道:“四哥,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谢晞故作神秘地说道:“谢昞,这是京城里热火的话本子,你既然到了京城,不可不听。状元楼那边午时c酉时各一场,你这会儿过去,正好赶得上。” 谢昞素知谢晞的为人,可不信他是专门介绍话本子的,转头笑嘻嘻打量了林紫苏片刻,见林紫苏面容清秀,柳眉下两只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湛然有光,便自以为一切都懂了。 他拍了拍谢晞的肩头,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哼着小曲快步离去。 凉亭那边的琴声已起,一阵舒缓前奏,如一片落叶飘入水中,荡开层层涟漪,紧接着便是少女们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边的花架下就剩下了谢晞和林紫苏,不等林紫苏开口,谢晞开门见山说道:“我说小神医,听本王一句劝,那个杨兴尧,你不能再接近了。” “你一直在监视我” 不远处的琴声突然提了起来,如同狂风大作,携着雨滴飒沓而下,林紫苏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本以为自己为杨兴尧救治一事,对方遮掩的甚好,自己也没露出破绽,定然不会被人发觉,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被谢晞知晓了。 “小神医”这个称呼,不过被金翼鸣叫过几次而已,谢曜连这个都能说出口,那想必他也已经知晓,自己和滇王府之间的那些有限的来往。 被人盯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盯上而不自知,林紫苏一双美目紧盯着谢晞,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线索。 “我可没兴趣盯着你的破事儿,只是碰巧遇到罢了,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给你提个醒” 谢晞仍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指了指林紫苏藏在袖间的医书,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滇王府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两本破书,得罪了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琴声转低,散发出森冷的寒意,彷佛是一池本来生机无限的春水,瞬间结成了厚厚的寒冰。 林紫苏心下一凛,嘴上却是不服,反问道:“臣女倒是要请教殿下,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能得罪什么人能惹来什么祸事” “滇南一省山高水险,除了是南疆的屏障之外,朝廷所重视的,唯有金银盐铁矿而已,而滇南的金矿c铁矿,半数都在滇州。南面那几家盯了好几辈子,指望着滇王府没了,能从中分一杯羹。” “以往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希望,滇王府世子先天不足,偏生又是唯一的嫡子,他们可是都在盼着滇王府绝后呢,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这位小神医给杨兴尧续了命,会拿你怎么样呢” 谢晞这说法与孙杜仲说的不谋而合,林紫苏心下顿时警觉,前世今生里,这个以浪荡出名的荒唐王爷,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南暹如今还是大衍名义上的属国,前世里南滇被南暹攻破一事,自然无法多说,林紫苏淡淡说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竟教殿下如此上心,实在是受宠若惊。” “你有什么值得我上心的” 谢晞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不过是我赢下的赌注还没收到,可不想你这个正主儿就这样死于非命。” 听谢晞提起他们那个荒唐的赌约,林紫苏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还是挂着一抹浅笑,说道:“哦殿下还在记挂着赌约的事儿呀,臣女如今可是流言缠身,莫要因臣女的恶名,坏了殿下的清誉。” “清誉”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副古怪的表情:“好教你得知,京中关于你的流言,都是本王授意传出去的。” 那边琴声如惊涛拍岸般的呼啸,不知从哪里吹过一阵凌厉的风声,花园里的叶子簌簌而动。 林紫苏脑中轰的一声响,刚刚挤出来的笑脸顿时凝固。 前些日关于她的流言甚是诡异,她一直想弄清楚来龙去脉,然而传播流言的人做事老道,实在是无迹可寻。 这么多天以来,她怀疑了无数个人,连徐文韬的动机都推敲过,却始终没想到谢晞身上。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这样的流言传出去,自己这个当事人固然是名声尽失,但谢晞这个当朝王爷,只会更颜面扫地。 万万没想到,谢晞竟当着自己的面,承认是自己做的。 林紫苏实在摸不准谢晞的想法,心中有万千疑问,却不愿在谢晞面 前露怯,只得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问道:“哦,那这个话本子,也是出自殿下的手笔” 谢晞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道:“本王一向不喜欢输,当然要动用些小手段了。我可懒得像徐文韬那样围着你转,自然是要另辟蹊径。赌约嘛,无非就是输赢两端,不一定非要我赢,只要他们两个认输就行。” “想让他们认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从你的名声下手了。他们两家不是喜欢文静的大家闺秀吗那就让他们知道,康宁伯府的大小姐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 谢晞c徐文韬c梁铭泰三人的赌约,林紫苏听梁铭泰说过。 她对名声本没有太过看重,但像谢晞这样,明明损了别人的名声,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着实让她愤怒。 林紫苏咬紧了唇,冷声问道:“殿下为了赌约,连这等剑走偏锋的招数都用上了,可殿下有没想过,您不喜欢输,所以就拿着臣女的名声随意败坏” 谢晞不以为然道:“什么剑走偏锋在本王这里,能赢的招数就是好招数,再说,本王传出去的可没半点虚言。本王堂堂一个王爷,被你这个小丫头打了,都不担心名誉扫地,你一个黄毛丫头,左右过几年才嫁人,有什么可怕的” 谢晞顿了一顿,又道:“更何况,不是还给你送了一个大礼吗如今京中百姓提起李四娘,哪个不是竖大拇指夸赞的” 琴声急转直下,声调放缓了下来,似乎是将要接近尾声。 林紫苏仔细盘算,以自己的身份,拿谢晞自然是无可奈何,况且如今已然木已成舟,说再多也是无用,倒还不如想法子借此事与这一干人划清界限。 林紫苏当下幽幽说道:“是啊,殿下算计的很好,臣女还要多谢殿下的大礼。” “好说好说” 谢晞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接着却一脸坏笑,说道:“你去昌国公府,那个丫头闹事嘿嘿,本王安排的也不错吧” 三十七 事缓(一更) 林紫苏顿时恍然大悟,难怪那么巧,自己也就在昌国公府太夫人那里坐了一刻钟的时间,就能遇上内宅阴私,原来也是谢晞提前安排好的。 她一脸嘲讽说道:“臣女倒是佩服殿下,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连昌国公府的后院事务都要插手。” “就昌国公府那乌七八糟的地方,买通几个下人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梁铭泰那小子一向不靠谱,连个丫头都安顿不了,我就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这个谢晞,把人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说出来却跟没事人一样,林紫苏觉得与这等胡搅蛮缠之人争辩实在是不智之举。 林紫苏当下转过了身子,说道:“臣女借您的光,如今已然是鬼憎神厌了,臣女与殿下的身份天差地别,可从来不敢有攀附殿下的念想,为殿下的名声着想,日后再遇到殿下,臣女定然躲的远远的。” 这句话说完,林紫苏已经打定了告辞的念头,哪知谢晞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楼说道:“是吗哪里鬼憎神厌了方才见你行酒令,跟人家玩的可是不亦乐乎。” 顺着谢晞的手看去,林紫苏瞪大了眼睛。 这花架就在假山半坡上搭建,与方才酒宴的那小楼一般的高,自己背靠的那扇窗子还开着,站在这里,里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凉亭里的琴声早已经停歇,少女们清脆的声音不时地传了过来。 回想起方才自己在席间里做了一些女儿家的小动作,林紫苏有些心虚,睁大眼睛惊道:“你你” “我倒不想看呢,偏偏你们连喝酒都不安分,尤其是那个叫骆玥的,叽叽喳喳,吵的我们几个头都大了” “还有你” 林紫苏刚刚喘了口气,听到这一声,又紧绷了后背,就听谢晞悠然说道:“喝酒哪有你这样的,总是偷偷地抿上几口,想喝酒就大大方方的喝,谁也不会多说你。” 林紫苏心中暗自庆幸,原来谢晞只看到自己喝酒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其他动作,心下放松,两只握紧的手就自然松垂了下来。 她只顾着放松,却忘记了方才在杨兴尧处得的两本医书正在她袖筒里,这一下全滑了出来。 好在她反应奇快,不等书本掉出来,两只手抄在一起,将两本书稳稳地接住。 谢晞本来还是一脸笑意,见了这两本书,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说道:“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罢” 谢晞冷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人影晃动,林紫苏又隐约听他咕哝了一句:“齐文深算什么大衍第一才子,这点琴技,也没比我们家后院那几个好到哪里去” 梁婉怡和骆玥一前一后的逛了回来,谢晞刚刚离去,两人看到林紫苏仍在花架下站着,都有些惊奇,梁婉怡开口问道:“紫苏妹妹,你不是去听琴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南康大公主的诗会算是宾主尽欢,南康尽了地主之谊,前来的少女们见了心仪已久的珠玉公子,个个都是欢欣而去。 若说最不开心的,除了骆玥之外,便是林紫苏了。 谢晞在花架下的一番话并没有让她失了方寸,她知滇王府于大衍的重要性,是以救治杨兴尧的念头从来没有丝毫动摇。 然而她也知师父和谢晞所言非虚,自己救治杨兴尧一事,谢晞已然知晓,依着谢晞这位荒唐王爷捉摸不定的性子,其他人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需要考虑保全自己的手段。 林紫苏离开时,没有再坐南康大公主府的朱轮车,而是找了一辆普通的青篷马车。 眼见着天色将晚,一坐上车,就吩咐了车夫赶去二里巷。 因着万寿节的临近,全国各地的藩王c属国c外官携着仆从纷纷涌入到了京里,京中的人口也骤然增多。 紧邻十王府的又是会同馆和诸王府,正是外边的人云集之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时辰也没走到东城的地界。 刚转过一道街口,马车又停了下来,只听车夫道:“小姐,前面锦衣卫把路给封了起来,咱们要不绕道走” 林紫苏掀开马车窗帘向外瞧去,就见不远处的路上,一队身着鱼鳞服的锦衣卫,押着六辆囚车,朝北而去。 囚车上的人皆是镣铐缠身,第一辆囚车上监禁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容清瘦,一身书生打扮,正盘腿坐在囚车中,紧闭了双眼,仿佛对囚车外的喧闹充耳不闻。 后面的马车上则是囚禁着三个中年人和一个白发老者,穿的都是官员便服。 三个中年人皆是垂头丧气,只有那白发老者涕泪横流,不住地高呼“冤枉”。 路旁挤满了 围观的百姓,纷纷对着囚车指指点点。 几名书生刚刚从路旁的茶楼走了出来,见此情景,一名书生指着囚车向同伴低声说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是刑不上大夫,咱们大衍律可是载有明文,犯官未定罪之前免带刑具,官家如此纵容锦衣卫,任由他们凌辱斯文,着实是令人心寒呐。” “是啊,往日官家一向宽仁,这两年重用东厂和锦衣卫,将咱们大衍搅的一团乱,唉,去年上天已然示警,没想到官家仍是一意孤行,今年指不定上天要降下什么样的霹雳手段。” 两人话音刚落,旁边立时就有一个客商模样的汉子反驳道:“呸老子可是常年到潞原行商,那里的情形我可比你清楚这群狗官,把潞原弄得一团糟,如今那边都快成了土匪窝,听说前几日还把流寇给弄到了京城来,活剐了他们都是便宜的” 那书生却不服气,与那客商吵了起来,书生的几名同窗看不过眼,也站出来帮腔,一时间吵的不可开交。 林紫苏皱紧了眉头,放下了窗帘,吩咐车夫稍待片刻。 茶楼外因一帮人争吵,顿时一片混乱,几个书生平日里与同窗各种辩论,此时派上了用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渐渐地在争吵中占了上风。 茶楼上的雅间里,两名衣饰华贵的中年人正对坐着品茶,楼下的吵闹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两人神情极是悠闲,正透着虚掩的窗子向下瞧,如同看着一出好戏。 一名中年人放下茶盅,朝另一名中年人叹道:“崔兄,我们谋算了许久,没想到螳螂捕蝉c黄雀在后,倒是教那澹台家得了个大便宜。” 那姓崔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钱大人稍安勿躁,自古有失必有得,潞原这一闹,咱们虽是损了那几个人,所得也是甚多。皇帝派过去的那个顾时,刚到潞原时,何等的意气风发,还不是被押解回京了” “只要没了皇帝的眼线,区区一个徐凌而已,潞原还是大有可为的。” 姓钱的那人点了点头,说道:“今上继位后,一直压制我们几家,宁可让刘庆元那个老匹夫尸位素餐,也不愿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如今国库长年入不敷出,刘庆元首辅之位岌岌可危,不知尊师陆大人有意否” 姓崔那人脸上堆满了笑,笑的却是极不由衷,说道:“钱大人说的哪里话,自睿宗时起,内阁首辅的位置不属山南,便属江南,首辅这位置,自然该是令兄来做。” 姓钱的那人摇了摇手,说道:“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把刘庆元拉下去,不论是陆大人,还是我长兄做首辅,皆是顺理成章。不过圣心是越来越难猜了,前些日子祁老大人和韩嗣昌闹那么大,没想到,最后让骆休那个老小子占了个大便宜。” 姓崔那人点头应道:“骆休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咱们可得防着点儿。” 两人又计议了几句,姓崔那人站起身,推开窗子往楼下看去。 眼见着楼下锦衣卫撤了封堵,方才在茶楼外争吵的人也逐渐散去,一辆青篷马车正随着人群缓缓朝街中行去,姓崔那人说道:“钱兄,回去后给钱大人带一句话,事缓则圆,人缓则安。” “事缓则圆,人缓则安”,在缓缓行进的青篷马车中,林紫苏喃喃说出了这一句话,她猛地叫住了车夫,说道:“师傅,烦劳去一趟惠丰街。” 到了惠丰街,已过了酉时,孙杜仲正准备闭店,见林紫苏居然在这个时候到了店里,先是一喜,蓦地里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沉着声音对琥珀喝道:“你们小姐有重要事情要同我说,你就在外面守着,等你们小姐使唤便是。” 林紫苏道:“不用在这里等我了,你先回去同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在惠丰街上配些香料,稍后就回。”琥珀连忙应允。 待林紫苏进了店内,孙杜仲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今日可是去给杨兴尧瞧病了”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孙杜仲指着林紫苏跳脚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说着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你这个丫头,怎地如此不省心啊为师这辈子就收了你这一个徒弟,这是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孙杜仲一连串的骂声脱口而出,林紫苏知他也是关心自己,只在一旁笑吟吟地听着。 孙杜仲见她不言,也觉没意思,没好气地问道:“那个杨兴尧怎么样了” 林紫苏道:“徒儿才疏学浅,最多也就能给他吊一口气。徒儿在想,若是师父能出手的话就好了,不说药到病除吧,起码能让他多活上几年。” 孙杜仲猛摇头道:“那个杨兴尧先天不足,一副短命相,让他多出几口气已然算便宜他了,你也不用觉得是丢我的脸。等等,你是想让我救他不行,万万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 林紫苏只是从袖中取出了杨兴尧所赠的那两本医学笔记,递到孙杜仲的面前,说道:“师父,这两本书你看如何” 孙杜仲一脸狐疑地接过书,口中道:“你个臭 丫头,区区两本书就想收买”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本书的封皮,蓦然瞪大了眼睛,本来还是不屑的语气,顿时变得虔诚了起来,一脸不敢置信说道:“这这是滕广平的行医笔记” 滕广平是大衍开国时的名医,本是一名游医,战乱中往返于中原大地,救治了无数生灵百姓。 大衍立国后,滕广平虽被太祖皇帝钦命为太子少保,但其一生始终在行医的路上,从未接受过朝廷的封赏,被民间尊称为“佛医”。 他的行医笔记,可说是包罗了各类疑难杂症,正是医者们梦寐以求的独一无二的宝典。 孙杜仲匆忙翻了几页,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说道:“想不到,想不到,滇王府竟有这等宝物,竟然还到了我手中。” 紧接着他就醒悟过来,说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安好心,我可先说好,我是不会给杨兴尧医治。” 见师父欲将书塞回到自己手中,林紫苏笑道:“没让师父您老人家医治,我只是有两个药方,想向你请教一下。” 孙杜仲听林紫苏如此说,又把书收了回去,捋了捋胡须,说道:“这个嘛,我老人家倒可以勉为其难,你且写出来我瞧瞧。” 说着就随意找了个小杌子坐下,翻看起那两本医书起来。 林紫苏飞快地将心中的方子写了出来,孙杜仲极不情愿地将目光从医书上转开,接过了方子。 他见到第一张方子之后,就猛地站起身来,眉头越皱越紧,林紫苏将一杯刚倒好的水递到了孙杜仲手中,笑眯眯说道:“师父也觉得不妥不必着急,还有第二张方子呢。” 孙杜仲狠狠地横了林紫苏一眼,不情愿地展开了第二张方子,眉头皱的更紧,脸上的神情却由不满转为迷惑。 他打了个激灵,猛灌了一口水,问道:“你这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张是虎狼之药,一张是蒙汗药,你这是怕医不好杨兴尧,就直接害死他不行,不行,咱们行医的,怕惹上麻烦不去救也就是了,决计不能主动害人。” 林紫苏“嗤”的笑出了声,说道:“师父,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行事的么” 孙杜仲挠了挠花白的头发,回想下林紫苏平日的行事,也觉不可思议,但还是理直气壮说道:“就你这两个方子,任谁看了都是我这想法。” 林紫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与她平素沉静的风格颇不相称,说道:“师父,药方你也见了,我这里有个想法,请您老人家参详一下。” 三十八 往事(二更) 林紫苏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早过了用膳的时间,一家人皆是等着她回来。 林远志寒着一张脸,见林紫苏走了进来,只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言语。 眼见着坐在罗汉床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一脸寒霜,林紫苏顿觉气氛不对,忙行礼告罪,只听林远志沉声问道:“你今日又去了惠丰街” 林紫苏点头应声,林远志怅然说道:“都说儿大不由娘,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很好,很好。” 听到父亲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林紫苏不明所以的看向林问荆,只见自己的哥哥却将头埋的很低,丝毫没有朝自己看过来的意思,就又看向父亲,问道:“父亲,不知女儿哪里做错了” 林远志阴沉着脸,斟酌了片刻,毕氏却开口说道:“你哥哥的那个亲随王庆生,说是经常见你去孙杜仲的那个药铺” 林紫苏其实早就想与家中说起此事,只是一直找不到由头,不知该从何说起,听母亲提起,坦然说道:“王庆生说的不错,此事我也正要同你们禀明,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叔祖的药铺里帮忙,跟着他修习医术。” 惠丰街是林问荆去府学的必经之路,往日里林问荆自己上下学,不到辰时就出了门,下学时到家过了酉时正,自然看不到林紫苏。 自从王庆生进了林府,便由他接送林问荆上下学,偶尔见过林紫苏几次,便当作稀罕事说与了林问荆听。 林问荆这一听就大惊失色,他听父亲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唯恐林紫苏受了坏人蒙骗,就将王庆生所见原封不动的说与了父母。 在林远志心中,自己的这个女儿一向乖巧,本来还有些不信,暗地里盯了好几天,见了好几次林紫苏朝惠丰街的方向走。 待今日琥珀回禀说,林紫苏在惠丰街选香料,就故意多说了两句,没想到林紫苏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了。 林远志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哥儿c大姐儿,我早与你们说过,那个孙杜仲不是什么好人,当时我语焉不详,你们心中尚有疑问。今日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八年前,我们林家一十四口,皆是因他而死,我们林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回忆起八年前的往事,林远志眼中闪过了一层水雾。 八年前,林厚朴与孙杜仲同为太医院御医,当时后宫的一位才人得了风寒,召林厚朴前去诊治,因林厚朴有事抽不开身,派了孙杜仲前去。 孙杜仲只诊出了风寒之症,却没有诊出那才人已有一个月的身孕,按风寒开了药,致使那才人因小产而亡。 此事一出,孙杜仲自然是被下狱,林厚朴身为太医院院使,也因失察之过,被关了近一个月的诏狱。 而且林厚朴为了帮孙杜仲脱罪,把大部分的罪责揽在了自己头上,不但太医院院使一职没了,更被逐出京城,太医院永不叙用。 此案因涉及后宫隐私,并未公开宣旨,况且太医院里的御医连喜脉都没诊出来,着实有些丢脸。 为了掩人耳目,林厚朴打着回乡探亲的名义,灰溜溜地回了淮南老家。 不曾想,在老家遇到了大疫,林厚朴虽试出了医治瘟疫的药方,但林氏一家在淮南的十四口人,却尽数感染瘟疫而亡。 林远志和弟弟林无患当时均在外任,接了消息奔丧回家,已是一个月之后。 兄弟二人到家之时,家人遗体皆被焚烧,家中钱财也被抢掠一空。所见除了断壁残垣,只有十几座新坟。 说到最后,林远志红着眼圈哽咽道:“后来,孙杜仲这老匹夫找到咱们家,还恬不知耻的索要你们祖父的遗物,说是要做好师门的传承,当时我就把他轰了出去。这些年他贼心不死,一直在惠丰街上开着药铺,又离咱们府上如此之近,想来还是在觊觎咱家的东西。” 林紫苏与孙杜仲呆了这段时日,知道孙杜仲的脾气。孙杜仲医术虽然精湛,骨子里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此理直气壮地上门,其中定然是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缘由。 林紫苏启唇问道:“父亲,师孙杜仲当日上门,有没有同你说些什么” “他倒是说了一些求我原谅的话,说是对不住你们祖父,对不住我们林家。哼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假惺惺地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林远志一脸愤然,接着问道:“这两个月你去他那里,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林紫苏也详细说了自己与孙杜仲这些日的相处,说起孙杜仲一直都是教自己行医治病,林远志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见父亲脸色微霁,林紫苏大着胆子道:“我见他对我也无恶意,这两个月倒是教了我不少医术,女儿还 是很感激他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姐儿,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世道人心险恶之处” 林远志语重心长地说道:“孙杜仲此人极无担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与他经常打交道,他那个人一向都是利欲熏心,指不定些许银钱就把他给收买了。” 联想到孙杜仲平素的做派,林紫苏对师父没有担当一说毫无怀疑,可瘟疫是天灾,父亲把林家的遭遇尽数推到孙杜仲头上,自然是有些过激。 父亲对孙杜仲有偏见,又语焉不详,林紫苏觉得此事疑窦甚多,日后少不得要暗暗查证,此时当着父亲的面儿,没必要拂逆他的意思,当下说道:“父亲说的是,女儿晓得了,日后自然与他避而远之。” “前两日你二叔来了信,说是他行取做了户科给事中,万寿节之后,就要带着家眷来京就任了” 林远志也有些心虚,不愿再在孙杜仲身上说太多,对林紫苏和颜悦色说道:“届时他们也会住进府里,你二叔家有个姑娘如你一般大小,日后出去时,多带着她转转。” 林远志又交代了几句,一家人简单的用了晚膳,林问荆与林紫苏便一同告退。 眼见着门外天色如墨,毕氏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个孙杜仲,应该不会再去纠缠大姐儿了吧” 林远志扶额苦笑道:“他是个不知轻重的,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还总还想着偿还父亲的情分。当年一门心思的缠着我,说是让我传承父亲的医术,最后就差找人把他丢出京城了,如今遇到了大姐儿,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放弃。” “唉,大姐儿自小也是个固执的脾气,吓是吓不到的,但愿方才我的那些话她能听在耳里,与孙杜仲断了来往,要不然,孙杜仲和咱家都要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父亲大人放心,一连着几日,林紫苏都闷在家里翻看医书,想从祖父的经验里找一些可用的方子,顺带着帮哥哥画了几张木工图纸。 少了外面的纷扰,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经历了一世的轮回,她对爱恨情仇都已看淡,只盼着这一世如这般静好,依着自己喜好,过着散漫的日子,已然是足够。 与杨兴尧约定的七日之期转眼即至,毕氏听说南康大公主又派人来接自己女儿过府,亲自将林紫苏送到了大门口,就见挂着南康大公主府标志的马车,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 只不过这次马车换成了寻常的蓝顶马车,驾车的人也换成了王雁归。 王雁归为了今日的差事,特地去了虬髯胡,周身的气质与之前大不一样,原本的粗豪之气一扫而空,一身公主府护卫打扮倒显得精明能干。 林紫苏辨认了良久,这才认出他来。王雁归朝毕氏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几日前林大姑娘到敝府做客,与大公主殿下相谈甚欢。昨日驸马偶得了一本古籍,听公主说林大姑娘甚有见地,便遣了小人相请。” 毕氏见王雁归言语得体且举止大方,不疑有他,低声吩咐了林紫苏几句,就让林紫苏带着琥珀坐上了马车。 王雁归执辔缓缓而行,隔着马车的门帘,不住地与林紫苏谈天说地,一路上倒不显得单调。 说起金翼鸣,王雁归道:“这个金老三,前两日喝了些酒,去街上转悠时,遇到了前些日跟他打架的那小子,见对方落了单,就叫了些兄弟把对方教训了一顿。” “哪知对方那小子竟是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金老三刚动了手,那边长公主就直接上门,找了王爷理论,王爷动了肝火,当着公主的面儿,赏了金老三一顿马鞭,他这几日正躺着休息呢。” 长公主家的二公子那不是徐文韬么听金翼鸣挨了一顿马鞭,林紫苏舒了口气,看起来徐文韬的伤势应该是无碍,要不然,长公主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金翼鸣。 不过林紫苏有些不放心,笑着问道:“金三爷当日伤势可是不轻,怎么还出去喝酒打架这一顿鞭子下去,再有伤的话,我师父可不会再为他医治了。” 王雁归也是笑道:“这个金老三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是让他天天躺在床上,怕是会无聊死。王爷下手是有分寸的,那几十鞭子死不了人,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林紫苏进了南康大公主府,这一次没有见着南康,而是直接由王雁归引着去了后院的知秋堂。 知秋堂前那一方池塘里,荷花已然三三两两开了,混杂着莲蓬的味道,沁出一阵阵的清香。 王雁归带着林紫苏上了二楼,除了杨兴尧和一名伺候的婢女之外,赫然还有谢晞在座。 林紫苏见到谢晞,脸色就沉了下来,直截了当问杨兴尧道:“世子,我为你治病乃是秘密,今日为何会有外人在场” 杨兴尧苦笑了一声,正欲回答林紫苏的疑问,谢晞笑着站起身,说道:“林大姑娘,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今日她和驸马姐夫有事要忙,我这个做弟弟的代为招待客人,有何不可若说外人,你和世子 才是外人。” 林紫苏不想和谢晞争辩这类细枝末叶的事情,既然谢晞来了,再想让他走,那是绝无可能。 当下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杨兴尧的近前,见杨兴尧的神色比七日前有所改善,知道自己的药对症,心下忐忑之心尽去,说道:“世子,我先替你诊脉。” 杨兴尧依言伸出了左手,就听谢晞又道:“林大姑娘,看来我与你说的话是白说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你这份魄力,本王倒是越来越喜欢了。” 林紫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谢晞真的是在夸赞自己,冷声应道:“殿下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什么魄力只不过是祖父和师父一再谆谆教导,为医者,须先发大慈侧隐之心,既然知道世子饱受病痛折磨,自当竭力救治。” 谢晞冷笑出声,这次却是饶有兴致地对着杨兴尧说道:“世子,你可听到了也不知是你烧的哪根香显了灵,这等仁心的小神医竟也让你给寻着了,左右今日无事可做,我就见识一下,看看这位小神医到底是如何给你治病的。” 说着谢晞便又坐了回去,吩咐旁边的婢女上茶。 有了谢晞这个混世魔王在一旁盯着,林紫苏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往日诊脉不须半刻钟,今日却足足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 谢晞见林紫苏一直紧皱着眉头搭脉,却迟迟不开口,脸上带着促狭的笑,说道:“林大姑娘,诊脉哪有你这么长的时间莫不是你看上了世子,故意与他有肌肤之亲” 杨兴尧本来在闭目养神,蓦地睁开了眼,低喝道:“敦王殿下,你老老实实坐在那里,没人把你当哑巴。” 谢晞摸了摸鼻子,只觉甚是无趣,说道:“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嘛,我也知道,你心气高远,哪能看上这个小丫头。” 林紫苏只当没有听到两人的话,平声说道:“世子,请容我为你施针。” 说着便从针包里取出了金针,一一刺在杨兴尧对应的穴道上。 有谢晞坐在一旁干扰,她心下烦闷,生恐一不小心出错,是以手速放慢了许多。 然而在谢晞看来,却仍是神乎其神的医术,于是他又忍不住道:“本王盯了你这么久,还真没看出来,你竟有这一手医术。你这个小丫头,果然有些门道” 林紫苏不知道他说的“盯”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上次诗会上被他偷窥一事,心中羞愤,忍不住道:“臣女与殿下毫无瓜葛,请殿下自重” 三十九 误伤(三更) 这一次谢晞没有再捣乱,任由着林紫苏为杨兴尧施完针。 到了写药方时,林紫苏犯了难,她与孙杜仲商量出来的主意,可不想让谢晞听到,于是暗暗朝杨兴尧使了眼色。 杨兴尧看懂了她的眼色,脸上却只是无奈地笑道:“林大姑娘,如今殿下与我算是同在一条船上,我的病情也无需瞒着他,若是我的病情有变,请直言无妨。” 听杨兴尧如此识相,谢晞拊掌笑道:“林大姑娘,世子说的不错,既然你把他给救活了,那就不妨说说他还能活多久,我也好盘算一下,需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心思。” 林紫苏点了点头,说道:“回去后我又翻了些医书,今日的药方与上次做了些改良,对于医治世子的病情,小女子还是有几分把握,只是仍不能保证世子痊愈。” 林紫苏说的既是平淡,旁人也许没有觉出什么,只道是杨兴尧病重,林紫苏有言在先,回头若是不治也怪不到她头上。 杨兴尧却知,自从他服用了林紫苏的药之后,明显感到比以前有了力气,出气也顺畅了许多。 上一次医治,林紫苏说是可勉强保命,已然是意外之喜。 听林紫苏说又改良了药方,他心下感激,站起身朝林紫苏施了个大礼,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杨兴尧贵为滇王府的世子,从出生至今,也只对皇帝c父母行过如此大的礼,就连与谢晞这个王爷也只是按平辈论交,见面连拱手这等礼节也省却了,对林紫苏却行了这么大的一个礼,足见真诚。 林紫苏坦然接受了杨兴尧的这一礼,待他行完了礼,说道:“世子,此次药方之中我加了两味药,须教你知晓。一味是蒲香,平日里做顺气之用,另一味是千年醉,江湖上厉害的蒙汗药就是由此配成,这两味药虽于你的病情大有裨益,只是服后会不定时有昏睡c咳血等异状,不当之处,请公子不要见怪。” 杨兴尧脸上毫无异色,淡笑道:“如此最好,林大姑娘尽管放心开药,就算没这些药,我也需装出一些异状出来,决不能让姑娘为难。” 蒲香之名谢晞没听说过,但千年醉的名字谢晞是见的太多了。 他本来也有一丝疑惑,听杨兴尧如此说,倒是明白了过来,只当是林紫苏听了自己的劝告。 谢晞笑道:“前些日承林大姑娘指教,还以为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没想到竟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就是苦了杨世子了,本就是个病人,还要受着你的折腾,不知道这一番折腾下去,世子还有没有命回西南。” 林紫苏两世为人,经历自然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本不在意口头上争个长短,加上这一世原主也是清冷的性子,一向都是以淡泊示于人前。 然而面对谢晞时,总顾不得谢晞的身份,忍不住反唇相讥,这时听谢晞又是调笑的口吻,当下说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敦王殿下指点,近些日子臣女的脑子灵光了不少,若是殿下觉得臣损,想来都是拜殿下所赐。” 看着两人斗嘴,杨兴尧脸上浮出了无尽的笑意,不知是不是方才林紫苏针灸起了作用,觉得气息通顺,心情也好了许多。 杨兴尧笑着说道:“殿下但放宽心,有了你这句话,那我可得长命百岁才行,哪怕是无常鬼来索命,我也要赖着不走,要不然,岂不就遂了你的心愿” 谢晞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见林紫苏正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写着药方。 他此时心中舒畅,想起方才与林紫苏的针锋相对,就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轻轻踱到了她的身后,只待她写完药方,就吓她一跳。 然而刚刚低下头,一阵幽香传入到鼻中,就见林紫苏头上的双髻上带着两个粉白色的珠花,一头鸦青色的头发披在脑后,如同缎子一般,隐约闪着光泽。 隔着发丝与肩头的空隙,一只晶莹的小手在纸上写着字,那肤色与纸色相近,林紫苏动笔时,那只手就如同一团雪球,不住地在雪地上翻滚,让人忍不住有想握住的冲动。 谢晞只顾着看那只拈笔的手上下晃动,倒没注意这只手的主人写了什么。 他愣神的功夫,林紫苏已然写完了药方。 方才写的有些着急,林紫苏只觉手头发麻,便想直起身子甩下手腕,却不知谢晞就在身后站着,这下脑袋正好磕在了谢晞的下巴上。 “咚”的一声响,林紫苏吃痛,顿时惊叫出声,转身就见谢晞站在自己身后,脸上表情扭曲,微张着嘴,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水。 林紫苏有些呆了,谢晞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吐血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算自己再不待见他,可毕竟是当朝 王爷当着自己的面儿受了重伤,也不能不管不顾。 当下林紫苏也顾不得平抚心情,更顾不得胀痛的脑袋,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殿下,你哪里受了伤要不要紧” 方才这一撞,谢晞猝不及防,上下牙打架,正好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这一下好不疼痛,直痛的他浑身战栗,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林紫苏见状更觉奇怪,忙吩咐屋里的那个婢女,说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快快拿条帕子过来,给殿下擦擦眼泪” 谢晞本来还没太多情绪,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时怒火中烧,也顾不上疼,竭力说道:“林,纸,书嘶,你卓的好事” 他咬破了舌尖,剧痛之下,口齿已然有些不太清楚,又夹杂着倒吸气的声音,那婢女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做了,只木然地立在一旁。 林紫苏总算感受到了谢晞的怒意,反应过来他是如何受伤,忙低下头垂手应道:“臣女唐突了请殿下恕罪” 杨兴尧看谢晞一脸狼狈,强忍住心头的笑,说道:“殿下,林大姑娘无心之失,你就饶过她这一次罢。” 这句话看似实在替林紫苏求情,揶揄之意却溢于言表,谢晞恨恨地瞪了杨兴尧一眼,朝林紫苏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直截了当说道:“恕坠,可以,你看,真么赔” 难得见谢晞如此狼狈,林紫苏心中也极是痛快,不过终究不敢表露出来,听谢晞说要自己赔罪,这下可是犯了难,只能试探着说道:“看王爷伤的不轻,要不我这就回去,配些治伤的药膏,待会儿送到王爷的府上” 谢晞听她说的毫无诚意,便不再理会她,坐回到椅子当中,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就着茶咽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口水后,又正了正下颌,自觉好了一些。 谢晞没好气地对林紫苏说道:“谁稀罕你的伤药,公主府上多的是灵丹妙药,再说,要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等你的伤药配好,本王早痛死过去了。” 林紫苏觉得谢晞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后想起谢晞这是在数落自己,连忙又垂下了头。 谢晞睨了她一眼,说道:“你这个丫头本就没什么礼数,本王也懒得与你计较,但我这伤可是因你而起的,那么” 谢晞似是想到了什么,低笑道:“待会儿伤药拿了过来,就由你来替本王上药罢。” 林紫苏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谢晞的样子似是伤到了舌头,若是给他上药的话,需贴近他面孔才行,还要用手触碰他的舌头,如此亲昵的动作,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但转念一想,这事儿终究是因自己而起,只能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谢晞平素都是见她在人前都是一副沉静的模样,难得见到她垂头丧气的神色,心下怒气尽去,反倒有了些得意,忙吩咐婢女去取伤药过来。 婢女匆匆而去,不多时就带了伤药过来,谢晞朝林紫苏努了努嘴,那婢女会意,就将一个鸡蛋大小的盒子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揭开盖子,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正是伤药的味道。 她放下盒子,用水净了一下手,伸手指在盒子中刮了一层药膏,朝谢晞说道:“殿下可准备好了臣女这就给殿下上药。” 杨兴尧早就识相地将自己的躺椅让给了谢晞,此时,谢晞正斜躺着,脸色古怪,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林紫苏身上打转。 往日里他只把林紫苏当成小姑娘,倒没仔细注意林紫苏长相,细细端详起来,少女的身子已然抽条,有了一个精致的轮廓,清秀的小脸上柳眉弯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点缀在白皙的肌肤上,闪着若隐若现的光,教人忍不住目光流连。 眼见着林紫苏袅袅娜娜地朝自己走来,那阵幽香也越来越近,谢晞心中竟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四年前的一幕,紫禁城的东二所里,那个躺在床上等着司寝的皇子,那个陪他一起长大的宫女,却要置他于死地 谢晞心头闪过惊悸,身子不由自主跃起,猛地朝前窜了出去。 林紫苏极不情愿地将手指送到谢晞面前,等着谢晞张嘴,哪知谢晞蓦地从躺椅上起身,她手上的药膏顿时抹到了谢晞的脸上,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撞了一个趔趄。 等她直起身子时,楼上已然没了谢晞的踪影,就听楼下传来谢晞的声音:“林紫苏,你还欠本王一个交代” 再接着就听到楼下的开门声,想来是谢晞已然出了知秋阁。 林紫苏不知道谢晞为何会有这等反应,朝杨兴尧问道:“世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杨兴尧双手一摊,说道:“他这个人做事一向出人意表,不知这又闹的哪一出。” 方才没等自己动手,谢晞如此落荒而逃,虽不知道是何原因,林紫苏心中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拿起了桌上的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王雁归,对杨兴尧说道:“此药是我依着先人 的药方做了修改,第一次用,就使在了世子身上。近一个月请世子多多注意,若是咳出黑紫色的血,便不用理会,若是咳出鲜血,就立即停药。” 林紫苏这一番交代,说的毫不掩饰,将自己所配的药凶险全说了出来。见杨兴尧脸色如常,林紫苏又道:“世子千金之体,务请珍重。近一个月内不可饮酒c多思,不可动怒。” 杨兴尧笑了笑,应道:“姑娘放心,杨某心愿未了,决不会就此撒手西归。倒是姑娘,甘冒风险为杨某医治,杨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他指了一下屋内的那个婢女说道:“这丫头名叫掠影,自小在我们府上长大,颇懂些拳脚功夫,待会儿就由她送你回去。若是姑娘看得上,就让她回来给我带个话,过两日我给她个身份,让她到你府上随你安排。” 自己身边还真缺这样一个随从,林紫苏心中一动,朝那婢女看去,就见她比自己的年龄稍微大了一些,相貌平平,身材也是与寻常人无异,看不出来有多少功夫,若是平日在大街上遇到,万万不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那掠影听杨兴尧如此说,朝林紫苏展颜一笑,大大方方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姑娘。” 林紫苏连连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摆了摆手,笑道:“姑娘不必谢我,如今我的性命全在你手里,若是你出了事,怕是我也活不了多久。”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林紫苏便起身告辞,掠影紧跟了她身后一道而去。 王雁归听林紫苏把自己所开的药说的凶险,心下一直惴惴,待林紫苏和掠影走远,才问道:“世子,我瞧这林大姑娘年纪不大,开药怕是没有什么分寸,不如让咱们带过来的府医瞧瞧这药方如何。” 杨兴尧摇头道:“咱们府上的医生,跟太医院那些医生没什么两样,诊个平安脉c医治寻常的病症还在行,若是有什么疑难杂症,那是万万不敢用药。” “再说了,这些年咱们找过的医生没有上百,起码也有几十了,有本领又肯实心医治的能有几个找上林大姑娘,本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难得她不怕风险,又肯用心医治,如今她给了我一线生机,若是不能抓住,怕是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四十 迎客(一更) 林紫苏与掠影一道出了公主府,由掠影驾着马车,载着她回了康宁伯府。 她与掠影闲聊起来,才知掠影是滇王府为了保护家中女眷才养的女卫,本是跟在滇王府郡主的身边。因林紫苏是个女大夫,这才被杨兴尧讨了过来。 在杨兴尧身边,掠影并没有太多事可做,只是在林紫苏医治时做护卫和避嫌之用。 林紫苏见掠影谈吐沉稳,对她甚是满意,到家时便让掠影回去,给杨兴尧一个准信。 到了第二日上午,翡翠就来找自己,说是院子里原来的一个粗使丫鬟生了急病,为了不耽误府上的活儿,那丫鬟的家人便临时找了一个亲戚来顶替。 因是林紫苏院里的人,毕氏特地派人过来让问问小姐的意思。 林家在进入京城之时,穷的都要揭不开锅。为了节省在京城中的开支,只从老家带了十几个奴仆。 到了京城才发现,守着这么大的一个宅院。从老家带过来的奴仆着实不够用,只能在京城里雇了些帮佣,做一些府上的粗活。 这些人签的都是几年的活契,年限一到便辞工走人,毕氏对这些人的处置也很是随意。 林紫苏不用想,也知道塞进来的这个人就是掠影。没想到这滇王府常年在南滇,竟然在京中也有势力。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翡翠就把人带到了林紫苏的面前,掠影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小的李二丫,见过大小姐。” 林紫苏强忍住笑,随意问了几句,就假装皱眉道:“看着你还不错,以后跟在我身边罢,就是李二丫这个名字着实难听,我再给你取个名字,嗯,以后就叫你掠影好了。” 掠影极为配合的点头应诺,林紫苏吩咐翡翠道:“这几年你和琥珀一直照顾我的起居,还要顾着前院的事儿,也着实辛苦,我看这个丫头低眉顺目,模样也还可以,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你去管事那里说一声,让他再给我院子里配个粗使丫鬟罢。” 自此掠影便留了下来,林紫苏在家中又闷了两日。 这日应了梁婉怡的约,说是琳琅阁里新到了一批孤本,请她过去一饱眼福。 琳琅阁是京中有名的书斋,据说幕后的老板甚有来头,每个月都能弄来几近绝版的古本。 林紫苏也是有些好奇,正要带着掠影一齐出门。刚迈出了侧门,就见两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一个形容枯槁的老汉,操着一口地道的江南口音,朝着门房高喊道:“有喘气的没有,二夫人到府了,快出来迎一下” 门房的管事是随着林远志一起到京的老人,这几年也算是见了不少府上的管事和下人。 即便是贵为大长公主府的人和皇后身边的人,来自家府上颁赏和送贴也是客客气气的,似这等无礼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当下怒气冲冲地走到那老汉身前,斥道:“你这老汉,鬼嚎什么呢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老汉见管事一脸凶相,顿时脖子一缩,指着门外的马车低声道:“不关小老儿的事,都是车上那位夫人让我这样喊的。她还跟我说,若是我不听她的,短了我的五两银子便不给我了。” 管事朝门外的马车仔细看去,就见那三辆马车不过就是庄子上的架子车,加了竹蓬又蒙上了布,这才改成了马车的样式。 几辆马车显然是行了不短的路程,蓬布经风吹雨淋,已然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管事指着马车笑道:“我道是谁呢乘着这样的座驾,还想摆谱” 说话间从那马车上跳下了一名妇人,一双眼睛透出精明的光亮,不住地朝四处打量,待看到康平伯府还算气派的朱门高墙,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见门房处有人,就径直走了过来,对着门房的管事皱眉说道:“你就是这府上的管事大嫂到底是怎么调教的,怎地府上的下人如此不懂规矩” 林紫苏见这妇人约莫有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体型丰腴,穿着一身紫色蝠纹绸衫。料子倒是不错,可惜那蝠纹是过了时的款式,如今在京城里,也就上了岁的老人才会穿在身上。 再看那妇人头上,戴了一根粗重的金簪,足足有半斤重,然而做工却甚是粗糙,簪首雕的或许是孔雀,但在林紫苏来看,倒像是喜鹊。 林紫苏这两日也听父母提起过二叔一家回京一事,看这妇人的打扮和言谈,应是自己二叔家的夫人黄氏。 林紫苏还在打量,那边管事却是不乐意了,对着那妇人喊道:“没看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可不是你说风凉话的地儿” 那妇人当即大怒,伸手就朝那管事脸上掴了过去。 管事来不及反应,脸 上被那妇人抓了一道口子,当下怒火中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拽住了那妇人的头发,嘴里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这里可不是你动手的地儿” 那妇人气极,伸手掐住管事的脸颊,咒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以下犯上,老娘呆会儿就把你媳妇闺女卖到窑子里去” 林紫苏就愣神几息的功夫,没想到两人竟然撕扯在了一起。这一下变故大出林紫苏的意料。 她着急赴梁婉怡的约,本打算装作视而不见。但情势至此,自己身为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也不能作壁上观,于是提着裙裾跑到门房处。 她已然猜出了那妇人的身份,对管事呵斥道:“快松手,这是咱们府上的二夫人”管事听自家大小姐发了话,虽没反应过来是是哪个二夫人,还是依言松了手。 然而那妇人却没罢手的打算,仍是掐着管事的脸颊,嘴里不住骂着:“你个头生疮脚底流脓的狗东西,连老娘都不认得,活该世世代代当牛做马。” 管事挣扎了几下,那妇人还是不松手,只得向林紫苏求助。林紫苏皱眉道:“掠影,你去把他们两个拉开。” 掠影上前一把捏住那妇人的手腕,笑道:“夫人有话好好说,何必跟下人们置气” 那妇人只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两手都用不上力气,只得放了管事。回头见掠影拿住自己手腕,又见她一身丫鬟的打扮,便要把怒气撒在她身上,怒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这里哪有你插手的份儿” 掠影微微一笑,手上加了一份劲,那妇人便再也经受不住,如杀猪一般尖叫了起来。 林紫苏面无表情,平声说道:“掠影,不得对二夫人无礼。”掠影闻言松开了那妇人的手腕,后退了两步,说道:“见过二夫人。” 那妇人对掠影既恨又怕,恨她冒犯了自己,又怕她手上怪力,只得瞪了掠影一眼,恨恨说道:“你这贱婢还算有些眼光,本夫人就不同你计较了” 接着又把目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见林紫苏衣着光鲜,年纪虽小,气质却是不凡,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二夫人” 林紫苏心里已然笃定这妇人是黄氏无异,见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便走到黄氏面前福了一福,说道:“侄女林紫苏,见过二婶。” 黄氏冷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侄女啊,你倒是看的好戏,在一旁看着二婶被这些不长眼的下人欺负,也不过来说句话。” 林紫苏微笑以对,只说道:“二婶远道而来,侄女恭迎大驾。” 方才黄氏和管事厮打时,那边的三辆马车上先是下来了几个丫鬟婆子,接着又下来一个少年和两个少女。 他们素知黄氏的脾气,见黄氏与门房上起了争执,既不敢出言相劝,更不敢出手阻拦,都是站在一旁看热闹。 待林紫苏出面平了纷争,一行人才敢怯生生地围上前来,黄氏环视了一圈,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十来岁的绿衣少女,急切道:“紫珠,快来见过你大姐姐。” 那少女名唤林紫珠,是林家二房林无患的女儿,不过十一岁。她初到京城,加上年纪又小,只向林紫苏弯了下腰,却是说不出话来。 待林紫珠与林紫苏见完礼,黄氏又把另一个白衣少女拉到自己身侧,笑着同林紫苏道:“这个是我娘家那边的侄女秦雅君,刚刚及笄,听说我们一家迁往京城,想跟来京城开开眼界,我便将她带了过来。” 林紫苏不由打量了起来,秦雅君却是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见过大妹妹,日后在府上借住,叨扰妹妹了。” 林紫苏见她姿容艳丽,又知礼数,心生好感,回了一句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说叨扰什么的岂不是生分了” 黄氏见秦雅君这个外人,如此轻易的就与林紫苏搭上了话,还聊的有来有往,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紫珠与林紫苏更亲,却被撇在了一边,心中有气,伸手把随行那个少年也拉到林紫苏的面前,说道:“夏哥儿,也给你大姐姐见个礼罢。” 那少年名唤林半夏,是林家二房的二公子,因是姨娘所生,平日里不受黄氏这个嫡母待见,这时被黄氏拿来做挡箭牌,竖在了林紫苏和秦雅君中间,正好把二女隔开。 林半夏朝林紫苏咧嘴一笑,从口中蹦出了三个字“大姐姐好”,便不再言语。 林紫苏规规矩矩地朝林半夏行了个半礼,直起身朝黄氏说道:“母亲这几日一直都念叨着二婶,只是不知道您今日驾到,有失远迎,请二婶见谅。侄女这便带你去见母亲。” 黄氏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说道:“一会儿见了你母亲,我可得跟她说道说道,怎么说咱家也是堂堂的伯爵府,你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合府上下,也就你稍微懂些礼数。” 四十一 玉佩(二更) 方才与门口的管事起了争执,黄氏心中有气,便使唤着那管事替他搬东西,管事听大小姐说这是二夫人,也不敢怠慢,顾不得脸上的伤,招呼了前院里的几个下人搬运车上的箱笼。 黄氏眼见着那管事忙里忙外,心中说不出的舒坦,正想着一会儿该如何折腾这管事,忽而想起一事,问身边的林半夏道:“风儿呢,还在车上睡着呢去叫他下来,这到了咱自己家,还在马车上睡算个什么说法” 林半夏嗫嚅道:“大哥他赖在车上不下来,说是等母亲安顿好,把马车迎进府里便是,他就不用下车了。” 黄氏脸上毫无愠色,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我这个儿子呀,就是这个德行,虽说是有些娇气,心肠却是不错,回头大伙儿与他相处的久了,习惯就好了。” 林紫苏方才与黄氏这一番客套耽搁了不少的时间,眼见着日头渐渐的升了起来,忙带着黄氏这一大家子去了前院的花厅。 林远志已然去了衙门,毕氏还在后院照顾着自己的幼女,是以此时前院里除了几个下人外,再无旁人。 林紫苏对这二婶说不上厌烦,也说不上喜欢,听父亲说黄氏是二叔在当地县里娶的商户女,眼界自然也高不到哪里。 她唯恐误了与梁婉怡约好的时辰,同黄氏道:“二婶且在此稍候片刻,母亲稍候就过来。侄女今日还有约,不能陪您和两位姐妹说话了,待晚上回来再与您赔罪。” 接着林紫苏就遣了一个在院中洒扫的婆子,去后院请夫人过来。 黄氏刚在前院里转悠了一圈,觉着这宅子宽敞气派,比县里的县衙不知要好上多少,心中甚是满意,哪知甫一落座,就听到了林紫苏的这番话,正要教训林紫苏几句,见林紫苏已然领着掠影走出门去,便在心中暗骂了起来。 林家的二房林无患自得了实授之后,一直在山南一省,从县丞到县令,在樗城县已然呆了十年有余,平时只在年节时与康宁伯府上书信问候。 难得近日朝政风云突变,空了大量的位子出来,林无患才遇了升迁。 按林远志的说法,调令刚刚下去,办理交割也得些日子,毕氏以为二弟一家还在樗城县。 这一大家子人,还要收拾行李,起码要到万寿节之后才到京城里,毕氏一切都还没准备停当,这黄氏已然拖家带口的先到了京城。 黄氏与毕氏也是第一次见,料想毕氏这个后娘对自家大哥亡妻的儿女没有上心,这才致使林紫苏养成了乖张的性子。 两人刚刚寒暄了几句,黄氏便当着毕氏的面儿,数落起了林紫苏:“大嫂,咱们府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去的女儿可都关乎着咱家的颜面,可得多管教才行,不能由着她们胡来。亏我还说紫苏这丫头懂礼数呢,一转眼就把我晾这里了,她是我晚辈,我自然不与她计较,可要是搁在外人那里,那可就了不得啦,你说说,哪有象她这样待客的” 因黄氏的到来,康宁伯府里一阵慌乱,下人就本不够用,二夫人这一大家子,少不得要收拾几处院落出来。 偏生黄氏入京,也没带着几个可用的人过来,下人们方才搬完行李,就听说门房上的管事无缘无故被二夫人打了,皆是看不上这个二夫人,因此收拾院子也是敷衍了事。 那边林紫苏已然误了时间,掠影一路上将马车赶的飞快,过了未时正,总算赶到了琳琅阁。因琳琅阁的掌柜提前放了风声出去,今日里,京中的文人雅士皆是云集于此间,另有一些穷学生,虽是没有本钱购买珍品,均是打着一饱眼福的念头。 林紫苏赶到时,琳琅阁门口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不得已之下,掠影运起了内力,护着林紫苏往门口挤。 那些书生们见是两个年轻姑娘,也不好意思往前,极有颜色的为她们让出了一个缝隙。 林紫苏和掠影进了琳琅阁,就见甚是宽敞的大堂里坐满了人,大堂中间用白线画了一块儿空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站在正中,一个伙计高高举着一块玉佩,踩着白线向周遭的人四处展示。 人们皆是在关注掌柜的动静,倒是没人注意林紫苏的到来。 梁婉怡早早地就在琳琅阁预订了位子,林紫苏在大堂里用眼光搜寻了几瞬,在一处靠近白线的位子上找到了梁婉怡的身影。 梁婉怡今日穿的甚是素净,月白上衫上点缀着几颈兰草,头上没有太多的装饰,只用了一支白玉钗将一头青丝束了起来,显得楚楚动人。 林紫苏径直走到她身前,低声道:“怡姐姐,教你久等了。” 梁婉怡见是林紫苏,浅笑道:“紫苏妹妹,这边好戏刚刚开场,你来的正好。” 她旁边空着一个位子 ,显然是为林紫苏所留,林紫苏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上去。 林紫苏方才落座,就听那掌柜的说道:“各位贵客,这玉佩可是无价之宝,乃是汉朝名臣霍光生前佩戴过的,话说海昏侯被废后,恐遭汉宣帝猜忌,就将这块玉佩献了上去,汉宣帝大喜过望,接着便将玉佩赏与了霍光,从此成了霍光的贴身之物。” “汉书有云,贺乃进腰间佩玉以求得安,帝见而大喜,知贺不足忌,遂授之于光,此玉佩,便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 掌柜说的玄乎,座上诸人皆是将信将疑,有人问起了价钱,那掌柜说道:“此玉质地细腻,温润坚结,上面的雕工更是精巧,更为难得的是,此玉佩经千年而完好无缺,起价白银两千两,请各位贵客出价。” 掌柜此言一出,就惹来嘘声一片,有人便提出了疑问:“京城里的地段极好的商铺,也不过就一千两银子,你这一张口就是两千两,掌柜的,你也太黑了吧。” 另一人也是嚷道:“上次也是你这里,一件汉时的玉璧,不过两千两银子,就这块破玉佩,哪里能值两千两” 掌柜的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常言道,黄金有价而玉无价,小的开出这个价,也只是依照行里的规矩而定。各位若是认可这个价格,出价便是,若是不认可,那也无妨,稍后还有更多宝物,总有客官们看上的。” “今日这玉佩,卖的就是个彩头,想那霍光封侯拜相,成就一时中兴,必有这玉佩护佑,方能功德茂盛。” 众人觉得掌柜这番话很有道理,当下便有几个公子心动,似霍光一辈子声名烜赫,位极人臣,史上也不曾有几位,若是能把他的护身符买下,那日后如他一般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一位公子刚刚出了价,紧接着便有人抬到了两千五百两的价格。 喧闹声中,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起身来,用一口标准的京音朗声说道:“各位稍安毋躁,且听我一言。” 他声音洪亮,顿时便将别人的话语压了下去,只听他问道:“掌柜的,这玉佩上面既无记号,也无标识,你是如何得知这玉佩是霍光佩戴之物若是真有辨识的技巧,便请说出来,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这一问引来了好几人的喝彩,抬价的两个人听了这个问题,也消停了下来,掌柜干笑了一声,说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既然公子相疑,那我便把这玉佩的来历说与各位。” “自汉以后,民间就不乏摸金之徒,本朝开国之时,逆贼朱七郎占据关中,为拼凑军费,便起了摸金的主意。他组了一伙人,本想将茂陵挖开,然而茂陵机关重重,始终不得其门而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茂陵周边的陵寝给搜刮了一番。” “这玉佩,正是从霍光墓中寻得的陪葬之物。其后朱七郎还未将得到的宝贝出手,便遭覆败,随后经历各种辗转,才到了小店这里。” 那年轻人又问道:“敢问霍光墓中陪葬有几何你又如何能认定,这玉佩便是汉书中记载的那一块莫不是你故意编造出来蒙人的罢” 掌柜本想着为这玉佩编一来历,也好卖出更高价钱,没料到席间竟有如此较真之人,这一问,实在是有些不太好圆,只好苦着脸道:“客官你这便言重了,这玉佩的来历,可不是小的编造的,史书中记得明明白白,总不会错罢” 那年轻人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史书是人所写,总会有不实之处,比如汉书这一段,就非常值得推敲。想汉宣帝一代英主,若是起了杀心,岂会因区区一块玉佩而放过废帝刘贺” 掌柜的听他不再纠结玉佩的来历,心下大喜,这正是转移注意力的好时机,当下说道:“小的只是个生意人,史书上的问题就不太懂了,不过今日小店高朋满座,公子这个问题,想来定会有人知晓。本店愿意出个彩头,若有人答出公子的问题,小店愿以一百两银子相赠。” 四十二 来历(三更) 掌柜如此说,在门外站着的诸多读书人脸上皆有喜色,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翰林院的修撰,一年的俸禄也就六十两,若是能答出这问题,那这两年在京中便是衣食不愁了。 然而兴奋过后仔细一想,才发觉那年轻人的问题又着实不好答。 自古以来,修史的史官多是精通儒学之人,至圣做春秋,太史官著史记,而做汉书的班固,也是一代大儒。 天下读书人皆号称圣人门徒,自不能质疑先贤所做的史书有不实之处,否则便是离经畔道。 但仅凭史书中的一句话,又实在无法自圆其说,大堂内外瞬间静了下来,那几个自负才高八斗的才子,皆是在苦思冥想。 那年轻人见此情形,摇头笑道:“原以为大衍人才辈出,没想到也不过尔尔,史书里胡乱写的东西,竟然都深信不疑,可叹啊” 此话一出,便惹来了群愤,好几个书生纷纷站了出来诘问。 那年轻人却是毫无惧色,笑道:“你们不敢质疑的东西,我提出了疑问,你们却恼羞成怒,不知是何道理” 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在那些书生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紧接着便有两个激愤的书生,挥拳朝那年轻人扑了过去。 那年轻人冷笑了一声,待两个书生近前,连上身都没动,“啪啪”两脚,就将那两个书生干脆利落的踢出了门外。 紧接着那两个书生的几位同伴也冲了上去,那年轻人一记旋风腿扫过去,几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纷纷跌倒在地。 几名书生自知不是对手,又失了颜面,爬了起来后,便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外。 那年轻人指着那几名书生的背影,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些人,明明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还眼高于顶,读了几本破书,就真以为能指点江山不成” 这年轻人一身青色文人打扮,面貌也不算太差,然而他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站在那里气势十足,倒不像是个书生,更像是江湖豪客。 围观的书生群情激愤,却只敢瞪着那年轻人,不敢再抢着出手。 那年轻人更是不屑,高声道:“我叫李宗延,你们若是不服气,尽可以来找我单挑。若是今日不便出手,日后也可到会同馆去找我,我随时奉陪。” 如今临近万寿节,会同馆正是接待全国各地部族的地方,人们听这李宗延一口京话,本以为他是京城里哪家的公子哥,哪知他自称住在会同馆,自然是从京城外过来的。 看李宗延这身材和长相,八成是出自北面的哪个部族,听说那些部族都没怎么读过书,都是些混不讲理的粗人,人们皆是打定了主意,这等浑人还是不惹为妙。 林紫苏与梁婉怡今日到这琳琅阁,都是抱着来赏玩孤本的心思,却没想到一番争执之后,竟然变成了口枪舌战,觉得甚是无趣,便闲聊了起来。 两人贴耳交谈,梁婉怡说到自己幼时的经历,林紫苏听的有趣,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声轻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原本并不会惹人注意,然而此时大堂中众人都不敢放声,她的笑声突然传了出去,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李宗延听到这一声笑,还以为是有人在耻笑自己,朝两女的方向看了过来,挑眉道:“这是哪位朋友想要指点在下不妨说出来听听。” 林紫苏未料到自己这一声轻笑,竟让自己成了场中的焦点。 眼见着那年轻人在盯着自己这一桌,林紫苏当下盈盈站起,笑道:“指教不敢当,小女子对汉书中的那几句话倒是有些浅解,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听” 李宗延见林紫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随后就笑道:“姑娘请讲,愿闻姑娘高见。” 林紫苏道:“有汉一代,巫蛊之术极盛,人们以为,玉能定心藏身,可破巫蛊之术,保性命无忧,因此,汉代公卿无不佩玉。刘贺既是把自己的保命玉佩献与汉宣帝,便是同汉宣帝求饶,意谓随时都可以取走他的性命,是以汉宣帝才会大喜。” 林紫苏见李宗延颔首,似是有些认同了自己所言,便接着说道:“至于把这玉佩赏赐给霍光,那就更容易想了,霍光自昭帝时掌权摄政,行废立天子之事,那刘贺便是由霍光废掉的。” “史书里说,宣帝对霍光十分忌惮,与其同车时,常感芒刺在背,是以行事处处小心谨慎。此举便是要告诉霍光,刘贺交由霍光任意处置,是生是死,都由他来拿主意。” 李宗延笑道:“果然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姑娘此言甚是高明,受教了。” 说着他朝林紫苏拱了拱手,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姑娘既 有此番见识,何不赏鉴一下玉佩” 琳琅阁掌柜方才是急的团团转,生怕这年轻人把自己的生意给搅和了。见林紫苏几句话就化解了一番纷争,简直把林紫苏当成了再生父母。 掌柜听李宗延说要请林紫苏品玉,忙吩咐伙计将那玉佩递到林紫苏面前。 林紫苏赧然道:“小女子并不识玉,公子这是就问道于盲了。” 她接过玉佩端详了片刻,递给了梁婉怡道:“怡姐姐,你看这玉佩如何” 梁婉怡见这玉佩是以和田籽玉制成,上面雕琢的龙纹甚是精美,不禁有些爱不释手。 她将这玉佩翻来覆去把玩了好一会儿,起身将玉佩提至胸前,笑着说道:“看这玉佩的纹路和质地,确实是汉玉。至于是不是汉书中所记载的那一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林紫苏也是笑道:“怡姐姐说的是,毕竟是千年之前的古物,又有谁能说清楚来历呢” 自己精心的一番说辞被人拆穿,掌柜的心中有些发虚,不过林紫苏和梁婉怡说的含糊其辞,也没当面拆穿他的意图,心中便存了侥幸,认定此事还留有余地。 掌柜的轻“咳”了一声,说道:“各位贵客,诚如方才两位小姐所言,此玉佩确是汉朝的古物,哪位贵客若是有兴趣,便请出个价罢。” 李宗延眼光一直放在林紫苏和梁婉怡身上,听掌柜说完话,有心为那玉佩出价,口中刚喊出声:“我出三千” 便听一道冷清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五千两,这块玉佩我要了。” 这一道声音顿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从二楼的贵宾间走出来一位青衣公子,正扶着二楼的栏杆朝下俯视。这公子一身青色直裰,面皮白静,一双狭长的眸子不怒自威。看他面相也不过二十来岁,说话的声音却是老气横秋,教人有些反感,又不得不生出一些敬畏。 青衣公子沿着楼梯走下楼,身后跟了两名护卫。掌柜的对这青衣公子甚是巴结,慌忙迎上前去,陪笑说道:“公子,是小的不是,今日的几件宝贝该让你提前开开眼,早知道您喜欢这玉佩,小的就不拿出来见人了。” 青衣公子没理会掌柜,径直朝那李宗延走去,走到李宗延面前,轻声道:“宗延大王子,你也看上了这玉佩” 众人听这位公子唤李宗延为“大王子”,皆是心头一惊,看这李宗延的身形,原以为他是北边哪个部族族长的护卫,没想到竟大有来头。大衍周边紧邻着四个国家,能被称为王子的,也就只有东边的长骊了。 李宗延也是有些惊疑,自己是大衍属国长骊的大王子,因母亲的出身是长骊王宫里的宫女,自己也一向地位低下,不受人重视,就连他的王府,也是建在了长骊的京郊。因长骊国内局势紧张,他这个无关紧要的王子,才会被国王派来大衍祝寿。 这青衣公子能说出自己的大王子身份,想来是认识自己的,但看这公子的长相,又着实是没有什么印象,李宗延想了片刻,朝那青衣公子简单施了一礼,说道:“公子这厢有礼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咱们可是旧识” “我叫曹琅”,青衣公子没有任何不悦,气定神闲地说道:“宗延大王子是贵人,似我这样的闲人,大王子不认识也不足为奇。不过,以前不认识我倒不打紧,日后咱们定然会认识的。” 李宗延看这曹琅气度不凡,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哥儿。他来京城时也做了许多探查,京中哪家圣眷正隆,哪家功高爵显,包括各家里有哪些人,这些人有什么爱好,全是如数家珍。然而一番搜肠刮肚,仍是没想到大衍朝中,有哪家显贵姓“曹”,而他得来的情报当中,更无“曹琅”这号人物,心下惊疑不定,便道:“曹公子,请恕我孤陋寡闻,来京这几日,竟没听过你的大名。” 曹琅的脸上显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朝大堂内环视了一圈,眼见着大堂内的众人都在朝自己这里看,笑道:“宗延大王子快人快语,倒教我有些佩服。哈哈,曹某不过一介小卒,哪里有什么大名莫说是你,便是在座各位,也没几个人听说过我曹琅的名字。” 李宗延也是哈哈一笑,说道:“曹公子,你这个人当真有趣,若是得空,咱两个倒是可以坐在一起喝上几杯。” 曹琅道:“喝酒不急于一时,以后多的是机会。”他说着转头问那掌柜:“按你们的规矩,既是无人抬价,那玉佩就是我的了罢” 掌柜的方才听他一口叫了五千两的天价,生恐他反悔,不过曹琅一直与李宗延交谈,自己不好打断。这时曹琅主动提了出来,那就再好不过,掌柜忙不迭应道:“公子说的极是,公子出价最高,这玉佩自当是公子的。” 李宗延眼中闪过一丝锋芒,这个曹琅与自己客套这么多,原来是打的玉佩的主意。他对那玉佩的兴致并不高,本就是想趁着琳琅阁的盛会,在京中的年轻公子当中博个名声。方才一番纠缠,正是想出一下风头,是以一直刁难那掌柜, 又对在场的读书人大加嘲讽,就是要让更多的人记住自己的大名。 这曹琅既然喜欢这玉佩,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踩着他在京城中扬名。李宗延心里打定主意,朝着掌柜质问道:“掌柜的,谁说曹公子出价最高,方才我只顾着与曹公子说话,可还没出价呢,你这等急着出货,莫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一块玉佩,能卖到五千两的价格,掌柜已然在窃喜,听李宗延还有出价的意思,心中更是大喜过望。看着两位公子都是身份显贵,图的就是一个面子,若是争了起来,指不定到最后要翻到多少,那又能赚不少钱。 掌柜庆幸自己方才没把话说死,自己店里定好的规矩,价高者得,就算最后卖与了李宗延,那也不是自己的过错。面对着李宗延的质问,他没有任何慌乱,强压着心下的喜悦,平声答道:“公子说的是,是小的疏忽了,方才忘记问公子的意思。” 掌柜的生恐方才是自己听错,又连忙补了一句:“公子也愿意为这玉佩出价” 李宗延傲然道:“那是自然,这块玉,我愿出七千两” 四十三 逞凶(一更) 这玉佩不过也就是一千两就能买到,琳琅阁仗着自己的名声,才开出两千两的底价。方才曹琅一口气出到五千两,已然教在场众人咋舌,此时李宗延直接加到七千两,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找人打听这两个人的来历。 说也奇怪,在场也不乏世家大族的子弟,更有混迹于各个高门大户的文人,不说“遍识京城路上人”,起码京中稍有来头的人,都能叫上名来,但这两个人的来历,竟无一人知晓。 曹琅仿佛是遇到了一道诱人的美味,眼中泛起了兴奋的光芒,他斜睨了李宗延一眼,说道:“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宗延大王子非要和我争个长短么若是我加到八千两,难不成,你还要出一万两买下这块儿玉佩” 看着曹琅似笑非笑的眼光,李宗延心下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不过既然决意在京中扬名,那自然要面对责难,当下说道:“富与贵,人所欲也。常听说,簪缨世族金玉满堂,这大衍的富贵玉,你能求得,我如何不能得” 曹琅上前一步,附在李宗延耳边轻声说道:“宗延大王子,你一个长骊的王子,却对这来历不明的玉佩念念不忘,甚至还要出价万两。你说,要是传到圣上那里,你该做何解”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阴冷,“你是想做那昌邑王刘贺呢,还是想做位极人臣的霍光” 曹琅这几句话甚是阴损,不论是刘贺还是霍光的地位,都不是他们长骊能肖想的,更不是他这么一个不受宠的王子能相提并论,若是传到皇帝的耳中,指不定皇帝会有怎样的猜忌。 自大衍开国以后,位于大衍东北部的长骊便一直是大衍的藩属国,每年向大衍进贡,以换取大衍的庇护。 近百年以来,藉着大衍的卵翼之下,长骊兵革不兴,百姓安乐,是以长骊无论从国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大衍的属国为荣。 而一旦得罪了大衍,那轻则面临大兵压境,重则怕是要亡国灭族,想想这样的后果,李宗延顿时不寒而栗。 李宗延脸上一阵青红,心思急转后,便下定了决心,他退后了一步,换成了一幅愉悦的表情,大声说道:“左右不过一块玉佩,于我也无甚价值。曹公子既看上了这玉佩,那我就不好掠人之美,公子请自便罢。” 这一声中气十足,门外的人也听的清清楚楚,曹琅笑道:“宗延大王子如此豪爽,曹某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曹某今日承你这个情,改日定当敬你一杯。” 他虽是带着笑,脸上仍然冷峻,那掌柜极是识相,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手中的玉佩上,也不再问是否有人加价,将玉佩捧至曹琅的面前,说道:“公子,这是您的玉佩。” 曹琅接过玉佩,便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闭眼,不再说话。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交到掌柜手里,那掌柜还没将银票数过一遍,曹琅蓦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却仍是用他那清冷的声音说道:“动手罢” 话音刚落,大堂各处便站出了十几名汉子,这些汉子齐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乖乖坐着不许动”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十几个褐衫尖帽的东厂番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将琳琅阁团团围住。 琳琅阁内外一阵骚乱,一名百户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朝曹琅恭敬施了一礼,说道:“大人,这琳琅阁已被团团围住,请大人示下。” 曹琅睁开眼,指着座席间的几个书生打扮的人说道:“就是那几个人,你们这便将他们抓捕归案,回去好生审问。” 那百户会意,东厂里多的是暗语,这“好生审问”的意思,就是可以适当给对方一些教训,但不可闹出人命。当下便叫了七八个番子进来,照着曹琅所指,前往席间抓人。 那几个书生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罪,便被镣铐锁上了,当下大叫冤枉。 曹琅随意掸了下肩头,冷笑道:“你们都是山南龙山书院的学生罢四月初一,你们在韩嗣昌府里商量了什么当真以为朝廷什么也不知吗区区几个举人,竟敢私下串联,妄言国事,扰乱法纪,冤枉去东厂镇抚司诏狱里好好说罢” 伴着一阵阵凄厉的喊叫,那几个书生被押了出去,大堂中的其他人不敢出声,个个面面相觑。 掌柜听说这曹琅竟然是这一队东厂番子的头领,想起刚刚收下的银子,头上冷汗直冒,忙躬下身子将手中银票递了出去,说道:“小的不知大人驾到,方才冒犯了大人,那玉佩大人喜欢,就当是小的孝敬您的,银子是万万不敢收的。” 曹琅哼了一声,阴沉着嗓子道:“胡掌柜,咱们东厂一向都是按律行事,你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那掌柜听曹琅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想来也调查过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两个巴掌,连连磕头哀求道:“是小的不会说话,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曹琅却似无事人一般,沿着楼梯信步上了二楼,边走边说道:“胡掌柜,方才东厂办公,耽误了你的生意,咱家向你赔个不是。这会儿,东厂的事情已了,你继续谈你的生意。” 这句话刚说完,曹琅便进了贵宾间,楼下众人这才敢小声议论了起来。 胡掌柜死里逃生,如同虚脱了一般,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起身。 待伙计将他扶了起来,他偷偷地朝楼上瞄了一眼,见楼上确实再无动静,当下有气无力地说道:“各位贵宾,请看下一个宝贝。” 曹琅这一闹腾,原本热闹非凡的琳琅阁顿时冷清了下来,因曹琅还在楼上,人们生恐惹了东厂不快,不敢贸然离开。可有这么一个凶神在场,也不敢再造次,接下来的拍卖只得草草收场。 林紫苏到家时,酉时尚未过半,她一进门,正好遇到刚下衙的父亲。 林远志见她从大门外进来,还以为她又去了孙杜仲的药铺,不悦道:“大姐儿,午后听你母亲给我递话,说是你二叔一家到了京城,你不帮着你母亲招待,怎么又跑出去玩了” 林紫苏说了自己午后的去向,林远志听她说是赴了梁婉怡的约,心下一宽,便随口问道:“听说那琳琅阁里汗牛充栋,你去看了之后觉得如何” 林紫苏便将下午的见闻详细与父亲说了一遍,当听到曹琅的名字时,林远志脸上瞬间变色,急问道:“曹琅怎地他也去了琳琅阁” “父亲知道此人” 林紫苏听出父亲的声音有异,问道:“这曹琅到底是什么来头” 林远志朝四处看了看,见左右无人,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咱们到前面再说。” 此时已然到了用膳的点儿,林远志却没有去前院的正厅,而是带着林紫苏去了书房。 进了门,林远志就将门紧紧反锁,林紫苏见父亲如此郑重,疑惑问道:“父亲,近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远志犹豫了片刻,就说起这几日朝中的风吹草动,附带着也将曹琅的来历也说了。 自三月二十九韩嗣昌在早朝上请立八皇子为太子之后,内阁朝臣便因立储一事争的不可开交。韩嗣昌被免官之后,纠集了自己门下的十多个门生,给皇帝上了万言书,不但引经据典,还从大衍历代算起,一力劝皇帝立八皇子为储君。 皇帝一反往日仁厚的作风,不但查抄了韩嗣昌京中的府邸,连带着韩嗣昌的门生故吏也一并网罗。 这一番风雨雷电,非但没有将立储一事压下去,文官们兔死狐悲,反而闹腾的更凶。 几日来,朝会上议事皆是与立储相关,百官关于是立嫡还是立长争论不休,从内阁以下,皆是汲汲于此,以致于政事耽搁,各部都挤压了厚厚的行文,等着内阁审批。 林远志说道:“那曹琅就是原来营造司的司正陈琅,因认了曹守礼公公为义父,就改了曹姓。长宁宫大火之后,他从营造司去了司礼监。韩家的案子就是由他来办的,不但得了曹公公的倚重,听说连皇上都对他青眼有加。” 原来是他 想起白日里在琳琅阁见到的曹琅,林紫苏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虽不知曹琅是如何上位的,但今日在琳琅阁里,看曹琅行事果决,又颇有些手段,为何在前世里却从未听过这样的人物 林远志接着叹了一声,定定地看着窗外,说道:“诸位公卿争权夺势,朝事一误再误,内廷阉人反而气焰嚣张,长此以往,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呀。”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c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c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四十四 见礼(二更) 林紫苏理解父亲的担忧,前世里,自谢曜继位之后,朝政便是一片混乱。 内有内阁与司礼监相互倾轧,朝臣们拉帮结派,外有北狄c南暹入侵,再加上各地的叛军c流寇,大衍山河支离破碎,这才有了后面的逼宫乱政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正说着话,便有下人来催,说是晚膳已然备好。 两人到了花厅,就见毕氏怀抱着林紫菀,和林问荆两人围着一大桌丰盛的酒菜,林紫苏奇道:“二婶他们一家子呢,怎么没过来吃饭” 毕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贴身丫头珍珠开口答道:“老爷,小姐,你们有所不知,夫人把二夫人一家安置在了华光院和碧波轩,二夫人嫌弃两处院子小,说夫人是故意怠慢她一家人,因此就赌气不过来吃饭了。” 珍珠说完,见自家老爷脸色没太多动静,又大着胆子说道:“夫人为了安顿二夫人一家,这半天忙前忙后的,连一口水也顾不得喝,还让奴婢吩咐厨房备了这一大桌的接风宴,没想到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白白糟蹋了这一大桌子菜。” 林远志脸上青气一闪而过,指着桌子上的饭菜说道:“二夫人既然不过来,把这些饭菜送到他们院子里罢。” 珍珠招来了两个门外的下人,将桌子收拾了一番,只留了四菜一汤,其余的尽数端了出去。 林远志脸色转为柔和,说道:“二弟这些年一直在樗城县,久在乡野为官,二弟妹又出身商户,言语间多有粗俗。阿云,你莫要见怪。” 毕氏神色淡然,说道:“老爷言重了,弟妹心直口快,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远志点了点头,说道:“反正天色也完了,他们不过来也罢了,这么多年未见,早就生疏了,咱们一家人就好好吃一顿饭罢。” 第二日一大早,林远志料想黄氏定要带着子女到正院来请安,唯恐黄氏胡搅蛮缠,毕氏招架不住,有意不去衙门,等着黄氏到来。 一家五口在正院等了近一个时辰,又让下人催了几趟,还是未见黄氏的身影。 林紫菀挂念着到院子里玩,见一家人都在屋里端坐,已然闹腾起来。 林紫苏将妹妹抱在怀里,正逗弄着妹妹,就听院里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黄氏走进厅内,身后跟了四个少年少女。她脸上容光焕发,显然是晚上睡的极好,见了林远志,就毫不客气说道:“大哥,这些年你和嫂子在京城里享福,我们一大家子却在外面吃苦,总算是老天开眼,回了京城。大哥你瞧瞧,我们一家子这么多人,只能挤在小院子里,可怜呐可怜” 林远志脸色如常,笑着说道:“这些年二弟在外为官,弟妹带着这几个孩子长大,也是辛苦你了,此番回了京城,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吧。” 他说着,指了指黄氏身后的几个孩子,满脸亲切说道:“这几个都是你们的孩子罢,我还是第一次见,怎地也不介绍一下” 黄氏愣了一下,本来想着大倒苦水,林远志这句话,把她想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只得引了几个子女一一上前,与林远志见面。 黄氏先把自己的儿子林防风拉到了林远志面前,这林防风一十四岁,本是跳脱的年纪,自打进了大厅里,一双眼睛就四处乱转。 见了林远志,林防风懒洋洋地朝林远志和毕氏施了一礼,就想退了回去。林远志却是叫住了他,说道:“风哥儿,初次见面,大伯这里有件东西送与你,就当是见面礼了。” 黄氏一听说有见面礼,喜不自胜地将儿子往前推,林远志将一个青布包递到林防风的手里,说道:“当年我十四岁去考童生试时,你父亲不过一十二岁,听说我中了秀才,熬夜手抄了尚书送与我,这份情我一直铭记于心。” “前些年,我偶得了本朝大儒钱文灏的南窗记,这是他年轻时的读书笔记,其中饱含学问之道,如今你也即将成年,大伯便将这份珍宝送与你罢。” 林防风听大伯说是一份珍宝,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青布包,却见油纸里包裹的书本破烂不堪,登时就有些不太高兴,又见那书纸色黄旧,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心下更是不喜,随手将书塞入了怀中,说道:“侄儿谢过大伯了。” 黄氏见林远志只是送了儿子一本破书,心下也是不喜,暗暗咒骂自己这位大哥小气。不过以后终究是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大哥又是一家之主,倒是不敢给大哥使脸色。 黄氏拉了自己的女儿林紫珠送到林远志面前,说道:“这是我家女儿紫珠,从小就生得乖巧伶俐,这又到了京中,将来一准能寻个好人家。紫珠,快给你大伯和大伯母行礼罢。” 林紫珠低声嗫嚅了几句,朝林远志了毕氏弯腰行礼 ,在座的人都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她便直起了腰。 毕氏将一对早就准备好的凤纹刻丝黄金手镯朝林紫珠递了过去,林紫珠迟疑着不敢接,朝黄氏这边看了一眼,意示询问。 黄氏见了金镯子,登时眼前一亮。 在她眼里,什么玉石古玩都没什么用,只有真金白银那才是值钱的东西,大嫂无缘无故送了女儿这么亮眼的东西,必是有所图谋。 她想起自己刚摆完了谱,今日大嫂便来向自己示好,想来是这个大嫂年岁还小,顾忌着面子,不敢与自己相争。 黄氏心花怒放,将秦雅君拉了过来,笑着说道:“这是我亲戚家的侄女,此番入京带她来看看热闹。” 等秦雅君见了礼并说了姓名,毕氏也是送了她一对黄金手镯,与林紫珠的一模一样,黄氏这才知毕氏自始至终没高看她一眼,满心的欢喜登时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暗恨。 秦雅君接过见面礼,正要收了起来,黄氏却是抢上前去,同秦雅君道:“雅君,你年纪还小,对京中也不熟悉,身边可不能放贵重的东西,这镯子,姑姑就先替你收着。” 接着不由分说,将这一对金镯子收进了自己袖中。 见黄氏丝毫没顾及自己长辈的身份,林远志眉头紧皱了起来,问道:“弟妹,我可是有些糊涂了我记得咱们林家可没有秦家的亲戚,这位侄女倒是没听二弟提起过。” 黄氏脸上一僵,随即支吾着道:“秦家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关系不算远,雅君自然也是我的侄女。” 话虽如此说,黄氏还是有些心虚,不想让大哥看出破绽,就指了指门口处的林半夏,说道:“夏哥儿,难得来了京里,也来给你大伯c大伯母见个礼吧。” 林半夏依言规规矩矩地上前行了礼,林远志给他备下的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林半夏受宠若惊,不住地朝林远志和毕氏道谢。 林问荆和林紫苏给黄氏见礼后,就是几个小辈互相认识,几人论起了年岁,自然是林问荆年纪最大,林防风次之,其次是林紫苏c林半夏c林紫珠c林紫菀。 秦雅君只比林问荆小了几个月,见林家这几个兄妹哥哥c妹妹的互相叫着,倒是把她晾到了一边,心里颇有些不痛快。 她知这康宁伯府是她到京城中的第一步,须得先站稳脚跟才行,要想借着康宁伯的势,那自然要找一个合适的伴儿,这兄妹几人,也只有林紫苏最为合适,当下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臂弯,笑着说道:“大妹妹,我久在乡下,平时见识着实不多,听说京城里繁华似锦,若是大妹妹得了空,烦劳你带我出去转转。” 林紫苏还没答话,黄氏抢着说道:“苏姐儿,雅君也是你表姐,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可不能怠慢了她。” 林远志这些年虽然有着书信来往,到底是没法尽说,问起了自己弟弟的近况。 黄氏听大哥提了话茬,登时满腹委屈,将这些年自己一家的琐事说了出来。 说话间不免添油加醋,末了黄氏说道:“大哥,等他来了京城,你可得管管他,当初他到樗城时,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爹爹没嫌弃他,将我许给了他。这些年跟着他,没享着什么福分,反倒是惹了一肚子的气,自从他升了县令,就不住地埋怨我,说我没顾及他的面子。” “你说说,他一个穷进士,日常的开支都靠着我娘家周济,心里却挂念着娶姨娘的事,好不容易依着他遂了心愿,还要怪我损了他的面子。” 说到这里,黄氏取了袖间的汗巾,假装抹了一把眼泪,同毕氏说道:“大嫂,林家的媳妇儿着实是难做,你说是也不是” 关于自己弟弟林无患之事,林远志也知道个大概。 他这二弟当初以举人的身份补了县丞的缺,刚到樗城,便被黄老爷看上了。 黄家是县城里有名的富户,虽是家财万贯,终归受限颇多,图的是有个衙门里的亲戚,方便平日里照顾生意。黄老爷为了博一个身份,就将女儿许给了林无患。 听黄氏埋怨自己弟弟,林远志听的极是无奈,娶姨娘这种夫妻间的事,黄氏堂而皇之的摆出来就罢了,还说出媳妇难为的话,着实是让他哭笑不得。 林远志紧皱着眉头,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弟妹,待二弟到了京城,我自会同他细说。这马上也就万寿节了,我衙门里还有些公事,你且安心在家里住下,家务事回头再说。” 四十八 来意(一更) 一时手抖,把草稿箱里的存稿直接发布出来了,该章应为第四十五章:拜寿 黄氏的骤然到来给康宁伯府带了不少的人气,也为林家带来了不少的烦恼。 自黄氏到了后,因终日无所事事,就对着府上的日常琐事开始指手画脚。 毕氏这些日不但要备下万寿节的礼物,又因四月二十五是工部尚书骆休的五十五寿辰,忙的是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黄氏的各种搅和。 骆休是工部的堂官,是林远志的顶头上司,又是林远志进士第的座师。为显亲近,毕氏准备着带上自家的儿子和女儿一道前去祝寿。 不知黄氏是从哪里得知的信儿,哭闹着要让毕氏顺便带上林防风和林紫珠。 这是当朝二品尚书的寿宴,不是普通的家宴,一下子带过去了四个小辈,还有自家的侄子和侄女,看在外人眼中,怎么都说不过去,毕氏一阵头大。 林问荆和林紫苏都看出了母亲的烦恼,私底下里都找了毕氏,说兄妹俩都可以不去,让林防风和林紫珠一块儿去见识一下也好。 毕氏有些不甘心,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妯娌,不敢说太多,就在睡前将此事说与了林远志。 林远志换了睡衣已然躺下,听毕氏如此说,当即起身坐在了床上,怒道:“这个黄氏,就知道给自己家要好处,也不瞧瞧她这两个子女,让她给教成什么样了那个风哥儿,总推说自己水土不服,给他报了府学也不去。前日我在广汇街见了他,没曾想,他竟是在看人家斗鸡,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林远志火气冒了起来,干脆下了床,在房里踱了几步,接着又道:“还有紫珠那丫头,好好的一个姑娘,让黄氏给教成了闷葫芦,这么大了,连句话也不会说,怎么带出去见人” 毕氏安慰道:“我瞧这两个孩子天性还是不错的,日后养在府里,咱两个多用些心就是了。” 林远志叹了一口气,说道:“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咱们说再多也是无用,罢了,等二弟到了京城,我与他说道说道。” 两人商量了几句,觉得不带自家的孩子终是不妥,而黄氏初来京城,也不能完全不顾她的面子,最终还是定了林紫苏和林紫珠。 毕氏第二日就与黄氏说了此事,说是当日林远志定时要与同僚应酬,去的孩子太多,也无法分心照顾,不若带着两个姑娘过去,在后院里无事。 黄氏勉强答应了自己大嫂的提议,随后就欢天喜地的去给自己的闺女做准备去了。 到了二十五这日,一家人准备齐备,在门口就等着林紫珠了,不想来的却是秦雅君,只听秦雅君道:“紫珠妹妹昨晚后半夜生了急病,这会儿还在房里歇着,伯父,姑姑,若是方便的话,让侄女前去可好” 林远志打量了秦雅君一眼,见她一身新做的紫色布裙,装扮甚是得体,显然是早做了准备。林远志本来还对秦雅君的印象不错,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也有如此心机,当下有些不快,朝黄氏冷冷说道:“二弟妹,你自己瞧着办吧。” 眼见着自己好不容易给女儿争取的机会,就这样没了,黄氏也是气急,便指着秦雅君欲开口痛骂。 秦雅君没等黄氏骂出口,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低声道:“姑姑,来京之前,你可是和我爹爹有过约定的,我家在京中也有店铺,若是让他们给家里稍一封信,你猜,黄家会怎么样呢” 黄氏战栗了一下,去看秦雅君,这才发现秦雅君的眼神冰冷,仿佛要把她冻僵一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秦雅君又绽开了笑容,说道:“姑姑,你说呢” 这一抹笑夹杂了刺骨的寒意,更让人心惊,黄氏勉强笑道:“雅君,你说的倒也不错。” 她接着朝林远志道:“大哥,都是自家孩子,既是我家紫珠生了病,就让雅君一道过去吧。” 林远志对黄氏的话不置可否,直接翻身上马,毕氏和林紫苏随后就上了马车,秦雅君也毫不客气,随着林紫苏一道上了车。 看着秦雅君款款身影上了马车,黄氏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恶狠狠抛了一句话出来:“紫珠那个死丫头,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老娘这就去看看,看她到底装的什么病” 马车里,林紫苏倒是对这个秦雅君起了些兴趣。初到府时,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还以为她是个知礼的大家小姐,但看方才的谈吐,不疾不徐中透着淡定,尤其是居然能拿捏住黄氏,看起来,这个所谓的表姐可没那么简单。 秦雅君是在林家寄居,按理说不会去主动得罪黄氏,今日秦雅君顶替林紫珠去骆家,黄氏却不敢反对,这其中的隐情,着实是耐人寻味。 毕氏却是象无事人 一样,拉着秦雅君问东问西,秦雅君也提到了自己的家人,说自家是山南一带有名的客商,自山南至京城沿线皆是有自家商铺。因听家人说京城繁华似锦,这才随着黄氏一起到了京城。 至于入京后为何要随黄氏一起住进林府,而不是由秦家商号来安排,秦雅君却是没有细说。 说话间到了骆府,骆休在朝二十余年,一直过了五十岁,依旧还是在工部侍郎的位置上。 他本是起了山林之想,不想皇帝冷不丁地将他提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着实是叫他受宠若惊。正好又逢上了万寿节,一些门生故旧也都到了京城,是以此次寿宴办的极是热闹。 林紫苏刚到了后院,骆家的三小姐骆玥正守在后院的门口。见了林紫苏,骆玥上前挽住了林紫苏的小臂,笑语盈盈道:“林大姑娘,咱们又见面啦,怡姐姐可是一直在等着咱们呢。”接着便不由分说拉着林紫苏往一侧的角门跑去。 秦雅君见林紫苏被骆玥拉走,急忙朝毕氏打了一声招呼,紧跟在骆月和林紫苏的身后,骆月这才发觉身后竟有人跟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林紫苏道:“抱歉,方才有些着急,没注意到这位姐姐,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这是我表姐秦雅君,初到京城,今日一道前来,为骆尚书拜寿。” 秦雅君同骆玥见了礼,说说笑笑间,三人一道前行。 穿过了两道院子,又过了一段抄手游廊,转过了月门,林紫苏眼前出现了一片荷塘,荷塘的对岸建了一处水榭,遥遥就见十多个少女在水榭中嬉戏,骆月说道:“这水榭是祖父专门给我建造的,待会儿妹妹可要多呆一会儿。” 三人绕过池塘,沿着塘边的鹅卵小径朝水榭走去,刚走了几步路,就听一个爽朗的女声说道:“苏苏,今日你可是来晚了,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林紫苏转头就看见陈玉琪一身粉白色,正立在池塘边的木槿丛中,一脸明媚地朝着她笑。 林紫苏自与陈玉琪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她穿如此娇媚的衣服,笑道:“阿琪,今日你这身衣服蛮合身的,倒是没见你穿过。” 陈玉琪顿时大倒苦水,说道:“我母亲说是我嫁不出去,除了性子不讨人喜欢,全是因衣服太过简单,因此为我挑了几身衣裳。” 她说着,理了理鬓边的几缕头发,一脸苦恼道:“这身衣服配上这个头发,着实是不方便,我的那个亲娘,就是想折磨死我。” 林紫苏这才发现,陈玉琪今日一改往日的简洁明快,身上加了一件粉色褙子,月华色的领抹上绣着金丝牡丹纹,下身白色的衫裙,头上梳的是桃心髻,发顶点缀着几多金色的珠花,配上陈玉琪的仪容,倒显得娇俏可人。 林紫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阿琪,伯母的眼光着实不错,你这一身,连我都要看的目不转睛了。” 林紫苏向陈玉琪简单介绍了秦雅君,两人又说笑了几句,骆玥见两人言语亲切,笑道:“陈姐姐,原来你与苏苏也是熟识啊”,随即自顾自的点头说道:“苏苏,阿琪,嗯,这样叫着倒是蛮好听的。” 四月底的天气已然是有些闷热了,四人站在日头下说了几句话,各人的额头上皆是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骆玥便提议一道去水榭乘凉。 骆玥仿佛是发现了一片新天地,一路上“苏苏”“阿琪”叫个不停。到了水榭门口,便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进了水榭之中,顿觉一片凉意。 梁婉怡正与几个少女玩投壶,见了林紫苏和骆玥,便将手中的木矢扔到了一旁,笑道:“阿玥,紫苏妹妹,你们总算来了,方才投壶接连输了好几局,正等着你们来替我雪耻。” 骆玥不待梁婉怡说完,便要摩拳擦掌上前助阵,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却是叫住了她,说道:“三妹妹,你还没给大伙儿介绍这几位姑娘呢。” 骆玥朝那少女吐了吐舌头,应了一句“是”,接着介绍起了林紫苏和秦雅君,待她说完,方才那少女朝林紫苏和秦雅君笑道:“林大姑娘c秦姑娘,我这三妹妹一向刁蛮任性,不当之处,请二位多多包涵。” 这少女是骆玥的二姐骆潇,骆玥听二姐在数落自己,说道:“二姐,你问问阿琪和苏苏,似我这么亲切可人,哪里任性了” 四十六 机巧(一更) 骆潇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骆玥,招呼着林紫苏和秦雅君与少女们一同玩投壶。 林紫苏从未玩过投壶,学着梁婉怡投了几次,皆是中壶,梁婉怡一脸意外,她方才听骆玥叫林紫苏“苏苏”,觉得叫着甚是亲切,便开口问道:“苏苏,你是什么时候学的投壶,怎地如此厉害” 林紫苏简单地将自己领会的诀窍说与了梁婉怡,哪知梁婉怡投了数次,鲜有投中的机会,遂一脸沮丧道:“苏苏,你的法子不管用,我得再琢磨个法子出来。” 梁婉怡说着,又与骆玥交流起投壶的诀窍。趁着梁婉怡琢磨的功夫,林紫苏打量起这座水榭,才发现此处的与众不同。 这水榭后面有一水车,将水汲到屋顶,顺着檐边水槽顺流而下,在水榭的后面四散滴落,形成了一道道水幕。水幕前放了两架以水做动力的七轮扇,隔着纱幕,不间断地朝水榭内送着凉气。 林紫苏掀起了纱幕,只见这两架七轮扇不过四尺高,显然是做过改良,与书中记载的庞然大物明显不同,扇叶转的极快,偏偏转动时又没太大的声音, 林紫苏心中极是叹服,还想近前看一些细节,却听骆玥喊道:“苏苏,那纱幕可不能揭开哦,要不然,我们这投壶就玩不下去了。” 林紫苏见骆玥面前的投壶四周散了一地的木矢,顿时领悟了过来,木矢轻便,没了纱幕挡着风,投壶时便找不到准头。 她当即放下了纱幕,走到骆玥近前,带着歉意说道:“我看那七轮扇甚是精巧,本想多看几眼,反倒让你又输了一局。” 骆玥对输赢不太在意,听林紫苏说出七轮扇的名字,倒是有些惊奇,说道:“苏苏,外面那两个木架子叫七轮扇么我却是第一次听说,你是如何得知” 林紫苏张大了嘴,问道:“阿玥,你自家的器具,你竟不知名头和来历幽梦杂记中有云:狄虎作七轮扇,连七轮,大皆径丈,相连续,一人运之,满堂寒颤,我见这两架七轮扇,正与书中所载相似。” 骆玥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说道:“这水榭是我祖父依着古书给我们姐妹建的,我们只道夏日里在此处乘凉,却不知此间器具的来历。苏苏,你可真了不起” 听骆玥如此说,林紫苏对这个骆尚书好奇了起来。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个时候骆府也邀了宾客祝寿,办的却是骆休的辞行宴。 当时皇帝已然病重,由谢曜代行朝政,便准了骆休在内阁里压了近三个月的辞呈。 因皇帝病重,骆休自然不敢大肆操办,只请了十几个亲朋旧友。本来骆休只是想与旧友做个告别,然而在当日的辞行宴上,却闹出了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 前世里,在骆休的辞行宴上,一位姓郑的客人酒至酣时,说了一番话惊了满座。 具体说了哪些话,传出去的并不多,但“骆家女有凤翥之贵”几个字,却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 这郑姓客人与在座的人皆是熟识,颇懂占卜算命,因而他的一番话相当有说服力,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宫里时,连当时监国的谢曜都动了心思。 只是骆家有三嫡女两庶女,却不知有凤命的是哪一位小姐,况且骆家的长女已然嫁人,幼女年方九岁,谢曜在近臣的劝阻之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经此一事,骆休似是受了惊吓,第二日便闭门谢客,随后举家回了故乡。 其后谢曜多次派锦衣卫到骆家探问,得知骆家的小姐均已嫁人,并未有骆氏女嫁入皇室之中,才算安下了心。 乍然想起此事,林紫苏往水榭中望去,却见骆玥正兴高采烈的和几个少女投壶,骆潇坐在一旁的罗汉床上与人对弈。 此时骆潇显然是遇到了难题,手中正执着一枚黑子沉思,不知该往哪里落子,而坐在骆潇对面的对手,赫然是秦雅君。 秦雅君嘴角噙着笑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骆潇一眼,如同一个已然得了手的猎手。骆潇想了一会儿,觉得此局已然无力为天,便极其爽快的投子认输。 骆潇边收拾棋子边笑着说道:“秦姑娘棋艺不凡,我自愧不如,今日咱们就到此为止,改日再向秦姑娘请教。” 秦雅君道:“若非骆二姑娘故意承让,我早就输了,能赢下这一局,实在是侥幸之至。” 旁边几个观棋的少女见这一局已分胜负,便各自散了,秦雅君同骆潇说道:“骆二姑娘,我瞧着这会儿时辰还早,可否陪我一道出去转转” 骆潇当即便应了,与秦雅君一道出了水榭。 林紫苏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觉得自己这个表姐满身透着古怪,看她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正在踌躇着, 要不要跟上听听秦雅君与骆潇说些什么。却听陈玉琪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梁婉怡的声音:“苏苏,快过来帮忙阿琪投壶太厉害了,简直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只有你能同她一较高下了。” 林紫苏当下朝投壶的人群走了过去,还没走近,梁婉怡和骆玥已然迎到了她的面前,一左一右的搀起了她的两只胳膊。 梁婉怡说道:“阿玥,我跟你讲,苏苏是真人不露相,只要她出手,定然能够赢了阿琪。” 梁婉怡这句话是同骆玥说的,骆玥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待三人走近,陈玉琪笑盈盈的说道:“阿怡,你找苏苏当援手,可算是找对人了,这投壶和射箭是相通的,她的箭法射的好,投壶的本领自然不会差。” 平日里的聚会,京中的少女们对陈玉琪避之不及,今日第一次和陈玉琪玩投壶,没想到都是输的落花流水。听陈玉琪说林紫苏本领不差,四周的少女皆是一脸期盼,如看见救星一般,希望林紫苏能击败陈玉琪,替她们挽回一些面子。 林紫苏接过梁婉怡递过来的三支木矢,随手朝投壶掷了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三支木矢皆是稳稳当当落在了投壶当中。这一下顿时赢得了满堂喝彩,骆玥拍手赞道:“苏苏,若是你赢了阿琪,呆会儿定要与你多喝几杯酒才行” 听到喝酒,林紫苏想起自己喝酒后的情形,手不由得抖了一下,手中甩出的四支木矢便四散而去,只有一只落入到了投壶当中。 梁婉怡惋惜地叹了一声,陈玉琪笑道:“苏苏,这会儿是战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的这份心姐姐领了,一会儿若是阿玥不愿同你喝酒,找我便是。” 陈玉琪说着,手中的五支木矢一齐脱手而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尽数落入了投壶之中,连响声都不曾发出。 梁婉怡埋怨道:“阿琪,不能再同你玩了,你这是以大欺小。” 众人玩闹间,水榭里又进来了不少人,倒是有不少林紫苏的熟面孔,威远侯府的二小姐方清歌c兵部沈尚书家的千金沈可心c吏部章侍郎家的章七姑娘章雨桐 来人众多,骆玥招呼着来客,一时有些应接不暇,梁婉怡反客为主,帮骆玥应承着场面。 方清歌一见到林紫苏,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今日是骆尚书府的宴会,她不好发作,只冷哼了一声,就与几个少女去了别处。 章雨桐却是与少女们一一见礼,到了林紫苏面前,笑着寒暄道:“林大姑娘,上次诗会没见到你的大作,甚是遗憾,改日寻个良辰,定要请各位到寒舍一坐。” 林紫苏点头应下,又与章雨桐闲聊了几句,见骆潇和秦雅君一前一后进了水榭。 骆潇刚进门,就朗声说道:“各位贵宾,前面寿宴已然齐备,请各位移步畅幽阁。” 骆家的畅幽阁建在花园中,与水榭仅有几步之遥。一行少女到了寿宴上,顿时成了场上瞩目的焦点。 林紫苏走在人群当中,隔着树丛和光影,第一眼就见到了站在阁楼上的谢晞和杨兴尧。 谢晞也看到了林紫苏,朝她笑了一下,林紫苏觉得他这一笑似是含着嘲讽,心中不忿,想起他上次在南康大公主府落荒而逃的情形,便朝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谢晞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想来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林紫苏顿时有种大仇得报的欣喜,迈步进了寿宴正台下的凉棚内。 骆休是今日的寿星,又刚升任工部尚书,算是双喜临门,此时正端坐在寿台上,与几名老友相谈甚欢。 凉棚下有几名少年奋力挥毫,正在为今日的寿星当场写一幅百寿图出来。所谓百寿图,即是用一百个不同形体的“寿”字所组,取的是百寿多福的彩头。 少年们写了三十多个,便有些写不下去,正好见到少女们进了凉棚,便各自请相熟的人来帮忙完成。 昌平伯府的三公子赵世勋也是这几个少年当中的一员,他肚子里本没有多少墨水,只是好友秦鹭一心想要在宾客面前显摆,便被拉了过来凑数,提笔写了几个非隶非楷的寿字,只觉头大。 他抬眼见林紫苏与陈玉琪正躲在凉棚一角低笑,顿时扔下了笔,巴巴地跑到林紫苏面前,谄笑道:“林大姑娘,那边的百寿图还缺几个寿字,不知你可否方便” 陈玉琪被人打断了说话,登时便狠瞪了赵世勋一眼,说道:“我与苏苏聊的正好,你来凑什么热闹” 四十七 记恨 陈玉琪的大名在京中勋贵圈子里可谓无人不晓,赵世勋听她言语不善,吓的不敢再多说什么,陪笑着说道:“陈四姑娘好,我就是问问,你们接着聊。” 赵世勋灰溜溜地转身离去,林紫苏对这个赵世勋倒没太多坏印象对陈玉琪说道:“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有了少女们的加入,万寿图上的“寿”字已然写了六十多个,此时正是章七姑娘章雨桐在案前执笔,她接连又写了十多个“寿”字,拈着笔杆的手写的越来越慢,直到停滞了数息之后,将笔搁了下去,赧然道:“我才学有限,余下的这十几个,实在是写不出了。” 章雨桐是京中公认的才女,其他的人本还跃跃欲试,听她自承才力不够,都不敢贸然上前,均是围在百寿图四周打量图中的字体,绞尽脑汁想着,还有那些字体可以补上。 然而这百寿图是前面写着容易,越到后面就越难,眼见着无人上前去补,一个低低的男音从人群外传了过来:“让我来试试。” 众人皆是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两位公子远远站在人群之外,一人身着黑色直,头罩黑色网巾,又以银色高士冠束发,一张脸显的格外苍白;另一名公子身着道袍,头顶竹冠,活脱脱的道士打扮,然而脸上笑容轻浮,与这一身着实不搭。 林紫苏认出了两人,正是杨兴尧和谢晞。因谢晞纨绔王爷的名头太过响亮,人们一见到他,纷纷朝两边散开,给两人让出了一大片空地,谢晞笑着同杨兴尧说道:“世子,这可都在等着你大显身手呢。” 杨兴尧走上前去,朝已写好的字上粗看了几眼,便提笔书写。四周的人见他笔走龙蛇,纷纷为他计着数,“十五”c“十六”c“十七”c“十八”,当一齐数到了“十九”,一名公子欢呼了一声,高声道:“成了百寿图成了” 这一声高呼惊动了四周的不少人,都纷纷围上前来看怎么回事。 虽是过了一百之数,杨兴尧犹自意兴未尽,仍是继续写着,直到旁人数到了“三十一”,杨兴尧这才搁下笔,笑道:“山野之人,教各位见笑了。” 秦鹭和赵世勋这两个发起者见百寿图终于完成,皆是舒了口气,不住地向杨兴尧道谢,杨兴尧应付了两句,轻咳了几声,便径直朝林紫苏和陈玉琪走了过去。 方才杨兴尧一显身手,镇住了大部分人,此时他便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人们都在都在探问杨兴尧的来历。 他对别人不假辞色,却深情款款的盯着林紫苏的方向看,众人皆是有所意动。见他朝着林紫苏的方向走去,谢晞忙喊道:“世子,您可悠着点儿” 杨兴尧不理会众人的眼光,走到林紫苏和陈玉琪的身前,却是盯着二女看了一瞬,接着朝陈玉琪施了一礼,含笑说道:“陈四姑娘,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 方才连林紫苏都以为杨兴尧是要与自己说话,这杨兴尧可是朝中的焦点人物,自己为他治了病,若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向自己表达谢意,这可不是要害死自己么 林紫苏正在想着该如何答对,没想到杨兴尧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讶异之下转头看陈玉琪,却见陈玉琪一脸茫然,问道:“公子贵姓咱们以前见过吗” 杨兴尧脸上掠过了一丝失落,不过还是笑着同陈玉琪说道:“在下杨兴尧。” 陈玉琪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指着杨兴尧笑道:“原来是你,我记得当年把你打的当年你的咳血之症,现在可好了一些” 杨兴尧自报家门之后,全场顿时轰动了起来,难怪这位公子看起来一脸病容,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滇王府世子。传说这位滇王世子阳寿无几,一直都靠着丹药续命,没想到竟公然在骆府现身,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主位安坐多时的骆休,听说滇王世子大驾光临,忙下了席迎接,到了近前才见杨兴尧竟是和谢晞一起,恭恭敬敬地朝二人行了一礼,说道:“敦王殿下和杨世子驾临寒舍,属下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方才杨兴尧是随着谢晞一道前来,进门时谢晞自报了敦王的名号,下人们早报与了骆休。骆休完全没把谢晞当回事,为表尊重,还是派了自己三儿子骆文歆将谢晞迎进府里。 谢晞进了骆府,就随口把陪伴他的骆文歆给打发走了,带着杨兴尧四处闲逛。直到此时,骆家人才知晓,这位陪在谢晞身旁的贵公子,竟是滇王府的世子杨兴尧。 骆休朝两人行完了礼,心中犹是七上八下,这杨兴尧是外藩的世子,滇王又是大衍唯一的异姓王,接待礼仪朝中皆是有规制,容不得差错。自己家放任杨兴尧在府里闲逛,不知道会不会惹来朝中的非议皇帝知道后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谢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骆尚书客 气了,杨世子身子一向不太好,自从入了京,旧病又发作了几回。我见这几日天气不错,只得带他出来散散心,今日听说你府里招待客人,就带他过来凑凑热闹。骆尚书,您是今日的寿星翁,不必理会我们,我们随意转转就行。” 骆休又客气了几句,见谢晞和杨兴尧始终没有到席中就坐的心思,只得吩咐了自己的几名子侄陪好两人,这才放下了心,回到席间。 杨兴尧不待骆休走远,就旁若无人地同陈玉琪叙起了旧,说起了儿时的旧事。 正兴七年,陈玉琪之父陈景惠刚从滇州卫指挥使升任滇南总兵,陈玉琪的母亲带着七岁的陈玉琪探亲,正遭遇南暹犯境。 陈景惠亲率大军出征,为了无后顾之忧,只得将母女二人安顿在了滇王府。他本以为战事几个月就能平息,哪知直到两年后,才将南暹驱逐出境,接回了母女二人。 滇王府人丁单薄,本就没几个小孩,她在滇王府借住时,只有杨兴尧能与她玩在一起。陈玉琪的脾性与男孩子一般,虽说杨兴尧比她大了四岁,但因体弱多病,常被陈玉琪欺负。 有次陈玉琪为了抢杨兴尧的玩具,一把将杨兴尧推倒在地,杨兴尧吐血不止,一直在床上将养了三个月才好。 乍见儿时玩伴,陈玉琪喜出望外之余,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想起幼年自己欺负杨兴尧的那些片段,一向爽朗的陈玉琪脸上生出了些绯红,讪讪笑道:“杨世子,当年多有得罪,你莫要见怪。” 杨兴尧又咳嗽了几声,喘了口气,笑道:“我可不敢见怪,当年我就打不过你,如今落下了病根,就更拿你没办法了。况且当年你打伤我之后,不也守在我床边照顾了我一个月吗,这事儿,咱们当年就扯平了。不过,不知你当年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陈玉琪的脸色更红,却是理直气壮反问道:“什么话我那时候那么小,如何会记得” 话虽如此说,陈玉琪还是翻出了那段儿时的记忆。 当年将杨兴尧打伤后,母亲当着滇王的面儿一直数落她,年幼的陈玉琪觉得母亲太过啰嗦,便冒出了一句“大丈夫敢作敢当,母亲你不必多说,若是他一病不起,姑奶奶照顾他一辈子便是” 滇王心疼爱子受伤,本还有些怒气,听陈玉琪这句孩子气的话,当场就笑了出来。后经医生诊治,确定杨兴尧的吐血乃是因体内积了淤血,陈玉琪这一推只是让杨兴尧把淤血吐了出来。滇王并没有怎么记恨陈玉琪,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让陈玉琪陪着自己的儿子玩耍。 一场普通的小孩玩闹,大人们自然不会一直记着,然而两个当事人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都过去了十多年,杨兴尧提起了由头,陈玉琪顿时想起了当年的经过,脸上涨的通红。一旁的林紫苏甚是好奇,问道:“阿琪,怎么你脸上这么红,可是太热了么” 谢晞在一旁强忍住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不错,今日确是有些炎热,看陈四姑娘的脸色,别是中暑了吧,你且带着她去那边的树荫下乘一下凉。” 中暑这才四月的天气,刚刚过了立夏时节而已,这个谢晞又在说什么鬼话 林紫苏心里嘀咕着,看陈玉琪的脸色,确是红的不太正常,便依言和陈玉琪一起去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谈,刚在树荫下站定,陈玉琪低声说道:“这个杨兴尧,故意拿我寻开心,我跟他没完” 见陈玉琪露出了小女儿才有的扭捏,林紫苏心中约莫猜到了一些端倪,黠笑着问道:“阿琪,你与那个杨世子,从小就认识吧,我看你与他的关系可是不一般哦。” 陈玉琪啐了一口,说道:“谁和他关系不一般了就是小时候一起玩,一不小心推了他一把,没想到他这个人如此小心眼,竟被他记恨到现在。” 四十八 寻觅(一更) 话音刚落,杨兴尧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从小到大,骂我的人不少,有说我命硬的,有说我固执的,说我小心眼的,也就你一个了。” 陈玉琪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被杨兴尧偷听了过去,转身就见杨兴尧和谢晞就站在自己身后,一时间羞恼交加,指着杨兴尧说道:“本姑娘还没和你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你刚才与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兴尧和谢晞随口将骆府的跟班打发走,就一直跟随在陈玉琪的身后,她与林紫苏说的那些悄悄话全听在耳里。听陈玉琪质问自己,杨兴尧眯起了眼睛,笑道:“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还没听出来么既然如此,那我明说就是。”杨兴尧手中的折扇在手心里敲了几下,指了指林紫苏和谢晞,说道:“当着外人的面儿,你确定让我就这样说出来吗” 不知从何处吹过来一阵凉风,拂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陈玉琪沉默了片刻,见谢晞和林紫苏皆是转身欲走,心中没来由的发虚,拉住林紫苏的衣袖,低声说道:“苏苏,你别走我” 不是说这个陈玉琪是女中豪杰吗就这点胆量谢晞斜睨了陈玉琪一眼,问道:“陈四姑娘,我可听说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难道害怕杨兴尧这个病秧子不成” 陈玉琪一跺脚,遂松开林紫苏的衣袖,双手抱在胸前,昂首说道:“谁怕了等你们不在了,我正好拿他出出气。” 谢晞一脸得意,不再理会陈玉琪,指了指不远处的假山,对林紫苏说道:“杨世子与陈姑娘多年不见,有些话要与她说个明白,咱两个还是别打搅他们了。” 两人一起朝假山的方向走去,林紫苏走出了十余丈,找了一处远远可见到陈玉琪的地方,就站定了下来。谢晞见林紫苏停下了脚步,笑嘻嘻问道:“怎么还怕杨世子图谋不轨,吃了你这个陈姐姐不成” 林紫苏听到他的声音就有些来气,质问道:“敦王殿下,你们是不是早就打定好了主意” 这话问的毫不客气,谢晞没好气道:“林紫苏我可是堂堂王爷,有你这样同王爷说话的吗”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只好摊了摊手,无奈说道:“今日我应了杨兴尧的请,就是把他带来这里,至于他和陈玉琪有什么瓜葛,那我可是毫不知情,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可以好好问问他。” 林紫苏也顾不得君臣礼仪,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的说辞都是配合好的,连陈姐姐的脾性都没你们算的分毫不差,还说不知情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来安排的。” 谢晞嬉笑着说道:“苏苏,你可是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闲散的王爷,哪里能安排人到这尚书府内” 林紫苏听到这谢晞竟然叫自己如此亲昵的称呼,顿时涨红了脸,说道:“不准叫我苏苏” 谢晞一脸惫懒,说道:“我听他们都是如此叫你,还以为你喜欢,既然你不让叫,那就听苏苏的,不叫便是。” 林紫苏被谢晞气的七窍生烟,转身就要离去,谢晞悠悠说道:“苏苏,方才我看到你那个表姐,和骆二姑娘一道去了假山的方向,你说,他们是要干什么” 自进入骆府之后,林紫苏就没同秦雅君说过几句话,方才见她缠着骆潇下棋聊天,还道是两人棋力相当,生了惺惺相惜之意,经谢晞提起,林紫苏才警觉其中的古怪之处。 秦雅君与骆潇以前素未谋面,即便两人一见如故,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没有必要躲在假山之后说话。林紫苏生恐秦雅君做出对自家不利之事,忙问道:“殿下,你可曾听到些什么”谢晞笑了笑,却没有接话,径自朝假山方向走去。 为了探明真相,林紫苏只得紧跟在谢晞身后。离假山还有两三丈,谢晞就收紧衣袖,放轻脚步,弓起身子缓步向前移动。林紫苏见他动作熟练,似是不止一次做出这偷听的事,心内十分鄙夷。然而又觉既是偷听,就该如此小心,遂学着谢晞的动作紧跟上前。 一道女声从假山对面传了过来,却是骆潇的声音:“秦姑娘,我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断不会一直在府上养着这样的客人。我方才看了宾客的名单,我祖父今日所邀之人皆是官身,也没有你要找的这个人。” 骆潇虽极力压低声音,仍掩饰不住话里的急切之情,接着又道:“这位先生既是秦姑娘的至亲,姑娘不如说一下他的长相,我们骆府定会不遗余力去找。” “这个就不必了,府上若是没有这个人,那怕是他已经不在京城了”,秦雅君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听秦雅君又道:“今日有劳骆二小姐了,那边的寿宴就要开始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脚步声动,显然是有人要从假山那边走过来。林紫苏没料到两人话不投机,自己刚听了 两句,还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这两人就一拍两散了。急切间正要钻入假山洞里,却被谢晞一把握住了手掌,紧接着就听谢晞沉声道:“苏苏,我看此地风景不错,也无人打扰,不如咱们” 谢晞说话间,秦雅君已然转过了假山,就见谢晞一脸深情的握住林紫苏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地。 骆潇紧跟在秦雅君的身后,嘴里还在着急问道:“秦姑娘,方才你说我大姐要有大难,到底是”话说了一半,也是见到了谢晞和林紫苏,身子一僵,忙收声站在了秦雅君的身后。 谢晞不顾一脸怒气的林紫苏,朝秦雅君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苏苏,这位秦姑娘是你的表姐吧,左右不是外人,看到了也无妨,不必着恼。” 偷听别人说话是不用解释了,可是如今这情形又该如何解释当着秦雅君和骆潇的面,手却被谢晞握着,林紫苏又羞又恼,用力的挣了几下,手掌仍是被谢晞紧紧攥着,只好低声哀求道:“殿下,大庭广众之下,请放了臣女罢。” “好,那就听你的”,谢晞看林紫苏小脸涨的通红,笑着松开了手,装出一脸欲求不满的模样,不悦道:“骆二姑娘,你怎么在此处方才我们过来时,那边正在寻你呢。” 骆潇先是受了秦雅君吓唬,已然有些惊魂未定,此时自觉撞破了谢晞和林紫苏的“好事”,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听谢晞说有人在找自己,想来是那边寿宴上出了什么事,当下说道:“谢殿下提点,臣女这就告退。” 秦雅君看着骆潇落荒而逃的身影,暗骂骆潇不中用,不就是看见了男女牵手,何致于吓成这样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本还以为骆潇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性子,才选了她做交易,早知道骆潇如此不堪,就该选机灵活泼的骆玥下手才对。 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况且自己要找的人极是神秘,看起来,并没有光明正大的在骆府出现,一会儿到了席间,可得时刻盯着寿宴上的动静才是。 秦雅君抬眼,见林紫苏拉开了与谢晞的距离,正慌乱的理着袖子,心中暗暗嘲笑起林紫苏来。只觉这个表妹着实虚伪,平日里一本正经,装出生人勿近的面孔,没想到不过一十三岁,就与当朝的王爷暗通款曲。 如此小的年纪,能懂个什么情爱况且这个敦王,可不是一个安份的人,听说在京城里恶名远扬,林紫苏傍上敦王,想来就是贪慕王府的虚荣和地位罢了。 可惜,这位敦王生前荒唐,死后荒凉,林紫苏想当敦王妃,那就等着跳入火坑吧。 她自己选的路,可怨不得旁人。 想到这里,秦雅君嘴角浮出了笑容,她上前亲昵地搂过林紫苏的肩头,说道:“表妹,咱们在外面转的够久了,那边伯母怕是等的着急了。” 秦雅君这句话如救命稻草一般,林紫苏忙连连点头,也顾不得那边还在被杨兴尧缠着的陈玉琪,与秦雅君一道朝宴席走去。 待林紫苏和秦雅君赶到时,众宾客已然贺完了寿,席间的管事开始张罗着酒菜上席。毕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见林紫苏和秦雅君回来,这才放下心来,连声问二女的去处。 林紫苏被谢晞搅乱了心绪,没了往日的沉稳和冷静,只能支吾以对,秦雅君笑道:“我见假山那边风景不错,就缠着表妹一道过去,因路途有些远,又贪恋风景,这才耽误了时辰。都是侄女的不是,请伯母莫要怪到表妹的身上。” 四十九 落空(二更) 万寿节将近,骆府不敢抢了皇帝的风头,因此请的或是门生故旧,或是世谊,虽失了同僚的捧场,气氛却是火热。席间你夸我逞,觥筹交错,这一顿酒宴可谓宾主尽欢。 酒后又当场起了戏班子,整个骆府满是欢声笑语。 秦雅君呆坐在林紫苏的身侧,双手紧握成拳,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她仔细回想了前前后后,确定这就是自己熟读的那个大衍朝,这一年来,自己专门留意过那些传入到民间的大事,庄妃争宠c关中大旱c立储之争件件都与书中记载的一般无二。 不错,这是大衍朝的正兴十八年,这个多事之秋,书上记载的明明白白,这一年,正兴帝驾崩,北狄犯境,平江决堤从这一年开始,大衍举步维艰,最终在十几年之后,步入了灭亡。 正是因为这正兴十八年出了太多大事,有一件小事,在书中却只是一笔带过。 在工部侍郎骆休的寿宴上,一个颇有名望的算命先生大放厥词,说骆家有女乃天生凤命。 想来当时的史官也只是当作消遣,随手一记,任谁也没想到,这句谶语竟会在日后应验。 这个天生凤命的骆家女,是骆家三老爷骆文歆流落在外的外室女,被他人收留。日后虽成了一国之后,与骆家却是毫无往来。 直到大衍覆灭,后世才从自缢身亡的郑皇后遗书里得知,这位郑皇后,就是那位天生凤命的骆家女儿。 对于什么“天生凤命”c“王霸之气”的说法,秦雅君一向是嗤之以鼻,这些所谓的天生贵命,不过是糊弄后人的把戏。 但在眼前,人们却信服这样的话,更信服这个人。 因此,她在山南时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找出这个人,后面自己的路就容易的多。 这算命先生再声名显赫,那也不过是下九流,所谓的天生凤命,说不定只是奉承骆家的一句话而已。 秦家是山南数一数二的富户,在这样的年代里,自己又是通古博今的存在。等寻到了这个算命先生,得了他的信任,出一些钱财,让他改口把那句话安到自己头上,想来并没有什么难处。 若是自己在皇后那个位置,凭自己的学识,必然会辅佐新君攘外安内,决不会放任大衍灰飞烟灭。 秦雅君这样想着,戏台上的戏唱过了一折又一折,骆休志得意满地坐在台下,与几个亲友闲聊着,却始终没有那个“算命先生”出现。 时间悄然而过,秦雅君越来越坐立不安,脸色也沉了下去。 为了这一日,她说服了家中父母长辈,不惜随着黄氏这样的蠢妇,长途跋涉来到京城,就是为了等这个人现身。 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没有出现 直到从骆府辞行,秦雅君仍是有些魂不守舍。 自从她意外来到了此处,便打定好了主意,要凭着一己之力,将书里所记载的那些统统改写。 士农工商,贵贱有序,秦雅君知道,秦家虽是富有,骆家也万万不会看到眼中。为了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寿宴上,她花了不少心思,最终才把赌注放在了林家身上。 林远志有着康宁伯的身份,又是骆休的门生,这等关系,想混入骆府极其容易。 在她的计划当中,一直把骆府的寿宴当作一个契机,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然而机关算尽,那个一定会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直到她的贴身丫头碧荷的声音响起,秦雅君猛然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马车早经停在了康宁伯府的门口,毕氏和林紫苏早就下了车,回了府内。 秦雅君这才想起,方才林紫苏似乎叫了自己一声,见自己没有回应就径直走了。这对母女,让自己一个人留在马车上,摆明了是对自己有看法。 她暗暗咬了牙,这林家上上下下都如此无礼,日后必会加倍报之 但眼下决不是抛开林家的时候,那个人与骆家有关联,而自己想要在骆府出入,还要仰仗林紫苏那个白莲花,在自己得势之前,万万不能与林紫苏闹僵。 想到这里,秦雅君心中就有个主意,既然自己这个表妹想当敦王妃,对敦王府这个火坑念念不忘,那自己就推她一把。 晚饭后,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带了碧荷去了听风院。 林紫苏正为白天的事懊恼,听说秦雅君来访,倒是有些好奇,不知这个秦雅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将心中的烦闷暂放在一边,请秦雅君进了自己书房。 秦雅君还是第一次到林紫苏的院子 里,见她的书房之中摆满了小玩意儿,心中不由更是鄙夷。 这个年代,女子讲究的是琴棋书画,是德言工容,这个林紫苏,明显还是个小孩子,心中这还挂念着玩呢,怎地就生出勾搭敦王的心思 林紫苏步入书房,客气地请秦雅君就坐,又命琥珀上了茶。秦雅君见琥珀上了茶之后,仍在书房当中逗留,显然是在提防自己,浅笑道:“大妹妹,今日我想与你说些体己话,不知道大妹妹可有时间” 林紫苏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心下冷笑,这是在自己家中,谅这个秦雅君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她挥手遣了琥珀出去,说道:“表姐有什么心里话,不妨直说。” 秦雅君端起茶尝了一小口,笑道:“白日里一直没得空,还没恭喜妹妹得了敦王殿下的青眼。若是日后表妹成了敦王妃,可要提携一下姐姐才是。” 果然,这个秦雅君要借题发挥了林紫苏淡淡说道:“表姐怕是误会了,我与敦王殿下素丝无染,不知你这话是从何说起” 秦雅君脸上带着笑,笑容却未及眼底,说道:“大妹妹不必着慌,你与敦王殿下两情相悦,我断然不会同伯母伯父讲,让他们做出棒打鸳鸯的事。” 她见林紫苏没有回应,接着又道:“只是那敦王身份高贵,表妹若想与他长相厮守,怕是也不容易罢。单单是礼部选秀这一关,就未必好过。” 听到这里,林紫苏对秦雅君的来意越来越有兴趣,蹙眉问道:“表姐说的是,不知表姐可有什么高见” 秦雅君见林紫苏似是上钩,笑道:“高见不敢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主意,虽不太高明,让大妹妹了却心愿,还是不成问题。表妹若是有求,表姐自当言无不尽。” 林紫苏“哦”了一声,随手拨弄了一下自己书案上的纸陀螺,对秦雅君的话不置可否,口中却是转了话题,问道:“表姐,您与我二婶到底是何关系” 那纸陀螺在书案上转了几圈,随即躺倒在案上一动不动,秦雅君盯着那陀螺看了几息,说道:“大妹妹,既然你如此问,那我也不妨说了,我与姑姑,其实并没太多关系。认这个姑姑,一来因姑父是樗城的县令,我们秦家需要他照顾樗城的生意;二来是想得一个你们府上表小姐的身份,若是没了这层身份,骆尚书府我可没资格进。” 林紫苏笑吟吟问道:“骆尚书府里有什么竟能让表姐如此上心” 秦雅君却没有理会林紫苏,自顾自地说道:“姑姑娘家这几年,生意上全靠我家接济,然而有了个当官的姑爷,哦,我是该叫姑父了,姑父家哪怕穷的揭不开锅,也比我家有光彩。我家里不缺钱,就缺这份荣光,因此我爹爹花了五百两银子,让我认了个干姑姑。” 林紫苏对这番话倒是毫不怀疑,大衍以农为本,自开国之初,太祖就有严令,商户衣不得穿绫罗绸缎,住处不得超三进以上,三代以内不得考科举。 虽说到如今没有像开国之初那么严厉,但商人仍为四民之末。 秦雅君微微低下了头,头上的一绺青丝顺着额头而下,顿时遮住了眼睛,倒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抬起头,理了下头发,脸上恢复了笑意,又道:“大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其实我家在京中有宅子,也不愿打扰府上。此番进京,我只是想寻一个人,此人是骆尚书府的座上宾,今日并没有遇到,日后再想找怕是也不易。我见你与骆家的三小姐关系不错,咱们不妨做个交易,你帮我找到这个人,我让你如愿嫁给敦王,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林紫苏心中想不明白,秦雅君为何会如此认定自己要嫁给谢晞。自己和谢晞风马牛不相及,前些日子还打了谢晞,不过就是今日见了谢晞拉着自己手,就敢如此笃定 不过秦雅君说起了谢晞,林紫苏想起白日里在假山后偷听到的那两句话,装出一脸懵懂地问道:“不知表姐要找的人是谁” 秦雅君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说道:“此人是家父的旧识,原是个算命先生,当年为我父亲批了二十年的命,甚是灵验。如今年限将至,想请他再为家父算上一算。” 骆府上的算命先生林紫苏陡然想起前世里“骆家女有凤翥之贵”的话,眼中精芒暴涨,问道:“表姐可知此人的名讳是否见过此人的长相” 秦雅君见林紫苏神色明显有异,心底顿时警觉了起来,说道:“大妹妹,我的心意全与你说了,你若是觉得此事可行,接下来便听我安排,若是觉得不可行,那我另想他法就是,只不过” 她盯着林紫苏看了片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听闻万寿节之后就是选妃大典了,大妹妹可要抓紧一些。” 五十 合作 待秦雅君告辞之后,林紫苏匆忙洗漱更衣,回了自己的闺房中凝神细思,越发觉得秦雅君身上疑点甚多。 且不说她对骆府的看重,她口中要寻找的那个算命先生,在林紫苏这个重活一世的人来看,着实是非同小可。 “骆家女有凤翥之贵”,林紫苏口中喃喃说着,回想着今日在骆家的种种所见。 不知是何缘故,林紫苏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稍有停歇,脑中首先浮现的就是谢晞那一脸轻浮的笑。 想起白日里谢晞强行握住自己的手,林紫苏心里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羞恼,不由低骂了一句:“谢晞这个混蛋” 话音刚落,就听虚掩着的窗子“吱呀”一声响,一个少年从外面探进头来,笑道:“苏苏,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想我了么” 来人正是谢晞,他刚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就跳入林紫苏房中,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林紫苏笑道:“你那个表姐大有问题,杨兴尧那边出了点意外,可还在等着你去救治呐,若是你中了她的圈套,杨兴尧可要抓瞎。不过呢,你这个表姐人品不怎样,提议倒是不错,本王瞧着你还凑合,要不考虑一下,做本王的王妃” 自己的闺房里就这样进了个男人,林紫苏心内的惊惧非同小可,顾不得听谢晞说些什么,更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中衣,随手提起床边的一杆小秤,朝谢晞身上挥去。 谢晞这次有了防备,侧身躲过,伸手抓住了林紫苏的手腕,仍是笑着说道:“苏苏,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 林紫苏本想大声呼喝,又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出手驱逐又被谢晞挡开,只得低声吼道:“谢晞,你深夜跑到我房里来,是好好说话的样子么” 谢晞见她羞红了脸,还有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竟有些雨打梨花般的娇弱,心底微微有些震颤,便松开了手。 林紫苏退后了几步,一直退到床边,靠在了半垂的帐子上,这才发觉退无可退。不过身后总算有了个依靠,林紫苏心下稍安,双手护在身前,一双美目瞪着谢晞,充满了敌意。 谢晞这才看清林紫苏手中拿的竟是一根小秤,一个千金小姐闺房里竟然会放着这等物件,可当真是闻所未闻。 谢晞嬉笑道:“这不是刚在状元楼喝完了酒,在京中四处走动一下,路过你家府上,看你还没睡,就顺便来找你说说话。” 林紫苏轻嗅了一下,屋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气,心下又是一惊。这酒味着实是明显,现在若不设法散去,待明日一早丫鬟进屋时,定然会发现端倪,当下急切道:“殿下,臣女这就要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谢晞却不理会,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白水,咕嘟嘟咽了几口,这才摇头说道:“趁热打铁,有些话今日不说,明日我就会忘的一干二净。” 林紫苏看谢晞这架势,分明是要赖在自己这里,偏偏自己又拿他无可奈何。情势对自己不利,那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不妨听他把话说完再说。 想到此处,林紫苏也不再赶他离开,提了床上的外袍罩在身上,走到窗前,将大开的窗户紧紧关s上,这才转过身问道:“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谢晞收起了笑,肃容说道:“本王到你这里,是想与你谈一个合作。” 林紫苏从未见过谢晞如此正经的表情,奇道:“臣女一介女子,既无权势,又无所长,殿下交游广阔,有什么样的合作,非要找臣女不可” “本王眼下遇到一个难题,一直悬而未决,目前人手差不多了,只缺一位医术高超之人。” 谢晞说着,又倒了一杯水喝下,说道:“你先不忙拒绝,若是能解了这难题,本王任你提一个条件,决不推辞。” 林紫苏想了想,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难题连殿下都解决不了,小女子怕是也无能为力。” 谢晞漫不经心说道:“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有些麻烦而已。本是想找你师父孙杜仲,可惜那老儿胆小如鼠,只能退而求其次,着落在你身上了。你那点三脚猫的医术虽不怎么样,但胜在胆大,只要胆大,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听谢晞是有求于己,林紫苏顿时松了口气。 她今日奔波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便缓步走到床前,随手将手中的小秤扔在了脚边,朝床沿上坐了下去,说道:“哦,原来殿下是想找个胆大的,那可真不巧,臣女一向胆小,这事儿王爷怕是得另请高明了。” 谢晞轻嗤了一声,双脚使力,提着身下的椅子把手,将圈椅转了个方向,对着林紫苏的床,斜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懒说道:“连杨兴尧你都敢医 治,还说自己胆小。拳打当朝王爷,脚踢昌国公府大公子,啧啧,这像是胆小的人做的事么” 这个谢晞,还有没有点眼色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谢晞又提起这两件事,林紫苏心中气恼,当下别过了头,装作没有听到。 林紫苏虽是不再看谢晞,但毕竟自己房中有一个男子,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她偷偷朝谢晞看去,火光下谢晞眉眼惺忪,形容懒散,与白日里那个恣肆随意的王爷大不一样。只听谢晞说道:“既然你不肯答应,那本王也不为难你,今日天色已晚,此事咱们大可从长计议” 林紫苏听他如此说,心下一松,哪知谢晞又道:“本王着实是有些累了,你这里房间虽小,也还凑合,今日歇在你这里便是。” 林紫苏听了这话,大吃一惊,转头就见谢晞站起身来,作势要解外袍的系带,忙出言阻止道:“等等你你要做什么” 谢晞一边解着衣服的系带,一边答道:“当然是宽衣啊你不答应本王,那本王只得委屈一下,暂住在你这里,直到你点头为止。” 话说到这里,林紫苏终于明白,这个谢晞是唯恐自己不答应合作,这才故意挑了这个时辰,跑到自己房中。 他是算准了,自己为了名声,就只能答应他的合作。即便是自己把父母叫了过来,那也无可奈何这深更半夜,自己的房里进了一个男人,传扬出去如何得了 这个谢晞,每次做的事都颠三倒四,然而又叫人无法拒绝,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怒气,说道:“好,殿下,我答应与你合作。” 林紫苏心中无限的郁闷,又恨恨地说道:“王爷能瞧得上臣女,那是臣女的荣幸。不过在这之前,王爷可得先拿出些诚意才行。” “好说好说,本王今日可是诚意满满。”谢晞说着,将道袍的系带系了回去,问道:“苏苏,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便是。” “以后离我远一点,没事儿别让我见到你” 林紫苏说完,犹不解恨,一字一顿道:“还有不c准c叫c我c苏c苏。” 谢晞笑着点了点头,丝毫没把林紫苏的话放在心上,说道:“没问题,这个本王可以答应。不过说起诚意,你也得让本王见到你的本领才行。” “我的本领”林紫苏问道:“上次医治杨世子时你也在场,我那点三脚猫的医术你不是都见过么” 谢晞满脸的不以为然,说道:“你以为杨兴尧肯让你治病,真的是觉得你医术高明他那是自知时日无多,好不容易遇到你这个救命稻草,打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不过也算他的运气好,倒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看他如今的样子,虽然还有些小问题,起码是不会赔本了。” 谢晞叹了口气,接着道:“他可以拿着自己的命去赌,我这难题可不行。” 他唯恐林紫苏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嗯,行差一步,万劫不复。” 林紫苏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个谢晞,满嘴的胡说八道,方才还说自己医术高超,这会儿又在吓唬自己。 什么万劫不复,定是他又想戏弄自己的鬼话罢了,林紫苏停了几息,见谢晞正盯着自己,只得咬了咬牙,说道:“那好,殿下请划下道吧,臣女照做就是。” 谢晞点了点头,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古怪起来。 林紫苏就见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停了几息,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本王有一隐疾,多年来一直不曾好转。如今来看,或许你能医治” 这声音极小,若非林紫苏凝神细听,根本就听不清。 看谢晞突然一本正经的表情,林紫苏觉得甚是好笑,本来还有些沉重的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问道:“殿下能有什么隐疾莫非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谢晞默然了片刻,朝林紫苏走了两步,把手伸到林紫苏面前,喃喃说道:“食色,性也,若是好色,那倒是好办了。” 五十一 失窃 林紫苏见谢晞脸色阴晴不定,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紧张,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更是惊骇,问道:“殿下你” “你不是小神医么,是什么病,你探了脉之后便知”,谢晞说着又朝前走了一步,林紫苏心中紧张,不自觉的向左挪了两寸。哪知脚下错乱,正好拌住地上的小秤,一个立足不稳,身子直直地往谢晞怀里撞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陡生,谢晞忙乱之下反应极快,伸手按住了林紫苏后背,没让她撞进自己怀里。林紫苏正在暗自庆幸,下一息,谢晞忽地如同发了疯一般,一只手揽起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勾起她的腿弯,用力一抛,便将她抛到了床上。 林紫苏硬生生的被谢晞从三尺开外扔回到了床上,床上虽铺的有锦被,也是撞的后背生疼。 她脑子木然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见谢晞呆立在原地,正欲质问他,却见谢晞如同做了坏事一般,蓦地转过身子,闪身到了窗前,跳起来便朝两扇窗子撞了过去。 “嘎吱”一声响,窗户被硬生生的撞开,谢晞的身影瞬间便从林紫苏眼前消失。过了几息,就听“扑通”一声,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窗外是一条长廊,长廊外就是一片小池塘,谢晞方才从窗子跳了出去,这一声,该是跳进了池塘里了。 林紫苏顾不得背上隐隐疼痛,忙从床上跳了下来,立在窗子前朝外张望。方才的响声太大,也惊动了院子里的下人,几个厢房的灯也纷纷亮了起来。紧接着就听到琥珀站在房门外,轻声问道:“小姐,你这里可有什么事” 林紫苏在窗前脆生生的回了一句无事,接着问道:“琥珀,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么”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见翡翠和琥珀持着灯笼站在了池塘边上,一个粗使婆子正持着长竹竿往池塘里四处划拉。林紫苏站在窗前随手打了个哈欠,对窗外的三人道:“看这池塘里也没什么古怪之处,都先去睡吧,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了再说。” 有自家小姐吩咐,三人自然是凌然遵从,况且这小池塘里的水也不过就能埋过膝盖,水里无论如何也无法藏人。待三人收工离开,林紫苏忙拍了拍胸脯,顺了两口气,正欲关了窗子,就见掠影站在窗外,说道:“小姐,这院子怕是不太平,今晚就让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林紫苏这才想起,掠影自从跟着自己以来,为了贴身保护自己,一直都在紧挨着自己房间的耳房里住着。方才这几声响动,凭她的功夫,不可能一无所知。 听掠影是话里有话,林紫苏开了门放她进屋。果然,掠影进屋将门闩插上,接着就跪了下去,说道:“请小姐恕罪,奴婢一时糊涂,这才被敦王殿下有机可乘。” “你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林紫苏没有怪罪掠影的打算,这谢晞整日里神出鬼没,又举止不定,前世里可是连皇帝都头疼,掠影区区一个丫鬟,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掠影仍没有起身,低垂了头说道:“不,是奴婢听信了敦王的话,放他进了院子。” 林紫苏心下不虞,问道:“那个谢晞,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敦王殿下说,世子今日回去后,吐血吐的厉害,王爷极是生气,要问你的罪,他今晚过来,就是来找你拿主意的,因此,奴婢才放了他进来。” 林紫苏心下一惊,杨兴尧被自己诊治了两次,按说病情应该稳定了,就算吃了自己配的药,也不该有接连吐血的情形。她转念一想,便觉谢晞全然在胡说八道,方才谢晞进了自己闺房,只顾着欺负自己,哪里提到过杨兴尧的事儿 只听掠影又道:“小姐想必也知道,我原来是跟在滇王府郡主身边的,我们府里上下都知道,王爷当年打仗伤了根本子嗣艰难世子是王爷唯一的血脉,因此才极是上心。奴婢担心,王爷这次会不会迁怒到小姐您身上,寻思着殿下与我家世子关系不错,若是由他在中间说和,应该不至于到毫无转圜的地步。” 听到这里,林紫苏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在前世今生,杨兴尧的干系会如此之大。不过她心里又有了一个疑问,问道:“滇王府不是还有个郡主吗” 掠影小声说道:“十多年前南暹犯境,郡主的亲生父母皆亡于战事,王爷见她孤苦无依,将她带回到了王府,当作自家女儿养着。” 滇王府这等隐私,林紫苏两世里还是首次听到,不过这毕竟是别人家的隐私,林紫苏也不好再多问。 林紫苏对谢晞心有余悸,谁也拿不准这个混世魔王会不会去而复返,就将掠影留在了自己房内。 虽有掠影在外间守着,林紫苏仍是辗转难眠,想起被谢晞粗暴地抛在了床上,林紫苏心内怒气难平,这个谢晞,闯入自己闺房也就罢了,竟然对自己 如此无礼,眼下他既是有求于己,再见他时,定要连本带息讨个公道才行。 继而林紫苏又想到,谢晞临走时慌不择路,翻窗逃跑时,竟跳入到了池塘中,心内又是一阵畅快,果然是谢晞的荒唐事干的太多了,这便是老天的报应 不过,林紫苏还是没有想通,谢晞跳窗遁逃的缘由。明明自己对他毫无威胁,为何前一息还嬉皮笑脸,突然如同变了个人一样林紫苏又想起,前几日在南康大公主府为杨兴尧医治时,谢晞也是仓皇而逃,莫非这谢晞,真的是有见不得人的隐疾 嗯,还有那个杨兴尧,方才掠影说杨兴尧吐血不止,他的病情明明稳定了,能出什么事谢晞在进来时,似乎提到了杨兴尧的病情,可惜当时自己并未细问。 林紫苏想的头昏脑涨,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第二日一大早,却是被掠影叫醒的。琥珀一大早就让人进了热水在门口候着,见自家小姐醒了,忙进屋伺候。 琥珀刚进了外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想起自家小姐上次在昌国公府醉酒一事,有心规劝两句,朝掠影问道:“咱家小姐又喝酒了么” 还在穿衣的林紫苏听到琥珀如此问,登时有些心虚,昨晚睡前只吩咐了掠影将座椅收拾了一遍,却忘记了将屋内的酒味散去。 她生恐掠影露了破绽,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正要去接这句话,就听掠影道:“不是小姐喝酒,是我喝了酒。昨日骆三小姐送了小姐一坛酒,小姐不胜酒力,就赏给了我。” 听掠影将酒味认在了自己身上,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忙趿拉着鞋子去开窗透气。 琥珀就见自家小姐衣衫不整地站在窗前,赶忙放下手中的热水,上前拉住林紫苏,说道:“小姐,这事儿还是让奴婢来吧,您这身打扮,让人瞧了去,指不定要怎么说呢。” 林紫苏没明白琥珀的话,琥珀一边帮她整理着衣服,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一大早厨房里的王嬷嬷说,咱们院子的墙上有几个男子的手印和脚印,怕是遭了贼,这会儿外面正在找线索呢。要是见了您这样子,下面的那些长舌妇们,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透过窗子微微打开的缝隙,林紫苏就见翡翠正指挥着几个婆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搜寻。她看了几眼,吩咐掠影去给翡翠帮忙,回身坐在了妆奁前,任由琥珀为她梳洗打扮。 掠影想着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姐说是出门去给翡翠帮忙,实则是看看能不能掩盖掉谢晞留下的痕迹。琥珀一边给林紫苏梳头,一边愤愤不平道:“小姐,那个掠影不是懂功夫吗奴婢们都指望着让她保护小姐呢,这临到有事了,偏偏还喝了酒,真是一点都指望不上” 听了琥珀的这句抱怨,林紫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琥珀看出了自家小姐的不快,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便不再做声。 林紫苏到了母亲的宅院里请安时,毕氏正吩咐着家里的下人清点各院的物件,随后对着账本一一对照。毕氏见了林紫苏进门,就问道:“大姐儿,昨晚上咱家里遭了贼,你那可有财物丢失” 林紫苏摇了摇头道:“女儿那里都是些小物件,也没什么东西值得贼人偷的。” 黄氏正坐在一旁喝茶,听了母女的对话,瞟了林紫苏一眼,冷笑道:“后娘就是后娘呐,只顾着家里的财物,就不管自家女儿名声。唉,先前我那大嫂走的急,只可怜这一双儿女了。” 毕氏当年嫁入林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以续弦的身份嫁入林家,本就有些委屈,平日里最忌讳旁人提起她续弦的身份。 她一直对林问荆和林紫苏视若己出,自认问心无愧,旁人如何说她并不在意,但听到黄氏这个自家人也如此说,心中颇为难受,眼泪登时就要夺眶而出。 毕氏强忍住泪水,扔下手中的账本,正要质问黄氏。却听林紫苏冷声问道:“二婶,我母亲对我和哥哥关怀备至,不知你这话从何说起” 五十二 家事 黄氏道:“大姐儿,二婶可是为你的名声着想。这事儿可大可小,哪有你母亲这样做的我可听说,那贼人是在你院子里出现的,下面的人舌根子不牢靠,你母亲这么大张旗鼓的搜寻,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紫苏可不相信自己的这个二婶会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淡淡一笑,说道:“二婶,那照您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反正不会像现在这样,闹的天翻地覆,家宅不宁。看看这家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还成什么样子” 黄氏说完,特意停顿了几息的。见毕氏没反驳自己,心下暗喜,这个大嫂比自己想象的还容易拿捏 她接着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不会管家就乖乖的退位让贤,咱们林家可不缺管家的人。” 毕氏听黄氏如此说话,正要呵斥。林紫苏给了她一个眼神,笑道:“母亲,先莫要着急。” 林紫苏的眼神朝黄氏看去,一双秒目紧盯着黄氏,黄氏一开始还一脸镇定,被林紫苏看的久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说道:“大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婶,咱们都心知肚明,何必明知故问。”林紫苏笑吟吟说着,对毕氏说道:“母亲,不用看别处了,看看咱们家的库房少了些什么就成。” 黄氏一张脸顿时变了颜色,紧接着又恢复了平静,哼了一声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紫苏不再理会黄氏,坐在母亲的身边帮她对照库房清单,不多时,下面的人就将缺失的物件清点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比较精明的嬷嬷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夫人c大小姐,奴婢们点了一下,库房里缺了一对官窑的青瓷落地瓶子c两匹上好的锦缎,还有前些日子章侍郎送来的天青釉笔洗,大老爷一直都不舍得用,吩咐库房里好好保管,如今也不知去向。” 林紫苏认出这是管内院的赵嬷嬷,听她把话说完,随口说道:“这小贼一夜之间,偷了咱家这么多的东西,倒也厉害。” 赵嬷嬷忙点头称是,林紫苏又笑道:“不过这青瓷落地瓶子这么大,怕是不好搬出府罢,终归还是要在府里多找找。” 赵嬷嬷迟疑了片刻,说道:“大小姐,今儿个一大早,奴婢们把府里都找遍了,可没见着什么东西。” 林紫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也不看黄氏,说道:“那是你们没用心,我来教你们找东西罢,这些可都是贵重的物件,找到之后,你们该报官报官,该抓人抓人便是。” 她说着就站起身,作势往院子里走去。黄氏本来还板着一张脸坐着,见林紫苏站了起来,忙起身嚷道:“大姐儿,你要去哪里” 林紫苏扬起笑脸,盯着黄氏问道:“二婶,莫非你知道这几件物品的下落” “瞧你说的什么话,二婶我我哪里知道” “带人,去华光院” 林紫苏话音落地,不待黄氏反应,第一个走出门外,朝华光院阔步走去。过了几息,黄氏才反应过来,忙跟了出去,高声道:“大姐儿,你找贼赃,去我院子里做什么” 林紫苏毫不理会身后的黄氏,只顾带着赵嬷嬷朝前走,只听黄氏在背后咒骂道:“林紫苏,你这个不敬尊长的臭丫头,等你爹回来了,我非到他那里说道说道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林紫苏走的极快,身后的下人皆是小跑着跟在她的身后,没一会儿就到了黄氏所居住的华光院里。 黄氏回京就带了几个下人,这几日只顾着安顿,丫头婆子都还没来得及挑,偌大的华光院中,只有黄氏带过来的两个丫头在拾掇着东西。 见林紫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吓的不敢出声,林紫苏径直朝正房走了过去,对赵嬷嬷说道:“我看东西八成就在这屋,把门锁砸开,咱们进去看看便知。” 林紫苏话音刚落,东西两个厢房的门同时开了,秦雅君和林紫珠分别从两间屋里走了出来。秦雅君见是林紫苏,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的那几个人,笑问道:“大妹妹,这一大早的,怎么想起到这华光院来” 那边林紫珠怯生生的向林紫苏叫了一声“大姐”,就不再说话。 秦雅君见林紫苏竟是要破门而入,笑着提醒道:“大妹妹,这是姑姑住的屋子,你不告而入,姑姑知道了,可是会生气的。” 秦雅君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毫无恭谨之意,更多的是看笑话的心思,林紫苏笑眯眯地说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贼人把贼赃放进这屋子里,就怕晚一会儿贼赃不见了,我在母亲那里不好交代。” 黄氏刚到院子门口,就见自己的房门刚被砸开,林紫苏推门就 要往里进。黄氏气急败坏地朝林紫苏怒喝道:“你个小蹄子,再敢往前走一步,老娘就剥了你的皮” 林紫苏回头看了黄氏一眼,满脸尽是嘲讽的神色,紧接着用力一推,转身就进了黄氏的房间。 黄氏见吓唬不住林紫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边哭口里边骂着:“哎呀呀,老天爷呀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怎么这林家尽出些不孝子孙,这是要把长辈往死路上逼呀” 她哭着,嘴里还夹杂一些樗城县的土话,林紫珠羞红了脸,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林紫苏领着几个人在黄氏的屋里转了一圈,就出了屋子,见黄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笑着问道:“二婶,你哭够了没有若是哭完了,就歇上一歇,侄女也好向你讨个主意,两个瓶子可是都在你屋里,对了,你床头那个樟木箱子,瞧着是被人被动过了,侄女这就让人砸开,看看里面少了哪些东西。” 黄氏顿时止住了哭声,骨碌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流星的走到林紫苏跟前,本想着去揪林紫苏的头发,看到掠影站在林紫苏的身边,又把手缩了回去,骂道:“不就是两个瓶子吗不就是两匹锦缎吗你二婶拿了又能怎么样同是林家人,我们一家在樗城吃苦受罪,你们这一大家子却在京城里吃香喝辣,用你们些许东西怎么了” 林紫苏冷笑一声,说道:“二婶,当着二妹妹的面儿,咱们就说句明白话,自你们回京以来,我母亲可曾亏待过你们家里的东西,你要用便用,要拿便拿,从没人拦着你,可你别总想着我母亲好说话,就欺负于她,我告诉你,就算我母亲不掌这个家,也轮不到你” 黄氏怒道:“轮不到我,难道让你这个黄毛丫头来掌家不成” 林紫苏朝黄氏笑了笑,眼中却尽是寒意,问道:“赵嬷嬷,是不是还有一个珐琅笔洗不知去处” 赵嬷嬷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是”,林紫苏迈开步子,说道:“那咱们就去找找,我倒要看看,谁会有这么大本事,把这么大的一个东西藏了起来” 黄氏慌忙拦在林紫苏身前,说道:“林紫苏我看你是晚辈,才不想与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林紫苏使了个眼色,掠影上前一把将黄氏推开,紧接着林紫苏便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朝碧波轩奔了过去。 黄氏跟在林紫苏的身后,不住的咒骂恐吓,林紫苏只做没听到。 碧波轩是林防风和林半夏暂住的地儿,林紫苏进了院子,朝书房直奔过去。黄氏见情形不对,大声叫道:“大姐儿,说话间明年就是童生试了,你二哥可是正在用功,你要是打扰了他的学业,我可跟你没完” 林紫苏远远见书房的门虚掩着,也不客气,使了个手势,便有一个婆子一脚踹开了门。 书房里林防风和林半夏两人各站在书桌的一边,低着头只顾着往书桌上看,浑没注意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林紫苏走上前去,就见桌上放着一个空的笔洗,里面有两个蛐蛐,林防风和林半夏各执了一根树枝,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逗蛐蛐正玩的起劲。 林紫苏见黄氏刚进了门,说道:“二婶,你过来看看,他们两个是如何用功的。” 黄氏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干什么,见侄女面露嘲讽之色,心里便生了不好的预感,走上前去,就见自己的儿子正忙着和林半夏逗蛐蛐玩,当下便朝林半夏的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个小兔崽子,我就知道,你姨娘让你一路跟过来,定是没安好心,这才到了京城,就开始勾引你哥哥逗蛐蛐” 林半夏见自己的嫡母和大姐站在自己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少了林半夏的配合,林防风顿觉无趣,还想骂林半夏两句,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亲娘在怒视着自己。 这一下林防风惊出一身冷汗,忙从书桌上拿了几本书胡乱盖在笔洗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说道:“娘,大妹妹,我正在用功呢,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紫苏脸上闪过一抹嘲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二哥呀,你娘可着实疼你,你可知,你桌上的这个笔洗,值多少钱吗” 五十三 秘戏 林防风听到“值钱”这两个字,眼睛顿时一亮,只听林紫苏道:“这个天青釉笔洗是前朝的汝窑出品,放眼整个大衍,保存完好的,也就那么几百件了,把它卖了,够买下咱们康宁伯府这块地了。你倒好,拿着这么个宝贝来逗蛐蛐玩。” 黄氏也是惊怒交加,她从家里的库房里偷偷拿出这个东西,原本是看着漂亮,就顺手拿给了儿子用,浑不知道这个笔洗竟然是价值连城。更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用这笔洗在书房里逗蛐蛐。 在侄女面前如此丢脸,黄氏平生第一次恨上了自己的儿子,她随手在桌上抽了一本厚厚的书本,连连在林防风头上拍打,怒吼道:“让你在书房里用功,让你在书房里用功,你倒是学会在书房里玩蛐蛐了,你说,是不是你弟弟撺掇你的” 黄氏只顾着发泄,却没注意从书本的夹层里飞出来一本小册子,林防风此时也顾不得躲避,只是死死盯住那小册子,眼中闪过绝望的光。 那小册子“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翻开了几页,竟然是一册秘戏图。 掠影眼尖,第一时间就看出了册子上的东西,忙拽着林紫苏的身子就走,说道:“小姐,咱们回去吧,莫要污了你的眼睛。” 林紫苏顺着掠影的目光看,脸上瞬间罩了一层寒霜,说道:“这等污秽的地方,我可真不想再来了,把那笔洗带走” 几个婆子上前就要把笔洗带走,林防风也不顾上遮掩秘戏图,慌忙护住笔洗,嘴里喊道:“我的大将军你们可不能带走我的大将军” 黄氏还没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好好说着话,怎地忽然就火冒三丈,只记得林紫苏说这笔洗价值连城,便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笔洗留在自己手里。 见林紫苏要强行收走,黄氏也是上前护住笔洗,哭嚎道:“大姐儿,你怎地如此不近人情这笔洗放在库房里也是闲着,让你哥哥用几日怎么了你哥哥可是正经的读书人,待他高中,你这个林家的姑奶奶不也跟着沾光吗” “正经的读书人二婶,你可真会给二哥脸上贴金,你瞧瞧他干的什么事”林紫苏说着,不再理会黄氏,转身就出了书房。 “斗个蛐蛐怎么了我听说那些京中那些个少爷们,哪个不会” 黄氏说着,就见一屋子的人都面色古怪的盯着地上的小册子,心下疑惑。 待凑上前去一瞧,黄氏登时跳了起来,抄起一个小凳朝林防风身上砸了过去,怒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腌臜玩意儿” 黄氏只顾着教训林防风,再也顾不上旁的事,笔洗到底还是被林紫苏带回了库房。 林紫苏在母亲那里交了差事,回到自己的院子,心内一阵畅快,因昨晚谢晞积下的不快一扫而空,便给自己泡了壶清茶,坐在房中细品。 捱到了午时,琥珀把饭食送到了院子,说起华光院那边的事儿,琥珀笑道:“二夫人快气疯了,罚了两名少爷一直跪在院门口。方才奴婢从那边过来,二少爷被二夫人叫进屋去,说是要罚他闭门思过,三少爷可还在太阳底下晒着呢。” 摊上黄氏这个嫡母,着实是可怜,林紫苏对林半夏倒是有些同情起来,对琥珀说道:“待会儿你去华光院瞧瞧,给三少爷送些水和吃食。” 琥珀担心道:“小姐,奴婢这样做,二夫人会不会生您的气” 林紫苏笑着夹了口菜,说道:“二夫人生的气还少吗横竖她看谁都不顺眼,我也不怕得罪于她。” “对了,方才赵嬷嬷送来了一张当票,说是从二少爷笔洗里的书中找到的。”琥珀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纸,递到了林紫苏的手中。 林紫苏放下手中的筷子,展开那张纸一看,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这个林防风,竟然把父亲送他的南窗记抵押给了当铺。 这等文人们心念的奇书,从来都不会在市上流传,林防风却给当成了废品,还只当了五十两银子。 林紫苏将当票收了起来,准备见了父亲交给父亲。忽然想到,黄氏母子如此蠢笨,可不会有什么顾忌,于是向琥珀慎重说道:“一会儿给三少爷送饭,还是让掠影过去吧,你遇上了二夫人,怕是要吃亏。” 午后林紫苏百无聊赖,想起在骆府见到的那个七轮扇甚是精巧,便一头扎在了小书房里绘画起图纸。那七轮扇设计的甚是繁复,林紫苏也看得不是太真切,只能依着记忆慢慢还原。 这一用功,就是两个时辰过去,等林紫苏忙完时,正是夕阳如火,将西边半个天空烧的通红。 翡翠已然在书房外面等候了一会儿,见林紫苏从书房里出来,替她净了手,有些忧心的说道:“大小姐,方才老爷下衙,二 夫人就去外书房找老爷告状了,老爷让您这就过去。” 林紫苏接过翡翠递过来的面巾,笑着说道:“那就去吧,我倒是好奇,她会向父亲说些什么” 她简单收拾过后,带着翡翠朝父亲的书房走去。刚走到外院门口,见林问荆刚下学归来,正悠哉悠哉地在院子里晃荡,王庆生背着书箱,满脸无奈的跟在他身后。 看见哥哥这幅尊容,林紫苏知他又到了休沐的日子,迎上前去,笑道:“哥哥,我今日画了一个好东西出来,明日把图纸送到你那里。” 林问荆听妹妹如此说,喜道:“你又制了新的图纸快让我瞧瞧” “父亲叫我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过去。”林紫苏抿着嘴笑,这个哥哥,果然还是对天工一如既往的痴迷呀 “我这会儿正闲着,可等不到明日了,翡翠,你领着王庆生过去,把你家小姐的图纸给本少爷取出来。” 见哥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林紫苏有些哭笑不得,随手就让翡翠领着王庆生去了自己书房,还待再跟哥哥聊上几句,就见父亲拉开了书房门,黑着脸道:“大姐儿,你给我进来” 林问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父亲言语不善,朝林紫苏比了个口型,意示询问。林紫苏比了个手势,让哥哥不用等候自己,先到母亲那边。 看哥哥转身去了后院,林紫苏这才进了父亲的书房。刚关上门,就听父亲朝书案上重重的拍了一掌,怒斥道:“你个不孝不慈的丫头看看你做的好事” 方才黄氏堵着林远志,哭诉了林紫苏的十大罪状,林远志听的惊怒交加。 虽知黄氏的秉性,十句话里连半句话也不能信,但他一向信奉家和万事兴,林紫苏一番折腾,闹的家里鸡飞狗跳,终究还是对女儿有几分怨言。 林紫苏却是不慌不忙,从桌子上斟了一杯茶,送到父亲面前,说道:“父亲息怒。” 林远志狠狠瞪了林紫苏一眼,勉强接过了茶水,痛心疾首道:“你母亲教导了你们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一点长进你是咱家的长姐,不说做个表率,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待长辈的你又怎么照顾你弟弟的” 林紫苏脸上挂着笑,问道:“父亲,您今日下衙回家,还没见过母亲吧。” 林远志还等着女儿的辩解,没料到女儿会如此问,微微一愣,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林紫苏。 只听林紫苏接着说道:“母亲被二婶气的掉眼泪,您知道吗” 黄氏今日受了林紫苏的气,一心想要林紫苏的好看,是以自申时起就守在府门口,生怕被林紫苏抢先一步,恶人先告状。 林远志刚到了府中,被黄氏堵在了门口,还没来得及见毕氏的面儿,听林紫苏如此说,心里对黄氏生出了些怒气。 万万没想到,这个黄氏才回京几天,就敢去挑衅长嫂,反过来还来找自己告状。听林紫苏简略说了下经过,林远志强忍住怒气,问道:“你母亲无碍吧” 林紫苏没有接过父亲的话,又道:“父亲,章侍郎送您的那个天青釉笔洗,被二哥拿去逗蛐蛐,二婶没同您说吧。” 笔洗林远志想了半天才,矍然一惊,那个笔洗是当日章若谷送调令时一道送来的。他出身寒门,对瓷器倒没什么概念。他不知章若谷送此大礼的用意,既然收了人家的礼物,原封不动的退回去终究不合适,是以一直想找个机会,向章家回个价值相当的礼物。 听林紫苏说林防风竟把那笔洗拿来逗蛐蛐,林远志咬了咬牙,继续听林紫苏说话。 “那可是汝瓷,前朝的官窑里烧出来的,我看着那笔洗有些年头了,父亲找个机会还回去吧,咱家可没相当的礼物。” 林紫苏不顾父亲的怒气,继续说道:“私相授受,这事儿可大可小,一着不慎,被御史参奏的话,咱们一家子都要搭进去。” 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紫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父亲,二哥书房里放着秘戏图,不知二婶有没有告诉您” 五十四 银楼 林远志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方才林紫苏说的那些话,他听了虽然恼怒,还算是能经受得住。待听说侄儿竟藏有这等淫邪之物,还让自己的女儿撞见了,林远志身子如垮塌了一般,倏地坐了下去。 多亏有双手撑着桌子,林远志这才没有滑倒在地,他喘了两口粗气,调匀了气息,双手紧捏着桌沿,忽地用力在书案了拍了几下,气急败坏地道:“荒唐荒唐啊” 见父亲面如死灰,林紫苏不敢再说南窗记被抵押一事,心里打定主意,等自己存了些私房钱,就把父亲这本书给偷偷赎回来。 林远志眼光混沌,呆坐了片刻,突然有些感伤,语调瞬间低沉了下来,说道:“大姐儿,你且坐下,父亲与你说说话。” 听父亲有话要说,林紫苏乖巧地坐在了父亲对面,说道:“其实父亲方才教训的是,女儿今日的确是唐突了,不该在家里这样闹。” 林远志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对黄氏不满,可她终究是你二婶,就算看在你二叔的面子上,且忍她一段时日,等你二叔到了京城再说。” 林远志眼光悠远,似是暗藏了无数心事,沉着声说起了过往。 “当年在淮南时,我去省里考试,你母亲怀着你早产,遇上大雪封门好几天,是你二叔带人在雪地里跑了十几里路,半逼半求地让人把稳婆背到了家里,这才有了你平安降世。” “正兴七年,我得了河中林城县令的实授,是你二叔不远千里,把你们母子三个从淮南老家送到了林城。” “正兴十三年,咱家里遭了大疫,又被流民抢掠一空,连口正经的吃食都没有,我到京中服阙,也是你二叔凑的盘缠路费。” “你能维护你母亲,为父很是欣慰。你二叔为咱家受的苦楚太多了,那黄氏再不济,也是你二叔的结发妻,为父不是纵容她,而是不想让你二叔在咱家失了面子,大姐儿,你要明白我的苦心。” 听了父亲这一番肺腑之言,林紫苏有些眼眶发热,低着头轻声说道:“女儿今日不懂事,教父亲为难了,以后定不会如此。” 林远志站起身,走到林紫苏近前,轻抚着她的发顶,言语中带着一丝温柔,又带着一丝无奈,怅然说道:“不,是你太懂事了,为父只以为你是在无理取闹,却没想过,是我家女儿长大了。” 林紫苏仰望着父亲,见父亲满脸慈爱看着自己,心中百感交集,她轻声说道:“父亲,女儿以为,二哥和三弟年纪都不小了,该送去读书了。若是把他们放在府里,任由二婶如此教着,迟早要荒废掉。” “此事日后再说,他们是你二叔的孩子,总要听听他的意见。” 林远志在书房里踱了几步,却是转了话题,说道:“今日下了衙,恩师与我说了几句亲近的话,说是骆家的两位小姐端午节时会去参加卫王府的诗会,想让你一起过去。” 又是诗会林紫苏想起在骆府假山处偷听到的话,让自己过去是假,让秦雅君过去才是题中之意吧 果然下一句就听父亲提起了秦雅君,林远志看不惯秦雅君,提起她也甚是不客气,说道:“骆二小姐与那个秦雅君一见如故,届时你也把她带过去吧。” 父女俩的谈话,开场时火药味十足,结束时却一片和睦,当毕氏派人来催时,父女两人已然探讨起了近几日的朝事,听下人提起了用膳,林远志这才惊觉腹中空空如也。 黄氏自觉失了面子,躲在自己的院中,让厨房里送过去了一大桌晚膳,等着林紫苏上门告饶。 等到了大半夜,依旧没见林紫苏的身影,黄氏宽慰自己,林紫苏定是像院门口的林半夏一样,被林远志罚跪,这才没时间过来向自己服软。 被黄氏惦记的林紫苏这晚睡的极是安稳,在黄氏身上出了一口恶气,又与父亲推心置腹的交谈,心情甚是舒畅,早早的便睡了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还在睡梦中,就隐约听到了林问荆的声音,接着就听到掠影的声音:“大少爷,小姐还没起呢,你可不能进去。” 林紫苏知道哥哥的来意,忙扯开帐子,赤足跑到了窗前,露出半个脑袋。就见哥哥正站在自己的院门口,大声说道:“大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先用了饭,去天工院等我吧。” 兄妹二人皆是急匆匆地吃了饭,向母亲请安还没说上几句,就匆匆地赶去了天工院。 院落里的东西,下人们连夜按林问荆的吩咐收拾停当,兄妹过去时,正有两个小厮在往里面搬木头,林问荆兴奋着说道:“我寻思着这次的器具需整日里转动,须得木质坚硬才行,特意让人买了两根楸木。” 兄妹两人 顶着日头忙活了半天,林紫苏在一旁改着图纸里的细节,林问荆则是根据林紫苏的图纸进行匠造,一直到了午后,七轮扇已然大致造出了雏形。 兄妹兴高采烈地回了前院,毕氏已然吃完了饭,不过她素来知晓这两个孩子,一旦用起功来就废寝忘食,因此特意吩咐厨房里留了些饭菜。 黄氏一大家子今日也坐在席间,她昨日没等到林紫苏上门服软,又等了一上午,仍是没见到林紫苏的身影,特意在午间赶过来,准备向林紫苏兴师问罪。 哪知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林紫苏过来用膳,问毕氏时,毕氏一直说林紫苏在忙。 正当黄氏就要等的不耐烦时,终于见林紫苏进了前院,当下劈头盖脸就训斥道:“大姐儿,你整日里都在瞎忙些什么吃饭还让长辈在这里等你,你还有没有点家教” 林紫苏昨晚与父亲谈话之后,心态已然放平和,她不想与黄氏正面冲突,淡淡一笑,说道:“昨晚父亲说,端午节卫王府有个诗会,邀了京中各处的府邸。我还想着带着二妹妹一起去,二婶若是觉得侄女没家教,那还是算了,省得带坏了二妹妹。” 听林紫苏说要带自己女儿去卫王府,黄氏顿时满脸堆笑,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说道:“好侄女,二婶与你说笑呢,你莫要放在心上,你二妹妹能过去自然好,你二哥也会做些诗,不如也带他一块儿过去” 林防风也正在盼着林紫苏的回答,哪知林紫苏的眼光却突然扫了过来,如同利刃一般,林防风心内突突直跳,不敢与自己这个妹妹对视,忙地下了头。 只听林紫苏道:“哦二哥也会作诗我看今日天色不错,正好二哥也在这里,就请二哥即兴做一首吧,若是凑合可以的话,一起去也是无妨。” 黄氏见林紫苏没有拒绝,兴奋道:“风哥儿,你听你大妹妹说了吗正好你今日也无事,就做一首诗让她瞧瞧,让你大伯母也瞧瞧。” 林防风顿时头大如斗,自己哪里会做什么诗 他脑子转了转,觉得诗会不过是一帮读书人的事,定是既无聊又无趣,也没什么可去的,就说道:“母亲,这作诗什么的甚是无聊,儿子先回去看书了。” 黄氏听儿子说要去用功,心中甚喜,觉得果然是棍棒底下出孝子,自己昨日一番教导,今日就奏效了,当下同林紫苏说道:“你二哥已然知道用功了,那卫王府的诗会,就让他一起去罢。” 哪知林防风已然打定了不去的决心,随口说道:“儿子忽然想起,端午节还有些功课要做,这诗会就不能去了。” 听林防风如此说,黄氏心内既骄傲又惋惜,难得儿子知道勤奋读书了,连端午节都不出去玩了,又惋惜着儿子错过了诗会,那诗会上定是有不少官家小姐,儿子去了,说不定就能有个锦绣良缘。 黄氏正盘算着,林防风连声招呼都没打,已然离席而去。 黄氏就见席间几个人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态,显然是看不上自己的儿子,顿生怒气。 她正要朝着林半夏发泄,忽而想起,儿子初到京城,还没寻个读书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功课 等黄氏顿悟过来时,林防风早已出了院子,黄氏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紧跟了出去。 林半夏和林紫珠见母亲愤然离去,皆是惶恐,林紫苏笑着同林紫珠道:“二妹妹,我这几日都在家中闲着,你若是无事,可以到我院子里去玩。” 林紫珠还没答话,秦雅君却是接过了话,问道:“大妹妹,卫王府的端午诗会骆家小姐会去吗,我与骆二小姐以棋会友,这几日没见,倒是有些挂念她了。” 四月底的午后,天气已然闷热难当,骄阳炙烤着大地,翻出层层热浪。 林问荆却是不顾热浪,又去了天工院摆弄起那个七轮扇。 林紫苏难耐暑热,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憩。一觉醒来,就见掠影递过来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兴和银楼金碧耀。 林紫苏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掠影,掠影悄声说道:“两日后又该为杨世子诊治了,这是她安排的地方,奴婢去探过,这兴和银楼就在东城,离咱们府上不算太远。” 林紫苏一直都在盘算着为杨兴尧针灸的日子,得了杨兴尧的信儿,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这次杨兴尧弃了公主府,将地方放在了闹市之中。 林紫苏心中惊疑,脸上却是不显,点了点头,问道:“世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掠影想了想,又道:“世子说,这马上到了万寿节了,姑娘也该给自己添几副首饰才行。” 林紫苏笑了笑,这个杨兴尧,连出门的理由都为自己找好了,当真是体贴。 她心下惊疑尽去,同掠影说道:“杨世子可曾婚配我瞧着,世子妃可是个有福气之人呐。” 掠影摇了摇头,说道:“世子一直是独自一人,房里连个丫头什么的都没有。前几年王爷倒是着急,可世子却一直不肯娶亲,还 与王爷闹了几场。这几年世子的身子一向都不好,王爷也不敢再催他。” 林紫苏想起初见杨兴尧时,听他说的心愿未了,莫非就是说的这件事 林紫苏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笑着问道:“那杨世子,可有中意的姑娘” 掠影也是笑了起来,道:“杨世子可是不止一次说了,这全天下啊,非一人不娶。” 林紫苏这下更是来了兴头,仔细探问却知,这句话杨兴尧说过无数次,就快成了他的口头禅,到底全天下有没有这个人还难说,或许只是他的推托之词。 林紫苏不再去想杨兴尧的风流佳话,既然杨兴尧为自己找好了理由,林紫苏也乐得轻松。与母亲说了要出去为端午节的诗会挑几件首饰,毕氏当即就应允了下来。 这一日,林紫苏带着掠影早早的出了门。 两人随意在街上逛了几处铺子,又到点心铺子定了几盒点心,这才去了兴和银楼。 刚进了门,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迎到了面前,仔细打量了林紫苏一番,问道:“姑娘,您是来看成品还是定做” 往日里,林紫苏都是简单的梳了双髻,以珠花束发,简单大方。今日出门时,因想起是出来选首饰,便有意梳了一个繁复的望月髻,头上戴了一支芙蓉贴翠华胜,斜斜的簪了一支银制蝴蝶展翅步摇。 那步摇是毕氏陪嫁的嫁妆,显然是有些年头了,银制的流苏略显发黑,林紫苏一个年轻姑娘,戴着这样的首饰,显得十分寒酸。 林紫苏故意戴着这支步摇,就是想为自己的出门寻一个更好的由头。掠影听掌柜问完,指着林紫苏头上的步摇道:“你家可有新的式样我家小姐想定做几款新的。” 那妇人点头哈腰说道:“小姐可真是来着了,小店昨日刚新出的式样,还没来得及往柜台上放,就在楼上放着,您楼上请。” 林紫苏和掠影随着那妇人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屋子往里走,又有一个暗门。暗门背后有一个楼梯,三人拾级而下,却是到了一间库房里,里面放满了粮食。 杨兴尧早早就在库房里候着,见林紫苏到来,站起身笑道:“这家粮店和银楼以前都是我家的产业,虽是两条街的门面,方位却是一致,为了经营方便,就把这两家店连到了一起。闹市里藏身不易,劳烦姑娘了。” 五十五 暗算 林紫苏见杨兴尧的神色又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不由怀疑起那晚谢晞与自己所说的杨兴尧吐血一事是真是假。 正待细问,就听角落里传出了谢晞的声音:“苏苏,你还真是大胆,这等来历不明的地方也敢过来。” 听到谢晞的声音,林紫苏隐隐感觉后背一阵疼痛,那晚的情形又历历在目,怒火不由就翻了上来。 谢晞却跟无事人一般,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依旧是嬉皮笑脸走到林紫苏面前,说道:“杨兴尧让你来你就来了,你就不怕他把你拐卖掉” 没想到在此处,又见到了这个惹人厌的谢晞,林紫苏微微侧过了脸,不去看谢晞的表情,说道:“杨世子可是正人君子,哪像某些人,整日里就会想着下三滥的勾当。” 杨兴尧哈哈大笑了起来,只不过中气仍是不足,笑了两声,就觉气息难继,当下就停了笑,说道:“林大姑娘说的是。” 谢晞“哼”了一声,说道:“刚吃了几天药,就得意忘形了小心把无常鬼引过来,你这身子,来个小鬼怕是也把你带走了” 林紫苏取出自己的针包,杨兴尧当即便坐了下去。 林紫苏先替他诊了脉,又问了几个症状,就道:“世子,你的先天肺弱已然大有好转,以后不必再七天施一次针了。” 杨兴尧脸上神色平静,他身后的王雁归却是一脸喜色,雀跃道:“世子的身子终于好了这可真是老天护佑” “老天护佑林大姑娘护佑才对”谢晞显然是对王雁归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冷笑道:“你去庙里问问那些进香磕头的善男信女,何时见菩萨显过灵” 王雁归不敢和这位王爷争论,见他走了过来,躬身退到了一边。 谢晞今日横竖看着这对主仆不顺眼,上前拍了拍杨兴尧的肩头,说道:“世子,这位小神医救了你的命,你该何以为报” 杨兴尧嘴角挂出一丝兴味,问道:“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那还能如何话本里说的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然是做牛做马,终生以供驱策。” 谢晞说话时,眼神却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林紫苏被他看的极不自在,说道:“世子不用理会不相干的人,你给我的那两本医书,已足够付诊金了。” “你这可是冒着丧命之险替他医治,就两本破书打发了,苏苏,你把滇王府也看的忒轻了,他们府上富有四海,缺你这点报酬吗” 谢晞边说边朝林紫苏使颜色,林紫苏干脆装作视而不见。 谢晞郁闷之至,他还想帮林紫苏从杨兴尧身上讨一些便宜,哪知这林紫苏一点也不上道,白瞎了自己的一片好心。 他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杨兴尧从怀里取了一枚铜钱,说道:“有我这里有一枚古物,本就想交与姑娘,既然敦王殿下在场,我也不必说太多,这枚铜钱,以后就请姑娘代为保管。” 林紫苏见这枚铜钱造型古朴,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却比寻常的钱币大了一圈,足有鸡蛋大小。 她还以为又是如医书一般的古董,也不再推辞,顺手就接了过来。抬头却见谢晞笑逐颜开,说道:“杨兴尧,你有这份心意还差不多,也不枉苏苏为你出生入死了。” 杨兴尧见林紫苏面带疑惑,淡淡说道:“当年古滇国是我杨家所立,立国之初,杨氏先人仿秦律同度量c定衡制c改币制,这枚铜币,便是古滇国造出的第一枚钱币。此币如滇王府印信,日后林大姑娘若是有事,就拿着这枚铜币到城南仙客来酒楼,找那里的掌柜,不论再难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办。” 经杨兴尧解释,林紫苏这才知道这枚铜币的重要之处,杨兴尧是个聪明人,既然他有这份心,定是做好了打算,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假装客气。 她极为珍视的将这枚铜币收好,问道:“杨世子,不知你何时离京离京前给我个准信,我再为你开一副药方。” 杨兴尧当即就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开怀之事,说道:“林大姑娘不必着慌,依你的想法医治便是。我的离京时日,还在筹谋,说不定,以后便久居京城了。” 林紫苏顿时有些瞠目结舌,杨兴尧这是何意藩王留京时日皆有规制,离京还需筹谋久居京城,难道要作为质子 可眼下滇王府在大衍地位超然,南疆各族也在滇王府的治下服服帖帖,朝廷万万不敢提质子一事,杨兴尧却要主动留居京城,这是以退为进 林紫苏想不明白,朝杨兴尧看去,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答案。正好看到谢晞朝杨兴尧挤眉弄眼,而杨兴尧则回之以自信从容的微笑,似是两人已然确定好了一场图谋。 他们想干什么呢 林紫苏突然警醒,这两个人与自己毫无关联,自己干嘛要去关心他们两个的图谋 不能想,不能想,林紫苏告诫自己。 自己只是一个医生,医治好杨兴尧,就算是大功告成。 林紫苏这样想着,就同杨兴尧说道:“我这里想了几个药方,皆是从医书之中改良而来,本还有些担心。世子既打算留在京中,那就好办,我放心给你开药,若是有什么突发病症,尽可通过掠影来找我。” 林紫苏执笔写起了药方,她想起这几日既有端午诗会,又要帮着母亲为万寿节做准备,准备多写几个药方。 谢晞在一旁百无聊赖,看到林紫苏写起了药方,就想起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惨痛经历,又想到自己在林府跳入池塘的丑事,决意要给林紫苏一个惊吓。 可是林紫苏那丫头有些邪门,自己两次主动都吃了大亏,他这次学了聪明,不能由自己出手,最好是做的像个意外,让林紫苏那丫头吃足哑巴亏才好。 他用目光在这仓库里搜罗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处能动手的地方。 林紫苏把药方写完交给王雁归,抬头就见谢晞坐在自己进来时的那道木梯上,正盯着自己邪笑。林紫苏被他盯的有些心里发毛,与杨兴尧草草交代了几句,就想着赶紧离去。 谢晞见林紫苏朝自己这边走来,嬉笑道:“苏苏,这就要走么不陪世子多说几句” 林紫苏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说道:“世子的病情需休息,与他说话只会让他多虑。你不是那么多的狐朋狗友么为何要一直缠着世子” 谢晞从楼梯上一跃而下,在梯子的旁边站定,一只脚跨在两袋粮食上面,说道:“苏苏,还记得我让你治病么你可知我的隐疾是什么” “是什么”林紫苏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龙阳之好” 谢晞说完,见林紫苏睁大了眼,顿觉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大笑道:“你的小脑瓜想什么呢这个你也信哈哈” 林紫苏顿时反应过来,谢晞又在拿自己寻开心,赌气地提起裙子,疾步朝楼梯上走去。 哪知刚登了两阶,就听“喀嚓”一声响,脚下一空,身子猛地向后栽了过去。 谢晞在一旁候着,等的就是这一刻,左右脚先后开弓,将两袋粮食全踢了出去。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这一下有两大袋粮食垫底,林紫苏还懂一些武功的皮毛,自然不会伤到她分毫,只消让她在自己面前出丑,也算是扯平了。 然而谢晞的欢喜连半息都没有持续下去,他刚把那袋粮食踢了出去,就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就是眉骨火辣辣的疼。 “啪嗒”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谢晞心中泛起了一阵无力,怎么好端端的,自己又莫名受伤了 林紫苏在倒下的那一刹那,猛地一甩头,就觉什么东西从自己头上飞了出去。心中正慌乱,听到身后一阵风声,当下也不管身后飞过来什么物事,双手用力向后一推,正推在身后的物事上面,借着力,身子又转了过来,脚下踉跄了两步,竟然站了起来。 刚刚站定,掠影已然惊叫着赶到了她的身边,林紫苏胡抓一通,正好扶住了掠影的身子站定。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发生的极是突然,林紫苏有些恍神,回神时就见掠影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林紫苏强笑着朝掠影点了点头,松了掠影的身子,意示自己无碍。 她后退一步,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莫名多了两袋粮食,正顶着自己的后背,遂直起身子,朝四周打量。 这一下应该惊动了不少人吧 林紫苏抬头看,却见谢晞站在面前,一脸呆滞,眼角往上的额头出有几道极其显眼的划痕。 “林紫苏,又是你干的好事”谢晞对自己计划的落空甚是沮丧,便要把怒火撒在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见谢晞脸上受了伤,一脸无辜地问道:“殿下,臣女又怎么招惹你了” 刚说完这句话,她就看到了原本在自己头上的步摇,正躺在谢晞脚边,应是方才从自己头上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发髻已然散了,伸手往头上一摸,那支芙蓉贴翠华胜顿时滑落到手里,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斜了下来,连她的眉眼也被遮住。 林紫苏脑袋嗡的一声响,这一下,自然是毫无仪表可言了。 当着几个男子的面,自己的这幅尊容可不能见人,林紫苏“啊”的一声,就想向外跑去。紧接着只觉手腕一紧,回头看去,谢晞正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恶狠狠的说道:“林紫苏今天本王好好的跟你算账” 算账林紫苏还从未见过谢晞如此狠厉的表情,身上打了个寒颤。 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过得罪他的事,心下顿时底气十足。 她试着用力甩开谢晞的手,说道:“殿下这话,臣女就听不明白了,不知道臣女如何得罪了殿下” 谢晞察觉到林紫苏想要挣脱的意图,将林紫苏的手腕握的更紧,恨恨说道:“你用暗器袭击本王” 这个说法,连谢晞自己都觉得经不起推敲,楼梯是他做的手脚,方才的一切都是他在推动,林紫苏如今的样子狼狈不堪,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林紫苏今日佩戴了首饰 林紫苏不知方才遇险都是出于谢晞的算计,本来对谢晞还有些歉疚。听他竟污蔑自己用暗器袭击他,那点歉疚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巴不得跟他撇清关系呢,怎么可能如此愚蠢的去算计他 她用另一只手拨开了挡在眼前的头发,冷冷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暗器是什么头上的首饰也算暗器” 说到暗器,谢晞这才想起伤了自己的,不过是一件头饰,似乎不能归到暗器之列。 他把注意力放到了林紫苏的头上,就见她头上的发饰尽去,一头青丝散乱地垂了下来,将她的小脸盖住了一半,衬的一张脸更为小巧清秀。 谢晞觉得此时的林紫苏极其好看,但又无法形容是哪里好看。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莫名觉得喉头发紧,心里砰砰直跳,连着双手,也仿佛在不由自主的跟着跳动。 这是又要发病了 好像又有些不同,但终归是发病的前兆吧,事不过三,在林紫苏的面前,可不能再闹出落荒而逃的笑话。但心里的跳动又无比强烈,谢晞用力的揉搓了几下林紫苏的手腕,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谢晞这一用力,林紫苏疼的眼泪都要掉了出来,好在谢晞随后就松了手,她收回了手腕端详了片刻,发觉手腕多了一圈红印,已然瞬间肿了起来。 林紫苏将自己的手腕送到谢晞的面前,恨恨说道:“登徒子” 谢晞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似乎太过用力了,看着林紫苏雪白的皓腕上多处了一圈红印,有些心虚地说道:“你的头饰伤了本王,本王给你一点小教训。如今已然和你算完了帐,咱们就算扯平了。” 林紫苏心中还有些不太满意,不过既然谢晞如此说,也没必要与他纠缠,就道:“扯平了最好” 五十六 图谋 林紫苏说着,就要出了库房,与谢晞这样的人着实不能呆在一起,指不定待会儿又要如何纠缠自己。她走的脚下生风,三步两步就走到了暗门门口,掠影小心提醒道:“小姐,你的头发还没收拾” 林紫苏这才想起,自己头上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着实不能出去见人。她随手整理了衣服,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将两颊的头发尽数捋到了耳后,自觉收拾的差不多,扬起目光向掠影询问。 眼前的美景突变,谢晞甚是不满,说道:“有什么好收拾的,不都看到了吗”接着见杨兴尧站起了身,又问道:“你说是不是,杨世子” 杨兴尧听谢晞叫到自己,笑道:“殿下,你损坏了林姑娘的东西,可是要照价赔的。” 他说着走上前去,正见到掠影俯下身子,要去拾起那支掉在地上的蝴蝶展翅步摇,忙制止道:“掠影,你去前面同管事说,挑几件合适的首饰,先让你家姑娘用着。” 谢晞低头看了脚下的银步摇,银本来质地就软,他方才不小心又踩了一脚,将那步摇上展翅的蝴蝶踩成了一片树叶,眼见是不能再用了。 听杨兴尧的意思,他竟是要送林紫苏首饰,谢晞心中没来由的生气,说道:“世子说的不错,既然是本王损坏了林姑娘的首饰,自然会照价” 本来谢晞顺口想说照价赔偿,忽然想起脚下这步摇着实寒酸,比自己府里丫头身上的还不如,又道:“本王自然会赔她几件更好的首饰。” 杨兴尧含笑说道:“殿下,我说的是这木梯,可不是林姑娘的首饰。她是这银楼的新东家,林掌柜用几件首饰,还用我们来操心吗” 他此话一出,林紫苏和谢晞都是吃了一惊。 谢晞随即就明白了过来,酸溜溜说道:“早知道你这位世子有如此心意,我还来瞎操什么闲心” 林紫苏自从在南康大公主府自己婉拒过之后,就没见杨兴尧提起那店铺的事儿,她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没想到今日里他忽然又旧事重提,慌忙推辞道:“杨世子,你的诊金已然付过了,这个银楼,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杨兴尧仿佛是看出了林紫苏的想法,笑着说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听说贵府眼下有远客,正是用钱之时,这个银楼和粮店每月的收入虽然菲薄,补贴府上的家用还是绰绰有余。这里的管事都是我了多年的老人,生意上的事情你不必担心,安安稳稳的做甩手掌柜就行。” 说话间,掠影捧着一个首饰匣子就来,林紫苏打开来看,里面林林总总放了几十件首饰,金玉翡翠应有尽有。 杨兴尧见管事备的这些首饰不算贵重,胜在做工精巧,正合了自己的心意,这才同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银楼中有专供姑娘们梳妆打扮的房间,你这就和掠影一道过去吧。” 林紫苏道了声谢,就和掠影一道上了楼梯,出了暗门。谢晞拾起脚边的银步摇,拿在手中端详了几息,冷哼道:“世子良苦用心,连备下的首饰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既不贵重,穿戴在身上又不难看。” 杨兴尧坦然道:“林姑娘身膺重任,万事都需小心谨慎,自然不能太过惹眼。不过就算我不去安排,相信她也自有分寸。” 谢晞更是不高兴,将那步摇放入袖中,板着脸道:“世子,你心里可是有人了,我这刚给你谋划完,你还想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殿下你可是冤枉我了,我对林姑娘从没别的心思,不过是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杨兴尧摇了摇手,笑问道:“不过,听闻殿下金屋藏娇,家里花魁瘦马应有尽有,还想打林姑娘的主意” 银楼这一行,林紫苏算是满载而归,回到家中时,头上一支莲纹金钗和一支金镶玉步摇,手上增了一双翡翠手镯,皆是市面上寻常见的首饰。 她和掠影刚进了后院,正遇到黄氏带着林紫珠从门口经过。 黄氏见掠影手上拿了一个首饰匣子,忙携着林紫珠走到近前,笑问道:“大姐儿刚从外面回来听你母亲说你去了街上选首饰,可有选到中意的” 林紫苏笑道:“过几日不是要去卫王府么,这才选了几件首饰,无所谓中意与否,能带着出去见人就行。” 黄氏道:“那日你二妹妹也要过去,我就怕她丢了咱们府的脸面,正头疼着呢,不知道这京城里流行哪些样式。” 她说着,暗暗将林紫珠推至身前,说道:“怎么说你是紫珠的大姐,不妨替她参详一下。” 林紫珠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形容娇小,又因常被黄氏训斥,养成了畏畏缩缩的性子。 见妹妹的身子一直往后缩着,林紫苏皱了一下眉头,褪了手上的翡翠手镯递 给了林紫珠,说道:“二妹妹,我看你手腕上是空的,这双镯子,以后你戴着吧。” 林紫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镯。 林紫苏的手腕被谢晞握出了一圈红印,这双镯子本来是做遮挡之用,如今褪了下来,为了不让黄氏发现手上的异常,只得不着痕迹的拢了一下袖子,说道:“二婶,我院子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黄氏的眼光却是一直在那首饰匣子上,见林紫苏丝毫没有打开匣子的意思,撇了撇嘴,说道:“你们都是大忙人,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去吧去吧,我这里还得教导紫珠这丫头呢。” 待林紫苏和掠影的身影转过了垂拱门,黄氏一脸鄙夷的对林紫珠说道:“哼,你大姐可真小气,她那个匣子里,定是有许多首饰,偏偏就给了你这一对石头镯子,这几日你可要多去她那里,看看她都有什么宝贝” 林紫苏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然被黄氏挂念上了,她刚回了屋,找了消肿的药膏将手腕抹了一圈,手腕依旧是隐隐有些疼痛。 她在心里咒骂了谢晞几句,这才隐约想起,自己在银楼里的摔倒,似乎有点不对劲。 联想了一下前因后果,又想起了杨兴尧让谢晞照价赔自己的话,顿时就明了,那个梯子定是谢晞做过了手脚。 如此来说,那两袋粮食为何会适时出现在自己身后,也就容易想了。那是谢晞做了手脚之后突然良心发现,给自己找了两袋粮食垫背。 这谢晞到底要干什么明明自己已然答应与他合作,还要再来这一出 林紫苏有些摸不透谢晞的想法,当下也就不再多想,左右谢晞还要来求着自己,何必要为这个不相干的人烦心 她惬意地在房内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醒来时已过了申时,日影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墨迹。 暑气透过湘妃帘侵入房内,虽是日头偏西,屋内还是有些燥热。 林紫苏起了床,在屋内稍坐了片刻,后颈上已然冒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拿起桌上的团扇随意扇了几下,想起哥哥正在做的七轮扇,顿时起了兴趣。 她一路小跑着赶到天工院时,林问荆还没从府学回来,那架七轮扇已然初具雏形。 往日里这个时候,王庆生已然驾着马车去接自家公子了,今日得了林问荆的吩咐,不用再去府学。 他一整天都呆在这天工院,按着林问荆的要求,在打磨几个木质的小构件。 见自家小姐过来,王庆生起身行了一礼,对林紫苏笑着说道:“大小姐,大公子一大早出门还在提起你,说是这物什做的差不多了,定要让你看一下方可。” 林紫苏也是笑道:“教你学个聪明,这叫七轮扇,你整日里跟着大哥哥,可得记清楚才行。” 王庆生挠了挠头,憨笑道:“对,就是七轮扇,小的愚笨,大公子和小的说了好几次,终是没记住。” 林紫苏不再理会王庆生,仔细研究起这台七轮扇。自己当日所画的图纸是一时兴起,不过是用来玩耍之用,因此设想的实物是高两尺,周长三尺。 然而林问荆做出来的这实物,明显和自己的图纸中还是略有差别。这七轮扇高约四尺,下方是一个周长九尺的大木桶,上面插了一条圆圆的木棍,上面均匀插了七个圆圆的木片做扇叶。 因上面的七个木片太过沉重,林紫苏用力的拨弄,这才能转动那几个扇叶。 林紫苏心中有些气馁,叹了一口气,王庆生看出她心情不佳,说道:“大少爷说了,小姐您的图纸里,是要用水相助,这七轮扇的扇叶才能自行动起来,您眼前这个呀,他在下方加了些机关,不需要水就行。” 哦看来哥哥又有了新的想法,林紫苏心里有些急切,想看看哥哥是如何能让这七轮扇自行动起来。 林紫苏在天工院里约莫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林问荆热的满头大汗,一路小跑了过来。林紫苏一脸心疼,正想拿出自己的汗巾替他擦汗,林问荆却是喜滋滋的说道:“妹妹,我想到一个法子,能让这七轮扇自行转动。” 林紫苏忙问究竟,林问荆拆开了七轮扇下的木筒,指着底部的一个木制的圆盒子,说道:“我在这里加了这个机括,机括又连着轮轴,我把你图里的七个轮轴全放入了这个筒里,只消将这机括拧紧,上面的扇叶便会自行转动起来。” 林问荆说完甚是骄傲,一脸的得意之色,就等着林紫苏的夸赞。 林紫苏心中暗笑,用力的将那机括拧了几下,一松手,上面的扇叶果然缓缓的转了起来,林紫苏忙赞道:“哥哥你好聪明,连如此繁复的设计也想的出来。” 林问荆甚是满意,连点了几下下巴,接着脸上又显出一丝挫败,说道:“可惜这扇叶太过笨重,就算轮轴再多,终是无法转的太快。” 这问题林紫苏倒是没想过,一时半会也没好的法子,兄妹两人又细细探讨了些细节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这才作罢。 晚上一回到了院子,林紫苏便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翻起了书,找出了那本幽梦杂记又翻了一遍。 外面二更鼓响起,林紫苏始觉困倦,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在窗口站了片刻。 窗外微风轻动,已然有了些凉气,她正准备吩咐门外的掠影去为自己备水洗澡,就见灯影下,突然多了一道狭长的身影。 林紫苏心下大惊,正要高声呼叫,转头看见的却是谢晞,那张俊脸上还有一道红印子,正是白日里受的伤。 看到谢晞脸上的伤痕,林紫苏先是莞尔一笑。 随即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无礼,又在这个时间里闯入自己的书房,顿时沉下了脸。 谢晞似乎没把自己脸上的伤放在心上,笑嘻嘻地坐在林紫苏方才坐过的书案前,手里正胡乱翻着那本幽梦杂记。他见林紫苏转过了头,笑道:“苏苏,本王可是没料到,你还看这等杂书。” 这个谢晞,怎地如此阴魂不散 林紫苏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夺过了书,低声喝道:“你怎么又到我家来了” “你是问,我如何进来的吗我到了你家府上,见你书房门开着,就自己走进来了。” 林紫苏心中疑惑,不是有掠影在门口守着吗为何自己没听到一丝动静 谢晞看出了她所想,笑着说道:“你那个叫掠影的丫头,武功倒是不错,可惜就是个死脑筋,本王不得已,就只得用非常手段了。” “你把她怎么样了”林紫苏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问道。 “蒙汗药” 谢晞坏笑道:“林大姑娘,要不你也试试” 见林紫苏要出门查看,谢晞起身拦住了她,说道:“你那几个丫头,不过是被我迷晕了,待会儿,往她们脸上浇碗冷水就会苏醒。” 听说掠影他们无碍,林紫苏稍稍放下了心。 她与谢晞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他来去如风,他要是想来自己这里,从来不是自己能挡得住的,当下淡淡说道:“王爷不请自来,又打晕我身边的下人,不知有何图谋” 谢晞笑了笑,说道:“白日里不是损坏了你的一个首饰吗自然是给你赔罪来了。” 五十七 闹鬼 提起了白日里的事,林紫苏顿时想了起来,这个谢晞还想暗算自己,多亏自己反应的快,这才平安无事。 林紫苏脸色转冷,问道:“王爷上次还说,请臣女帮忙,今日为何却要暗算臣女” 谢晞白日里的所作所为,只能说是鬼使神差,连他自己也不知当时为何会那样行事。 同样是求人,在林紫苏这里,与杨兴尧的细致入微相比,自己始终差了一大截。 想到这里,谢晞面有愧色,说道:“苏苏,白日里是本王的不是,不该戏弄于你,不过总算是善恶终有报,我也算是得了教训,你就瞧在我脸上受伤的份上,就莫要与我计较了。” 他说着,从怀里取了一支七宝玲珑郁金流苏步摇,递到林紫苏面前,说道:“白日里弄坏了你一件首饰,今日来不及去店里定做,刚从府里翻出了这件首饰,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林紫苏见这步摇做工精细,又镶嵌了各种珍珠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当下淡淡说道:“殿下这个礼物太过贵重,臣女可不敢收,还请殿下收回。” 没想到林紫苏的态度却是不假辞色,谢晞心中略有些发闷,自林紫苏离了银楼,他与杨兴尧商量了一些事情,就快马加鞭地赶回自己府里,将自己一直珍藏的这件首饰找了出来,巴巴地送了过来。 他收回了手,将那步摇按在了书案上,说道:“杨兴尧送你那么多的铺子和宅子,你自然看不上这件首饰了。” 这句话说的酸溜溜的,林紫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冷声说道:“殿下,你不必拿这话来恶心我。杨世子是光风霁月之人,向来对我以礼相待,你可莫要会错了意。再说,他的那些铺子和宅子,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收。” 谢晞脸上终于恢复了往常的笑,脸上闪过一些古怪的表情,说道:“我就知道,苏苏从来就不是贪心的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紫苏暗暗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杨兴尧那是系着家国兴亡,自己不得不救,又考虑着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实在不宜和他牵扯太多。 但这谢晞就不一样了,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况且他对自己殊无恭敬之意,他既是有求于已,那就决不能让他如意,怎么也得让他付出些代价方可。 想到这里,林紫苏脸上也是浮现出了笑容,说道:“王爷还真是看错人了。我记得殿下曾与臣女说过,杨世子身份特殊,不能与他太过亲近,臣女可一直铭记于心,因此,他的东西我不便收下。不过敦王殿下,你的东西我可没说不收。” 她说着,便拿起了书案上那支步摇,放在灯下打量了片刻,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星星点点的宝石闪出七彩的光芒。 林紫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步摇做工倒是不错,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吧。” 昏黄的烛光照在林紫苏的脸上,映出了眉目如画的外貌。见林紫苏的笑容里居然带出了些灿烂的味道,谢晞心情极为舒畅,说道:“听我乳娘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信物,我从五岁懂事起放到了现在,日后交你保管便是。” 前世里,林紫苏听说过谢晞的来历,知道他的母亲原是宫女,因皇帝在醉酒后临幸,怀上了谢晞,这才在后宫得了一个位子。 听谢晞说是他母亲的遗物,林紫苏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说道:“既是令堂的遗物,想来对你意义重大,还是由殿下留着做个念想吧。” 林紫苏说着,又将那步摇放回到了书案上。谢晞见林紫苏一脸局促,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个笨丫头,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母亲的身份,她老人家的身边,哪里能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林紫苏心中顿时一阵无力,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居然拿着自己的母亲来开玩笑,还说的有模有样。 谢晞扫视了她一眼,说道:“不过我也没骗你,我乳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也是全然信了,还贴身藏了数年。可后来才知道,那些说辞,不过是别人编好的谎话。” “皇宫里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有时候,还真不容易分的清楚。你以为贴身亲近的人,没准就是等着最后捅你一刀的那个人,你以为反目成仇的人,说不定却会在危急关头拉你一把。” 听到这里,林紫苏还以为谢晞是在说自己前一时的遭遇,不由得吓了一跳。但见谢晞目光散漫,并没有看她,才知道谢晞也不过是有感而发。 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还真如谢晞所言,自以为得偿所愿,最终却被自己的良人算计,当真是傻的可怜。 谢晞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却是带着些凄凉,他指着那步摇说道:“这物件我曾准备拿来送人的, 可惜唉,反正它对我也毫无意义了,你就留着吧,就当是我请你办事付的定金。” 说到办事,谢晞这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收了脸上的情绪,一脸严肃地说道:“苏苏,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若是一个人间歇性头痛,一旦发作,就会头痛不止,这种病症你可曾在书中见过” 林紫苏还沉浸在上一世的回忆当中,一时半会还未转变过来,听谢晞突然问起病症,愣了一下才道:“人的头脑之中,是最为复杂的所在,古往今来的医书当中,关于头痛病症的记载不下近百种,你说的如此笼统,我实在没法作答。只有见了病人发病时的情形,方能下定论。” 谢晞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此事就等我安排,不必急于一时。” 林紫苏见谢晞说的郑重,对这病人的身份颇为怀疑,方才谢晞可是连母亲都拿来说笑的,还有什么人值得谢晞如此重视 是皇帝吗林紫苏想起两个月前见到的那个皇帝脸色红润,中气十足,可不像是重病的样子。 谢晞说的人若是皇帝的话,那皇帝要么是突然生了急症,要么就是中了慢性毒药。 皇帝是九五至尊,关系着社稷安稳,不论是急症还是中毒,出在皇帝身上,这大衍都将会天下大乱。 算了,不猜了,就由着这个谢晞折腾去吧。 夜色阑珊,万籁俱寂,窗外不时的传来阵阵风过竹林的声响。窗外月色渐沉,书房内烛影闪动,林紫苏这才意识到,书案上的那支蜡烛似乎要燃烧殆尽,她抬眼看了下谢晞,就道:“这就要三更了,殿下,您该回去了。” 林紫苏的话音刚落,三更的鼓声就传了过来,谢晞的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落寞,声音蓦地里转柔,说道:“苏苏,今晚打扰你了,咱们卫王府的诗会上再见。” 谢晞没来由的客气,林紫苏有些不太适应,只淡淡说了一句:“殿下走好,恕臣女不能远送。” 林紫苏这句话说的寡淡无味,谢晞有些不太甘心。他本已然抬脚离去,忽地转过了身子,伸出手轻抚了林紫苏的脸颊,便将手收了回去,笑着说道:“苏苏,不知为何,本王竟舍不得走了。” 他的这一轻佻的举动,无疑是惹恼了林紫苏。林紫苏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失礼,伸手便追着谢晞的手掌拍了过去,斥道:“殿下,臣女一向对你客客气气,你若是觉得我是那轻浮的女子,一心想轻薄于我,那咱们的约定就此作罢。” 她这一掌拍过去,纯粹就是气上心头,随手施为,也没想过要打中谢晞。没想到谢晞却是不闪不避,啪的一声响,正打在谢晞的腰间,谢晞登时一声惨叫,弯下了腰,指着林紫苏痛苦说道:“苏苏,你怎么,下如此狠的手” 林紫苏没想到自己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抬起手看去,见手掌红了一大片,显然是方才自己用了不小的劲,自己的手尚且如此,更何况谢晞被打中的部位。 不过,就算全力施为,自己这一世没练过武艺,也不至于把谢晞打成这样吧 谢晞见她心中存疑,挣扎着直起身子,说道:“你还记得白日里你摔倒时身后的那两袋粮食吗当时我唯恐你受伤,就将那两袋粮食掷到了你身后,不想扭到了腰。方才你这一掌,可是正好打中我的痛处。” 听谢晞说是为了救护自己而受伤,林紫苏又有些内疚,说道:“抱歉,方才我一时没注意,这才失了轻重,你的伤不碍事吧” 见林紫苏脸上有了些关切,谢晞心满意足,立刻就换上了得意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苏苏,我和你胡说八道呢,你竟然也会信,区区那两袋粮食,怎么会伤到我就你这小手,给我挠痒痒还差不多,怎么可能打痛我” 林紫苏气的直跺脚,这个谢晞,嘴里就没几句实话,亏自己还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后悔,没想到又在戏耍自己 她正要开口斥责谢晞,话还没出口,谢晞已经是一溜烟的出了门,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自己就不该对他客气 林紫苏心里咒骂着,准备着收拾一下桌上的书册,就去沐浴休息,低下头,见到了躺在书案上的步摇,想起谢晞方才说起的身世,心底的恼恨减了一些,倒是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这一夜极是短暂,林紫苏子时睡下,不到卯时,就被外面的吵闹惊醒,只听自己的房外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昨晚真的是闹鬼了,当时我刚躺下,就看到了一个鬼影从我面前飘了过去,接着我就吓晕了过去。” “我也是哎,正在给姑娘熏衣服,眼前一阵黑,后面的事儿就不知道了,可这一大早的醒来,却睡在了床上,就和做梦一般。” “掠影,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可是醒的最早了,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掠影平日里沉默寡言,其他两名丫鬟也是司空见惯,见她一言不发,也不以为意。三人站在林紫苏的门口 ,敲了敲门,齐齐喊了一声:“大小姐” 琥珀和翡翠两名丫鬟这会儿还在提心吊胆,都没有发现,掠影的声音非常之低,几不可闻。 林紫苏叫了三人进屋,琥珀到了床前就问道:“大小姐,昨晚我们的房里闹鬼了,你这里如何” 林紫苏从床上坐了起来,琥珀忙送上去了一个迎枕放在林紫苏的身后。林紫苏斜靠在迎枕上,睡眼还有些朦胧,满脸尽是慵懒,说道:“我昨晚睡的早,出了什么事什么闹鬼啊,又没到中元节,哪里会有鬼” 琥珀和翡翠对望了一眼,虽然小姐如此说,但她们两个心中还是认定有鬼的事实。琥珀更是想,自己的大小姐是附体过来的,连缘觉寺的灵云大师都敬畏自家的小姐,妖魔鬼怪肯定也不太敢招惹自家的小姐;掠影有些功夫,过路的小鬼估计也怕恶人,只会欺负自己和翡翠这样的老实人了。 林紫苏又细问了几句,便伸直双臂,打了个哈欠,说道:“我这里无事,掠影留一下,你们两个忙去吧。” 掠影昨日中了谢晞的蒙汗药,最后还是林紫苏用了一碗凉水将她叫醒,她醒来之后,在林紫苏的吩咐下,将晕倒的琥珀和翡翠搬到了床上。 一夜里掠影都不曾安睡,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林紫苏虽未曾责怪,但自己是小姐身边的护卫,却被谢晞三番两次的趁虚而入,着实是丢脸。 此时屋里就剩下两人,掠影终究是心中羞愧,不敢看林紫苏的表情。 林紫苏见她面有愧色,叹了口气道:“日后若是再见了谢晞,不用拦他了。” 掠影却以为林紫苏是在责怪自己学艺不精,跪了下去低声说道:“大小姐,这次是奴婢大意了,若是他下次再来,奴婢定然不会让她骚扰于您。” 林紫苏摇头说道:“没这个必要,你拦的了他一时,拦不了他一世,他若是想来,就让他来便是。” 想来就来,小姐这是怎么想的掠影心中泛起了嘀咕,这么一个男人,夜间出入自己小姐的深闺,小姐还要由着他吗 掠影怔了一下,问道:“小姐,你对他真的有意思” 五十八 端阳 林紫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看我像是对他有意思吗” 她见掠影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王爷,既然咱们拦不住他,那不如趁着他来,为府里多要些好处。” 遣退了掠影,趁着晨间天凉,林紫苏又美美的睡了一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 没想到醒来时,大小姐院子里闹鬼一事,已然闹的府内人尽皆知了。 辰时过了大半,林紫苏方才到了毕氏的院子请安。 虽过了时间,没想到黄氏仍赖着不走,一直和毕氏东拉西扯,探问着京中有哪些与林防风年纪相仿的姑娘。 见了林紫苏,黄氏一脸的幸灾乐祸,冷笑道:“姑娘家家的,每日里也不安分,天天出去抛头露面,这下惹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林紫苏倒没想到,自己的二婶会在这里。自黄氏到了府上之后,可从来没把母亲放在眼里,今日里不知又想贪图什么,来母亲的院子肯定是不安好心,林紫苏牢记父亲前两日的教诲,没有理会黄氏,只是淡淡一笑。 毕氏的脸色却是忍不住冷了下来,说道:“弟妹,平日里你说些风凉话,我也由得你胡说。可大姐儿聪明乖巧,自小就只顾着读书,一年出府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哪里不安分了” 黄氏翻了个白眼,撇嘴说道:“女孩子又不去考状元做官,读书有什么用大嫂,你看看大姐儿,这几日也不说学些刺绣女红,不知跟着大哥儿在瞎鼓捣些什么东西。” 毕氏平日里极少过问自己儿女的私事,听黄氏说起,想起前两日林问荆似乎在自己耳边夸过林紫苏,就和声问道:“大姐儿,这几日和你哥哥在用什么功呢” 林紫苏轻笑了一声,说道:“就是觉着最近天气有些闷热,和哥哥新作了一件器具,供家中解暑之用。” 今年还未到五月,天气已然大热,这几日每日里都是晴空万里,一到午间,屋里闷的如蒸笼一般。 毕氏还在为家中藏冰发愁,偏偏又没多余的钱去市面上去买,听林紫苏说有解暑的器具,顿时眼前一亮,笑道:“那敢情好,我还正愁着冰块不够用呢。” 黄氏见毕氏和林紫苏言谈甚欢,自己闹了老大一个没趣,也不与毕氏客套,站起身子直接就出了房门。 没了黄氏在场,毕氏这才问道:“大姐儿,听说昨晚你院子里闹鬼院子中的人都没什么事吧” 林紫苏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下面的两个丫鬟,这两日忙前忙后,中了暑气有些困顿,比往日里睡的早了些,就生了闹鬼的想法。” 毕氏也是笑道:“我就说,你那宅院可是有缘觉寺灵云大师符文加持的,就算是咱府上闹鬼,也不会闹在你的院子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毕氏随口一句话,林紫苏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与毕氏闲聊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院中,林紫苏直奔自己的屋后,细细搜寻之下,果然见后墙的正中间贴着一张符箓。 林紫苏看过不少相关的书册,各种符箓的图案也不陌生,却从未见过这符箓上的图案。 想起毕氏说是专门找灵云大师求来的,心下不由一惊,那个和尚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在自己的院子中贴上这样的符箓,到底有何用意 仔细辨认一会儿,林紫苏却有些哭笑不得,这符箓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平安去灾符,还给贴倒了,乍看之下,她才没有认出。 林紫苏的屋子后面是一片竹林,平日里不会有人到此,因此更无人会注意这里的符箓。 想来那贴符箓之人也甚是粗心,一张纸贴的皱皱巴巴,看着甚是碍眼,林紫苏想了想,用力将那符箓的褶子抚平。 一旦认出了符文的含义,林紫苏心下一阵轻松。 不论这符文是何人所为,终归是盼着自己平安,就算有附体一事,想的也是祛灾辟邪,希望自己无灾无难。 家人如此看重自己,那自己也得为家中做点什么,林紫苏心中忽地豪气万丈。 谢晞,你就等着破财吧 巧的是,林紫苏刚刚下了决定,中午时就有人送了银子过来。 林紫苏听翡翠通报说是,一名妇人因自己救好了她的病症,专门到府上叩谢大恩, 林紫苏挺听的是一头雾水,到了前面的花厅,才认出了来人,竟是兴和银楼的那个管事。 那管事本还是坐在下首和毕氏闲聊,见了林紫苏这个新东家,忙跪了下去叩首行礼,说道:“小的家里人缠绕病榻多年,多亏姑娘的神药,这才转危为安,姑娘就是小的再生父母” 林紫苏心中笃定,管事的几句话应是杨兴尧所教,她不知道杨兴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唯诺以应。 不等林紫苏客套,那管事就捧出了几张银票,说道:“姑娘救命之恩,小的无以为报,这里有四千五百两银子,算是小的付的诊金,请姑娘莫要嫌弃。” 这下不仅林紫苏惊讶,连毕氏都有些吃惊,毕氏万万没想到,这凭空掉出来这么大的一笔钱。毕氏张大了嘴,将眼光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杨兴尧所说的两家铺子的收益,没想到他竟找了这样一个由头,看样子是期望着自己收下银子,遂痛痛快快的接过了银票,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劳烦小娘子破费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姑娘医术高超,药到病除,这点诊费一点不过分。” 管事说着,又朝毕氏笑道:“夫人教导的好,贵府的小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医术,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待那管事起身告辞,毕氏牵过林紫苏的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笑逐颜开的说道:“咱们家的大姐儿可真不简单,这样的年纪就能给人看病了。” 林紫苏谦虚了几句,将银票递给了毕氏,说道:“母亲,咱家里正是用钱的当口,这钱由您来用吧。” 毕氏也不推辞,郑重的将银票收了起来,笑着说道:“这钱来的正好,我家的大姐儿马上就要长大了,也该置办嫁妆了,我先替你收着,有了这些钱,以后嫁到了婆家腰板才硬朗。” 母女两人说笑着,一起去用了饭。夏日的正午骄阳似火,吃过饭,林紫苏热的满头大汗,毕氏极是怜惜,让人从地窖里取了冰,给林紫苏备了一个冰盆。 因着天气炎热,余下的几日里,林紫苏做起了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每日里闷在书房里,研究那七轮扇扇叶能用的材质,以及哥哥那个机括的原理。 偶尔兴起,想起了端午诗会,就试着练一下字画,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转眼间就到了端午节,说来也怪,连着十几日都是晴天,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旧语有云,端阳无雨,丰衣足食,端阳有雨,鬼旺人灾。 卫王府今年的诗会仍是由卫王世子谢晏主持,他连着主持了五年的诗会,这是头一次遇到了大雨,眼见着精心布置的诗会场上稀稀拉拉的宾客,心中颇为不痛快。 按惯例,藩王成年之后都会离开京师前往封地之国,但会留下同辈里关系最近的一个藩王在京师,在必要时替代皇帝祭祀c出席各种典礼,在皇帝出京时留守监国,谓之守城王。 卫王谢善信是正兴帝谢善渊的亲弟弟,正是这一代的守城王。 往年里卫王府的诗会都是人满为患,今日里却因这大雨,推迟了将近半个时辰,眼见着巳时将尽,邀请的宾客来的还不到六成。 “齐驸马可曾到了”谢晏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他身旁的一个小太监低声应道:“公主府的人刚捎过来信,说是这会儿雨势太大,驸马怜惜大公主身子弱,还在府上等着雨停呢。” 听长随提到了南康长公主,谢晏冷笑了一声,低声自言了一句:“我这个堂妹还真是好命” 他接着便从座上站了起来,朗声道:“各位贵客前来捧场,实在是不胜感激。原想着与各位到湖心畅玩,不想遭逢这大雨。不过好在此处景致不错,咱们赏雨论诗,亦是人生快事。” 众人的所在是湖心的一个水阁,水阁外则是一片荷塘,此时大雨倾泻而下,雨打荷叶,发出清脆的敲击之声,盖过了谢晏的声音。 谢晏话音落下,应者寥寥,不由有些气馁。隔着雨幕,他看到自己的世子妃骆樱,正在不远处的另一处水阁里招呼着女客,他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吩咐小太监道:“去同世子妃说一声,咱们这边已然开始了。” 小太监撑开了伞,沿着池塘里的曲廊一路小跑,到了对面的水阁里,将谢晏的话转达给了骆樱。 骆樱点了点头,站在水阁正中的书案前,说道:“各位妹妹,今日里骤雨荷叶,倒是颇有诗意,哪位妹妹愿意先拔头筹,请上来一试。” 水阁里人数稀稀拉拉的,骆玥正与林紫苏c梁婉怡坐在一起,听自己的大姐这样说,当即站起了身,兴冲冲地说道:“我来大姐,我先来” 骆樱无奈地笑道:“阿玥,你肚子里的墨水还没酒水多,就莫要来献丑了。” 骆玥朝骆樱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抛砖引玉不行嘛。” “行行行,待会儿你出丑,可别说大姐没有护着你”,骆樱一脸宠溺的说道,接着便让出了书案前的位置。 骆玥提笔就写,刷刷几笔,便一挥而就,得意地说道:“难得我今日文思泉涌,定会教你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旁的侍女拿起宣纸,抑扬顿挫地念起骆玥新写的诗:“雨过荷衣湿 ,风送柳丝凉。一片天青色,蛙声入画廊。” 话音刚落,梁婉怡就笑着说道:“阿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最近可是大有长进。” 骆玥傲然的抬起下巴,说道:“那是自然,我最近可是很用功的,连我们府上的关大家都夸我进步神速呢” 一旁的另外一个姑娘笑问道:“阿玥,今日可是不曾有蛙声,你诗中的蛙声从何而来” 骆玥道:“岂不闻青草塘边处处蛙但凡有池塘之处,必有蛙鸣,这会儿没蛙声,那定是被我们吓跑了。” 方才有几位姑娘还担心着自己水平不行,心中踌躇,不知今日该不该一显身手。 有了骆玥的这一首诗,其他姑娘疑虑尽去,便要摩拳擦掌,一显才华。 姑娘们一个个地作诗,梁婉怡看的是心痒难搔,她见林紫苏无意显露才华,就独自去了书案前,挥毫写下了一首七律。 梁婉怡一手行书写的潇洒俊逸,最后一个字刚落笔,旁边的一个姑娘就脆声赞了一句,“梁二姑娘好漂亮的字” 接着侍女便将梁婉怡的诗读了出来。 “西风吹水出芙蓉,十丈红妆点碧峰。不是幽香能解俗,却因盛暑欲成慵。露擎仙掌朝餐月,波动龙须夕啸松。好景良宵应未负,莫辞频醉玉泉浓。” 这首诗豪迈直白,水阁里诸女都是一片叫好声,声音隐约传入到了隔岸的水阁当中。 水阁外的雨已然停息,池塘上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一直静静坐着的章雨桐站起了身,笑着说道:“梁姐姐这首诗写的当真是气度不凡,小妹不才,且做一首和诗与姐姐唱酬。” 章雨桐立在案前思索了片刻,提笔写了起来。 梁婉怡本还在一旁招呼着林紫苏来赏鉴自己的这首诗,见章雨桐一手簪花小楷清丽秀气,心中也是暗暗佩服。 不多时章雨桐诗成,一旁的侍女也是照例当众念了出来。 “水国风回玉露凉,翠鬟相映晓妆光。轻盈欲向花前舞,零乱偏疑叶底香。天上玉杯沾醉态,人前罗袜惹诗狂。一樽浊酒何人醉,且酌且歌倚晚塘。” 章雨桐虽说是与梁婉怡相和,但明眼人都看了出来,这是暗暗起了比较的心思。 与梁婉怡的诗相比,章雨桐这首诗不减豪放,却又入了些含蓄的婉约,杂糅起来正相得益彰。 梁婉怡丝毫未觉敌意,笑道:“章姑娘这首诗当真不错,比我那首可是要好上太多啦。” 梁婉怡和章雨桐的诗一出,有些原本还想试试的姑娘顿时偃旗息鼓。 见无人再到案前,骆樱笑道:“既是没有新的诗作,我便把这些诗送到世子那里。听说齐驸马今日也会到席,待会儿听听他的品评。” 骆樱话音刚落,一道身影站了出来,说道:“世子妃,可否容我一试” 五十九 算计 说话的人是秦雅君。 因骆休和林远志打过招呼,林紫苏今日带了秦雅君和林紫珠一道前来,林紫珠是个腼腆的性子,与旁人见了礼,就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 秦雅君则是毫不怯场,就相当热络的和各家姑娘聊在一起。 自她随着林紫苏到了诗会后,骆潇的眼神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对于骆潇的频频示好,秦雅君只做视而不见。 秦雅君显然是做好了算计,她自己所知的是关于卫王妃骆樱的秘密,往日没机会得见骆樱,才另寻了他法,今日既见着了正主儿,又何必再去理会这个不中用的骆府二小姐 书上那几句话,虽然说的没头没尾,然而可是事关骆樱的生死。秦雅君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先与骆樱打个照面,待会儿再和骆樱套个近乎,当面将她的秘密捅出来,不怕她不帮自己的忙。 见骆樱允了自己,秦雅君缓步上前,先是朝骆樱和众人施了礼,运笔写了起来。 秦雅君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自己选的这首摸鱼儿端午远眺既合了今日的端午节气,又合了外面的天气,可谓是非常应景。 她方才听了众女写的诗词,自觉没有人会比自己写的更好。 再说,纳兰容若可是自己的男神,他写出来的词,岂是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能比的 有了这首词,不信二皇子谢曜注意不到自己 如她所料,她的词一经念出,水阁里的这群少女立时轰动了起来,拿着那首词争相传阅。 一位蓝衣少女拿到了那首词,立即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 这少女读的声情并茂,好几个少女趁着她读的时候凑在她身旁,另外一群少女们则是正坐旁听,一时间水阁里莺莺燕燕,压过了瓦当滴水的声音。 “这首词不错,不知出于哪位才女之手” 那少女话音刚落,水阁外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为首的是一名少年,修眉薄唇,脸上带着淡漠的笑。 骆樱见了来人,忙向前施礼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其他姑娘听说是三皇子谢晖到来,忙俯身行礼,谢晖兴致缺缺,说了声“免礼”之后,就对着身边的谢晏说道:“彦清,今日府上倒是来了不少贵客,不知方才这一首词是哪位贵客所写” “彦清”正是谢晏的表字,他听谢晖说起自己,忙将骆樱唤到了近前,问道:“方才哪首词是出自哪位小姐的手笔” 那名蓝衣少女还捧着秦雅君的那首词,见骆樱和一众姑娘的眼光都望向了秦雅君,忙将词放在书案上,也是将目光望向了秦雅君,慌忙摇手说道:“这首词不是我写的,是那位秦姑娘所写。” 秦雅君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三皇子谢晖,虽有些不情愿,然而三皇子在此,也不敢造次,只得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出来,走到谢晖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说道:“见过三皇子殿下,见过世子。” 谢晖稍微打量了一下秦雅君,就命秦雅君起身,脸上仍平淡似水。 谢晏朝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忙从桌子上取了那首词过来,递到了谢晖手中。 谢晖见纸上的字并没有什么特色,只能勉强算是工整,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往下看去,眉头却是越来越舒展,到最后竟带了些笑意。 他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瞥了秦雅君一眼,叹道:“深厚郁勃,沉致幽婉,果然不错。” 秦雅君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谢晖对这首词是如此态度,她身子绷的笔直,如同池塘里的一朵新荷,低垂着螓首答了一句道:“谢三皇子殿下夸奖。” 谢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递还给身边的太监,转身就走出了水阁。 谢晏紧跟在谢晖身边,就听谢晖边走边道:“听说是江南那边发大水了,二哥在协助父王处理朝政,今日的诗会他不便过来,就遣了我过来。那边都到了哪些人齐驸马到了么章七公子来了么” 秦雅君低头想着心事,浑没主意谢晖的离去,很显然,今日之事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来京之前,她已然听说,未来的二皇子妃方清颜殇折,皇帝正在为二皇子另备正妃人选。 在她原本的计划当中,搭上林家这条关系,到骆家找到那个算命先生,再得了谢曜赏识,随后给自己安上一个“天生凤命”的身份,那么,谢曜不可能不会关注到自己,有了这一切,到时候,自己成为太子妃就顺利成章。 然而计划的第一步就告吹了,骆府上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她这才迫不及待地想遇到谢曜,给自己的计划做一些补救。 她 今日来参加诗会有两个目的,一是凭着骆樱搭上骆家的关系,再就是在诗会上大放异彩,用自己的诗作来打动谢曜。 书上记载“谢曜精书法c工绘画c通音律,好诗文”,她精心选了自己最拿手的词,也选好了最合适的时机,满心以为,以谢曜的喜好,定然能吸引谢曜的注意。 没想到,一向喜好诗文的二皇子谢曜没有过来,来的却是三皇子谢晖。 为什么为什么 秦雅君的心中有一头猛兽一直在咆哮着,自己如此完美的计划,为何会又一次落空。 骆家的那个算命先生,还有这个爱好舞文弄墨的二皇子,书上明明记载的清清楚楚。然而,到了骆家却没有遇到什么算命先生,今日这诗会,二皇子谢曜也并没有参与。 到底哪里错了,是书上记错了,还是她来错了地方 望着水阁外阴沉沉的天空,秦雅君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前途,未必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利。 六十 意外 秦雅君沉思时,骆樱招呼着两个侍女收拾了一下诗作,说道:“方才听说齐驸马到了,这便将各位的诗作送过去,请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品评一二。” 众女闻言均是大喜,齐驸马齐源是大衍有名的珠玉公子,而章七公子章元麟是章家长房嫡系,自小便有神童的美誉。 只消得了这两人的青眼,那自然在京中贵圈中名气大增。 林紫苏自知才华有限,是以拒了梁婉怡的撺掇,此时到了品评诗词的时间,那也与自己无关,当下就站起身,欲往水阁外走去。 梁婉怡伸手就拉住了林紫苏的袖子,笑道:“苏苏,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就不能陪着我一起去见见齐驸马” 林紫苏轻声笑道:“怡姐姐,我还小着呢,对公子哥儿们可没兴趣。你们喜欢看珠玉公子,我喜欢的呀,是此处的荷塘。” 在一旁的骆玥听到林紫苏这句话,顿起知音之感,忙不迭地点头说道:“苏苏,你说的太对了,珠玉公子有什么好看的,哪有卫王府里的荷塘好看” 梁婉怡心下好奇,她认识骆玥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往听到珠玉公子都是两眼放光,没想到,自从上次在南康大公主的诗会之后,骆玥居然改了性子。 她颇为无奈的看着两个小丫头,说道:“好吧,就听你们的,我就舍命陪君子一次,珠玉公子哼哼,哪有我的两位妹妹重要。” 骆玥一脸心满意足,挽起梁婉怡的手臂站了起来,又拉起林紫苏的手腕,笑道:“怡姐姐,你说的对,我们两个才重要。” 她说完向骆樱和骆潇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两人出了水阁,沿着曲径朝池塘深处走去。 走出了几步,骆玥才发现身后还跟了一人,却是林紫苏的堂妹林紫珠。 骆玥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朝林紫苏低声道:“苏苏,你比我还小呢,当家里的长姐累不累” 林紫苏笑道:“什么长姐,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像我每日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哪里有我这样的长姐呀。” 她说着招呼林紫珠走到身边,又同骆玥道:“我这个长姐当的极是不够格,以后我的这个妹妹,你们须得多替我照看着才好。” 骆玥只注意到了她说的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满脸羡慕道:“还是你在家舒服,我们家就是穷讲究,每日里都要恭送我祖父上朝,天不亮就起,可怜呐可怜。” 四人边走边说,行至一处亲水台时,竟见离栏杆不远的莲叶丛中,竟有一个粉色花苞钻了出来。 骆玥最先看到,当即指着那花苞喜道:“端午节就见了荷花,我姐姐府里的荷塘当真是奇妙” 荷花又名芙蕖,向来是过了六月开放,四人均是没想到,竟在五月初见到了荷花。 虽是一小小的苞蕾,也给了四女足够的惊喜。骆玥当即跳上了护栏上,说道:“这花开的如此之早,定是有玄机,且待我折下来瞧瞧。” 林紫苏指着身后的房舍说道:“此处紧挨着这几间房,想来是房里排了一些暖气,这才催生了花期。” 林紫苏此言一出,骆玥顿时没了兴致,从护栏上跳了下来,说道:“苏苏,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我本来还想着摘下来看看呢,你这一说,倒觉得有些寻常了。” 梁婉怡却是笑了起来,说道:“阿玥,你若是嫌弃,那便由我做这个“探花郎”就是”她趁骆玥跳下来的功夫跃上了护栏,手臂一伸,正好就够住了那朵花苞。 骆玥这下便是不依了,笑闹道:“怡姐姐,哪有你这样的,这花可是我先看到的。” 她说着便要上前去拉扯梁婉怡,梁婉怡咯咯笑道:“阿月,你没听说过吗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她说着就把那花苞折了下来,蘸了些池水,朝骆玥身上甩了过去。 因四女站的近,这水不仅甩了骆玥一脸,林家姐妹也遭了殃,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 骆玥当即跳了起来,抹了一把脸,说道:“好哇,怡姐姐,你竟然敢以大欺小。我可是我们府里有名的小霸王,就让你见识一下我骆玥的厉害。” 见骆玥作势就要上前,梁婉怡忙躲在了林紫苏的身后,嬉笑道:“苏苏救我” 骆玥笑着扑了上去,没想到梁婉怡一个闪身,将林紫苏推了出去,骆玥顿时扑到了林紫苏的怀中。 这一下扑空,骆玥犹不甘心,错开步子,又要去扯梁婉怡的袖子,林紫苏环住她的胳膊,轻声说道:“阿玥,咱们且消停一下,那边有人在看咱们。” 骆玥笑道:“苏苏,你还说你当不了长姐,年纪比我还小呢,怎么就跟我大姐一样,处处都要 拦着我。苏苏你放心,这是我大姐的府上,不会遇到那些不关紧的人的。” 她说着,就从林紫苏的怀里挣脱出来,还要再和梁婉怡嬉闹,无意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见亲水台上多了一个人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骆玥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忙肃容正衣,遥遥地向那人施了一礼,说道:“见过卫王殿下。” 因有着骆樱的关系在,骆潇和骆玥姐妹俩倒是来过卫王府几次。身为晚辈,来卫王府做客自然要拜会府上的长辈,但见过卫王的机会寥寥。 骆家姐妹两人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卫王府,本来还想上门拜会,骆樱当即就拒绝了。 听骆樱的意思是,卫王正在做一门极其重要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打扰。 不想,却在这池塘边上见到了卫王。 另外三女听说站在不远处的那中年人是卫王,也都是纷纷行礼。 卫王道:“哈,你们几个小姑娘,是来参加诗会的吗哈,那想来都是有些才学的,来来,谁与我坐而论道” 林紫苏对卫王并没有任何印象,此刻见那卫王肥肥胖胖,一身玄色道袍,却是满脸红光,指着旁边的房舍笑道:“此处便是本仙的洞府,各位可有兴趣进去坐坐” 卫王说着,却是把赤红的双眼盯在了个子最小的林紫珠身上,上前走了几步,对林紫珠说道:“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快与本仙说说” 林紫珠不敢应声,后退了两步。 林紫苏拦在林紫珠身前,朝卫王施了一礼,浅笑着说道:“舍妹年纪幼小,不懂礼数,请王爷莫怪。” 卫王的目光又转到了林紫苏身上,盯了几瞬,咧嘴笑道:“本仙可是得道之人,怎们会怪罪你们这些小丫头” 六十一 忤逆 林紫苏觉得卫王这眼光怪异之极,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眼光,低声说道:“王爷宽宏大量,臣女们谢过王爷。既然王爷是在修仙问道,我们几个就不打扰了。” 卫王一言不发,目光不住地在四女的脸上扫视着,如同店里的顾客在挑选货物,四女皆是被这眼神看的心惊肉跳。 梁婉怡直起身子,说道:“王爷日理万机,阿玥,苏苏,咱们这便走吧。” 四女皆是转头欲走,卫王却是抢上前去,正好拦在了四女的前方。他身子肥胖,站在曲径上,便占了一大半的位置,这一下,四女是无论如何也没法过去了。 卫王将身上的道袍舒展开来,广袖宽摆随风猎猎而动。本该是飘然出尘的装扮,在卫王身上,却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 卫王满脸亢奋,说道:“既然到了本王的府上,总得给本王留下些见面礼,才能走。” 林紫苏回想着前世里,自己在谢曜那里听到的关于卫王的只言片语。正思索着应对之法,却听骆樱急切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三妹妹我可是跟你交代过,不要随意瞎逛,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骆樱一路小跑,到得近前向卫王施了一礼,又说道:“父王,都是儿媳的不是,没有约束好客人,这才惊扰了您的仙修。她们几个年纪还小,请父王莫要放在心上。” 卫王显然对骆樱的到来极为不满,他忽然一脸狰狞,咬牙切齿道:“老大媳妇儿,平日里也没见你如此孝顺父王,怎么见她们离我近了一点,就巴巴的过来,我有这么可怕吗” 骆樱见卫王发怒,忙跪倒在地,说道:“父王说笑了,儿媳没有此意,儿媳万万不敢。” 卫王突然又是一阵怪笑,说道:“你不敢你连本王都敢忤逆,有什么不敢的” 百善孝为先,大衍朝自然也不例外。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听卫王直陈骆樱不孝,四女均是一脸愕然。 卫王却是不再多言,他没让骆潇起身,收了袍袖转身就走。 骆樱见他竟然是要去水阁的方向,顾不得理会四女,起身跟在了卫王的身后,说道:“父王,那边诗会人多嘴杂,儿媳怕冲撞了您的仙体,要不,儿媳让人带您回三清院休息” 卫王毫不理会骆樱所言,径自朝那边的水阁走去。他走了几步,忽而又改成了小跑,气息鼓荡,将道袍撑了起来,宛如一只巨大的皮球沿着曲径往前滚着。 林紫苏见卫王走远,忍不住舒了口气,这个卫王说不出的古怪,让几个人都是心有余悸。 梁婉怡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低声道:“这个卫王殿下,他的眼神好生古怪,仿佛是要吃人一般。” 林紫珠方才一直被卫王盯着,心内惊恐,听到梁婉怡的话,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林紫苏察觉出妹妹的异样,低头安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却见亲水台的下方,泛出了一股红褐色的水,这是丹砂的颜色。 本草经有云,丹砂硝石杂混,可制仙丹,养精神c安魂魄,镇静安神,服之延年。 林紫苏对这个颜色再熟悉不过,她抬头看了看亲水台旁边的这间房子。 一间五架的房子,在这个鳞次栉比的卫王府里,看着毫不起眼。林紫苏上前贴着房子的后墙,深嗅了一口气,心下顿时了然。 没错,是硝石的味道。 原来,堂堂的卫王殿下在自己府中炼丹,难怪称此处是洞府,想来是在此炼丹修道。 想起卫王方才一脸亢奋的神情,林紫苏恍然大悟,卫王那脸色,定是服了五石散c五行散之类的药物。 医书上讲,五石散燥热绘烈,服后需及时行散,散去周身药效,卫王这打扮,倒是与行散无异。 但愿卫王方才只是因服了药,这才生出那样的眼神,要不然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骆玥以前见过几次卫王,印象里他看自己的眼神一向都是古里古怪,看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 但方才卫王当众指斥自己的大姐不孝,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过。 她挂念着大姐,朝水阁的方向跑了过去。 水阁里静寂一片,卫王已经不见踪影,众女皆是在地上跪着,只有骆樱如虚脱一般,神色委顿,若不是有跪在一旁的骆潇扶着,怕是已然晕倒在地。骆玥见大姐神色狼狈,忙上前扶起了骆樱。 骆樱起身后,诸女三三两两地站起了身子。回想起卫王怒斥骆樱的一幕,皆是神色尴尬,这可是卫王府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局外人听到了,算是怎么一回事 人群当中,秦雅君却是一脸轻松。关于骆潇,书中有过只言片语的记载,这 位由皇帝赐婚的卫王府世子妃,一直都被卫王世子厌弃。 在新帝登基后,随着卫王就藩,到了卫王封地便被软禁了起来,直至暴卒身亡。 如今来看,怕是这位世子妃在卫王府里也毫无地位可言。 看来,一切都还是按书中的走向来,只不过,部分细节有所偏差而已。 只要骆樱听了自己的话,那自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日后不怕她不听自己的吩咐。 秦雅君因未见到二皇子而悬起的一颗心,瞬间轻松了下来,她觉得,这时候该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了。 她走到骆樱面前,一脸关切地问道:“世子妃,你没事儿吧” 骆樱悲戚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看秦雅君,只是揽起了骆玥的身子,低声说道:“三妹,今日的诗会差不多了,待中午用过了午宴,你就和你二姐一道回去。” 骆玥一脸倔强说道:“大姐,我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骆樱有些怜惜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朝骆潇说道:“二妹,三妹自小性子倔强,你多劝劝她,我这里待会儿还要招待客人,怕是顾不上你们两个。” 她说着,松开了骆玥的身子,脸上又换成了温婉大方的笑,朝着众人说道:“方才是府上的一些杂事,教各位见笑了。世子那边还等着咱们呢,请各位随我一道过去吧。” 六十二 品评 众女再没有了一开始的雀跃,皆是怀着忐忑之心,随着骆樱朝水阁外走去。 诗文品评是在一处古色古香的院内进行,众女过去时,品评已进行了一大半。 因众男子齐聚在花厅中,骆樱就带着一众少女去了西厢房,少女们方才坐下,就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诗品有言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我等雪月风花,胜在借景抒情,若是处处用典,反显的晦涩难懂了。” “章七公子高见,在下受教了。”一位公子喜不自胜的应道。 花厅里响过一阵声音,紧接着谢晏的声音清晰地从花厅那边传了过来。 只听他说道:“方才见各位诗文,也算是各抒胸臆,章七公子一一品评,想来在座各位都受益匪浅。各位公子的诗作今日便告一段落,咱们且看看诸位才女大作。” 谢晏子声音方歇,齐源的声音传了出来:“今日见了一首佳作,甚是惊艳,各位且听我一读。” “涨痕添c半篙柔绿,蒲梢荇叶无数。台榭空蒙烟柳暗,白鸟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c画船萧鼓中流住。呕哑柔橹,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雨。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泪,也似汨罗投赋。愁难谱,只彩线c香菰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 齐源气息中正平和,声如磬玉,一首词读下来,竟给人以珠滚玉盘之感。 啪啪啪的一阵掌声响过,方才那被称作章七公子的声音又道:“齐兄声如黄钟大吕,诵读此词,倒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首词写的甚好,本来还有好几个人喝彩,然而章七公子此话一出,接着便有几位公子发声附和。 却听齐源道:“仲祥兄言重了,各位言重了,此词借端午感怀,细腻哀怨,寓情于景,实数难得。” “仲祥”是章七公子的字,章元麟的大名早流传开来,况且他与齐源关系甚好,因此众人到不觉得有什么。 西厢房的秦雅君本还在暗骂这章七公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听到这“仲祥”两个字却是一楞,随即就有些错愕。 章仲祥章元麟 这个章元麟,因与谢曜兴趣相投,在新帝即位后,借着章家的庇护,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山南布政使的位置。 朝野上下,都把他视作是章家未来的希望,然而在数年后北代大兵压境时,章元麟却将山南险要之处尽数献与了北代,以致于北代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山南全省。 若只是如此,那他也不过是戏文中的一个白面奸臣而已。 最让后人乐道的是,章元麟在南康城任官时,看上了一位出身于教坊司的梁姓青楼女子。 为了这女子,章元麟不惜抛弃了家中妻妾,更不顾家中名望,将那青楼女子娶到了家中做了正妻,以致于之后新朝皇帝封赏功臣时,单独将这章元麟列了出来,这才避免了他人尴尬。 这位章梁氏,却在章元麟接受新朝封赏之日投湖自尽,从此章元麟再无续娶,直至终老。 讽刺的是,在改朝换代后,章元麟对前朝的背叛无伤大雅,而所谓的爱情却得到了文人们的交口传颂。 章元麟与他那位夫人一波三折的经历,在章元麟去世之后被写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话本。 秦雅君听到过无数个关于章元麟的才子佳人故事,是以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极是好奇,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章元麟到底如何。 她心绪起伏,就没再注意齐源对着自己的词又说了什么。 回过神时,齐源已然又品评了几首姑娘们写的诗句,章七公子在一旁作为补充,两人妙语如珠,声音不住地从花厅传入到西厢房之内,少女们皆是听的意动,渐渐忘记了方才水阁中的尴尬。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齐源将诗句一一品评完毕,说道:“彦清,仲祥,我这里无甚可说的了,不知二位可还有要说的吗” 谢晏笑道:“我是什么水平,想必大家也都知晓,平日里附庸风雅还可,评诗论画那是万万不敢。” 几个人又互相谦虚了几句,公推出今日诗会的胜作,秦雅君所做的摸鱼儿端午远眺当之无愧的成了今日的最佳之作。 姑娘们这边顿时起了哄,纷纷向秦雅君祝贺,连带着林紫苏也得了好几个人的恭喜。 秦雅君与各位姑娘一一道谢,然而笑容却极是勉强。 今日之行,自然是为了得谢曜的青眼。谢曜并未到此,哪怕这首词在诗会上崭露头角,那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 自己家在京中无权无势,恐怕过不了几日,就没人会记得自己。 那边侍女们已经开始引着各家的姑娘去用午宴,秦雅君犹不甘心,一直朝骆樱那边看去。 骆潇一直守在骆樱身边,她想和骆樱详谈几句,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骆樱此时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两个妹妹身上,根本没有余力去管诗会上的事,她见骆玥神色如常,正和梁婉怡讨论着方才的诗词,心下稍松。 她走到骆玥的近前,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阿玥,那边的午宴就要开始了,姐姐这里还有些事要照看,你先带着你的朋友们一齐过去吧,有你二姐在这里陪我就好。” 骆玥乖巧地点了点头,招呼着身边的几位好友起身出了水阁。 林紫苏走到门口,才惊觉秦雅君没有跟上来,回头见秦雅君还在位子上坐着,随口朝她说了一句:“表姐,咱们还是去午宴那里吧。” 秦雅君心中有些不甘,却又不得不认清现实,今日这一行,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犹豫着站起了身,正欲随着林紫苏一道离去,谢晏身边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上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那太监绕过了人群中的骆玥,也没给骆潇这个主母行礼,径自走到秦雅君面前,一脸佞笑着说道:“秦姑娘,三皇子对你的那首词甚是喜欢,想请你过去一叙。这会儿,三皇子就在那边的大厅里等着呢,您这便随咱家一道过去吧。” 六十三 攀附 三皇子谢晖要见自己 秦雅君心头一阵迷惑,据书上所述,这位三皇子心机深沉,感情冷淡,可不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 况且方才他见了自己写的那些词,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致,为何这会儿要单独召见自己 秦雅君抬起了脸,就见那太监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了不起的宝贝。 她在心中急速的盘算着,想起书中的那些记载。 二皇子谢曜继位后改元天道,在位五年,官员贪腐横行,加上国内天灾不断,以致于关中匪乱一发不可收拾。 谢晖联合威远侯起兵逼宫,围困紫禁城三日,却没想到,一向吊儿郎当的守城王谢晞,竟鼓动了金吾卫顽强死守。其后谢晖得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投诚,这才攻破皇宫。 逼谢曜自杀后,谢晖改元熙穆,是为熙穆帝。 谢晖在位十三年,乌普族所立的北代国兴起,不住地蚕食大衍。而大衍在内忧外患之下,被关中匪军攻破京城,随即大衍灭亡,谢晖这个熙穆帝,成了大衍的亡国之君。 据书上记载,谢晖在临死之前,先是逼死了自己的皇后郑氏,又将子孙屠戮殆尽,这才自刎而死。 自己之所以选择谢曜,除了谢曜好文,容易得其好感之外,自然也有性格方面的考量,谢晖此人心狠手辣,又敏感多疑,实在不是善与之辈。 上天让自己到这里来,可不是陪着他们一起亡国的。 但现实情况也需要考虑,谢曜日后是要身登大宝,就算自己私下里遇到了谢曜,得了谢曜的认可,若是不能借着骆家寻到那个算命先生,那自己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未来的太子妃自然要千挑万选,就算是参加选妃,自己可是毫无机会。 而谢晖这边则不然,谢晖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三皇子,直到谢曜登基前,官员们提到最多的备选,也是皇后的嫡子八皇子谢晫。 做三皇子妃的难度,自然要比做太子妃的难度小的多。大衍一朝,皇家纳妃并不太在意身份,只要自己得了谢晖的欢心,皇帝也不会阻挠太多。 况且,眼前就是一个明明白白的机会。秦雅君在瞬间就做下了决定,她决定要去赌一把。 不错,既然遇不到谢曜,那攀附上谢晖也是不错 秦雅君随着那太监一路走着,心中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和谢晖答对。 太监带着秦雅君到了大厅,大厅内只有谢晖和谢晏二人,待秦雅君朝二人行过了礼,谢晖依旧是一脸冷淡,不过是稍微带了些笑意,说道:“秦姑娘,这里没有外人,请坐下说话。” 见秦雅君没有动静,谢晏也是笑道:“秦姑娘,三皇子殿下一向随和,请随便坐吧。” 秦雅君不知谢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勉强的坐了下去,谢晖仔细打量了秦雅君片刻,见秦雅君一直在低着头,就朝谢晏使了个眼色,谢晏立即会意,又说道:“秦姑娘不必紧张,三皇子叫姑娘过来,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见姑娘才情不错,这才起了怜才的心思。” 自己的那首词没有等到谢曜,却是吸引到了谢晖 秦雅君心中闪过一抹得意,便抬起了头,如同初绽开的夏荷,明艳大方又带着一丝娇羞。她微笑着说道:“臣女惶恐,那首词不过是臣女信笔而作,臣女实不知那首词好在哪里。” 谢晏顿时语塞,谢晖却是不慌不忙问道:“哦如此说来,你还能写出比这更好的诗作” 秦雅君道:“吟诗作句,讲究的是神会。古人讲神来之笔,便是一时顿悟而作,今日诗会,人员芜杂,至于诗意,臣女并没有太多感念出来,因此臣女自觉今日所作算不上太好,请殿下不必过誉。” 谢晖对秦雅君的回答极是满意,盯着秦雅君看了几瞬,冷淡的脸上浮出了兴味,又问道:“我听世子说,你今日是随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一道前来,秦姑娘与康宁伯如何称呼宫里五月初十的万寿宴,秦姑娘可有兴趣参与” 这是邀请自己去参加皇帝的万寿宴秦雅君还从没想过这种可能,脸上瞬间一喜,随即想到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相称,一颗心便又冷了下来。 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试探着说道:“殿下相邀,臣女求之不得,只是臣女目前寄居在姑母府上,姑父官位低微,又在外任,臣女怕是没有这份幸运。” 秦雅君脸上的神情,没有逃过谢晖的眼睛,谢晖笑道:“这个不需你担心,你回去与康宁伯说,就说是我见你才情不错,让你进宫为父皇献诗。” 秦雅君大喜过望,终究还是没有绷住自己的情绪,带着一脸灿烂的笑,说道:“臣女谢过三皇子殿下。” 秦雅君只顾着兴奋,没注意谢晖脸上莫测的笑意,只听谢晖又问道:“秦姑娘仙居何处,家乡生平可否告知一二” 秦雅君见谢晖与自己聊起了家常,心中更是笃定,便与谢晖说起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两人聊了将近半个时辰,谢晖这才看了一眼谢晏,说道:“我倒是忘记了,世子今日还要招待宾客,却将你这个主人留在这里,听我们聊了半天的闲话。” 谢晏笑道:“有齐驸马和章七公子在,我这个主人在或不在都无所谓。” 谢晖点了点头,意示同意谢晏的话,朝秦雅君笑道:“秦姑娘,卫王府上今日还有宾客,咱们也不便多说,今日便到这里,改日再与你切磋诗文。” 秦雅君听谢晖如此说,当即站起了身告辞,此行已然是意外之喜,回去之后,她需要好生琢磨。 送走了秦雅君,谢晏站起了身,笑着说道:“三皇子,我可是替你办了五年的诗会,往年里选出来的人,你可是都看不上,到最后,只得便宜了我家里那个老东西。难得遇上这样一个姑娘,可不能再烂到咱们自己手中,要派上用场才行。” 六十四 不速 谢晖却是摇了摇头,用着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道:“彦清,稍安毋躁啊,父皇正要与我那二哥牵红线呢,听说又是威远侯家。不管威远侯的能力如何,日后还是要仰仗于他,这时候,咱们可不能露出破绽,惹了他的厌。” 谢晏没好气地说道:“你呀,总是装着一副高人姿态,就不见你着急,再从长计议,你的皇位可就要没了。” “没了就没了,这皇位本来就是二哥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谢晖这样说着,脸上却是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要我说,二哥的运气还真不错,刚走了一个方大小姐,父皇就想再给他塞一个方二小姐。这个秦雅君来的正好,年纪与那方大小姐差不多,又颇有才气,身份也合适,但愿她能入了二哥的眼,嘿嘿,父皇也好安心地处理政事。” 谢晖认为万寿宴是一个好机会,在跟着小太监回去的路上,秦雅君也是做如此想。 自她听到谢晖答应让自己去万寿宴时,着实是意外之喜。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有如此好的机会,便觉离自己的计划又进一步。 这个万寿宴,她可要精心准备,当着全天下的面,一举成名。 可是,这个三皇子,如此轻易地就让自己去万寿宴,到底有何目的 谢曜,谢晖,自己到底该选哪一个 秦雅君怀着满腹心思回来了午宴上,酒席刚进行了一半,因没有骆樱这个世子妃的招呼,一桌的姑娘皆是沉闷坐着,偶尔有几个姑娘低声交流几句。 与这边的沉闷不同,与女席一墙之隔的男席上却是一片欢声笑语,齐源即兴做了一首曲子,当场便唱了出来,引得好几名少年出声相和。 正玩闹间,谢晏也回到了席间,接着便有人向他灌酒,气氛瞬间更为热烈。 骆玥这个平时里最为欢脱的小丫头,今日也成了正襟危坐的大家闺秀,本来正乖乖地坐在梁婉怡的身旁一言不发。 听到谢晏的嬉笑声,骆玥心头的火气是越来越旺。自己的姐姐在一旁担惊受气,自己的姐夫却还在这里花天酒地。想到此处,骆玥气的眼圈发红,她倏地站起身,对梁婉怡和林紫苏说道:“你们且在此等着,我去瞧瞧我姐姐。” 骆玥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刚打开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骆玥心中有事,也无暇顾及来人是谁,分开那人的身体,要继续往前行,却听那人道:“这不是骆尚书府上的三小姐吗这是要到哪里去” 骆玥定睛一看,这人自己也认识,见他嘴角含笑,面泛桃花,说不出的轻浮。她心下有些厌烦,却又不得不顾及对方的身份,草草地朝对方行了一礼,说道:“见过敦王殿下。” 谢晞应了一声,突地将声音提了起来,高声道:“这卫王府的诗会,办的着实不像话骆三姑娘都急成这样了,也没个人招呼,不知道主家是如何招待客人的” 谢晞此行,带了五六个人一起过来,皆是平日里一起玩闹的轻浮子弟,自然也少不了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 平日里走在大街上,还总想着无事生非,今日得了谢晞的暗示,几人皆是心知肚明,谢晞刚说完,梁铭泰便起哄道:“是啊,主家到底在何处敦王殿下驾到,连个迎的人都没有吗” 梁铭泰这一起哄,余下几人顿时如得了令一般,顺着梁铭泰的话各种挑剔,将卫王府说的一无是处。 那边谢晏得了下人的通报,一身酒气地从酒席上下来,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几个人在说长道短。见骆玥也在一旁站着,厌恶的瞪了她几眼,这才冷笑道:“敦王殿下倒是稀客,怎么会想起到我们卫王府上来逛我可是记得,今日里的诗会并未邀请殿下,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谢晞嬉笑着说道:“本王有个臭脾气,别人请我不一定会去,别人不欢迎我定会掺和一下。更何况咱们可是一家人,皇叔的府上有酒宴,我自然要来凑一下热闹。” 接着谢晞的话音转而变冷,脸上虽是带着笑,却尽是寒意:“怎么我这个王爷,还没资格喝上你家一口酒吗” 谢晏对谢晞却是毫无敬畏之色,说道:“那是我会错意了,敦王若是论诗,那自然是不够格。既然是来喝酒,那就好说,卫王府别的没有,美酒可是藏了不少。” 谢晞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说道:“有酒就好说,本王正为了你家的美酒而来。” “听说三哥也来了府上,自我搬出宫后,与他可是好久没见了,今日难得遇上,兄弟们总得好好喝几杯,三哥人呢,不会在这屋里吧” 谢晞说着,就掀开女席这边的门帘,随意地打量了几眼,眼神在林紫苏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放下了门帘,说道:“谢晏,一个诗会而 已,请了如此多的姑娘,你该不会也是学福华姑母,去做那牵红线的红娘吧” 谢晞所说的福华姑母,乃是先帝的小女儿福华长公主,整日里无所事事,最是热衷替京中官勋子弟牵扯红线。 谢晏听谢晞拿自己和福华长公主相提并论,甚是不满,说道:“我这诗会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岂是你这个胸无点墨的人能妄言” 谢晞睨了谢晏一眼,问道:“是吗我可是听说了,这几年你这诗会可是成就了不少姻缘吧就连你家的世子妃,不是因为你家的诗会上大放异彩,你才找父皇求娶的吗还有,你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谢景,这两年借着诗会,纳了好几个侧室了吧” 谢晏顿时有些慌乱,脸上又有一些痛苦,低声吼道:“谢晞,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纳侧室怎么了你自己的府上不也养了一大堆的宠妾吗” 谢晞冷声说道:“本王可是还未大婚呢,我府上哪里会有宠妾我府上那些,不过就是旁人送我的玩物罢了,她们是死是活,从没人在意。你们这些,可都是有礼部记档的,我没记错的话,府上这几年,可是出了两条人命了吧” 六十五 疑惑 谢晏脸上的神采瞬间消失不见,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只听谢晞又道:“国子监祭酒赵大人家的二小姐,可是你娶回来的侧室还有太仆寺寺丞李大人,哦,不对,如今已然是太仆寺少卿了,李大人家的三小姐,是令弟的小妾吧” 谢晏声音发颤,问道:“你胡说你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我听说,赵二小姐是落水而死,对了,就是掉进了你们府上那片荷塘里吧,卫王府可是给赵家送了六千两银子,李三小姐,哦,李姨娘,七窍流血而死,这还没死上几个月,李大人就升任了太仆寺少卿。” 谢晞的笑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直刺入谢晏的心脏,他轻轻拍了拍谢晏的肩头,用一副商量的口吻说道:“我从何处听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都是真的。世子爷,你说是不是啊” 谢晏一脸惊恐的看着谢晞,欲待分辨几句,一双嘴唇哆嗦了片刻,却是未发出任何声音。 见谢晏脸色灰败,谢晞朝他使了个手势,示意他附耳过来。待他弯下了腰,又低声道:“我还听人说,城西控鹤馆,世子是那里的常客吧” 谢晏听到“控鹤馆”三个字,猛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那“控鹤馆”是蓄养小倌之处,达官贵人们去过的也不少,他也就是心烦意乱时过去,见见自己相中的那几个少年而已,一年也不曾去过几次。 明明每次去时都做了一番精心的乔装打扮,明明自己做的那么天衣无缝,这等私密之事谢晞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这可如何是好 谢晞可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若是被他曝了出来,不但自己的世子位置保不住,父亲为了面子,肯定也要将自己驱逐出府,那自己的这辈子可就完了 谢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指着谢晞问道:“你你想做什么你要怎么样” “那要看世子的配合程度了,或许是你知我知,或许是天下皆知。”谢晞脸上笑容如初。 谢晏先是有些无所适从,接着是满面的狰狞,一双怨毒的眼盯着不远处的骆玥看了几息,这才缓缓开口道:“王爷想让我们卫王府如何配合” 谢晞提起手掌,对着自己拇指上的红宝石扳指端详了几息,朝上面哈了一口气,又随意在锦袍上摩挲了几下,悄声说道:“最近几年消停一些,好好做你的世子,没事儿学你父王修仙去,不要瞎掺和。你要知道,有些事是你能掺和的,有些人c有些事可是你碰不得的。” “王爷您是说”谢晏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谢晞。 “世子,你是个聪明人,大庭广众之下,不须我细说吧。” 谢晏一脸的惊魂未定,忍不住地又朝谢晞看了一眼,就见谢晞双手负在了身后,下巴微扬,两眼盯在窗子上,似是在等着自己的答复。 谢晏正要开口,谢晞突然“嗤”的一声,脸上露出一副无法捉摸的笑意。 不远处的梁铭泰见谢晞这般笑,就知道这个四哥又坑了谢晏一把,他自小随着谢晞一块儿长大,对这笑容再熟悉不过,每当四哥奸计得逞时就是这个笑。 不过,梁铭泰这次却是猜错了,谢晞的笑,是因他透过雕花灯笼窗子,看到了屋子里的林紫苏。 林紫苏丝毫没有察觉有人在盯着她看,方才在荷塘那边被卫王吓的不轻,又随着人群一路走到此处,一个多时辰滴水未进,只觉有些口渴。 她用眼光寻了一圈,才发现这满桌的酒菜虽是丰盛,并无解渴用的茶水,而这屋中少了主家的招呼,两桌酒席上连个侍女也没有。 看到酒壶就在自己手边放着,林紫苏灵机一动,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犹豫了片刻,一口饮下。 酒方下肚,林紫苏就觉这酒芳香甘甜,虽是解了口渴,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她欲待再饮一杯,想起这一桌的人似乎都还不曾饮酒,若是只顾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地道,若是给每个人挨个敬酒,一来自己不是主家,名不正言不顺,再说自己那么浅的酒量,可是喝不了几杯。 说不得,那就只能顾着自己了。她偷偷地又斟了一杯,借着袖子的掩饰送入到了口中。 林紫苏喝了这两杯酒,虽有些意犹未尽,心内却是没有放松警惕,在这个古怪的卫王府上,万万不能醉倒。 在她的上一世里,卫王府并没有太多的存在感。 卫王妃离世多年,卫王世子妃深居简出,是以在每年里,除了这端午诗会,卫王府上一般也不招待女客。 平日里,这一家子都是低调。林紫苏在前一世,也只是受封太子妃时,才见过卫王一次。 然而从这一世来看 ,那个修仙的卫王,还有这个阴鸷的卫王世子,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此番诗会,先是在荷塘上遇到了行散的卫王,然后又不知这卫王在水阁当中说了什么话,不但让骆樱这个堂堂的世子妃魂不守舍,参加诗会的这些姑娘也都是噤若寒蝉。 以致于好好的一个诗会,竟如此冷清,到了酒席上,竟然连个招呼客人的主家也没。 林紫苏心头疑惑,抬着眼在姑娘们的脸上逐个打量,最终还是停在了身旁的秦雅君身上。 她偷偷碰了一下身边的秦雅君,说道:“表姐,有件事我想找你确认一下。” 秦雅君自听了谢晖的那番话,心头一番火热,虽不明白谢晖的深意,但万寿宴无疑是最好的机会,若是把握的好,自己扬名于天下不成问题。 她还在想着谢晖的话,正衡量着日后自己的得失,听林紫苏主动找自己说话,当下随口应道:“大妹妹有何难处尽管说,咱们姐妹不用客气。” 林紫苏见秦雅君毫不客气地地点头应下,问道:“表姐,方才我们几个不在水阁当中,不知卫王殿下说了些什么话” 秦雅君面带着犹疑,眼珠转了一转,还是低声说道:“方才卫王说,世子妃若是再不识相,不如就像那个赵氏一样,跳到湖里淹死算了。” 六十六 机密 林紫苏有些瞠目结舌,卫王这是什么意思 骆樱可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世子妃,若无意外,这便是未来的卫王妃,废立都要经过皇帝御批才行。 再说,废立王妃可是属于皇家的禁忌,卫王随随便便就说出这样的话,难怪这些姑娘们都噤若寒蝉。 林紫苏与秦雅君客气了两句,低声同梁婉怡说道:“怡姐姐,你可知世子妃在何处左右无事,咱们去看看她如何” 梁婉怡道:“我听阿玥说起过,平日里在府上,世子妃极少去别的地方,咱们去方才的院子里看看,怕是世子妃和骆二小姐还在那里。” 秦雅君自得了谢晖的许诺之后,心里已然有些飘飘然,此时有个能接近骆樱的机会,那自然也不能错过,当下赞同道:“大妹妹和梁大姑娘说的不错,咱们一道去看看世子妃。” 三女协商了几句,达成了共识。林紫珠方才被卫王给吓怕了,本是不想过去,林紫苏见她有些惊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二妹妹你不必担心,有大姐在呢,不会有事。” 四人出了门去,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骆玥,方才还风风火火的骆玥,正站在不远处的檐下。 谢晞和谢晏就守在门口,两人勾肩搭背,似乎在商量着什么机密大事。 谢晞看到了林紫苏,脸上顿时增添了几分笑意,他松开了谢晏的肩头,笑着对林紫苏说道:“林大姑娘,你们这是要到哪里” 林紫苏不知谢晞和谢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狐疑地打量了两人几眼,说道:“我们酒足饭饱了,想找一下世子妃辞行。” 谢晞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浓,指着谢晏说道:“找世子妃哪有那么麻烦世子不是在这里吗,让他带着你们一起过去就是了。“ 他接着又对着谢晏说道:”你说对不对,世子” 谢晏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谢晞毫不客气地招呼着随行的几个人,到酒席里入座。 见谢晞一直跟在自己身旁,林紫苏皱眉道:“殿下,有世子带着我们过去就行,不劳您费心了。” 谢晞一改方才在谢晏面前的霸道,一脸随和道:“我听说三哥今日也来参加了诗会,正想找他聊聊,还要烦劳世子带我过去,既然你们急着回去,那我就勉为其难,先陪着你们找到世子妃,再让世子陪我去见三哥。” “如此就太麻烦世子了,不如世子给我们找一个下人带路,我们自己过去就成。”梁婉怡说道。 谢晞涎笑着道:“能陪着你们几位佳人,世子求之不得,怎么会麻烦呢你说是不是啊,世子爷” 谢晞说完,用不容置疑的目光看着谢晏,谢晏一脸的无可奈何,勉强笑道:“殿下说的极是,几位姑娘这边请。” 骆玥如蒙大赦,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躲在了梁婉怡的身后,梁婉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询问。 骆樱果然还是在先前诗会的院子里,骆潇正陪着她小声说着话。 谢晏第一个进了厢房,见骆樱双眼通红,不住地抹眼泪,心下一阵不耐烦,寒着一张脸道:“不就是父王骂你两句,哭哭啼啼地做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卫王府亏待了你这位千金大小姐。” 骆玥紧跟在谢晏的身后,听谢晏一进门就数落自己的大姐,抢着进了屋子,见自己的大姐不过是一会儿没见,就一脸憔悴,如同一般枯萎的花朵一般,她扑上前去,问道:“大姐,你遇到了什么难事为何要这样作践自己” 骆樱忍住了眼泪,胆怯的看了谢晏一眼,不敢做声。 谢晞在一旁看出了门道,高声说道:“世子,我这里还等着见三哥呐。世子妃姐妹情深,多日不见,想在一起说些贴心话,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莫要耽误人家说悄悄话了。” 谢晏不敢违逆谢晞,但又骆樱说出了什么不利自己的话,就朝骆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退出了屋子。 谢晏刚走,骆玥带着哭腔问道:“大姐,是不是我姐夫这个王八蛋欺负你了” 骆樱摇了摇头,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你大姐是堂堂的卫王世子妃,可以单独面见皇后娘娘,他那里敢欺负我我就是心里不舒服,方才和你二姐说了一会儿话,这会儿好多了。” 骆樱边说边朝骆潇使眼色,指望着骆潇能帮着自己劝一下三妹,哪知骆潇始终是低头不言,不肯配合。 见了大姐和二姐的表情,骆玥自然是不信,说道:“大姐你休要骗我,那个谢晏,明明对你一点儿都不好,要不然,他看我的眼神也不会像仇人一样。” 骆樱听到这里,顿如五雷轰顶,眼神变的空无一物,颤 声问道:“阿玥,你说,你姐夫看你的眼神不对” “你们别以为我小,看不出来,你们明明都是有问题,偏生要瞒着我,瞒得了今日又能如何,能一直瞒下去吗能一直瞒过爹爹和祖父吗” 骆玥越说越激动:“大姐,有什么事情为何就不能说出来祖父怎们说也是当朝的尚书,若是有什么委屈,他老人家定会给我们做主” 骆樱顾忌着林紫苏等人在场,不敢说太多,只是一直在低声劝着骆月。 骆玥的一番话无疑是刺激了骆潇,她忽地抬起了头,见秦雅君正站在人群当中,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朝秦雅君走了两步,突然纳头便拜,说道:“秦姑娘,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大姐了,只要你能让她脱离苦海了,不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二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骆樱神色慌乱的站了起来,上前将骆潇扶了起来,对秦雅君说道:“秦姑娘,我二妹少不更事,唐突之处请你莫要怪罪。” 一向性子温顺的骆潇却没有起身,语气坚决的说道:“不大姐,明明你都自身难保了,为何不来个鱼死网破,跟他们拼了” 六十七 冒失 秦雅君倒是没想到,骆潇竟会如此直接。 在她所知当中,与骆樱相关的皆是从书上看到,区区的卫王世子妃,书上自然不会大书特书,只是在写卫王府的大事时一笔带过。 关于骆樱,书上只说了死亡时间,连死因也没有写。 这下教秦雅君犯了难,她原本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吓唬一下骆潇,没想到自己的谎话暗合了今日的事,让骆潇这个实心眼的人全然相信了。 这会儿骆潇病急乱投医,竟会当着这么人的面直接求上了自己。 若是骆潇当众说出自己与她说的那番话,那自己的来历岂不是要惹人怀疑了? 这个骆潇,果然是蠢不可及! 秦雅君后悔了,当日她着实不该贸然的找上骆潇,到了这个时候,简直是把自己架在火上来烤! 林紫苏的一双妙目一直盯着秦雅君在看,盯的秦雅君心中有些发毛。 秦雅君支吾着说道:“骆二姑娘快起身,咱们有话好好说,上次我与你说的话,咱们从长计议便是。” 骆潇却以为秦雅君是在故意拿乔,斩钉截铁说道:“秦姑娘,你不是想找一个算命先生吗?回去我就去求祖父,让他把与他相熟的算命先生都找出来!” 遇上这么一个死心眼的姑娘,秦雅君顿时头痛,也怪自己当时太过莽撞,什么都没探问清楚就贸然的去找这个骆二小姐。 秦雅君带着无奈的目光朝骆樱看去,骆樱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二妹妹,你莫要天真了,卫王府上的事,不是秦姑娘能解决的。” 骆玥和梁婉怡都是一头雾水,林紫苏联想着上次在骆府假山后偷听到的见闻,倒是听出了些端倪。 她走上前去,半劝半拖的将骆潇扶了起来,瞥了秦雅君一眼,说道:“骆二姑娘,咱们有话慢慢说。” 骆潇脸上早淌满了泪水,她更咽着道:“起初秦姑娘和我说,我大姐这一年内要有大难,当时我还半信半疑,如今再看,实在是愚不可及,不识秦姑娘一片好心。” 秦雅君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圆谎,心知骆潇既然把话说了出来,那她再隐瞒下去,林紫苏也迟早会从骆玥口中听说。 秦雅君当下说道:“骆二姑娘,当着几位姑娘和我的两位妹妹,我也不妨把话说明白。我出自山南秦氏商号,想必你们也都知晓。我父亲二十年前本是一普通商户,得算命先生指点,生意上才无往不利,如今还做着皇商的营生。” “然而近些年,我家的生意一直停滞不前。此番上京,父亲大人千万叮嘱,这算命先生与你们骆家相熟,说是若是有机会,务必找到他,再为我秦家指点一二。” 秦雅君歇了几息,见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自己说话,接着朝骆潇说道:“因平日里父亲一直在寻找那算命先生,是以对府上的事甚是关切。关于令姐的传闻,我也是偶然听父亲说起,好像是一位路过山南的官员酒后戏言,说卫王世子妃今年会有大灾,至于是什么灾祸,他并未细说,我父亲也并未多问。” 骆潇和骆玥本来对秦雅君满怀期望,待她说完这番话,顿时大失所望。秦雅君说了这么多没头没脑的话,和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听在他人耳中,似乎是骇人听闻,却将骆樱吓的不轻。 骆樱为了强自镇定,本来还捧着一杯茶,当听到秦雅君说起,山南的官员说自己有灾祸,脸色变得煞白,连杯子也丢到了地上。 她惊慌失措道:“秦秦姑娘,到底是什么话?竟竟传到了山南?” 骆樱这表情,证实了秦雅君这番话的真实性,骆潇和骆玥对望了一眼,骆潇问道:“秦姑娘,前些日你说会给我出主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主意?” 秦雅君本来只是借着自己所知虚晃一枪,骗得了骆潇信任之后,只是想让骆潇帮自己寻人,压根就没想过要帮她解决问题。 骆潇贸然问起,秦雅君只得匆忙答道:“我给世子妃出的主意,便是请世子妃归省,先请世子妃躲避些时日。待找出那算命先生,为世子妃找到祈禳之法。” 骆玥眼睛一亮,说道:“大姐,秦姑娘说的不错,不如你这便随我们一道回家吧,祖父和父亲会给你撑腰的。” 骆樱却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必再说,我不会随你们回去的。” 不知骆樱是想到了什么,态度竟异常坚决,姐妹三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秦雅君见状,忙解劝道:“既然世子妃自有主意,不如请两位姑娘暂且回去问一下,若是寻到了那位先生,不光能救得了世子妃的性命,我也好向父亲交差。” “好,我们姐妹回去问问祖父。”骆潇和骆玥满口答应了下来。 几女向骆樱辞行,骆樱也站了起来,说道:“诗会那边我无心张罗,怕是怠慢了不少客人。这会儿差不多也到了时间,我就随你们一起过去吧。” 这院子离酒宴还有一段距离,到了酒宴上,已有姑娘们等的焦急,见骆樱正好过来,个个都是喜上眉梢。 骆樱强撑着精神,将女客一一送走,那边的男宾却还在喝酒,骆玥想和林紫苏交代几句,碍于人多,终是没说上话。 林紫苏刚上了马车,就直截了当的问道:“表姐,那个算命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秦雅君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也就是骆家姐妹关心则乱,这才轻易信了,却是无法瞒过自己这个表妹。 碍于林紫珠也在马车上,秦雅君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去后我与大妹妹细说。” 姐妹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回到了府上,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晚上林紫苏料想秦雅君要找自己聊天,是以从母亲那里回去,就早早地就侯在了自己的书房内。 果然,过不多时掠影就进来通报,说是有客到访。不过,来的人却是林紫珠。 六十八 秘闻 林紫苏甚是讶异,忙请林紫珠就坐,并吩咐掠影上茶。 林紫珠刚入坐,就一脸局促道:“大姐姐,我这几日做了几个香囊,想着趁着端午节送给几位姐妹,今日一早出门忘了给你,这会儿给你送过来。” 林紫苏接过妹妹手中的香囊仔细端详,就见两只香囊皆是粽子形状,一只月白色,一只翠绿色,翠绿色的两面各绣了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月白色的则是点缀了几株兰草,看着甚是精致。 林紫苏放在鼻上轻嗅,闻到了一股艾草的香气。 林紫苏未曾料到,林紫珠竟然有如此好的女红,惊喜道:“二妹妹这手绣工当真是巧夺天工,我可是自愧不如。” 林紫珠则是有些羞涩,说道:“大姐姐过奖了,我就是胡乱绣的。” 姐妹两人闲聊着,林紫苏还想多问几句,掠影来报,说是表小姐来访。 听说秦雅君也过来了,林紫珠便要起身告辞,林紫苏将她送到门口,林紫珠突然顿下脚步,嗫嚅道:“自我们到京之后,我娘就为哥哥和我四处打听,说是大伯靠不住,要先为我们定下婚事,日后他们二老才有依靠。” 说到这里,林紫珠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恐的神色,问道:“大姐姐,你说我到时候要是找了个夫家,嫁过去之后,会不会也像世子妃那样呢?” 林紫苏没想到黄氏竟有这样的打算,更没想到林紫珠会有这样的心思,当下笑着安慰道:“二妹妹你放心,二叔还没到京中呢,你的婚姻大事也不是二婶一个人能作了主。” 林紫珠点了点头,就径自往院外走去,正好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秦雅君。两人互相点头示意,林紫珠就出了院门。 林紫苏目送着林紫珠离开,见秦雅君赶了过来,笑着将她请进了书房里。 两人刚在书房里坐定,秦雅君就笑道:“难得二妹妹会主动走动,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紫苏也是笑了一声,拿出林紫珠方才送过来的香囊道:“适逢端午,二妹妹做了些香囊,特意给我留了两个,说是想向我请教一下琴棋书画。” 秦雅君不愿再拐弯抹角,当即说道:“今晚我来找大妹妹,其实是想大妹妹替我保密一件事情。” 林紫苏道:“表姐不必客气,有话请直说便是。” 秦雅君一脸真诚说道:“其实今日关于世子妃的话,全是我信口胡说,之所以说她有大难,皆是因我听到了一个传言。” 林紫苏连眉头都没抬,自己的这个表姐呀,这是怕今日的谎话没有圆好,找自己解释来了? “我家是世代商户,从大衍立国发展到现在,才算是做了起来。大妹妹你可能不知道,我家之所以能做这么大,全是靠着京中的大人们撑腰。与这些大人们来往的多了,京中的风言风语自然也会传到我们那里。” 听秦雅君说起自己的来历,林紫苏也没有太多在意。 在大衍一朝,官商勾结早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商人地位低下,那些世家官员碍于名声和律法,自然是不愿意参与进去。 然而官员俸禄微薄,经商利润丰厚,官员凭借手中的权力,假合法之名,行获利之事。 商人用金钱笼络官员,官员用权力扶持商人,两者各取所需。 “世子妃的消息我也是偶然听说,说是一开始看上世子妃的其实是卫王,本想着将她收入房中,但顾忌着世子妃是骆家的嫡长女,又恐骆家不答应。正好世子也看上了世子妃,于是卫王就借着为世子纳妃的机会,求着皇上赐婚,将世子妃迎进了府里。” “我听到的传言,说是世子妃入府之后,卫王曾不止一次的单独召见世子妃,还留了世子妃过夜。纸自然是抱不住火,听说后来世子撞破了好几次,就对世子妃再也没了好脸色。” 这等皇室秘闻,林紫苏经历了两世,却是头一次听说。 卫王与自己的儿媳妇有奸情,这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实在是骇人听闻。就算皇帝不动手,御史们的唾沫星子也能把卫王父子给淹没。 传言或许不假,但从秦雅君这里听到,那就是很有问题了。 这等流言可是非比寻常,涉及到皇亲国戚的名望,就算秦家的人听到这样的流言,也断不敢胡乱散播,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和秦雅君一个姑娘家来说这件事。 能教秦雅君了解如此之多,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秦雅君偷偷听到,或者是得了家中人的授意。 “这等事世子妃自然是不愿意向外说的,我见了骆二小姐之后,就告诉她,世子妃早晚要有灾祸。看今日这情形,世子妃的处境可不太妙。” 见林紫苏神情寡淡,对自己所说之事并不是十分看重的样子,秦雅君有些气馁,又继续说道:“大妹妹,我的这番良苦用心,还望你千万要替我保密,我此番来京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寻找骆家的那位先生。” “之所以让世子妃回家省亲,一来是我有求于骆家的两位小姐,要找到那位先生,二来卫王是皇上的至亲,这等皇家秘闻,若是轻易揭开,那自然是抄家灭门的大罪,既然世子妃不愿说这段丑闻,那我就只能找了个借口。” 林紫苏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表姐来我这里说了这么多,是要我帮你做什么呢?” 秦雅君这才笑了起来,说道:“我想骆家两位小姐回去之后,定会仔细考虑此事,妹妹若是方便的话,不妨邀请骆三小姐来咱们府里坐一下,或是咱们到骆府,再细说此事。” 说来说去,这个秦雅君还是想找那位算命先生。 林紫苏对这个人越发好奇,不知秦雅君为何会如此执着,淡淡说道:“表姐,万寿节说话就要到了,母亲那边怕是有不少的事儿要我帮忙才行,咱们待万寿节之后再做计议如何?” 秦雅君却是不愿再多等,天生凤女一事,自己越早布局越好,当下笑着说道:“大妹妹愿意等,骆府可不愿意等。他们若是知道了世子妃的处境,怕是要急着想出对策才行。” 六十九 阴影 送走了秦雅君,林紫苏转身回了自己的闺房。 推开门走进卧房,就见池塘边的那扇窗子大开,竹帘却是被人拉了下来。察觉到不对劲,林紫苏心中一惊,转头谢晞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却是自己前两天看了一半的话本。 见了谢晞,林紫苏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她对谢晞的到来已然麻木,左右赶不走他,那就没必要再折腾了。 她若无其事的到窗前关上窗子,随口问道:“殿下今日不请自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谢晞见了林紫苏,眼前顿时一亮,放下了话本子,蓦地站起身,笑着说道:“苏苏,我可是等了你半个时辰,总算是把你给等到了。” 林紫苏对谢晞可没什么期待,淡淡说道:“教殿下久等了,臣女向殿下告罪。” 见林紫苏对自己也是如此的不假辞色,谢晞心中不舒服,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紧接着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说道:“苏苏,咱们怎么也算是熟人了,怎地跟我如此客气?” 谢晞脸上的那抹沉重虽是一闪而过,还是被林紫苏看在眼里。林紫苏心头痛快,以往都是自己吃亏,没想到也有谢晞吃瘪的时候。 既是如此,那不妨再气他一下,林紫苏当下说道:“殿下天潢贵胄,臣女可不敢高攀。” “林紫苏,你是故意寻本王开心吗?” 看着谢晞一脸挫败,林紫苏脸上的笑意实在是绷不住,笑着说道:“臣女可不敢得罪殿下,臣女还要指着殿下发财呢。” 林紫苏这一笑,谢晞便明白了过来,林紫苏这是有意戏耍自己。 他眼珠转了一转,走到林紫苏近前,奚落道:“杨兴尧给了你那么好的发财机会,你都没要,这会儿又想发财?晚喽!天下可没后悔药。” 经过这几次打交道,林紫苏大约摸透了谢晞的心理。 这个谢晞,就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心性,总喜欢看着自己出丑,自己越是尴尬,他那边就越是高兴。 林紫苏这次打定了主意,万万不能在谢晞面前露怯,当下面不改色说道:“是啊,我有些后悔了,所以趁着给王爷做事,趁机大赚特赚一笔。” “那好,我府上的那些财产,你全部拿去便是。”谢晞毫不犹豫的说道。 见谢晞不似敷衍自己,林紫苏轻松奚落道:“钱都到了我这里,那你府上的人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听说府上养了无数的美人儿姬妾,殿下就忍心全弃之不顾?一直以为敦王是个多情种,没想到竟如此绝情。” 林紫苏吐气如兰,隔着这么近的距离,谢晞隐约闻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他心神荡漾,就觉体内一股热气四处窜动,双手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有股想要抚摸林紫苏的冲动。 “多情那也要分人的,人生碌碌,转瞬即过,这世上,对大多数人都没必要付出感情。” 谢晞唯恐又突然发病,当下不敢再有什么动作,脸上却还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不过呢,凡事总要有例外,就比如,我对苏苏就可以多情,你要不要来试试?” 又是这等调笑的言语! 林紫苏脸色窘红,她觉得今晚的这场对战,自己似乎又要一败涂地,啐了一口道:“谁稀罕你了!你以为你多金贵吗?” 谢晞自觉扳回了一城,悠悠说道:“我就是个孤家寡人,只要我一个人吃饱,旁人爱去哪去哪。最不济,让他们都到你府上就是,我们的苏苏可是个大仁大善的小神医,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吧?” 对于谢晞这等无赖的话,林紫苏顿觉无语,装着没有听到,低下头,拾掇起桌上被谢晞翻的乱七八糟的书籍。 谢晞的目光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流连,林紫苏低头的瞬间,突然却被她的侧脸吸引住了。烛光照耀下,那张小脸上透着光,如同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 谢晞只觉口干舌燥,一只手忍不住想去抚摸一下林紫苏精致的耳垂,然而心脏砰砰直跳,又似犯病前的预兆,一只手刚刚伸了出去又倏地收了回来。 林紫苏虽是侧对着谢晞,但对他的防备之心可是丝毫都没要减少,见他朝自己伸手,本来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然而下一息就见谢晞又急匆匆地收回了手,如同被火燎了一般。 这个谢晞,其实是怕自己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猜想,林紫苏心怀忐忑的朝前走了一步,离谢晞仅有一步的距离,说道:“臣女家中寒酸,可容不下王爷这尊大佛。” 两人近在咫尺,连彼此的气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谢晞心中暗 喜,紧接着就暗叫不妙,随着林紫苏的靠近,他心中的那团火烧的更盛,似是要喷薄而出。 为了不在林紫苏面前失态,谢晞只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坐回到了小凳子上。 他见林紫苏还要近前,慌忙举起了手,挡在两人中间,说道:“好了,好了,不和你玩闹了,本王可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谢晞虽然是故作镇定,然而方才慌乱的表情林紫苏是全看在眼里,她嘴角勾起了一抹浅笑。 呵呵,这个谢晞一贯胡搅蛮缠,没想到还真是害怕自己啊。 难怪好几次见了自己,最后都是落荒而逃。 能让这个荒唐王爷害怕自己,林紫苏对自己的气魄十分满意。 骄傲之余,林紫苏又莫名觉得好笑,自己这一世的这个样子很可怕吗?谢晞为何会如此害怕和自己靠近?难道是几个月前杏林初见时给谢晞留下了阴影? 林紫苏想不出个所以然,抬起袖子闻了下袖子上的味道。 自己这几日用的是自制的杏花香,身上只有极淡的味道,可不是那种把人熏的坐立不安的香味。 谢晞喘了两口粗气,觉得心头的那团火渐渐的熄了下去,这才说道:“苏苏,上次我与你说让你救人,那个人,是我父皇。” 七十 毒药 林紫苏心头大震,不由自主地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怎么是皇上?百花宴时,陛下的身体不是还很康健吗?” 林紫苏的怀疑,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前世里皇帝的死就甚是蹊跷,只不过当时自己只顾着和谢曜柔情蜜意,压根儿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如今来看,皇帝很可能是被人暗中下了慢性毒药。 谢晞说道:“父皇的病来的很怪,应是近几年落下的,我暗中查了些线索,但没什么确切的证据。照目前来看,很可能和我的那位皇叔有关。” 林紫苏乍然就想起了在卫王府里,在池塘中看见的那些红色的水,便道:“今日里我在卫王府里,倒是遇到了卫王,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在修道?” 谢晞点头说道:“父王刚继位时,卫王叔也不过是在家打坐听经,修了这十几年,没成神仙,反倒快走火入魔了。前两年与父皇说是什么修炼内丹,这几年又说是内丹已然修成正果,要修炼外丹。每年万寿节,他都会给父皇敬献仙丹,我怀疑,那些丹药有问题。” 林紫苏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自古以来,无数个皇帝召集了方士炼丹求长生,又有几个能吃长生不老的? 更何况,炼丹多用丹砂c硝石等寒毒之药,服食丹药稍一不慎,轻则瘫痪,重则丧命。 那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君太宗文皇帝,也正是因为服了胡僧长生药,突发暴病不治身亡。 林紫苏紧皱了眉头,若是皇帝因吃了卫王的丹药而致中毒,那此事就太不好办了。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若是卫王给皇帝下毒,那卫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篡位。 但结合前世来看,这种推论似乎又不太合理,卫王本身的资质就比较平庸,况且多年修道炼丹,不懂什么朝政。在皇帝已然明确继承人的情况下,就算皇帝突然之间驾崩,怎么也完全轮不到卫王这个藩王继位。 谢晞见林紫苏出神,问道:“苏苏,你能验毒吗?” 林紫苏勉强点了点头,应道:“我可以试试看。” 谢晞倒是对林紫苏充满了信任,说道:“那好,今年万寿节时,我会取一颗皇叔进献的丹药交给你。” 说完又接着叹道:“若是皇叔下的毒,那倒是容易解决了,就怕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谢晞这想法倒是和林紫苏一致,林紫苏越发的觉得,自己从来都没真正认识过谢晞。 这个在众人眼中荒唐不经的敦王,可着实不简单。 往日里她也只是怀疑,从来不敢问,更懒得查问谢晞的过往。 今日却不知是何原因,林紫苏下一句话就脱口而出,问道:“殿下,臣女斗胆问一句,你要追查此事,不知有何目的?” “与你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用瞒你。”谢晞道:“我离就藩也没几年了,如今我羽翼未丰,只有父皇才能庇护我,若是离了父皇,怕就成了圈养起来的猪了。” 听到谢晞如此说,林紫苏生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林紫苏语气转为轻松,扬眉说道:“原来殿下一直是在韬光养晦,臣女一直有眼无珠,可没想到殿下竟有这份心思。” “韬光养晦那也只是说说,我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哪有韬光养晦的资格?平日里,最多算是装疯卖傻。” 谢晞苦笑了一声,又道:“装疯卖傻哪有那么容易的?就算我真的疯癫了,你以为他们信吗?眼下只是遂了他们的意,不管我是真疯还是假傻,他们只要四皇子声名狼藉就够了,没有哪个臣子会拥戴一个声名狼藉的皇子做皇帝。” 林紫苏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谢晞说的不错,不论在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一回事。 哪怕是在谢曜继位之后,谢晞成了留守京中的守城王,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能看上他的。 林紫苏忽然想到了上一世,父亲威远侯方栾勾结谢晖造反。听说谢晖是个多疑之人,若是由谢晖登基,想必谢晞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一想到前世那些过往,林紫苏便愣住了神。谢晞还以为她一时半会没接受自己的说法,说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有多大的势力,起码有自保的能力,决不能任人宰割。” 林紫苏想的却不是这些,她不是寻常的十二三岁小姑娘,自然知道谢晞的这番话,可不是随便对谁都能说的。 她怔怔地看了谢晞良久,还是开口问道:“殿下,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话?” 谢晞一时为之语塞,他的潜意识里,自然是因请了林紫苏查证皇帝的病 因,当然要和林紫苏交代好背后的凶险。 但他又知道,好像不是那回事儿,仿佛就是一个在沙漠中行走多日的旅人,突然遇到了一处绿洲。 又似是遇到一个知心的好友,恨不得将心中埋藏的所有都倾诉出来。 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感觉,谢晞想了良久,脸上又恢复了轻浮的笑容。 他盯着林紫苏嬉笑道:“或许,是本王看上了你吧。” 林紫苏侧过了脸,避开了谢晞的目光,淡淡说道:“这等话,殿下还是休要再提起了,臣女可从来没想过要嫁你。” 谢晞撞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摸了摸鼻子,说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提便是。” 见气氛有些尴尬,谢晞有心换个话题,说道:“今日我去卫王府,本来是想探查皇叔炼丹的秘密,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想起自己在卫王府遇到的那些,还有秦雅君说的关于卫王府的后宅隐私,林紫苏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什么事情?” 谢晞想了想,就转了念头,笑道:“卫王府的那一摊烂事儿,你不必知晓。” 林紫苏腹诽了两句,正要再问,就见谢晞伸了个懒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见谢晞又是打开了窗户,想来又要从窗口跳出去,林紫苏万般无奈,只好对着谢晞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谢晞却是突然回过了头,用一种极其柔和的腔调说道:“凡事小心,万事有我。” 七十一 节礼 这一次谢晞没有再跳入池塘里,来无踪去无影,任何人也没有惊动。 林紫苏却陷入了失眠中。 原以为谢晞只是个荒唐王爷,与他交易后便一拍两散。他继续当他的王爷,自己依旧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林大姑娘。 但得知要救治的人是皇帝后,林紫苏打起了退堂鼓。 谢晞显示是图谋甚多,为了自保,他不愿意再将荒唐伪装下去。 从一开始,他一直对形势有着清醒的判断。什么时候放荡不羁,什么时候胡搅蛮差,他把握的很好。 如今所知的,若是皇帝中毒的话,那么下毒的人很大可能就是卫王。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不论出于何种目的,自己贸然掺和进去,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个谁也无法说清楚。 夜已深,新月已然沉入了夜色当中,夜空中一片漆黑。 “妹妹,快来看我做的七轮扇,已然大功告成了!”林紫苏一大早的就被林问荆叫去了天工院。 林问荆浑没注意妹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兴冲冲的说道:“前几日,我经过乐行的时候,买了几张蟒皮,做扇叶正合适。” 机括开动,果然是劲风飒飒,将清晨的凉风四散吹开。 林紫苏猛地一个激灵,霎时间从混沌中醒了过来,这才将神游的想法拉了回来。 哥哥的七轮扇做的果然是精巧无比,轮轴咬合声音甚轻,扇叶转动也没什么声响,可比骆府那架水力七轮扇精巧的多。 这么好的器具,外表却是光秃秃的,木料的节疤随处可见。 林紫苏觉得甚是可惜,说道:“这个七轮扇,我在这上面画一幅图吧。” 林问荆觉得林紫苏这个主意甚好,当下就点头同意。兄妹二人吃饭时,皆是眉眼含笑,毕氏问起了究竟,林紫苏便将林问荆所做的七轮扇详细说了一遍。 毕氏是又惊又喜,吃过了饭,专门跑到了天工院去看个究竟,康宁伯府的下人们也都知道自家的少爷又鼓捣出一个稀罕玩意儿,纷纷凑到天工院里围观。 林紫苏没有在天工院里呆太久的时间,毕氏为皇帝选的万寿节礼物送到了府上,此时她正在库房里,替毕氏参详万寿节的礼物。 万寿节为皇上备礼,是要有所讲究的,若是稍一不慎,出了些岔子,那就是大不敬。 今年是皇帝的四十整寿,自然与往年大大不同,往年里可以送的东西,今年便要提高规格才行。 就比如说,平时皇帝的寿辰,内官监进东珠即可,但在今年,就需要进合浦珠。 毕氏显然是从未想过皇帝的喜好,也没想过禁忌。往年是怎么备的,今年便照单抓药,即便是林紫苏在一开始说了建议,毕氏备下的贺礼也只是比往年稍好一些而已。 林紫苏仔细检查着几件礼物,毕氏选的是一块“鹤鹿同春”的和田羊脂白玉雕。鹤为仙禽,鹿为瑞兽,圣人出,白鹿现,这块玉雕,寓意自然是极好的。 但康宁伯府中的这块玉的材质却是有些低劣,水头不够,油性也不足,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料子里的絮状杂质。 在母亲眼中,这样的东西算是宝贝了,但以宫里的眼光,是断然看不上这等物件的。 这等材质的玉,要是被皇帝见了,不知皇帝会对父亲作何感想,这算是欺君了吧? 林紫苏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母亲说了这里面的忌讳,毕氏听的是一头雾水,明明是同一个东西,在女儿眼里,为何就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毕氏当日出门选礼物时,正好遇到了黄氏,黄氏听说是挑选万寿节的献礼,便自告奋勇陪着毕氏一起前去。 毕氏想着自己的这位妯娌出自于商家,对这些贵重的物件定是认识,就没有多想,带着黄氏一起过去了。 难得毕氏出手阔绰一次,花了一千五百两大价钱选了块籽玉,送到玉店里加工。 哪知道千挑万选的东西,到了女儿口中,竟成了拿不出手的赔钱货。 毕氏有些懊悔,不该听信黄氏的话。自己早该想到,女儿身上还有个皇后的附体呢,定是见过不少珍宝,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了黄氏? 离万寿节只有几天的时间,这会儿再准备礼物也来不及了。 除了这块儿玉雕,还有些玉如意c字画之类的小玩意儿,那些字画皆是看中了寓意,而不管价值,有几幅所谓的名家大作,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 “母亲,我这里倒有个主意。与其送上这些东西,倒不如把哥哥做的那个七轮扇献给皇上。” 毕氏皱了 皱眉,当即就出言反对:“你哥哥做的那个什么扇,我也见过,着实寒酸,这样的礼物可实在拿不出手。” 林紫苏笑道:“论礼物的贵重,咱家比不了别人,那就要另辟蹊径,天子富有四海,稀奇古怪的东西大抵都见过一些,咱们能动心思的,无非就是新c奇c特。” 毕氏依旧是不为所动,摇头说道:“兹事体大,我得同你父亲商量一下才好。” 晚上用膳时,毕氏就当着林远志的面儿,把目前的现状和林紫苏的想法说了出来。 林远志沉吟了片刻,却是拈须笑道:“大姐儿别出心裁,倒是可以胜在一个巧字。可荆哥儿做出来的东西能拿出手吗?” 有了万寿宴上的经历,林紫苏对皇帝的还是有些信心的,自己的画加上哥哥的手艺,应该没问题吧? 当晚林远志就趁着夜色,去天工院看了儿子做出来的七轮扇,当下赞不绝口,说道:“荆哥儿,你做的这个七轮扇当真是妙不可言,你的手艺可直追你外公了。” 毕氏脸上顿时闪过一些不自在,他们毕家出身匠户,世代都受人排挤。 难得她的父亲毕绥南靠着读书混出了个功名,如今到了庆阳府知府的位置。父亲年轻时也做过匠人,毕氏很是介意父亲的这段经历。 听丈夫贸然提起,毕氏有些气恼,说道:“荆哥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考上了功名,才算有出头之日。” 自己的母亲往日里可不是这样说的! 林问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林远志却是没有太在意,说道:“你娘说的不错,这等奇巧之物,只可做格物之用,万万不可玩物丧志。” 七十二 线索 见父母都同意了自己的提议,第二日林紫苏便吩咐下人购置了颜料,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在七轮扇身上挥毫作画。 木料上作画,远比纸上作画有难度,饶是林问荆已将表层打磨的滑不留手,林紫苏仍是忙到了午后,方才将一副《风荷图》的大致轮廓给描了下来。 正要细细的上颜料,却是有下人通报,说是骆尚书府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到了府上。 林紫苏不用猜也知道骆潇和骆玥的来意,顿时有些踌躇,这七轮扇上的颜料只上了一半,正是紧要关头,待颜料干了之后,就断然无法再涂上一层。 眼看着自己的作品还有半个时辰就大功告成,她同身边的掠影吩咐道:“去前面交代一声,就说我手头上还没忙完,请骆二小姐和骆三小姐到花厅稍坐,叫上二姑娘和表姑娘去作陪吧。” 林紫苏交代完又开始忙活,低着头在不起眼处添了几处闲笔,不远处秦雅君陪着骆玥走了过来。 骆玥今日显然是有心事,不过见了林紫苏还是一脸的兴高采烈,说道:“苏苏,我可是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等事你也能干!” 秦雅君笑道:“骆三小姐说的是啊,我这个大妹妹可是无所不能,与京中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 秦雅君这句话暗含讥讽,骆玥却是充耳不闻。她向来是个不怕生的,到了这天工院里,眼光一直在四周打量,先是一眼看中了一个木刻的小鹿,捧在手中叹了一声,说道:“苏苏,你可真是神了,当真是惟妙惟肖。” 林紫苏手中的笔没有停下,随口应道:“玥玥你误会了,这里的东西都是我哥哥制成的,我今日在这里只是帮他一个小忙。” 骆玥这才想起听林紫苏提起过,她的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也不以为意,说道:“原来是你那位大哥做的啊,那你有空了可要给我和怡姐姐引见一下,” 骆玥说话间,眼光就又转到了角落里的一个大台子上,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制品。 骆玥看的是眼花缭乱,只有一根一尺长的竹筒毫不起眼,便将注意力放到了这竹筒上面。 她拿起了竹筒仔细端详,问道:“苏苏,这个竹筒是做什么的?” 林紫苏向骆玥这个方向瞥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转回到了她的那副画上,不过还是笑着说道:“你手上这个可是我大哥的宝贝,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做百里镜,眼下还有些粗陋,待做成之后,可看到数里之外。” 百里镜?能看到数里之外?那不是后世的望远镜么?秦雅君心头大震,这大衍离自己原来的年代还有好几百年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 骆玥将这百里镜拿到手中把玩了几息,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正想问林紫苏,却见秦雅君从一旁走到了近前。 秦雅君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说道:“百里镜,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的,骆三小姐,可否让我一观?” 骆玥随手就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了秦雅君,秦雅君举起竹筒,眯起一只眼,将竹筒的一端放在了眼前,往远处看去,果然就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天工院外的那颗海棠树,连树上的几只引吭高歌的黄鹂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骆玥见秦雅君一直维持着这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心中奇怪,问道:“秦姑娘,你为何如此?” 秦雅君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拿着百里镜看了许久。她唯恐在两人面前失态,将竹筒放下,讪讪笑道:“这百里镜当真是秒不可言,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之物。” “哪里神奇了?快让我看看。” 骆玥从秦雅君手中拿过竹筒,也学着她的姿势,远处的马棚立时出现在了眼前,隔了这么远,那只白色的矮脚马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连吃草料的憨态也尽数看在眼里。 骆玥心中兴奋,小脑袋转个不停,将手中的竹筒不住地变换着方向,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了一个林家的身份,问道:“苏苏,这个也是大哥做的吗?简直是个宝贝呀!” 这百里镜是林紫苏按着《翟经》所述制图,交由林问荆完成的,她对这百里镜没有太多的在意,笑着说道:“区区百里镜算个什么?大哥那里宝贝多着呢!” 骆玥顿时更加兴奋,然而脸上的笑维持了还不到三息,突然又闷闷不乐道:“算了,大姐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林紫苏画完了最后一笔,见骆玥虽是愀然不乐,仍不舍得将手中的百里镜放下,笑道:“等我大哥把这百里镜做好,送你一个便是。” 林紫苏净了手,回了自己院子换了身衣服,随着骆玥和秦雅君回到了前厅。 骆潇和林紫珠平日里都不擅言谈,秦雅君带着骆玥到后院里 寻林紫苏时,两人在前面的花厅相对无言,呆坐了一个时辰,总算是等到了解脱。 林紫珠见大姐终于过来,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站起身迎接。 几人在厅中分主客坐定,林紫苏先是问起了骆潇的情况,才知道昨日晚上卫王府就捎了话到骆府,说是骆樱思念父母,请骆家派人前去,将人接回娘家。 两女来时,骆家已派了大老爷骆文诚和三老爷骆文歆去了卫王府上。 说完了骆樱的事,骆潇对秦雅君说道:“昨晚我们回去问了祖父,祖父说,我们府上历来是书香之家,可是从来没有算命先生之类的门客。” 秦雅君顿时大失所望,只有骆玥又道:“不过祖父说,他有一个学生,倒是懂一些术数。” 秦雅君心事随着骆家两位小姐的话起起伏伏,暗自气恼,不过总算和书里说的印证上了,秦雅君忙问道:“那关于世子妃的前途,这位先生怎么说?” 骆潇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先生虽是我祖父的门生,与我家已然有十多年不通音信了,如今几无踪迹,又如何能找到他?” 刚得到的线索又断了,秦雅君急道:“世子妃如今前途未卜,令祖没说该如何找到这位先生吗?” 骆潇犹豫了片刻,偷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我祖父说,这位先生姓郑,与林伯父是一榜同年,他们的私交一向甚好,因此我们姐妹今日才冒昧来访,想请林伯父代为转达,请他帮忙引见一下。” 七十三 年谊 骆潇这一说法,秦雅君和林紫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秦雅君万万没想到,自己心念的这个人竟然是近在咫尺,早知道须在康宁伯身上寻找此人,那想办法糊弄康宁伯就成,又何必再画蛇添足的去骆府寻找? 有了这人的消息,终究是件好事,骆府不好相与,这康宁伯府可是在自己眼皮底下。 只要自己留心,不难找到此人。 林紫苏见几人皆是看着自己,摊了摊手说道:“潇姐姐,阿玥,我可不识这位郑先生,父亲这会儿又在衙门里,我派人去少个口信,请他中午回来一趟。” 骆潇和骆玥却是没有留下,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骆玥偷偷地和林紫苏说道:“今日祖父有过交代,不能在府上叨扰太多时间,改日有空,我再来找你玩儿。” 晚上林远志下衙,林紫苏问起了此事,林远志斜了林紫苏一眼,说道:“这可是巧了,你郑世伯这几日正要到咱家来做客,他可是多年没到咱们家了,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林紫苏便将骆樱的遭遇说与了父亲,连带着秦雅君的想法也说了出来。林远志显然对此颇为意外:“郑兄一向都是在天桥摆摊算命,秦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道倒也正常,可恩师竟也不知吗?” 父女俩都觉得此事透着古怪,林远志简单问了几句,便慎重向林紫苏交代道:“后日为父要在家中宴客,你那个郑世伯家中有个女儿,到时候你可要招待好才是。” 这几日里,林问荆又按着林紫苏的想法,在七轮扇上填了一些部件。本来粗重的七轮扇,经过一番改装,看着像是一个落地青瓷瓶,上面的扇叶则是从瓶子里长出来的荷叶,平添了几分凉意。 林紫苏对这个设计甚是满意,隔了一天,她又将七轮扇里里外外都点缀了一番。 忙活了一个上午,琥珀一路小跑过来传话,说是大老爷的客人到了。 林紫苏赶到前院时,正好遇到了父亲迎着一个中年人进了门,那中年人比林远志大了几岁,还带了一个与秦雅君年纪相当的姑娘过来。 “郑兄,几年不见,佩瑶都如此大了”,林远志笑着寒暄,正好见林紫苏带了林紫珠走了过来,就朝林紫苏招了招手。 “大姐儿,这是你的世伯。” 接着林远志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来人,面前的这中年人名叫郑陌尘,不但是林远志的一榜同年,两人又是同时外放到了河中省,两人的关系着实是不一般。 林紫苏心中有些奇怪,在原身的记忆中,林远志可是极注重礼节,很少将自己的子女引荐给客人,今日里着实反常。 郑陌尘带的女儿叫郑佩瑶,林远志简单引见之后,便吩咐林紫苏带着郑佩瑶去了后院。 林远志带着郑陌尘进了正厅,他今日宴请的是几个平日里来往比较多的同窗旧友,因此彼此都是相熟,聊起来自然也不生疏。 同窗之间,言谈甚欢,酒宴间觥筹交错,直到申时方散。 酒足饭饱之后,林远志将老友一一送走,独留了郑陌尘。 他带着郑陌尘去了书房,说道:“郑兄,近日我去茶楼,听到一个与你相关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郑陌尘喝的面红耳赤,听林远志如此说,咽下了口中的茶水,懒洋洋说道:“既是传言,那自然是假的了。” “听说郑兄在天桥摆了一卦象摊位,摊位上留了一副对联,‘天闻若雷,了然今生前世;神目如电,看穿仙界凡间’,不知可有此事?” “这对联倒是不错,我混口饭吃,自然得故弄玄虚才行,要不然,可糊弄不了那些平头百姓。” 林远志斟酌了片刻,问道:“你看我家大姐儿如何?” “你是替贤侄女问姻缘还是问前程?”,郑陌尘斜睨了林远志一眼,笑着同他说道:“侄女既是想问,请她过来问便是。她不在此处,有些话可是没法子说。不过呢,贤弟有女如此,可是好福气。” 林远志显然是有些意外,不知道郑陌尘这话是恭维还是实意,笑问道:“愚弟福从何来?” 郑陌尘想了一会儿,似笑非笑说道:“自然是从侄女处得了。我观侄女有凤翥之贵,贤弟日后成了国丈,林家福泽绵长,子孙满堂,可不是有福之人么?” “砰”的一声,林远志手中的茶碗掉在了地上。 林远志只以为郑陌尘是在玩笑,一颗心砰砰直跳,总觉得门外埋伏着千军万马,下一刻,就要来取自己的性命。 书房里不过放了一个冰盆,林远志却觉得周身都是寒意。他霍地站起了身,朝门外看了几眼,责 备道:“年兄慎言,这等话,岂能乱说?” 郑陌尘看出了林远志心内的惶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年弟不必着慌,正是因为兹事体大,愚兄才私下里同你说此事,你既是不信,那就当是愚兄的戏言。”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却是没注意到,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将这一切都听到了。 那道身影静静听着两人说话,身子越缩越低。 郑陌尘喝了些茶水,酒意逐渐褪去,收敛了笑容,同林远志说道:“我如今穷困潦倒,平日里同窗聚会,我都是不会参与。今日到府上来,实是想拜托兄弟一件事。” 林远志还未从刚才的“凤翥之贵”的玩笑话中醒神,郑陌尘如此说,也不以为意,就听郑陌尘又道:“佩瑶今年也该找婆家了,我想让她认祖归宗。” 林远志先是愣了片刻,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一拍大腿,喜道:“年兄肯原谅恩师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自烟晚去了之后,我就没有恨意了。这些年我也想通了,佩瑶跟着我浪迹天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本就是骆府的小姐,在骆家有着尚书府千金的名头,总是能嫁的好一些。” 郑陌尘悠然说着,目光中带着无限怀念,又有些许后悔。 七十四 求亲 郑陌尘本就是京城人士,在府学读书时,与骆府的三少爷骆文歆同时看上了京中柳家的大小姐柳烟晚。 彼时骆休还是京兆府尹,在京兆府尹的三公子和普通的读书人之间,那柳家姑娘自然是选择了骆文歆。 然而骆休看不上那柳姑娘的出身,而骆文歆也只是一时的花言巧语,从没有将那姑娘娶回家的念头。那柳姑娘却是受了骆文歆的蛊惑,尚未婚配便怀了孩子,被柳家赶出家门。 柳姑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做了骆文歆的外室。 郑陌尘自此断了念想,只一门心思地做官。那柳姑娘做了外室,日子也不顺遂,捱过几年见终无出头之日,竟郁郁而终。 柳姑娘临终之前将女儿托付给了郑陌尘,并嘱托将其带回骆府认亲。 郑陌尘到了骆府,没想到骆府上下为了名声,始终是不认那女孩。 郑陌尘盛怒之下,将骆府大闹一通。 他自觉得罪了恩师和上司,接着就辞了官职,靠着书画和算命户口。并将那女孩认作了义女,改姓郑,一直带在自己身边。 前因后果,林远志自是知晓的清清楚楚,他暗暗揉了几下被拍疼的大腿,笑道:“恩师两日前还带了话给我,吩咐打听你的去处,想来你们师徒想到一块儿去了,老人家大寿时还提起你来,说你一准会去呢,结果兄弟几个等了你半日,终是没等到你。” “原本我是想趁着骆休大寿那日,当着师生亲友的面儿,揭出骆文歆那个衣冠禽兽的真面目。后来想想,他毕竟是佩瑶的亲生父亲,说不得日后佩瑶还得仰仗他照应。” 说到这里,郑陌尘有些羞愧,说道:“也是烟晚命薄,好好的竟会看上骆文歆那厮,最后母女俩都落得如此凄凉。不管骆家认不认佩瑶,拼了我这条命,也得为佩瑶寻个好归宿。” 林远志叹了一口气,说道:“为了烟晚的事情,这些年也苦了年兄了,带着佩瑶餐风露宿的,还整日里抛头露面,去年我在灵潭寺上香,遇到了伯父,伯父还问过你的近况” “年弟不必再劝了,似我这样的弃国弃家之人,实在没面目回去见列祖列宗。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佩瑶认祖归宗,之后我便委身道观,做一个闲云野鹤便是。” 郑陌尘说的斩钉截铁,林远志便不再劝说,叹了一口气,正看到了院中那颗无精打采的海棠树。 午后的阳光炙热,连带着微风也是暖的,轻风拂过,熏的人头脑发胀。 林紫苏正在天工院里的一间屋子内,与郑佩瑶相谈甚欢。 这屋子被林问荆改造了一遍,当成了自己的书房,除了在西次间新增两个宽大的台子之外,还新增了一个新制好的七轮扇,源源不断地将冰盆里的凉气往屋里四散。 秦雅君用膳时,不慎将茶盏倾覆打湿了衣服,说是回去更衣。此时只有林紫珠作陪,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了半个时辰,总算是不至于太尴尬。 久候秦雅君未至,林紫苏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的这个表姐去了这么久,不知是何缘故,竟一去没了音信。 林紫苏皱了皱眉,吩咐了不远处的翡翠道:“你去催一下表小姐,看看什么时候能回来。” 翡翠正要出门,外面却是琥珀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小姐,外面来了一位夫人,说是要见见咱们府上的夫人,因夫人午后去了城外的庄子,就被二夫人迎到了华光院里。” 林紫苏也不甚关注,三言两语打发了琥珀。 就黄氏的那个性子,不论好事还是坏事,都会巴巴地说出来。 若是遇到了好事,黄氏自然会狠狠地将别人嘲笑一番,若是遇到了坏事,定会将四周的人都给埋怨一遍。 林紫珠和郑佩瑶又聊了一阵子女红,前院传话来说,郑家的老爷要走。 林紫苏送了郑佩瑶回前院,刚行到仪门处,远远见秦雅君在书房外的游廊里呆呆站着,脸上说不出的古怪。 林紫苏走近问了两声,秦雅君才从恍惚中惊觉。 秦雅君见是林紫苏,盯着她瞧了许久,才道:“大妹妹来的正好,那位郑伯父正要走,方才大伯父还在念叨着你们。” 送走了郑陌尘父女,林紫苏回了自己院子。她午间陪着郑佩瑶走了府上的几处地方,又是顶着烈日,便想趁着午后睡个午觉。 就要睡下,林紫珠哭着求上了门,见了林紫苏,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哭求道:“大姐姐救我,今日卫王府托人来说亲,我母亲已然答应了婚事。” 卫王府到自家的府上求亲?还是十二岁的林紫珠? 林紫苏惊的合不 拢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取了手帕揩去林紫珠脸上的泪水,问道:“二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清楚。” 林紫珠抽噎着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午后来的是光禄寺卿胡大人家的夫人,到了华光院里就向黄氏说明了来意。 卫王府上庆安郡王谢景的王妃,去岁刚刚亡故,正要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姑娘填补。 诗会那日,卫王遇到林紫珠之后,经卫王掐算,林紫珠正是谢景的命定之人。 按胡夫人的说法是,庆安郡王自幼命弱,须得有一个命定之人牵绊住,才能保住性命。因此,成婚后林紫珠可以先养在卫王府里,待及笄后再行圆房。 听说是卫王府,黄氏当场就喜出望外,就差直接拿出林紫苏的庚帖了。 庆安郡王谢景已近及冠,而林紫珠刚刚十二岁,不论如何说,这两人也丝毫不般配,况且谢景这是续娶,京中少有人家如此嫁闺女的。 胡夫人受了卫王府的托请,勉强接下了这门荒唐的提亲,心下惴惴,没想到这位康宁伯府的二夫人竟如此好说话,来时编造好的说辞,也不用再拿出来了,心下甚是欢喜,和黄氏说起京城嫁女的风俗来了。 经胡夫人提醒,黄氏这才想起自己的丈夫还没到京,光凭自己,似乎还无法完全做主。 但眼前有这么好的亲事,那是万万不能错过。黄氏就与胡夫人商议,待林无患回京后,卫王府再选个合适的日子,来府上行纳采之礼。 送走了胡夫人,黄氏依旧是心花怒放,要是自己的女儿嫁过去,那可不就是郡王妃吗? 七十五 修炼 送走了胡夫人,黄氏难掩心中的激动。 她可是从来不敢这样想,自己一家刚刚到京,就有人看上了自家的闺女,而且还是堂堂的卫王府。 至于续弦什么的,又有什么打紧?大嫂不就是续娶嘛,还不是在京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伯夫人? 待林紫珠回去,黄氏就与女儿说了此事。没曾想,一向怯懦的林紫珠,听到母亲将自己许给了卫王府,竟学着黄氏的样子,当场大哭起来,接着便夺门而出,跑到了林紫苏这里拿主意。 林紫苏觉得此事甚是蹊跷,宗室里嫁娶那都是有一套规制的,可不是卫王一时兴起就能如愿。 再说,林紫珠年纪幼小,模样也只算说的过去,更不懂京中那些贵女们的那一套礼节。当日诗会上二十多个姑娘,不论长相c地位c学识各方面,都要比林紫珠好上太多。 卫王惊鸿一瞥的功夫,万万不可能看上林紫珠。 至于什么“命定之人”的说辞,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也就是能骗一骗黄氏这等利欲熏心的愚妇而已。 林紫苏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太多的问题,说道:“二妹妹莫要惊慌,这回事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是二婶的一厢情愿罢了。你放心,一会儿我去和爹爹说一下,此事万万不会成的。” 林紫苏低声安慰了林紫珠几句,姐妹俩说话的时候,胡夫人早已回了卫王府,将黄氏的意思转达给了卫王。 卫王世子谢晏从下人处得了这个消息时,已是过了申时。 他登时就怒不可遏,一路小跑到了父亲的丹房,怒气冲冲的踢开房门,指着正在打坐的卫王说道:“老东西,当初你撺掇着我,把骆家那个祸事精娶了回来,如今你失了兴趣,就让我替你善后。我这刚把那个累赘送走,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你给弟弟求这门婚事,又想故技重施吗?” 卫王倏地睁开了眼,一脸自得的笑,说道:“本王近日常觉身轻欲飞,想来内丹修炼到了紧要的关节,若能寻一炉鼎双修,自然会事半功倍。骆樱那个妇人的脑子有些不灵光,要她作甚?今日本王瞧着林家的那个姑娘不错,今年,就便宜她了。” 谢晏脸色铁青,沉声道:“你若是想娶,自己娶来便是,何必要打着弟弟的名头!” 卫王丝毫没有被谢晏的气势压过,随手从身旁取了一把玉磬,低头把玩了几息,抬起头说道:“老大,咱们当年可是约法三章,我不管你做的事,你也不必管我做的事,怎么?这几年有了那个谢晖撑腰,就觉得翅膀硬了,不把父王看在眼里?” 听父亲提起了谢晖,谢晏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他朝父亲走近了几步,用近似哀求的声音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你需要多少个姑娘,我给你找来就是。这等节外生枝,不是自找麻烦吗?” 卫王一脸的不屑,说道:“你父王如今可是半仙之体,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孩,资质太弱,白白浪费我的修炼时日。今年我也不求太多,你弟弟娶一个,你也不能例外,得纳个侧室进来才行。” 谢晏这几日被谢晞说破了秘密,心里七上八下,一直都不曾安下心,怒道:“你这反复折腾,到底想干什么!父王,不如你划下道吧,到底我如何做你才能消停下来?” 卫王挑了挑眉:说道:“我要骆家的那个三丫头,你能给我找来吗?” 谢晏沉声道:“若是我将她娶了进来,父王当真便不再折腾了吗?” 卫王舔了舔嘴唇,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同谢晏笑道:“一双姐妹花左拥右抱,晏儿,你可是艳福不浅呐!” “儿子谢谢父王的苦心了,这福气,就留给父王吧”,听父亲提起了骆樱,谢晏极其厌恶的转过了脸,冷冷说道:“至于左拥右抱,父王就想多了,那个骆樱,知道的太多,如今是万万不能留了。” “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嘿嘿,死了也好,一了百了,死了为父也算能给皇兄一个交代。” 谢晏嘴角泛出一丝冷厉,狞笑着说道:“有父皇这句话就行,既然咱们父子都觉得她碍眼,她早就该死了。” “不过我要的可是骆家那个三丫头,你如此做,会不会坏了我的大事?” 谢晏一脸鄙视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没有任何的亲情,卫王却是毫无察觉,说道:“骆家的嫡长女要是死在咱们府上,骆休还会把自己的孙女嫁过来吗?” “骆休那个老家伙一向自视甚高,偏偏自己的儿子们都不成器,如今拿着他几个儿子的把柄,不怕他不就范。至于那个骆樱,我可不会让她死在咱们府上。” 卫王顿时眉开眼笑,说道:“不亏是我的晏儿,还是你想的 周到哇,难怪一直跟着谢晖那个孩子一起,连手段也学了个十足十,不错,不错。” 窗外天色将晚,夕阳如血,将半个天空溅的满是红色。康宁伯府里,林紫苏守着父亲下衙,将卫王府提亲一事和父亲说了。 这事来的奇怪,父女两人还在书房里说着话,殊不知,黄氏已然早早地到了前院的花厅之中。 自林紫苏大闹华光院,给了黄氏和林防风难堪之后,黄氏自觉伤了面子,最近这几日都是在华光院用膳,鲜有和兄嫂一起吃饭的时候。 花厅之中,毕氏和林问荆正说着话,黄氏进了花厅,满面春风说道:“哎呦,大嫂,听说你去了庄子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毕氏随口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去年庄子上闹了旱灾,没交上租子,拖到了现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没法足额交了,我就听大姐儿的话,先让租户打个欠条,回头补上便是。” “啊呦呦,这是要翻了天了,欠着咱们的租子,哪有这等好事?要我说,大姐儿就是小孩不懂事,可不能听她的,报官抓了这些刁民,过几日定能收齐。” 黄氏见毕氏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心下不满,说道:“大嫂你也是心慈手软,大哥好歹也是个伯爷呢,咱们府上马上要出一个王妃了,还怕这群刁民不成?” 七十六 亲事 王妃? 林问荆回府时,就听长随王庆生说起有人到府上提亲,当时还没当回事。听黄氏说起,当下就问毕氏道:“母亲,你可是给大妹妹寻了人家?” 毕氏也是一头雾水,她午后去了庄子,回来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只知道黄氏午后见了客人,关于提亲一事,却是毫不知情。 这府上三个姑娘,如今也就林紫苏的年纪大一些,能勉强谈婚论嫁。可自己这个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呢,怎么这黄氏突然就说起什么王妃来了? “弟妹,你说的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一些?”毕氏急切的问道。 “噢,是这样”,黄氏要的就是一家人吃惊,慢悠悠说道:“今日午后,大理寺少卿家的胡夫人登门,说是替卫王府的庆安郡王求亲,我看着对方挺热心的,就勉强应了下来。我们合计了一下,如今万寿节人多嘴杂,就等着万寿节后寻个日子纳采,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二婶,你怎么能这样!” 林问荆不等黄氏说完,当即就跳了起来,说道:“大妹妹还没答应呢,我爹娘也都还没同意呢?你怎么就能私自帮她给定下了亲事?” 黄氏还想着在大嫂面前炫耀一下,是以说话留了一半,等着大嫂来问。然而没想到林问荆竟冒冒失失的站了出来,还用这样不善的口吻质问自己,当即怒道: “荆哥儿,你这话怎么说的?紫珠是我的闺女,我给她定下亲事,为何还要你大妹妹答应?我这不就是跟大嫂商量来的,你来插什么嘴?” 林问荆和毕氏听说是给林紫珠定的婚事,皆是更加吃惊,毕氏道:“弟妹,二姐儿岁数还小着吧,现在就为她定了婚事,会不会太早了?” 黄氏见大嫂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林紫珠的年岁上,完全没有在卫王府身上,心下不悦,说道:“人家卫王府可是诚心实意的来求亲,难得有这么一个好机会上门,自然是要紧紧抓住了,要是再等上几年,那可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毕氏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我听说那庆安郡王的年岁已然不小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凭借人家王爷的身份,应该不至于还没娶亲吧?再说,咱们紫珠不过十二岁,这年纪差的是不是有点大?” 毕氏本来是想说“做妾”的,终觉自己是个长辈,这样的话可没法说出口,就换了个说法,又问道:“咱们紫珠过去,是要去当侧妃?” 黄氏摇了摇手,说道:“人家卫王可是看上了紫珠,胡夫人说了,庆安郡王妃去年染病过世了,咱们紫珠去了可是正经的郡王妃!” 毕氏更是吃惊,连说话就有些结巴,说道:“紫珠这个年纪,就要过去跟人当” “不错,就是当续弦”,黄氏丝毫不顾及大嫂的忌讳,说道:“当续弦又怎么了,怎么也是堂堂正正的郡王妃,那也是要上皇家的玉牒的。” 毕氏此时也顾不得黄氏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忙连连劝道:“弟妹,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那请卫王府虽然官高爵显,可实在不是紫珠的良配呀!” 黄氏不以为然,说道:“这是我自家女儿,碍不着旁人什么事!” “我不同意!” 林远志身着一身墨色竹纹直??,怒气冲冲的跨了花厅,毫不客气说道:“弟妹,你太不像话了!” 面对着大哥,黄氏还是有些心虚,说道:“我知道你们也都想,怎么我们紫珠寻个亲事,就挡了你们的路了吗?” “二弟妹,你知道卫王府是什么人家吗?” “卫王府上这几年,一共死了五个女眷。其中三个丫鬟,另外两个,一个是世子的侧妃,另一个就是这位庆安郡王的世子妃。” 黄氏心中也是犯了恶心,面上犹自不服,说道:“那又怎么样?那不过是那几个人命薄。胡夫人也说了,我们紫珠是天生好命,去了定能化险为夷。” “听说这庆安郡王自小生病,一直需要人伺候着,紫珠要是嫁了过去,那可真是羊入虎口。” 林远志不理会黄氏,严肃说道:“我们林家可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人家,弟妹,你要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趁早给掐灭掉,要是觉着京里住着不合心意,搬回老家便是,再不然,回zhu城娘家我们林家也不拦着。” 黄氏这才想起,整个林家门庭,自己的这个大哥既是一家之主,又是林家的族长,自己是万万不能与他抗衡的。 但卫王府的这门亲事又着实诱人,若是就此放弃了着实是不甘,就试探着问道:“大哥,不如等仲安回京了再说?” “仲安”是林远志二弟林无患的字,林远志听黄氏提起二弟,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 “罢了,你们一家的事,我也不好说太多,若是仲安也同意此事,那就任由你们好了。” 林紫苏本来是跟在父亲身后,一直默默听着,听父亲竟是同意了黄氏的说法,当下说道:“父亲,万万不可,这卫王府着实不是良配!” 黄氏没想到林紫苏居然还会出言反对,怒喝一声,说道:“大姐儿,你可是越发放肆了!我可是听说了,你行为不检点,在京中都是出了名,怎么,如今眼红你妹妹嫁的好,就一直想拦着,是不是?” 林紫苏毫不理会黄氏,朝着林远志说道:“父亲,这亲事不过是二婶一厢情愿,你可还没紫珠愿不愿意。” 林远志怔了一怔,问道:“紫珠怎么说?” “二妹妹说她嫁过去是死路一条,要是让她嫁到卫王府里,她宁可立时死了。” “是你?是你对不对?大姐儿,我原以为你还算懂点礼数,没想到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你先是劝着紫珠,又向你爹爹耳中灌了迷魂汤,就是不想让我们二姐儿嫁个好人家,你说说,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吗?” 黄氏当下又哭又闹,林远志这次的态度却是相当坚决,言明过了万寿节,就亲自去卫王府退婚。 七十七 献礼 万寿节说到就到了,五月初十这日刚过了丑时,康宁伯府上下便齐齐的动了起来,主人们忙着梳妆打扮,下人们忙着准备东西。 康宁伯虽是个不起眼的爵位,然而毕竟是皇帝四十大寿,这等大事须带着家眷一起去。 因谢晖有过交代,林远志不敢抗命,只能无奈的带上了秦雅君。 黄氏心中满满不是滋味,平白都是林家的子孙,大哥一家风风光光,偏生自己和子女们却没这份荣耀,连秦雅君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也能随着一起进宫。 她心里打定主意,卫王府的亲事,决不能让大哥给搅黄了。 一家子卯时初出发,到了卯时末到了紫禁城外。 宫里的内侍领着林远志和林问荆到了皇极殿,因毕氏和林紫苏c秦雅君是女眷,依着宫人的安排在中极殿中等候。 梁婉怡和陈玉琪家里的地位显赫,林紫苏到时看不到前面,就见了离自己不远的骆玥,两人微微点头微笑示意,便各自跪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皇后在中极殿里招呼着命妇,皇帝在皇极殿外等着群臣贺寿大礼。 先是内阁众臣领了文武百官在皇极门前齐声颂圣,皇帝向众臣一一行了赏赐。 到了午时初,皇帝这才移步到了中极殿,由各家的命妇献礼。 如今威远侯是勋爵里地位最高,自然是先被提起。威远侯准备的是一盆万年珊瑚树,粉色的珊瑚熠熠生辉,着实是璀璨生辉,殿内众人均是赞叹不已。 唱礼的太监接着往下念,轮到了康宁伯时,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 太监念了礼单,下面许多人脸上均是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七轮扇?那是个什么东西? 皇帝今日心情甚好,听太监念了一个不知名的东西,顿时起了兴致,问道:“这个七轮扇倒是第一次听到,是个什么东西?” 毕氏对自家的贺礼可没信心,一直惴惴不安,听皇帝竟然对这七轮扇感兴趣,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说道:“这七轮扇是犬子和小女亲手做的一个器具,可解暑气。” 听毕氏提起自家的女儿,皇帝顿时想起了百花宴上那个清秀的小姑娘,还有黄胜口中那些关于林紫苏的流言。 皇帝哈哈一笑,问道:“哦?还有这样的器具?那朕可要和众卿一起见识一下。” 几个小太监七手八脚将七轮扇抬了出来,放在殿前,均是不知该如何用。 皇帝见这个器具奇形怪状,偏生上面还画了幅惟妙惟肖的风荷图,问道:“康宁伯,你来为朕演示一下吧。” 毕氏对七轮扇也是不太了解,躬身道:“请皇上允许让小女为圣上演示。” 皇帝正有此意,点头允诺。林紫苏上前行完了礼,皇帝倒是没急着让演示,先是朝林紫苏笑道:“林家的小丫头,那副风荷图可是出自你的手笔?” 林紫苏又福了一礼,笑道:“皇上慧眼如炬,臣女着实是佩服。” “你这丫头画的不错哦,想不到还能懂得这天工之术。”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 “这七轮扇是臣女的哥哥所做,臣女不过是做些皮毛功夫。” 林紫苏说着,拧上了机括,那七轮扇的扇叶对着大厅的一角转了起来,吹的帐幔飞动。 皇帝还从未见过这等器具,拍掌大声赞道:“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巧夺天工之物,当真是无奇不有!” 不光是皇帝没有见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没见过,均是想不通,那上面的七个荷叶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自动转了起来? 不过终归是有心思灵巧之人,靠着最前排站着的长安侯夫人,见皇帝一脸欣喜,当下连忙赞道:“这七轮扇能自行转动,纵有公输之巧,孔明之能,莫过于此了。”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林紫苏就关了机括,静立原地,待皇帝训话。 皇帝犹自意犹未尽,佯装愠怒道:“林家的小丫头,你可忒小气了,朕还没见识完呢,你就给关了。” 林紫苏含笑说道:“今日皇上大寿,一刻千金,臣女可是万万耽搁不起的。若是日后陛下需要,臣女和哥哥定会入宫为陛下再行演示。” 皇帝见林紫苏对答如流,不像自己的那几个公主,平日里见了自己,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他有意考校林紫苏,拉长着声音问道:“朕今日大寿,你可准备的有祝寿词?” 林紫苏想了一想,说道:“臣女不善言辞,不敢贻笑大方。好在近日又读了几本书,只好拿来借花献佛了。” “哦?你且说来听听。” 林紫苏盈盈一拜,脆声道:“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 这几句话出自《诗经》,乃是周宣王亲征得胜,臣下邵伯为天子颂德之作,几句话的意思是“敬颂天子万寿无期!祝贺我大周天子,美名流播天下。天子施行文治广被德政,四周之地在天子治下融洽和平。” 既取了祝寿之意,又占了得胜的彩头,可谓是极为符合今日的场合。一旁的长安侯夫人脑筋动的最快,当下跪倒在地,大声喊道:“天子万寿!” 他这一声喊,命妇们也都是明白了过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喊道:“天子万寿!” 殿内振聋发聩,颂圣的声音持续了一炷香方歇,皇帝甚是满意,命众人起身。 皇帝笑着朝林紫苏说道:“你这丫头呀,几月不见,可愈发像个词臣了!” 林紫苏脸上笑的极是灿烂,说道:“上一次回去之后,臣女便谨记皇上的教训,又读了一遍五经,若是陛下有空,还要请陛下指点一二。” 经林紫苏提起,皇帝隐约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点头说道:“好,五月十五宫里讲经筵,你也来听上一听,朕呢,还等着你给朕讲一讲《翟经》。” 林紫苏当即跪谢,皇帝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免礼,接着同身边的曹守礼说道:“守礼,康宁伯府献宝有功,有赏!” 曹守礼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皇上有旨:康宁伯献宝有功,赏银五十两,彩叚二表里!” 七十八 陛见 众命妇均是艳羡不已。 《大衍会典》载有明文,国家财用,皆出于民,如有不节,而用度有缺。因此节庆颁赏,银不得超百两,布不得超十匹。 今上一向提倡节俭,更是将此项规制恪守到了机制。方才在皇极殿里,也只有太傅叶铨才得了五十两的赏银,其余众臣,最高也就是三十两而已。 康宁伯不过是凭了一个机巧之物,平白得了如此高的赏赐,便有人心里暗自妒恨。 皇帝此时只顾着高兴,浑没注意赏赐的问题。听曹守礼下了赏,兴奋地朝林紫苏说道:“你除了这些,还懂些什么?” “臣女懂的可多了,画画c医术c骑马c投壶”,林紫苏笑靥如花,掰着指头数了数,笑道:“臣女最近还在学酿酒,等成了之后送皇上一坛。” “好,等你酿好了酒,朕一定要尝尝!”皇帝见林紫苏一脸娇憨,不由开怀大笑。 另外一个少女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说道:“皇帝舅舅,前几日我可是给你送了两坛桃花酒,舅舅可曾品尝过了?” 皇帝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穿雪青色的少女站在了林紫苏的身边,认出了是福华公主的女儿静乐县主,于是就笑道:“静乐,你就会凑热闹,听人家说酿酒,你就来找朕求赏赐么?” 静乐县主嘟起了小嘴,说道:“舅舅,我刚才可都一直听着呢,你把人都赏了一遍,唯独没有我的。” “朕怎么能亏了自己的外甥女,你的赏赐朕早已经备下了,待会儿向你皇后舅母讨赏便是。” 经过静乐县主这一打岔,皇帝便忘记了一旁的林紫苏。 几个内侍撤了七轮扇,紧接着唱礼的太监接着念起了礼单。 此时已然接近午时,皇帝听了一上午的贺寿,早已是兴致缺缺,待太监唱完了礼,正要起身。 却听奉天殿外一个阴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奴婢曹琅,奉命引长骊国大王子李宗延c南暹国郡王阮长龄c乌普亲王穆哈察c乌普三王子穆伦戈等为吾皇祝寿!” 皇帝听说是属国c部族的使者为自己贺寿,当即精神一震,起身回了皇极殿。皇帝在丹陛上坐定,提了一口气,说道:“宣!” 李宗延率先走在了前面,到了殿内跪倒在地,高声道:“兹遇圣上万寿,钦诣向陛下称贺。下国长骊,特送来渤海夜明珠,恭祝吾皇万寿无疆!” 临政十多年,盼的便是万国来朝的景象。皇帝心情畅快,示意李宗延起身,笑着说道:“使者远道而来,可曾出去逛逛?我大衍如何?” “臣此番入京,见街上车水马龙,百姓安居乐业,当真是大开眼界” 皇帝甚是满意,笑道:“长骊王派你前来,算是有心了,长骊近年可好?” 李宗延有心在皇帝和群臣面前留一个深刻的印象,当下将长骊的风土人情详细的叙述了一遍,他声音清朗,又不时地在言语中夹杂着对大衍的向往,听的在场众人皆是连连点头。 说到最后,李宗延又跪倒在地,高声道:“长骊是大衍的长骊,臣等愿为皇上驱使,虽万死不辞!” 皇帝心下极是满意,紧接着便是余下的几个属国和部落上了礼物和贺表,称颂之词更是不绝于耳。 钱敏中察言观色,高声赞道:“《尚书》有云,‘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今日万国来朝,可谓盛世之象也!” 有钱敏中起了个头,群臣均是绞尽脑汁,高声颂圣,一时间,颂谀之词络绎不绝。 皇极殿内气氛热烈,中极殿那边则是气氛轻松。 皇帝在时,命妇们均是谨言慎行,待皇帝移驾皇极殿,命妇们顿时松了口气。 皇后送走了皇帝的背影,回身朝命妇们说道:“各位都是有心了,皇上自然不会忘记各位的忠君爱国之情。” 这几日,毕氏唯恐自家的礼物寒酸,惹了什么麻烦,没想到林紫苏竟凭着那七轮扇得了帝后的赏识,实在是意外之喜。 见女儿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一脸乖巧温顺,毕氏正想低声夸赞两句,却见一名宫女到了身边,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林紫苏万般无奈,只得再次上前,皇后朝着林紫苏轻轻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林大姑娘,上次百花宴时,本宫就觉得你蕙质兰心,没想到,还兼着心灵手巧。以后呀,可要常来本宫的宫里玩,陪本宫说说话。” 林紫苏含笑应诺,正要谢过皇后,在一旁不远处站着的静乐县主却抢先开口道:“皇后舅母,刚刚皇上舅舅可是答应给我赏赐的,你是不是给忘记了呀。” 她声音甜腻,颇有撒娇的意味,皇后一向看不上福华 长公主,对这个外甥女也一向没什么好感。 听静乐县主竟主动找自己讨要赏赐,皇后心底厌恶,不过面上还是装着一副慈爱的面孔,说道:“静乐,待会儿还有酒宴,我记得你还要给你舅舅献艺呢,你舅舅为你准备的赏赐都在坤宁宫里放着,还怕少了你的不成?” 静乐县主想了一下,也觉有道理,忙笑着朝皇后道谢。 皇后的眼光又放在了林紫苏的身上,问起了林紫苏平日里的喜好和兴趣,林紫苏坦然作答。 两人一问一答,倒是把其他人都给晾了起来,台下的命妇们纷纷使眼色,小声议论了起来。 林紫苏对这个梁皇后也是略有了解的,梁皇后性子冷淡,对人向来是冷若冰霜,今日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与自己闲聊,可着实是有些反常。 有几名命妇趁着空隙到了皇后面前示好,林紫苏就极有眼色的向皇后告退,皇后也没有强留,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让林紫苏日后务必要勤去自己宫中,林紫苏自是连连应了下来。 林紫苏刚要退回去,接着就见一道银红色的身影拦在了自己身前,定睛一看,却是方清歌。 方清歌今日打扮的颇为引人瞩目,一身红色的衣装配上满身的珠光宝气,一脸的富贵之像。 方家为了皇帝的万寿节,花了上万两黄金从海外富商手中购得万年珊瑚,没想到反而让林家的一个什么破七轮扇出了风头,方清歌低声说道:“林紫苏,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殿外说几句话?” 七十九 认输 林紫苏可没想过要与方清歌废话,淡淡笑道:“方二小姐请自便,我还要陪着家母,就不陪你说话了。” 方清歌没料到林紫苏竟是如此反应,一脸不甘道:“你不敢?” “我的胆子一向很小,方二小姐想找人说话,不妨找个胆大一些的。” 林紫苏说着,绕过了方清歌,径自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方清歌气的直跺脚,然而对林紫苏却是无可奈何。 林紫苏刚跪坐了下去,一个宫女走到近前,同她身边的秦雅君低声说了几句,秦雅君登时一脸喜色。 过了半刻钟,秦雅君同毕氏说要更衣,起身出了殿门。 林紫苏依稀看见,方才说话的那个宫女一直站在大殿门口,显然是在等着秦雅君出去。她心下起疑,随之也就出了中极殿。 大殿外已是空空如也,只有不远处的禁军挺立在岗位之上。 林紫苏本还想回到殿内,听到不远处有嘈杂的声音传到耳中,迟疑了片刻,迈步朝声音处走了过去。 她走到中极殿的拐角处,便停下了脚步。稍稍将头伸了出去,就见不远处的广场上,站立了几个少年,她认出了中心的那两个人,却是谢晞和徐文韬。 这广场处于皇极殿和中极殿的中央,中间的道路正好连接着两座宫殿,今日寿宴就设在皇极殿内。 这几个人本该是出现在皇极殿之中,这会儿却在这广场上,想来是约好的。 林紫苏支起耳朵细听,就听徐文韬气急败坏说道:“谢晞,本公子还没认输呢!你着急什么?” 谢晞抓了下耳朵,将一根附在上面的头发丝捋了下来,放在嘴边吹出了老远,说道:“徐文韬,咱们说好的赌约,你可不能不认账,你这门亲事,姑母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可不就是输了么?” 徐文韬额头上青筋暴露,说道:“殿下,我可从来没有认输过。咱们当时是说好的各凭本事,你到底找我母亲说了什么?” 谢晞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眯起了眼睛,贼兮兮地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总而言之,就是你与林大姑娘万分不合适,本王瞧不过去,同姑母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谢晞!” 徐文韬上前揪住了谢晞的衣领,咬牙切齿说道:“你别得意!林大姑娘断然不会看上你这样的花花公子!” 徐文韬前些日子受了些伤,脸上结的痂还没完全退掉,此时横眉怒目,说不出的狰狞。 一旁的几个少年见两人竟要在紫禁城里打起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今日是万寿节的日子,若是惊动了皇帝,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几人均是吓的面如土色,又怕引来旁人,不敢高声劝架,只是紧紧拉住了徐文韬的手。 徐文韬发泄了几句,见谢晞也不反抗,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松开了手。 谢晞整理了衣冠,脸上依旧维持着玩世不恭的笑,说道:“她能不能看上我那是她的事,以后可说不准,不过她看不上你却是板上钉钉的,姑母那里也断然不会同意,徐文韬,你还不认输吗?” “不到她嫁出去的那一刻,我就绝不认输!” “那正好,我让你死心便是。” 谢晞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先是让那几个少年都回到皇极殿去,待四周无人,朝林紫苏藏身的地方招了招手,大声喊道:“苏苏,你过来一下,正好做个见证。” 涉及到自己的私隐,林紫苏还想再多听几句,没曾想,自己早被谢晞发现了。 见徐文韬也是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林紫苏有些羞恼,权衡了几息,还是钻出了身子,沿着台阶走了下去。 徐文韬可是一个多月没有再见过林紫苏了,乍然一见,不由喜上眉梢,说道:“林大姑娘,这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林紫苏极不自然的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回徐文韬的话,谢晞坏笑道:“苏苏,你来的正好,我们的赌约你也都知晓,今日你让他死心就是了。” 徐文韬听谢晞叫的亲热,心中满满的不是味儿,期待着林紫苏臭骂谢晞一顿。 林紫苏知道谢晞说话向来没有遮拦,自己就算说了他也不会听从,狠狠地横了谢晞一眼,责备道:“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干点儿正事?这样拿着姑娘的清誉去赌,你们羞也不羞?” 徐文韬听出了责备之意,赧然道:“林大姑娘,是我们考虑不周,教你名声受损,是我的不是。” 他话音刚落,谢晞却是笑道:“苏苏,我可是替你在京中扬名立万,你还没谢我呢。” 谢晞不提还好,提到了这些,林紫苏 顿时就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传言,虽然自觉影响不大,但毕竟让家里人心惶惶。 林紫苏当下恨声道:“殿下,你想让臣女怎么谢你?” 林紫苏这下没有反驳,徐文韬着实是大受打击。他默然片刻,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了声音,一字一顿说道:“林大姑娘,你拒绝的如此干脆,就不怕我整日里缠着你吗?” 林紫苏摇了摇头,歉然说道:“徐二公子,咱两个以前没有关系,以后也没有关系,你就算天天缠着我,又有何用?我的心终不会在你这里。” 徐文韬仍是不甘心,还要再说几句狠话,谢晞脸上有些不耐烦,说道:“韬表弟,苏苏话都说到这份上,你怎么还没听懂么?看着你如此可怜的份上,我也不妨跟你说一下,姑母为何会反对。” 他也不管徐文韬是否愿意听,凑到了徐文韬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徐文韬先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朝林紫苏望了过去,接着脸色逐渐发白,握紧了拳头,看着随时都会暴起。 谢晞笑道:“韬表弟若是不信,自可以去和大姑母印证一二,看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徐文韬不再回应谢晞的奚落,也不去看林紫苏,跌跌撞撞的朝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韬表弟,我与苏苏还有些事情要说,你请自便吧,我就不送你回皇极殿了。” 谢晞仍是不忘嘲讽,对徐文韬离去的背影放肆说道:“韬表弟不必着急,左右年纪还小,改日我去找一些福华姑母,让她给你牵个姻缘。” 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然是一句话就把徐文韬就给打发了,就问道:“殿下,徐文韬这个人一向霸道,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你给说服了。” 谢晞笑了笑,说道:“想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见林紫苏点了点头,谢晞低声道:“你外公不是叫毕绥南么?他呀,以前可是大姑母的相好。” 八十 好处 谢晞的鬼话,林紫苏可是听的不少,知道他的话向来是三分真七分假,也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听谢晞说的难听,嗔道:“什么相好!我外公一向是洁身自好,又一直在外任,怎么会与长公主扯上关系?” 谢晞见林紫苏就没相信自己的意思,嘴角微抽,与林紫苏详细说了自己打探到的往事。 先帝当年醉心于风雅,对江南风物甚是向往,在任十多年,明里九次下江南,暗地里去的次数不知凡几。 永安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自然也经常随着先帝到江南游历。在一次游玩途中,遇上了暴雨,正遇到了去南康城赶考的毕绥南。 一番患难之后,永安长公主对毕绥南甚是倾心,毕绥南却是浑然不知。只以为永安长公主是京中的官宦小姐,将永安长公主安然送到省城后,便即离开。 其后,永安长公主派出多人打探,倒是得了毕绥南的消息。听说他在江南考中了举人,满心欢喜,就一心等着毕绥南上京。 当年的会试,永安长公主倒是等到了毕绥南,然而毕绥南本就无意,尤其是毕绥南听说永安的身份,更是十分抗拒。 年轻气盛的毕绥南一心想要建功立业,而按大衍朝历来的规矩,尚公主后只能做一些闲职,对于当年满腔热血的毕绥南来说,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永安长公主被婉拒后,便因爱生恨,借着先帝的宠爱,将毕绥南外放到了淮南的一个山县。 毕绥南自知得罪了公主,一腔热血就此封存,倒成了一个兢兢业业的父母官,在当地颇有名望。 然而由于永安长公主的压制,毕绥南在淮南省做了十多年县令,无论再有政绩,始终无法得到拔擢。 一直到正兴十一年,毕绥南因驱除淮南大疫有功,被布政使评绩叙了优,这才进了皇帝的视野,一路提拔,刚刚到了庆阳府的位置。 谢晞提到了永安长公主的往事,如同是在说一件风流韵事一般。 林紫苏实在是受不了他那轻浮的腔调,强忍着不快,听他说完,立时就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外祖父,你就不能客气一点?” 谢晞哈哈一笑,说道:“苏苏,你可是难为我了,自打我生下来,就不知道客气是什么。” 林紫苏本来还担心,徐文韬是个强凶霸道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谢晞另辟蹊径,不知从哪里打听这样的陈年旧事,倒是把徐文韬的后路给堵死。 毕绥南是自己的外祖父,永安长公主既是和自己的外祖父有这样的瓜葛,那无论如何,徐文韬都不会再纠缠自己了。 想到这里,林紫苏心中轻松,嘴角不由自主地微翘了起来。 这一点细微的表情,谢晞看在眼里,涎笑着说道:“苏苏,我替你了了这么大一个事儿,你又该如何谢我?” 林紫苏啐了他一口,说道:“你找我帮你做事,我还没找你要报酬呢,你好意思找我要谢礼吗?” 谢晞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在你这里,终归是讨不了什么好处。” 经林紫苏提醒,谢晞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刚去了存放贺礼的大殿,本想着不惊动旁人,没想到先是被徐文韬拦住,接着又遇到了林紫苏,只顾着说话,将正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谢晞指了指自己袖中,说道:“丹药我已然拿到了,你不好带出宫去,到了晚上我送到你的府上。” 听谢晞又要到自己家,林紫苏嘴角一抽,不过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听谢晞又道:“你那个表姐,刚才见她鬼鬼祟祟的朝东面去了,要不要我找人盯一下?” 林紫苏若无其事的又回了中极殿内,这马上皇极殿那边就要开宴了,秦雅君还没回转,毕氏等的有些心焦,见了林紫苏,忙道:“大姐儿,你去了哪里,可见到你雅君表姐了?” 林紫苏摇了摇头,快到了午时正,秦雅君才回转。 就见她一改这几日颓丧的神情,脸上眉飞色舞,不知道是经历了何事。林紫苏好奇地问道:“表姐,你这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秦雅君方才得了三皇子谢晖的关照,此时心情正好,笑道:“方才遇到了宫里的贵人,得了几句夸赞,因此心下甚喜。” 林紫苏心知秦雅君言语不实,不过也没计较太多,左右谢晞自有打探的办法,当下笑道:“表姐好福气。” 万寿宴在皇极殿举行,四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在殿内设宴,四品以下官员则是在殿外的走廊上。 康宁伯的爵位虽是毫不起眼,但怎么说也是个爵位,位置比那些属国和部族的使臣还要靠前。 因男女宴席分开了来坐,林紫苏随着母亲去了皇极殿的偏殿。 林紫苏本来是想看一下父亲和大哥的位置,倒是没想到,在康宁伯的下首,正是长骊国的位置。 那位置上坐的人倒是有些眼熟,正是长骊过的大王子李宗延。 李宗延本已坐定,见一个少女正在打量自己,他看了几眼,就想起了琳琅阁里的事情。 他对林紫苏的印象极其深刻,倒没想到,这个一脸清秀的小姑娘竟也是当朝的公侯之女。 碍于礼教大防,李宗延朝林紫苏虚虚的拱了拱手,林紫苏也象征性的福了福身,算是还礼。 两人的动作交换不过是几息之间,然而这一系列的动作仍是被有心人看到。 午时正,随着殿外鞭声响动,殿内外众臣皆是站立了起来,举杯朝皇帝致敬。 皇帝高举手中的酒杯,长笑一声,说道:“赖祖宗护佑,诸位臣工费心,乃有今日大衍之繁华,这一杯酒,就为我大衍江山社稷祈福,以求万世之太平!” 大殿内声如雷动,皇帝接连饮了三杯酒,眼见着文武百官,言笑晏晏,心中无限欢欣。 待百官向皇帝敬完了九爵酒,教坊司按部就班的奏完了乐章,万寿正宴就此告一段落。 皇帝却是意犹未尽,不顾礼部官员的眼色,说道:“今日普天同庆,朕,当与诸位同乐!” 三皇子谢晖见父亲兴致很高,趁势说道:“父皇今日大寿,不如由在场的各位大人各抒胸臆,共同为父皇献寿!” 皇帝当下就准了这个建议,谢晖见一切按自己计划进行,心下暗喜,正要向皇帝说出下一步的安排,没想到一人站了出来,朗声道:“臣杨兴尧,为吾皇献诗一首!” 八十一 谢恩 皇帝一听杨兴尧的名字,立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殿内俯视,就见杨兴尧一袭白衣,身影单薄,脸上略有病容,一脸关切问道:“兴尧,朕去年听你父王说你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可好了一些?” 杨兴尧轻咳了两声,说道:“臣谢陛下挂怀,臣的病已然好了一大半,再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往殿中滇王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如此就好,若是在京中短了什么,尽管向朕开口便是。” 杨兴尧忙连连谢恩,与皇帝客气了几句,皇帝这才笑着说道:“自你进京以来,朕可是多次听过你的才名,早就想召你进宫,怕你身子骨受不了折腾。今日里正好,朕倒是要听听你的才名。” 杨兴尧朝皇帝施了一礼,笑道:“皇上过奖了,臣出自西南边陲,平日里做的那些三脚猫的诗作,怕是要拿不出手。只是一番心意,若是就此埋于心间,实在是心有不甘。所以就抢在各位大人前面,请各位见谅。” 杨兴尧说的客气,又朝群臣团团行了一礼。以他世子之尊,如此客气,纵使朝中众臣皆是视滇王府为眼中钉,此时也不敢怠慢,纷纷朝杨兴尧还礼。 他低头在殿内随意走了几步,连连咳了几声,脸色涨的通红。立时便有两名内侍上前,欲进行搀扶。 杨兴尧却是拒了两名内侍,沉思了片刻,猛地抬起了头,便吟诵了起来: “綵仗凌云启曙烟,翠华含日俯晴川。遥怜外阃称觞地,恰是西江献捷年。鞶锡共欢恩似海,凯歌齐祝寿同天。微臣亦有迎銮曲,愿奏君王玉几前。” 杨兴尧最后一个字刚落了下去,皇帝立时就叫了一声“好”,接着满面笑容的从丹陛上走了下来。 杨兴尧见皇帝朝自己走来,忙整理了衣服准备跪下去,皇帝却是抢上前去扶住了他,笑道:“兴尧不必与朕客气,你身子还没好利落,能有这份心意,就已经是足够了。” 群臣都是围上前去,齐声称赞。刑部尚书澹台松说道:“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诗,今有杨世子出口成章,世子才名,果然名不虚传!皇上慧眼如炬,臣等眼拙,竟不知世子有此大才!” 杨兴尧与群臣客气几句的功夫,皇帝又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端起了杯子,朝丹陛下的滇王杨致诚笑道:“杨爱卿,朕一直担心,若是你百年之后,我大衍南疆该置于何地,滇王府该置于何地。今日见你有子如此,滇王府的基业总算是有了传承,朕也就放心了。” 杨致诚见皇帝对自己如此客气,忙端起了酒杯,起身道谢。 皇帝道:“杨爱卿,你为大衍镇守南疆,劳苦功高,来来来,大家敬滇王一杯酒!” 内阁诸臣纷纷对望,接着便有人起身,齐齐朝杨致诚的方向端起了酒杯。 群臣们一起喝了这杯酒,就听皇帝又道:“兴尧,你们父子的心意朕已知晓,滇州清苦,难得你来京一趟,若是无事,不妨在京中多调养几日。” 杨兴尧向前一步,突然跪倒在地,朗声说道:“臣有一事,请皇上为臣做主!” 大衍百年来的惯例,王侯见皇帝免行跪礼,杨兴尧陡然行了如此大的一礼,皇帝心下隐隐觉得不对,忙道:“兴尧不必多礼,你遇到什么难事,朕帮你调停就是。” 杨兴尧深吸一口气,说道:“臣爱慕长安侯家四小姐陈玉琪,愿娶她为妻,特请陛下赐婚!” 杨兴尧的这个请求突如其来,可以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滇王府是外封的藩王,而长安侯府是老牌勋贵。 滇王府也知道自己深受朝廷忌惮,一向避免与京中官员来往,群臣乍然听到滇王府要与长安侯府结亲的请求,都是不知杨兴尧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神都朝长安侯一家人看去。 长安侯陈景惠是武将,对作诗唱和毫无兴趣,大殿中央说了些什么,他也不甚关注,只顾着与身边的饮酒作乐。 他刚与身边的武将碰了一杯酒,正端着酒杯准备一饮而尽,见众人都齐刷刷地朝自己看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听皇帝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长安侯,滇王世子求娶你家姑娘,不知你是何意?” 陈景惠顿时冷汗直冒,忙扔下了酒杯,疾走到了大殿中央,朝皇帝躬身行了一礼,皇帝面色如常,又问道:“朕听说,你家的四姑娘可是你的掌上明珠,不知你可否舍得让她远嫁南疆?” 猝然之间,这句话着实是不好答,而且皇帝晦暗莫名,陈景惠也摸不准皇帝的心意,含糊说道:“臣是个粗人,这等事情一向没上过心,一切听从圣上安排便是。” 皇帝看了长安侯几眼,忽然哈哈笑道:“朕记得当年外放你出去时,你还是个直肠子,没想到回京里这几年,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句话自然是皇帝在责怪陈景惠圆滑,陈景惠装着未曾会意,说道:“皇上,臣的这点道行实在是瞒不住皇上。” 皇帝不再理会陈景惠,朝杨兴尧笑问道:“兴尧,你方才也听到了,朕帮你征求了长安侯的意见,他可没有反对,你这姻缘,算是成了一半了。” 杨兴尧说道:“皇上为臣做主,若是能遂了心愿,自此以后,臣愿长居京师,常伴圣上左右!” 皇帝有所意动,暗自盘算杨兴尧的意图。若是滇王府的世子留京,便等于是滇王府在京中留了一质子。 杨兴尧是滇王府的独子,把他留在京城,自然再不用担心南疆的形势,如此说来,这门亲事倒是可以考虑。 但皇帝随即又想到,长安侯陈景惠如今可是掌着神枢营的兵权,那可是京师三大营之一,若是由着长安侯和滇王府结亲,到时候内外勾结,可是遗患无穷。 皇帝迟疑了片刻,一脸和蔼说道:“兴尧,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婚姻讲究的是两厢情愿,朕还没问那姑娘的意思呢。” 杨兴尧听出了皇帝的意动,笑道:“陈四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圣上出面,她自然会欣然答应” 杨兴尧还未说完,一个身着藕荷色裙子的姑娘就从偏殿跑了出来,她快步上前,朝皇帝草草施了一礼,大声说道:“臣女不愿嫁到滇王府里,请皇上明鉴!” 八十二 未央 陈玉琪的出现甚合皇帝的心意,他本来还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拒了杨兴尧,有陈玉琪这个当事人出面表态,自己再婉言拒绝,便容易多了。 皇帝朝下面看了一眼,见陈玉琪端端正正的跪在杨兴尧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假装惋惜道:“兴尧,人家姑娘似乎并不看好这门婚事,朕一向信奉的是强扭的瓜不甜,这一次,怕是你的一片痴心要落空了。” 杨兴尧回过了头,对陈玉琪低声说道:“陈四姑娘,咱们哪天不是说好了么?怎么,你想赖账么?” 陈玉琪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只说了若是你一病不起,那照顾你就是,什么时候答应嫁你了?” 皇帝哈哈大笑,同杨兴尧说道:“兴尧,朕看你这婚事,还是任重道远啊,等你什么时候说通了陈家姑娘,再来向朕请旨吧。” 杨兴尧似是有些失望,只得点头称是,和陈玉琪皆是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经杨兴尧这一打岔,原本热热闹闹的酒宴顿时冷清了下来。皇帝就喝了两杯酒,暗感无趣。 章若谷看准了机会,朝皇帝笑着请示道:“方才听了杨世子的诗,顿时得了些灵感,请陛下赏鉴。” 由章若谷起了个头,接着便有人跟了上来。此时正值酒至酣时,群臣意气风发,轮流为皇帝做了贺寿诗。 皇帝听的多了,又恢复了方才的意气风发,说道:“今日乃是吉日,天地同寿,各位作诗不必拘束,若是有了灵感,一起说与朕听听。” 皇帝如此说,自然是存了考究才气的意思,这种机会一向是青年官员博出位的机会。 能在这种场合站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有些才华。紧接着便有些自恃才气的青年才俊站了出来,应景做了些诗词。 谢晖心下不快,为了这万寿宴,他可是谋算了多日。没想先是被杨兴尧搅合,接着又引出了群臣的献诗,原先的计划便用不上了。 他趁着群臣们敬酒的功夫,朝皇帝行礼道:“今日是父皇的大寿,原本儿臣也该作诗一首,敬献父皇。不过儿臣的水平,父皇也知晓,今日大喜的日子,儿臣就不献丑了,不过儿臣倒是识得一姑娘,才华横溢,儿臣想请她替儿臣献诗。” 谢晖说完,还偷偷地朝对面的谢曜看了过去,谢曜却是正襟危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对这等风雅之事向来,听说才华横溢的姑娘,有心看看到底有什么样的才气,正要开口答应,就听皇极殿外隐隐传来呼喊。 “八百里急报!八百里急报!”,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就见殿外一名禁军头领畏畏缩缩进了皇极殿内,低声说道:“禀皇上,有边关八百里急报,送信之人正在殿外等候,不知陛下可有” 皇帝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猜测着是哪里出事了。他紧绷了脸,怒道:“八百里急报,你有多大的胆子,也敢拦下?速速给朕报上来!” 禁军慌忙将报信的兵士半拖半推的拥入到了皇极殿,那兵士神情困顿,满身风尘,跌跌撞撞地进了皇极殿,双手捧着一封带有火漆印的信封,颤栗着身子说道:“皇上,北狄入侵金澜关,斩杀我军数万将士,如今金澜关已失,龁州危在旦夕!” 大衍立国之后,在北境与北狄屡有战乱,也就是这几年北狄的新主元勃律年纪尚轻,这才有了几年和平的日子。 没曾想北狄趁着大衍武备放松之时,一举偷袭,直接取了金澜关这个军事要地。 金澜关是连接潞原和关中的重要关口,北狄得了金澜关之后,便牢牢占据了西去关中的要道。只消守着金澜关,进可取潞原,退可取关中,占尽地利。 这军报不啻于当头一棒,将皇帝心中的太平盛世敲的粉碎。皇帝眼前一黑,只觉头顶上天旋地转,勉强扶住了龙椅的把手,这才不至于倒下。 站立在一旁的曹守礼忙上前扶住皇帝,只听皇帝双眼紧闭,含糊着声音说道:“快!召他们到集义殿议事!” 曹守礼也算是伺候皇帝多年的老人儿了,也不多问,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说道:“皇上有旨,召二皇子c滇王c威远侯c长安侯c乌普亲王穆哈察及内阁诸臣集义殿议事!” 曹守礼接着又点了几名武将,也不顾皇极殿内乱做一团的人们,扶着皇帝去了集义殿。 皇帝在御案前坐定,觉得头昏略有好转。对着刚收到的军报又扫视了几眼,沉声问道:“北狄十万大军长驱直入,你们可有破敌良策?” 内阁众人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万寿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几名武将倒是一心想着请战,碍于威远侯在,一直低头不做声,静等着威远侯献言。 军情急 如星火,自己的臣下竟都是默然不语,皇帝心头又是一阵怒意,厉声道:“金澜关距京城也不过就是千里,北狄这马上就要打到京城了,你们倒能沉得住气!” 二皇子谢曜应声答道:“父皇,北狄来势汹汹,龁州城虽是兵多将广,但孤立无援,应速派大军增援才是。” 皇帝恨恨地瞪了诸臣一眼,朝谢曜点头说道:“潞原虽有徐凌督军,但他毕竟是刚从剑南调任潞原,威望不足以震慑各路兵马,你看派谁去合适?” 谢曜的第一人选自然是威远候,父皇和威远候都有让自己和方二小姐结亲的心思,威远侯又是武将之首,让威远侯牢牢把持着军权,对自己最为有利。 “儿臣保举威远侯前去。威远侯素有威名,由他在前方坐镇,定能三军用命,不日就能克复失地,扬我大衍国威。” 皇帝也正有此意,便将目光看向了威远侯方栾。 方栾心下却是不然,这不是寻常的剿匪,而是要与北狄决一死战。 近百年来,大衍遇上北狄,一向是输多胜少。以往长狄数次铩羽而归,皆是因金澜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故。 如今金澜关已失,可不能贸然的前去送命。 八十三 备战 方栾做出一副慷慨的姿态,说道:“蒙圣上和二皇子看重,臣本就该沙场裹尸,万死不辞。不过大兵未动,粮草先行,臣听说潞原这几年一直是粮食短缺。刘阁老,不知户部的粮草和兵部的军需可否供给的上?” 方栾最后一句话,却是同内阁说的。这句话一出,轻而易举地将注意力引到了内阁身上。 内阁首辅刘庆元对这等手段早已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说道:“威远侯所虑极是,潞原的粮草不必担心,自徐凌去潞原之后,潞原早已恢复安宁。威远侯去了之后可清查军备,若是不够,内阁行文向河中紧急调拨便是,拼死也要将长狄逐出大衍。” 兵部尚书沈常德一向与刘庆元关系亲厚,听刘庆元这样说,接着说道:“威远侯但放宽心,兵部刚从红毛鬼手中购了两百杆火铳,这一次带往前线,定能所向披靡。” “两位大人如此说,臣便无后顾之忧了”,方栾说道:“臣愿统率二十万大军,与北狄决一死战,不破北狄,誓不还朝!” 方栾话音刚落,户部尚书陆致远却道:“臣以为,威远侯虽是勇猛,为国之情着实是令人佩服。不过五军大都督府还需威远候运筹帷幄,若是威远侯去了潞原,再有紧急军情,该如何调配?” 威远侯等的就是这句话,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 皇帝和二皇子都属意自己,自然不能说出拒绝的话。但以他对朝中的了解,自然是有人不愿意让他重掌兵权。 皇帝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依陆尚书的意思,又该派谁前去?” 长安侯主动站了出来,说道:“臣以往在南疆数十年,与锡泊国大小数战,虽不及威远侯之能,尚能为君驱使,请皇上恩准由臣前往潞原,臣愿为君上分忧!” 皇帝先是一喜,陈景惠早有善战之名,由他率军拒敌,甚至比威远侯更合适。 然而他接着就想到,杨兴尧方才在万寿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求娶陈玉琪,由长安侯领兵出战,那会有更大的问题。 若是陈景惠与滇王府勾结,这两家一在西南,一在西北,一旦有不臣之心,大衍可真要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了。 皇帝思绪万千,众武将见陈景惠主动请战,却是均表赞同。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安侯的心意,朕自然知晓,可朕的神枢营还在你这里呢,朕可不想后院起火。” 长安侯默然,陆致远又说道:“圣人有云,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观长狄与我朝百年征战,皆为贪图蝇头小利,如今我大衍失了上风,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呀。” 礼部尚书钱敏中当即附和说道:“陆尚书所言不差,只消守住了潞原,即便金澜关一战让北狄尝了些甜头,也并非毫无机会。自古好战必亡,唯有和谈才是长久之计。” 武将们对和谈均是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长狄已然达到了家门口,若是再不反击,那可真是缩头乌龟。 当下便有武将站了出来,指责陆致远胆小畏战。 自英宗之后,武将在朝中的地位低了一大截,且陆致远乃是内阁阁臣,竟敢有武将当面指责内阁,这一下便挑起了文武之争,接着便是内阁与武将们的激烈争辩。 文武百官莫衷一是,皇帝听的有些心烦,见滇王杨致诚在一旁默不作声,就问道:“滇王,不知道你对此次战事有何看法?” 滇王杨致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滇王府多年镇守南疆,没有同北狄打过交道,本不该妄言此战。不过臣以为,北狄本就是贪得无厌之辈,新王继位后为了威望,自然会想法设法的从我朝占取便宜。如今北狄得了金澜关,不论是挥马关中,还是东进京畿,皆是轻而易举,定不会轻言放弃。我大衍与北狄此战在所难免,和谈一事决不可取。” 钱敏中脸上带着笑,朝杨致诚施了一礼,问道:“滇王如此说,莫不是胸有成竹,认为我朝定然打的过北狄?” 杨致诚摇了摇头,说道:“天下没有必胜的将军,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胜负之数,全在随机应变。” 皇帝对杨致诚这话甚是赞同,但又顾忌着他敏感的身份,实在不好表态,眼光晦暗不明,朝群臣中间望去。 太傅叶铨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出列说道:“臣以为滇王说的有礼,如今北狄气势正盛,断然不会同我们和谈,就算是和谈,那也不是此刻。” 叶铨年过六旬,眉须已然全白,虽是面有老态,依然是声如洪钟,他接着又道:“下面的仗甚是关键,若是我军旗开得胜,自然就会有和谈的筹码;若是兵败如山倒,那长狄更是断然不会同我们和谈的。” 钱敏中道:“叶太傅,长狄如今占据咽喉要道,我军甚是被动,只能正面迎敌,长狄骑兵天下无双,我军羸弱不堪,又如何能得胜?” 武将们最是听不得朝臣如此说,当下便出言反讽,镇国将军常硕说道:“长狄的骑兵本将军从军以来,还没见识过有多厉害,不过克扣军粮军饷倒是见了不少。两国交战正酣,后方军粮和军备皆不配齐,前方将士如何能安心战斗?” 文武百官又争了起来,乌普亲王穆哈察一直在最末位置上站着,听着几个人争吵,脸上带着讥讽的笑。 他缓缓走出队列,朗声说道:“皇上,臣穆哈察有事要奏!” 穆哈察恭敬说道:“大衍一向待我部甚厚,如今军情紧急,请皇上准许臣即刻回乌普整兵,不论是战是和,臣总要让长狄见识一下,我大衍的气势。” 皇帝大喜,当即就准了下来。穆哈察得了特许,当即就带了儿子急急出了宫门。 宫门响动,两道魁梧的身影迎着日头,大踏步地朝着不远处的马匹走去。 “儿子,这大衍朝的文武百官你也见了,觉得如何?” 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儿子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原以为大衍地大物博,总有些能人。没想到,朝堂之上竟尽是溜须拍马之徒,着实是大失所望。” “文官推卸责任,武官不堪大用,若是由此下去,大衍迟早要灭亡。天下之大,能者居之,既然这大衍气数已尽,那就由我父子取而代之。” 八十四 夜会 集义殿内依然争论不休,皇极殿内,却依然是人心惶惶。 皇帝没有发话,一众文武百官及家眷均不敢擅自离开。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曹琅才急匆匆地到皇极殿宣旨,万寿宴这才告一段路。 好好的万寿宴,因来了紧急军情,竟然草草散场。满朝文武惶恐之余,又听说是北狄攻破了金澜关,个个都是心惊胆战。 二十六年前,理宗不理朝政,今上在叶铨辅佐下初掌政事,曾遭遇北狄曾大举进攻。 那一次,因金澜关守军贪功冒进,中了北狄的调虎离山之计。北狄轻取了金澜关之后,气势汹汹,一直打到京城之外,多亏了上一任的威远候力挽狂澜,联络了各地勤王的部队,拖住北狄的气势。 历经了三十四天,一直将北狄大军粮草耗尽,这才解了京城之围。 此战之后,其后大衍与北狄又有数次战事,大衍吸取前面的教训,坚守金澜关不出,北狄终是无可奈何,两国边境这才有了二十多年的平静。 京中年龄稍长之人,皆是记得二十六年前的惨状。当时正值初冬,天气已然转冷,城中被困多日之后,柴薪粮食皆是欠缺,街头尸身随处可见。 虽是将北狄击退,但却给大衍留下了极深的阴影。此后再提起北狄,大衍朝从上到下,皆是闻之色变。 没想到时隔多年,北狄又攻破了金澜关,这一次,怕是大衍又要经历一场生死存亡了。 林家人回到了家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毕氏怜惜女儿陪着自己跪了两个多时辰,一到了家,就打发了林紫苏回到院子歇息。 林紫苏虽是困乏,但却不敢歇下,看今天这样子,没准儿谢晞晚上又要来骚扰自己。是以早早地洗漱之后,换了一身轻松的衣裳,斜倚在罗汉榻上看书。 果不其然,一更鼓刚刚响过,一身黑衣的谢晞就出现在了林紫苏的闺房中。 为了谢晞的到来,林紫苏特意遣退了琥珀和翡翠,还将窗子大开。 这阵势,倒把谢晞吓了一跳,他进屋见林紫苏穿着一身简单的衫裙,斜躺在正屋的罗汉榻上,赤裸的双脚踩在床栏之上,竟有种说不清的风致。 这样子,可是他见所未见,谢晞又觉心头砰砰直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林紫苏双手正捧着一本书看的仔细,加上谢晞今天换了一身黑衣,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过了几息之后,才察觉到有异,抬头一看,就见到谢晞一双眼睛呆呆的盯着自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种眼神,林紫苏可是从来都没在谢晞身上见过,她嘴角微弯,问道:“往日殿下都是大摇大摆出入我家,难得今日知道换了身黑衣。” 谢晞今日是特意换了身黑衣,没想到刚进来就被林紫苏注意到了,心中愉悦,笑道:“前几次是本王的不是,给苏苏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听说令堂还以为是府上闹鬼了,本王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为了你的安宁,我还是低调一些吧。” 谢晞说完,又觉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和自己的身份不太相称,接着就换上了一副轻浮的笑,说道:“贵府的人实在是目不识丁,他们也不想想,有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鬼么?” 林紫苏轻嗤了一声,却是没有接话。谢晞的面孔说不上丑陋,但浓眉方脸,只能算是普通,离英俊潇洒还是有段距离的。 谢晞见林紫苏居然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又道:“苏苏,你也认为本王一表人才,是么?” 他这声“苏苏”叫的甚是亲热。以往林紫苏听谢晞一直叫着,知道是他有意为之,也懒得纠正他,但方才这一声叫的着实是暧昧,就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臣女与你毫无瓜葛,咱们还是保持距离好一些。” 谢晞笑道:“谁说的毫无瓜葛?今日酒宴后,徐文韬可是把赌注交给了我。”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两张银票,放在桌上,笑道:“这银票你来收着吧,就当咱俩是合伙做了这场赌局,这是给你的分红。” 林紫苏却是不信,以徐文韬的强硬个性,可是决不会轻言认输。她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银票翻了几下,问道:“徐文韬竟然认输了?” 谢晞收起了笑,叹道:“听说他今日去找了父皇,请求随军出征。” 这风格倒是符合徐文韬的作风,林紫苏思虑片刻,还是将银票放了起来,抬眼问道:“皇上可是同意了?” 谢晞说道:“怎么说徐文韬可是永安大姑母的宝贝儿子,父皇怎么会轻易同意?父皇让他先回去找永安大姑母商量,他又不太情愿,我出宫时,他还在父皇的书房门口跪着呢。” 说起了大军出征,谢晞便将自己听到的说与了林紫 苏。 内阁和武将争辩了几个时辰,最终也没辩出个输赢,最终皇帝勃然大怒,还是亲指了威远侯统兵,曹琅监军,发兵十五万,不日启程,前去援助潞原。 皇帝金口玉言,群臣自然不敢多说什么。然而就在内阁散去之后,威远侯又私下里找了皇帝,不知道与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帝当即就昏倒在了书房。 谢晞脸上闪过一阵忧色,说道:“曹守礼招了太医院的龚院使和三四位太医一起过去,如今宫里面还没传出来任何消息。” 林紫苏没想到在万寿宴散了之后竟还有这样的事,一颗心也提了起来,问道:“那宫中可曾戒严了?” 皇帝病重,谢晞身为皇子,按理说是要侍奉左右的。就算皇帝还在昏迷不醒,那出于孝道,也应该守在病房门外,等候皇帝醒来后传召,没想到这个谢晞却在这个紧要关头来找自己。 眼下局势紧张,他就真的不怕,皇帝一旦驾崩,宫外登时天崩地裂么? 谢晞看了一眼林紫苏的表情,无奈道:“你以为本王没想到吗?我一得到消息,就往宫里赶,到宫门口就被拦了下来,说是受了内阁和司礼监的要求,说我是受封过的藩王,非诏不得进出皇宫。” 八十五 难眠 谢晞摊了摊手,说道:“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不成器的藩王,没人会把我放在眼中,若是父皇就此离世,怕是我在京中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林紫苏却是不以为然,前世里,正是因为看他不成器,谢曜才选了他做守城王。 在上一世,皇帝病了半年后撒手西归,谢曜以储君的身份继位。纵有威远侯等一干武将的支持,不仅朝事上举步维艰,就连后宫事务,内阁的那群人也总想把手伸进去搅合一番。 如今储君未立,文武百官关于立嫡还是立长一直未有定论,若是皇帝就此殡天,除非有力挽狂澜之人,不然光是派系之争,短时间内也无法平息。 更不要说,北境还有北狄这个强敌窥伺。一个不小心,这大衍就会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想到这里,林紫苏连眉毛都拧成了一团,忧心忡忡说道:“若是皇上猝然离世,怕是京中立时就要乱了。” “苏苏,这次只能看你的了,父皇头疼的病症这几年一直都有,太医院治了好几年,一直都未曾见效,这一次来的突然,实在是不能报任何的期望。” 谢晞这次是一反常态的严肃,说道:“这次卫王又给父皇献的丹药,我偷偷带出来了一颗,你看这药到底如何。”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锦盒,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红色丹丸。 林紫苏将那药丸去了过来,放在鼻端闻了几息。 这药丸似乎是炼丹而成,然而林紫苏又隐隐觉得,药丸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当下皱眉说道:“这里面有丹砂c硝石c五金c三黄c乒石,正是炼丹的材料。” 谢晞问道:“那也就是说,这药只是普通的丹药?” 林紫苏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仙丹可不是胡乱吃的,一着不慎,便会有大凶险,况且,这药中还是有古怪。” 虽是无法断定这丹药的成分,不过这药中的那股味道却是令林紫苏起了疑心,她还想再细看,却被谢晞叫住了。 谢晞面色有些紧张,说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用急着探查这药的来历,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保父皇平安。” 情势危急,皇帝的安危不仅关系到谢晞的生死,更关系到了大衍的危亡。 想到此处,林紫苏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说道:“王爷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谢晞双手紧握,说道:“苏苏,待会儿我再入宫一趟,探听一下宫内的口风。你暂且在家中等我的消息,尽量不要出门。” 两人计议了几句,谢晞便急匆匆的告辞。 林紫苏又翻了几本医书,一直到了子时,方才睡下。 这一夜,京中多人都无法安眠,自然也包括在林府借住的秦雅君。 她今日满怀期望,早早将诗词备好,自己选的那首诗可是千古名篇,只要皇帝和谢曜见到,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谢晖为保万无一失,在万寿宴前,还专门将她叫了过去,与她交代了一些谢曜的喜好。 万事俱备,秦雅君已然做好了旗开得胜的准备,没想到,这热热闹闹的万寿宴竟草草收场了。 她想起了书上的记载,书上言道,因皇帝病重,正兴十八年的万寿宴甚是冷清,甚至连群臣的朝贺都没有。 她今日刚去时,还以为与书中的不一样,哪知到了最后,竟与书里写的一致。 眼下皇帝病重,若是按书上所述,再有半年的时间,谢曜就要登基为帝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着实是不多了,秦雅君心中莫名地有些焦急,这几个月,谢曜就该大婚了吧? 她想起了那日在前院的书房外,偷听到的林远志和郑陌尘的对话,没想到,自己一直看不上的林紫苏,竟成了那个算命先生口中的“天生凤命”。 书上不是说,“天生凤命”的郑皇后是骆家小姐吗?怎么会是林紫苏? 她又想起那日随着郑陌尘一道前来的郑佩瑶,郑陌尘亲承她是骆家的小姐,那个姑娘才应该是大富大贵之人吧? 是书上记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秦雅君终于乱了方寸,这几日经常魂不守舍,连饭也没心思吃了。 不过关于林紫苏“天生凤命”的说法还没有传出去,似乎还有挽回的余地。 决不能让这个林紫苏坏了自己的好事! 秦雅君心中翻来覆去都是这句话。 情势似乎比人们预想的更差,第二日上半晌,刚去了衙门两个时辰的林远志突然回到了府中,将府里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告诫府里所有人,没 事不要外出。 宫里的消息已然传的沸沸扬扬,经太医院的太医连夜施治,皇帝虽已无碍,但身子虚弱,自不能临朝视事。 内忧外患齐至,这等情势危急之时,偏偏皇帝重病在身。 没有了皇帝主持大局,内阁和武将们又是意见相左,吵闹了一宿,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提议下,二皇子谢曜成了监国的人选。 谢曜发布了自己的第一道政令,京城戒严,所有百姓,不得无故在京中走动。 林远志生恐出事,这才放下了衙门里的事,回家交代了一番。 林家的下人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自家一向好脾气的老爷竟然一反常态的疾言厉色,皆是心下惴惴。 紫禁城乾清宫的东暖阁里,谢曜也是心下惴惴,站在父皇的病榻之前,听着父皇对自己的耳提面命。 “曜儿,你这戒严令下的有些仓促了,眼下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京中只会更乱。这就撤了吧,眼下还没有到危机四伏的时候。” 谢曜面有愧色,说道:“儿臣担心父皇的病情,以致于乱了方寸。” 皇帝脸上掠过失望的表情,谢曜正看在眼中,又问道:“如今北狄尚在北境肆虐,到底该如何做,请父皇教我。” 听到谢曜的这句话,皇帝脸上不太自然,提了提精神,说道:“朕是对威远侯失望,为了让他安定军心,朕差一点就求着他了,他他竟然” 说到这里,皇帝一口气卡在喉咙,谢曜忙上前给父亲轻抚后背,又喂了几口温水,这才听皇帝又道:“这个方栾,竟敢拿长狄的事来要挟朕,咳咳,朕平日里待他一向不薄,着实没料到,他竟有那样的心思。” 八十六 非议 谢曜不知威远侯到底与皇帝说了什么,想着眼下还是要用到威远侯,不该与他闹的太僵,就道:“儿臣看威远侯平日里不是个没规矩的人,兴许是他一时想岔了,这才说了不该说的话,父皇不必与他置气。” 皇帝听到谢曜的这番话,脸上的失望就更加明显,随之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曜儿,你可知那方栾与我说的什么吗?” 谢曜茫然的看着皇帝,就见皇帝蓦地里睁大了双眼,沉声道:“方栾那个乱臣贼子,竟敢逼朕到上林苑静养,立你为监国太子。” 这是在逼父皇退位?谢曜心头一震,立时慌了手脚,急道:“父皇明察秋毫,儿臣与那方栾素无联系,儿臣也万万不敢有此想啊!”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知道,你一向孝顺,决不会与方栾私下里勾连。不过他说的也没错,朕这几日身体不济,朝事只能交由你手里,希望你莫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谢曜忙点头称是,皇帝又道:“眼下方栾是万万靠不住了,与长狄之战需另拟统帅,曜儿,你这里可有人选?” 谢曜思索了片刻,说道:“长安侯一向忠心耿耿,又长年在外征战,不如就让长安侯出征如何?” 皇帝闭目不答,谢曜也不敢多问,父子两人静默了一盏茶时分,皇帝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说道:“曜儿啊,治国可与做学问不同,任何决断都要小心谨慎,政令一旦出了宫城,那可是不能再更改了。” 谢曜见父皇毫无愠色,只是平心静气在与自己说话,心下稍安,说道:“父亲,不知长安侯有何不妥?” 皇帝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慈祥一些,说道:“长安侯为我大衍东征西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本没有什么不妥,朕也从不怀疑他的忠贞之心。” “杨兴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朕提了赐婚的请求,偏偏结亲对象还是长安侯家的姑娘。不论长安侯是否愿意与滇王府结亲,那帮文臣们怕是已经虎视眈眈。曜儿,你可想过,若是你将大军交到长安侯手中,那帮文臣们会如何反对?” 谢曜仍是不解,问道:“如今北境军情十万火急,早早派出大军支援潞原才是重中之重,各位大人也都是朝廷的栋梁,为何要反对长安侯?” 皇帝凝视了谢曜片刻,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没有杨兴尧的这档子事,长安侯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眼下时局未稳,却是无法再用。” 谢曜听皇帝彻底否了自己的提议,便不再多说。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又道:“朕派出曹琅监军,怕是下面的非议不少吧。” “儿臣正要就此事禀报父皇。儿臣听说,那曹琅自从到了司礼监之后,横行无忌,对朝廷法度视若无睹,从不把文武百官放在眼中,大军出征非同小可,若是他在军中胡作非为,怕是没人能拦得住。儿臣请父皇慎重考虑,另择监军人选。” 皇帝轻哼了一声,微不可闻,谢曜只顾着说话,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说完之后,皇帝又躺在了软榻上,说道:“朕有些乏了,这会儿内阁那边的票拟该送过来了,这几日就由你来批红吧。” 谢曜后退施了一礼,轻声说道:“请父皇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待谢曜出了东暖阁,皇帝这才坐起身子,用双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叫了一名内侍进来,吩咐道:“去把长安侯请来。” 皇帝还没有等到长安侯,等到的却是谢晞。 谢晞在宫门口又是被拦了下来,这一次他不管不顾地守着宫门口,将那些守卫的禁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骂了半个多时辰,见禁军们仍没有放行的意思,心下倒是有些佩服了,听说宫内禁军刚换了头领,这头领倒是有些门道。 宫中的大致情况,他也知道的差不多,今日到此,不过是做做样子给人看,样子做足,正要打道回府,没想到却正遇上曹琅领着东厂一行人从宫门出去。 曹琅见谢晞守在宫门口,就问起了因由,谢晞当下又把守卫的禁军士兵骂了一通,这才说明了来意。 曹琅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笑,用他那阴柔的声音问道:“臣听说殿下在宫外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一个宫门,就把殿下给难住了?” 谢晞顿时一怔,不知这曹琅到底是何意,就说道:“往日里,我每次进出紫禁城,可是从没有人敢拦我,如今父皇病倒,反而不让我进了。这些狗东西,怕是巴不得我父皇早日殡天,他们才有从龙的机会吧。” 这一番话说出口,宫门口的禁军皆尽变色,曹琅打了个哈哈,说道:“殿下可真会说笑,圣上不过是偶感小 恙,殿下不必挂怀,圣上真龙之体,过两日自会康健如初。” 谢晞睨了曹琅一眼,这曹琅近些日可是一直在京中兴风作浪,仗着曹守礼的势,一向是眼高于顶,没想到对自己还算客气,就顺着杆子向上爬,笑道:“小曹公公,本王多日没见到父皇了,十分想念。既是父皇身子无碍,那我这就去见见父皇,也好共叙父子天伦之乐。” 曹琅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是转冷,说道:“殿下有这份孝心,咱家也不能阻着,来人!请敦王殿下进宫!” 接着他使了个手势,一个禁军首领便走到谢晞近前,极其恭敬的施了一礼,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谢晞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理会,只顾着大摇大摆的朝里走,直到进了宫门,突然回过身,见曹琅还未远离,正站在宫门口朝那禁军头领小声地交代一些东西,当下笑着说道:“小曹公公,今日可是多谢你了,本王承你的情,改日寻个良辰吉日,请你到万花楼里喝花酒!再叫上几个水灵的姑娘服侍,一定包你满意!” 八十七 谢晞说完,不顾冷着脸的曹琅,大踏步地朝乾清宫走去。 因皇帝病重,为防不测,宫内显然是加了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倒是教谢晞有些不自在。 他到了乾清宫门口,由着内侍通报。不过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内侍就将他请进了东暖阁。 皇帝还在病中,东暖阁里门窗紧闭,也就开了一扇小窗。 谢晞一进暖阁内,就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顿时有汗珠从头上冒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头,见皇帝身着中衣,正在软榻上坐着,上前随意施了一礼,说道:“父皇,这么热的天儿,门窗还封的这么紧,就不怕把你热出个好歹?” 皇帝见了谢晞,也不客气,说道:“难得你想起了朕,可着实不容易。说吧,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来找朕帮你调停?” 谢晞说道:“父皇,儿臣今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了宫,可是有正经事。” 皇帝“哦”了一声,意示不信,只听谢晞说道:“听说父皇生病,太医们束手无策,儿臣举荐一人,定能药到病除。” 皇帝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头疼病,已然有四五年之久,太医院的御医都曾诊过,皆是束手无策。自己的这个四儿子,在外人眼中一向不着调,结交的也都是些狐朋狗友,他可不信,谢晞能举荐什么人出来。 不过终归是这个儿子的一片心意,皇帝脸色柔和,当下就笑了起来,问道:“那你说说,这个人是谁?” 谢晞本来想说林紫苏的名字,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太妥当,便转了口风,说道:“他叫孙杜仲,想必父皇也听说过吧。” 皇帝觉得这个名字甚是熟悉,但这两日头昏昏沉沉,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见父亲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谢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又补充了一句:“他就是太医院前任院使林厚朴的师弟,也曾在太医院供职,自从辞了太医院的差事之后,一直做着药店的营生。” 皇帝顿时想了起来,缓缓将双手合在了一起,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在京城惠丰街的那个孙老头吧,朕倒是听曹守礼和黄胜提起过,你是从何处听得?” 谢晞毫不意外,难得父皇这么多年仍记得这个人,那定然是有缘故的,当下就笑道:“儿臣听说,那杨兴尧进京后,就去了他的医馆找他医治,如今病情已然大有好转。”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朕已知晓,听说滇王府的人还不止去了一次。杨兴尧的病能有所好转,朕总算是松了口气,如今朝事艰难,南疆可万万不能再出乱子。” 谢晞心头一惊,父皇早就知道了?那林紫苏替杨兴尧医治,不知父皇是否知晓?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见父亲说话如常,心下稍安,说道:“父皇既是知道此人,那儿臣这就把他请进宫里来?”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当年孙杜仲医错了金才人,以致金才人早产,说不定朕的一位龙子就是命丧于他手。朕没砍了他的脑袋,已然是便宜了他,你还能放心让他给朕医治?” “父皇,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旁人不知其中内情也还罢了,您可明知他是被冤枉的。” 皇帝的脸上顿时有些绷不住,喝道:“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言风语!那些话都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朕可是一点也没冤枉他!”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他能给您治病就行,您又何必去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呢?” 皇帝先是摇了摇头,迟疑了片刻,又说道:“我听黄胜说,那个孙杜仲可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你可有把握,将他请进宫里来?” 谢晞笑的有些神秘,说道:“这个父王但放宽心,他总会进宫来的。” 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口中发出一丝无奈的叹息 父子二人没有想到,他们对当年之事讳莫如深,孙杜仲却在惠丰街的小药店内,对徒弟林紫苏诉说着当年的内情。 林紫苏今日是临时起意,谢晞拿给她的那粒丹药着实是看不出来历,只能拿去让师父孙杜仲辨认。 她偷偷从府里跑了出来,原以为街上在戒严之下,定然是一片萧条。 没想到的是,街上虽是没什么行人,并没有见到禁军的身影。 一路上通行无阻,林紫苏很快就到了孙杜仲的药店,因没什么顾客,孙杜仲无精打采的靠着药柜打盹。 听到了脚步声,孙杜仲睁开眼,就见林紫苏正提着几盒点心,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连忙走上前去,从林紫苏手中抢过点心,喜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丫 头,隔了这么多天,也不说来看看老头子,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儿,朝你家门口跑了好几次。” 林紫苏由着孙杜仲吃了几块儿点心,去给师父倒了杯水,笑问道:“师父,这些点心可都是我专门为您老人家做的,我这手艺可曾见长了些?” 孙杜仲风卷残云般将点心吃完,又喝了两口水,这才懒洋洋说道:“马马虎虎吧,你这么久没来,我都快忘了你做的点心是什么味儿了。” 听师父的话,似乎还是在埋怨自己,林紫苏自顾自地笑了笑,没有多辩解。 她今日出府并没有向父母打招呼,不欲逗留太久,就从身上取出谢晞交给自己的那粒丹丸,说道:“这几日万寿节,我家里管的严,一直没有出来的机会,今日过来,就是想请师父帮我看一下,这丹丸是否有毒。” 孙杜仲拍了拍手上点心的残渣,接过了药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狐疑问道:“丫头,这丹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林紫苏早已打定主意,自己的医术终究还差了不少,若是给皇帝治病,少不得还要麻烦师父指点。 既然如此,那关于这丹药的来历,没必要遮遮掩掩,坦然说道:“这是宫内万寿节的贡品,敦王殿下怀疑,皇上的病情与这药丸有关。” 孙杜仲听她提起谢晞,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将话题放在了这药丸之上,说道:“这药丸倒是无毒,前朝的那位文皇帝患有风疾,所用的金丹,大抵就与这丹药差不多。只不过药效燥烈,服用后会神志亢奋,须得及时消散方可无碍。” 在林紫苏面前,关于这丹药的作用,孙杜仲实在是没法多说,又含糊的补了一句:“扶阳固精,至妙要药。” 他说话间,又用指甲刮了一点粉末放入了口中,砸了一下嘴,自言自语道:“奇怪!难怪这丹药是贡品,果然有些门道!” 八十八 丹药 孙杜仲说着取出了药臼,将药丸捣碎研磨,又点了油灯,取了药粉炙烤,屋内登时冒出浓烟,散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林紫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浓烟散去,问道:“师父,这药到底是何来头?” 孙杜仲一脸凝重,也顾不得避嫌,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丹药,混用了金丹和红铅丸的配方,药性更为猛烈。” 林紫苏脸色惊惧,红铅丸,她在祖父的笔记里见过记载。 这是光宗时一名方士所献的药方,以乳粉c辰砂c磁乳香c秋石等入药,最主要的一方药,是女子的癸水。 光宗当年奉玄修道,数次召道士入宫讲经,赏赐甚厚。 那些精通旁门左道的方士,为了求得富贵,纷纷迎合光宗的私欲,这红铅丸便在宫中大行其道,据说是专治五痨七伤c虚惫羸弱诸症,实则是房中术的助兴之药。 光宗一朝,共办了五次选妃大典,选了七次秀女入宫,以供制药及助兴之用。 至光宗殡天时,宫内嫔妃二百多人,宫女上万人,这在历朝历代也是绝无仅有。 祖父的笔记里写道,此丹药有违天和,是以只是简要说明,制法和用量只字未提。 孙杜仲见林紫苏一脸羞愤,显然是对这红铅丸也有所耳闻,轻咳了一声,化解了脸上的一些不自在,说道:“自先帝承继大统后,便禁绝红铅丸,没想到就这么几十年,这等害人的药竟又出现了,丫头,这药是何人献的?” 据林紫苏所知,卫王府里所用的宫女并不多,倒是卫王的两个儿子,这几年娶了不少姬妾,且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她又想起骆樱悲愤的神情,以及谢晞欲言又止的态度,心里越来越明朗,没想到卫王一个堂堂的亲王,竟会在自己府上做如此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指出卫王,那这个牵涉就大了。 卫王用自己儿子的姬妾炼药,甚至还有可能去修炼房中术,这可是惨绝人寰的丑事。 若是卫王被爆了出来,皇家固然颜面无存,那些与卫王府结亲的人家更是要名誉扫地,甚至包括骆家这样的二品大员府上。 到时候不但会惹来皇家的震怒,也会惹来那些人家的记恨。 不能说,千万不能说,林紫苏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 林紫苏极少说谎,有些不太自然的说道:“敦王殿下只是怀疑这药与皇上的头疾有关,倒没有说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敦王为何把这药给你?” 孙杜仲这才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一双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紧,问道:“他是想让你为皇帝医治头疾?” 林紫苏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孙杜仲当即就跳了起来,说道:“你这个傻丫头,谢晞那个家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种抄家灭族的事你也敢应下?” 林紫苏第一次见孙杜仲如此暴怒,说道:“师父,此事干系甚大,我不得不应下” 孙杜仲须发皆竖,当即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就是死了个皇帝吗?有多大点的事?皇帝死了还可以再换,大衍已历八世,那又出过什么事?” 听说林紫苏已经答应了谢晞,孙杜仲一反常态地暴怒,连言语也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如今的这位皇帝,可不是什么看破红尘的人,若是有一线生机,你以为皇帝不会寻人医治吗?” 孙杜仲不容林紫苏分辩,接着说道:“为皇帝治病,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听说皇帝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一旦出了事,那可就是要人头落地!” 林紫苏在心底叹了口气,师父说的这些,自己又何尝不知? 孙杜仲想起了往事,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来历,想来你也听说过一些。当年我从离开太医院,都说我是因医死了宫里的那位金才人,引咎离开,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我为那金才人医治时,一探就知是喜脉。当时我向她道喜,没想到,她却是极其慌乱,与我说了实情。她自进宫后从未得过皇上的宠幸,那孩子,是她入宫前就怀上了。” “我想了想,与其揭破皇帝的丑事,还不如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因此就开了治风寒的药。当时我也是怕闹出什么事,那药分量极轻,是万万吃不死人的。” 林紫苏想起了父亲说的话,和孙杜仲的今日里说的话加以印证,就想出来个大概。 宫里的一位嫔妃入宫前不检点,入宫后才发现有了身孕,为了保命,一直对外遮掩。 在某次请太医院瞧病时,被当时的太医孙杜仲看了出来 。 孙杜仲保全自己,并没有声张,还为了掩人耳目,开了些治风寒的药物。 然而,那金才人吃了药之后,却是因小产死了。 “后来我在狱中关了几个月,就明白了大概。那金才人身死,定是皇帝知晓了她的丑事,借着小产的名义让她死了,我就是倒霉,正好卷到了这样的破事里。” “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死了不打紧,没想到却连累了师兄为我担罪。这些年以来,一想到师兄,我这心内就不好受。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这丫头出现,我就是想着,把你培养成他那样的神医,九泉之下我也能交差了。” 孙杜仲说到动情处,止不住地老泪纵横,接着又道:“眼下若是你接了这差事,那离身死可就不远了。我教了你医术,那便是害了你,也害了你们林家。” 孙杜仲情真意切,林紫苏听的心中发酸。为皇帝治病可是非同小可,这里面的后果,孙杜仲都经历过,因此也说的极是透彻,他不希望自己重走他的老路。 不过谢晞说的也没错,眼下情势危急,皇帝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魂归西天。 林紫苏待孙杜仲平复了心情,用极是平淡的语气说道:“师父,北狄已攻破了金澜关,若是皇上就此殡天,那可是要天下大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时候林家还不是一样要破亡?” 八十九 中毒 北狄破关而入,如今已是满朝惊动,孙杜仲这里,已然有人提前来备伤药了,这等大事自然是听了很多次。 孙杜仲显然是没想到,林紫苏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竟会做这样的打算。 京里的人们,在这个年纪,大多数还是懵懵懂懂,稍微年长一些的,大多数想的也是自己的婚事,从没有人会往国家危亡上想。 孙杜仲看着徒弟明媚的小脸,头上梳的是双螺髻,宛然是少女的装扮。把这样的一个少女推到了反而 想起当年师兄对自己的照顾,孙杜仲心下一横,冷声说道:“不就是头疾嘛,老头子这几年手底下的头疾病人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你和那个不靠谱的敦王说一下,治这病我最是拿手!” 林紫苏瞬间就明白了孙杜仲的心思,她今日过来,本是想找师傅探究一下卫王那丹药的配方,完全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如此在意自己的安危。她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说道:“师父,这是我和敦王之间的约定,你就莫要插手了。” 孙杜仲用力的在林紫苏头上狠狠一戳,冷笑道:“你个傻丫头!你以为,那个谢晞真的是想让你医治吗?就算他能把你带进宫去,就算你有出神入化的医术,宫里有那么多的大人和太医,会让你这个黄毛丫头动手吗?” 孙杜仲这下极其用力,林紫苏又不闪不避,登时将林紫苏额头上戳了一个红印子。 孙杜仲有些后悔,就将怒气撒在了谢晞的头上:“谢晞这个混蛋,怕是早就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怕我不答应,这才把你搬出来威胁我,好了,你告诉他,这活儿老头子接了,以后有事找我便是,莫要再打你的主意!” 师徒两人将话说开,林紫苏还想再请教一些病症,门外琥珀却是一路小跑进来,气喘吁吁说道:“大大小姐,骆三小姐哭着上门,着急要见你一面,夫人就让奴婢来寻小姐,让你尽快回府。” 林紫苏心下甚是诧异,眼见着外面的日头,将近正午,这个时候贸然到别人家中,那可是极为不敬。 骆玥这个时候找上门,那定然是有极其要紧的事情。 林紫苏忙与孙杜仲告辞,出了门就见王庆生牵着马车候在门口,琥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道:“奴婢想着这日头有些毒,就把他给拉了过来。” 孙杜仲的药铺离康宁伯府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林紫苏刚坐上马车,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林紫苏刚从马车上下来,骆玥着急忙慌地从院里跑了出来,见了林紫苏就一脸泪水,哭道:“苏苏,你救一救我大姐吧。” 林问荆今日休沐在家,紧跟在骆玥的身后走了过来,同林紫苏说道:“妹妹,这位姑娘自到了咱们府上,就一直在哭,着实是可怜,若是你能帮上忙的话,就帮她一帮。” 林紫苏带了骆玥回了自己院子,细问了详情。 骆樱被从卫王府接回到了娘家,一开始还是精神恍惚,到了昨日晚上用膳时,突然就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骆府连夜请了京中有名的医生到府,忙活了一夜,仍是没找到病因。 还是南康大公主听说自己儿时的玩伴生了急病,到骆府探望时,偷偷地与骆玥说道,可以请林紫苏一试。 骆玥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听从了南康的建议,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康宁伯府上。 人命关天,林紫苏当即就答应了下来,与毕氏打了个招呼,就随着骆玥一道,朝骆府赶了过去。 骆玥和林紫苏赶到时,骆樱的病房外围的是水泄不通。房外围了一大圈的丫鬟,静等着屋内的吩咐。 林紫苏跟着骆玥挤了进去,见这个不过三间的房子里,竟然也坐了十几个女眷。 左首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自林紫苏进门起,就一直拿着帕子轻声啼哭。坐在上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脸的不耐烦,喝道:“老大媳妇儿,你都哭了两个多时辰了,就知道哭,你能把阿樱哭醒过来吗?” 那妇人当下就止住了哭声,更咽说道:“阿樱的命怎地如此之苦,嫁到了卫王府也就这几年,摊到别人身上,都是欢欢喜喜的做世子妃,自从阿樱嫁了过去,就没见她顺心过。” 上首的老妇人深深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抬头正好看见骆玥和林紫苏,问道:“阿玥,南康大公主不是让你去请神医了吗?那位神医不愿意来么?” 骆玥强打起了精神,拉着林紫苏说道:“祖母,这位妹妹就是南康姐姐说的神医。” 林紫苏听骆玥唤那老妇人“祖母”,上次来骆府时似乎也见过,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晚辈林紫苏,见过骆老夫人。” 骆老夫人微微颔首,寒暄了两句,算是见礼。她对林紫苏也有印象,不过对于骆玥的话,却是打心眼里也不信。 左首的那妇人听说来了位神医,停止了抽噎,也开始打量起林紫苏。她迟疑了几息,还是说道:“阿玥,这位姑娘当真可以救你大姐?” 骆玥有些不耐烦,说道:“大伯母,这位妹妹医术真的是没的说,南康姐姐说,齐驸马前些日子生了重病,都是这位姐姐给调理好的。” 听骆玥如此说,骆太夫人和骆大夫人均是动容,齐源是当朝的驸马,生了病随时都能请太医医治,没想到却找了林紫苏这样一个少女医治,那想来林紫苏也是有几分本领的。 房内的妇人们也小声议论了起来,有几个下首的年轻妇人显然是想起了一个月前京中的流言,偷偷对着林紫苏指指点点。 林紫苏不知杨兴尧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能够让南康大公主替他遮掩。自己在公主府上为杨兴尧医治了两次,到了骆玥口中,就成了为齐源医病。 她看出了房内妇人们的怀疑,当下也不再多说,让骆玥引着自己进了内室。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林紫苏一见到骆樱的脸色,再拿着骆樱的手腕探了片刻,一脸笃定说道:“世子妃没有生病,她是中了慢性毒药。” 九十 解毒 一旁的骆玥顿时就跳了起来,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就是谢晏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一直都对姐姐横眉冷眼,如今厌弃了姐姐,又碍于姐姐的身份,就用了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骆太夫人和骆大夫人本来都只是在门口守着,听到林紫苏的话,却是表情各异。 骆太夫人一脸惊惧,骆大夫人则是悲从中来,方才停下的哭声顿时又响了起来。 骆太夫人问道:“阿樱好好的,怎地会中了毒?” 林紫苏又低下头,盯着骆樱的脸上看了片刻,就见骆樱靠近额头上的发丛里,有一处极其明显的疤印。除了那处疤痕之外,她的发跟处还挂着白色的颗粒,本该是白净的头皮上,却隐隐发乌。 这些症状,正与祖父笔记中记载的一味毒药相似。 可是,明明祖父说那毒药属于偶然发现,照理说旁人应该无从得知的,为何这毒会到了骆樱身上? 林紫苏站起身,对着骆太夫人说道:“世子妃中的是慢性毒,看如今的症状,怕是有四五年的时间了。” 骆太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说话也变的结巴,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可有医治的办法?” 林紫苏不置可否,又上前揭开了骆樱的眼皮看了看,说道:“此毒虽不常见,但也并非无药可救,尚需要仔细琢磨一下。” 骆太夫人见她小小年纪,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与她的身份明显不搭边,对她的质疑不由又增了一分,问道:“林大姑娘,自昨晚到今天,我们共请了十几位大夫,都没能看出阿樱是中了毒,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林紫苏没有回答骆太夫人的话,只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世子妃是否中了毒,待会儿等她醒了,你们问她便知。” 骆大夫人听说林紫苏能将骆樱唤醒,顿时就觉有了希望,她登时闯进了内室,扑倒在地,紧抱着林紫苏大腿,哭道:“小神医,若是能将阿樱救活,我这里给你做牛做马也愿意!” 骆大夫人心情激动,双手也不知道使了多少力,一只手抱着林紫苏的小腿,另一只手却是拼命的拽着林紫苏的裙摆。 感觉自己的衣裙都快要被撕破,林紫苏有些尴尬,说道:“大夫人,你先歇一会儿,攒些力气,待世子妃醒了之后与她说话吧。” 骆玥也察觉到了林紫苏的窘境,劝解道:“大伯母,大姐的病情可是耽搁不起,你这样抱着苏苏,她如何能给大姐解毒?” 骆玥的这番话让骆大夫人瞬间警醒,放开了林紫苏。林紫苏到书案前写了几位药,递给骆玥说道:“阿玥,这药方上都是一些常见的药,你先让人尽快照着这药方抓药,带回来之后立刻煎药,待会儿要用。” 骆玥凛然遵从,当下唤了一名婆子上前将药方递了出去。林紫苏取出了自己的针包,对着骆玥说道:“阿玥,我这就行针,先将集聚的毒气散去,你去找两个有力气的婆子进来,将世子妃扶起来。” 林紫苏拈起金针,一眨眼的功夫,接连刺入骆樱任脉的十几个穴道。 骆大夫人爱女心切,一直都在注意着林紫苏的一举一动,见林紫苏纤指翻飞,比绣娘的手还要灵活,当即就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林紫苏为女儿施针。 正屋里的另外几位夫人听骆大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俱是惊奇,等她们纷纷凑过来看的时候,林紫苏已经施完了针。 骆太夫人朝那几位夫人白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位林小神医在为阿樱治病呢,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回去!” 从“林大姑娘”到“林小神医”,骆大夫人明显也被方才林紫苏的这一手针灸的功夫给折服,因此马上就变了称谓。 这也正合了林紫苏的意,为骆樱祛毒,针灸的用处其实并不大,最紧要的还是用药,她之所以显露出这一手功夫,就是为了让骆家的人信服。 骆家人愿意配合自己治病,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下一步自己也能省了不少口舌。 林紫苏微微一笑,对骆太夫人说道:“待会儿药送过来时,我会用针刺世子妃的穴位,令她短暂清醒,这期间,万万不可大呼小叫,吓着了世子妃。” 因病人是自家的大小姐,骆府下人不敢怠慢,很快就将林紫苏所用的药煎好送了过来。林紫苏犹豫了片刻,还是拈起金针直刺入骆樱头顶的两处大穴。 林紫苏不住的捻动金针尾端,过不多时,就听骆樱“唔”的一声,接着便慢慢的张开了双眼。 骆大夫人见自己的女儿终于醒转,忍不住的喜极而泣,然而又想起方才林紫苏说的话,不敢吓着自己的女儿,忙用双手紧 捂住了自己的嘴。 骆樱悠悠醒转,见面前站着的竟是林紫苏,接着看到了骆玥带着泪的笑脸,不由有些诧异。她想问清楚原因,张了张嘴,竟然是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便闭上了眼,靠在一个婆子身上。 林紫苏说道:“世子妃,你刚刚醒转,身子还很虚弱,不忙着说话,先把药喝了吧。” 骆樱闻言睁开眼,就见一碗药递到了自己的嘴边,想也没想,直接喝了下去。 见骆樱顺利地喝了自己配的药,林紫苏暗暗舒了一口气。她配的这剂药虽是做解毒之用,不过加了护心脉的几味药,以防毒气乱窜。 因药中加了安神的成分,骆樱醒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昏昏而睡。 骆大夫人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她这会儿已经把林紫苏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敢质疑什么,只一直盯着林紫苏的一动一静。 林紫苏麻利地去了金针,小声同身旁的一个丫鬟吩咐道:“你去准备一个盆子,里面放些清水。”那丫鬟不知道林紫苏是何用意,不过还是依言做了准备。 屋子里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骆樱终于又有了动静。 九十一 荒唐 因是服了药的关系,这一次她身子不住地扭动,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一个婆子依着林紫苏的吩咐,将骆樱扶了起来,另外一名丫鬟捧着一个装了清水的木盆上前。 骆樱刚直起身子,就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紧接着“哇哇”几声,吐了两口黑血出来,吐到了木盆当中。 那黑血到了水里,顿时将水染成了黑紫色,接着就是一股腥臭气四散在室内弥漫,骆太夫人用手帕掩住了口鼻,问道:“林小神医,阿樱中的这毒是从哪里来的?” 林紫苏微微有些诧异,骆樱中毒刚醒,就连自己都在关注骆樱的伤势,骆太夫人身为祖母,却问起了这等事,着实有些不太对劲。 不过这会儿林紫苏只顾着看骆樱的脸色,也没空在意这些细节,说道:“太夫人不必多虑,此毒虽是有些棘手,不过世子夫人把肺内的淤血清了出来,接下来医治便容易的多了。” 经过上次短暂的醒转,这一次骆樱醒来时,脑中已然回复了清明,刚醒来,就看见了一脸担忧的母亲,骆樱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母亲,你和二婶说一声,谢晏这个人狼心狗肺,可万万不能再让阿玥嫁过去。” 骆大夫人万万没想到,自己女儿醒来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和骆玥有关,不由得一愣。 外间的骆二夫人冷不丁听到骆樱说起自己的女儿,急忙闯了进来,也不顾室内刺鼻的气味,问道:“阿樱,你方才说的什么?” 骆太夫人对骆二夫人贸然闯入甚是不满,骆二夫人也不顾自己婆婆的怒气,疾步走到骆樱的床前,又放低声音问道:“阿樱,方才二婶没听清楚,你说什么?你二妹妹也要嫁到卫王府?” 骆樱长吁了一口气,只是点了点头。她见骆二夫人一脸疑惑,也没解释,先是朝林紫苏说道:“多谢林大姑娘,若不是有你,怕是我再过几天就要死了。” 林紫苏嘴上客气着,心里却是认同骆樱的说法。 骆樱说的没错,她中的这种毒能解的人可不多,若不是骆玥及时把自己叫了过来,再昏迷上几天,待毒气侵入五脏六腑,那骆樱就要香消玉殒了。 骆樱显然没想到自己中的是慢性毒,只以为是自己回娘家之前中的毒,涩声说道:“谢晏父子一直都在打着阿玥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对我下手了。” 屋内的人都没听出骆樱话里的玄机,都只以为谢晏是对骆玥也有非分之想,可骆樱嫁到卫王府成了这个样子,卫王府怎么还敢再来骆府求亲? 骆二夫人愤愤说道:“阿樱这才嫁过去几年,就如此的憔悴,他们卫王府根本就是在一直怠慢阿樱,阿樱在他们府上中了毒,这样紧要的事都没发现,这还想着让阿玥再嫁过去,卫王是不是老糊涂了?” 外间另外一位年轻夫人听了骆二夫人的埋怨,也接过话说道:“卫王府的想法未免也太荒唐了吧,咱家已然嫁过去了一个姑娘,还想着再让咱们嫁过去一个吗?” 骆太夫人脸色明显不好看,说道:“你们都少说几句吧,怎么说卫王府也是堂堂的亲王府,方才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冒犯皇亲的罪过。” 虽然骆太夫人靠着自己一贯的权威将话压了下来,不过骆二夫人心头还是存疑,当着这多么人的面子,她也不好问的太多,就打定了主意,待一会儿等人员都散了之后,定要问个究竟。 眼见着骆樱已然醒转,那些夫人们表达完了关切之情,就不再久留,一一告辞。 骆太夫人见骆樱似是无碍,装模作样的交代了几句,也是辞别而去。骆二夫人本想带着骆玥一起走,骆玥却是固执地留在了大姐房内。 内室里就剩下了骆樱母女,加上骆玥和林紫苏四个人。 骆樱一改方才的犹豫不决,对骆玥说道:“阿玥,不论我这毒能不能治好,你一定要防着谢晏。他给我下毒,这是他的第一步,等我毒发身亡,下一步,就是来咱们府上向你提亲。” 骆玥可没把谢晏提亲的事儿放在心上,她见自己的大姐暂无大碍,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古灵精怪,她拉着林紫苏的手说道:“大姐你可是说错了,有苏苏这个小神医在,你身上的毒定会无碍。” 骆樱勉强的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有苏苏在,不会让谢晏那个狼心狗肺的奸计得逞。” 林紫苏听她直呼谢晏的名字,显然是没了什么夫妻之情,立时就换了称呼,说道:“樱姐姐,你身上的这毒已经有四年多了,怕是在你嫁过去之后,就已然被下毒了。” 骆樱显然是没想到此节,本来抬手想抚摸一下妹妹的头顶,听了林紫苏的话,那只手突然就僵在了半空,过了好几息才喃喃问道:“苏苏 妹妹,你是说,我早就中毒了?” 林紫苏点了点头,骆樱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紧接着突然大笑了起来,本来端庄大方的脸扭曲了起来,说不出的阴森。 她这笑声来的突兀,把其他三人都吓了一跳。 骆大夫人听说女儿中毒这么久,本来心内是既气愤又心疼。不知自己女儿怎么突然情绪大变,骇然道:“阿樱,你怎么了,你可莫要吓唬母亲啊!” 骆樱又格格笑了几声,这才止住了笑,说道:“原本以为,那谢晏是对我动过心的,没想到,我竟是这样的一个可怜虫,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竟还对他抱有幻想。” 林紫苏立时就想起了自己的前一世,倒是和骆樱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前世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虫?所托非人也就罢了,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想着与那个男人成双成对。 却从来没想过,那个人早已视自己如敝屣。 骆樱凄然一笑,朝母亲和林紫苏看了一眼,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虽是嫁入了卫王府五年,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九十二 公道 三人俱是一惊,骆大夫人当即就睁大了眼,呆了半晌,也不顾骆樱胸前的血迹,紧紧抱住骆樱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骆大夫人抹着眼泪说道:“当初我就不想让你嫁过去,还不是你祖父和你父亲一直坚持着,我才勉强同意,没想到,竟是把你推进了火坑里。” 骆樱脸上的笑极其肆意,轻声说道:“我从没怪过母亲啊,要怪,就怪我有眼无珠。” 在林紫苏的印象当中,骆樱端庄大方,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放肆的笑。 骆大夫人显然也是被吓到了,立时就松开了骆樱,诧异地问道:“阿樱,你,你这是” 骆樱笑道:“母亲,你还记得吗?我嫁过去的时候,一直过了半个月才回门,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骆大夫人想了想,只记得当时说是皇后召女儿进宫小住,也就没太过在意。她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茫然地摇了摇头。 骆樱粲然一笑,说道:“我新婚的那一晚,进了我洞房里的不是谢晏,而是卫王。” 屋里的气氛顿时如凝固了一般,除了骆樱的声音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林紫苏虽是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此事听骆樱亲口说了出来,仍是十分震惊。 骆樱又笑着说道:“我当时也傻,竟一头撞在了墙上,后来醒了,才知道把自己撞了满身的血,额头上也留了一个疤痕,养了十几天才算是好了一些。” 她说着,还伸出手拨开了自己的头发,指着额头说道:“你们瞧,我这里还留着疤呢。” 屋内的几个人没有人关注这个问题了,骆大夫人嘴唇哆嗦着半天,想张嘴安慰女儿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骆樱见骆玥脸色涨的通红,全身紧绷着,如同一只小老虎一般,正在自己的床尾站着,就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方才的话说了起来。 “自那日之后,卫王就没有再纠缠过我,那个谢晏也从来对我没有好脸色。我就在卫王府里老老实实当我的卫王世子妃,至于他们父子俩的那些破事儿,我是能躲就躲。没想到躲了五年,还是没躲过去,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初一了百了。” 骆樱的嘴角闪过讥讽的笑,朝母亲说道:“父亲总和我说,卫王府金枝玉叶,嫁过去之后定然不会亏待了咱家。您说,他当时怎么就没让我嫁给卫王呢?若是那样的话,我还当什么世子夫人?现在可不就是卫王妃了么?” 经骆樱的这个提醒,骆大夫人就想到了当年卫王府提亲时,自己丈夫一反常态的热络,女儿一开始是不愿意嫁的,最后丈夫软硬兼施,才算劝动了女儿。 骆大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霍地站起身,说道:“阿樱,你是说,你父亲他” 骆大夫人顾忌着骆玥和林紫苏在场,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骆樱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母亲,这下你该知道,父亲的吏部清吏司郎中是怎么来的了吧。” 听女儿这么说,骆大夫人又呆呆地坐了回去,将女儿的手紧紧攥着,过了良久才说道:“阿樱,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好呢,先不要想那么多,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我这就去找你祖母说说,让你祖父给你讨个公道。” 骆樱自嘲的笑了笑,说道:“那此事就拜托母亲了,女儿已经完全想通了,您不必担心。” 骆大夫人殷切地交代了几句,转头又向林紫苏表达了谢意,退出了屋子。 林紫苏是为骆樱解毒而来,没想到一不小心,却听到了如此多的隐私,还是和卫王府相关。 她想到卫王府也向自己的妹妹林紫珠提亲,听骆樱说了这么多,心惊胆战。心下打定了主意,等回府后立即向父亲说明白,尽快与卫王府摆脱干系。 林紫苏起身将骆大夫人送了出去,正要仔细检查一下骆樱的状况,然后再细问一下。 却听骆樱说道:“林大姑娘,我比你大了一些,就叫你苏苏妹妹吧,今日劳烦你了,我身上的毒,先不忙去解。” 骆樱转头又朝骆玥说道:“阿玥,姐姐要你记住一句话,没人会替你主持公道,你要是想要一个公道,那就只能自己去讨。” 骆大夫人操心女儿的事,心里一团乱麻,她步履匆匆的出了后院,正要去找丈夫骆文诚商量。 刚到了前院,却被一个下人拦了下来,说是大老爷正和老太爷在书房中议事,所有人都不得靠近。 骆府外院的书房里,骆老太爷骆休和骆老夫人正端坐在罗汉床上,他们的身前,站着骆大老爷骆文诚和骆三老爷骆文歆,皆是低头屏住呼吸。 “我看 阿樱中的那毒,八成是卫王府下的,听阿樱说,世子又看上了咱们的三丫头,不想惹来非议,就想先把阿樱这个绊脚石给除掉。” 骆文歆紧皱着眉头,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谢晏好狠的心呐,阿樱可是他的结发妻子,竟然会下如此的狠手。” 骆老夫人说起来,满心的气愤:“当年结亲时,我看他一表人才,说话也彬彬有礼,还以为阿樱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哪想到,竟做出这般禽兽行径,早知如此,当时你们的提议,我就该反对才是!” 骆文歆对母亲的话甚是赞同,也是愤愤不平的附和道:“咱家已经嫁过去了一个女儿了,还要再把阿玥给娶过去,他想的倒是好。凭什么还要听他们的摆布,等他们来提亲时,直接推掉不就行了,卫王父子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老三!你给我住口!” 一直未曾发话的骆休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骆文歆顿时闭了嘴巴,骆休狠狠地瞪了自己三儿子一眼,朝骆文诚问道:“老大,阿樱是你的女儿,你怎么看?” 骆文诚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躬身说道:“父亲一向深谋远虑,儿子但凭父亲吩咐。” 骆休皱着眉头,似是在斟酌着词句。良久才站起了身,淡淡说道:“记得当年卫王府来求亲时,卫王曾征求了我的意思,我对他说的是,‘岂以五男易一女?’,今日,我要和你们说的,仍是这一句话。” 九十三 林紫苏一直在骆府,陪着骆家姐妹坐到了黄昏,这才回到了府上。 她刚进了家门,门房的管事就急急的通报,说是林远志自下衙之后就传了话,请她到了家中就去外书房一趟。 林远志在书房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的功夫了,正一脸闷闷不乐的在书房里喝着茶,见林紫苏进来,神色才稍微有些缓和,说道:“大姐儿,听你母亲说,你去了骆府为卫王世子妃诊病,她的病情如何?” 林紫苏简单说了骆樱的状况,只说是中毒,却没说中毒的原因。哪知林远志听后却是极不自在,过了半晌才说道:“我今日遇到了卫王世子。” 这两日京城风云变幻,宫里一大早的就召了文武百官参加早朝。这次朝会由谢曜主持,没想到的是,几位皇子也都参与了朝会。 因皇帝病重,京中治安越发的混乱,虽是撤了戒严,但各个重要关中仍集聚了大量的禁军。 如此一来,仅靠着京兆府来维持京中的治安已经明显不够用了。 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建言,一大批的功勋子弟整日里在五城兵马司无所事事,不妨由他们来协助京兆府。 谢曜当即准了章若谷的请,因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徐文韬已被准许随军出征,三皇子谢晖当场举荐了卫王府的世子谢晏。 林远志所在的工部营缮司本来就是个闲散的衙门,那些鸡毛蒜皮的公事,也实在不好拿在朝会上来说,每次参与朝会,也只是参与而已。 散了朝会之后,林远志正要回衙,就被谢晏叫住。 谢晏说起了卫王府万寿节前的提亲,说是再过几日,就派人来府上商议婚事的细节。 因林紫珠的婚事不过是黄氏口头答应,也没什么凭证,林远志打的主意是“拖”字诀。 皇帝尚在病中,卫王府但凡顾忌着朝中的影响,也不会催着结亲,若是皇帝一病不起,那就是国丧,这门八字没一撇的所谓亲事自然就告吹了。 没想到的是,这个卫王世子居然直接了当的找上了自己,话中还隐约带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林远志极为不舒服。 林远志这一整日都在思索着应对之法,回到家中,听说林紫苏竟是去给卫王世子妃探病,就想找女儿问一下大概。 林紫苏听说谢晏竟主动找上门催婚,心里有些紧张,生恐父亲一不小心就应了下来,忙问道:“那父亲是怎么和卫王世子说的?” “还能怎么说,自然是说你二叔还没回京,我们家里都做不了主。卫王府我们惹不起,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远志心下烦闷,不自觉地在房中踱起了步,说道:“黄氏这个蠢妇,到现在,还想着让紫珠嫁进卫王府,哪有这样当母亲的,竟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林紫苏当下就想起了骆樱的遭遇,骆樱虽并没有明说,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被父亲骆文诚逼着嫁人,无奈之下才嫁到了卫王府。 想到这里,林紫苏不由得对父亲的决定生出一丝不信任,自己可是还没见过那个二叔呢,若是他也和黄氏一样,那林紫珠的一辈子可就要毁了。 林紫苏试着问道:“父亲,我那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的两日,康宁伯府上风平浪静,似乎卫王府拿林远志的说法无可奈何,也就消停了下去。 这日林紫苏正在厨房里,摸索着该如何去改进红豆糕的口感,刚将拌好的红豆磨成了粉,就见翡翠从外面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小姐,外面有两位都察院的差爷找您。” 林紫苏初听时疑惑,过了几息,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等到了前院,果然就听一个胖乎乎的官差说道:“你就是林大姑娘罢?卫王世子妃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卫王世子谋杀发妻。左都御史陶大人发了传票,请你过去问话。” 太祖立国之时,为使民声上达天听,依着前朝的规矩,设了登闻鼓院,并专设了官员管理,一有冤民敲响登闻鼓申诉,须由都察院亲自受理,如有官员从中阻拦,一律重判。 堂堂的卫王世子妃状告世子,这可是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当林紫苏随着都察院的官差赶到都察院时,门口已经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在闹哄哄的声音中,林紫苏和掠影随着官差挤进了都察院里,迈步进了正堂。掠影却是被当成了“无关人等”,被拦在了正堂之外。 骆樱就在大堂里坐着,见林紫苏走了进来,站起身歉然说道:“林大姑娘,实在是抱歉,把你也拖了进来。” 林紫苏朝骆樱会心一笑,接着就给大堂上的几个官员见礼。她是 康宁伯府的大小姐,也算是稍有地位的人,只是简单的朝几人福了几福。 坐在都察院大堂正中的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陶然,根本没心情计较林紫苏的行礼。 自他硬着头皮接了骆樱的状子后,就眼皮直跳。 今上自继位之后,对待宗室藩王甚是宽容,御史们参奏宗室的奏章,这几十年来就没见皇帝批过几件。 卫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堂堂的近支亲王,他的家务事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来管,自己也不敢管。 偏生这卫王世子妃敲响了登闻鼓,太祖皇帝可是有明令,登闻鼓声闻于天,凡鼓声响动,必有回音。 也就是说,不论此事是何缘由,自己都要在皇帝那里有个呈报。 可自己的都察院,不是来调停宗室事务的! 陶然有些怨念看向了骆樱,心中腹诽着,这个世子妃是不是脑子不好使,以她的身份,明明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直接去找帝后主持公道的,非要把事情捅到自己这里,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幸亏自己也做了些应对,邀了掌管宗室事务的昌国公和大理寺卿邱光祖一齐旁听,就算是出了事,那也不能自己一个人担下责任。 陶然先是朝昌国公问道:“公爷,下官这就要开始问话了,你看是否妥当?” 九十四 问案 昌国公梁广心里一直在憋着气,他本来是在家歇着,得了陶然的邀请才赶了过来。 陶然派人去请的时候,向梁广说的是,有人敲了登闻鼓,涉及到了皇家宗室,因此陶然请他过去一趟。 他虽是名义上掌着宗人府,但各种具体的事务都交了礼部在管,又因睿宗时各地的藩王自相残杀,如今能留存的,也就没几个地方的藩王了。 这些藩王唯恐惹了皇帝的猜忌,平日里也都是安安静静在封地里,生怕传了什么风声到了京里。 梁广本以为,又是那种藩王与民争利的小事,等到了之后才知道,等着自己的竟然是这等破事。 卫王那可是御史们都不敢招惹的主儿,自己这个闲散的国公,又哪里能说上话? 来都来了,再想离开是绝无可能,梁广斜睨了陶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陶大人想问就接着问吧,就怕呀,你是开场容易收场难啊。” 陶然尴尬地笑了笑,又朝大理寺卿邱光祖问道:“邱大人,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邱光祖冷哼了一声,说道:“我也就是来旁听的,陶大人请自便,不必听从我的主意。” 陶然在心中将二人臭骂了一顿,定了定了心神,这就宣布开堂。 他先是让骆樱将状子上的话又复述一遍,接着道:“世子妃,你说卫王世子对你下毒,可有证据?” 骆樱自进了都察院之后,就从没像其他的告状者一般形容凄苦,反而脸上一直都带着得体的笑。 她听陶然又问起了自己,嫣然一笑,说道:“证据自然是有的,人证就是这位林大姑娘,前两日我中毒昏倒之后,就是林大姑娘到骆府给我医治。” 陶然又打量了一下林紫苏,见她年纪幼小,容颜娇嫩,怎么也不像是一个医生,不过还是问道:“林大姑娘,世子妃说你是人证,你,有何答对?” “世子妃说的不错,她的毒确是我医治的。我看世子妃天庭发乌,发有结晶,脉象散乱,为无神之脉,因此敢断定,世子妃乃是中毒所致。眼下仍有毒性在世子妃体内,大人若是不信,找人一验便知。” 陶然点了点头,抬眼问道:“听林姑娘所述,倒是有些道理,不知师承何处,如今在哪家医馆高就?” 林紫苏道:“我的祖父原是供职太医院,我目前是惠丰街孙家医馆的学徒。” 门外有几个旁听的百姓本来是不信林紫苏就是医生,不过听他提起了孙家医馆,有两个人倒是记了起来,一人如大梦方醒一般,说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小小年纪,医术很是不错,赵大娘的孙子被马撞了,就是她给医好的!” 大堂外顿时就传开,正堂里陶然却是不以为然,听了林紫苏的答话,他就“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这林大姑娘虽然说的头头是道,但毕竟是年纪太小了,又只是一个学徒。 人微言轻,就算是说的再多,那也无法服众,更不能作为依据上报给皇帝。 怎么着也得是个太医过来,那才有说服力。况且,太医们也知道哪些事能说,哪些事不能说,最好是把此事给糊弄过去。 但太医们可都是给皇亲国戚看病的,自己是个外官,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万万请不动太医的。 陶然想起了身边的梁广,昌国公身为皇后的兄长,在太医院也是有一份面子的,于是就朝梁广说道:“公爷,案子审到了这里,您看,是不是得请一个太医院的御医过来。” 梁广已经下定决心,这件事,自己是万万不能插手。就假装着没有听到,侧着身子对陶然说道:“陶大人,我这两天上火耳背,方才你说的是什么?” 陶然心里又是一阵腹诽,看来这太医是请不到了,那就请一个有名头的人过来,最不济也能堵住旁人的嘴,当下就说道:“来人,去请对面千金堂的吕大夫过来。” 不多时,吕大夫就带着药箱走了进来,那吕大夫须发皆白,脸色红润,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想来他也是认识邱光祖,待向梁广施完了礼,又朝邱光祖作揖,絮絮叨叨的寒暄着。 陶然不耐烦的说道:“吕大夫,咱们长话短说,世子妃身子有恙,你去瞧瞧是何病症。” 吕大夫听说坐在自己对面的竟然是世子妃,又连忙行了一礼。待行完了礼,这才不慌不慢的为骆樱看诊。过了一刻钟,吕大夫仍没有什么结论,陶然有些着急,问道:“吕大夫,世子妃的身子如何,你可看出些什么?” “双眼无神,脉象虚浮,当是肺气不足,嗯嗯,肺气不足。”吕大夫一手搭脉,一手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 自顾自说道:“世子妃身子虚弱,当及时进补才是。” 陶然c梁广c邱光祖听吕大夫如此说,都不由松了口气。 既然世子妃没有中毒,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估计也就是夫妻间闹了些龃龉,世子妃气不过,就过来敲了登闻鼓。 虽说是有律例,敲登闻鼓状告不实者,须受杖一百,不过看在虚惊一场的份上,陶然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只想把这个案子给尽快了结。 他笑着朝骆樱说道:“世子妃,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你身子无大碍,就请回吧。昌国公负责宗室事务,改日就由他出面,替你们夫妻说个和如何?” 骆樱还在等着吕大夫搭脉,没有理会陶然的话。 梁广听陶然又把这事牵扯到了自己身上,脸色不虞,正要斥责几句。陶然当机立断,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说道:“国公身膺众任,这等小事,请国公万勿勿推辞。” 陶然虽是急着结案,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谨小慎微,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句:“吕大夫,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边吕大夫刚刚诊完了脉,听陶然问起,就站起身,摇头晃脑说道:“陶大人,世子妃的肺气不足,究其成因,似是中了一门稀奇古怪的毒,这毒性子虽缓,但却极是阴毒,不知不觉就取人性命。世子妃,多亏你遇到了老夫,否则,后果唔,后果难料呀!” 九十五 祸害 门外旁听的百姓,听吕大夫如此说,顿时炸开了锅,有的人脸上甚至还闪过一丝兴奋。 这可是大衍未来的亲王给自己的王妃下毒,比话本里可精彩多了,有几个好事者立时就要挤出人群,将这事第一时间传扬出去。 陶然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暗暗后悔自己真不该多嘴。他恨恨地瞪了吕大夫一眼,讪讪说道:“世子妃身份尊贵,竟还有人敢对世子妃下毒,这可着实没想到。” 骆樱问道:“陶大人,既然确定我中毒,那是不是该宣被告上堂应诉了?” 陶然瞬间就出了一脑门的汗,那卫王世子是何等身份,岂是自己想宣就能宣到的? 就算他杀人放火,那也不是自己能管的,更何况是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 许是出汗以后,头上透了些热气出来,陶然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世子妃,你这中毒一事,是如何发现的?您说是世子下毒,可有什么证据?” “自然是有证据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来你这里。” 骆樱脸上带着笑,从袖中取了几封信出来,在手里扬了扬,对陶然说道:“这些是他的亲笔手书,信里面都是他下毒的证据,你把他叫过来对质,自然就清清楚楚了。” 陶然欲哭无泪,这个卫王世子果然是个纨绔子弟,办事如此不牢靠,给人下毒还要写信,这下可是真的推脱不掉了。 事已至此,按着大衍律的流程,该传谢晏过来问话了。 陶然想了想,对骆樱说道:“世子日理万机,未必会如约到场,下官且试上一试。”他说着,吩咐了一名都事去卫王府,将卫王府世子给请过来。 骆樱笑着说道:“对方可是被告,陶大人竟如此客气?” 门外的百姓听骆樱如此说,也都纷纷起哄。陶然苦着脸,朝骆樱低声说道:“世子妃,下官再请问一句,这案子可否私了?你此时撤诉,还为时未晚。” 骆樱轻笑了一声,意示不屑,她将一封信拆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将信封递了出去,说道:“陶大人,你让人带着这信封过去,他看到后一准儿能来。” 陶然接过信封,就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公子亲启”几个大字,那字写的极是丑陋,看字的间架结构,倒是出自武人之手。 他不知骆樱是什么意思,不过总算是给自己指了条路,就将信封交给都事吩咐了几句。 林紫苏心中了然,看来骆樱今日的都察院之行没什么问题了。 因为林紫珠的亲事,这几日父亲一直在躲着卫王府,生恐得罪了对方。既是自己是骆樱的证人,那就不妨在这里看上一出好戏。 哼!卫王几十岁的人了,还妄想着自己的妹妹,卫王府里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晏来的极快,围在都察院四周的民众见到谢晏的打扮,就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不住地对他指指点点。 几个官差护着谢晏进了都察院,一进正堂,谢晏铁青着一张脸,径直朝骆樱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谢晏却是低声下气说道:“阿樱,你在这里闹什么,快随我一起回去!” 见骆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不出喜怒,谢晏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还以为她要拿着几封信让自己身败名裂,没想到不过就是想吓唬自己而已。 这个骆樱,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说来也奇怪,自己精心寻找的毒药,这个骆樱中毒五年,居然还没死透,也算是命大。不过这样的蠢人,放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得尽快找个机会将她给解决掉。 谢晏心下轻松,朝正堂上的三位大人拱了拱手,说道:“本世子与世子妃闹了些不快,没想到她一时任性,竟到这里胡闹来了,请各位大人见谅。” 他这一客气,陶然和邱光祖都站起来还礼。陶然笑着说道:“夫妻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世子回去好生劝劝世子妃,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陶然说完,又朝骆樱说道:“世子妃,既然世子来了,你就随世子回去吧。今日之事咱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下官一会儿写个呈报,明日向宫里复命。” 骆樱丝毫不为所动,淡淡说道:“陶大人,如今被告已然到场,似乎可以接着审案了吧。” 陶然一愣,没想到骆樱还是坚持着要告状,于是连连朝谢晏使眼色,指望着谢晏能出口再劝一劝。 谢晏一路上都在猜着骆樱的动机,心里猜了几个可能,还是不确定骆樱打的是什么心思。 这个紧关节要的时候,可不能由着她将事情闹大。 谢晏清了清嗓子 ,凑在骆樱耳边说道:“你乖乖地随我回去,我这就找人给你父亲升官,他现在不是五品嘛,我给他连升两级,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骆潇一脸嘲讽的笑,说道:“是啊,你是堂堂的卫王府世子,出了事也有人替你遮掩,一个太仆寺少卿,一个国子监祭酒,你这次,又准备给我父亲什么官职?” 谢晏觉得自己府上的隐秘被骆潇当众揭破,顿时恼羞成怒,他指着骆潇说道:“骆潇,本世子与你好声好气说话,只是想以和为贵,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骆樱不再去管谢晏,举起一张信朝陶然躬身说道:“陶大人,这里是关于卫王府世子毒害发妻的证据,大人一看便知。” 这信的内容可不能让别人见到! 见骆樱竟将这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交给都察院,谢晏大惊失色,伸手就去抢那信,骆樱挣扎了几下,终究是没谢晏的力气大,被他把信抢了过去。 谢晏笑的极为得意,说道:“你这个贱人,别以为你拿着几张纸就能威胁老子,既然给你脸不要脸,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用力撕扯,片刻间将那几张纸撕的粉碎。 “世子你慢慢撕,真的信在这里呢” 骆樱一声轻笑,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趁着谢晏恍神的功夫,上前两步,直接放在了陶然的书案上。 陶然盯着书案怔怔看了几息,突然哭丧着脸,朝谢晏低声乞求道:“世子,你说这信,我看还是不看?” 九十六 和离 谢晏只觉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滞了,这些信事关重大,里面是自己以三皇子的名义与秦州总兵田建章的来往。 大衍自英宗之乱之后,便对宗室约束极其严格,宗室子弟不允许交结外臣。 虽然说起来,各个皇子和藩王都有私交甚厚的朝臣,但这种事儿,决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况且一旦说出去,可就是坏了三皇子的大事。 这要是传扬出去,都察院里的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御史们,怕不是要闹的天翻地覆。 皇帝又是个疑心重的,三王子和父王与皇帝关系亲近,皇帝自然不会重罚,自己的世子之位可就保不住了! 他迟疑了片刻,故作镇定说道:“陶大人,这信里的内容也没什么,不如不如你交给本世子,我自会去和皇上说明。” 谢晏说的轻松,但一双手不住地在袖中颤抖,连带着身子也在左右晃动。 陶然自然是看在眼里,心内有些鄙夷。这个谢晏,名义上是世子,既然敢给自己的妻子下毒,却没有那份胆量承担,又漏了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果真是不肖子孙呐! 骆樱是皇帝赐下的世子妃,一旦谢晏下毒谋害发妻证据确凿,那不但有杀人的罪过,还有欺君之罪,就算皇帝念在近支的份上,这个世子的位置肯定是要让出来了。 陶然认定了面前的书信非同小可,试探着向骆樱说道:“世子妃,下官这几日中了些暑气,大夫交代不能过劳,这信,本官就不看了。您有什么要求,不妨提一下,本官若是能满足的,一定尽量满足。” 他唯恐骆樱不信,又朝梁广和邱光祖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也都是会意,忙说道:“是啊,世子妃,一切都可从长计议。” 骆樱打量了三人一眼,问道:“昌国公,陶大人,邱大人,你们可是说话算数?” 陶然连连点头,说道:“这个自然,有公爷和邱大人在,自然算数。” 骆樱斩钉截铁说道:“好,我要谢晏写一张和离书,承认对不住我。并向皇上上一道奏章,请皇上准许我们和离。” 听到骆樱如此说,谢晏顿时松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 自己看到这个骆樱就烦,早就想把她解决掉,可惜一直没机会。 既然她想和离,那没关系,先给她一张和离书稳住她,随后再谋算就是。 少了一个骆樱也没多大影响,左右骆家的把柄都在自己这里,日后自己想拿捏骆家,有的是机会。 至于奏章,那就更为好办,皇帝正在宫里静养,这几日都是内阁和二皇子批红,负责宗室具体事务的又是礼部,递上去肯定会照批不误。 他唯恐骆樱反悔,连忙说道:“好,我答应你!和离书我现在就可以写给你,奏章回去就写。” 见骆樱点了点头,谢晏又道:“你手里有多少书信,这些东西,在你那里我可不放心。” “书信我都交给了陶大人,你若是不放心,就自行和陶大人商量吧” 骆樱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又朝陶然说道:“陶大人,那几封书信你看着办吧,看或不看,都与我无关。我觉得还是当场烧掉的好,省得世子担心,你也担干系。” 既然骆樱不再纠结于谢晏下毒,那事情便容易的多。在陶然的主持之下,谢晏当即就写了一纸和离书,并与骆樱互按了手印。 和离书的末尾处,不但有昌国公梁广和大理寺卿邱光祖的签名,还加盖了都察院的大印。 终大衍一朝,和离书一般只用男女双方签名即可。 若是涉及财产分割,也不过就是加盖一个地方官府的印记即可,似这等规格的和离书,可谓是空前绝后。 骆樱收了和离书后,陶然立即找了一个火盆,当着谢晏和骆樱的面儿,将书案上的那几张纸烧成了灰。 眼见着火盆里的火苗逐渐熄灭,陶然算是彻底送了一口气,经过自己的一番努力,总算避免卷入一场宗室的风波之中。 骆樱朝陶然盈盈行了一礼,说道:“民女谢陶大人主持公道。”又朝梁广和邱光祖各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两位大人仗义执言。” 陶然本还觉得惶恐,过了几息就反应过来,如今和离书签过,骆樱与卫王府再无瓜葛,自然是没了世子妃的身份。 想到被骆樱这样搅合,陶然就一阵心塞,方才自己顾忌着骆樱的身份,不敢造次。 这会儿既然骆樱成了“民女”的身份,那就该教训一顿才是。 他轻咳了几声,正要说教几句,那边梁广却是不住地朝他使眼色。 陶然知道梁广的意思,今日这案子能顺利结案,实属不易,万万不可再让人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他偷眼看了下谢晏,见谢晏黑着脸,手里的和离书已被他揉成了一团,看来是正在气头上。 陶然顿时就没了说教的兴致,一声惊堂木响,就此退堂。 一场闹剧就此而散,围观的民众觉得甚是不过瘾,嘟囔着四散而去。 都察院的事情已了,林紫苏生怕家人担心,吩咐掠影先回府交代一声,自己却是随着骆樱一起出了都察院,上了一辆早在此处等候的青蓬马车。 马车里,骆潇和骆玥都是一脸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姐妹两个本来也想随着大姐一起到都察院陪着大姐,但骆樱没有答应,只是吩咐两人在门外听信就行。 两人等得着急,尤其是见谢晏进去了之后,更是唯恐谢晏对骆樱不利。 骆玥见到了大姐,顿时松了一口气。问道:“大姐,怎么样,谢晏肯与你和离吗?” 骆樱扬了扬手中的和离书,接着回过头去,伸出手扶了林紫苏一把。 待林紫苏在马车里坐定,骆樱这才笑着说道:“有苏苏妹妹为我出谋划策,焉有落空的道理?” 骆玥当下就笑逐颜开,紧挨着林紫苏坐了下去,搂住林紫苏的脖子,笑着说道:“苏苏,我可是越来越佩服你了。你看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术好,性格也好,不仅能做小玩具,还能给大姐出谋划策,我呀,就想嫁给你算了。” 九十七 主谋 帮骆樱拿到了和离书,林紫苏心中也甚是舒畅,在马车里与骆玥说笑着,时不时的传出一阵笑声。 看了自己的三妹与林紫苏言谈甚欢,骆樱心中闪过一丝欣慰,又有一丝羡慕。 自己是骆家的嫡长女,如这般年纪时,在世人面前装出大家闺秀的样子;到了卫王府,为保全自己,又只能装出人畜无害的样子。 好在自己是皇帝赐婚,谢晏父子不敢做的太出格,才让自己苟活到了今日。可自己的这副模样,生死又有什么分别? 青春烂漫时,自己成了家里推给卫王的垫脚石,如今青春已逝,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骆樱心头一阵迷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又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马车在青石板街道缓缓前行,转过一道街角,马车先是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两声响,似是什么东西从侧面撞到了马车上。 马车车夫咒骂了起来,刚骂了一句话,立时就噤了声。 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响,马车外似是到了不少人。车上四女都不知怎么回事,正要朝外面张望,马车一边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声音说道:“林大姑娘,本王正要等着你瞧病呢,你倒是有空,去给人当讼师去了。” 林紫苏抬头,就看见谢晞那张令人生厌的笑脸,正笑吟吟地朝自己招手。他将头伸进马车里,又道:“啊哈,原来骆家的三位小姐都在啊,本王倒是打扰各位了。” 骆氏姐妹三人均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林紫苏的名声如此大,连堂堂的王爷都在等着林紫苏瞧病。 林紫苏可不信,谢晞当街拦下自己,就是为了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医术。 她打量了谢晞一眼,淡淡说道:“臣女那点皮毛医术,不想殿下竟如此看重,当街拦下臣女的马车,臣女可真是受宠若惊。” 谢晞笑道:“病来如山倒,本王也是逼不得已。本王已经交代过了,若是本王就此一命呜呼,那可就唯你是问。” 林紫苏嘴角一抽,似谢晞这等中气十足,哪里像是重病的样子? 谢晞又朝骆樱说道:“骆大小姐,你这里应该没什么事了吧,这位小神医,本王可否借去用用?” 骆樱并没有立时回答,一双美目朝林紫苏看去,意示询问。 林紫苏知道这个敦王的脾气,可不想他当街闹起来,极不情愿地被谢晞“请”下了马车。 待下了地,这才看到,十几个护卫将马车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卫士还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车夫的颈中。那车夫吓得簌簌发抖,怪不得方才不敢叫喊。 若是自己不应下,怕是这马车今日是别想走了。 一个长随打扮的中年人见林紫苏下了马车,立时打了个唿哨,一辆马车从深巷里驶了出来,行到了林紫苏的身边停了下来。 看来这谢晞是早有准备,林紫苏暗自摇了摇头,不知道这谢晞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刚上了马车,就听那谢晞低声喝道:“冯仁元,事情已办完,回十王府!” 林紫苏听谢晞的意思,竟是要把自己带到敦王的宅子。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把自己带到了敦王府,那父母还不是要担心坏了? 正自担心,接着眼前一花,竟是谢晞也跳上了马车。 他仿佛是知道林紫苏的心意一般,笑道:“不知道这马车去哪里就敢上车,苏苏,我是该说你傻呢,还是该夸你胆大包天?” 谢晞说话声中,马车已然动了起来。林紫苏对谢晞当街抢人甚是不满,气鼓鼓的不说话。 谢晞又逗弄了几句,见林紫苏仍旧是不理会自己,便自言自语说道:“我就是好奇,骆樱手里的那些书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那三哥一向谨慎,可不会落下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还能到骆樱的手中。” 自己到都察院也就一个时辰,没想到谢晞这么快就得了风声,看来,这谢晞在京中的眼线可不少,林紫苏哂笑道:“王爷不是遍地耳目吗?大可以去打探一番。” 谢晞摇了摇头,笑道:“有你这个主谋在这里,我又何必问道于盲?骆樱今日闹的这些,是不是你教她的?” 既然谢晞猜了出来,林紫苏想了片刻,觉得没必要向谢晞隐瞒,说起了前因后果。 骆樱当日万念俱灰之下,把这几年在卫王府里的见闻尽数说了出来。 卫王迷信修道,不知是从哪里听到,所谓阴阳双修的法门。 这法门源自于旁门左道,须得网罗才貌双全的女子,以供平日修炼。那些寻常的宫女,卫王又着实看不上,于是卫王府就借着诗会的名义,为卫王挑选双修的对象。 除了骆樱之外,这几年里,卫王府共娶了九任新人,对外的说辞就是卫王府上只有两个儿子,人丁单薄,要多生一些儿女,才能开枝散叶。 在外界来看,这些家境一般的姑娘,一步登天嫁到了高门朱户。 实则是一进卫王府,均成了卫王的禁脔。 为了遮羞,这些少女们又不敢声张,只得如骆樱一般忍气吞声,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在得知自己中毒之后,骆樱万年俱灰,一心想要到宫中面见皇后,揭露卫王父子的恶行。 林紫苏当即就拦住了她,皇帝还在病中,皇后性子怯懦,也多半不敢管这等事,这个时候,可不是鱼死网破的好时机。 于是在林紫苏的建议下,骆樱敲响了登闻鼓,表面上是状告谢晏的罪状,真实的目的就是借机要挟谢晏,拿到和离书,摆脱那个藏污纳垢的卫王府。 卫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谢晞早听说了个大概,他本来一直是遮掩着此事,尤其是不想让林紫苏听到。 没想到,这种腌臜的事,还是传入到了林紫苏的耳中。 谢晞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今日在督察院里,你是如何让骆樱蒙混过关的?竟然连陶然c梁广这个老狐狸都不敢声张?” “这有何难?” 九十八 林紫苏一脸嘲讽,自古皇家秘辛都是知道的宇少越好,传扬出去,知情者难免要遭遇封口。遇到了敏感的东西,朝中的这些大人们,一个个都是能躲就躲。 她也没有瞒着谢晞的心思,说道:“这几位大人可都是出了名的滑头,听说是涉及到了谢晏投毒杀妻,唯恐沾惹了麻烦,自是不敢介入太多。” “骆大小姐说,谢晏一向与秦州总兵田建章有过书信往来,每次都是阅后即焚,没想到有一次,信封还留了一半没烧完,急着出去。她得了个机会,就把那半个信封贴身藏了起来,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可是林紫苏的得意之作,林紫苏说的甚是轻松:“我模仿着那半张信封上的字迹,重新写了一个信封,还真骗倒了谢晏。” “那信里的内容,你不知道是什么,又能怎样模仿?”谢晞倒是有一些好奇了。 林紫苏笑的眉眼弯弯,说道:“这个就更简单了,反正也没人敢看。那几张纸上,我就是随意抄了几句诗词。” 被林紫苏的笑意感染,谢晞心下轻松,问道:“你如此做,就不怕,万一哪个不怕死打开来看,穿帮了呢?” “你也看到了,他们都是不敢看。” 林紫苏摊了摊手,说道:“能到陶大人这个位置上的,可没几个不怕死的。” 林紫苏一脸狡黠的笑,在谢晞看来,如同一只偷吃到葡萄的小狐狸。 谢晞突然低下了声音,用一副极是柔和的口吻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 林紫苏止住了笑,觉得谢晞这语气有些异样,一双美目疑惑的打量了谢晞片刻,问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不对的吗?” 谢晞摸了摸鼻子,说道:“卫王府牵扯甚多,为了骆樱这个不相干的人,你去惹他们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马车平稳地驶入了十王府。待马车停了下来,谢晞先是跳下了马车,紧接着就伸出手要去扶林紫苏。 这动作极其自然,两人也都没觉得异样。 直到林紫苏伸出了手,才惊觉如此甚是不妥,忙缩回了手,低头说道:“不敢劳烦殿下,臣女自己下车就行。” 谢晞这也才反应过来,暗暗庆幸,又有些可惜。 这个林紫苏,总是会让自己犯病,幸好方才没有碰到她。 不过,错过了这么个机会,又有一丝不甘心,没有了发病时的惊天动地,反而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渴望。 心痒难搔,也是林紫苏带来的。 一名太监迎着谢晞和林紫苏进了院子,林紫苏不由暗暗打量起院子里的陈设。 谢晞所居的这院子从外面来看,与南康大公主的院子相差无几,然而进了前院,就发现两者的风格迥异。 若说南康大公主的府里是如同齐源一般的雅致,谢晞的府上就颇为符合他一贯胡闹的性格。 偌大院子里,天棚c鱼缸c石榴树这些物件应有尽有。 然而整个院中,却是放了五个鱼缸,搭了三个天棚,挨着石榴树栽了四株海棠株金桂,还有一个月季苗圃,里面的月季花开的正盛。 客厅前的一株海棠树上,缠了一圈紫红色的亮银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大衍京城之中,烟花柳巷之地,皆是在门口显眼处悬挂红绡,意谓“红袖招”,有招揽客人之意。 林紫苏仰头,正好看见那银纱迎风招展,不由得皱眉。这可是一个王爷家的宅院,就这样挂着红纱,这谢晞真的就不在意么? 林紫苏的表情变化,谢晞看在眼里,立时叫过来一个太监问道:“小福子,那红纱是怎么回事?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呢,这是谁胆大包天,敢在树上乱挂东西?” 那太监四十多岁,肥肥胖胖的,与小福子这称呼甚是不相称。 他听到谢晞的问话,慌忙低眉答道:“回殿下,这是柳絮姑娘挂上的,她今早过来,说这是她栽下的树,得留个记号,免得王爷认错,就把披帛给挂了上去。” 谢晞气的直摇头,斥道:“宋福!怎么说你也是这府里的承奉正,还兼着总管,就这样让她把这东西挂了上去?” 宋福陪了谢晞十多年,对这个王爷也算有些了解,听王爷的语气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欲抬头看一下王爷的表情如何,却是看到了谢晞身旁的林紫苏。 自家王爷可还从未领过姑娘到府里,宋福眼前一亮,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意思,毕恭毕敬说道:“王爷没怎么见过柳絮姑娘,不知道她的脾气。柳絮姑娘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虽说 她是在咱们这里住着,可奴婢约束不了她。” 谢晞对宋福的说法甚是满意,说道:“那些个人都是旁人送过来的,本王也不好得罪,这才给安排到后院里。这个柳絮,以后不能再放任她胡闹啊,否则,岂不是说母后无识人之能?” 宋福连连称是,又问道:“王爷,后院那边您可有交代的?” 谢晞不满地瞪了宋福一眼,宋福知道自己多嘴,又连忙低下了头。 林紫苏歪着头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主仆二人的对话着实古怪,问道:“王爷心急火燎的把臣女带到你的府上,你究竟是得了什么病症?” 谢晞听林紫苏提起病症,瞬间又笑了起来,说道:“苏苏,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书房说话。” 林紫苏还没有接话,宋福忙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敦王府这书房建在一个单独的小院里,与外面的杂乱无章不同,这院子里没有什么树木,除了三间房之外,种了遍地的花草,最高的也不过到膝间而已。 两人一路无话,待林紫苏随着谢晞进了书房,更是惊叹,这书房一尘不染,比自己的书房要干净整齐的多。 林紫苏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笑道:“王爷,就算是韬光养晦,也不用演的如此投入,贵府上下杂乱无章,你看着就不觉得糟心吗?” 九十九 悸动 谢晞暂不作答,先是请林紫苏就坐,又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送到林紫苏的面前,这才涎笑着说道:“本王日理万机,可没时间管这等小事,若是有一个当家的王妃在,何至于整日闹的鸡飞狗跳?” 一股茶香扑鼻而来,想来是茶水已然泡开。 两人不过是刚刚进了书房,显然是方才趁着两人在路上的时候,有人泡好提前送了过来。 林紫苏捧起茶盅品了一口,只觉唇齿间满是清香,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大大的杏仁眼也成了细细的月牙,还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林紫苏的一声称赞,让谢晞甚是受用,得意着说道:“这是去年万寿节时江南的贡品,我看着不错,就在父王那里取了一些。” 谢晞还想显摆几句,林紫苏直接就打断了他的说话问道:“殿下,你大费周折的将我邀请到你府上,不会只是让我来品茶的吧。” 林紫苏揶揄道:“又或者,殿下是想让我见识下贵府上的莺莺燕燕?” 不知为何,谢晞对“莺莺燕燕”这几个字莫名生出了一些抗拒。 他看了林紫苏一眼,见林紫苏说话时并没有太多情绪,又有些失望,苏苏怎么就没吃醋的表现呢? 果然,那个秦鹭是与自己胡说八道的,自己竟然还这么傻的信了。 谢晞轻咳了一声,说道:“苏苏,今日邀你过来,就是要和你说一些事,思来想去,也只有我这里密不透风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咱们长话短说吧,我见过父皇,他已然同意让你进宫医治。” 谢晞刚把话说完,就见林紫苏似笑非笑地在看着自己,又肃容说道:“果然是瞒不过苏苏,我想着你是孙老的徒弟,昨日就去和孙老说了此事,他怕你在宫里受了委屈,要随你一起进宫。” 谢晞说的煞有介事,要不是师父和自己说过,林紫苏还真以为他说的是实情。 不过林紫苏也不想揭破他,接着问道:“我师父说了,他是太医院的罪人,宫里的人可是都不待见他,殿下你是如何说服皇上,让我师父进宫的?” 既然林紫苏有此一问,谢晞也不隐瞒,将自己进宫与皇帝的对话说与了林紫苏。 两人计议了将近半刻钟,谢晞又想起卫王府的事情,顾不得口干舌燥,还要再交待几句,门外隐隐传来了一阵丝竹之声,接着一个女子的歌声就传了进来。 “妾是蓝田玉,日来欲生烟。平生爱横卧,晶莹让人怜。更有一点红,妙处不可言。” 歌声圆润柔媚,咬字也甚是清晰,显然是时常练习。林紫苏初听第一句时,还想称赞,接着听到第二句时就觉不像话,再往下就实在是不堪入耳了。 听到第三句时,林紫苏脸上生出了薄怒。正要质问,没想到谢晞比她还要激动,当即跳了起来,推开门阴着脸喊道:“宋福那个狗东西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歌声还未停歇,宋福就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谢晞指着宋福骂道:“你这个狗东西,不是你去后院安排吗?这歌声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这就去后院,看看是谁唱的,先饿她三天再说!” 谢晞骂完,仍是不解恨,接着吼道:“林神医正在为本王治病,耽误了本王的病情,本王就打断你的腿!” 宋福还是第一次见自家的王爷生了这么大的气,顿时吓得屁滚尿流,先是抽了自己两个耳光,这才慌忙跑出了院子。 谢晞连忙向林紫苏告罪,林紫苏只是冷笑着不答话。 没过多久,那歌声和丝竹声就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宋福一溜儿小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王爷,那边是皓雪和宝帘两个不长眼的,不知王爷回府,竟然比起了才艺,这才惊扰了王爷,奴婢已然封了她们的住处,请王爷随后发落。” 正午的阳光极其霸道地炙烤着大地,晒的人头昏脑胀。 谢晞偷偷地瞧了林紫苏一眼,见林紫苏目露寒芒,嘴角却是噙着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气,就没好气的瞪了宋福一眼。 宋福只觉后背冒了一阵冷汗,忙低下了头。 谢晞心中尴尬,不过还是强笑道:“苏苏,你瞧,下面的人不懂事,连这等事,都得本王亲自去吩咐,让你见笑了。” 经过了这几次的打交道,林紫苏觉得谢晞虽是说话轻浮,但知进退,行事又不露首尾,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这才放心地跟着他一道回府。 只是没想到,这个谢晞居然死性不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儿让下人唱那些浓词艳句,真当自己听不懂吗? 还特意让下面的人去安排,真真是可 恨! 林紫苏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王爷要管教下人,那臣女就不打扰王爷的私事了,今日就此告辞,请王爷好自为之!” 林紫苏说完转身就走,谢晞这才想起,今日大张旗鼓地将林紫苏“劫”到自己的府里,除了交代一些要事之外,还真是让林紫苏给自己瞧病的。 况且,自己还听从了秦鹭的建议,精心准备了一大桌的酒菜,林紫苏这一走,自己今日的布置可不是全泡汤了? 他一急之下,抢上几步,握住了林紫苏的手,说道:“苏苏,本王的病你还没医治,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谢晞虽是心急,但顾忌着林紫苏是自己的病源,不敢用力去握。 林紫苏却是没有回头,甩了一下胳膊,就挣脱了谢晞,大踏步地走出了这个小院。 谢晞没有再去追,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这才用力捻了自己的手指。 只觉指间滑腻异常,似乎还残存着林紫苏的气息,忍不住放在鼻端狠狠嗅了几下,隐约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 似乎,心又开始悸动了。 宋福这次谨慎的多,见自家的王爷迟迟没有开口,低声问道:“王爷,这位姑娘该如何安排,请王爷示下。” 谢晞没好气地说道:“这位姑娘可是本王请回来的贵客,你说,该怎么安排?” 宋福顿时了然,待他走出院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百 心思 谢晞的这一番雷霆震怒甚是可怕,让宋福有些不寒而栗。 马车安排的极快,没等林紫苏走出敦王府的大门,门口就有人将马车准备好了。 送林紫苏回府的是那个叫冯仁元的中年人,林紫苏来敦王府时,就是由他驾乘的马车。 冯仁元面容清癯,一身儒生打扮,倒像是一个文人。 他对林紫苏甚是恭敬,一路领着林紫苏走到了大门口。 林紫苏正要上马车,身后一个甜腻的声音说道:“冯长史,这位姑娘是谁呀?竟然还要你来送?” 林紫苏转身看去,就见从门房里走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舞女的打扮。 这女子一身火红色的裙子,登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上身缦衫领口开的甚大,勉强遮住了酥胸,在缦衫外面裹了层银红色的轻纱,正好将裸露出的身子遮住。 隔着轻纱,那姑娘精致的锁骨,在阳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 那姑娘虽是同冯仁元说话,一双勾人的眸子却一直在林紫苏身上打量,她见林紫苏也回过了头,就朝林紫苏笑道:“我们这些人每日里争来争去,没想到,却是这位妹妹第一个进了王爷的书房。” 冯仁元是敦王府的长史,他本来已经坐在了车夫的位置,听到有人叫自己又跳下了车。 他看到了门房处的那女子,应了一句道:“回柳絮姑娘,这位林姑娘是王爷的贵客,送贵客回家,正是在下的职责。” 冯仁元最后这个称呼相当考究,既不是“属下”,也不是“臣下”,而是“在下”。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这个柳絮姑娘不是王府中的人,身份却又比冯仁元高了一等。 林紫苏朝冯仁元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一个舞女而已,居然比一个王府长史的身份还高?敦王府里还着实是古怪。 不过那柳絮既是不相干的人,那自己就没必要理会。 林紫苏朝冯仁元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就转过了身子上了马车,不去理会那个柳絮。 柳絮没想到林紫苏竟然会无视自己,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目送着马车远去,她转头朝门房问道:“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 门房挠了挠头,说道:“这个小的也不清楚。” 柳絮压低了声音,说道:“把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人放进王府,就不怕王爷拿你问罪吗?别忘了,你可是一直拿我银子的。” 自柳絮进入王府这两年多来,这门房每个月都能从柳絮那里拿到十两银子。 他每年的月钱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而已,拿着这一笔银子,他在京中置买了多处田产,日子也过的无比惬意。 听柳絮在质问自己,门房顿时有些慌神,连忙说道:“那位姑娘是随着王爷一起进来的,至于是什么身份,小的可没那个胆子问。不过她那一身穷酸样,那能跟姑娘您比呀,您可是” 门房说着,就朝柳絮的身上看去,这一下,正看到轻纱下若隐若现的雪肤,眼睛顿时有些呆住,脸上生出了贪婪的笑意。 柳絮好似对男人们的这个笑容毫不陌生,故意将肩头的轻纱放松了一些,口中却极是严厉的说道:“我这里有几件事,你可得给我盯紧了!” 林紫苏坐着马车回府的时候,谢晞已经换了一身装束出现在了宫里。 “父皇大喜,儿臣昨日说服了孙杜仲,他已然同意到宫里替父皇医病,由他出手,父皇的病定然会药到病除。” 皇帝正闭着眼躺在软榻上,听谢晞如此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起伏。 这几日以来,他的头疾稍微恢复了一些,每日虽也是会发作,临朝施政是没有什么问题。 北境那边的局势依然严峻,不过长安侯已然带了二十万大军前往北境,让皇帝安心不少。 既然群臣都知道自己病了,那就不妨“病下去”,看这帮忠臣良将如何尽情发挥。 谢晞的胡闹由来已久,他可不信自己这个儿子会好好的劝说孙杜仲,谢晞所谓的“说服”,怕是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皇帝直接了当问道:“小四儿,你与父皇说实话,这次又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谢晞假装苦恼道:“果然是什么也瞒不住父皇,我就这点心思,还被你看的一清二楚。” 皇帝当即就勉力坐了起来,找了块迎枕垫在身后,换了个斜倚在床上的姿势,瞪着谢晞说道:“知子莫若父,尤其是你这个小滑头,朕一个盯不住,你就要给我惹是生非。” “康宁伯府的那个林大姑娘,想必 父皇还记得吧,她算是孙杜仲的关门弟子。” 皇帝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主意,脸上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这孙杜仲是替朕治病的,你如此威胁于他,他肯为朕实心医治吗?” 谢晞一脸悠闲地说:“父王放心,儿臣也劝了林大姑娘一齐进宫,届时师徒二人都在宫中,不怕孙杜仲不听话。” 皇帝对谢晞的提议不置可否,沉声问道:“那个孙杜仲朕不过就是用用,早晚是个弃子。你将他们两个绑在一起,究竟意欲何为?” 谢晞却是摇了摇头,嬉笑着说道:“父皇,这次你可是想岔了,儿臣是想,将我们两个绑在一起。” “你们?你和林家那个小丫头?” 皇帝一脸的不敢置信,皱眉道:“四哥儿,那林大姑娘岁数还小,你和她又不是同一路人,就放过她吧。你若是想胡闹,今年的选秀,让你母后替你多选几个就是。那个林远志,朕还打算重用,你就莫要打他女儿的主意了。” 谢晞依然是混不吝的表情,说道:“父皇,您说晚了,儿子今日已经把她带到了十王府。” 听谢晞提了这个,皇帝的脸色更加阴沉:“东厂那边刚报给朕,说你动用私卫,扰乱京中安宁。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没想过学好?人家好好一姑娘,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至于把人当街拦下吗?” “她是去给儿臣瞧病的,儿臣的病,怕是只有她能治了。”谢晞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皇帝当即默然,过了片刻,才涩声问道:“小四儿,当年东二所的事,朕给压了下去,你是还在怨恨朕吗?” 一百零一 谋划 林紫苏到了家中,就见一家人在正厅中,整整齐齐地坐着,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林远志见到了女儿,也没问今日发生的事,笑着招手道:“大姐儿,你回来的正好,你二叔刚刚回京,这会儿去了华光院更衣,待会儿啊,咱们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林紫苏点了点头,在兄长林问荆的下首坐了下去。 父亲口中的“二叔”,自然就是林紫珠的父亲林无患。父亲刚说完,林紫苏就想起了那桩莫名其妙的求亲,以及父亲对卫王世子的推托。 原以为二叔回来还需要些时日,实在没有想到,二叔回来的这么快。 如今看来,父亲的缓兵之计似乎用处不大了。自从她从骆樱处了解了卫王府的内情之后,就觉不寒而栗,那个卫王好色且蠢笨,行事不会去想什么后果。 他看上了自己的妹妹林紫珠,那就断然不会因为父亲的拒绝而善罢甘休。 林紫苏还在替林紫珠担心,黄氏的声音已然隔着院墙传了了大厅:“那卫王府可是尊贵无比,平日里咱们想到不敢想的人家,如今看上了紫珠,仲安,你待会儿可要跟大哥好生说道说道。” 一个男音“嗯”了一声,便不再答话,接着又听黄氏说道:“还有啊,咱们风哥儿的婚事你也跟大哥提一下,怎么说你也是京官了,可不能像樗城那般寒酸。”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一身敝旧的黑色直,看起来年纪比林远志还要大。 来人正是林无患,他刚进了门,就深深一揖,说道:“小弟见过大哥c大嫂,这一个多月,内子及几个孩子蒙二位费心,小弟感激不尽。” 林远志忙起身相迎,笑道:“二弟,你此番回京任职,咱们一家总算是在京城团聚了。” 当下林远志就为林无患介绍起了自己的子女,而林无患也与三个小辈打了个照面,并给他们各自附送了见面礼。 待林无患介绍完,林远志才发现在林半夏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壮实的妇人,因隔着林防风和林半夏,林远志看的不是太真切,不过还是能猜到这妇人的身份。 林无患见大哥的眼光在往门口看,顿时醒悟了过来,向那妇人招了招手,满脸和蔼说道:“吕姨娘,快来见过大哥和大嫂。” 见大哥和大嫂对吕姨娘也是一般的亲热,黄氏在一旁撇了撇嘴,低声“哼”了一声。 林紫苏就在母亲身边站着,听出了黄氏的不满,打量起了吕姨娘。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然而这吕姨娘脸色干瘦,身材粗壮,明显是经常干活,和美色是半点也沾不上边。 想起了黄氏的霸道,林紫苏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自己的二叔,这个吕姨娘,怕是黄氏是故意恶心二叔,才为二叔做主找的吧。 林紫苏心里还没猜透,黄氏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你也该管管仲安了,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要学着别人家纳妾。我这好不容易替他寻了一个姨娘,现在整日里倒是埋怨。” 虽偶尔有着黄氏的不满,不过当晚一家人坐在一起,加上林远志和林无患两年多没见,把酒言欢,畅叙兄弟情谊,这一顿饭倒是其乐融融。 秦雅君整晚都和林紫珠坐在一块儿,林紫珠本就是言语不多,加上她又有些忌惮秦雅君,这一晚上竟没怎么和秦雅君说过话。 眼看着康宁伯府的一家人久别重逢,欢喜无限,仿佛自己就是个局外人一般,秦雅君心下恚怒。 当日在山南时,那个黄氏可是和自己父亲拍胸脯保证,林家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到了京中,黄氏就把自己放在了一边不闻不问。 这林家着实是可恶,自己处处与这一家人为善,没想到上至林远志,下至林紫珠,皆是对自己冷淡处之。 秦家在京中可不缺宅子,若不是还想指望着,以林家表小姐的身份去见郑陌尘,她早就离开林府了。 自从打听到了郑陌尘的下落之后,她不止一次去找林远志套近乎,甚至就差直接言明,若是能帮自己引见郑陌尘,一切花费都可以谈。 林远志当即就拒绝了她。 无奈之下,她偷偷地去找了郑陌尘一趟,希望郑陌尘能配合自己,郑陌尘却是出言不逊,外带着冷嘲热讽。 黄氏可是拿了自己家五百两银子,到了京城里却是如此不中用,连林紫苏那个黄毛丫头都能踩在她的头上,在林家里是半点指望不上黄氏。 看来,自己的未来,还需要自己来谋划。 既然那个郑陌尘说林紫苏是天生凤女,那不如就 把林家毁掉,看看这所谓的天生凤女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好在皇帝一病不起,礼部为皇子们选妃的事务也一直在耽搁,只要一切没有尘埃落定,那自己就还有机会。 三皇子那边,也承诺了自己,只要愿意接近谢曜,一切都好商量。 想起三皇子谢晖,秦雅君还是比较佩服,这个三皇子,可是在毫无助力的情况下,最后身登大宝,这份心思,着实是可怖。 三皇子说是会安排自己去接近谢曜,不知是有何目的?难不成真的就是想成就谢曜和自己的好事? 秦雅君对谢晖也是一直心怀警惕,她实在摸不透谢晖的想法,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与他离的太近,是在与虎谋皮。 自己的才气谢晖也是见过的,他就真的不怕自己在谢曜身边,成了谢曜的助力吗? 秦雅君一直都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时代的主角,那么,说不定这个三皇子,就是为自己铺路的。 不过郑陌尘这个人不好相与,天生凤女的机会是越来越渺茫了,接下来,也只能多多利用这个三皇子才行。 明日里再去找一下郑陌尘,若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哼哼林紫苏c林远志,你们就等着吧。 秦雅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阴毒的笑容。 一百零二 合计 林紫苏对林无患的到来满怀隐忧,二叔不见得会同意林紫珠的婚事,但拒绝了卫王府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可着实不太好说。 虽然自己从骆樱那里听说了卫王府的罪证,但这些连堂堂三司都不敢过问的案件,就算自己有真凭实据,那也是没有人敢理会。 林紫苏怀着心事洗漱完毕,今日先是冒着日头去了都察院,又被谢晞带到了敦王府,大热天一路颠簸,早有些困顿。 回来时又强撑着精神陪着家人吃了饭,到了自己的屋内,戌时还未过。她在书案上铺了一张纸,随意在上面画了几道黑线,只觉眼皮沉重,遂搁下笔躺到了床上。 昏昏沉沉间,就听窗上的湘妃帘响动,林紫苏瞬间就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案上的蜡烛已烧的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林紫苏借着光亮去看,朦胧间就见一个身影,猫着腰从窗子中钻到了屋内。 林紫苏这下可是吓了一跳,急切间随手就在床边书案上拿了一件东西,朝那人影扔了过去。 先是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啊呦”一声,那个黑影立时直起身来。伴随着这个身影的惊叫,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听声音,林紫苏约莫猜出了来人,心下没有方才那样惊惶。不过还是坐起了身子,满心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那身影却是没有说话,朝林紫苏的床前走了两步,正是谢晞。 只不过此时的谢晞形容有些狼狈,脸上一大团黑色,一身金丝长袍上有好几处阴影,想来也溅上了不少。 林紫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随手扔出的是砚台,砚台里似乎还有些墨汁。 看着谢晞狼狈的神色,林紫苏顿时就有些欢畅,这个谢晞,白日里还在恶心自己,这下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刚刚睡醒,林紫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伸手用手背掩住了樱口,懒洋洋问道:“殿下,你这么晚到我这里,不知又有何吩咐?” 谢晞仍是没有回答,连林紫苏有些好奇,抬眼朝谢晞望去。 林紫苏这才发觉,自己这会儿还是只穿了一个中衣,谢晞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在看,竟然看的目不转睛。 早知道这个谢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被他用如此放肆的眼光看自己,林紫苏有些羞恼。 她暗恨自己太过大意,谢晞可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就算他害怕自己,那也要提防一下才是。 林紫苏急匆匆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走到屏风后,也来不及挑选,随手取下了一套今日换下的衣服换上。 屏风后顿时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谢晞想象着林紫苏穿衣的动作,一颗心又开始剧烈跳动了起来。 明明在自己府里,不止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但偏偏只有从林紫苏身上传出来,才动人心魄。 谢晞细听之下,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直到林紫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谢晞这才回过神来,仍有些意犹未尽。 “殿下这般不请自来,有没有想过臣女的处境?”林紫苏冷着脸质问道。 谢晞这才举起袖子,抹了一下脸上的墨汁,说道:“来不及等到明天了,内阁那边有了动作,怕是明日朝会上就会发难。” “朝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紫苏蹙起了眉头问道。 “骆家要倒霉了,原先骆樱是卫王府的世子妃,还没人敢动骆休。这下没了卫王府做靠山,怕是要有人拿骆休出气。骆休抢了祁廷堂的工部尚书,这下怕是要连皮带骨头的吐了出来。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要牵扯到骆家身上。” 林紫苏心道,白日里刚刚帮骆樱拿到和离书,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从骆府的马车上拉了下来,你这时候来说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谢晞解释道:“你不用怕卫王府,谢晏那边由我来说,我料他不敢拿你怎么样。我听说你父亲平日里与骆休都有往来,现在怕的是,朝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御史们,借题发挥。” 林紫苏以为谢晞又是在故意危言耸听,吸引自己注意,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谢晞见她兴致不高,只得又换了一个话题:“杨兴尧得了西南的军报,锡泊国大肆入侵剑南,如今已至剑南关外。” 谢晞说的轻巧,林紫苏却是一脸惊讶,前世里可是没有这样的事。 锡泊国在中原之西,是史上有名的大国,一向与中原王朝摩擦甚多,自大衍立国之后,屡屡有锡泊国犯境,不过大衍有滇王府镇守西南,滇王府数代人征战了十几年,将锡泊国整治的服服帖帖。 锡泊国十多年前战败之后 ,再无力与大衍抗衡,是以一向都是与大衍相安无事。 突然这般毫无征兆的入境,难道是得了北狄入侵大衍的消息,就也想着分一杯羹吗? 若是锡泊国破了剑南关,不禁剑南一省危在旦夕,连带着周边三省都岌岌可危。 “父皇怕是得为杨兴尧和陈玉琪赐婚了” 谢晞的这句话让林紫苏吃了一惊,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如今北境战事未歇,若是西南局势紧张,那皇帝就只得尽力安抚滇王府。 若说滇王府所想,自然是求娶陈玉琪了。 谢晞面带笑容,悠然说道:“西南的局势,只有滇王府能稳住了,如今滇王和滇王世子都还在京中呢,父皇就得想法子,让他们尽快回滇州才行。” 见他脸上毫无紧张的神色,林紫苏顿时起了警觉,问道:“这个锡泊国入侵剑南,该不会是你和杨兴尧合计出来的吧?” 谢晞似笑非笑地看了林紫苏一眼,说道:“瞧你说的,那锡泊国怎么说也是西方的大国,我和杨世子何德何能?若是能驱使动锡泊国效力,那何不直接把锡泊国并入到大衍呢?” 林紫苏可不会被他这句话哄骗,自大衍立国之后,边关的卫所向来穷苦,加上朝廷里的军需往往供给不上,因此一直都有养寇自重的习惯。 滇王府在西南这么多年,怕是一直暗中与锡泊国有来往。 一百零三 不眠 这次锡泊国的出兵,应该只是个幌子而已,甚至连军报都是编造出来的。 看到谢晞的表情,林紫苏更是认定了这事是杨兴尧和谢晞所谋划,至于目的,那自然是显而易见,就是要让皇帝答应赐婚的请求。 这一招用的着实是厉害,大衍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就算皇帝忌讳滇王府,为了国内局势安稳,也不得不同意杨兴尧的请求。 一旦皇帝颁下了赐婚的圣旨,那陈玉琪可就要远嫁西南,怕是这一辈子都再难见到。 林紫苏没好气地说道:“你们为了算计琪姐姐,连外敌入侵都用上了,杨世子真的就这么看重琪姐姐吗?” 谢晞听林紫苏如此说,干脆也不和她兜圈子,笑着说道:“瞧你说的,这哪里是算计,这是杨世子一片真心。” 林紫苏白了谢晞一眼,说道:“明明琪姐姐是不乐意的,你们这样做,就是在欺负她。” 外面微风轻松,室内的蜡烛随风摇曳。昏黄的灯影不住变换,在林紫苏的小脸上,勾勒出了不同的轮廓。 谢晞听出了林紫苏的嗔怪之意,只见她在灯光下眼波流转,眸色中似是有万千星辰,心下猛地一颤,本来还想调笑的话就没有再说出口。 他涎笑着摊了摊手,说道:“苏苏,我可没算计过你的琪姐姐,这一切的事儿,可都是杨兴尧的主意,跟我没关系。” 林紫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谢晞只顾盯着林紫苏看,浑忘了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还没有说出来。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池塘里蛙声四起,此起彼伏,仿佛是闹市里的喝彩声。 谢晞带着满身的墨水和满耳的蛙声离开时,中天悬挂着渐满的明月,月色与夜色交溶,天地间归于沉寂。 林紫苏已经没有了困意,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她是重生一世的人了,不是一个懵懂的少女。谢晞今日的匆匆到访,还有那些古怪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夜已深,人难眠。 这是一个许多人都不眠的夜晚。 第二日一大早的朝会上,并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然而在骆府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郑陌尘正坐在骆府的客厅里,一言不发的喝着茶。 因一大早骆休和自己的大儿子骆文诚去了朝会,陪着郑陌尘的是骆家的三老爷骆文歆。 因骆文歆年轻时不求上进,过了三十岁让一事无成,既无功名在身,又无一技傍身,骆休万般无奈,就将骆府上下的庶务交与他来打理。 郑陌尘一大早的守在骆府门口,一直嚷嚷着要求见骆休,这事儿骆府的下人不住地报与骆文歆,骆文歆无奈之下,只得将郑陌尘迎进了府里。 骆文歆满脸的不耐烦,见到了郑陌尘这个人,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了当年自己的那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听说这人还养着自己的女儿,让他更是心虚。 但他不敢将郑陌尘赶出去,自己的父亲可是有过关照,若是郑陌尘到府,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个十二年都没有再登过自己家门的人,突然到访,骆文歆顿时心生警惕,不住地打量着他。 郑陌尘被他看的久了,心里也是有些不自在,冷笑着说道:“骆文歆,你不必提防着我,我今日来,是有要事要与骆大人相商,可不是来寻你的晦气。” 骆文歆被郑陌尘说中了心事,也没心思去计较他的无礼之处,干笑了两声,说道:“已经派人去工部衙门催老爷了,你且再等上一等。” 郑陌尘点了点头,便又不再说话,大厅里恢复了沉闷。 骆文歆忍不住问道:“那个郑陌郑兄,佩瑶这些年还好吗?” 郑陌尘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你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这十二年你一直不管不顾,怎地今日又想起这个女儿来?莫非是看到我之后触景生情了?” 骆文歆尴尬一笑:“郑兄取笑了,待会儿郑兄见了父亲,还请你口下留情,莫要提起此事。至于佩瑶,这几日我忙完府上的事情,一定会补偿于她。” 郑陌尘不再理会骆文歆,静等着骆休的到来。 骆休这两日着实有些烦躁,先是听说自己嫁到卫王府的大孙女儿骆樱中了毒,接下来虽是被救了下来,这个不听话的孙女却溜出了府里,去敲响了鼓院里的登闻鼓,状告谢晏向发妻下毒,要求和离。 因都察院是公开审理此案,这件事瞬间就在京中传了个遍,京中百姓无不大骂谢晏和卫王府。 百姓们都是以为卫王府那边定是不会放人 ,没想到卫王世子谢晏竟当场就签下了和离书,第二日就派人将骆樱的嫁妆送了回来。 骆休知道,他这下可是把卫王府给彻底得罪了。 骆家这几日的境遇可不大妙,他与通政使司的通政使杨大人关系不错。杨大人在朝会时偷偷地告诉骆休,这几日,参奏他的奏章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可着实是压不住了。 骆休知道,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只能说是一般,甚至还比不过吏部左侍郎章若谷。 如今平白得了一个工部尚书的位置,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好在事情还有补救的机会,骆休又去找了卫王世子谢晏。 谢晏倒是相当客气,提的要求,还是与前日里无疑,说是自己看中了骆三小姐骆玥,虽然将骆大小姐放还了骆家,不过与骆家的情分还在,想另行求娶骆玥。 对于一个孙女儿,骆休自然是愿意舍弃的,事不宜迟,也不管骆玥是否愿意,当即就与谢晏敲定了纳采的日子。 在一大早的朝会结束之后,骆休收到了府里下人捎的信,说是郑陌尘到府。 骆休心中一惊,郑陌尘是他的门生,自十二年之前,郑陌尘因骆文歆与自己闹了不快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自己府上来过,突然在这个时间求见自己,这可是极不寻常。 骆休也不管衙门上的事,急匆匆地回府。 郑陌尘简单地朝骆休行了一礼,接着就道:“骆大人,您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一百零四 威胁 听郑陌尘竟如此说,骆文歆当即就怒道:“郑陌尘,你看我不舒服也就罢了,我父亲可是一直没有得罪过你,就算你不念往日的情谊,也不该诅咒他,你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吗?” 骆休立时示意骆文歆噤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紧盯着郑陌尘。郑陌尘毫不避让,也是盯着骆休在看。 双方如此沉默了几息,骆休这才有了些笑容,开口说道:“贤契呀,我这府上你可是许久没来了,怕是有十年了吧?” 郑陌尘面露讽刺,说道:“骆大人一向修身养性,晚生性子粗鲁,不敢叨扰。” 见郑陌尘不与自己客气,骆休也就不再客套,坐回到了主位上,问道:“你方才说我大难临头,这个是怎么一回事儿?” “前两日我在天桥上,一位姑娘找到我,和我说佩瑶是骆家的姑娘,要我帮她办一件事,若是不然,她就将此事公布于众。” 骆文歆听到“佩瑶”这个名字,脸上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伸着头朝门外打探。 他自觉有愧于郑佩瑶母女,是以这么多年以来,尽量避免与这个女儿见面。郑陌尘见他如此模样,一脸鄙夷说道:“你不必看了,佩瑶不在此处。” 骆文歆失魂落魄的点了点头,心中一块儿大石头落地,但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骆休对这个儿子甚是不满,挥了挥手让骆文歆退了出去,这才又问道:“方才你说那姑娘提起佩瑶的身世,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陌尘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就说起了当日的情形。 当日傍晚收摊时,一个姑娘领了两个大汉找到郑陌尘,自称名叫秦雅君,是康宁伯府的表小姐。 郑陌尘这才想起自己到林远志家中时,似乎与这个秦雅君见过面,本来还对她有些好感,但听了她的一番话,越听越是心惊。 这个秦雅君,一上来就说起了郑佩瑶的来历,还知晓了郑陌尘的心愿。 她言道,若是郑陌尘不听自己的安排,那就通过秦家的财力,将郑佩瑶外室女的身份公之于众。 外室女向来不容于世,郑佩瑶一旦暴露了身份,怕是没有哪个正经的人家敢娶她,日后也会有人指指点点。 郑陌尘养育郑佩瑶十二年,说郑佩瑶是他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听了秦雅君的话,就立时来到了骆府。 郑陌尘一脸严肃说道:“那个姑娘自称是山南秦家的人,她的父亲是秦远良,这个人,骆大人不陌生吧。” “山南秦家?” 骆休想了片刻,突然就瞠目说道:“秦远良那厮?” 郑陌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骆大人记得就好。” 乍提起秦远良这个名字,骆休记忆深刻。当年他在山南浔阳任知府时,曾出了一起震动天下的科考舞弊案,当时的首辅顾应泰正是山南人。 那一届的秋闱,顾应泰的一个孙子也参与了,他这个孙子平时不学无术,眼看是没有任何机会。 当时的学政为了讨好顾应泰,便私下里将试题透露给了顾家人,哪知顾应泰的这个孙子草包之至,寻了两名捉刀人代写。那两人写好文章之后,又将答案原封不动的卖给了其他人。 最后固然是顾应泰高中了解元,然而考题泄出去的可不少,连同着好几个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也都是名列前茅,这下子,惹恼了山南一省的学子。 秦家时代都是商人,到了秦远良这一代,为了改变家族的地位,就着力培养秦远良。秦远良倒也争气,不到十六岁就中了秀才。 他自恃有才,原以为区区一个乡试不在话下,眼见着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同窗个个高中,而自己却名落孙山,着实咽不下这口气,就纠集了一大帮的学子大闹孔庙。 骆休为了尽快平息事端,派了官差拿了几十个学子,严刑拷打之后,才知道秦远良乃是此事的主谋,当即就将秦远良也下了监。 秦家为救秦远良,四处走动,花出的银子不计其数,终于搭上了山南世家钱家的关系。 其后这件事被御史捅到了京里,一向自诩风雅的理宗皇帝认为这等作弊之事实在是有辱斯文,是以雷霆震怒,罕见的向山南派了东厂严查此案。 山南的学政固然难逃干系,当即就被判了斩立决,自顾应泰以下,被撤职c流放的不下数百人,骆休因参与的不多,撤职了半年便又谋了起复。 秦远良被放出来时,已是一个月之后,在狱中被打断了一条腿,又因冲撞圣人被革除了功名,虽然保住了性命,也基本与废人无疑。 秦家从上到下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从此,秦家的子弟不再 有科考的念头,专心致志的经商。 而秦远良的闹事给大衍带来了更深的影响,因为此事,声名煊赫的顾应泰跌下了神坛,山南顾家逐渐一蹶不振。 取而代之是山南钱家的崛起,钱家是百年世家,本就有极深的底蕴。没了顾家的压制,这些年钱家在朝中声名显赫,大有重振祖先辉煌之势。 作为骆休的门生,郑陌尘自然知道骆休的这段往事。 秦远良将山南闹的天翻地覆,当时的骆休秉承上宪的意思,将秦远良一番毒打,以致于秦远良落了个终身残疾。 眼下秦远良的女儿找到了自己,又拿郑佩瑶的身份做威胁,虽不知她有何意图,但一旦郑佩瑶的身份暴露,骆家的名声自然会受损,这个姑娘,明显就是冲着骆家来的。 郑陌尘不耻骆休的为人,不过涉及到郑佩瑶,还是客客气气问道:“骆大人,我听说秦家这几年与钱家的关系一向不差,您在朝中,可是得罪了钱大人?” 骆休一向对礼部尚书钱敏中恭敬,不过他的前任祁廷堂与钱敏中是姻亲,骆休取而代之,惹了钱敏中不快,那也说得过去。 骆休不愿意与郑陌尘说起这个问题,他轻咳了一声,故意转了话题,问道:“贤契,你到我府上来,到底所为何故?” 一百零五 条件 郑陌尘沉吟了片刻,说道:“骆大人,我也不求什么,我只要骆文歆承认佩瑶的身份,给她一份骆府大小姐的尊荣。” “那你又能给骆家带来什么好处?” 骆休突然有此一问,也不等郑陌尘回答,接着又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等着你的到来,你可知为何?” 郑陌尘摇了摇头,骆休目光空洞,自顾自说道:“我听说你在天桥摆摊,旁人都称你为‘郑半仙’,你来为我骆家算一算,可否?” 他每日里为人算卦无数,颇有些薄名,也去过京中其他府里。往日与骆家闹着别扭,如今有求于骆休,正要应下来,却听门外脚步响动,一个少女的声音气鼓鼓地说道:“祖父,为何非要让我嫁给谢晏那个混蛋?” 紧接着“蹬蹬蹬”的脚步响动,门外的那少女便推门而入,见祖父这里有客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朝骆休和郑陌尘各施了礼,这才又接着问道:“祖父,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坑了大姐还不够,还想把我推进火坑吗?” 这少女正是骆玥,这几日她从未有人向她提起,却也听过下人们私下的议论,说是卫王府嫌弃大小姐,老爷面子上挂不住,便让府上的三小姐嫁入卫王府赔罪。 当着郑陌尘的面,自己的孙女竟然敢一直数落自己,骆休脸色一沉,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喝道:“玥姐儿,你可真是没大没小了,怎么说话的这是?” 骆玥没想到一向娇惯自己的祖父竟会如此呵斥自己,当下扁了扁小嘴,就要哭了出来。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恨恨地瞪了骆休一眼,猛一跺脚,接着就跑出了大厅。 骆休一向在外人面前自诩治家严格,骆玥这个举动让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干笑了一声说道:“我这个孙女,一向顽劣,贤契勿怪。” 郑陌尘却是对骆玥起了兴趣,问道:“这是文诚兄家的千金?” 骆休没想到郑陌尘居然会对骆玥感兴趣,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他一脸严肃说道:“她是老二家的,文兴这几年一直都在外任,老夫不想让她在外面流落,就一直留在身边,没想到,却是给养歪了。” “哦,原来是文兴兄的千金。”郑陌尘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位三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人。” 骆休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卫王府已经认可了她与世子的婚事,以后嫁到了卫王府,地位尊贵,想来是个有福之人。” 师徒二人的这一番话,一直说到了午后,说是闲聊,但在话语中提到的最多的,还是秦家和钱家。 骆休对孙女的情况并不太在意,他所想的,是自己的三个儿子和骆家的前路。 原以为自己升了工部尚书,是骆家辉煌的开端。回过头去看,却是败落的开始。 自己将近花甲之年,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要费尽心思的闪转腾挪,然而骆家所面临的问题却甚是棘手。 钱敏中一直都把自己视为眼中钉,眼下骆家又因骆樱的事得罪了卫王,没了身后的依仗,怕是钱家要将秦家推出来,接着当年山南的科考弊案把自己给踩下去。 看现在的形势,卫王或许念在自己再嫁过去一个孙女的份上会高抬贵手,但钱敏中却会趁着自己立足未稳c皇帝又在病重的这个机会,让骆家万劫不复。 骆休想想就后悔,八年前的那桩案子,自己为何要生生地插进去一脚呢? 郑陌尘在骆休面前提起的秦雅君,此时在西城一家不起眼的酒店雅间里,捧着一杯茉莉香茶,喝的极是惬意。 她的对面坐着的,赫然是三皇子谢晖。 谢晖对秦雅君的态度甚是不快,今日一大早他收到了秦雅君的密信,原本没想过要亲自过来,直到中午时,鬼使神差地出了宫。 原以为这个秦雅君不过一介商女,应该是极易拿捏,却没想到,居然敢和自己讲起来条件。 “秦姑娘莫要着急,父皇如今尚在病中,二哥身负着国家大事,不会有那么多空闲,去见不相干的人,你且再等等。” “我可以等得起,不过,殿下似乎是等不起了吧。” 秦雅君当即就说出了心中所想:“朝政都在二皇子手中,长此以往,不知三皇子还能有多少胜算?” 谢晖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你知道的倒挺多。” 秦雅君没觉得谢晖这句话里有什么深意,她知晓,想吸引谢晖这样的人,自然需要自己手里面有东西才行。她接着说道:“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是关于工部尚书骆家的传言。” 一听是骆家的事,谢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着秦雅君将话说完,端起茶浅尝了一口,略微皱 了下眉,这才懒懒说道:“本王知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雅君听出了谢晖话里的不耐烦,自己原以为骆家的秘闻是自己手中的筹码,没想到谢晖却毫无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想了想,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康宁伯林远志的,前两日康宁伯府上去了一名算命先生,说是” 谢晖眉毛一轩,问道:“那算命先生怎么说?” 见谢晖来了兴趣,秦雅君心里顿时有了底气:“那位先生说,林远志的大女儿林紫苏,有天生凤命,我觉得,这个地方可以拿来做一些文章。” “林紫苏?” 谢晖想了片刻,随口轻笑道:“就是那个让我二哥念念不忘的姑娘?这下,倒是有意思了。” 秦雅君还不知道,林紫苏竟然和谢曜也有瓜葛,想起在骆府上见到她和谢晞牵手的一幕,心中鄙夷更甚,恨恨说道:“我早就知道她小小年纪,是个不安分的人,没想到竟是个狐媚子,连二皇子殿下都对她动心。” 谢晖自知说漏了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你若是想嫁给我二哥,那她就是你以后的绊脚石,本王帮你除掉这个对手,如何?” 一百零六 入宫 皇帝圣旨到达康宁伯府上的时候,林紫苏还正在自己的闺房里睡懒觉,听说来了圣旨,这才连忙起床,任由琥珀为她手忙脚乱地穿衣。 林紫苏来不及梳妆打扮,穿好了衣服,就一路小跑赶到了前院,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正不住地在前厅里走来走去,嘴里不住嘟囔着:“啊哟哟,伯夫人能不能再去催上一催,皇上的病情十万火急,可是耽误不起呦。” 那太监乍然看到林紫苏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取出圣旨心急火燎地念了一番,还没等林紫苏领旨谢恩,就将林紫苏拽了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恭敬说道:“林大姑娘,这便随咱家进宫去罢。” 林紫苏虽是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宫里的圣旨来得竟如此之快。她本来还想去找一下师父,和他说一下进宫的细节,这下看来是没机会了。 林远志和毕氏听说竟是要林紫苏进宫替皇帝瞧病,都是既惊疑又担心。林紫苏朝刚刚直起身子的父亲和母亲看了一眼,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父亲母亲但放宽心,圣上是想让我师父去瞧病,我此番进宫,也就是给师父当一个帮手。” 那太监待林紫苏甚是亲切,一路上不住地嘘寒问暖,林紫苏这才知道,这太监叫张固,刚刚提到了乾清宫里贴身伺候皇帝。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虽然不如司礼监的几个头领地位显赫,但毕竟是皇帝亲近之人,在宫中的地位也是非常之高。张固这个名字,林紫苏在前世里可是闻所未闻,想了想又觉甚是合理。 自己重生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与上一世迥然不同,那宫里的人起了变化,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到了宫里,张固直接就领着林紫苏去了皇帝的寝宫。 孙杜仲还没有到,皇帝乍见林紫苏,不等她行礼,喜道:“林家的小丫头,咱们又见面了。我听小四儿说,你不但会画画,还能给人治病,这个孩子的话呢,我一向是怀疑的多,信的少。今日让你进宫,就是想看看小四儿这孩子到底有没有说谎。” 林紫苏见皇帝虽是卧病在床,除了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之外,倒是没有太过严重的病症,于是就大着胆子说道:“圣上说的极是,敦王殿下的话是不能信的,臣女可是被他骗了好几次。” 皇帝当即就想起了自己几个月前听到的,林紫苏和谢晞的传言,心中暗觉有趣,又接着问道:“你这个丫头可是鬼灵精,怎么也能着了他的道儿?” 前两日自己去敦王府上的事还历历在目,林紫苏料定谢晞不会和皇帝说实话,当下就扁了扁嘴,假装生气道:“前两天,敦王殿下让臣女为他医治,说是酬劳丰厚,哪知一杯茶就把臣女打发了。臣女气不过,找他理论,他却说,我喝的茶是御赐之物,千金难买,我这一口茶,就把酬劳给喝光了。” 皇帝本来对谢晞当街拦截林紫苏一事还有芥蒂,听林紫苏说的有趣,当即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小四儿还如此欺负你,待会儿等他来了,朕替你好好教训他。咱们林小神医的诊费,他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也敢拖欠。” 两人说笑着对答了几句,一时间大殿内气氛甚是轻松。正说着,那个头发花白太监在外面通报,谢晞领着孙杜仲到了殿外。 皇帝笑着宣了两人进殿,待孙杜仲行完了礼,皇帝板着脸说道:“孙杜仲,当年你手下之失,朕就不再追究了,朕记得当年林院使有神医之名,你是他的师弟,终归是一门的师兄弟,就来为朕看一看吧。你出宫多年了,不知道医术还剩下几成?” 孙杜仲本来起身,听皇帝言语不善,又跪了下去。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费尽周折让你进宫,可不是让你给朕行礼的,你就来看看,朕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了皇帝的允许,孙杜仲立时就走上前去,先是打量了皇帝几眼,接着就拿起了皇帝的手腕,开始诊脉。 皇帝的床尾,还候着一个太医院的御医。那御医见孙杜仲行医,暗暗撇了撇嘴。 孙杜仲行医时,谢晞就站在林紫苏的身边,他低头就看到林紫苏头发乱蓬蓬的,连个首饰也没有,简单梳了两个可爱的鬏鬏,露出了脖颈上雪白的肌肤。 谢晞莫名觉得双手又失却了控制,下意识想离林紫苏远一些,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牢牢地站在了原地。 林紫苏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皇帝和师父的神色,丝毫没发觉身边还站了这样一个危险人物。 孙杜仲诊的甚是仔细,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收了手。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起身说道:“皇上,臣已然诊完了,这就为您开个方子。” 当下张固就取了纸笔,先是递给了林紫苏,林紫苏捧 起了纸,将笔交到了孙杜仲的手里。 孙杜仲刷刷几笔,一张药方书写完毕,林紫苏正要把这药方交给张固,就听那御医说道:“皇上,这孙医生臣未曾听说过,如今由他给圣上诊病,臣心中终究是放心不下,这药方臣可否一观?” 皇帝的脸色木然,说道:“龚院使,这是你的职责,你且好好看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 林紫苏闻言就将那药方交与了龚院使,龚院使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就见药方里不过十几味药,尽是人参c鹿茸这类补药。 龚院使看完,心底暗暗好笑,原以为孙杜仲怎么说也是太医院出去的,总该有些本事。 没想到他用药四平八稳,比自己太医院里的人还要平稳,想来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当年靠着师兄照顾才进了太医院,难怪后面会有诊错脉的情形。 龚院使放下心来,躬身说道:“皇上,这位孙大夫用药平平无奇,臣担心,这药非但不能治病,反而会加重皇上的病情。” 一百零七 诊脉 皇帝闭上了眼,静了许久,这才冷哼了一声,说道:“果然不出朕的所料。朕想来就是这样,张固,朕这会儿乏了,你先带他们两个下去吧。” 张固带着孙杜仲和林紫苏去了隔壁的昭仁殿,接着便回去复命了。 这殿里空空荡荡甚是冷清,外面虽是炎炎夏日,殿内却甚是凉爽。孙杜仲见四下无人,又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声说道:“乖徒儿,这地方咱们不能呆了,还是想法子走人吧。” 林紫苏见师父方才开的方子有蹊跷,已然是心下生疑,又听师父如此说,悄声问道:“师父,你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 孙杜仲点了点头,一脸愁容说道:“皇上是中毒了,无药可救。” 林紫苏当即就想起了上一世,皇帝缠绵病榻,随后便龙驭宾天,想来也是因中毒的缘故。 其实自谢晞找到她时,就已经做了皇帝中毒的可能,不过经孙杜仲确认,林紫苏还是一愣,只觉不可思议,这么多太医,每日里都在守着,不但让皇帝中了毒,而且还都没检查出来。 孙杜仲低下头,有些心虚地说道:“这毒甚是奇特,病人服了这毒药之后,外表看是毫无问题,毒素却会慢慢侵入人的奇经八脉。皇上中了这毒起码有两年有余,如今足少阳胆经受损,平日里还好,只要受到外界刺激,发病的间隔只会越来越短,” 孙杜仲这一说,林紫苏登时就想起了骆樱中的毒,还想多问几句,只听孙杜仲奸笑了两声,接着说道:“我知道皇上对我有意见,我就故意开了一副寻常的方子,加上那个御医在一旁煽风点火,想来他对我甚是失望。我可是知道,他那个人不是什么好脾气,说不得,待会儿就会将咱们两个逐出宫去。” 然而皇帝却没有遂了孙杜仲的心意,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固又过来传话,请林紫苏过去一叙。 乾清宫里这会儿空了下来,那个龚院使已然被遣了出去,大殿里只有皇帝和谢晞两个人。 皇帝这次的脸色有些严肃,问道:“林家的小丫头,朕听小四儿说,他的病你能治好,那想来医术是不错的。你来看看,你师父开的这个药方,到底是否妥当?” 林紫苏听的一头雾水,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接过张固递过来的药方,疑惑地看向了谢晞。 谢晞故意躲着林紫苏的眼神,昂起头清了清嗓子。 林紫苏就知道,这个四皇子靠不住,撇了撇嘴,仔细地看起了药方。 这分明就是一副寻常的温补药方,除了人参c鹿茸之外,就是白术c当归这类常见的温补药物,这种药吃下去虽不会奏效,却也没太大的风险。 林紫苏粗略的看了一下,就听皇帝沉声说道:“林家的丫头,你这个师父,自以为做了几年太医,就拿这种太平方来糊弄朕,你说,他是何居心?” 这句话可不好答,林紫苏想了想,说道:“本草经有云,‘治重病须先用药探之,方为小胆细心’,陛下染病日久,须得先以温补调理,待气脉和缓,再施以猛药,方能奏效。如今陛下身子虚弱,若是一开始就下猛药,怕是龙体难安。” “治重病须先用药探之,方为小胆细心?” 皇帝似有所思,给了林紫苏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这句话说得好啊,圣人不忽于细,必谨于微。这治国犹如治病,须得谨慎小心方可,若是一着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 林紫苏见皇帝自觉地扯开了话题,心底乐得轻松,就接过皇帝的话说道:“不过臣女以为,治轻证宜细心,重病宜大胆,轻证过于胆大,那就是小题大做;重证过于小心,无异于杯水车薪,药王有言,‘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这才是医者正论。” 皇帝龙颜大悦,笑道:“你这个丫头呀,朕问的是医术,你却和朕说起治国来了。那照你的意思,是要质疑你师父的用药了?来来来,朕就请你这个小神医为朕诊脉。” 皇帝说着就抬起了手,朝林紫苏使了个手势。林紫苏含着笑近前,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准备为皇帝诊脉。 此时殿内也没有旁人,谢晞连忙将角落里的一个小杌子搬了出来,放到了林紫苏的身边,示意林紫苏坐下。 林紫苏朝谢晞微微一笑,算是表达谢意,接着便专心致志地为皇帝诊起脉来。 因皇帝身子还未大好,炎炎夏日,殿内并没有摆放冰盆,随着日头渐起,殿内有些闷热。 林紫苏心内却越来越冰冷,皇帝的脉象和骆樱的极其相似,然而两处经脉受损,比骆樱的更为严重。 皇帝的眼光炯炯,一直都紧盯着林紫苏的表情。待林紫苏收了手,皇帝问道:“ 小丫头,你看我这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先是朝谢晞看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皇上足少阳胆经受损,病发时头痛颔痛,嘴中发苦,眼角酸胀,全身发冷。” “你这个小丫头,倒是说的头头是道,跟龚院使说的分毫不差。” 皇帝听了林紫苏的话,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一些,接着笑道:“那你说,朕这病,到底该如何治?” 林紫苏站起了身,想了一下,说道:“皇上,容臣女写一个药方。” 因有过为骆樱医治的经验,林紫苏这药方开的很快,不过去掉了解毒的药物,加了几味补气的药,写完后问道:“陛下,这药方臣女写完了,你可要过目。” 皇帝正要叫人进殿取走药方,谢晞却是抢先问道:“父皇,林大姑娘虽然懂些医术,毕竟年岁还小,儿臣以为,还是请龚院使过目一下。” 听谢晞提起了龚院使,皇帝脸上露出了厌烦,不过还是应了谢晞的请求,把守在乾清宫外的龚院使和张固叫了进来。 龚院使看了林紫苏的药方,见这药方里的药皆是针对皇帝的病症所开,虽用法和用量略有不同,但也相差无几。 这药方若是孙杜仲所开,龚院使自然毫不惊奇,但出自于林紫苏这个少女之手,那就有些意外。 一百零八 凶险 龚院使只顾着打量林紫苏,忘记了回话,待皇帝问起,这才猛然惊觉,说道:“这位姑娘所开的药方不错,正对了皇上的病症,可以放心煎服。” 方才说了不少的话,皇帝渐感昏昏欲睡,似是精力不济,就把林紫苏打发了出去。林紫苏回到隔壁的昭仁殿,孙杜仲等的有些焦急,还没等送行的宫女走远,就将林紫苏拉到殿内的一个角落,低声问道:“丫头,皇帝没有为难你吧?” 林紫苏简单说起自己搭脉的经过,又将自己的看法也说了出来。孙杜仲脸色越来越古怪,一直到林紫苏说起了骆樱的病症,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帝和你说的那个骆樱中的毒应该是一样的。” 听师父的看法与自己所想一致,林紫苏笃定的点了点头,只听孙杜仲又道:“这种毒甚是繁复,里面其中的一味药,是清心草。” 林紫苏第一次见到“清心草”这个名字,还是在祖父的笔记当中,里面将清心草当成了香料里重要的一味药。 这清心草是祖父试药时偶然得之,在旁人那里,是没有清心草这个名字。因此自己当时为了寻找清心草,寻遍了京城的好几个街道,也没有头绪,其后得孙杜仲指点,方才制了出来。 在林紫苏的记忆当中,也就师父和自己看过祖父的药方。 但两人都没有到过宫里,皇帝却无故中了清心草之毒,那就意味着,这世上还有另外的人,也知道清心草的存在,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皇宫里下毒,这个人的身份就着实不一般了。 “清心草虽是有毒性,但你也知道,这药香味特殊,想下在饮食中太过明显。” 孙杜仲拈着颔下的一撮小胡子,疑惑道:“况且清心草的毒性也不弱,中了这毒,可活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师徒二人正小声探究着,谢晞从殿外走了进来,朝林紫苏问道:“苏苏,父皇的病症你这里看出来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林紫苏和谢晞说过自己的推测,既然确定了推测无误,便将方才与师父的推测说与了谢晞,末了林紫苏说道:“皇上中毒可是非同小可,该如何决断,就得殿下自己来拿主意了。” 谢晞沉吟了片刻,忽然退后了两步,朝孙杜仲深深做了一揖。林紫苏还不明所以,孙杜仲当即就跳了起来,连连挥手说道:“出去!出去!你这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你不用和我行此大礼,我也不想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是怕了你了。” “前辈,这次是非你不可了。” 谢晞看向了林紫苏,说道:“两位此番进宫,其中凶险,前辈自然也知道吧。既然已确定父皇中毒,那就该好好合计一下。前辈,当着你们两位的面,我不妨把话说清楚。你若是能医好父皇,两位或许能全身而退。若是父皇出了什么意外,那所有的罪责,可都在二位头上。” 孙杜仲当即默然,一双老眼看向了林紫苏,眼光里满是爱怜,又充满了歉疚。 谢晞又道:“前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本王一定满足。” 谢晞没了往日的颠三倒四,林紫苏只觉实在反常,反而有些不太适应。她见师父没有说话,说道:“皇上中的毒甚是蹊跷,若是方便的话,我们需要看看皇上平日里的起居。” 历代的皇帝身边,都有专门记载皇帝日常生活的人员,平日里的一言一行c生活细节都记在里面,以供后世参阅。 因里面涉及到大量皇帝的私事,一般不会外传,只能由负责修史的官员翻看,连皇帝本人都无权过问,更何况孙杜仲和林紫苏了。 谢晞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说道:“起居注牵涉太多,怕是很难拿到,不过我在父皇那里可以请个旨意,由司礼监曹公公牵头,宫中所有人和物事,任由你们检查。” 孙杜仲心事重重,林紫苏和谢晞的说话虽是在耳边,却又似在天边。他呆了片刻,咬牙说道:“好!这次我就把这条老命交代在这里!” 皇帝缠绵病榻着实是有些日子了,这几日气色稍好了一些,仍是由三位成年的皇子轮流着榻前服侍。 林紫苏再次受召到乾清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随着一个宫女进了乾清宫,见到的是二皇子谢曜。 谢曜正在和皇帝汇报着政事,听太监通报说林大姑娘到了。当下转头向门口望去,正看到了林紫苏的身影。 这几日谢曜一直忙于政事,还不知道皇帝急召孙杜仲和林紫苏入宫一事,不知林紫苏为何会出现这乾清宫中。眼见着林紫苏纤细的身影,俊朗的眼中闪过一丝灼热。 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好几息,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将头转向病床上皇帝说道:“父皇,今日的政事 大致就这么多了。” 皇帝朝站在一旁的张固伸了一下手,张固当即会意,将皇帝从床上扶了起来。 谢曜忙从一旁拿了个靠枕,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摇了摇手,扯下了盖在身上的锦被,由张固服侍着穿了鞋子,下床站了起来。 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玄色的常服,这些日子的卧床,到底是憔悴了不少,显得身子有些瘦削。他站起身子,先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曜儿,这些日子你长进不少,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他接着转头朝林紫苏和蔼说道:“林家的丫头,朕喝了你的药,自觉好了不少。” 林紫苏笑道:“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之所以病倒,其实是心念国事,不堪重负。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臣女的药就算见效,也不会如此之快,想必是二皇子殿下至孝,国事和顺,陛下心无挂碍,这病自然就好了起来。” 皇帝笑的极是开心,他指了指林紫苏,向谢曜和张固说道:“你们看看,林家的这个小丫头呀,就是会哄人,比太医院的那几个太医可要强太多了。” 一百零九 好事 皇帝这几日卧床养病,一直还在为朝事烦心,难得开怀大笑,谢曜和张固自然是要陪着笑容。 张固谄笑道:“要不说陛下识人准呢,把林大姑娘这个有真本事的人给召进宫里来了。今天林大姑娘写的那个药方出来,奴婢看的真真的,龚院使的眼珠子都快要惊出来了。” 皇帝此时心情正佳,说话也极是随意:“这次可不是朕的主意,是小四儿跟朕的提议,说林家这小丫头医术高明,治好了他的惊厥之症,让朕也来试试,没想到,小四儿这次倒是靠谱了一次,林家小丫头的医术还真不逊太医院的太医。” 林紫苏谦虚了几句,又说了些恭维的话,反而逗的皇帝更是开心。 听皇帝说林紫苏是谢晞请进宫里的,谢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自己让人打探林紫苏多日,只关注了林紫苏的日常,没想到她还懂得医术,竟还让谢晞抢先发掘了出来。 谢曜本想着也顺势夸赞林紫苏几句,然而见林紫苏的目光始终没在自己这里,强挤出一丝笑容,朝皇帝说道:“父皇,四弟的惊厥之症好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皇帝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再理会谢曜。林紫苏见殿内的气氛又转为尴尬,低声说道:“陛下,请容臣女为您诊脉。” 皇帝方才站了起来,听林紫苏说起了诊脉,道:“你这个小丫头,可真会挑时间。” 不过还是依言坐到了榻上,又笑着说道:“小丫头,等朕的病好了,就把你录入到太医院里,以后呀,专门给朕瞧病解闷。” 林紫苏笑道:“陛下是九五之尊,等渡过了这次劫,怕是就成了万仙之体,臣女日后可没有瞧病的机会,不过解闷什么的,臣女倒是乐意。” 她刚接过皇帝的手腕,外面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是皇后前来探病。 听说是皇后到了,林紫苏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停下诊脉,皇帝任由着林紫苏为他诊脉,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宣”。 脚步声动,林紫苏就听到皇后问安的声音,她正坐在小杌子上诊着脉,既无法分心说话,更无法转头,索性就当没听到。 皇后看到的只是林紫苏的后背,从她的角度来看,见到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坐在皇帝的脚边,一只手还拉着皇帝的手腕,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姿势。 没想到在这内宫里,竟还有这等胆大妄为的贱婢,当着自己的面儿,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情。 皇后抬眼又见到了立在一旁的谢曜,对皇帝也极是恼恨,儿子就在一旁站着呢,就算欲火难耐,也不用如此急色吧? 皇后一时怒气上涌,浑没注意林紫苏的衣服根本不是宫中的式样。她脸色涨得通红,说道:“皇上,臣妾见你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皇帝听皇后语气不善,不由愣了一下,自己的这个皇后性子懦弱,向来不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不知道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当下脸色一板,说道:“朕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整日躺在这乾清宫里,能有什么好事?” 皇后银牙一咬,也不顾皇帝的责怪,横下心说道:“皇上,您都把人领到乾清宫里来,有佳人在侧,想必是病情好的差不多了。” 皇帝当下愣了一愣,低头看了下在为自己诊脉的林紫苏,哑然失笑道:“皇后,林家的这丫头呀,是小四儿请进宫里为朕瞧病的,你可错怪朕了。” 林紫苏刚好诊完了脉,忙起身向皇后行礼告罪。 皇后这才看清楚,呆在皇帝身旁的竟然是林紫苏,不由得为自己方才的冒失后悔。这林紫苏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比自己的女儿南康还要小的多,那是万万不可能和皇帝有什么瓜葛。 既是认出了林紫苏,皇后心内怒气登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局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说道:“没想到林大姑娘竟然也会瞧病。” 皇帝哈哈一笑,说道:“朕初听到时也以为是小四儿在消遣人,没想到这丫头的医术可是相当不错,朕也就喝了她一碗药,已然是有所好转。” 皇后听出皇帝没有责怪之意,心下顿时大宽,也是微笑道:“这是皇上的福气。” 趁着皇帝问话的机会,林紫苏向皇帝复述了一下脉象,只说是一切尚好,丝毫没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帝后又夸奖了林紫苏几句,皇帝同谢曜说道:“曜儿,林家这丫头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你去和曹守礼说一声,为林家这丫头和他师父安排个住处,朕有些话,还要和你母亲说。” 谢曜和林紫苏一道出了乾清宫,有此机会,谢曜心内雀跃。按理说,安排住宿这等小事,随便交代一个小太监传 个话就行,皇帝竟让他亲自去找曹守礼,其中定是有深意,莫非是父皇看出了自己对林紫苏有意,这才给自己创造机会? 想到此处,他心内砰砰直跳,盘算着该如何利用好这个机会,哪想到林紫苏却是径直朝昭仁殿走去。 谢曜疾走了两步,赶在了林紫苏身前,说道:“林大姑娘,难得你到宫里一趟,本宫陪你转转如何?” 林紫苏脸上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说道:“臣女不敢劳烦殿下,这些日子殿下为国事操劳,还要榻前侍疾,想必十分辛苦,殿下身膺天下之望,请殿下好生保重贵体才是。” 谢曜不由得气结,林紫苏这话说的甚是聪明,拉出了国事和皇帝,这两顶大帽子扣了下来,谢曜找不出任何理由。 林紫苏见谢曜不说话,当即就说道:“昭仁殿就在前面,臣女师父就在殿中等候,殿下日理万机,就不劳烦殿下了。” 林紫苏说着,不等谢曜同意,转身就走进了昭仁殿。 谢曜望着林紫苏的背影,脸上晦暗莫名,从腹中挤出了一个声音:“你且等着吧,终有一日” 一百一十 牵线 林紫苏进了昭仁殿,向师父述说了自己探脉的情况,与中午时毫无二致,孙杜仲叹道:“你那药方治标不治本,若想让皇帝,解毒和活络缺一不可,解不了皇帝体内的毒,就算吃再多的药也是无用,解了毒,那足少阳胆经也是废的,若想给他续命,就得益气疏筋。” 师徒二人正聊着,一个内监来报说为两人安排了住处,请二人前往居处。 曹守礼为二人安排的是长平宫。这长平宫位居乾清宫的西面,慈宁宫之后,离皇子们所居的西三所甚近。 长平宫是以睿宗时长平公主命名,自长平公主出嫁之后,这长平宫便一直空在这里,再无人居住。 如今太后驾崩了好几年,慈宁宫也是空无一人,因此这长平宫里甚是寂静。 师徒二人自是没资格住进正殿,分别住了殿内的两处厢房。因两人并没有带下人进宫,为显重视,司礼监还为两人各配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 林紫苏身边的两个宫女叫流黄和夕香,许是觉得林紫苏年岁尚小,专门给她寻了两名年龄稍大的宫女照顾。 这两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做事甚是勤快,林紫苏问起,才知这两人原先都是在皇后宫里,后来伺候南康大公主,南康大公主大婚后,这才重回到了坤宁宫里。 两人被调过来,皆是出自皇后的指派,夕香介绍完自己,末了还加了一句,说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这么多年了,除了大公主外,皇后娘娘可是再没有对别的姑娘如此重视了。” 林紫苏笑道:“夕香姐姐说的是,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待会儿我可要去向她谢恩才是。” 流黄和夕香对望了一眼,流黄说道:“方才我们过来时得了信,皇后娘娘今晚留在了乾清宫,姑娘若是想要谢恩,怕是要等到明天才行了。” 林紫苏也不以为意,看来今晚是轮到皇后榻前侍疾了,皇后今日误会了自己,为了避嫌,以后再去乾清宫的话,还是要和师父一起过去。 乾清宫里,这时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人,皇帝随意与皇后聊了几句,忽然问道:“皇后,你觉得林家那个丫头如何?” 皇后初听皇帝问话,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刚过来时的那一幕,还以为是皇帝真的看上了林紫苏,脸上一阵惊愕,低声说道:“皇上,那丫头可小着呢。” 皇帝见皇后又误会了自己,叹道:“朕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吗?朕这些年,早没了风流的心思。再说,那丫头的岁数,做咱们的闺女还差不多。” 皇后又是会错了意,窘的低下了头,皇帝接着说道:“小四儿跟朕说,这姑娘能治好他的惊厥之症,想让朕替他牵一下线,朕本来还有此意,不过皇后你今日算是给朕提了醒。你是小四儿的母后,朕就问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也觉得那丫头不错,就由你来牵线吧。” 皇后仍是有些羞赧,不过皇帝问起了自己的意见,说道:“那姑娘倒是不错,只不过臣妾就怕四哥儿胡闹,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皇帝却是笑道:“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小四儿啊,这次怕是上了心。”皇帝当即就说起,谢晞为林紫苏递杌子的那一幕,又说道:“他对朕也没如此上心过。” 皇后听皇帝如此说,也没了什么疑虑,想到自己的侄儿梁铭泰也有过迎娶林紫苏的心思,看来这下是要落空了。 她面上一脸喜气,说道:“要是这丫头能管的住四哥儿,那可真是一件喜事了。”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朕这次就依了小四儿的心意,让她在宫里住一段时日。对了,守礼把她安排在了长平宫,若是有机会的话,皇后不妨问问她的心意。” 听皇帝说的郑重,皇后笑道:“陛下不必担心,怎么说也是咱们未来的儿媳妇,臣妾已然派了人过去,衣食上也都有交代,定然不会怠慢于她。” 第二日一大早,林紫苏刚醒,流黄和夕香就侯在了床前,身后还有四个小宫女各捧了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的尽是衣服和首饰,夕香笑道:“姑娘,一大早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王嬷嬷过来,说是娘娘赏了这些东西,让姑娘尽管用。” 林紫苏登时就有些懵,皇后昨日还误会了自己和皇帝的关系,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如此地殷勤,难道真把自己当成了皇帝的人? 然而事实好像又并非如此,林紫苏看送过来的衣服和首饰,尽是少女们的样式,跟宫里的样式差别甚大。难不成,皇后娘娘和南康大公主时长不见,把自己当成了南康大公主? 不同于在康宁伯府上,夕香和流黄为林紫苏妆扮的甚是仔细。待林紫苏梳洗打扮完,孙杜仲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在院中做起了五禽戏。 他见了林紫 苏,停下手中的动作嚷道:“你这丫头,一点都不知道尊老,让为师等了这么久。” 师徒二人草草用了早饭,准备去乾清宫求见皇帝。刚出了长平宫,就看见谢晞远远地走了过来,在谢晞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稍小的少年,林紫苏远远就认出,这少年是六皇子谢昀。 看两位皇子的方向,正是乾清宫,林紫苏刚动了念头,果然就听谢晞大声说道:“苏苏,真是巧啊!这一大早的咱们就遇到,这可真是缘分。” 西三所与长平宫相距甚近,去乾清宫自然就是同一条路,林紫苏朝他翻了翻白眼,没好气说道:“谁和你有缘分了?” 谢昀不明就里,见四哥就当着自己的面儿与林紫苏调笑了起来,着实是有些不可思议。 别的姑娘遇到自己的这位四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这姑娘反而不躲不避,这可是见所未见。 谢昀狐疑地打量了林紫苏几眼,只听谢晞又道:“苏苏,昨日本王一直在忙,有些事还没有同你说清楚。今日咱两个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聊聊如何?” 一百一十一 阴谋 谢晞不三不四的言语,林紫苏可是听了不少,因此浑没当回事,啐了谢晞一口,就转身随着孙杜仲朝乾清宫走去。 林紫苏刚到了乾清宫门口,正好遇到了皇后领着两名公主从里面出来,忙停了下来施礼。 皇后上下打量了林紫苏,笑着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你这丫头换了一身打扮,瞧着可是水灵多了。” 林紫苏今日穿的是一身粉色的宫装,头上梳了一个繁复的双鬟飞仙髻,只以金丝固定,头顶正中一支镶绿宝石金菊华胜,衬的林紫苏湛然有光。 因皇帝还在病中,林紫苏的脸上未施脂粉,显出了雪白细腻的肌肤。她听皇后夸赞自己,笑着说道:“臣女还没谢过娘娘的赏呢。” 皇后摇了摇手,说道:”这些都是南康以前的衣服,本宫看你的年岁和身量都与她差不多,就送到你那里,没想到穿着倒是合适。你且安心在宫中住下,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找我便是。“ 两人说了几句,谢晞和谢昀也走到了近前,一齐朝皇后行礼。待皇后走后,正好张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说是让谢晞和谢昀进去探看。 林紫苏和孙杜仲在乾清宫门口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依旧未见皇帝宣召。 此时过了辰时,天气变的热了起来,两人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站着,额头上都是出了一层绵绵的细汗。又等了一刻钟,谢晞才从乾清宫里走了出来,另有一名小太监随着谢晞的身后,出了殿门高声喊道:”皇上有旨,请孙神医!“ 林紫苏听皇帝只是宣了师父进去,却没有叫自己,心下疑惑。 正要去问,谢晞走到她身旁,低声道:”那个龚院使方才诊了脉,说你年纪尚轻,昨天开的药有些问题,因此父皇就只宣了你师父进去。“ 林紫苏眼见着师父随着那小太监进了乾清宫,这才问道:”龚院使昨日可是看过我开的药方,为何昨日不说,偏偏要放在今日来说?“ 谢晞第一眼就见到了林紫苏额头的汗水,他先是仰头望了下天上的日头,又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暂且去昭仁殿。“ 两人一齐进了昭仁殿,林紫苏立时就觉一阵凉气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服,忍不住用手扇风。 谢晞带上了殿门,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最深处,这才转头朝林紫苏说道:”你们不是想查出下毒的人是谁么?我想着,下毒的人在宫中藏的甚深,与其咱们花时间调查,倒不如打草惊蛇,看看都有哪些牛鬼蛇神跳出来。我昨日放出了风声,说是孙神医查出了父皇中毒,今日就有人慌了。“ 林紫苏有些佩服谢晞的算计,点头道:”龚院使急不可耐的跳出来,此事自然就与他脱不开关系,可他是太医院的院使,若是皇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脱不了干系,为何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呢?“ 谢晞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双眼迸出了锋芒,不过对林紫苏说话的语气却还是极其柔和:”苏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父皇就此殡天,受益的会是谁呢?“ ”自然是谢“,林紫苏登时就想起了前世里谢曜继位,那自然是谢曜收益最大,”谢曜“这个名字差点就脱口而出。 她的话说了一半,想起当着谢晞的面,可不能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连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这样一来,林紫苏的小脸被小手盖了一半,只露出了两个乌溜溜的杏眼,略带心虚,看向了谢晞。 谢晞的眼光一直都在林紫苏脸上打转,难得见林紫苏这幅表情,他看的有趣,笑着问道:”你是想说我二哥是吗?你看他像是这样的人吗?“ 林紫苏放下了手,仔细回想了前一世,的确,谢曜是文人的性子,施政都是听着内阁的意见,鲜少有杀伐果断的时候。 不过林紫苏转念一想,又觉得也不能做准,上一世的坤宁宫里,他刺向自己的那一刀不也是既快又狠么? 谢晞见林紫苏发愣,想起林紫苏可没和谢曜打过交道,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问倒了,说道:”我二哥那个人,你让他吟诗作画那是毫无问题,论起来坑蒙拐骗杀人放火,跟我比可就差远了。“ 若不是谢曜,那背后的人又是谁呢? 林紫苏背后闪过一阵寒意,上一世皇帝重病而亡,随之谢曜继位,因无力掌控朝局,性子又优柔寡断,没过几年便朝政大乱。 在她上一世身死之时,北狄屡屡犯边,国库连年亏空,关中民怨沸腾,早成了叛军头领赵全贵的地盘,整个大衍危机四伏。 如今来看,若是皇帝重病而亡是个阴谋的话,那这个阴谋,很可能就是打着让大衍灭国的主意。 四 邻的国家里,有能力吞并大衍的,也就是北边的北狄了。 重生之后,林紫苏只想着如何平静度过此生,从没有想这么多。此时豁然开朗,她突然有些惊慌,说道:”皇上是否已然知道他中毒一事?“ 谢晞道:”这风声是我半夜放出的,此时他还不知有此事,不过龚院使如此闹腾,父皇难免会起疑心,也就看他什么时候能问出来。“ 林紫苏有些担心,蹙眉道:“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这件事与其等着皇上问出来,还不如我们直接向他说明。” 谢晞笑道:“这不是有人去说了嘛,龚院使这一闹,父皇让孙老前辈去对质。孙老前辈若是不说实话,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林紫苏蓦然睁大了眼睛,接着就想明白了,龚院使紧盯的那个药方是自己开的,除非孙杜仲附和龚院使的说法,将责任推在自己头上,要不然,就得给出合理的说法。 谢晞算准了孙杜仲会维护自己这个徒弟,为了将自己撇除在外,那就只能由他将皇帝中毒的事情给揭露出来。 可皇帝中毒的事情一旦揭了出来,那孙杜仲更是死路一条。 一百一十二 私会 不说幕后主使会如何气急败坏,单单是揭开内宫里的疏漏,司礼监也不会放过他。 事关师父的安危,林紫苏满心的悲愤,冷冷问道:“殿下,当日你让臣女进宫时,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 谢晞道:“苏苏,你听我说” “我为何要听你说!” 林紫苏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前一世,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说道:“我早该想到,你们宫里的人皆是无情无义之辈,偏偏我还如此信你!” 谢晞伸出了双手,扶住林紫苏的肩头,沉声说道:“苏苏,你相信我,有我在宫里,绝对不会让你们师徒二人有任何凶险!” 林紫苏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了谢晞,满面怒容瞪着谢晞说道:“殿下还想如何利用臣女,请直说便是!” 谢晞还待再说,却听到一声咳嗽,朝发声处看去,不由得双手一松。 谢曜和孙杜仲正站在不远处,孙杜仲尴尬的捂着嘴咳嗽,谢曜的脸上则是没有任何神情。 林紫苏方才情绪激动,浑没注意到大殿里多了两个人。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忙用力一挣,这一次却是轻易地挣脱,接着跑到了孙杜仲的身边。 谢晞见林紫苏走远,干笑了一声,朝谢曜说道:“二哥,你不是在前面处理政事吗,怎么跑到了这昭仁殿里?” 按往日的时间,谢曜这个时辰的确是在集义殿与内阁议事,今日来乾清宫,实是为了报喜。 一大早,北境的乌普传来捷报,乌普出兵八千,于达里草原斩杀北狄骑兵两万。 北狄的骑兵向来是勇猛之极,以往大衍与北狄对阵,往往是一触即溃,根本没有一战之能,直到大衍军中配备了火器,这才勉强能震慑住北狄。 乌普以少胜多,打了北狄一个措手不及。达里草原可以说是北狄的后花园,乌普若是占了达里草原,便可直指北狄的都城元京。 北狄的十万大军还在潞原与大衍僵持,这一次后院失火,定会回军援救。眼下北狄虽没有撤出金澜关,满朝文武如得了胜仗一般,礼部和兵部已然开始筹备庆功事宜。 谢曜自理政以来,整日里和内阁打交道,可说是诸事不顺。难得遇到这样的喜事,自然是第一时间赶过来给皇帝报喜。 出了乾清宫,正好孙杜仲也被皇帝打发了出来,谢曜想来看看林紫苏,就找了借口同孙杜仲一起。 难得找了个好机会,谢曜满心的欢喜。只是没想到,进了昭仁殿,听到的是林紫苏在斥责谢晞。 谢曜心下极是不舒服,谢曜黑着一张脸,森然说道:“父皇卧病多日,四弟竟还有怜香惜玉的功夫,这一份孝心,愚兄可是自愧不如。” 谢晞说道:“二哥说笑了,我正和林大姑娘商量着父皇的病情呢。” 谢曜方才可是听得真切,两人的对话虽充满了火药味,但言语暧昧,动作又不清不楚,像极了男女之间在闹别扭,话里话外,跟皇帝的病情可是没一点关系。 他看着谢晞的嬉皮笑脸,心中无端的恼怒起来,当下又道:“四弟的本事可当真不小,家里养了那么多的花花草草,还与林大姑娘在这里莺期燕约。你若是对林大姑娘有意,二哥替你向父皇请旨就是,这里是皇宫重地,你们如此私约,若是教御史们听说,又要闹的不可开交了。” 谢曜的话里极尽讽刺,明里暗地皆是在指责谢晞和林紫苏在宫里私会。林紫苏涨红了脸,不去理会这两位皇子,扯着孙杜仲出了昭仁殿。 林紫苏一路小跑,回了长平宫。刚进了宫门,孙杜仲就一脸忧思说道:“丫头,你这好好地,怎么看上了谢晞那小子?我和你说,那个小子一肚子坏水,你要是跟了他,定是要吃亏。” 没想到,自己的师父却是担心着自己和谢晞的瓜葛,林紫苏无暇分辨这种细枝末叶的事情,急忙问道:“师父,皇上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孙杜仲还盼着林紫苏给自己一个解释,没想到林紫苏却是没有个回应,睁大了眼睛,结巴着问道:“丫头,难道你你真和那小子有什么瓜葛不成?” 林紫苏涨红了脸,大声说道:“师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也就那会儿生气,后来见了你,我就想明白了。拉着你回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皇上的毒,咱们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解。” 林紫苏一路上都是在想谢晞方才的言语,听谢晞的语气,是打定了主意,让师父将皇帝中毒的事给公布于众。 然而孙杜仲安然无恙地从乾清宫里出来,看谢曜的态度也是非常恭敬,那就说明,皇帝并没有难为孙杜仲。 林紫苏问道:“我听敦王 殿下说,龚院使背后的人可是要对咱们不利,方才他有没有说什么?” 经林紫苏一提,孙杜仲想起了那个龚院使对自己的责难,脸色严肃了起来,他绷着脸说道:“这宫里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没想到是越来越诡异了。咱们得想个法子一走了之,要不然,连着你们林家都要给搭进去。” 林紫苏有些好奇师父是如何在皇帝面前脱身,就问道:“师父,皇上那里你是怎么说的?” 孙杜仲不以为然道:“我还能怎么说,总之是不能说中毒,但又要把那个姓龚的话给堵住,那怎么办?反正他也不敢说皇帝的病因,那就和他考究医术呗,什么《本草经》c《药经》c《伤寒经》,我怎么也比他多活了十几年,论起这些,他又那里是我的对手?” 林紫苏没想到师父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脱身,疑惑道:“皇上就这样放过你了吗?” 孙杜仲瞪了她一眼,说道:“皇帝那里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本来他就有些不耐烦,正好那个谢曜去了,说是有紧急军情,就把我和那个姓龚的打发出去。过了一会儿谢曜出去跟我说,今日皇帝那里用不到我了,他正好要回西三所,非要拉着我一起回来,然后然后就见到你们两个没羞没臊的” 一百一十三 打算 林紫苏没空理会孙杜仲的调笑,她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应对之策,听了孙杜仲的话又愣住了。 谢晞说的很明白,孙杜仲想保全自己这个徒弟,就得亲自去揭开这个谜题。 但事情仿佛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而且自己也低估了师父的能力。毕竟师父在太医院那么多年,龚院使不论是资历,还是从医的经验,跟不能跟师父相提并论,区区的阴谋诡计,在师父那里未必能奏效。 方才自己关心则乱,似乎是有些错怪谢晞了。 林紫苏还在沉思着,孙杜仲却是有些坐不住,一脸焦急的神色:“看龚院使那架势,是想把我们师徒两人都拉下水,这地方,咱们不能再呆了!” 师父两人正说着,夕香在外面通报,说是敦王殿下指名要见林大姑娘。 孙杜仲想到自己师徒皆是被谢晞诓骗过来,气都不打一处来,说道:“不见!不见!” 林紫苏抬起头,对孙杜仲微笑着说道:“师父,咱们困在宫里,如今全指望着敦王殿下了,我去见一见他,说不定还会有一些转机。” 谢晞就站在长平宫的宫门口候着,按以往的习惯,可是从来不会这样安分的等待。不过惹了林紫苏的怒,只得收敛一下。 本以为要吃了一个闭门羹,哪知宫女刚刚传了话过去,就见林紫苏从屋里走了出来,谢晞忙迎上前,说道:“苏苏,难得你还肯见我。” “怎么?”林紫苏哂笑道:“殿下算计我们师徒,终于良心发现,来这里给我们赔罪了?” 谢晞听林紫苏的言语,似乎并不是拒人千里的态度,心下放松,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浮语气,说道:“是是是,方才惹了你生气,我这不是巴巴地赶了过来,看看能不能补救,为了你的事,我可是连父皇那边的事儿都给推了,这足够有诚意了吧。” 林紫苏这次不再抗拒,点了点头,领着谢晞到了一侧的偏殿。 进了门,林紫苏开门见山说道:“殿下,我不管你以前是如何算计我们的,咱们如今算是一条船上,你若是有什么打算,不妨和我说清楚。” 谢晞听林紫苏说的郑重,也收起了笑容,说道:“苏苏,你误会我太深了。不论你如何想,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我在,定能保护你们师徒的周全。” 林紫苏自嘲地笑了一声,问道:“我们师徒就是个随时能舍弃掉的棋子,哪里敢奢望你这个王爷的承诺,你不来算计我们就不错了。” 听林紫苏还是对自己有些排斥,谢晞朝自己的额头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先不和你说这个,刚刚我在集义殿那边得了消息,北狄从金澜关退兵了。” “据说是乌普出兵八千,袭击了北狄的达里草原,斩杀了北狄两万余人。” 谢晞这一番话,说是的大衍的大胜,但在林紫苏听来,谢晞的话里却毫无欣喜之意。 原本还想着北狄与大衍的这一番战事要持续三年五载,若是如谢晞所言,那战火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北狄的骑兵天下无敌,林紫苏上一世也有所耳闻,而乌普在上一世,一直都是不声不响的存在。 以八千敌两万,胜的如此干脆,没想到,大衍竟还有如此之强的军队。 大衍风雨飘摇之际,有了这样一支雄兵,不知是福还是祸? 谢晞见林紫苏有所动容,脸上的表情不再轻浮,反而极其严肃,说道:“龚院使一大早就去寻你的不是,我原本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拿令师开刀。但看今日的架势,却又似乎不是这样。” 林紫苏扬眉问道:“和你预想的不一样,所以算计不了我们了?” 谢晞揉了揉眉心,说道:“令师如今是孑然一人,无牵无挂,我想着,不妨就假借他的口,将父皇中毒一事给掀了出来。就算事后父皇让他吃些苦头,他能解了父皇身上的毒,父皇总不至于要他的命,这件事过去,也没人敢跟令师过不去。” 林紫苏狠剜了谢晞一眼,恨恨说道:“从你鼓动我进宫时,是不是一开始就在打我师父的主意?” 谢晞嬉笑了两声,算是默认了林紫苏这句话,接着又道:“如今得了金澜关的喜讯,一切都不好说了。父皇雄才大略,这个时候,谁也摸不准他的想法。” 北狄侵入潞原已有一月有余,如今强敌退兵,这可是喜事,但谢晞却是如此说,显然这里面,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林紫苏低头凝思,在想谢晞这句话的深意,只听谢晞说道:“听说今日内阁议事时,通政使司呈上了一份御史的奏章,里面参奏骆休结党营私c投机钻营,想来这就是有些人在投石问路。” 林紫苏立时就想到了卫王父子,骆樱去都察院的闹事,自然要惹来卫王府的仇恨,于是问道:“这是卫王府对骆家出手了?” 谢晞摇了摇头,说道:“听说我那皇叔还想求骆三小姐当儿媳妇呢,这时候还没到跟骆休反目成仇的时候。” 林紫苏心中迷惑,骆休怎么说也是堂堂的二品尚书,在朝中也有些门生故吏。除了卫王这样地位超然的藩王,谁又能轻易撼动呢? “当年的东山书案,内阁为了排除异己,一致攻击左都御史王伯潜。后来三司问案时,任京兆府府尹的骆休为了得父皇的赏识,就没把内阁放在眼里,得罪了不少的人。” “父皇说,骆休这个人有些才能,只不过呢,他名利心太重,就一直不咸不淡的用着。” “骆休没得到父皇的重用,又在东山书案中得罪了不少人,为了保全自己,这才把自己的长孙女嫁给了我那个堂弟,攀上了卫王的亲戚,果然没有人敢动他了。” 前世里林紫苏对政事没花费太多的心思,这东山书案,还是第一次听说。 前几日她听了骆樱的诉说,本以为是卫王府强纳强娶,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深的原因。 “我没记错的话,令尊也是骆休的门生吧?” 谢晞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一次,你们林家怕是要受到牵连了。” 一百一十四 牵连 经过谢晞的一番解释,林紫苏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衍朝文官地位超然,历代党争层出不穷,自睿宗文皇帝之后,随着内阁大权在握,朝中大臣结党营私,各自网罗,以至于朝事屡被耽搁。 可自己父亲就是一个闲散的官员,竟也被牵入其中,林紫苏轻声问道:“我们林家会被骆家牵连,殿下你早知道了?” 谢晞点头应道:“不错,原本我的打算是,让你在宫里住上一个月,等党争风平浪静就放你们出宫。到了眼下这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和孙前辈必须要保全父皇的安危,若是父皇出了什么问题,你,我,你们林家,还有那个骆家,都要一起完蛋。” 林紫苏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答案,心中百感交集,一时说不清是喜是怒。 要是按谢晞所言,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弄进宫里来,真的就是让自己远离党争吗? 若是林家风雨飘摇,自己却躲在宫里,又于心何安? 林紫苏一脸讥诮的笑,说道:“我们家若是出了事,我在皇宫中又能如何?殿下此举,是想为我林家覆巢,留我一个完卵吗?” “自打骆家没了卫王府这个靠山之后,骆休的尚书之位已然是岌岌可危,如今骆樱又得罪了卫王,那朝中的人更是除之而后快,这一次,就看父皇愿不愿意保他了。” “苏苏,你也不必多想,只要父皇健在一天,那些牛鬼蛇神的鬼蜮伎俩,统统都不管用。你想确保家人的安全,那就只能有一个办法。” 谢晞没有将话完全说完,但问题的关键已经非常明了,骆休是皇帝刚刚提拔到尚书位置上,有皇帝在,自然不会任由他失势。 林紫苏不等谢晞说出口,说道:“我知道,必须确保陛下的安全。” 话已经挑明,谢晞这次没有再黏着林紫苏,急匆匆地朝乾清宫赶去。 皇帝似乎是对孙杜仲已然失望,午后的诊脉,皇帝只叫了林紫苏一个人过去。 林紫苏进乾清宫时,大殿里就剩下了一个太监,那太监林紫苏曾有过一面之缘,居然是黄胜。 皇帝静立在半开的窗前,听了林紫苏的请安声音,这才慢慢地走了回去,一屁股就坐在了软榻上。 林紫苏行完礼,正要去给皇帝搭脉,却听皇帝低沉的声音:“林家的小丫头,先不忙诊脉,陪朕说说话吧。” 林紫苏默然,算是应允,只听皇帝接着问道:“小丫头,朕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与朕交个底吧,朕到底生了什么病?接下来施政时也好有个准备。” 林紫苏没想到皇帝有此一问,抬起头就朝皇帝望去,皇帝也正好转过了身在看她,皇帝又笑着说道:“太医院的人和你师父都是老油条,他们说朕将养几日就好,朕可不怎么信。” 皇帝见林紫苏迟疑,接着声音转冷,厉声说道:“如今已是国家危急存亡之时,丫头,若是你有半分忠君爱国之心,就该把实情告诉朕!” 林紫苏本来还犹豫着,该如何向皇帝说明内情,既然皇帝有此一问,那直接说了也无妨。 她说话之前,还看了黄胜一眼,皇帝说道:“丫头,你放心说就是,朕今日让黄胜过来,就是防着隔墙有耳。” 林紫苏低声说道:“陛下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伤了足少阳胆经,这才一病不起。只是下毒的人份量甚轻,因此往日症状并不明显,照时间上看,陛下至少中毒三年以上。” 她的话音刚落,黄胜就慌忙跪了下去,惶恐道:“奴婢这几年长伴陛下身边,防护不周,致陛下中毒,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冷说道:“朕今日让你过来,可不是让你请罪的,就算你真的有罪,就没想过将功补过吗?” 黄胜将头伏的更低,一直紧贴在大理石板上,皇帝没有理会他,朝林紫苏继续说道:“丫头,你继续说下去。” 林紫苏当下就把自己的所知尽数说与了皇帝,连带着骆樱中毒的症状也细细地说了出来。 皇帝越听越是严肃,当听到骆樱与自己中毒的症状相似时,忍不住打断了林紫苏的话:“你是说,骆家那个骆樱所中的毒,是卫王世子下的?” “不错,骆樱去督察院状告时,臣女就在当场,这下毒之事,臣女可以确定是卫王世子的手笔。” 皇帝霍地站起了身,呆立了几息,迈步在大殿内走了起来。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皇帝边走边喃喃自语,忽然又问道:“丫头,朕中的是什么毒?下毒的人能否找出来?” 林紫苏本来还准备全盘说出,想起了师父欲说还休的神 色,踌躇了片刻,说道:“陛下所中的毒甚是隐秘,臣女还没见过这样的毒药,至于下毒的人,想必陛下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皇帝脸上终于绽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果然还是没瞒过你这个丫头,你知道朕今日为何会放你师父一马吗?” 林紫苏也是一直没有想通,明明谢晞都把话给挑明了,却不知何故,师父竟会安然无恙。 她听皇帝主动问起,有心想听一下原因,嘴里却是说道:“自然是因陛下仁慈,不愿与臣女一般见识,臣女谢过陛下。” “朕放过孙杜仲,你不必谢朕,要谢的话,就谢龚院使吧。” 见林紫苏不明就里,皇帝冷哼了一声,说道:“龚显才一大早的就来找朕告状,将你们师徒二人说的一无是处。哼,孙杜仲也就罢了,你这丫头这般聪明,岂是他龚显才能比的?你的药方,他昨日看过后可没什么异议,朕用了你的药,他就来告状,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林紫苏笑道:“陛下厚爱,臣女可真是受宠若惊。不过龚院使如此着急,倒不是他做贼心虚,全是拜敦王殿下所赐。” 皇帝听林紫苏主动提起谢晞,顿时就有了兴趣,问道:“哦,小四儿又给人下了什么绊子?” 一百一十五 暗语 林紫苏当下就把谢晞的打算说了出来,听林紫苏说完,皇帝笑道:“这个小四儿呀,平日里就没个正形,这种稀奇古怪的主意,倒是一个接着一个。” 皇帝和林紫苏又闲聊了几句,这才看向还伏在地上的黄胜,问道:“林家丫头的话你都听到了,下面知道该怎么处理了吧?” 黄胜这才直起了身子,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奴婢记下了,奴婢这就派出腾襄左卫,助敦王殿下一臂之力。” 皇帝从御案上取了一枚令牌,扔到黄胜面前,沉声说道:“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凡有阻拦,格杀勿论!” 皇帝这一次说的毫不拖泥带水,黄胜领命退出了乾清宫,出门之时,林紫苏还听到了他将门口的几个太监和护卫一起唤走。 这样一来,乾清宫周围,可是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林紫苏不知皇帝是何意,一双美目朝皇帝看去。 皇帝道:“丫头,你和朕透个底细,朕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 林紫苏如实答道:“陛下中毒太深,目前已有两处经脉损坏,就算臣女解了陛下的毒,只怕也无济于事,陛下一旦受严重刺激,就会如卒中一般,轻则昏迷不醒,重则龙驭宾天。” 皇帝仿佛是早知道林紫苏会如此说,又问道:“若是孙杜仲出手呢?” 林紫苏想了想,说道:“臣女的师父的本领比我要高上百倍,他老人家出手的话,自然要比我强的多,不过” “不过什么?” “臣女以为,师父他老人家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就算他医术卓绝,也不会比臣女好上多少,臣女恳请陛下,容臣女全力一试!” “小丫头,你知道不知道,这一次可是不能出任何岔子,一旦为朕医治,那你可就要身不由己了。” 皇帝直接拒绝了林紫苏的请求,说道:“你师父当年在太医院里,医术也算说的过去,朕还是更放心他,你回去和他说,让他好好想想,若是想好了,就由他来给朕解毒吧。”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胆敢在朕身上下毒!” 林紫苏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还要再出言请求,皇帝摆了摆手,却是转了个话题,说道:“朕今日让你过来,要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皇帝沉吟了好大一会儿,始终是欲言又止。林紫苏满脸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要和自己说什么。 过了良久,皇帝终于开口说道:“你也知道,小四儿平时虽有些颠三倒四,可终归是个好孩子,你愿不愿意帮他一把?” 不就是帮谢晞找出下毒的幕后真凶吗?这个又花费不了自己太多的精力,林紫苏没有想太多,当下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皇帝顿时大喜过望,连连笑道:“朕知道,你这丫头也是个好孩子,小四儿这些年不容易,有你帮衬着他,那我可就放心多了。” 见皇帝说的如此郑重,林紫苏也大受感染,又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臣女定不负陛下厚望!” 皇帝心下更是满意,站起身踱到了林紫苏的身边,心生亲切,就想伸手抚一下她的头顶。 皇帝手伸到了半路,想起皇后对自己的误解,又连忙收回了手。 林紫苏就见皇帝的一张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接着又如一个没事人一般。 她还以为是皇帝害怕隔墙有耳,在和自己使什么暗语,就睁大了杏眼,使了几个口型,意示询问。 皇帝尴尬一笑,低声说道:“皇后对你也甚是喜欢,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以去她哪里问个安。” 林紫苏听在耳中,直觉告诉她,皇帝的这句话中饱含了深意。 略加以思索,就觉皇帝这是怕走漏风声,让自己去皇后那里寻找答案,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林紫苏回到长平宫后,将皇帝的意思同师父说了清楚,没想到这次孙杜仲却极是平静。 见师父既没有痛骂谢晞,也没有自己发牢骚,林紫苏甚是惊奇,问起时,孙杜仲却道:“左右是个死,与其便宜了那个下毒的人,倒不如便宜了皇帝老儿。” 林紫苏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也不再细问,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就把夕香叫到了身边细细打听。这才知道趁着自己去乾清宫的时候,谢晞又来了长平宫里,与师父聊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看样子,谢晞这是给了师父什么承诺了吧。 既然皇帝和谢晞都不愿让自己牵涉太多,想来是有些事不足向外人道,那自己识相一些,老老实实地帮谢晞追查幕后真凶。 林紫苏想起皇帝今日和自己说的暗语,不知道在皇后那里留了什么话,况且 自己到了宫里,还从没去皇后那里问过安。 有了这个念头,林紫苏就叫了流黄和夕香,稍微做了收拾,一道朝坤宁宫而去。 说来也巧,林紫苏在宫门口等着通报时,却遇上了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固。 这张固和司礼监没什么牵扯,在宫中的一众内侍里,品级也不算太高,胜在是皇帝身边的人,这样的人却是得罪不起。 林紫苏刚要施礼,张固却抢在了她的前面,深深作了一揖,脸上堆满了笑,问道:“林姑娘可是要求见皇后娘娘?敦王殿下还在娘娘的宫里,请姑娘稍待片刻。” 张固说着,又对流黄和夕香谆谆教导了一番,要求务必要二人侍候好林紫苏,这才离了坤宁宫。 林紫苏听张固说,谢晞也在皇后的宫里,原本做好了久等的打算。 哪知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皇后身边的王嬷嬷就一路小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将林紫苏请进了宫里。 上一世林紫苏在坤宁宫里住了六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旧地重游,心中免不了思绪起伏,然而如今却是生死存亡的关头,那些小心思,早被眼前的大事压制到了角落里。 皇后正端坐在正殿内,见了林紫苏,招手笑道:“苏丫头,你可算是来了,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一百一十六 撑腰 林紫苏顿时一愣,皇后一向是随着皇帝称呼自己“丫头”,亲切中又带着一份疏离,像“乖孩子”这样的称呼,那是长辈称呼晚辈的话。 自己跟皇室一点儿也沾不上边,皇后这样叫,倒让林紫苏有些糊涂了。 难道这是皇后的暗语? 林紫苏心中有疑问,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礼。 她向大殿内打量,皇后一改往日的清冷,随意坐在罗汉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谢晞站在皇后的身旁,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这种笑与平日里那种轻浮的笑不同,只看了一眼,林紫苏立时就想到了外面火热的阳光。 这个谢晞又背着自己做了什么?林紫苏在心里嘀咕着,暗暗起了防备之心。 皇后与林紫苏亲切地谈了半个多时辰,又赏了好几件珠宝首饰,这才放了林紫苏回去。 林紫苏竖着耳朵听了半个多时辰,皇后却一直问着五花八门的问题,根本就没提起过皇帝中毒一事。 这一番云山雾罩,听的林紫苏更是迷惑,皇帝不是说皇后这里有话吩咐自己吗?看皇后这样子,似乎对乾清宫那边的事一无所知。 林紫苏出坤宁宫时,已近巳时。日头偏西,斜照在坤宁宫的大门上,生出一大片斑驳的光影。 一个宫女躲在光影中不住地朝坤宁宫张望,见林紫苏走了出来,疾步走了上去,浅浅行了一礼,笑着说道:“林大姑娘,我家娘娘听说你进了宫里,有些体己话要与你说,请你务必到长乐宫一趟。” 林紫苏见这宫女虽穿的是宫女的装束,但衣饰华贵,显然地位要比其他宫女高上一截。 长乐宫是谢曜生母唐庄妃的居处,就算谢曜的储君之位十拿九稳,这宫女在坤宁宫的门口拦截自己,也着实是没把皇后放在眼里。 夕香就跟在林紫苏的身后,听了那宫女的话,立即驳斥道:“碧云,这位林大姑娘可是皇后娘娘的贵客,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流黄唯恐林紫苏不知道这宫女的身份,附在林紫苏耳边低声说道:“这个碧云是庄妃的贴身宫女,平日里嚣张惯了,姑娘不必理会。” 林紫苏听后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这宫女的态度,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少女,自不能与这宫里的人相提并论。 自己刚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这庄妃就来相请,自己若是就此过去,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面吗? 林紫苏正要开口拒绝,身后一个男声道:“林大姑娘,方才不是说有要事同本王说吗?本王这会儿正好有时间,咱们找个地方详谈。” 这个声音惫懒之至,林紫苏一听就知道是谢晞的声音。她还没转过头,谢晞已然走到了她的身边,还极有风度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林紫苏朝碧云歉然一笑,转身朝乾清宫的方向走去。谢晞却是朝碧云挑了挑眉,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这才跟在林紫苏的身后大摇大摆而去。 敦王以王爷之尊,碧云自然不敢造次。她离了坤宁宫,就急匆匆返回长乐宫复命。 长乐宫里今日有客人,唐庄妃正一脸热络的和威远侯府的二小姐方清歌套着近乎。 谢曜也在一旁坐着,他本来是在文华殿里处理着政事,却被自己的母妃叫到了后宫,本以为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是因为方清歌进宫,这就把自己叫了过来作陪。 这几日因北境的战事风云乍变,一大堆的朝事等着他来决断,没想到自己的母妃却因为这等小事,把国家大事置于不顾。 谢曜暗暗埋怨母妃的荒唐,不过来都来了,再回去自然是不太合适了,而且最近几日的朝会上,有了威远侯方栾和章若谷的支持,施行朝事的阻力就少了许多。 方栾有意让自己娶方清歌,而父皇病前也多次提及此事,看来自己的这门婚事是迟早的事。 为了日后继续得到威远侯的支持,他强打起精神,与方清歌敷衍了几句后,正要借机告辞,却见母妃的贴身宫女碧云低着头走了进来。 碧云向谢曜和方清歌施了礼,就低声朝唐庄妃说道:“奴婢办事不力,没有完成娘娘的嘱托,请娘娘责罚。” “那个林紫苏不愿意来吗?” 碧云低下了头,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哽咽着说道:“回娘娘,那个林姑娘傲慢之至,见了奴婢,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奴婢正要求她,正巧敦王殿下路过,就把那个林姑娘给唤走了。奴婢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那家的姑娘敢如此无礼,娘娘,这个林姑娘眼里哪还有您呀,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唐庄妃紧咬下唇,脸上罩了一层寒霜。 方清歌今日进宫,直接就到了长安宫,极大满足了唐庄妃的虚荣。两人闲聊时,方清歌提起了自己和林紫苏的龃龉,并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唐庄妃刚得到坤宁宫里安插的眼线密报,说是林紫苏刚刚去了坤宁宫,登时就派了碧云去坤宁宫门口守着,务必要把林紫苏给带到自己的长安宫里。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可是对林紫苏心念已久,若是有了机会,日后怕是也会把这个姑娘纳到身边为妃。 眼下正好有这个好机会,不如找个借口把林紫苏唤过来,正好当着方清歌的面,好生教导一番。 这样的举动,既是为了给方清歌出气,也要让皇后没脸面,顺便磋磨一下这个林紫苏的锐气,免得她日后恃宠而骄。 而且儿子还要仰仗着威远侯,自己给方清歌撑腰,也是向威远侯表达善意。 谢曜当了皇帝,外有威远侯这个强援,后宫里方清歌地位卓然,这样自己儿子的皇位才能更稳固。 没想到,这个林紫苏竟敢故意驳自己的面子,亏自己还让父亲照顾他们林家,没想到竟这么不上道! 唐庄妃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本宫也没必要和她客气,曜儿,你得空了和你外祖父说一声,那林家,不来往也罢。” 一百一十七 误会 听唐庄妃说的毫不客气,方清歌心中狂喜,嘴上却道:“这个林紫苏最是猖狂,娘娘不必同她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唐庄妃揉了揉眉心,脸上瞬间又恢复了笑意,说道:“还是清歌想的通透,何必为这不相干的人着恼,咱们呀,说咱们自己的的。” 谢曜是刚听说母妃邀了林紫苏过来遭拒,又听说林紫苏随着谢晞一道走了,登时就想起了自己在昭仁殿见到的那一幕场景。 明明自己比那个荒唐的四皇弟更出色,他不明白林紫苏为何会看上谢晞,反而对自己不假辞色。 他双手紧握成拳,怒气攻心之下,就没注意听母妃和方清歌的对话,直到方清歌叫他,这才清醒了过来,见方清歌正站在自己身边,盈盈地笑着。 唐庄妃对谢曜说道:“曜儿,难得清歌进宫一趟,你陪着她去御花园里转转吧。”说完就朝谢曜使了个眼色。 谢曜会意,知道母亲这是在提醒自己,方清歌才是自己的正妃人选,尤其是目前自己还未被立为储君,更需要威远侯的支持。 长安宫的位置甚好,离乾清宫的距离甚近,在紫禁城里,是除了乾清宫和坤宁宫外位置最好的存在。 御花园离长安宫没有几步路,谢曜领着方清歌出了长安宫,一路向北走,又向东过了两处宫殿,就到了御花园的门口。 这是方清歌第一次与谢曜单独相处,心情甚是愉悦,一路上不住地恭维谢曜。 而谢曜则是明显受了林紫苏的影响,面对着方清歌的恭维,一直是兴致缺缺,听方清歌说起了诗词,才偶尔插上几句话。 夕阳西沉,将最后的霞光涂抹在御花园之中,金光四射,花团锦簇,群芳皆是富丽堂皇之色。 若是平日里,见此美景,谢曜定会赋诗一首,今日里心情不快,只茫然的盯着不远处的花丛出神。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方清歌对谢曜的愣神有些不满,抬头朝花园里打量,想再寻个说话的由头,极目远望,隔着花丛,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林紫苏吗?”方清歌指着那不远处问道。 听到林紫苏的名字,谢晞从茫然之中矍然惊醒,抬头看见花丛里闪过两道身影。 虽是从眼前一闪而过,谢曜已然看的清楚,那一抹粉白色的身影自然是林紫苏,还有道紫色的男子身影,果然是自己的四弟谢晞。 御花园里的夕阳顿时有些刺眼,谢曜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俊朗的脸变的狰狞,蓦地转过了身,大踏步地朝御花园外走去。 谢曜的失态方清歌看在眼里,她的心中有些难过,却又极是舒畅。见谢曜就要走出御花园,她忙追了上去,说道:“殿下,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如愿得到那个林紫苏。” 谢曜停下脚步,一脸狐疑地看着方清歌。 方清歌带着笑,低声说道:“听说京中黄华坊里,有一个叫教坊司的地方,那里面的姑娘,可以任意买卖。” 教坊司之名,谢曜自然是听过。教坊司隶属礼部,本是负责庆典及迎接贵宾演奏乐曲事务,蓄养了一大批的乐人和伶人。因应酬会宴时,须有官妓侍候,教坊司中也就养了一大批的官妓。 自太宗时,多有犯人的妻女被发配教坊司。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大户人家,有些颜色,经教坊司调教,有些成了名噪一时的花魁,被那些所谓的名人雅士追捧。 然而就算是再有名的花魁,自进入教坊司那一刻,这一辈子的前途也早已注定好了。 女子一旦进了教坊司,就入了贱籍。哪怕是日后赎回了身,也是低人一等,既不能名正言顺的嫁人,更不能与他人平起平坐。 在谢曜心中,教坊司这类地方是藏污纳垢所在,平时都不会正眼看上一眼。方清歌一个侯府的大小姐,提起了这等地方,着实是自降身份。 谢曜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皱眉问道:“方二姑娘,你到底要说什么?” 方清歌嘴角泛着阴冷的笑,说道:“若是林家获罪,把那个林紫苏发配到教坊司中,打了贱籍后再赎回来,她的这一辈子,可都是殿下的了。” 一阵风平地而起,谢曜脸上闪过一丝火热。 风透过花丛,吹落了一地的花瓣,花丛的对面,林紫苏正疾步朝前走,谢晞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苏苏,你可是在父皇跟前说,要帮衬我一辈子的,你可不能赖账!” “殿下,臣女和你说过了,真的是一个误会!”林紫苏停下了脚步,扶着额头苦恼的说道。 方才离了坤宁宫,谢晞就把她带到了御花园里,一反常态的热情 。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还是在谢晞这样的人身上,林紫苏谨慎的问了几句,初时还没听出什么端倪。直到谢晞提起了什么“一辈子”,这才惊觉了过来,似乎在乾清宫,皇帝和自己约定的就不是什么解毒的事情。 皇帝岛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 两世为人,林紫苏已经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了。在皇帝面前的天真,一半是原身自有的性格,另一半则是与皇帝性格相投。 她对谢晞可没什么男女之情,况且上一世嫁入皇家之后,她就成了被束缚着的金丝雀,整日里过的是单调无趣的日子。 既然是重生了,那自然不能再过那样的日子。 谢晞眼珠转了转了,说道:“苏苏,如今你也见过母后,外面的说的叫什么?丑媳妇见过公婆了,父皇和母后对你可没什么意见,你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了。” 林紫苏顿足道:“我压根就没答应过你,况且你说我给你治病,这些鬼话,到底是从何说起的?” 谢晞摊开了手,说道:“这不是想给你进宫增加一些说服力嘛,要不然就你这样貌,谁见了也不会把你当成神医。我本来也就是说说,父皇平日里就没信过我几次,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信了。” 一百一十八 谢晞摊开了手,说道:“这不是想给你进宫增加一些说服力嘛,要不然就你的样貌,谁见了也不会把你当成神医。我本来也就是说说,父皇平日里就没信过我几次,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是信了。” 林紫苏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等我明日见到了陛下,我亲自和他说明。” 但转念一想,皇帝是指定了师父为他治疗,再去乾清宫时,怕是再难有和皇帝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谢晞笑道:“你也不必着急,父皇如今还在病中,待他痊愈之后,再和他说也不迟。” 林紫苏想想也对,当下就不再纠结此事,说起了查找那个下毒的人。 两人边走边说,顺着御花园的小径一直走,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坤宁宫。 夕香还在门口等着,看见了林紫苏,远远地就小跑了过来,说道:“陛下那边传过来话,说是孙神医已经开始为陛下医治了,姑娘若是见过了皇后,不妨就和敦王殿下一道去乾清宫看看。” 谢晞和林紫苏去乾清宫时,见到在宫里服侍皇帝的,是三皇子谢晖。谢晞这才想起,今日是轮到了谢晖侍疾,笑着上前打招呼道:“见过三哥。” 看到了谢晞和林紫苏在一起,谢晖一贯冰冷的脸上稍稍放松了一些,与谢晞寒暄了两句,说道:“听说今日替父皇医治的那位孙神医,是四弟从民间请过来的,不知四弟是如何在民间发掘的?” 这句话里不但有探问,还有质疑。谢晞早就想好了说辞,正要回答,皇帝的声音从内殿传了出来:“是小四儿吗?林家那丫头也在?你们一起过来!” 谢晞朝谢晖拱了拱手,林紫苏则是向谢晖福了一福,两人就急匆匆地进了内殿。 趁着脚步声动,谢晖朝不远处的一名小太监招至面前,低声说道:“你找个人去找一下康宁伯府上的秦姑娘,问问她给方清歌的话可曾带到,若是带到了,就让她和我明白回话!” 谢晖又交代了这一番,这才放心地步入内殿。皇帝坐在一个软椅上,正皱着眉头喝着熬好的药汤,谢晞和林紫苏分别站在两边等待。 皇帝见了谢晖进来,急匆匆地将剩下的药喝了下去,因喝的太急,接着便咳嗽了起来。 因张固站的有些远,林紫苏极为识相地为皇帝顺了顺气,过了一会儿,皇帝这才恢复了平静,他抬头朝谢晖和蔼说道:“三哥儿,我正要让张固去见你,你来的正好,林家的小丫头,你和三皇子说一下,朕到底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对谢晖知之甚少,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对自己的儿子都很放心吗? 她看向了皇帝,见皇帝朝自己微微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说道:“三皇子殿下,陛下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所有的病症皆是因中毒而起。” 谢晖顿时一惊,说道:“父皇怎么会中毒呢?林姑娘,你当真没医错吗?” 听谢晖质疑林紫苏,谢晞接着就要反驳,皇帝的话已经说了出口:“三哥儿,怎么说话呢!朕中毒一事,可是孙杜仲亲口说的,他是太医院多年前的老人了,这几年在京城里也有一些声望,还会看错不成?” 谢晖忙低下头告罪道:“儿臣挂念着父皇的病情,一时情急,请父皇恕罪。” 皇帝摇了摇手,说道:“罢了,那孙神医有独家的解毒秘方,午后又给朕做了针灸,朕的病情不碍事,将养几日,就会好的差不多。” 谢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定是有上天护佑,方才化险为夷。”接着朝谢晞施礼道:“方才愚兄多有得罪,请四弟勿怪。” 皇帝点头说道:“兄友弟恭,如此甚好。小四儿一向胡闹,朕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建树,三哥儿,你们兄弟当中,你自小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待过两天朕的病好了之后,你就和你二哥一起听政吧。” 谢晖点头称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皇帝命人去唤龚院使和孙杜仲,又命张固去请内阁和司礼监过来。张固领了命,正要出去吩咐,皇帝又叫住了他,说道:“让二皇子也过来,此时他应该在文华殿。” 林紫苏不由得有些担心,皇帝这架势,不但要打草惊蛇,更是要将中毒一事,闹的满城皆知。 是了,听谢晞说,黄胜如今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手中掌着禁军四卫,既然皇帝召见了黄胜,想必是要有所动作。 上一世她嫁给谢曜时,皇帝卧病在床,虽是时常探望,却没有同这位正兴帝说话的机会。在谢曜登基之后,内阁编纂了《仁宗圣训》,借机将谢曜批驳的一无是处。 隔着一世的记忆,林紫苏只记得了“为人君,止于仁” 这一句话,因此,在她的心中,皇帝一直都是一个仁慈平和的形象。 然而,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就发觉,这位皇帝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仁君”。 也是,能维持住这千疮百孔的大衍,又怎么会是一个简单的皇帝? 不多时,曹守礼就和内阁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皆是面露疑惑。他们当中,除了曹守礼之外,其他的人在万寿节之后,都是再没见过皇帝。 乍听皇帝宣召,内诸臣先是心下一喜,接着便有些惴惴不安。眼下北狄已然退出了潞原,滇王也于几日前回了滇南,锡泊国闻风而退,照说没有什么大事了。 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将人都叫到了乾清宫,连司礼监也一起叫了过去,听说连几位皇子也都在。 不知是不是皇帝病重难治,到了要立传位遗诏的时候。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二皇子谢曜处理朝事,内阁都习惯了谢曜的脾气和习性。本以为从此朝政就要到了谢曜手里,原本一致要求拥立八皇子的内阁众臣,也渐渐地改了主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新帝继位,定会换上一批自己的人,那这一批老人可就成了明日黄花。 倒不如趁着大权在握,多提拔几个自己的人上来,就算到时候退了下去,也照样能在朝中呼风唤雨。 一百一十九 贪图 群臣一路上各怀心思,待进了乾清宫,见皇帝气色还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曹守礼在乾清宫门外守了一会儿,直到李固从外面回来,领着孙杜仲和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起进了乾清宫里。 他先是朝皇帝行了一个大礼,又分别向谢晖和谢晞欠身施了一礼,这才说道:“奴婢侍候陛下。”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内侍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回道:“启禀皇上,二皇子殿下出了宫,奴婢问了他身边的人,说是出宫有一会儿了,已然派了人去找。” 皇帝心下不满,瞪了那小太监一眼,嘴上却是说道:“既是二皇子出了宫,那咱们也不必等他了,各位爱卿,你们看朕今日气色如何?” 那小太监听皇帝没有再吩咐自己的意思,行了礼就要退出乾清宫。 曹守礼朝底下的一个中年太监使了个眼色,接着将手掌举到胸前,掌心朝下轻挥了一下,做了一个“切”的动作。那中年太监会意,抢上两步,半拖半拉地将那小太监架出了乾清宫。 林紫苏看在眼里,心底忍不住叹气,这小太监一句话说错,怕是把命给搭进去了。 内阁的几位大人如同没看见一般,纷纷向皇帝表示问候。吏部左侍郎章若谷问道:“陛下,不知是太医院里哪位太医医术如此了得?臣听说龚院使这几日都在乾清宫守着,想必是龚院使妙手回春,这才助陛下脱离险境。” 皇帝含着笑,脸色平静,眼神在群臣的脸上一一扫过。站在皇帝右首的谢晞嬉笑道:“章侍郎,都说你才名无双,这次却是猜错了。” 章若谷怔了一怔,说道:“不是龚院使,那又是谁?” 这次是皇帝说话了,皇帝指着站在一旁角落的孙杜仲笑道:“前两日小四儿从外面寻了一位孙神医,说是医术天下第一,朕初时也不信,没想到经他的妙手,朕的病倒是好了许多。对了,孙神医,朕一直都忘了问,朕的身子如今恢复的如何?” 孙杜仲忙走上前去,说道:“启禀陛下,陛下身子已无大碍,再给草民日的时间,应该就可以处理朝政。” 内阁众人心下均是惊疑不定,不知皇帝把自己群人叫了过来到底所为何故。还是吏部尚书叶铨最先反应了过来,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陛下康复之后,可要多指点二皇子。” 他和皇帝的关系最近,因此说话也略显随意,这句话可是等于变相说谢曜理政还欠缺火候。 内阁里的其余几人虽有诸多利益纷争,平日里政见而已不尽相同,但在立储一事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在内阁的心目中,八皇子谢晫乃是嫡子,在顺序上就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因皇帝一直坚持己见,这几日不得已才辅佐着谢曜处理政事,在他们的心目中,自然还是盼着谢晫继位。 至于谢晫年纪小,那可不正好嘛,谁还没有些贪图呢? 叶铨此话一出,立即就有人附和,并言之凿凿,乾清宫里顿时就成了议政之所。 有谈立储的,有谈治国的,也有拿谢曜和谢晫相比的 谢曜赶到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进了乾清宫时,正听到了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声音:“陛下,臣以为,二皇子如一块儿璞玉,即使略有瑕疵,只要稍加磨炼,未必就不是一块美玉。” 谢曜心知肚明,内阁里的这些人虽然面上对自己尊敬,私下里当着群臣的面,不知又会怎样议论,一直以来,也只有这个章若谷一直勤勤恳恳,对自己毫无二心。 江南章家是出名的百年望族,这几十年里又出了不少封疆大吏,章若谷是江南章家的人,自己与他关系亲近,以后还要多倚靠他才是。 他心里这样想着,一直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面色和蔼,说道:“曜儿,这些日子你为国操劳,为君父分忧,着实是不易。朕还需日才能康复,就由你再辛苦些吧!” 皇帝这话看似是在安慰谢曜,传达出的意思在每个人那里却不一样,有人一脸欣喜,有人却满脸沮丧,表情最为明显的,那无疑就是谢曜了。 谢曜昨日听龚院使的汇报,还说是皇帝病情堪忧,没想到就隔了一日,皇帝的病情竟有了如此大的好转。 他先是抬眼看了皇帝,又在角落里找到了龚院使的身影。皇帝看在眼里,笑着说道:“龚院使也尽力了,曜儿,你不必埋怨于他。” 龚院使正低埋着头默不作声,听皇帝提起自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隔着好几个人,叩头说道:“臣臣谢过陛下。” 皇帝笑道:“龚院使,无缘无故地谢朕做什么,起来罢!” 龚院使意识到自己失礼,忙站起了身 ,又退回到了角落。 皇帝又不咸不淡的和群臣说了几句话,便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孙杜仲和林紫苏。皇帝指着在一旁伺候着的曹守礼淡淡说道:“孙杜仲,你放心替朕医治,从明日起,就由守礼安排人守着你们师徒二人。” 曹守礼当下就笑着说道:“孙神医,还有这位林小神医,咱家在宫里干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儿,你们不必对咱家客气。” 这一世,林紫苏还是第一次和曹守礼打交道,听他言语恭谨,但话里已然透出了矜傲的苗头,早晚要成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个曹守礼可是日后的权阉,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个性,自己犯不着开罪于他,遂笑着说道:“有劳曹公公了。” 曹守礼当下就安排了十几个禁卫,领着师徒二人回了长平宫。 往日里这长平宫门口也就是站了两名禁卫装一下样子,这一下来了十几个人,竟是直接将长平宫的宫门给堵的严严实实。 孙杜仲见这一行人竟是要将自己师徒软禁在此,忙拉着林紫苏进了一间屋子,满脸惆怅地说道:“这皇帝呀,拿我当枪使就算了,还想把咱们困在这里,这下可是坏事了!” 一百二十 意图 第二日一大早,师徒二人去乾清宫请脉时,那两队禁卫就寸步不离地紧跟着。 紫禁城的宫道上,两队禁卫护卫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侧,一时间,这成了宫里的一大奇观。 昨晚长平宫被这两队禁卫守的风雨不透,就连谢晞也被挡在了长平宫外。只得传话给林紫苏,说是正在依计划行事,一切安好。 为了不惹人猜忌,谢晞的人传话过去时,林紫苏就站在长平宫的院子里。两名禁军的头领站在林紫苏的身边,都是听的一头雾水。 莫说是别人,林紫苏自己都听的一愣一愣的。那个谢晞,可是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什么计划,如今的形势,想一切安好那是不可能的了。 她从师父那里得知,皇帝在召见群臣之前,特意让孙杜仲为他金针过穴,这才去见了内阁的人。 群臣眼里的皇帝神采奕奕,自然是针灸刺激后的结果。如今皇帝身上的毒性未解,不可能有那么好的神色。 林紫苏隐约明白了昨日皇帝的意图,他故意这样露面,给群臣一颗定心丸,自己的身体毫无大碍,在朝事之上,不可起无谓的纷争。 比起谢晞的打草惊蛇,皇帝的这一招更是直接,等于是直接告诉幕后黑手,对方的暗算无果。 目前龚院使已然确定是下毒的人无疑,但到底这背后的人是谁,又如何运作的,一切还不得而知。 若是顺藤摸瓜去查,中间只要出现差池,就未必能查出什么重要线索。 这是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在背后心怀不轨。 林紫苏倒是有些佩服皇帝的魄力了,这样的逼迫之下,难保没有狗急跳墙的风险。 如今下毒的途径尚在未知,若是换一种烈性毒药,那皇帝岂不是把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当然,皇帝自然也会严加防范,就看是道高一尺,还是魔高一丈了。 自己和师父也是一样,皇帝昨日当着众臣的面,指明自己的病是由孙杜仲来医治。那这几日,少不了要遇到不少的明枪暗箭。 这两队禁卫跟在自己身边,既是监视,也算是皇帝的保护吧。 刚进了乾清宫行完礼,果然就听到皇帝亲切说道:“孙杜仲,林家的小丫头,这几日外面风声不断,就只能委屈你们一下。” 孙杜仲对皇帝的安排显然是极其不满意,在他看来,自己这是被皇帝软禁了起来。 他这几年居于闹市,自由自在惯了,猛然间被人监视了起来,心里是一万个不舒服。 然而当着皇帝的面,他又不能说太多,只好低着头含糊说道:“陛下,草民先为你诊脉。” 皇帝本来在床上躺着,听孙杜仲如此说,沉声说道:“孙杜仲,你可要看仔细一些,当年的糊涂可是不能再犯了。” 孙杜仲应了一声,先是上前皱着鼻子嗅了几息,上前搭住了皇帝的手腕。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孙杜仲就朝林紫苏说道:“丫头,你记住,陛下中的这毒叫夜雨清风。” 孙杜仲说话的时候非常郑重,林紫苏看师父的脸色,就知道其中有内情。 前两日,孙杜仲已经表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但师父半分也不肯透露,林紫苏只能是假装不知道。 难得孙杜仲说起了毒药的名字,想来是有话要与自己说,忙凝下心神,准备细听师父接下来的话。 哪知孙杜仲说了这句话之后,却不再理会她,转身去为皇帝搭脉。 林紫苏以往从未听过这毒药之名,但她也为皇帝诊过脉,可以确定的是,皇帝中的这个毒和骆樱中的毒基本一致。 因为这个毒性阴冷,平日里潜藏在经脉之中,是以极难被发觉,更难被祛除。 林紫苏为骆樱解毒的方法,正好与平日里解毒的方法反其道而行之,先用针灸护住了骆樱的心脉,随后用药物将毒性激发出来,再针对病灶一一解毒。 骆樱身上的毒性被她催发之后,已经解了十之八九。 当日都察院之行,本来是想抽时间为她解了余毒,哪想到被谢晞一打岔,就给耽搁了下来。 这几日进了宫,自然也就没了机会,不过骆樱身上剩余的那点毒,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害。 皇帝的毒却是年深日久,且下的毒分量更重。师父说要为皇帝解毒,她也是非常好奇,想看看师父到底比自己高明到了哪里。 一刻钟后,孙杜仲收了手,接着就说道:“陛下,草民已诊完了龙脉,请容臣为您施针疗伤。” 皇帝点头同意,守在一旁的张固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 孙杜仲的药箱就背在林紫苏的身上,她听师父说要施针,就打开了药箱取出了针包。 针包打开,林紫苏顺势递到了师父的面前,孙杜仲低声同林紫苏说道:“今日用不了这么多的针,五根足矣,另外,先给我准备三片纱布。” 林紫苏顿时一愣,这足少阳胆经可是四十四个穴位,其中大穴也有十几个,师父仅用五根针,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林紫苏还在纳闷,只听孙杜仲又道:“此处可有冰盆?若是没有,劳烦张公公去取一个冰盆过来。” 因皇帝的病畏寒,这几日外面虽是烈日炎炎,紫禁城各宫都用上了冰盆,乾清宫里怕耽误了皇帝的病情,即便宫内如同蒸笼,也不敢轻易使用。 今日在乾清宫侍病的是三皇子谢晖,听孙杜仲讨要冰盆,就上前替张固扶着皇帝,由张固出去吩咐冰盆。 谢晖不经意地瞟了孙杜仲一眼,问道:“孙神医,太医院那边可是一直交代着,父皇的病不能受寒,你叫来的这冰盆,不知有何用处?” 孙杜仲淡淡说道:“草民自有妙用,殿下一会儿自然就知道如何用了。” 谢晖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犹自不气馁,又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尊师这是要用上独门绝技了么?” 林紫苏笑眯眯地说道:“是啊,我师父的绝技轻易可是不会施展的,待会儿,殿下可要看仔细了。” 一百二十一 禁术 谢晖听出了林紫苏的调侃之意,脸上依旧云淡风轻,心下却是恚怒。自己堂堂的皇子之尊,不惜屈尊求教,没想到这师徒二人竟然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父皇如今已是不相信太医院了,若是这两人这一次替父皇解了身上的毒,以后再有病情怕是就要着落在这两人身上。 自己要盘算下一步的计划,这师徒二人就是其中的关键,若是不能拉拢过来为自己所用,不如及时毁掉。 不过看那个林紫苏似乎很得父皇的欢心,要是知道自己对她不利,那可有些不妥。 那个卫王世子谢晏是自己这边的人,还没利用完呢,暂时还不能舍弃。 这种事情,还是让自己那个二哥去做,一箭双雕,这样才算物尽其用。 谢晖暗暗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这一丝的异状,孙杜仲和林紫苏浑没在意,皇帝却是看在眼中。 皇帝一双眼在三人脸上打量片刻,最后停留在谢晖的脸上,心里掩不住的失望。 自己这个三儿子一向聪明,人前也总是装出沉稳的神态,不知今日为何如此急躁,对孙杜仲和林紫苏的敌意竟如此明显。 莫非,他也与自己中毒有关? 皇帝想着心事,外面已将冰盆送了进来。张固小心翼翼的按着孙杜仲的吩咐,将冰盆放在了皇帝的软榻旁边,孙杜仲朝林紫苏说道:“丫头,你用我药箱里的小刀刮一些冰屑,用纱布包起来先放在冰盆里,待会儿我就会用到。” 林紫苏不明所以,还是按着师父的吩咐去做,手中刮着冰,眼神却不住地朝孙杜仲那边看,唯恐错过了师父的绝技。 孙杜仲同时拈起三根金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刺入了皇帝颈中的三处大穴。 这一手针灸的功夫,不论力道还是位置均是丝毫不差,皇帝和谢晖不懂其中的奥妙,只是觉得孙杜仲出手快捷,仅此而已。 林紫苏却是看的赏心悦目,暗暗为师父喝彩。孙杜仲将眼神斜了过来,淡淡说道:“丫头,愣什么呢?把冰包给为师拿过来。” 林紫苏“噢”了一声,把一个如同指甲盖大小的冰包递了过去。孙杜仲接过冰包,手掌疾伸,按在了皇帝的脑后的“风池穴”上。 皇帝猝不及防,立时就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打了个寒颤。 这些天他是一直都闷在热气腾腾的乾清宫里,第一次感觉到了刺骨的凉意,皇帝“唔”的一声呻吟了出来。 谢晖还以为是孙杜仲的手法出了问题,低声斥道:“孙杜仲,你太放肆了!” 一阵凉意之后,皇帝只觉头部轻了许多,头脑莫名的清醒。只不过头上的感觉过于舒服,此时他还不愿意说话,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命谢晖噤声。 孙杜仲将冰包紧紧按在了皇帝的头上,一直到冰包里的冰屑完全融化,这才将手放了下来。 这一会儿冰包的寒气将他的手里冻了一个白印,孙杜仲扔下了冰包,搓了搓手,说道:“陛下,你头上可曾好了一些?” 皇帝方才是被冻僵了一般,直到孙杜仲提醒,这才醒悟了过来,问道:“孙杜仲,你这是什么法子?” 孙杜仲苍白的眉毛轩了起来,说道:“这就是草民师门的秘法,冰灸之术。” 这“冰灸之术”可是从未有人提起过,不但皇帝和谢晖好奇,连林紫苏也是第一次听说,三人都还想细问几句,孙杜仲却不给这个机会,接着说道:“丫头,冰包!” 这一次孙杜仲出手却没有方才那样迅速,先是让张固褪去了皇帝肩头的衣服,这才缓缓地将冰包按在了皇帝的肩井处。 皇帝有了心理准备,没有第一次那样狼狈。不过冰包带来的凉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皇帝忍不住开口赞了一句:“孙杜仲,你这个法子倒是与众不同!” 冰包融化总需要些时间,趁着这个空隙,孙杜仲与林紫苏说起了“冰灸之术”的细节和手法,林紫苏间或问了心中的疑问,孙杜仲皆是一一作答。 到了下一个冰包,孙杜仲就不再亲自动手,而是由林紫苏进行操作。 林紫苏的悟性极强,如此试了两次,手法已是非常娴熟。待第六个冰包融化完,林紫苏还要再来,孙杜仲拦住了她,说道:“欲速则不达,今日已经可以了,再多的话,陛下的身子可就受不住了。” 师徒二人这一番施为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林紫苏的手已被冰块冻的发僵,忍不住腹诽了师父几句。 冰灸之后,皇帝精神极好,只觉四肢百骸间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力气。 若说一开始让孙杜仲进宫是无奈之举,经过了孙杜仲的 调治,已然是心服口服。 皇帝拉着孙杜仲问了几句,却被一旁的林紫苏几句话逗的哈哈大笑。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响亮,就连谢晖也是脸上带着笑,恰到好处地奉承几句,乾清宫里一时间一团和气。 师徒二人辰时进的乾清宫,一直到将近午时,皇帝那边传膳时才离开了乾清宫。 经孙杜仲的细心点拨,林紫苏将那“冰灸之术”学的差不多。她可是没想到师父竟还有如此神奇的手法,自己还学了过来,是以一路上心情都甚是不错。 孙杜仲却是脸色沉重,一路上碍于两队禁军在旁,不敢声张,直到进了长平宫里,这才问道:“丫头,我今日用到的“冰灸之术”,你在师兄的笔记里,可是从没见过吧。” 林紫苏心中一直有这样的疑惑,照理说师父和祖父是同门师兄弟,而且连师父都承认,祖父的医术要高出他甚多,这样的医术没道理祖父不会。 而且看医治效果那也是是立竿见影,皇帝本来还有些病色,不过一个多时辰,脸色顿时就焕然一新。 连红铅丸那样伤天害理的丹药,祖父都会记上一笔,这样神妙的医治手法,祖父却是没有记入自己的书里。 而且自己和师父相处了几个月,也从未听师父提起。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果然,孙杜仲想了几息,还是说道:“这冰灸之术是本门的禁术,我曾立过重誓,不到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术。” 一百二十二 零落 果然,孙杜仲想了几息,还是说道:“冰灸之术是本门的禁术,我们师兄弟三人修习时曾立过重誓,不到危急关头,不得使用此术。” 孙杜仲说的禁术,并没有让林紫苏吃惊。 道理很简单,若是冰灸之术真的有用,那不至于就此湮没无闻,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你也知道,皇帝中毒日久,足少阴胆经受损严重。这冰灸之术,归根结底,是激发他经脉残存的活力,其实于解毒来说,毫无用处。” 孙杜仲眼含悲悯,摇头说道:“这法子看似见效甚快,其实是在加速消耗病人的寿元。短时间里,激发出的活力越多,那这个人就死的越快。古人云饮鸩止渴,大抵就是如此。” 林紫苏没想到,一向胆小怕事的师父,竟敢如此行险。这等医治的法子,用在皇帝身上,一着不慎,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过转念一想,师父这样做又好像没什么大问题,左右没人知道师父绝技的来历,过几年皇帝一命呜呼,那也怪罪不到自己师徒的头上。 想到皇帝待自己一向和蔼,林紫苏心下还存了侥幸的心思,试探着问道:“师父,这冰灸之术真的没有改进的余地了吗?” 孙杜仲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苦着脸说道:“你以为是我胆大包天?我可是在师父面前立过毒誓的,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会用这样的招数。” “皇帝昨日把我叫了过去,跟我说了一大车的话,不但把你们林家搬出来,最后连江山气运都压到了我这里,非要让我给他续上几年命,既然他都如此说了,那我也不用藏着掖着,现成的法子,用他身上就是了。” 既然师父肯与自己说了细节,林紫苏也就不再假装懵懂。 她接着孙杜仲的话问道:“师父,那个夜雨清风的毒药,也是咱们师门的不传之秘吧。” 孙杜仲绷紧了老脸,说道:“不错,这药是你师祖偶然所得,我也只见过他老人家在老鼠身上试过,没想到竟然在皇帝的身上见到。以禁术对禁药,为师不算违背当日的誓言。” 孙杜仲详细说起了夜雨清风,这毒药由夜兰沐雨草清心草风里香配制而成,这四种药皆是无毒,但混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毒药。 夜雨清风毒性不强,清心草又炮制不易,是以当年的薛医科也就是当成了一句闲话,口头说给了三个弟子听。 后来成为天下第一神医的林厚朴,在自己的书中连记载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将其中的一味药清心草给记了下来,误打误撞之下,却发现了清心草可以做香料用。 孙杜仲道:“你师叔常年行走江湖,十年前就收了不少的弟子门人,这下毒的人,定是他的门下了。” 师父这么说,倒是和林紫苏的猜想不谋而合。 林家当年的确有几个同族随着祖父林厚朴一起学医,也有几个学的不错,时刻跟在祖父的身边。 然而淮南的一场瘟疫过后,林氏宗族里病亡的七零八落。只有走上了仕途的父亲和二叔在外任,这才保全了这一支。如今的林家也就自己一人懂医术。 而师父自从太医院退了之后,一向都是孤家寡人,直到遇到了自己,才算是有个名义上的弟子。 能懂得师门秘术的,也就只有这个不明不白的师叔了。 林紫苏想通了这些,又问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夜雨清风是如何下的。皇上那边的起居饮食可都是有专人负责的,有毒无毒一验便知。况且这夜雨轻风里有清心草,那香味可是盖不住的。” 孙杜仲摇了摇头,说道:“丫头,这种事你就不必去管了,不是有谢晞那个混小子的吗,让他好好查去吧。” 林紫苏却是不以为然,如今有师父替皇帝医病,不管是什么法子,终归能让皇帝续命几年。 那查出幕后之人,自然是重中之重,似这等不知不觉的下毒,着实是厉害之极。 况且师父坏了别人的计划,若是留着这样的人,以后还不是要寻仇到他头上? 因此,这不但关系到皇帝的安危,也关系到师父的安危,这种人,万万留不得。 孙杜仲絮絮叨叨的说道:“当年我们师门三人,师兄守正笃实,最像我师父。我比师兄年轻,又贪图新鲜,时常会钻研一些取巧的办法,久而久之,也算摸索出一些门道。既然你三师叔的门人露面了,那这些门道就交到你手里吧,终有一日,你们是要碰面的。” 一个午后的时间,孙杜仲就教了林紫苏十几种医术的法门。 能手把手教授的就亲自示范,有些不能示范的就用笔写了下来,恨不得林紫苏能把自己的一生所 学尽数记住。 一直到了酉时掌灯时,乾清宫里来了一名面生的小太监,催着孙杜仲去乾清宫请脉。 孙杜仲这才停了教授,同林紫苏说道:“今日给皇帝用过冰灸之术,三日内都不必再用。外面暑气还没散尽,你就不必过去了,好好呆在这里,把我教你的早日学会才好。” 林紫苏总觉得师父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相识这么久,往日里都是懒洋洋的,也没见对自己如此上心。 他先是说起师门的来历,接着就强迫着自己,学他的那些所谓的独门绝技。 到了最后,还详细说起皇帝的病情,倒是有些交代后事的感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师父定然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林紫苏心下有些忐忑,说道:“师父,左右我也不差这一会儿,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若是皇上发了脾气,我也好给你求个情。” 孙杜仲没好气地笑道:“你这小丫头,巴不得你师父在皇帝那里闯祸,看师父的笑话是不是?师父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林紫苏笑着问道:“我那个师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杜仲身子一僵,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他啊,最擅长的应该就是使毒了。” 一百二十三 刺客 眼见着一队禁军护送着孙杜仲和那个小太监出了长平宫,林紫苏心底莫名地一紧。 前一世坤宁宫的那一幕蓦地里出现在了眼前,那片鲜艳的血色,虽是过了一世,依旧是历历在目。 夜色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下来,满天的星斗在天上闪烁,如同这俗世中的芸芸众生,有的在天上一闪而过,有的则长明不灭。 长平宫长年无人居住,林紫苏住进来之后,也只是草草收拾,除了正殿和两处偏殿之外,其他处仍是杂草丛生,一片荒芜。 夏夜烦闷,竟没有一丝的凉风,四处虫声响起,为这夜里平添了几分诡异。 林紫苏只留了四名护卫,其余的禁军都派给了孙杜仲。 流黄正在屋内忙着为林紫苏准备洗澡水,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夕香陪在身边,林紫苏不由得生出了一阵寒意,同夕香说道:“咱们进屋去罢。” 林紫苏还没转过身去,就听一个粗重的声音在院子外大声喊道:“林姑娘,出事了!孙神医出事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紫苏心中一凛,拔步就朝院子门口奔了过去,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被四名护卫拦在外面,正不住地朝自己这边叫喊。 林紫苏赶上近前,在院门口一丈多的地方站定。那侍卫有些面熟,想来就是这几日常伴自己身边的护卫之一,林紫苏低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这一声虽低,却是甚有威严。那侍卫脸带羞赧,隔着禁卫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孙神医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遭遇刺杀,那刺客功夫极强,我们十几个兄弟一起去拦,仍是没有将他拦下。” 林紫苏听那侍卫说完,果然见那侍卫身上衣服破了几处,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隐隐能看到不少的血迹。 这一下林紫苏有些心慌,颤声问道:“那我师父如何了?他现在在何处?” 那侍卫低着头答道:“孙神医受了重伤,不过总算还有口气在。这会儿就在长宁宫外,几个兄弟在那里守着。本来是要去请太医,不过孙神医说,他就信任林姑娘,因此就让小的来请您过去。” 林紫苏抿着嘴唇,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似乎是有些吓怕了。那侍卫有些焦急,又说道:“林姑娘,孙神医命在旦夕,小的这就带着你过去。” 另外四名禁军听说孙杜仲遇刺,也是心急如焚,他们是曹守礼吩咐下来,必须要保证孙杜仲师徒的安全。 没想到孙杜仲在护卫之下遇刺,就算不在当时现场,但也难辞其咎。想到曹守礼平日里的手段,四人皆是冷汗涔涔而下,齐声道:“姑娘若是有需要,请尽管示下!” 四人一直等着林紫苏的表态,林紫苏并没有急着做决定,却是问道:“咱们长平宫附近,哪里的守卫最严密?” 一个护卫想了一想,答道:“咱们的南面是慈宁宫,如今空着,在那里没几个兄弟,北面就是冷宫了,更不会有人,这一块儿,也就西三所那边有几队兄弟。” 林紫苏对这个护卫的回答极是认同,西三所是皇子们在宫中的住处,如今没了太后,除了帝后之外,自然就是西三所守卫严密了。 “咱们先去西三所!” 林紫苏说着,又同一个禁军头领说道:“熊副指挥使,情势紧急,来不及告知曹公公了,请这位大人传令,请各位随我去西三所。” 几个护卫脸上都是不解,报信的那个侍卫更是吃惊,迟疑着问道:“林姑娘,令师伤重,咱们那还是赶快去长宁宫罢。” 林紫苏淡淡说道:“我师父身上有上好的伤药,若是受了外伤,不论伤势有多重,用了他的药,保住命是没问题的。” 那侍卫脸上有些气急败坏,不过不敢再和林紫苏争辩。 一队禁卫护着林紫苏急匆匆朝西而行,不多时就赶到了西三所。守在西三所的禁军副指挥使倒是认出了这一行人,大声喊道:“老熊,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林紫苏这边的熊副指挥使当即就道:“宫里有刺客了,陛下请进宫的孙神医,在去乾清宫的路上被人刺杀了。黄老七,你来和蒋副指挥使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熊副指挥转头,却没看到方才报信的那侍卫的身影,还以为那侍卫害怕责罚,暗暗遁逃,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就这点胆量!” 蒋副指挥使仍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听说有刺客,皱眉道:“既是出了刺客,你们还不去乾清宫护卫陛下,跑我这里作甚?” 熊副指挥使陪着笑说道:“兄弟这不是人手不够,想从你这里借一些人嘛,咱们是老交情了,你可不能拒绝。” 林紫苏外表平 静,心内却是焦急如焚,一路上跌跌撞撞而来,没想到这蒋副指挥使却一直不肯松口,始终以未接到上峰的命令为由扯皮。 林紫苏同熊副指挥使说道:“指挥使大人,如今情势十分危急,我怀疑你们的人里面有刺客的同党,咱们须得尽快去乾清宫报信。” 蒋副指挥使本以为熊副指挥只是借着刺客的名头到这里要人,因此没将刺客的事儿放在心上,听林紫苏如此说,心中也是一惊。 熊副指挥使听说自己的人里出了内奸,急忙问起究竟。 林紫苏沉吟道:“其一,方才那个报信的人极是可疑,我师父想来怜惜我,若是他身处险境,断然不会再让我也如他一般处于危险的境地,那人一直催我前去,此时却又不见踪影,想来是要借我师父的名义诱我前去。” “其二,宫里若是遇了刺客,断然不会如此平静。我们方才过来时,并没有听到任何示警,想来是刺客还隐藏在暗处未曾出手,咱们得抓紧时间到乾清宫报信才是。” 两名指挥使听的连连点头,蒋副指挥使面有不豫,说道:“老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有刺客,你为何不先派人去乾清宫报信?” 林紫苏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指挥使大人,焉知派过去报信的人,是不是刺客的同党呢?” 一百二十四 遇刺 三人的说话间,从西三所里走出了一个人,他见门口的三个人,皱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声音中正平和,但又暗含威严,一听这声音,就是做惯了上位者,只不过声音略有些稚嫩,想来说话的人年纪不大。 林紫苏朝那人看去,就见来人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一身白色书生衫,面如冠玉,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摇着,步履潇洒,衣衫翩翩而动,尽显风流。 这少年一身衣服美则美矣,然而因年龄的关系,衣服虽剪裁的合身,仍是显得与他的年岁豪不相称,如同一个小孩子偷偷穿起大人的衣服一般。 那人认出了林紫苏,诧异问道:“这不是林大姑娘么?怎地你到了宫中?” 林紫苏没想到来人竟认出了自己,又细看了几眼,还是没想到这少年是谁。不过看他的装扮和岁数,林紫苏心中闪过几个人选,立时就猜出这少年的身份。 待那少年走近,果然就听熊指挥使和蒋指挥使躬身行礼道:“见过六皇子殿下。” 这少年,正是六皇子谢昀,今年一十四岁,与林紫苏在百花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 在前世里,谢曜继位之后,京里的几位皇子陆续就藩,对于谢曜的几个兄弟,林紫苏都没有太多的印象。 她只知道这谢昀性格绵软,正好和谢晞相反,平日里极是低调,只是闷在宫里不出。 乍然见到谢昀,她摸不准谢昀的性子,见了礼之后,就将方才自己所知详细说与了谢昀。 听林紫苏说明了来意,谢昀大为震惊。 他的认知里,皇宫一向是安全的所在,没想到竟然出了刺客,当即就命蒋副指挥使点了两队侍卫随乾清宫护驾。 那蒋副指挥使面有难色,说道:“六皇子殿下,属下是奉命护卫各位殿下的安危,若是人都给抽走了,刺客转而到了此处,惊了各位殿下,卑职可是万死莫赎了。” “怎么,平时我二哥和三哥发号施令,你还不是乖乖听从?难道,他们是皇子,我这个六皇子就不是皇子了吗?” 谢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接着说道:“二哥和三哥今晚都不在这里,八弟在母后的宫里,你们护卫什么?既然你如此说,那正好,我正要去乾清宫看望父皇,你们在前面带路就是。” 蒋副指挥使顿时哑口无言,点了两队侍卫,自己亲自带队,护着谢昀和林紫苏朝乾清宫而去。 在林紫苏的要求之下,一行人还专门去了长宁宫一趟。 果然如林紫苏所料,刚刚修葺完毕的长宁宫里空无一人,问起几个巡逻的守卫,皆是表示长宁宫今晚毫无动静。 这说法似乎更印证了林紫苏的猜测,方才所谓的孙杜仲遇刺,只是吸引自己上当的陷阱。 林紫苏心情更加沉重,若是提前布好的陷阱,那师父可就凶多吉少了。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谢昀和林紫苏在门口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有太监传了他们进去。 皇帝正在大殿里来回踱着步子,见两人进来,顾不得等他们行礼,直接朝林紫苏说道:“苏丫头,朕听说,你师父遇刺了?” 林紫苏先是环顾了一圈,除了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固之外,乾清宫里,还有三皇子谢晖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守礼。 今晚不应该轮到谢晞侍疾的吗?怎么会是谢晖在这里? 林紫苏心头闪过疑问。 看清楚了殿里的人,林紫苏没有回答皇帝的话,反而问道:“陛下,臣女师父遇刺一事,不知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皇帝没想到林紫苏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接着就坐会到御案前,说道:“守礼得了东厂的禀报,说是孙杜仲在宫里遇刺,守礼,你与林姑娘说说看,到底是怎们回事?” 曹守礼刚刚探问了几个下面的侍卫,对今晚的状况知晓的并不是太多,不过皇帝有命,他也只能躬身应了一句道:“奴婢遵命。”接着与林紫苏说起了乾清宫这边的状况。 其实皇帝这里的情形和林紫苏遇到的也差不多,下面的一个禁军小头领上报说,孙杜仲在慈宁宫外遇刺。 第一个得了信的是谢晞,他听说之后,当即就命张固去通传曹守礼,加强乾清宫的守卫。自己则是点了十几名侍卫,急匆匆朝慈宁宫赶去。 林紫苏听说谢晞竟亲自带了人去慈宁宫,不由心头一紧,她也顾不得再问孙杜仲,忙朝皇帝说道:“陛下,敦王殿下怕是中了刺客的圈套,请陛下派人接应!” 皇帝听林紫苏如此说,忙问究竟。林紫苏说起了今晚自己的遭遇,末了又加了一句道:“陛下,敦王殿下此去大是凶险 ,去的迟了怕是要遭遇不测!” 皇帝立时就站了起来,两只手按在御案上,大声道:“守礼,速速派人去接应敦王!” 曹守礼到乾清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急着传令下去,派出去了不少人。有的回来复命,有的则是暂无音讯。 这时候能用的人,除了谢昀和林紫苏带过来的禁军之外,也只有几队侍卫,曹守礼心内盘算一下,当即将那蒋副指挥使叫了进来,说道:“你带一队侍卫,速去慈宁宫接应敦王殿下,若是殿下出了什么闪失,一切拿你试问!” 那蒋副指挥使本来是守在西三所的,被谢昀强行逼着到了乾清宫,本来以为也就是换个地方守卫,没想到却被曹守礼派了一个担干系的差事,心中暗叫倒霉,怏怏不乐的领命而去。 曹守礼显然是低估了皇帝对谢晞的重视程度,皇帝听宫外的脚步声,去接应谢晞的也就十几人而已,沉声道:“守礼,传朕旨意,宫中立时戒严,凡有擅动者,一律按刺客论处!” 曹守礼心中一凛,试探着劝道:“陛下,宫中戒严的话惊动太大,传扬出去,怕是会人心惶惶,惊扰朝政,您看” 皇帝冷“哼”了一声,突然提高了声音,从口中只蹦出了两个字,冷声道:“拟旨!” 一百二十五 忙乱 曹守礼觉得似有万钧之势朝自己压了过来,自他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已有七年,还从没有见皇帝如此强硬,忙应了一声,接着就将司礼监的两名秉笔太监叫了过来,当着皇帝的面拟旨。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名太监的旨意已然拟的差不多,外面仍未传来任何关于孙杜仲和谢晞的消息。 林紫苏等的焦急,挂念着孙杜仲的安危,又担心谢晞贸然前去中了刺客的计谋。 然而就算心急如焚,她心内始终有个声音告诫自己,刺客如此安排,定然会有后招,局势不明时,万万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她上前一步,朝皇帝弯腰行礼道:“陛下,如今的情势是敌暗我明,说不定刺客就是想让咱们乱套,陛下不可不防。” 皇帝听林紫苏如此说,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四儿c还有你师父,他们的情况未知,不过就是宫里戒严而已,你也要劝朕吗?” 林紫苏摇了摇头,强行撑出了一丝笑,说道:“既是情况未知,臣女只是不想再有人中了刺客的圈套。” 皇帝点了点头,却是叹道:“苏丫头,你记住,既然事情出了,就不要怕闹大。有些事,不闹大一些,不把盖子揭开,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藏了些什么。” 不多时,曹守礼带了两名太监出去宣旨,接着就有侍卫回报,说是去了慈宁宫,里面根本就没有人,那边的守卫既没有看到谢晞,也没有看到孙杜仲。 前去的护卫唯恐遗漏了线索,把慈宁宫搜寻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这才急匆匆地回来报信。 皇帝听完护卫的禀报,阴沉着脸,接着就说道:“传令下去,给朕细细地搜,朕就不信了,朕的儿子会在宫里凭空消失不成!” 一声令下,乾清宫外又是一阵忙乱,大殿内的蜡烛火苗随着脚步声摆动,灯影摇曳,将皇帝晃的心烦意乱。 眼下已然可以断定,这次刺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谢晞c孙杜仲和林紫苏。 孙杜仲师徒是给自己解毒的,而将师徒引到宫里来的人正是谢晞。 刺客先是以孙杜仲为诱饵,骗出林紫苏,然后再以林紫苏的安危去引诱谢晞上当,这计谋果然是严丝合缝。 刺客们没有料到的是,林紫苏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这个计谋,并将所有的后路都做了防备,没有给刺客们任何的机会。 用完孙杜仲就将他推出来舍弃掉,这本来是皇帝计划的一部分,然而刺客们提前下手了,还捎带上了他的儿子。 想到自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皇帝心中一阵愤怒,又是一阵茫然,自己的身子还没康复呢,若是孙杜仲真的命丧刺客之手,自己还能再活多久? 皇帝先是看了看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谢晖,这个三儿子,自小就有心计,今晚出奇的安静,不知道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昀在谢晖身旁站着,紧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这个六儿子,一向低调,国家大事上更不能指望他。 若是自己就此身死,大衍还能坚持多久? 皇帝终究还是怕死了,他心头突然一阵恐慌,将目光在殿内所有人的身上打量,最终落在了林紫苏的身上。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侍卫们陆续来报,均是没有找到谢晞和孙杜仲的踪迹。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对一个禀报的侍卫说道:“再去找!你去告诉曹守礼,把东厂和锦衣卫都给朕派出去,都去找!” 林紫苏心头也是发紧,她直起了身子说道:“陛下,臣女可以辩出师父身上的药味,请容臣女随各位大人一起去找!” 皇帝抬眼看了看林紫苏,眼神里满是复杂,踌躇了半天没有说话,刚要下定决心,就听乾清宫门外高声嚷道:“快让让,敦王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 “殿下捉拿刺客回来了!” 林紫苏心下一喜,转头朝大门处看去,喧闹声中,乾清宫大殿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推开,接着就见到满身血迹的谢晞,大踏步的走了进来。 谢晞目光灼灼,第一眼就见到了林紫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林紫苏的面前,问道:“这么晚了,你是要去那里啊?” 听谢晞的声音依旧是往日惫懒的语调,林紫苏稍微有些安心,正要检查下谢晞的伤势,只听谢晞又道:“我把孙杜仲带了回来,你要不要先看看?” 林紫苏心下更喜,自己担心了一个多时辰,本以为师父遭遇了不测,没想到还是被谢晞救了回来。 她正要答应,却听皇帝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四儿,你可越来越没礼数了!哪有你这样 直接闯进乾清宫的!” 皇帝说这话虽是责备,眼中却满是关怀。 谢晞干脆弯下腰,箕坐在殿中的大理石地面上,喘了口气说道:“父皇,我这先是中了迷药,又遇到人行刺,可真是没力气行礼了,您容我歇息片刻。” 皇帝听说谢晞受了伤,忙走到了谢晞的近前,弯腰看了几眼,只见谢晞右臂c胸口都有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经过了简单的包扎,有两处还在向外渗着血,他也没细想,一句“来人,宣太医!”就脱口而出。 林紫苏毕竟是学医之人,眼神比皇帝更为锐利,皇帝话音还没落地,她就已经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针包,开始用金针为谢晞止血。 皇帝见了林紫苏的动静,顿时就反应了过来,自顾自地笑着说道:“朕这是急糊涂了,这里有个小神医呢,还宣什么太医。” 谢晞身上的伤势都是外伤,说重不算太重,但显然也不算是轻伤。 林紫苏无暇问师父在何处,先是用了几根金针替谢晞止住了血,接着又开始为谢晞清洗伤口。 谢晞先是给了林紫苏一个安慰的笑容,接着仰首同皇帝说道:“父皇,我刚出了乾清宫,就见了几个可疑人物,一路追着他们到冷宫里,见孙神医在那里,就把他给带回来。” 皇帝觉得谢晞的说法有点古怪,一时半会儿也没理会,说道:“既然孙神医无恙,那就请他进来吧。” 谢晞却是摊了摊手,说道:“人是带回来了,不过似乎是已经死了。” 一百二十六 蹊跷 皇帝觉得谢晞的说法有点古怪,一时间也没理会,说道:“既然孙神医无恙,那就请他进来吧。” 谢晞却是摊了摊手,说道:“人是带回来了,不过似乎是已经死了。” 乾清宫里的灯影瞬时凝滞,皇帝睁大了眼睛,问道:“人孙杜仲,死了?” 林紫苏本来是跪坐在地,为谢晞清洗着伤口。听了这句话,一双手瞬间凝在了半空中。 她紧紧揪住谢晞的衣衫,一双美眸瞬间湿润起来,盯着谢晞看了半晌,又松开了手,含着泪轻声笑了起来,摇头说道:“殿下,你又在戏弄臣女,是不是?” 谢晞没有说话,轻轻推开林紫苏的手,朝门外喊了一声。 接着两名护卫抬着一副担架进了乾清宫,那担架一看就是仓促间制成的,也就是两根小树,上面乱七八糟地缠了些绳子和树皮。 林紫苏站直了身子,朝担架上看去,那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孙杜仲。 她抢上前去,先去探了孙杜仲的鼻息,发觉师父已然没了呼吸,心里还有几分侥幸,接着又拿住了孙杜仲的手腕。 然而,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愿,孙杜仲气息脉搏全无,脸色发白,俨然是死去多时。 不知何时,谢晞已默默站在了她的身旁,低声说道:“林姑娘节哀顺变。” 林紫苏紧紧捏住孙杜仲的手腕,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仍是不相信孙杜仲竟然就此身亡。 她抬起小脸看向谢晞,问道:“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在景阳宫发现我师父的?” “嗯,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吧,我一路追着刺客到了景阳宫,在那里面中了刺客的埋伏,还好带过去的人多,要不然啊,我就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们了” 谢晞说话时,脸上仍是带着不羁的表情,皇帝听的大皱眉头,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可又在胡说八道了!你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皇帝说完,又接着问道:“刺客捉到了吗?那些刺客可曾招认幕后主使?” 谢晖和谢昀一直默不作声,听皇帝如此问,皆是看向了谢晞,等着他的回答。 谢晞耸了耸肩,说道:“一共一十七名刺客,除了一个逃脱之外,其余的要么死了,要么服毒自杀,一个活口都没给我们留下。” 皇帝咬牙切齿说道:“看来这一次,对方是早有预谋了。” 接着皇帝又问了谢晞一些细节,谢晞懒懒散散地回了几句,接着就道:“我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曹守礼,就看东厂能不能把这个漏网之鱼抓到了,若是抓到了,父皇自可问他就是。” 林紫苏等皇帝问完,朝谢晞说道:“殿下,我有一事请教,我师父他是来乾清宫的,景阳宫可是在最西面,他的尸身为何会在那里?” 皇帝也觉此事大有古怪,问道:“小四儿,当时的情况到底如何?” 谢晞一只手捏住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状,良久才说道:“林大姑娘说的不错,今晚的事儿甚是蹊跷,连我也差点命丧黄泉,恐怕这一切,都要等曹公公去查明了。” 皇帝和林紫苏都看出了这是谢晞的托词,当着谢晖和谢昀的面儿,皇帝也不好责问太细,只得说道:“罢了,朕就等着守礼的回复,你身上还有伤,先退下养伤吧。” 皇帝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接着又说道:“你们都先出去,留下林姑娘为我医治就行。” 谢晞和谢晖都紧盯着林紫苏看了几眼,这才先后退出了乾清宫。 接着又进来了几名侍卫,将孙杜仲的尸身也抬了出去。 林紫苏一直恋恋不舍看着师父的尸身,直到乾清宫的门,在外面被人重重合上。 她用袖子往脸上一抹,脸上又恢复了浅淡的笑,说道:“陛下,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师父也遭了不幸,怕是已经耽搁了您的病情,臣女这就给你诊脉。” 皇帝见林紫苏方才还是一脸悲戚,眼圈还是红红的,然而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脸上的表情就又恢复如常,心下暗暗称奇。 “苏丫头,你放心好了,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并没有朝林紫苏伸出手腕,又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若是想哭,不妨哭出来便是。” 林紫苏微微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道:“陛下说得对,人死不能复生,我就算哭的再多,那也是无用。” 皇帝听她说出这些话,叹道:“朕自御极以来,自认为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若说什么事都做的尽善尽美,那也不尽然,今日之事,就是朕的疏忽。” “陛下不必介怀,常言道‘只有千 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今晚之事是有人处心积虑,他们是不想陛下康复,这才会铤而走险,就算今晚不动手,这几日早晚也会动手。” 皇帝“嗯”了一声,坐在了御案前,这才把手腕放到了御案之上,等着林紫苏诊脉。 这个高度,林紫苏不论是站是跪都无法进行诊脉。她心下吃惊,看皇帝的意思,竟是让自己如民间寻常医师那般,坐下来为病人诊病。 她可不敢与皇帝平起平坐,四下环顾,就把眼神放在了角落里的那个小杌子上。 皇帝看出了她的异样,笑道:“如今没有旁人,朕让你坐,你乖乖地坐下便是。” 林紫苏还是坚持着,皇帝只好依了她的要求,坐回了软榻上,无可奈何说道:“你这丫头啊,跟朕还这么客气!多学学小四儿那孩子,你看他,什么时候跟朕客气过?” 林紫苏心内不以为然,谢晞那是皇子,自然百无禁忌,况且他平时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偶尔出格也无人会去追究。 自己的身份可是跟谢晞相差甚远,哪有不客气的资格? 林紫苏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是说道:“敦王殿下天潢贵胄,平日里性子率直,一向随性,哪是臣女能比的?” 皇帝笑了笑,问道:“苏丫头,你看小四儿这孩子如何?” 一百二十七 演戏 林紫苏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谢晞身上,皇帝并没有等着林紫苏的答复,似是在自言自语道:“朕这十几年有过几次错事,其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对不起小四儿母子。” 自前世到今生,在林紫苏的心中,敦王谢晞始终都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满京城里都知道,不但皇帝不喜欢这个儿子,文武百官对谢晞也仅仅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尊敬,从没有人把他当过一回事。 听谢曜说,皇帝这个父亲很少过问谢晞的日常,就连着封王,也是选了偏远的敦州。 敦州是出了名的穷地方,又是三省交界,自古以来都是流放罪犯的地方,因此当地匪患肆虐,民不聊生。 谢曜登基后为了照顾自己的这位弟弟,才把谢晞留在了京城里做起了守城王。 这一世里,一开始林紫苏也是如前一世那般认为,但自从见识了谢晞和滇王世子杨兴尧的交情之后,就觉得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随着与谢晞打交道次数的增多,林紫苏总算是知道了,这个敦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尽管言语上仍是对他不屑,但心中已然从一开始的轻视转为暗暗提防。 自进宫以来,林紫苏更是见到皇帝待谢晞亲厚,甚至连一些君臣父子的礼节都省了,如同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亲切。 此时皇帝提起谢晞,林紫苏忙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只听皇帝又道:“当年朕歇在了慈宁宫,正好是小四儿的母亲伺候,朕酒醉失措临幸了她,后来才有了小四儿。” 皇帝说起这些,似乎是勾起了一些不开心的往事,又是当着林紫苏一个女孩子,脸上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顿了一顿,下定了决心,接着说道:“太后知道之后,一直逼着朕给她一个名分,朕当时年少气盛,又没有纳妃的心思,就一直对他们母子有偏见,让他们受了不少的苦。” “小四儿他母亲命薄,生了小四儿之后,朕本来想给她一个妃子的位子,可惜哎,朕让皇后养着小四儿,也是想让他平安长大。如今来看,不但没给小四儿带来什么好处,反倒是为他惹了不少的麻烦。” 皇帝这一番话总算把谢晞的来历说了一遍,但语焉不详,又似是在遮遮掩掩。 林紫苏看了皇帝一眼,大着胆子问道:“陛下,敦王殿下后来遇到了什么麻烦?” 皇帝哑然失笑,说道:“你这个丫头呀,若是想知道,以后自己去打探就是。” 两人说话间,林紫苏已为皇帝诊完了脉。经过了昨日的治疗,皇帝经脉里的残余活力显然是被激发了出来,一天的时间,原来虚弱无力的脉象,忽然就变的从容和缓。 林紫苏想起了师父昨晚的交代,说道:“陛下体内的毒素已被压制,这两日先吃些药细养,三日后再行一次冰灸,就无大碍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 据师父所说,这“冰灸之术”每在病人身上使用一次,就会透支一次病人的寿元。 在皇帝身上施用,其实是迫不得已。 皇帝俨然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中了那夜雨清风的毒药,又伤了身上的经脉,若没有这次的救治,早晚会变的如卒中一般昏迷不醒。 用了“冰灸之术”,就算如师父说的,可以为皇帝延寿四到五年,那也是皇帝占了便宜。 不过这法子毕竟不是解毒,因此,林紫苏说的非常隐晦,只说是“毒素已被压制”。 皇帝却是被她话语里的“三日后”所吸引,有些自嘲的说道:“朕病了这么多天,要是再不出去,外面有些人怕是已经等不及了。” 林紫苏的心中五味杂陈,她突然就想到了昨晚,师父急不可耐地向她教授各种的医术,恨不得让自己一晚上把他的本领全学一遍。 现在来看,师父是早已猜到了有今天的一劫,昨晚是向自己交代后事。 看来师父一定还向自己隐瞒了什么,可师父如今已然驾鹤西去,那些秘密也再难探知。 林紫苏心念一动,刚才见到师父遗体时,只顾着慌乱,完全没在意师父的死因。 她顿时想了起来,师父的尸身上既无明显伤口,也没有血迹,极大可能是中了厉害的毒药。 这么个线索,等出了乾清宫,一定得去查清楚才行。 皇帝见林紫苏迟迟没有接自己的话,猜着了她是在对孙杜仲的死耿耿于怀,叹了口气说道:“朕在这个位置上也难啊,下面的人勾心斗角不说,还要防着他们居心叵测。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他们那里,就互相推诿观望,你看,朕派出去了东厂和锦衣卫,这会儿还没人跟朕一 个回信。你师父的事,就让小四儿去查吧,他一定会用心去查的。” 林紫苏不知道皇帝为何会对谢晞抱有如此的期望,她可是见过谢晞是如何不靠谱的,心里很想说“你可不知道,你这个儿子可不会用心”。 然而想了一下,她还是硬生生的将这句话咽了回去,说道:“臣女谢过陛下。” 皇帝笑着说道:“苏丫头,你不用谢我,这是他分内的事,你有什么要求,见了他尽管提便是。” 林紫苏又被皇帝的这句话给迷惑了,怎么听皇帝的这语气,自己师父遇害难道与谢晞有关?怎么就成了谢晞份内的事? 皇帝接着说道:“朕再等上三天,就得忙上一阵了。眼下有几件重要的事,还要等着朕去做,一个是追查害死你师父的凶手,再一个是追查给朕下毒的人,还有一个唉,宫里遇刺这么大的事儿,曜儿竟没有回来问候一声,看来,京城里也是出大事了。” 听皇帝把追查自己师父的死因排在了第一位,不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林紫苏心中终归是有些感动,她想了片刻,说道:“陛下,臣女以为,与其等着他们出手,倒不如,咱们演一场戏,看看到底谁是神仙谁是鬼。” 一百二十八 后宫 皇帝顿时起了兴味,问道:“那朕该如何陪你演呢?” 林紫苏说了心中的想法,皇帝不置可否,问道:“苏丫头,你知道这样做,你会冒多大的风险吗?” “只要有陛下撑腰,臣女可没什么怕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终归是太过凶险,容朕再想想。” 林紫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称谢道:“臣女谢过陛下,臣女方才心切,倒是有些着急了。” 皇帝忽然又想起了一事,说道:“你师父已然仙逝,接下来背后主使者的目标定然就是你了。你可不能再有事,这几日,你不要再回长平宫了,就去皇后那里陪着她吧。” 皇帝当下就叫了张固进来,吩咐他陪着林紫苏去坤宁宫,又交待了诸多事宜。 林紫苏趁着皇帝交待的功夫,认真地写了一副药方出来,待皇帝吩咐完毕,她的药方也写的差不多。 张固接过了林紫苏的药方,两人一起出了乾清宫。走了十几步,张固低声笑道:“姑娘可真是好福气,小小年纪就得了陛下的青眼,这不,陛下特意让奴婢带了两队护卫,护送您去坤宁宫。” 林紫苏不由气结,她本来还想找谢晞,去打听些关于师父的详情,有了这两队护卫跟着, 看来,今晚是没希望了。 乾清宫和坤宁宫不过是一步之遥,中间就隔了一座交泰殿。想来是宫里戒严的命令已经传了下去,一路上五步一岗c十步一哨,将乾清宫围的风雨不透。 林紫苏如此大的阵势,倒是惊着了不少值守的侍卫和小太监,进了坤宁宫,仍有不少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皇后对林紫苏的到来甚是高兴,立时就让人拾掇出了偏殿。 这一晚平安无事,然而林紫苏满怀心事,又哪里能安心睡下? 她不住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到了三更天,才勉强睡着。不想刚过了卯时,就被人从睡梦里惊醒。 一大早过来的是唐庄妃和章贤妃,说是要向皇后请安。 因这两人在宫里的地位不低,皇后也不敢怠慢,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刚行完礼落座,唐庄妃就朝凤座上的皇后说道:“姐姐,如今宫中上下都戒严了,我和贤妃姐姐过来时,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侍卫,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陛下那里要不要紧?” 章贤妃也是一脸关切,点头以示附和。 皇后打量了二人,说道:“两位妹妹不必惊慌,昨晚宫里出了刺客,陛下下旨搜查,待捉到了刺客,自然就没事了。” 章贤妃轻抚了一下心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那长信宫外一夜都不曾安宁。不瞒姐姐说,昨晚一夜我都未曾睡下,就怕呀,那些刺客杀到长信宫里。” 皇后冷冷地看了章贤妃一眼,就见她神色如常,哪里是一夜未睡的样子? 她最见不得章贤妃的这副装可怜的模样,当下冷冷说道:“妹妹不必心焦,你可是陛下的心头宠,这后宫里,就算别的宫里出了事,你那里也不会出事。” 章贤妃惹了皇后的暗讽,低下头去不再多说。 唐庄妃娇笑着说道:“姐姐说这话可就误会陛下了,姐姐是后宫的一宫之主,陛下可不会亏待姐姐。谁不知道,昨晚上姐姐的坤宁宫外加了三队的禁卫,方才我和贤妃妹妹过来时,那禁卫可都还没散呢。” “噢,是吗?本宫昨夜睡得早,倒是不知道陛下竟有这样的恩典。” 皇后笑着说道:“那等两位妹妹回去之后,本宫可得去乾清宫,好好谢一下陛下的恩典才行。” 唐庄妃和章贤妃互相对望了一眼,唐庄妃又道:“陛下病倒这几日,我和后宫的几位妹妹本想着也去探望一下陛下的病情,可惜总被拦在了乾清宫外,姐姐若是去乾清宫,可否带上我和贤妃妹妹?” 皇后心下暗生警惕,说道:“陛下的病经过神医调理,不日就康复,妹妹们若是想见皇上,且安心等上几日,等陛下到了后宫,我把妹妹们都一齐叫过来。” 章贤妃喜道:“陛下的病好了么?” 往日里,皇帝去的最多的就是长信宫,因此,章贤妃在后宫里,一直都是仅次于皇后和唐庄妃的存在。 二十四监的一些奸猾的奴才,有时会怠慢皇后,却不敢怠慢章贤妃。甚至宫里还有人传言,皇帝有意将章贤妃升为贵妃。 自打皇帝病了之后,章贤妃那边的日子顿时一落千丈,再也没有往日的荣耀。 后宫里皆是母以子贵,谢曜接手朝政多日,后宫不论是宫女c太监还是侍卫,都把谢曜当成了未来的 皇帝。唐庄妃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大有直追皇后的架势。 而章贤妃是三皇子谢晖的母妃,自然是不再受待见了。没有了皇帝的宠幸,日后三皇子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藩王,何必在这样的人身上花心思呢? 这几日宫里各处送往长信宫的吃穿用度,明显比往日敷衍了许多,是以章贤妃一听说皇帝康复的消息,登时就喜上眉梢。 唐庄妃每日里都会收到谢曜的暗报,在今日一大早就知道了这消息,倒是没什么大惊小怪。 她一大早拉着章贤妃来坤宁宫,可不是只为了请安。 唐庄妃四下里看了一圈,问道:“姐姐,我听说,为陛下瞧病的神医是敦王从宫外请过来的,就在坤宁宫里做客,” 皇后佯怒道:“妹妹这句话本宫可就听不懂了,为陛下医治的孙神医,一直都在长平宫里住着。你这大清早的,来我这里,就是说这等胡话吗!” 唐庄妃一怔,谢曜给她传的消息是,林紫苏在替皇帝医治,甚得皇帝的欢心,让自己无论如何也得笼络好她,这又哪里出了一个孙神医? 唐庄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陪着笑说道:“妹妹一时口误,姐姐莫要见怪,妹妹其实是想说,听说康宁伯府的林大小姐在坤宁宫里陪着姐姐,不瞒姐姐说,我与她也有过几面之缘,可否让妹妹见上一见?” 一百二十九 撺掇 皇后笑道:“原来你说的是林大姑娘啊,这倒不巧了,她昨晚过来的时候,陛下可是有旨意,林姑娘是陛下的贵客,不许旁人打扰。” 唐庄妃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见皇后始终没有透露半点口风,心下恼怒,当下就提了告辞。 章贤妃本来还想多打听一下皇帝的情况,不过她是同唐庄妃一道过来的,唐庄妃这一走,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下。 章贤妃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长信宫,谢晖还在等着她的回信。 谢晖在长信宫里等了半个多时辰,第一次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一向恬淡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焦急。 终于等到了章贤妃,他迎上前去,问道:“母妃,你可曾打听出了什么?” 章贤妃摇了摇头,说道:“唐庄妃只顾着问那个林紫苏,我实在不好多问。” 谢晖脸上一阵失望,随即就恨恨说道:“我二哥那母子俩,都是蠢货,占着这个位置,父皇又一直给他们机会,到了现在,还把主意打在那个小丫头身上。若是易地而处,太子的位置早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章贤妃暗怪自己不争气,她也是出自江南世家章家,只不过自己这一支出了事,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为了家里的起复,她不得不参加礼部选秀,嫁到了皇家。 当年进了东宫时,本以为皇帝和先帝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就只顾着在皇帝面前装清高,一昧的卖弄才华,却让那个唐氏占了便宜。 若是当年使出一些手段,又怎么会让唐氏这个贱人赶在自己之前生出儿子呢?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的一年之差,时至今日,却是极难弥补了。 眼见自己的儿子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章贤妃心里也是十分焦急。 若是谢曜继位,自己如今的地位和尊荣立时烟消云消,只能得了一个太妃的虚衔,呆在西苑那一方天地里度日。 涉及到了自己和儿子的前途,章贤妃关切地问道:“晖儿,接下来你是如何打算的?” 谢晖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问道:“母妃怕了吗?你是怕,我当不了皇帝,你就做不了太后吧?” 章贤妃脸色大变,指着谢晖颤声说道:“你你怎么这样和母妃说话?” 谢晖笑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却是有些渗人,阴恻恻说道:“母妃,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和唐庄妃那个蠢妇一般?你老老实实地在后宫里享着清福不好么,非要问这么多,儿子早晚会让你入主慈宁宫的。” 难得儿子给了自己承诺,但这等语气,章贤妃莫名地心底发堵,幽幽说道:“你既是不想说,那不说便是,以后你的事母妃就不再管了。” 谢晖这下才放缓了脸色,笑着说道:“母妃能这样想就对了,知道的多了,对你c对我可都没好处。” 他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贤妃有些不解,自己儿子和谢曜比起来,处处落于下风,更何况,如今国家大事全是由谢曜一手把控,眼下可是到了极其重要的时候。 章贤妃看向儿子,就听谢晖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 这是一年的夏至,阳气最盛。 文华殿内,只有谢曜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两个人。章若谷声音清朗,正和谢曜进行奏对。 “殿下,御史李竹文今日上文,参奏工部尚书骆休结党营私c孤负任使,以至于政事耽搁。奏章中骆休上任以来,江南平江大堤只修了不到一半,如今汛期已至,若是平江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 谢晞翻开了章若谷呈上来的奏章,这奏章洋洋洒洒,足有三千字之多。 他耐着性子看下去,当看到了奏章中提到骆休一党,立时就把眼光放在了这里,往下看去,里面赫然就有“林远志”这个名字。 御花园里的那一幕赫然在谢曜眼前重现,想到谢晞和林紫苏并排而立的身影,他重重地合上了奏折,问道:“章侍郎,这个李竹文,本宫以前可从没听过,是属山南还是属江南?抑或是,属潞原?” 章若谷笑道:“殿下这次可是猜错了,这个李竹文祖籍剑南,是正兴十四年的进士,刚刚从江南任上调回京城。虽说是御史可风闻奏事,不过他可不一样,久居江南,又一路北上,想来是亲耳所闻,这才有了这道奏本。” 方清歌与自己所说的事,这还没过去两天,立时就有了这样的奏本,谢曜心里立时起了异样的心思。 既不是那几家的手笔,那这是威远侯找人安排的? 谢曜脸上笑容不减,又问道:“那这么说,朕该准了这个李竹文的奏章,将此事交刑部和都察院严查?” 章若谷道:“这个臣不敢妄言。不过臣以为,无风不起浪,既是有人言之凿凿,那骆大人为表清白,也该先在家休养,待都察院查明之后,自会还骆大人一个公道。” 谢曜收起了奏章,将双手抵在了下巴前,肃容说道:“父皇身子已无大碍,章大人可知否?” 章若谷脸上一怔,想起了皇帝刚刚召见内阁的情形,随即喜道:“圣上洪福齐天,这可真是大喜呀!” 谢曜淡淡笑道:“这本奏章先放本宫这里,章大人,你去问一下李竹文,父皇尚在病中,他上这样的奏章,撺掇本宫大兴冤狱,罢黜朝廷重臣,欲置本宫于何地?” 章若谷笑的有些尴尬,说道:“这个李竹文久居穷乡僻壤,初来京城,想来是读书读魔怔了,只知法理,不知大势,我这就去找刘阁老,下文予以申斥。” 谢曜心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一时倒是难以下决断。 听章若谷告退,谢曜忙将他叫住,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章大人以为,这奏章上所述,是真还是假?” 章若谷脸上惊疑不定,接着就笑了起来,应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殿下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真真假假,就要看殿下做何想了。” 一百三十 殷勤 一直到了章若谷告退,谢曜这才想起今日轮到了自己侍疾,忙将政事交代给了内阁,这才朝乾清宫而去。 服了林紫苏的药,皇帝今日的气色更是不错,见谢曜终于来了乾清宫,就问道:“曜儿,朕可是整整一天就没见你了,前面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些日北狄大军虽撤出了潞原,依然陈兵北境,对大衍虎视眈眈。 而关中匪乱愈演愈烈,大有围攻关中省治所西京之势。大军虽是派了出去,户部却一直以国库空虚为由,粮草迟迟未发。 求救的军报如雪片般发来,户部和兵部还在为军费争执不下,昨晚议到了半夜,户部尚书陆致远才勉强同意先挪用青苗款十万两,以供兵部军备之用。 听父亲问起,谢曜就将这两日的情形说与了皇帝。 皇帝掀眼看了谢曜一眼,皱眉问道:“区区十万两白银,这等事还要你亲自来协调?刘庆元这个首辅是怎么当的,他连这事都解决不了吗?” “刘阁老说,他与沈常德有私交,若是由他出面,怕是会授人以柄。” 谢曜初掌朝政,自觉根基浅薄。虽有威远侯的支持,但政事繁复,尚需倚重几位内阁重臣,是以对内阁言听计从,凡能满足的地方,皆是尽力维持。 刘庆元的理由在他眼里实属寻常,但在皇帝听来,却着实讽刺。 皇帝暗感内阁无能,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也着实失望,抬手端起了手边的茶水,冷冷问道:“连这种事他都不出面,那要他这个首辅干什么?他既是想要名声,干脆致仕回去做学问,没人碍着他沽名钓誉!” 谢曜心内认同皇帝的这番话。 这些日他临朝施政,名义上是监国。然而既无太子的名头,又无皇帝的明令,内阁的其他人对他也只是观望而已。 尤其当皇帝大张旗鼓地传召群臣之后,内阁对他的态度更是冷淡,朝事议论很少问过他的主意,每日里他能做的,也就是批红而已。 皇帝见谢曜没有回话,斜睨了他一眼,又问道:“宫里出了刺客,你可曾听说?” 谢曜昨晚批阅奏章,一直到了子时,才听下面汇报说,后宫里出了刺客。 因宫中正在戒严,曹守礼唯恐在内阁那里落下了什么把柄,是以在宫里上下交代,不得向外透露前因后果。 谢曜听说宫中各处无恙,自觉无甚大事,当晚歇在了文华殿里。 听父皇说起刺客的事,谢曜不知道父皇想说什么,说道:“儿臣本来也是担心父皇的安危,后来听了宫里的汇报,说宫里一切平安,儿臣才算放下心来。” “孙杜仲遇刺身亡,你当真没听说?” 紫禁城里骄阳似火,谢曜心内一阵凉意,父亲的这句话,明显是在发泄对自己的不满。 乾清宫里,皇帝安安静静地听自己的儿子陈述着朝政,不时地出言指点。 林紫苏此时正在坤宁宫的偏殿里,脸色不善。 唐庄妃和章贤妃来请安时,她已然被吵醒,在偏殿里将几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当听到唐庄妃要见自己时,她的心里不由鄙夷,这是听说自己在皇帝那里得了信任,这才上赶着要见自己吧。 随即林紫苏就想着出去找谢晞,再去探查一下师父的死因,没想到却被皇后给拦住。 照皇后的说辞,皇帝下了旨意,一定要把林紫苏留在坤宁宫里。皇后走到哪,都要将林紫苏带在身边。 林紫苏听皇后如此说,也就不再想着出去的心思了。 看来是师父的离去让皇帝怕了,皇帝担心自己再中了什么算计,那他自己的病没人能治。 既然自己无法出去,那就只能让谢晞来坤宁宫了,林紫苏正要吩咐夕香去请他,没想到谢晞却是不请自来。 谢晞来的借口,自然是昨晚中了刺客的毒,又被刺客刺伤,听说林小神医在坤宁宫,就过来医治。 这个借口找的甚是理所当然,林紫苏将他请到了偏殿,先为他检查了伤口,接着又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他换了药。 林紫苏早非几个月前那个空有一肚子医书的吴下阿蒙,其实谢晞的伤口经过她昨晚的包扎已经好的差不多。 不过这会儿是有求于他,自然要做的殷勤一些,当上完了其他几处伤口,余下胸膛的那两处伤口时,林紫苏不由得迟疑了。 昨晚谢晞身上的衣服被刺客割的七零八落,上药也不用太费力,最多将伤口处的衣服割的更烂一些就是。 今日谢晞穿了一身冰丝祥云瑞鹤纹道袍,一看布料就不是凡品,自然是不能再用小 刀在上面划上几个口子。 让自己去解开谢晞的衣服,去给他胸口上药,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紫苏思索了一下,就将手中的金创药递到了谢晞的手中,指了指他的胸口,说道:“殿下,剩下的两处伤口,臣女就不插手了。”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也不知道是当时哪位神医说的,医者父母心,那位神医医术不错,可惜记性不太好,一转眼,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记了。” 经谢晞的提醒,林紫苏隐约想起,在银楼的秘室里替杨兴尧治伤后,杨兴尧曾提议给自己巨额的报酬,为了打消杨兴尧的念头,当时便以“医者父母心”为由搪塞。 当然,最后这个理由也没搪塞过去,杨兴尧还是不声不响的给了她两家店铺。 听谢晞说起了“医者父母心”,林紫苏说道:“这句话也是分人的,敦王殿下身份尊贵,臣女可不敢在你面前提这句话。” 谢晞叹了一口气,说道:“谁教你是神医呢,终归是你说的有道理。苏苏既如此说,那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 他说着就要去解开自己道袍,林紫苏顿时瞠目结舌,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谢晞一本正经地说道:“自然是上药啊,本王还从没有给自己上过药,还好有你这个神医在这里,你来参详一下,本王上药的手法到底对不对。” 一百三十一 较量 林紫苏明知他是故意想让自己出丑,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自局促间,忽地想到,一直以来,这谢晞可是害怕自己的,又何必害怕他? 林紫苏嫣然笑道:“殿下既然不见外,那臣女可就放肆了。” 谢晞抬起下巴,一副不信的表情,等着林紫苏下一步的动作。 林紫苏上前一步,接过了谢晞手中的药,轻笑道:“既然殿下不会上药,那臣女就勉为其难好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谢晞足足比林紫苏高了一个头。林紫苏说话时,费力抬起头,才能看得清谢晞的表情。 林紫苏见谢晞一脸玩味,也不知是真的不怕还是强装镇定,当下伸手放在了谢晞的胸前,笑道:“殿下,臣女先给你宽衣。” 她的手刚放了上去,就觉谢晞的身子一颤,紧接着听到他呼吸变粗,温热的鼻息不断喷到自己的头发上。 林紫苏心中更是笃定,谢晞面上的故作轻松,不过是在伪装。 屋内的气息瞬间升温,似乎要燃烧起来。 两人不过一掌之隔,林紫苏明显可以听到了谢晞心跳的声音。 眼见着一双白嫩的小手朝自己怀里伸了过来,谢晞强忍住心头的心猿意马,闷声说道:“那就有劳苏苏了。” 往日里的较量,似乎都是让谢晞占了自己的便宜,这一次可不能就此认输! 林紫苏暗暗咬了咬牙,将手移到了道袍的系带上。 指头稍一用力,系带上的绳结就被拽开,露出了雪白的中衣,紧接着那一双手就作势朝衣服里伸 冰冷的指尖从谢晞的胸膛上轻掠,一道极细的寒意从指尖透出,直渗入了他的骨髓深处。 谢晞身上战栗起来,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林紫苏还要做进一步的动作,谢晞猛地收起了中衣,“蹬蹬蹬”退后了好几步,说道:“如今你是父皇的御医,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我还是自己来吧!” 说是给自己上药,谢晞却是在手忙脚乱的系上了道袍上的系带,因拉扯的太过动力,一身道袍歪歪扭扭的套在身上,如同披着一张麻布。 林紫苏的嘴角顿时翘了起来,这谢晞如此可恶,平日里与自己嬉笑,不过都是掩饰而已,实际上是怕自己,这才装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谢晞虽是服了软,林紫苏可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当下又朝谢晞逼近了两步,说道:“昨晚上殿下的伤口也都是臣女给上的药,殿下不用和臣女客气。” 听林紫苏提起了昨晚,谢晞忽地有些迷惑,昨晚林紫苏给自己疗伤时,同样的动作,自己可没有任何的不适,为何到了今日,又有这等异样的感觉? 不容谢晞多想,林紫苏又欺近上前,笑道:“殿下平日可都是不拘小节的,怎么跟臣女客气了起来?” 谢晞朝林紫苏上下打量了片刻,故作夸张地说道:“喂,你到底是谁?我认识的苏苏可不是这个样子!你该不是披着画皮的女鬼吧?” 事到如今,林紫苏可不会再相信他的鬼话,当下就把脸伸了过去,说道:“殿下你可以看看,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地朝谢晞眨着,似乎是在探究他心中的秘密。 眼见着这张雪白粉嫩的小脸,如刚出蒸屉的包子一般,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谢晞忍不住就有一股想捏一捏的冲动。 然而他的手刚伸了出去,心底就是一阵悸动,双手又莫名地颤抖了起来。 他只好收回了手,无可奈何地高声叫道:“不玩了!不玩了!我算是怕了你啦!” 林紫苏这才退后了两步,双手抱胸,问道:“殿下既然玩够了,那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你不是来探问我昨晚的情形吗?你这就带着我去见我师父,只要知道他中了什么毒,自然就能推测出是什么人出手。” 在林紫苏的心中,最大的怀疑对象,是三师叔屈黄柏的门人。 师父临去之前,专门和自己提起了这个屈黄柏,自然是意有所指,可惜师父去的如此仓促,要不然,还能从师父身上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昨晚仓促之下,没有去检查师父身上的遗物,好在师父的遗体在谢晞这里,不用担心遭人破坏。 林紫苏满以为谢晞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哪知谢晞的话却让她始料未及。 “令师的遗体已于昨夜火化了,估计现在已经烧成灰了。” “火化了?” 林紫苏一脸的不敢置信,问道:“师父的死因未明,为何就这样给火化了?” “你 也说了,令师是中了不知名的奇毒。” 谢晞说的理所当然:“加上昨晚宫里还死了二十多个的护卫,这么热的天儿,宫里可没地方放。要是不小心传出了什么疫病出来,我可担不起这责任,倒不如一把火烧了,直接一了百了。” 林紫苏可不信他说的一了百了,这个谢晞就算再胡闹,也不会做出这等没有脑子的事情,当下又朝谢晞逼近了一步,问道:“殿下,我师父到底在哪里?” 谢晞瞪了林紫苏一眼,说道:“和你说了已然烧成灰了,你偏生不信,那我也没办法!” 林紫苏道:“陛下还在着落曹公公追查刺客下落,我师父身上有刺客下毒的证据,你可不会这么蠢。” 谢晞眼珠转了转,又朝偏殿门口看了看,确认那门闩是在插着,低声说道:“这是秘密,你可不能同旁人说,其实呀,这事儿是父皇让我做的。” “陛下为何让你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啊,父皇是皇帝啊,他说的话谁敢不听?总之就是,父皇如何说,我照办就行。” 谢晞说的轻松,他把事情推到皇帝的头上,料想林紫苏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更不敢因此事去质问皇帝。 哪知林紫苏一跺脚,说道:“好!既然你说是陛下的旨意,那我这会儿就去乾清宫,问问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 谢晞忙拦住林紫苏,说道:“父皇的病刚刚才好,你这么贸然过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当的起吗?” 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门外猛地传来了推门的声音,只听皇后身边的王嬷嬷焦急说道:“林姑娘,乾清宫里那边传过来了话,说陛下突然晕倒,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一百三十二 大局 这事儿可是非同小可,皇后和谢晞也都一同随着林紫苏赶到了乾清宫。 林紫苏到乾清宫时,乾清宫的门外已站了闻讯赶来的十几个人,这些人当中,既有谢曜c谢晖这样的皇子,也有刘庆元c叶铨这样的内阁大员。 刘庆元见了皇后,当即深深施了一礼,说道:“陛下龙体违和,请娘娘主持大局!” 皇后心中一凛,这刘庆元是内阁首辅,往日里就算见了自己,也都是浅浅行礼。今日他对自己如此恭敬,莫非是想趁着皇帝重病,将自己的儿子推到储君之位上? 想到这种可能,皇后心中砰砰直跳,与刘庆元客气几句,说道:“诸位且在此守候,本宫去看望一下陛下。” 林紫苏随着皇后一起进了乾清宫,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清香。 一路上林紫苏都在想着皇帝的病因,经过这两天的治疗,皇帝体内的活力已全然被刺激了出来,照说皇帝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 除非,皇帝又被人下了毒。 这股清香林紫苏再熟悉不过了,这是清心草的味道。从师父那里得到清心草的制法之后,她的卧室和书房里,用的都是由清心草配制的香料。 清心草的出现,正印证了林紫苏的推测这清心草的香气清淡,像林紫苏这样的小女孩用着还可以,以皇帝之尊,是万万不会喜欢这种香气。 林紫苏朝殿内扫视,想要寻找这清心草香气的来源,一眼看到的是太医院的四位太医一起朝皇后行礼。 太医院的龚院使,几天前就被曹守礼投入到了镇抚司诏狱。只不过听谢晞说,进诏狱当晚,龚院使就中毒身亡。 如今太医院的新晋院使姓王,本来凭空得了院使这个位置,他自然是乐不可支。 本来龚院使在时,每日都有几名太医在乾清宫里守着,生怕皇帝出了什么事。 王院使上任这几日,皇帝从没传过太医院的太医,整个太医院里都松了口气。 王院使没想到,刚在位置上没几天,竟遇上了这等大事,方才诊脉,发现皇帝脉搏如常,并无任何异常。 能说出病因还好,如此没有病因,更谈不上治疗,王院使的心里更加没底。 要是皇帝就此不治宾天,皇后一怒之下,会不会拉着太医院的太医陪葬? 王院使心里盘算着,和另外三位太医齐齐朝皇后施礼,皇后蹙眉问道:“陛下昨日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会突然晕倒?” 四位太医互相看了几眼,王院使开口说道:“这几日陛下的病并非下官所医治,下官不敢妄言。不过方才看了这几日陛下的脉案和服用的药物,下官以为,这用药之人给陛下用的药极不对症,耽搁了病情,致使陛下血气上涌,引发卒中先兆。” 皇后对王院使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就朝皇帝的榻前走了过去,安安静静地坐到了皇帝的身边。 乾清宫里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几位皇子和公主方才也一起随着皇后进了乾清宫里,齐齐站在皇后的身后。见皇后久久没有说话,一道女声突然问道:“我听说,这两天给父皇瞧病的人是四哥请进宫里来的,父皇病倒,可得问问四哥才行。” 说话的是三公主静乐公主,她柳眉倒竖,朝谢晞说道:“四哥,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母后一个交代!” “静乐,你是想让四哥给一个什么交代?” 谢晞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待父皇痊愈,父皇和母后那里,我自然会有交代。至于你,不就是害怕没人为你挑选驸马吗,你放心,这事儿包在四哥身上,一定为你找一个比齐驸马还要好的如意郎君。” 静乐公主是丽嫔所出,因母妃在宫中无甚地位,连带着静乐公主的地位也极是尴尬。好在皇帝对这个二女儿一向照顾有加,丽嫔又一向巴结着章贤妃,母女在宫中的日子尚可。 想到若是父皇就此宾天,那母女二人可就是没有依附,静乐公主这才生了怨气。 她听谢晞说的毫不客气,气的涨红了脸,还要再说,皇后低喝道:“静乐!你父皇如今病倒,你还要在这里撒泼,要是再由着你的性子,本宫可要不客气了!” 静乐公主知道皇后一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听皇后这一说,当下不敢吱声。 皇后又恨恨的瞪了静乐公主几眼,这才朝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陛下这几日一直都是由你们师徒医治的,你来看一看,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紫苏本来站在人群的末尾,她一直还在用眼光搜寻着可疑之物,听皇后叫了自己,就缓步走上前去。 几位皇子都在乾清宫里见过林紫苏师徒,谢晖和谢昀更是见过林紫苏为皇帝医治。见了林紫苏上前,自然是不以为意。 四位太医和几位公主却是第一次见到林紫苏,见她小小年纪,都是一脸诧异。 静乐公主也没细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父皇怎么会让她来医治,别是被人蛊惑了吧!” 此话一出,皇后脸上怒气更胜,冷声叫道:“来人,送静乐公主回宫!” 曹守礼和张固一直都在一角静立,听皇后发话,曹守礼向两名太监努了努嘴。 那两个太监立时就走上前,一个捂嘴,一个在身后推着,静乐发出“唔唔”的几声闷哼,接着就被挟了出去。 王院使见林紫苏年纪幼小,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方才和皇后说的“血气上涌”云云,全是信口胡诌,乾清宫里站着这么多的皇子公主,还有几位大人在乾清宫外等候。 若是没有合情合理的解释,那自己能不能安然的回太医院,怕是还难说。 正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倒是可以把所有的事都推到林紫苏的头上。以这个林紫苏的年纪,不论有没有真才实学,任谁看了都会质疑吧! 王院使心下得意,向皇后施了一礼,说道:“关于陛下的病情,臣想和这位林姑娘探讨几句,不知可否方便?” 一百三十三 风险 皇后迟疑着看向了林紫苏,见到林紫苏的笑容后,皇后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王院使直起了身子,斜着眼睛朝林紫苏看去。正要说话,却听谢晞高声说道:“王院使,这位林姑娘可是父皇点名让她医治的,你这样说,是要质疑父皇的圣明吗?” 谢晞如此一问,王院使满腔的诘问顿时憋在了肚子里。 谢晞这顶帽子扣的太大,王院使慌忙解释道:“敦王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想与这位姑娘探讨陛下的病情,决无冒犯皇上的意思。” “没有最好!” 谢晞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不再理会王院使。 他转头换了个表情,朝林紫苏笑着说道:“林姑娘,你来看看父皇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晞这个殷勤太过于明显,乾清宫里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 林紫苏可不领情,朝谢晞翻了个白眼。 自打她进乾清宫以来,这个王院使的眼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清心草能在乾清宫里出现,此事着实是诡异,这王院使是从医之人,身上的嫌疑可是不小。 在林紫苏的想法里,最好是让王院使先露出破绽,那样就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到底王院使是幕后黑手的同党,还是只是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林紫苏觉得,既然遇到了,不如弄清楚就是。 她本来还想试探一下王院使的口风,可谢晞这样公开支持自己,王院使当即就不敢出声,更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后招。 不过能被谢晞几句话就给吓倒,看来这个王院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给皇帝下毒一事,只怕另有其人。 林紫苏这样想着,缓步走到皇后的面前施了一礼。 她可学不来谢晞那等狂妄的行径,此时皇后在乾清宫里地位最高,自己要为皇帝医治,自然要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皇后与林紫苏也算是相熟,她虽不知皇帝的病因,在内心深处,还是偏向林紫苏。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下淡淡说道:“既是陛下有质疑,让你为他医病,那你就过来看看吧,陛下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林紫苏望了望皇帝的气色,见皇帝神色安详,不似是有什么大的问题。 然而在皇帝的周身,那股清心草的香气却愈发浓烈,她正要去检查一下皇帝身边的东西,一个声音却叫停了她的动作。 “母后,儿臣以为,父皇的病来的突然,为求慎重,不如将刘阁老他们请进来,一同做个见证。” 说话的是谢曜,他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接着说道:“大衍的安危全系在父皇身上,父皇如今性命攸关,半点也马虎不得。若是如四弟这般轻率,将父皇的希望交在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其中风险,母后不可不察。” 皇后抿紧了嘴唇,似是在考虑谢曜这句话的分量。 谢曜身旁的谢晖也忽然说道:“二哥说的是,这位林姑娘为父皇医治了好几日,父皇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儿臣以为,这位林姑娘不宜再为父皇医治。” 两位皇子都是如此说,皇后不好再反对,她分别给了谢晞和林紫苏各一个眼神,说道:“曜儿和晖儿说的都有道理,请各位大人!” 谢曜顿时瞠目结舌,他不过是看不惯谢晞对林紫苏的支持,这才赌气说了那些话。 待那些话出口,谢曜已然有些后悔,若是林紫苏日后因此获罪,自己可是和林家结仇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三皇子谢晖一反常态的表示支持。正是有了谢晖的支持,皇后才不得不放进了内阁。 内阁一旦插手,此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谢曜可不认为谢晖是在真心实意的支持他,他的这个三弟,自小就和他不对付,更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来帮他说话。 既然谢晖赞同了自己的说话,那更是证明了自己方才那句话是错的。 谢曜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独木桥,前方布满了迷雾,看不清方向。 母妃说的没错,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没有什么后悔可言。 内阁的几位大人陆续进了乾清宫,刚刚向皇后行了礼,谢曜同刘庆元说道:“刘阁老,父皇的病如今有些麻烦,请各位大人在此做个见证。” 刘庆元点了点头,谢曜说道:“王院使,你方才有什么要说的,不妨再和刘阁老说一遍。” 王院使当即直起了身子,斜着眼睛朝林紫苏看去,口中的话却是和刘庆元说的:“刘阁老,我看了这位姑娘开的药方 ,可是大有问题。” 刘庆元见林紫苏身材纤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不论她有没有真才实学,皇帝让这样的一个姑娘来治病,也当真是儿戏。 王院使还以为他没有听信自己的话,当即又道:“卑职说的可句句属实,刘阁老和诸位大人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让其他三位太医会诊。” 王院使这话粗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仔细想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那三位太医都是他的下属,又是太医院的同僚,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回护自己的长官。 三人似模似样的去给皇帝瞧了一番,说辞均与王院使相差无几。 见几位太医都是如此配合,谢曜松了一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四位太医都如此说,那林姑娘误诊之事十有八九属实” 说到这里,他朝皇后说道:“母后,林紫苏医术不精,又擅自用药,致使父皇病情加重,您看该如何处置?” 对于四位太医的话,皇后心里毫不认同。太医院都是走的四平八稳的路子,照他们的想法来治,皇帝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不过此时内阁的人都在,这些人一向都是支持嫡子继位。 若是皇帝就此撒手西归,说不定自己的儿子有了内阁的支持,也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大统。 皇后犹豫了片刻,说道:“既然曜儿如此说,那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谢曜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就道:“来人!将林紫苏带下去好生看管,待父皇病情稳定之后再行定罪!” 一百三十四 回护 谢曜一声令下,当即就有几名太监从乾清宫外推门而入。 他们自进门行礼后,眼光却是一直在向曹守礼看去,看看督主有什么指示。 这一次曹守礼却是一反常态,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下巴抬高,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曹守礼没有发话,那几名太监也只得尴尬的站在林紫苏的身后,静等着下一步的指示。 突然进来了几个肥硕的东厂太监,碍于曹守礼的威势,乾清宫里一阵安静。一众人皆是朝曹守礼望去,见曹守礼无动于衷,接着又都看向了林紫苏。 林紫苏没想到,谢曜如此轻率,当着皇后和内阁的面儿,仅凭着王院使的一句话,就想定下自己的罪责。 自己怎么说也是获皇帝认可的,谢曜如此武断行事,就不怕惹来非议吗? 擅自用药,这个罪名可是万万不能认下,否则不光自己,连带着整个林家也要受到连累。 若是皇帝就此一病不治,那么受连累的可就不止林家了,外带着与父亲交好的那些人家,都会受到波及。 林紫苏突然惊觉了起来,谢曜如此行事,难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了谢曜,谢曜也正朝他这里看。她从谢曜的眼中,看到了满眼的疯狂。 自眼神以下,这疯狂让人不寒而栗。 上一世和谢曜相处那么久,她对谢曜也算是了解。这个人平日里自诩谦谦君子,他优柔寡断的时候多,这种疯狂的眼神第一次见。 就算在上一世的坤宁宫里,他最后刺出那一刀,也没有过如此疯狂的眼神。 林紫苏对谢曜的眼光不闪不避,说道:“臣女请问殿下,王院使和几位太医说臣女擅自用药,究竟有何凭证?” 谢曜道:“这几位太医,都是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前辈,他们说的,难道还有错吗?” 林紫苏等的就是一个辩驳的机会,当下就道:“各位太医口口声声说我用药失误,臣女倒是想请问几位太医,陛下究竟是何症状?为何各位轻易就能断定,陛下如今昏迷不醒,就是我用药所致?” 一位太医有意讨好谢曜,抢在王院使的前面说道:“陛下本来就有先发卒中的征兆,多亏了太医院里各位同仁竭尽全力调理,这才略有好转。你贸然用药,这才致陛下气血不畅。” “我看过陛下以前的脉案,想来几位也是烂熟于心。请问王院使,陛下嘴中发苦可是先发卒中之症?全身发冷又是为何?头痛颔痛,眼角酸胀又是因何而起?” 这些症状,全是足少阳胆经受损的显证,但凡精通医术之人,都是毫不陌生。 偏生王院使方才为了力证林紫苏的错处,故意危言耸听,将症状往严重了说,把皇帝以往的症状给放在了一边,经林紫苏提了出来,倒显得太医们是故意漏了。 王太医顿时无言以对,狠狠瞪了方才说话的那个太医一眼,暗怪他贸然出头,引出林紫苏的这番反问。 太傅叶铨见王院使哑口无言,又看了几名太医的脸色,凑到了刘庆元耳旁低语了几句,刘庆元听的连连点头。 几名太医见势不妙,都还想再反驳,谢晞当下就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谢晞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朝皇后说道:“母后,你也听到了,这帮庸医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二哥没有任何证据,任由这帮庸医攻讦林姑娘,儿臣以为,林姑娘可是父皇亲口认可的,父皇的病情危在旦夕,唯今之计,是让林姑娘尽快为父皇医治。” 皇后摩挲着手上的翡翠珠串,良久不言。 她听皇帝说起过孙杜仲师徒的医术,在皇帝的口中,显然是对这两人医病甚有信心。 而皇帝的信任显然也并非是心血来潮,她见到皇帝时,明显就觉得皇帝的气色要比以往好太多了。 是让这个林紫苏救治,让皇帝脱离病危,还是放任谢曜,让太医院的人掺和进来? 如今皇帝还没来得及立储,若是皇帝就此一命呜呼,自己的小八仗着是嫡子,还有继位的可能。 若是皇帝醒转,为了防止一病不起,怕是会在第一时间立谢曜为太子。 这样的话,小八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见皇后迟疑,礼部尚书钱敏中忽然开口,朝谢晞说道:“敦王殿下,臣听说,这个林紫苏是你领进宫来的,你如此回护于她,难道是你们两个早就勾结好了吗?” 谢晞给了钱敏中一个大大的白眼,说道:“钱尚书,你每日进宫,可都是有专人接引,听说还是曹公公底下的人,莫非,你和东厂也有勾结?” 谢晞说完,还不忘给曹守礼一个眼神,说道:“曹督主,我可听说钱尚书前两天在自己的家宴上,骂你是阉宦,若是跟他相处,你可得防着他。” 曹守礼冷冷说道:“谢殿下提醒,钱大人世代簪缨,奴婢可不敢高攀。” 钱敏中气的七窍生烟,他不敢找曹守礼的麻烦,对谢晞却没有什么敬畏。他朝谢曜说道:“二皇子殿下,敦王殿下如此胡闹,请殿下为臣说句公道话!” 谢曜指着谢晞道:“四弟,我们在说正事,你不要胡闹!” 听谢曜如此说,内阁的其他几人也都出言附和 谢晞眼神转冷,高声道:“邱千户何在?” 乾清宫门外传出一记嘹亮的应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一名身材粗壮的汉子踏步进了乾清宫里。 谢晞不给人们反应的机会,立时就吩咐道:“邱千户,乾清宫里有母后主持大局就行,暂时将其他人都请到偏殿里,这里留下林姑娘医治就行。” 邱千户立刻领命,又招呼了两队身着禁卫服装的兵士入内。 看着鱼贯而入的几十名禁卫,谢曜冷声问道:“谢晞,你是要造反吗?” “三哥,你可冤枉我了,有母后和各位大人在此,我哪里敢造次,不过,你们把这里闹的乌烟瘴气,我可实在是看不过去。” 谢晞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令牌,捏在手中摇了几摇,笑道:“皇上口谕:见此令牌,如朕亲临,凡有阻拦,格杀勿论!” 一百三十五 震慑 令牌一出,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个令牌是由太宗皇帝所铸,一分为二,分阴阳两面,可直接号令亲军二十六卫。 亲军二十六卫是是明朝时期负责护驾左右c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一向是只听从皇帝的命令。 太祖时只有上十二卫,太宗时增设了十卫,到了睿宗时,又增设了腾镶c武镶四卫,共计二十六卫。 除了腾镶c武镶四卫由御马监统领之外,其余的大部分兵力都由司礼监节制。 谢晞拿出了这个令牌,就意味着,皇帝将禁卫的指挥权尽数交由了谢晞手中,连司礼监都要听从谢晞的派遣。 因这枚令牌的特殊性,自太宗以来,无数的人都在猜测令牌的下落。 然而这两枚令牌平日里从不会出现,近百年以来,也只有在英宗天下大乱时,兵部尚书黄承简拿出了阴面的令牌,才一举控制了朝局。 没有人会想到,谢晞的手里竟会有令牌,看令牌上的花纹,竟然还是阳面。 阳面的令牌不但有掌控禁卫的权力,更代表着至尊无上的皇家尊严。 没有人会想到,谢晞平日里从来没有正形,也从没有参与过朝政,这个被朝中无数人视为皇帝弃子的敦王,手里却掌管着数万的禁军。 没有人会想到,这枚在传说中挽救大衍于将倾的令牌,居然在这个时候出现。 更没有人会想到,这枚令牌出现的原因,却是敦王想回护一个女子。 这也太儿戏了吧! 众人一时间接受不了,这等牵系了国家气运的令牌,会在谢晞的手中,竟忘记了。谢晞传达的还有皇帝的口谕。 曹守礼一向跟随在皇帝的身边,对这等事自然要比旁人敏感。 他又领着十二卫,谢晞拿出这枚令牌,那就意味着谢晞如今就是他的直属统领。 曹守礼心中有些不太甘心,然而又极其识相的跪了下去,行了一礼,恭敬答道:“奴婢领旨!” 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纷纷跪了下去。 皇后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长居后宫,从没人对她提起过谢晞手中令牌的来历。 但见内阁重臣都对这令牌敬若神明,她才恍然起身,对着令牌弯下了腰。 谢晞先是对皇后笑道:“母后,待会儿林姑娘为父皇医治,烦劳母后在这里陪着父皇。” 他接着又说道:“父皇的病不能再耽搁,各位且随我去偏殿,待会儿父皇醒转之后,咱们再一起过来。” 众人闻言直起了身,谢曜朝谢晞怒目而视,说道:“四弟,就算父皇给你留的有旨意,你也不该如此肆意妄为!那林紫苏年纪幼小,若是延误了父皇的病情,你可担待不起!” 谢晞一脸的不以为然,他一开始没有亮出令牌的想法,但既然亮了底牌,那就不能有任何的客气。 “二哥,你若是想教训我,等此间事了,小弟任由你教训,今日却是不行。” 谢曜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偏殿走去。 礼部尚书钱敏中趁谢曜还未走远,皮笑肉不笑地朝谢晞说道:“臣等眼拙,竟不知陛下对殿下如此放心,把禁卫交到了殿下这里。就连二皇子殿下,怕是也没这等荣耀。” 这句话挑拨离间的意味甚浓,在场众人无不为钱敏中捏了一把汗。 谢晞却是如无事人一般,嘻笑着说道:“这要感谢钱尚书,若不是你方才的那句话,本王也不会拿出这枚令牌,更不会知道区区一枚令牌,竟会有这么大的荣耀。” 皇帝的余威仍在,内阁里的人再无异议。在邱千户的震慑之下,一道去了乾清宫旁边的偏殿。 乾清宫里,只剩下林紫苏和皇后。 皇后迟疑了几息,讷讷说道:“林姑娘,小四儿对你一片真心,甘冒了这么大风险回护于你,你可莫要辜负了。”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臣女一定会尽心为陛下解毒,决不负殿下的期望。” 林紫苏无暇思考这些细枝末叶的事情,难得谢晞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可要抓紧利用起来才是。 等人们走的干净,她就开始在乾清宫里探查起清心草的来源。 清心草的香气极是特殊,想找出源头极为容易。 不多时,林紫苏就发现,这香气的源头,就在皇帝的衣服上。 林紫苏眉头皱的更紧,皇帝的衣食住行,皆由内宫二十四监提供。皇帝的衣服,向来是尚衣监所掌。 若是尚衣监出了问题,那皇帝的饮食起居,怕是也会出问题。 内宫二十四监由司礼监所领,各处彼此合作又彼此牵制,若是由自己追查,可查不出什么结果。 罢了,左右谢晞手里掌着禁军,自己先将皇帝治好了再说,探查的事交给谢晞就是了。 林紫苏确定了清心草只有这一个来源,这才查看起皇帝的病情。 皇帝的这次病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 有人新下了毒药,将皇帝经脉里新近刺激出来的活力给压制住了。 这些毒新近所下,还未侵入经脉。下毒的人又怕被人发觉,是以用量极小,不过是流于浅表。 她沉吟了片刻,立时就想到了祖父笔记中的那套“返魂针法”。 毫针进一二寸,似乎是为皇帝这种病症量身定做一般。 林紫苏手里的这套针显然是有些过长了,不过她下手极有分寸,每根针都用的妙至颠毫。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十几枚金针就尽数刺到了皇帝的身上。 这返魂针法林紫苏平日里练的不多,是以速度比平时要慢了许多。但在皇后看来,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林紫苏显露出来的医术越高超,皇后的心沉的就越深。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皇帝悠悠醒转,第一眼见到的是忧思深沉的皇后。 他还以为皇后是在忧心自己的病情,心下大慰,给了皇后一个牵强的笑容。 再转过头,就看到了林紫苏守在自己的榻前,哑着嗓子说道:“丫头,你果然没辜负朕的期望。” 林紫苏劝道:“陛下,您还没脱离险境,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皇帝依言闭上了眼睛,但嘴里的话没有停下。 “丫头,你前两天和朕说的那个计策,看来需得用上了。” 一百三十六 不肖 林紫苏本来还想着,从皇帝的嘴里问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不曾想,皇帝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一句话。 林紫苏前几日出的主意,原本是借着皇帝的思路,来一个引蛇出洞。 但皇帝一直并未表态,如今矛盾都已经摆了出来,再用这计策就有些风险太大。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谢晞亮出了令牌之后,情势开始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多了这么一个搅局者,所有人的心中起了变化。 有这么一个手握大权的人存在,各方势力都会心存警惕。 究竟是引蛇出洞,还是一拍两散,一切都在未知之数。 林紫苏当即就婉拒了皇帝的决定:“臣女以为,为了陛下的安危,不宜再行此险。” 皇帝一改往日的随和,咬牙切齿说道:“朕可由不得他们再兴风作浪,趁着这个机会,就让他们消停一下。” 皇帝脸上表情狰狞,连带着头顶上的几个金针簌簌而动。 林紫苏担心皇帝一时激愤,方才自己的医治功亏一篑,忙劝道:“陛下刚刚醒转,宜珍重龙体,万万不可动气。” 皇帝给了林紫苏一个安抚的眼神,说道:“接下来的几日,须得委屈你一下。” 皇后不知道皇帝和林紫苏打的什么哑谜,想起方才自己说话,只想着尽快将这件事翻篇,试探着问道:“陛下,内阁的几位大人,还有曜儿他们都在偏殿里等着,陛下要不要将他们传过来?” 皇帝一愣,问道:“怎地内阁的人也到了乾清宫?” 见皇后欲言又止,皇帝就将目光看向了林紫苏。 关于方才的事,林紫苏也无法与皇帝言明。 尤其是谢晞亮出了调动禁卫的令牌,这明显是皇帝暗暗布下的棋子,却被谢晞毫不犹豫的公之于众,尤其还是为了自己。 别的人不知道,曹守礼这个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可不会允许在自己的头顶上再有一个谢晞。 谢晞这一番回护,是帮自己出了不少气,但带来的问题是无法预料。 关于京中的禁卫的争夺,接下来就会摆放在了明面上。 林紫苏硬着头皮,将方才的经过简单的说了出来。 内阁会来乾清宫,皇帝可以想到。如果自己重病不起,内阁的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逼宫立储。 但没想到的是,谢晞竟然会用这种法子应对。 “陛下,时间到了,臣女来为你取针。” 这会儿乾清宫里没有侍候的太监,只能勉为其难的由皇后扶起了皇帝。 皇帝挣扎着坐了起来,任由林紫苏取下了他身上的金针,忽地畅怀笑道:“朕的这个儿子呀,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朕!” 不一会儿,一个太监去了偏殿,传了皇后的懿旨。 皇后言道,经林紫苏的治疗,皇帝已然大有起色,七日之内就可醒转。 除了林紫苏这几日要长留在乾清宫之外,其他人等一律回去。 谢晞本来还一脸轻松地等着皇帝醒转的消息,太监带过去的信儿,让他有些错愕。 方才在乾清宫的时候,曾和林紫苏确认过眼神,明明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亮出那枚令牌,就是信任林紫苏的医术,相信她会将皇帝救醒。 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乐观。 众人的神色各异,往日里皇帝虽是卧床不起,但起码神志清醒,就算京中出了意外,那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七日的时间可是不短,有这七日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 若是皇帝昏迷这么久的时间,就算到时候能勉强醒转,怕是身子也要废了。 谢曜闷声出了乾清宫,丝毫不顾头上的日头,急匆匆地回了文华殿。 直到今日,他方才知晓,自己一向瞧不上的谢晞,手中竟握着掌控数万禁军的令牌。 自己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为大衍的局势费尽心思,但在每次的答对时,可以看得出来,在父皇的心中,其实对自己意见颇深。 他一直都在防着三弟谢晖和八弟谢晫,谢晖一向工于心计,手中掌握了不少的势力。 而谢晫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嫡子,自出生之后,就有先天的优势。 到了最后,对他威胁最大的,竟是这个四弟。 他一直有意忽略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谢晞一直是皇后养大的,若是论起来,也能勉强算得上一个嫡子。 往日里他和幕僚们提起谢晞,大 家皆是大笑,都没觉得敦王会有任何继承皇位的可能。 道理非常浅显,谢晞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没有哪个朝臣会认可这样的一国之君。 选错了继承人,后果非常严重,小到朝事动荡,大到国家分崩离析。 那个史上有名的宣帝,可是数一数二的中兴之主,就因为选错了储君,被后世批评至今。 自己的父皇平日里可是极好名声,只要皇帝还想青史留名,就不会选择谢晞作为储君。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四弟却能抢先一步,得了父皇的信任。 若是皇帝不要名声了呢? 谢曜忽然想到这个近似于无的可能。 他急的满脑门子汗,连守卫们和他打招呼也忘记回应了,只顾着疾步朝前走。 这件事,他需要尽快和章侍郎他们几个商量才行。 皇后的这个懿旨,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包括不可一世的谢晞。 他一直都在计划着,等皇帝清醒之后,以父皇的名义在皇宫内外,搅动一番风云。 但皇帝没有苏醒,那原有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 可以预见的是,上十二卫的实际掌控人曹守礼,会立时针对自己手中的令牌做出应对。 令牌可不是会说话的活人,在别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拿出来,自然会有意想不到的震慑作用。 而且自己提前做好了布置,方才在乾清宫里,邱千户的出现,才是局势一边倒的关键。 但若是对方有了防备,那这令牌也仅仅只是个令牌而已。 曹守礼做了十几年的东厂总督,宫内的势力可谓是盘根错节。 一旦放了曹守礼回东厂,就算其他禁卫还听从自己,但上十二卫里的势力,怕是曹守礼不会轻易放手。 届时,一旦曹守礼起了不臣之心,紫禁城中必然生乱。 一百三十七 长进 趁着曹守礼还没走,谢晞强拉住了他,笑道:“曹公公,咱们去父皇那里,看一看母后还有什么吩咐。” 曹守礼也是笑了起来,说道:“殿下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奴婢一切听殿下的吩咐。” 两人一起去了皇帝的寝宫里,林紫苏守在皇帝的身旁,皇后却是坐在一边怔怔发呆。 听到了两人进来,皇后竟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谢晞心中不解,总觉得今天的事有些诡异。 自己的这个母后一向清冷,在宫里也不去招惹什么是非,甚至比唐庄妃之流还要低调。 按理说,皇帝如今还在昏迷之中,又没有立下什么皇储,皇后就是后宫里最尊重的存在。 除了皇帝的病情,应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怕。 谢晞朝林紫苏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林紫苏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给了他一个微笑。 这是皇帝的病没大问题了? 林紫苏的笑,又给了谢晞莫名的信心。 他同曹守礼说道:“曹公公,父皇如今还在昏迷当中,这几日需要麻烦母后和林姑娘,咱们就不必再打扰他们了。” 曹守礼不知谢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是他把自己拉了过来,到这里连句话也没有多说,就要转身离去。 曹守礼正要随着谢晞一同出了乾清宫,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小四儿,守礼,你们近前说话。” 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就见皇帝稳稳地坐在了床沿上,双眼炯炯有神。 窗外阳光隐进了云彩之中,风穿过亭台,吹皱了一池碧水。 当晚威远侯方栾就急急地进了宫,急着求见皇后。 然而皇后却以天色已晚,不合礼制为由,婉言谢绝了威远侯的请求。 威远侯方栾当即就跪在了乾清宫的门口,高声述说着这些年皇帝的功业。 当然,若是仔细听的话,就能听出来,方栾说的这些事件都是由他参与或者主导的。 比如说当年的原州城之战,正是皇帝继位后的第一场大胜,这场大胜的主将正是方栾。 又比如关中的剿匪,全歼了关中的悍匪,匪首赵全贵带着一十七骑狼狈逃入了山中。 寝宫内静悄悄的,皇帝将方栾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听脸色越是难看。 方栾这是仗着身上有些微功,就想着借此拿捏皇后,以达到逼宫干政的目的。 要是方栾就此起兵,皇帝倒还佩服他有些魄力。一个世家出身的武将,竟然也学那些文臣的手段,用长跪来博取名声。 乾清宫里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太监,也就是皇后和林紫苏。 听方栾的声音越说越大声,皇帝心中的不满无处发泄,就同林紫苏说道:“听听,这个方栾年轻时也算是个人物,这么多年了,竟没有丝毫长进,亏朕还一向信任于他。” 林紫苏对方栾自然是了解的非常之多,当下说道:“威远侯当年急于建功立业,因此为陛下开疆拓土,立下了不世功业,如今功成名就,自矜于身份和名声,所作所为便有了拘束。其实不是陛下信错了人,也不是威远侯没长进,只是他被名望所累,不得不如此。” 毕竟是前世里的父女,林紫苏倒是没有对方栾落井下石。皇帝听了之后,对她的话深表赞同,转向皇后问道:“皇后,苏丫头这话倒是说的不错。” 皇后向来恪守祖制,对朝事一向不会过多关心。听皇帝问起自己,匆匆应了一句:“陛下如今身体刚刚康复,不必把方栾这等人的话放在心上。”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耳中又传来乾清宫外方栾絮絮述说的声音。他心中明了方栾的来意,不过还是同皇后说道:“皇后,你去听听吧,看一下这个方栾到底要说些什么。” 不多时,方栾就出现在了乾清宫的一处偏殿里。 皇后端坐在上首,面前临时拉了一道纱幔,用以避嫌。 方栾在乾清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心里早就不耐烦,若不是在谢曜面前拍胸承诺,怕是早就转身走人了。 他刚向皇后见了礼,接着就急不可耐的说了自己的来意。 方栾心中带着怒气,说话就不怎么客气,先是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又将皇后给婉言批评了一番。 皇后听的暗暗皱眉,方栾对朝局的分析她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区区一个外臣,竟敢如此批评自己,传扬出去,自己这个皇后还如何当下去! 皇帝说的不错,这个方栾果然是没什么长 进! “威远侯,你这么晚来求见本宫,到底所为何事?” 听皇后言语不善,威远侯并不在意,说道:“娘娘身居高位,当为社稷着想。陛下如今病重,臣请娘娘主持大局,尽快确立下东宫的人选。” 皇后暗暗点了点头,又问道:“威远侯以为,哪位皇子可堪大任?” 皇后没有立时拒绝,这句话给了方栾莫大的信心。 他想来听说,这个梁皇后对前朝的事情并不热衷。他进宫时曾设想了无数个情形,却是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释放出了同意的口风。 他抬起头,朝着帐幔朗声说道:“二皇子殿下素来仁孝,颇有人主之风,臣请立二皇子为储君,以安天下之望!” 皇后对方栾又多了层意见,自己可是八皇子的嫡母。当着自己的面儿,如此直截了当的请立二皇子,这是料定自己不敢出言反对吗? 好在皇帝安然无事,要不然,自己这一对孤儿寡母还不要被这些人欺负死。 皇后正要开口拒绝,只听威远侯又道:“臣这里有封奏章,上面有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请立二皇子殿下为东宫。” 大衍五军都督府以下共设有二十一都司,掌控着各省的军事事务。 方栾这一下子拿出了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把皇后吓了一跳,她以自己无法做主为由,将皮球抛给了内阁。 待皇后辞了方栾,皇帝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说道:“既然方栾如此急不可耐,你明日就以皇后的名义召集内阁,商量立储事宜吧。 一百三十八 风暴 当晚在威远侯走后,后宫里各处的嫔妃也都以关切皇帝的名义,一窝蜂的拥到了乾清宫外。 好在谢晞和曹守礼早有了布置,司礼监的太监们拿方栾暂时还没法子,但对付这些长居于后宫的嫔妃绰绰有余。 那些嫔妃们见守在门口的是东厂的人,个个都是噤若寒蝉,就连平日里最嚣张的唐庄妃,也是向张固问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去。 后宫里难得出现了极其和谐的场面,但前朝的纷争却愈演愈烈。 第二日一早的早朝上,出现了正兴一朝最为热闹的一幕。 往日里文武百官互成派系,各自抱团,这一次却极有默契地将矛头对准了两个人——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工部尚书骆休。 内阁首辅刘庆元一向是坚定的立嫡党,往日里被奉为文臣领袖,这一次竟无端地遭了弹劾。 刘庆元被弹劾的原因极其简单,尸位素餐,放任朋党。 工部尚书骆休受到的攻击更为猛烈,督察院的御史李竹文在上一次参奏无果之后,又纠集了两名御史,当堂参奏骆休贪污受贿c公为私用。 在大衍一朝,文臣之间的参奏很少拿贪污来做文章。 原因也是很简单,太祖时定下的俸禄过低,多数官员的俸禄也勉强够糊口而已。 一个四品官员每年的俸禄也仅仅够一家四口的开销,若是没有一些额外收入,根本就没法支撑官员的体面。 更不要说这几年,朝廷国库紧张,每年的俸禄都不能足额发放,大多数的官员,靠的就是俸禄以外的收入。 虽说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毕竟不可为外人道。 再说,别人身上不干净,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就等于自己参奏自己,没有那个御史会傻的用这条罪名。 这个李竹文是个例外,他先是当了三年的清水翰林,又在外任当了两年的学政,根本不知道这些官场例制。 他这次的参奏一出,朝会上的官员皆是神情尴尬。 左都御史陶然在心里暗骂起了李竹文,他昨晚派人给李竹文捎了口信,让他今日准备好参奏骆休的奏章。 选择李竹文,自然是这个人和各个派系没什么利益瓜葛。他参奏出来的奏本,在旁人看来,稍微有些说服力。 时间赶得紧急,陶然也没有空去看李竹文参奏的内容,反正也就是找个由头。 陶然在朝堂上听到后,当即就傻了眼,李竹文这个书呆子,竟选了这么一个理由。 这样捅出来,可就是犯了众怒。 陶然心内忐忑,上一次李竹文的奏章递了上去,连个水花也没惊动。 想想也觉得荒谬,骆休刚刚到工部尚书的任上,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这样的奏章,岂不是指摘皇帝用人不明? 但他又不得不做,无奈之下,这才选了李竹文去探一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这次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谢曜毫不迟疑,也不给骆休任何辩驳的机会。 在朝会后,谢曜就发出了谕旨,工部尚书骆休停职待参,严查受贿等诸般情事。 京城中已是乌云密布,一场风暴由此开始。 当日刑部就派人围住了骆府,骆休也被谢曜以监国皇子的名义投入到了诏狱里。 紧接着就是与骆休相关的门生故吏受了牵连,十几家京官,相继被刑部和都察院送入了诏狱。 林家自是不能幸免,骆休进诏狱的第二日,林远志也被当做骆休的同党,林家同样也遭遇了和骆家同样的遭遇。 然而不同的是,除了朋党之外,林远志还多了藐视皇家c私相授受c家教不严等好几条罪名。 但好在只是林远志有一个康宁伯的身份,按大衍规制,勋爵犯罪,须由宗人府呈报皇帝方可定罪。 因此,林远志虽然比旁人多了几条罪名,还是好好的呆在自己的府里。 远在紫禁城里的林紫苏还不知道,林府已被刑部团团围住。 皇帝此次中的毒极浅,被金针控制住病情之后,当晚服了林紫苏开的药,就没了中毒的症状。 这次突如其来的中毒,让皇帝失却了平日里的理智,在苏醒后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反思自己往日里施政是否太过宽仁。 因皇后对外宣称七日之内皇帝醒转,林紫苏只能暂居于乾清宫的偏殿之内。 除了定时为皇帝诊脉,就再无他事,林紫苏反推前因后果,总觉得此事似有什么疏漏。 有这等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毒手段,若是为了取皇帝的性命,有的是烈性的毒药, 何必下这等毒药? 若是想让皇帝卧病不起,又不会下这么小的分量,让自己轻而易举就给解了。 皇帝的中毒,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 曹守礼安排了东厂的人,一直监视着文武百官的动向。前朝的一举一动,皇帝都了如指掌。 听密报时,皇帝也从不避讳林紫苏,仿佛是把林紫苏当成了身边的一个晚辈来看。 看来皇帝早已经是成竹在胸了,自己替他解了毒,也算是对得起谢晞的信任了。 随着骆休被弹劾下狱,接着就是与骆休相关的官员尽数遭了清算。 当听到了林远志遭了牵连之后,林紫苏慌乱的心思,终于再难平静下来。 待东厂的人退了出去,皇帝当即就将林紫苏叫到了近前。 “苏丫头,你可知你家为何会遭此大难?” 林紫苏不假思索地问道:“是因为我医治了陛下之故?” 皇帝摇头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林紫苏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正等着皇帝接着说下去。 皇帝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苏丫头,你放心,朕不会放任那些人胡闹。” 林紫苏悬着的心还是无法彻底放下来,皇帝虽然用了她的计策,但晚了这几天,终究还是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结合她听到的密报来看,皇帝显然已经对京城中的一些事失却了控制。 当晚在偏殿用膳时,一个送饭的小太监突然溜到了林紫苏的身边,低声说道:“林姑娘,我家主人让我问你,皇帝的病情如何?” 一百三十九 抄家 那小太监说了这句话,就恭恭敬敬的低下了头,装作是伺候林紫苏的样子。 林紫苏见他一动不动,显然是在等自己的回话。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林紫苏笑着问道。 那小太监显然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林紫苏还能笑得出来,他怔了一下,小声说道:“姑娘不用问太多,你只用知道,我家主人可以救你们林家。” 林紫苏连头也不抬,淡淡说道:“陛下的病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曹公公每日都会和内阁通气,你家主人何必要来问我?” 那小太监一时语结,气急败坏说道:“林姑娘,你可莫要后悔!没了我家主人的照顾,你们林家就等着万劫不复吧!!” “你家主人若真有通天的本事,又何必藏头露尾?不过就是想着我关心则乱,想从我的口里套出一些话罢了。” 林紫苏冷哼一声,顺手就将手中的茶水朝那小太监脸上泼了过去。 那小太监猝不及防之下,忙闪身后退。 这茶水在林紫苏手上已经有一会儿了,到了脸上没有什么杀伤力。 林紫苏此举又是出乎了那小太监的意料之外,那小太监被泼了一脸茶水,显得十分狼狈,又不敢太过声张,只得同林紫苏说道:“你你” 林紫苏笑道:“回去同你们主人说,林家到底如何,不劳他操心。若是有心的话,还是好好想想他自己吧。” 因皇后对外宣称的是皇帝还在昏迷,除了司礼监的人能在乾清宫进进出出,其他人都不得入内。 为了排除他人的疑心,就连谢晞这个知情人,也是被东厂拦在了乾清宫之外。 谢晞对此颇有意见,连着两日都在乾清宫门口与东厂大声争吵,甚至还不惜领着禁卫与东厂的人刀兵相见。 不出半日的功夫,这样的消息就被有心人传入到了京城各处。 人们都在哀叹,紫禁城中的禁卫可是皇帝身边的精兵,一百多年以来,一直护卫着大衍江山的底线。 如今到了谢晞的手中,怕是要被这个败家子折腾完。 京城中的某一座府邸里,一个山羊胡的老者听到这个消息,却是脸色凝重。 在座十几个人,见了老者这幅神色,皆是停住了对谢晞的嘲笑,一个白白胖胖的文人问道:“虞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虞先生名唤虞师中,听到有人问自己,就朝问话的那个文人说道:“吕大人,老朽没见过那位敦王殿下,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听各位的描述,虽有些胡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帝既然把禁卫交给了他,必定有原因。” “大家都知道司礼监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偏偏他敢硬碰硬,这就是反常之处。” 那吕大人点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三公子方才也传出话来,叫我们小心提防,不可擅自行事。” 虞先生又道:“今日小乐子找了过来,交代了三公子的话,也说起了他的差事。那个林紫苏不肯配合,我们想拿捏她怕是不容易了,三公子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林家身上做做文章。” 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林远志,也是出了名的臭脾气。偏偏他一向洁身自好,身上也没什么污点。听说刑部李侍郎去他家搜查时,家里也就几千两的银子,连办案的差役都嫌弃,说是一趟下来,根本没什么油水。” 虞先生摇了摇手,说道:“林家马上就要彻底倒了,没必要关注太多。现在倒是要多从骆休那里花费些精力,骆休这次倒的这么快,卫王那边可也出了不少力,得尽快满足王爷的要求。” 吕大人却是突然生出了一副暧昧的表情,说道:“人就在那里,这几日让刑部的兄弟们加把力,多吓一吓那几个丫头。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肯定是经不住威逼利诱的。等陛下醒来时,生米早做成了熟饭,自然也是无话可说。哈哈,卫王要的是美人儿,咱们要的是那个位子,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正在被一群人惦记的林家,仿佛是经历了天塌地陷。 林家的大小姐自进宫之后,除了派了一名宫女报平安之后,从此就杳无音讯。 而一向谨小慎微的林远志,在短短的几日里,彻底体会到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意思。 因林远志和骆休往来甚密,林远志也被当成了骆休彭当中的一员。 林家先是经历了刑部的搜查,这会儿东厂的人又上门,说是林家的案子惊动了司礼监的曹公公,东厂要进行抄家。 一群凶神恶煞的东厂番子将林府团团围住,将林府上下翻了 个底朝天。 林家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刑部前两日的搜查已经让他们心有余悸,没想到和东厂比起来,刑部的人简直可以用和善来形容了。 刑部的李侍郎负责的就是在林家找线索,自他接了这个案子之后,就一直守在林家。 当听说东厂来接替刑部办案时,李侍郎满满的不甘心,脑门热血上冲,当即就去找了东厂的人理论。 “骆休朋党一案,可是二皇子殿下交办给刑部的,你们东厂的人来凑什么热闹?” 东厂领头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公,听了李侍郎的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身边一个千户打扮的中年人指着李侍郎说道:“那自然是你们刑部不中用,这才由我们那东厂出面。要不然,你以为就这等小案子,需要劳烦我们小曹公公出手吗?” 李侍郎听说了“小曹公公”这四个字,当即一脸的不可置信,问道:“这位公公,难道就是曹琅曹公公?” 那个千户“嘿嘿”一笑,说道:“我们小曹公公一向低调,这位大人,算你今日有福分,能亲眼见一下我们小曹公公的尊容。” 李侍郎早就听过这位“小曹公公”的丰功伟绩,但自己可是在自己堂官那里立过军令状的,当即苦着脸对着曹琅的背影说道:“小曹公公,这案子刑部接手多日,已经有了些眉目,小曹公公日理万机,就不劳您出手了。” 一百四十 罪证 曹琅立时停住了脚步,回头朝李侍郎说道:“有什么眉目了?你且与咱家说说,要是真有什么线索,咱家也不好抢你的功劳。” “林远志收受巨额贿赂,已然证据确凿。” “证据确凿?” 曹琅脸上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指着身旁红漆皲裂的柱子问道:“林远志区区一个五品官,这个林府又如此寒酸,咱家倒是好奇了,他家能收到什么巨额贿赂,又会有什么证据?” 李侍郎心头突突直跳,与曹琅说起了东珠的来历。 林远志的侄子林防风在街头斗蛐蛐时,遇到了一伙儿京中的少年举办了斗蛐蛐大赛,彩头是两颗指头肚大小的珠子。 樗城县人烟稀少,整个县城也没什么热闹可看。 林防风到了京里,最爱的就是热闹,听说了这个比赛,直接就参与了进去。 没想到他的大将军所向无敌,所有人的蛐蛐都败下了阵,林远志轻而易举的就拿下了当日的彩头。 林远志只顾着炫耀他的大将军,对那彩头毫不在意,一回家顺手将两颗珠子交给了自己的母亲。 黄氏丝毫不知自己的大哥和丈夫已经拒了卫王府的婚事,还在张罗着女儿的嫁妆。 她对儿子的这两颗珠子可没多大的兴趣,不过看着光泽似乎还可以,想着女儿出嫁的绣鞋上还少了两粒点缀,将这珠子缀在了女儿的新鞋子上。 黄氏没想到,这两颗珠子可是东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 刑部的差役从华光院里搜出这两颗珠子时,黄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是满脸惊恐的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差役,将女儿的嫁妆翻的天翻地覆。 李侍郎引着曹琅去了林府的正厅,边走边说道:“林远志其罪有二,纵容子侄收受巨额贿赂,此其罪一也,逾制使用东珠,此其罪二也。证据就在前面,下官带公公前去验看。” 东珠和南珠采集不易,是以上好的珠子一经现世,弥足珍贵,为了保证皇家的用度,就立了法令,只有一定身份的人才有资格佩戴东珠和南珠。 大衍会典有令,东珠和南珠乃国之珍宝,凡官绅民等,不得私自使用。 康宁伯府还够不上使用东珠的资格,更不用说供自家的女儿作嫁妆之用。 大衍会典明文,膺用违禁皆重罚,有官者,杖一百,罢职不叙。无官者,挞五十,罪坐家长。 林家的所有男丁,都被拘在了前院里,那两颗东珠,被当做是罪证摆在林府的正厅当中。 刑部的差役们还在不断的将“可疑物品”抬到了正厅里,有两个书吏在一旁登记造册。 林家的两位老爷和三位少爷都在偏厅里坐着。这场祸事来的突然,林问荆不知眼前府里的动乱是因何而起,有些摸不着头脑,林防风和林半夏则是满脸惊恐,不住地站在门口朝院子里探头探脑。 林远志和林无患正襟危坐,仿佛对正厅里的纷乱视若不见。 直到曹琅和李侍郎走了进来,兄弟两人才一齐站起了身。林远志朝曹琅拱了拱手,说道:“小曹公公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我府上还有些事,招待不周,请公公恕罪。” 曹琅没有理会林远志,负着手走了几个来回,问道:“李侍郎,咱家对你说的罪证倒是越来越好奇了。” 李侍郎脸上陪着笑,带着曹琅去了正厅。 一个书吏甚是有眼色,见李侍郎几乎是弓着腰陪着曹琅进门,忙招呼着人给曹琅腾出了主位。 李侍郎当下就命人将案卷和证物送到了曹琅面前,曹琅随意翻看了两页卷宗,又将目光放向了桌子上所谓的“罪证”。 那是一双巴掌大小的绣花鞋,鞋面用的也是寻常的红色锦缎,即使有两颗东珠点缀其上,也显不出这双鞋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曹琅将绣花鞋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皱眉问道:“就是这两颗珠子?” “不错,下官听说之后,专门找人验看了一番,确定是东珠无疑,市面上估价八千两。那群人故意输给林府这么大的彩头,林家又照单全收拿来自用,因此下官才敢断定,此事行贿受贿,确定无疑。” “确定无疑?” 李侍郎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 曹琅又问道:“那你与本座说说,行贿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林远志行贿?” “那一伙人是京中有名的掮客,本来是想借着林家的关系,搭上骆休骆尚书。听说林家犯了事,四散奔逃,如今尚无人归案。澹台大人已发下了海捕文书,限期捉拿。” 曹琅的声音转冷,问道:“尚无人归案 ,那为何就敢说确定无疑?” 李侍郎当即无言以对,连连朝两个书吏使眼色,指望着书吏能帮他解释一二。然而那两个书吏皆是低着头,根本没有看到李侍郎的眼神。 “对了,当时搜府的又是那几个人,咱家倒是想见上一见。” 曹琅将那双绣花鞋扔在了桌子上,用极其阴冷的声音说道:“东珠这东西,寻常人可是见不到的,就是宫里御用监的那些公公,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东珠和南珠的区别。咱家就好奇了,为何刑部的人一眼就能认出东珠?还跑到了姑娘的闺房里翻人家的嫁妆?难不成,刑部里有高人不成?” 李侍郎心下暗暗叫苦,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上面紧急交办的,办案时只顾着往林远志头上安罪名,从没想过什么漏洞,更没想过东厂也会来横插一杠子。 李侍郎说着,朝曹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谄笑道:“小曹公公,下官有下情回禀。” 曹琅斜睨了他一眼,似是已将他的心思看的通透,冷冷说道:“咱家瞧着就不必了,刑部办案如此糊涂,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定案。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有损皇上的仁善之名?” 李侍郎还要再分辨,就听曹琅一声令下,接着就有一队锦衣卫从外面涌进了前院。 为首的一名千户高声叫道:“东厂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一百四十一 境遇 李侍郎没想到曹琅会突然翻脸,虽知东厂向来不讲什么道理,不过还是存了些侥幸,笑着说道:“小曹公公,咱们有话好说” 曹琅扬了扬手,接着就有一个千户将李侍郎隔在了原地,皮笑肉不笑说道:“李侍郎,小曹公公可是发了话,你就莫让小的们难做了。” 紧接着就是东厂的人纷纷涌了进来,刑部的几十个人顿时就变得多余了起来。 李侍郎被那个千户半推半送的推出了林府,紧接着就是刑部的人在东厂的淫威之下,灰溜溜地从林府退了出来。 那个千户还不顾李侍郎脸上的怒色,哈哈笑道:“回去和你们澹台大人说,跟我们东厂比起来,你们刑部着实是不值一提,以后给我们东厂打下手就是,这种案子,还是交给东厂吧。” 李侍郎没想到,自己堂堂的刑部左侍郎,竟会遭到如此的奚落。 上峰交代的任务没完成,李侍郎自然是心有不甘。 但他心下里也知道,有东厂那帮凶神恶煞的人插手,就算上去理论,那也是徒劳。 刑部的人骂骂咧咧从林府离去,东厂派了锦衣卫将林府团团围住,看起来,林府的遭遇似乎更加糟糕。 但林府里的人却知道,自从东厂接手之后,说是抄家,却是得了自由,除了不能外出之外,其他的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明显是东厂借着抄家的名义在维护自家的安稳,林远志寻了个机会,偷偷向曹琅套近乎,得到的回话却是极其一本正经。 “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岂能放任这等屈打成招之事?咱家到你这里来,若你是被冤枉的,过几日自会还你清白。” 林远志见从曹琅这里套不出什么话,也就不再多问。自己和司礼监曹守礼曹公公素昧平生,能让司礼监过来保护自己家,只能是得了皇帝的旨意。 而皇帝愿意庇护自己家,那肯定是女儿那边的功劳。 女儿许久都没往家里送过信了,林远志和毕氏皆是忧然,不知道林紫苏在宫里的情况如何。 林家能得皇帝如此看重,想来林紫苏的境遇也不会太差。 夫妻二人挂念着宫里的林紫苏,林紫苏也一直担心着京城里的父母。 这日替皇帝诊完脉,林紫苏问道:“陛下,京城里情况是怎么样?” 皇帝听出了林紫苏的弦外之音,笑道:“苏丫头,小四儿早想到了,他可是跟守礼打过招呼。守礼已然派了东厂的人去护卫你们家,不会出什么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林紫苏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这事儿怕也就谢晞这个人能做得出来。让东厂的人去自己家当护卫?那还不把父母吓坏了? 听皇帝提起了谢晞,林紫苏这才想到,这几日似乎都没有见到过谢晞。 对于这个荒唐的四皇子,她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态度,随口问道:“敦王殿下这几日很忙么?似乎没有见过他来乾清宫里请安了。” “他有要事去做,怕是难以抽开身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过几日他自会回来。” 皇帝说的轻松,林紫苏顿时也放下心来,说道:“陛下运筹帷幄,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差池。” 谢晞到乾清宫请安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曹守礼正在向皇帝禀报着朝臣的动向,连同着立储一事,也一并说与了皇帝听。 “自皇后娘娘提出立储一事,内阁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如今刘庆元停职待参,章若谷也遭了御史参奏,奴婢担心,陛下再不出面,朝事就要乱套了。” “再让这帮人闹上几天,也好让二皇子好好看清楚这帮人的嘴脸。” 皇帝对曹守礼的线索丝毫不担心,听说谢晞在乾清宫外候着,忙让人宣了进来。 趁着这个功夫,皇帝又笑着说道:“朕‘昏迷’了这几天,也该醒了才对,要不然,林小神医就不能安心给朕医病了。” 林紫苏此时正在一旁研磨着药粉,听皇帝又提起了自己,心中感慨万千。 这几日皇帝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晚辈,甚至比普通的晚辈还要放心。 东厂汇报时,连皇后还要时时刻刻的避讳,而皇帝不仅让自己听了曹守礼的禀报,连带着一些重要的决定,也都当着林紫苏的面传达下去。 林紫苏想起前世,虽是皇帝名义上的儿媳,和皇帝却没什么交流。 这一世地位身份都不可与上一世同日而语,反倒是凭着医术,得了皇帝的信任。 命运之奇,不外如是。 林紫苏这样想着,谢晞一脸神 气地进了乾清宫。 他朝皇帝草草施了一礼,接着笑着同曹守礼说道:“曹公公,今日腾骧左卫与东厂又起了冲突,我骂了你几句,你若是听到了下面人的话,可莫要生气。” 谢晞在皇帝面前说了这话,打的就是曹守礼不敢生气的主意。果然曹守礼笑呵呵说道:“敦王不用客气,奴婢这些年被骂习惯了,也不差您这几句。” “曹公公不生气就好。” 谢晞收起了脸上的笑,说道:“父皇,儿臣本来也不想打搅你的清净,不过收到了一封北境的信,那边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皇帝听出了谢晞话里的不寻常,皱眉问道:“北境的军报不是发往兵部吗?怎么到了你这里?” 谢晞说的信并不是军报,而是徐文韬的信。 这封信和徐文韬的家书一起送到了京城,又被永安长公主托人送到了谢晞的手中。 北境的军需已经断了半个多月,自朝廷收到北狄退兵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北境运送过军需。 在内阁看来,北境那边战事已平,没有必要再向边境运送物资,仅需当地就可凑够大军用的粮草。 况且国库现在也是空空如也,也就没有购置军需的银子。 然而潞原的局势本来就动荡,加上这一场战乱,潞原当地的粮食本来就紧张,地方官员皆是不愿意为大军提供粮草。 长安侯一连几封的求救军报皆如泥牛入海,徐文韬只得把希望放在了母亲永安长公主身上。 在刘庆元被弹劾之后,内阁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北境的求救。 一百四十二 重任 永安长公主和其他的宗室不同,虽是整日里养尊处优,但也是时刻关注着朝局。 收到徐文韬的信之后,她就心急火燎的找到了谢晞。 谢晞手握禁军之事让不少人大跌眼镜,就连包括永安长公主在内的宗室也是不敢相信,往日里年节,提起这个四儿子,皇帝总是一脸嫌弃。 没想到,竟然给了他如此重任。 永安长公主以往从没有给过谢晞什么好脸色,兼着谢晞今年将她的上巳宴搅的一塌糊涂,她在皇帝面前可没少说谢晞的坏话。 但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儿子的生死,永安长公主也只得拉下脸去求自己的侄儿。 出乎永安长公主的意料,谢晞在看到那封信的内容之后,当即就进了宫求见皇帝。 “韬表弟在信中所述,潞原的大军军需不继,如今已在苦苦挣扎。自北狄退兵之后,北境军就再没收到京中的支援了。” 谢晞忧心忡忡地说道:“大军长居在外,久必生变,父皇宜早做决定。” 皇帝沉默了半晌,朝曹守礼说道:“朕悔不该没有听从守礼的建议,若是派曹琅监军,何至于到了如今这样子。” 曹守礼低下了头,掩盖了嘴角的得意之色,接着抬起头说道:“陛下,奴婢这就催促内阁一声,让他们尽快筹办北境军需。” “不忙,刘庆元现在不在内阁,就算你去催,他们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皇帝接着说道:“苏丫头前两天说朕的衣服熏香有问题,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曹守礼说道:“奴婢已然查了尚衣监和针工局,查出有问题人员十七人。根据林姑娘提供的线索,与陛下中毒相关的有两人,据他们招认,他们从外面带回来一种香料,每次为陛下熏衣时使用,已用了六年之久。” 听说皇帝已经被盯上了六年之久,乾清宫内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晞问道:“曹公公,那他们有没有说是从哪里得到的香料?“ ”这个奴婢还在查,据他们说,他们用的这个香料是没有毒的,连他们自己也经常在用,奴婢也让人试验了,那香料确是没有毒。” 曹守礼说着,不由看向了在大殿的角落里为皇帝熬着药的林紫苏,皇帝和谢晞也是将目光放在了林紫苏身上。 林紫苏一直在大殿的角落里为皇帝熬着药,不过也在关注着几个人的对话。 她忽然觉得几人的对话停了下来,回过头见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不慌不忙用手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这才上前答道:“下毒的人心机甚深,配制的毒药里,几味药单独拿出来皆是无毒,但一经混合,就成了极其厉害慢性毒药。” “陛下衣服上的香料名唤清心草,是这毒药中的一味主药,下毒的方法如此诡秘,另外的几味药,想来也是用的极是隐秘,好在如今有了线索,顺藤摸瓜总能找出幕后主使。” 到了此时,皇帝才知道自己一直用的香料名字,他初闻这香料时觉得清新,从此就一直在用。没想到,竟然成了别人算计自己的毒药。 林紫苏又和曹守礼说了一些清心草的特征,还特意将夜雨清风里另外的几位药也制出了一些交给了曹守礼。 待林紫苏忙完,谢晞涎着脸朝皇帝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些话,像单独和林大姑娘说,不知道您可否给儿臣行个方便?” 皇帝当即会心一笑,挥了挥手,却没有说什么。 谢晞立时千恩万谢,指着偏殿说道:“苏苏,咱们去那边说几句话。” 林紫苏不知道谢晞和自己有什么话要说,对皇帝的表情有些疑惑,谢晞催促道:“咱两个都这么熟了,你还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两人刚进偏殿,谢晞就笑着说道:“苏苏,这次可真是多谢你了,若是没有你救回父皇,我可就成了刀俎鱼肉了。” 林紫苏可不会同他客气,笑问道:“殿下,看来往日你和我道谢都是在敷衍了?” 谢晞干笑了一声,说道:“你既做如此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谢晞这才说起了正事:“你家被牵连进骆家的结党案,你知道的有多少?” 林紫苏愣了一下,皇帝一直在关注骆家结党案,这两日曹守礼也都有回复。 骆休被参不但涉及到了朝堂权力分配,更牵扯出八年以来的官场恩怨。 其时自己的目前还在外任,自己家被牵连进去,可说是无妄之灾。 林紫苏和谢晞简单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谢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你那个表姐秦雅君还记得吗?” 谢晞突然提 起了秦雅君,林紫苏不知道谢晞到底要说什么,一双美目疑惑地看向了谢晞,只听谢晞接着说道:“她倒是机灵,在你们家出事之前搬了出去。” 林紫苏顿时就察觉出这里面的不寻常,问道:“殿下的意思是,她和我们家被参有关?” “往日我在酒楼里见过她几次,也没当回事。后来知道了她还是山南秦家的七小姐,没想到这一查,可查出不少东西来。” 谢晞说起了秦雅君,口中啧啧称奇,接着说道:“区区一个商家之女,竟然能傍上我三哥,我可是佩服的紧。” 两人在偏殿说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皇帝派人来催谢晞,这才停了下来。 林紫苏随着谢晞一起到了皇帝的寝宫,发觉皇帝一直在看着自己笑。 这个笑最近常在皇帝的脸上看到,林紫苏心中甚是诧异,打定主意找个机会要问问谢晞才行。 皇帝敛住了笑,同谢晞正色说道:“小四儿,朕让曹守礼宣了内阁过来,你先给徐文韬回一封信,让长安侯但放宽心,朕决不会置北境大军不顾。” 谢晞领命而去,林紫苏听说内阁要过来,也想着回避,哪知皇帝却叫住了她,说道:“苏丫头,你不用回避,朕要这帮老狐狸看一下你们林家在朕心中的地位,让他们亲口还你们林家一个清白。” 一百四十三 拨乱 刘庆元还在家停职待参,六人内阁暂时成了五人。 五人进了乾清宫向皇帝问过了安,皆是惊奇的发现,站在皇帝身边服侍的,不是往日里乾清宫里的大太监张固,而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 这少女杏眼柳眉,清秀可人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英气,正是这几日一直为皇帝医病的林紫苏。 林紫苏今日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显出了与众不同的身份。内阁五人前两日也曾见过林紫苏,但当日林紫苏只顾着忙前忙后,与眼下的气质简直是判若两人。 君前奏对,一向是没有外人在场,内阁五人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皆是用疑问的眼神看向皇帝,皇帝指着林紫苏笑道:“朕病了这几日,全靠着林姑娘医治,这才能再见到诸位爱卿。” 皇帝的这番话说的相当明了,章若谷当下就笑道:“臣早就听说林姑娘的才名,没想到林姑娘家门传承,竟然也是医术超群,臣以年岁观人,实在是眼拙。” 皇帝朝林紫苏问道:“苏丫头,你救了朕一命,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绝对不会亏待于你。” 林紫苏朝皇帝深深施了一礼,说道:“臣女学医之人,医治病人本就是臣女的职责。为陛下医病,是臣女的荣幸。况且陛下身系我大衍安危,陛下龙体康健,实乃天下之福。” 章若谷接着就道:“恭祝我皇龙体安康!有林姑娘在陛下身边,实在是邀天之幸!” 另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出言祷祝。 刑部尚书澹台松见林紫苏得了恩遇,心中更是忐忑,几人祷祝声声,数他的声音最大。 皇帝等几人说完,假装不经意道:“朕这几日一直在病中,怎地刘庆元今日没过来?还在文华殿和二皇子议事吗?” 户部尚书陆致远和礼部尚书钱敏中互相对望了一眼,陆致远说道:“刘阁老遭御史参奏,这两日正在家中歇息。” 皇帝“哦”了一声,淡淡说道:“这倒奇了,刘庆元这个人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好人,谁会跟他过不去?” 陆致远不再答话。吏部尚书叶铨涨红了脸,说道:“老臣以为,太祖虽有遗制,御史可风闻奏事,但如今御史们动辄参奏,皆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陶然放任纵容,以致于百官踟蹰不敢行,长此以往,怕是难行功令。” 皇帝似是若有所思,问道“那也就是说,太傅以为,此次参奏刘阁老的奏章是无中生有了?” “臣与刘阁老相交甚浅,不敢保证他做的事事圆满。但水至清则无鱼,若似都察院如此参奏,文武百官里,又有几个人能符合他们的要求?” 皇帝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太傅说的是啊,朕还听说,连骆休都被参奏贪污受贿了?朕可着实没想到,朕刚刚把他提到工部尚书的位置,他就犯此大错。澹台尚书,你们刑部和都察院查到什么确切的证据了吗?” 澹台松本还想趁着皇帝卧病,扩大牵连范围,再使些手段,将此案办成铁案。 眼下抓捕的人之中,已有人耐不住用刑招供,三木之下,其他人招供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没想到皇帝会苏醒如此之快,听皇帝问起,心下惶然。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案子既然到了这地步,就断无回头的余地。 “回陛下,官吏考察举劾属都察院职责,刑部只是从旁协助,臣惭愧之至,所知并不多。待回去之后,臣定然问清楚之后向陛下回复。” “朕听守礼说,你们刑部围了康宁伯府?” 澹台松心下暗叫不妙,皇帝在病前,就一直看重林家,听说还亲自过问林远志的升迁。如今林紫苏救治了皇帝,怕是林家更会一日千里。 不过林家的案子他是交办了出去,论起来最多也就是失察之过。他强自镇定说道:“李侍郎回报,已从康宁伯府里搜出了赃物,康宁伯收受巨额行贿,确定无疑。” 皇帝本来还打算着让澹台松主动松口,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识相,语气转冷说道:“哦?朕可是听守礼回报说,你们的人办事粗疏,疑点甚多,实在是不堪大用,如今东厂已经接手此案,今日就会给朕一个明白回话。” 见皇帝一反往日的宽和,澹台松不敢再接话。 皇帝更是生气,接着说道:“没有朕的旨意,你们就敢擅自关押朝廷大员,澹台松,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澹台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臣臣皆是奉了二皇子殿下之命,从没有擅自妄为。” 皇帝由着澹台松跪着,不再理会他,转而问道:“北境的战事如何了?” 正是兵部之责,兵部尚书沈常德 斟酌着答道:“前几日长安侯来报说,北狄已退回北境草原,大军凯旋归来,指日可待。” 皇帝掀了眼皮看了沈常德一眼,看的沈常德心中打鼓,皇帝漫不经心说道:“朕病倒这几日,京中发生了哪些事,想来你们都是了如指掌。朕还要将养几日,你们帮着二皇子将这些事给料理好。” 这话连敲打带警告,内阁几人都是吓的不轻。皇帝说是休养,然而就在当日,皇帝接连召见了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威远侯方栾,还命锦衣卫直接围了刑部尚书澹台松和左都御史陶然的府邸。 前几日京中波诡云谲的局势,随着皇帝的苏醒,似乎已经非常明朗。 尤其是当澹台松和陶然被关进了镇抚司诏狱,涉及到骆休的人家被一一放还,颇有拨乱反正的意味。 谢曜如今名义上还是监国的身份,地位与往日比起来,已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奏章批红都还在他这里,但内阁议事都是直接去了乾清宫,文华殿里经常是只有他一人。 空荡荡的文华殿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站在谢曜身前,倾听着谢曜的牢骚。 “章侍郎,你说父皇是什么意思?” “殿下,请恕臣直言,林家的事,殿下所托非人,澹台松也算是国之重臣了,还想着靠栽赃陷害这种把戏,办的太草率了。林家如今不同以往,殿下还是去和陛下认个错,陛下一向宽厚,想来不会苛责殿下。” 两日前还在意气风发,没想到不过一夜的功夫,竟到了如今的田地,谢曜心中暗恨,问道:“章侍郎,除了认错之外,本宫还要做些什么?”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还有一个机会,殿下务必要抓住。” 一百四十四 冒失 谢曜想了片刻,问道:“章侍郎说的,是要继续与北狄征战吗?” 章若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战,而是议和。” “议和?” 谢曜忙摇了摇手,说道:“父皇没昏迷前,听到议和的声音就不高兴,如今龙体恢复,就更不可能议和了。” “殿下,前些日陛下不同意议和,那是担心即使我们提出议和,北狄也不肯退兵。如今北狄已然退兵,国库又不足以支持大军消耗,正是议和的好时机。” 章若谷分析了一番局势,说的是合情合理,谢曜不由得动心。 章若谷唯恐没打动谢曜,又道:“殿下此番有两失,一是不该擅自对骆休动手,骆休能在朝堂几十年,自有其原因,就算想谋取他的位子,也是要徐徐图之方可;二是不该去为难林家,如今朝臣皆是碌碌,陛下急于树立标杆,看样子是要提拔那林远志了。” 谢曜重重地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了不甘之色。 章若谷却是会错了意,笑道:“拿下骆休自然是好,可如今这状况,怕是不能再动了。骆休根底最浅,身上又有污点,殿下若是有什么想法,咱们从长计议就是。” 谢晞只得点头应道:“章侍郎所言不错,以往是本宫太过冒失了。” “今日听陛下说,北境大军的军需已然断了,大军在外,迟则生变,议和一事刻不容缓。如今朝野上下皆是疲于战事,只消殿下提出议和之策,必然是一呼百应,届时得了圣心,又得了人心,可谓是一举两得。” 两人在文华殿里说着,忽然得了通报,说是皇帝传谢曜去乾清宫。 皇帝自醒转之后,除了晨昏定省之外,这还是第一次传召谢曜。 听说父亲让自己尽快去乾清宫一趟,谢曜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章若谷忙叫住了他,低声道:“殿下,陛下大病初愈,心绪还未平复,慎重为宜啊。” “多谢章侍郎提点。” 谢曜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理了下衣衫,这才离了文华殿而去。 在他的身后,章若谷直起了身,一脸莫测的笑。 谢曜急急地到了乾清宫时,乾清宫的门口正守着一人,却是乾清宫的大太监张固。 张固见了他,脸上忙带着笑行礼,接着说道:“二皇子殿下,敦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可都到了一会儿了,陛下就等着你啦!” 谢曜听说谢晞和谢晖都已经到了,心下暗暗盘算到底出了什么事,随口问道:“张公公,你可知父皇找我们兄弟几个过来,到底有什么要事?” “哎呦,殿下您可是问着奴婢了,奴婢就是一个打杂的,可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左右殿下已然来了,您进去不就知道了嘛。” 谢曜见问不出什么,硬着头皮随着张固进了乾清宫。 皇帝正在罗汉床上坐着,见了谢曜,忙招手笑道:“曜儿,你来的正好,我和你母后正说你呢。” “是啊,曜儿,就等着你来起个头。” 皇后也是笑道:“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是不来,他们两个都不愿说话。” 谢曜见帝后的神色都不错,料想不会是什么坏事,心底松了口气。 自皇帝将朝政交给他之后,他自认平日里处理朝事严谨,就算没有父皇那么游刃有余,起码也是无功无过。 哪知道自从皇帝病重之后,谢曜却连连栽了两个大跟斗。 关于刘庆元被弹劾一事,谢曜回头细想,就不难发觉,那封参奏选的时机甚好,正是算准了皇帝重病,自己心内膨胀,给自己一个大权在握的假象,其实正是故意引诱自己犯错。 谢曜心内也是庆幸,好在只是让刘庆元停职待参,并没有后续的处理。 若是当时贸然换了首辅,那父皇必然不会善了。 但在骆休的处理上,那就着实难以挽回了。骆休被关进诏狱,骆府被抄了不说,连带着骆休的几个门生也跟着遭了罪。 骆休毕竟还是当过尚书的人,有这样一个身份,诏狱里没人敢为难于他。 骆休那几个“同党”,却被澹台松折磨的甚惨,不但被上了刑具,还被衙役们不同程度的“照顾”。 听说其中一个忍受不住折磨,在刑部大牢里悬梁自尽。 若是没有人翻案,死个把人,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 但有的人没死,这就是大问题了。 世上没什么索魂的鬼,却有许多执着于复仇的人。 目前的风向是,皇帝有意安抚骆家,骆休官复原职不说,那几个被关 进刑部大牢的,也会不同程度的升迁。 这些人一旦在朝中站稳了地位,必然会成为自己登基的阻力。 自己日后如实继承大统,一切都还好说,但要是没继承大统,那后果就不难想象。 偏偏自己又把那个坚定支持八皇弟的内阁首辅给得罪了。 这几日他满心的忐忑,唯恐传出来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他一直都想主动去找皇帝认个错,但皇帝却没有和他聊天的心思。 连着两日的晨昏定省,皇帝没说几句话,就以精力不济为由,让他们兄弟几个退下。 难得皇帝今日主动把自己召了过来,那待会儿可要抓住机会辩白一番才行。 谢曜这样想着,朝皇帝看去,正与皇帝的目光交汇。 皇帝朝他一笑,朗声说道:“今日让你们过来,是为了给你们选妃的事。按咱们祖宗的规制,你们三个可都到了选妃的年纪。本来是要在万寿节后由礼部主持选妃事宜,没想到我一连病了这么多日,把你们的好事都给耽搁了。” 一百四十五 动心 听父皇说起选妃,谢曜朝自己的两个弟弟各看了一眼,谢晖一直低着头,神色恭顺,谢晞昂着头,满脸的笑容。 “幸亏昨日威远侯提了出来,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虽说祖宗那边有规制,不过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是盼着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礼部那边就是走个过场,你们若是有心仪之人,不妨和皇后说说,能成全的我们尽量成全。” 皇帝为表亲近,特意用了“我”字,意示说的是家事,和国事毫无关联。 见几个儿子都没应声,皇帝笑着同皇后说道:“我就说,儿女们的事,我这个父亲出面不太合适,一说话就吓住了他们。还是得由你这个母亲出面,他们才敢说话。” “这种事,既然他们不好意思开口,不如由咱们做长辈的先开口便是。” 皇后笑着问道:“曜儿,威远侯昨天还说起你的婚事,你看方二小姐如何?” 谢曜愣了一下,随即就想到,自己和方清歌的婚事可是提了不短的时日,迟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威远侯是有些着急了。 前两日,威远侯还拿着十五位都司指挥使的联名奏章找了皇后,请求立自己为储君。 这份支持,比任何表面上的话都有说服力。 虽然方清歌有些不知所谓,但目前来看,她给自己带来的助力可是非比寻常。 想到母妃对自己的耳提面命,又想到自己如今还要度过的难关,谢曜躬身说道:“但凭父皇和母后做主。” 谢曜这句话说出口,那自然就是应允了。 皇帝笑眯眯说道:“好,那就定下了方二姑娘。改日让你母后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没问题,就先给你们颁个赐婚的旨意,早日把名分定了。” 谢晖笑道:“儿臣可没二哥这般好命,有个方二姑娘死心塌地,儿臣啊,就等着礼部的钱大人给儿臣当一回月老,安心的等着迎娶就是。” “你这个孩子,自小就腼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和我说实话吗?” 皇帝笑着问道:“晖儿,那位秦姑娘是什么人?” 谢晖大惊失色,自己和秦雅君的来往甚是隐秘,皇帝是从哪里听到的? 他随即就想到,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探遍布天下,这消息,定然是曹守礼那个阉人为得父皇的欢心,才故意说给父皇听。 然而这一次,谢晖却是猜错了。 曹守礼这几日正忙着骆休的事情,根本无暇顾及这等风花雪月的小事。 皇帝笑吟吟地同谢晖说道:“朕可是听说,你与那位姓秦的姑娘走的甚近,还不止一次私会,怎么?嫌弃这姑娘出身?不愿意给人家一个名分?” 皇后不知道这个秦姑娘是什么人,接着皇帝的话苦口婆心说道:“晖儿,咱们大衍选妃,向来不用注重出身。太祖时的莫皇后可是小户人家出身,辅佐着太祖得了天下;睿宗时的谭皇后,也不过是织户之女,终成一代贤后。要我说啊,这出身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德才兼备,又合了你的眼缘,那就是极好的。” 皇帝和皇后这一番说辞,谢晖听的直皱眉头,那秦雅君本来是为谢曜准备的,是想让她和谢曜搭上关系。 皇帝这一病数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让谢曜看到秦雅君的文采。 这些天,谢晖和秦雅君仅有的两次见面,就是想着该如何去发挥秦雅君这枚棋子的功用。 只要能让谢曜和方清歌离心,威远侯就会心有嫌隙,那就等于是断了谢曜的左臂右膀。 这等重要的事,谢晖向来是亲力亲为,从不敢假手他人。 他不相信任何人能比自己办的更好。 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秦雅君还没搭上谢曜,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谢晖连忙说道:“父皇和母后误会儿臣了,儿臣只是见那秦姑娘颇有文采,心生亲近之意,这才约了她谈诗论画,别无他意。” 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为了谈诗论画? 这话说出来连谢晖自己都不信,皇帝和皇后自然也是不信。 皇帝心中有数,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晖说道:“既是懂诗文,那可再好不过了,你找个时间,把这个秦姑娘领到宫里来,我要和你的母后好好看看,若是真的才华横溢,那也不能埋没她。” 谢晖不愿再横生枝节,连连允了皇帝的要求。 他偷偷看了一下谢曜,发现自己的二哥有些魂不守舍,显然是对自己的事并没有太过上心,当即松了口气。 “小四儿,你二哥和三哥可都有着落了,你已经封王开府了,你的王妃 人选怎么说?” 谢晞涎着脸笑道:“父皇,儿臣的心意,你和母后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儿臣动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求父皇开恩,就成全了儿臣吧!” 皇帝板着脸说道:“你二哥和三哥我都不担心,唯独放心不下你,担心你对不住人家姑娘。你可是名声在外了,你说你,这还没成婚呢,宅子里就养了那么多的花花草草。若是答应了你,那姑娘不愿意怎么办?” 谢晞依然是一脸贼兮兮的笑,皇帝暗感头痛,没好气说道:“你若是想让我成全,那得让那姑娘先松口才行,要不然啊,你还是等着钱敏中的红线罢!” 谢晞忙跪下磕头谢恩,皇帝哂道:“你终于舍得给我行礼了,你这大礼,我可当不起。” 皇帝与几个儿子调笑了几句,不再吩咐其他的事。 谢曜知道不能再等,趁着皇帝高兴的功夫,找了个机会躬身说道:“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 谢曜这般说,是要说正事的语气。皇帝有些意外地看向了谢曜,问道:“曜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谢曜还没有回答,谢晞却抢着说道:“父皇,母后,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退,就不打扰二哥的正事了,那姑娘还等着儿臣去问呢。” 谢晖也是反应了过来,说道:“儿臣告退。” 皇帝朝谢晞笑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我可有言在先。你若是得罪了那姑娘,朕可饶不了你!” 一百四十六 关照 皇帝见两个儿子如此识眼色,甚是满意,不过对谢晞找的理由却是有些意见,当下朝谢晞笑骂道:“你这个混小子,我可有言在先。你若是得罪了那姑娘,我可饶不了你!” 谢晞这次还真没说谎,他从乾清宫里出来,就去了长平宫去找林紫苏。 林紫苏刚刚从乾清宫搬了过来,并没有再住到皇后的坤宁宫里,而是坚持着又住回到了长平宫。 如今皇帝已然无甚大碍,关于刺客和下毒人的身份,曹守礼也清查的差不多,据说是连嫌疑人都锁定好了,只等着时机成熟,就来个一网打尽。 这几日在乾清宫里,每每内阁议事时,皇帝总会把林紫苏叫到一旁听着,美其名曰以防万一。 在议事之后,皇帝还会与林紫苏闲聊起朝事,仿佛是拉家常一般。 内阁议事本来是在集议殿内,为了确保政令不被泄露,议事时很少有宫女太监在一旁伺候。 现在临时挪到了乾清宫,自然还是老规矩,可多了林紫苏这么个外人,内阁们都犯起了嘀咕,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几日下来,林紫苏在乾清宫听到了不少朝事,连带着内阁那几位朝臣看她的眼神都不太一样。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自己还没出宫,父亲就要被御史们给弹劾了,教女无方这个理由简直已经摆在明面上。 她提出住回长平宫,皇帝立时就同意,不但按着公主的份额新添了四位宫女,又命谢晞将西三所的一队禁军拨到了长平宫外。 总之,林紫苏觉得皇帝对自己莫名地照顾,就连对宫里的那些公主也没有如此上心。 一开始林紫苏还以为皇帝惜命,生怕失去了自己这个救命稻草。 但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皇帝比前几日更关照自己。林紫苏思来想去,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个中原因,那就需要自己好好探问才行了。 但在这宫中,着实是不便。尤其是住回了长平宫之后,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大堆人跟着自己。 林紫苏暗感无奈,只得把自己闷在了长平宫里,尽量不出去走动。 好在长平宫也不是普通的宫殿,里面不但有小厨房,还有一个小花园,足够林紫苏转悠。 皇后怕林紫苏无聊,还将南康大公主往日在宫里珍藏的一些话本子,送到了长平宫里,以供林紫苏消遣之用。 看这样子,帝后竟是想自己在这宫里长住下去? 谢晞到了长平宫时,林紫苏正在小厨房里研究着豆沙糯米糍的做法。 自从她在皇后处吃到了这款吃食之后,就一心想要研究做法。 难得今日有了半日的闲工夫,她遣了夕香去御膳房里要了些糯米粉和红豆,自己在厨房里琢磨了起来。 宫里的禁卫都是认识谢晞的,谢晞进入长平宫时,既没人阻拦,也没人通报,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谢晞在长平宫的两处偏殿里转悠了一圈,皆是没有见到林紫苏的身影,正自纳闷,就听紧挨着耳房的小厨房里飘过来一片笑声。 “姑娘,您这小猫刻的可真好,奴婢看着就喜欢。” “这只小兔子也不错,就跟奴婢家乡年画里那只玉兔一般。” “还有,还有,这只小鸡,可真是跟真的一样啊。” 谢晞站在门口听了几句,听的是一头雾水,这里明明是厨房,自己也已经闻到了香味,怎么听到她们说的却是小动物? 谢晞轻咳了一声,接着就迈步进了小厨房, 谢晞进去时,就见林紫苏正弯着腰,一手捏着一个糯米团子,另一只手握着一个小刀,似是在雕刻着什么东西。 夕香和流黄两个丫头站在一旁,手中各捧着一个糯米团子惊叹。 流黄是面朝门站着,最先看到了谢晞,慌忙放下糯米团子,拉着夕香向谢晞行礼。 谢晞径直上前,拿起来一个糯米团子,走到林紫苏的身侧,笑问道:“苏苏,你这是在忙着做什么学问?” 林紫苏早就听出到谢晞的声音,她这会儿手上的事正到了紧要关头,也没有理会谢晞,双手不停的动着。 直到过了一炷香之后,她将手中的糯米团子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说道:“这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 夕香和流黄喜孜孜的围上前去,夕香捧了案上的那个糯米团子,惊叹道:“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连老虎也能雕刻出来!” 谢晞可不管林紫苏做的是什么,他的眼里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女。 就见这少女 眉眼弯弯,目光灵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嘴角还沾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看起来似是凝起来的红豆沙。 谢晞当即伸了手过去,想替林紫苏抹去嘴角的污迹。 林紫苏却是本能地吓了一跳,退后了两步,问道:“殿下?” 夕香和流黄看在眼里,互相望了一眼,当即默默地退了下去。 谢晞的手伸了个空,只得缩回了这支手,将另一支手中的糯米团子放在林紫苏面前摇了摇,笑道:“苏苏,你可真是好兴致,好好的糯米团子,都被你做成了小猫了。” 林紫苏对谢晞的到来毫不吃惊,自从自己搬到长平宫这不到一日的时间,谢晞可是来过好几次了。 外面的禁卫如今都听从他的指挥,左右也拦不住他。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倒不如让他自便就是。 林紫苏故意不去理会谢晞,将案上的几个糯米团子聚拢在一起。只听谢晞又道:“苏苏,你这会儿可曾有空?” 这声音热切中带着些期盼,林紫苏突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晞和自己说话时就没了往日里的那种任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腔调。 自谢晞进了小厨房之后,她就觉得谢晞今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方才的这个声音,更是让她想到了前世里的一些东西。 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内心里的想法,这个谢晞和自己终归不是同路的人,就算如今阴差阳错的站在同一条船上,那也早晚要分道扬镳。 林紫苏问道:“殿下如今可是身膺重任,怎么关心起臣女来了?” 一百四十七 谜团 谢晞笑道:“听说苏苏自到了宫里之后,还没有在皇宫里转过,刚才父皇吩咐了,说是怕你气闷,让我带你四处转转。” 听说是皇帝的吩咐,林紫苏不敢怠慢。想起自己进宫以来,一直围在皇帝身边转悠,也确实没有在皇宫里好好的转过。 皇宫是她的伤心地,又因为身边环绕着一大堆的禁卫,想出去一趟着实是不太方便。 往日她也没兴趣在皇宫里转悠,这才宁可在长宁宫里研究起吃食,也不愿漫步目的的瞎转悠。 不过今日见了谢晞,却是有一件要事与谢晞确认,因此便点头道:“那就有劳殿下了。” 谢晞没想到林紫苏回答的竟如此干脆,顿时喜不自胜。 他知这几日林紫苏身边的禁卫太多,实在是太没必要了,只叫了几个人一路跟随。 一会儿可是要和林紫苏说一些机密之事,被人听去也不是太好。 两人皆是不愿意在宫中遇到旁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道小径。 宫中的戒严还没解除,就连小径上也经常会有巡逻的禁卫出没。这些禁卫见了两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行完礼却都是强忍着笑。 林紫苏惊奇不已,不知宫里又要有什么喜事,竟能让禁卫们都喜上眉梢。 谢晞领着林紫苏边走边说,沿着小径向北穿过一处宫殿,接着又穿过御花园,再一路向南。 这一段路可是不近,此时接近黄昏,一路上有些凉风。 但毕竟是夏日,林紫苏这一世还没走这么远的路途,额头已然见汗。 谢晞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三层阁楼,极是体贴地说道:“苏苏,那上面有个露台,以往我都是在那戏耍,咱们去那里歇上一歇。” 那个三层阁楼建在一处小小的院落之中,这院落甚小,不过就三间主房,一处厢房。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宫里应该没这么小的宫殿,想来一开始是和旁边的宫殿是一体的,后来才给隔了出来,林紫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一个院子?” 谢晞笑道:“此处名叫摘星阁,你又没怎么来过皇宫,不知道这个地方,自然不稀奇。” 前世里林紫苏身为后宫之主,对皇宫的自然毫不陌生,然而摘星阁这个名字的确是第一次听说。她指着紧挨着的宫殿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这里和前面的宫殿应该是一体的呢?” “苏苏好眼力,那里就是长宁宫,这摘星阁,本来就是长宁宫的一部分,我母亲生了我之后,才给隔开了。” 听到了谢晞如此解释,林紫苏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问道:“这里是你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前世里林紫苏就听闻,谢晞的生母李嫔本来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宫女,皇帝认为李嫔趁着自己酒醉爬上了自己的床,对李嫔甚是不喜。 即使在怀了谢晞之后,皇帝迫于太后的压力,给了李嫔一个封号,也一直不肯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居处。 眼看着李嫔的肚子越来越大,和宫女们混在一起实在有失体统,太后召集了后宫的宫妃,问了一大圈子,总算有章贤妃出面,为太后解决了这个事。 当时章贤妃就住在长宁宫里,这些后宫中都有专门的记载。 但关于在这长宁宫里单独划了一个摘星阁的事情,林紫苏却是毫无印象。 不知是因为涉及到皇帝的不光彩,还是避讳什么东西,总之,在上一世的记载当中,这件事可是从无人提起。 谢晞肃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母亲生了我之后,一直住在这里。听父皇说,给她封号的旨意已然拟好了,可惜她命薄,还没来得及受用,就撒手人世了。” 难得见谢晞有正经的时候,林紫苏不愿打断这份美好,安慰他道:“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殿下不必感伤。” 两人一起走进了小院,这院里时常无人居住,按理说应该破败不堪才对。 但见院中花草茂盛,摆设整齐,一切皆是井井有条,林紫苏没什么惊奇,如今谢晞可是掌着禁军的令牌,总会有人故意讨好于他,别的地方不好下手,打扫这个地方,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谢晞指了指阁楼底层的门,说道:“这个地方我可是轻车熟路了,我来带你上去。” 林紫苏随着他进了阁楼,沿着木制楼梯转了几圈,到了阁楼的顶层。 果然如谢晞所说,这阁楼顶层有一个露台,且建的颇有玄机。 站在露台上,可以将下面一大片的风景尽收眼底。外人从下面看来,这顶层就是普普通通的房顶 。 夜风已动,风吹着两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谢晞眯起了眼,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朝林紫苏笑道:“你一路上不是想问我事情吗,这个地方就咱们两个,你可以放心的问了。” “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可是被你带出了宫?”林紫苏幽幽地问道。 “他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来问我?” 林紫苏斜睨了谢晞一眼,说道:“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自那晚孙杜仲遇袭之后,就有无数个谜团困扰着林紫苏,师父的死因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自己亲手探过孙杜仲的鼻息,也摸过他的脉搏,但像师父这样的人,想配出假死药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要没亲眼见着他入土为安或者火化长眠,那这事儿就有疑点。 林紫苏之所以坚持着要住回长平宫,就是想看看师父随身带进宫的几个宝贝,有没有还在。 当她进了孙杜仲曾经居住的偏殿,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林紫苏当即就提出了这个疑点反驳,哪知谢晞当即就反驳了起来。 “你们离了长平宫那么久,谁还在意这些东西?兴许是随着你师父一起火化了,兴许是下面那个不长眼的奴婢给顺走了,你怎么就能断定是你师父拿走的?” “那为何我那里的东西分毫未动,只有师父的东西不翼而飞了呢?” 一百四十八 吐露 谢晞打了个哈哈,见林紫苏始终是冷眼看自己,不由的心虚,摸了摸鼻子,说道:“其实呢,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实在是答应了那个孙杜仲啊,不,孙老前辈,他说怕你年纪小,藏不住事,这才不让我和你说。” 见遮掩不住,谢晞也没了什么忌讳,索性将前因后果全说了出来。 “当年孙杜仲在宫里闯下祸事之后,父皇对他就没什么好感,他又知晓了太多的秘密,父皇早就想置他于死地了。要不是他还有些用,早就被东厂的人拿走审问了。” 林紫苏对谢晞的这句话极不认同,在她的心里,皇帝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 自己在宫里这几日,已经撞见了好几桩宫里的秘闻,皇帝不但没有厌弃自己,反而还大大方方地让自己在一旁聆听他的治国之道。 若是皇帝对师父介怀,那师父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谢晞猜破了林紫苏心中所想,接着说道:“你以为他怎么会活到现在?还不是父皇知道他的医术不错,因此一直留着他。如今有了你这个小神医脱颖而出,他那点用处,可就微不足道了。” “孙杜仲可是个老油条,他早就看出了不对劲,进宫时就准备好了假死药。说起来,他那药倒是神奇,不但瞒了你这个小神医,连宫里有经验的仵作都瞒了过去。这种药,不知你这里还有没有?” “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林紫苏抬头瞪了谢晞一眼,恨恨说道:“若不是你撺掇着我进宫,我师父又哪里需要什么假死脱身?” “难道你没觉得,眼下才是最好的结果吗?你们林家跟着你得了父皇的青眼,你父亲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孙老前辈全身而退,我也得了父皇的信任。大家皆大欢喜,何至于为了区区一个孙杜仲纠结呢?” 谢晞说的轻巧,林紫苏心中却极是愤懑,有种被人利用了的感觉。 她想到了前一世,被人利用了一辈子,直到死前,才知道自己傻的可怜。 这一世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地心烦意乱。 “什么平步青云!我父亲可不稀罕这些,我也不稀罕这些!” 说到这里,林紫苏开始激动了起来:“敦王殿下!你利用臣女,让我们师徒替你卖命,如今你的目的已然达到,该放我出宫了吧?”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晞轩了一下眉毛,脸上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他紧绷着脸,问道:“苏苏,你有没有想过,这次若不是你进宫出手救治,若是父皇就此不醒,你们林家会有什么下场吗?” 林紫苏瞳孔猛然睁大,这几日曹守礼向皇帝禀报的事她听过的可不少,尤其是关于自己家的密报。 为了名正言顺地扳倒骆休,朝里的那帮人无所不用其极。 父亲有骆休门生的这层关系,被动地陷入了党争之中。听说刑部的人为了拖父亲下水,还用了栽赃陷害的伎俩。 若不是皇帝暗中庇护,自己家怕是已经万劫不复了。 自己不但要庆幸来了宫里得了皇帝的好感,更该庆幸皇帝是故意装病。 应该说,谢晞屡次不计代价的维护自己,这才有了如今的全身而退。 况且师父假死一事,怕是连皇帝都还不知道。谢晞费劲心思,自己本不该朝他发火的。 林紫苏觉得自己有必要道声谢,正要开口,就见谢晞指了指东边的不远处,说道:“那个地方叫东二所,我自小在那个地方长大。” 前世里林紫苏在宫里住了七年,也从没有听过东二所的这个地方,林紫苏有些好奇地问道:“东二所?这个地方我却从没听说过。” 夜幕低垂,宫里各处都已亮起了灯,唯独谢晞说的这个地方漆黑一片。 谢晞脸上闪过了痛苦之色,思索良久,这才下定决心说道:“那里原本也是皇子们的住处,我在那里住到了十二岁,才搬去了西三所。” “因为我母亲的身份,二哥和三哥从来不和我一起玩,父皇整日里忙着朝政,也没空理会我。十二岁之前,我的身边只有两个熟悉的人,一个是我的乳娘,另外一个叫毓秀” 听谢晞说话的语气,林紫苏立时就听出了那个“毓秀”不同寻常。 难得谢晞也有这样的过往,林紫苏好奇心顿起,满心以为谢晞要重点说起这个毓秀。 哪知谢晞却是不再提起这个名字,说道:“乳娘自我出生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和我的关系可说是比母妃还要亲,自小我就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哪怕是在坤宁宫那几年,也是乳娘和我最为亲近。” 谢晞脸上现出了一丝讽刺的笑,说道:“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乳娘,是旁人趁着我还没出生时,就计划好安排在我身边,平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林紫苏有些同情的看着谢晞,难怪谢晞的性子荒诞跳脱,想来是自暴自弃的缘故。她在心里盘算着,谢晞口中的这个人,是唐庄妃?抑或是章贤妃? “监视我也就罢了,当年我深信不疑的许多事,现在想来,也都是旁人精心编造出来,甚至我都不知道,我母妃到底有没有在这个摘星阁长住过。” 谢晞说着,朝前走了一步,俯下身朝院中看去。 阁楼正下方,是一个废弃的枯井,犹如一个怪兽一般,正张着嘴,吞噬着世间的黑暗。 谢晞良久不语,望着那井口呆呆出神。 林紫苏见他神思激荡,生怕他不慎栽了下去,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谢晞听到身后的动静,直起了身子,回过头去瞧,就见林紫苏双手齐齐地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脸紧张的模样,笑道:“放心吧,这十几年都过去了,我要是想死,早就死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林紫苏本来是双手用力,谢晞这一下起身,身子顿时向后仰了过去,就听“嘶啦”一声响,谢晞的袖子被她扯掉了半截。 这样一来,林紫苏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反而向后跌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谢晞飞快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林紫苏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拉,林紫苏一头撞入了他的怀中。 一百四十九 尘封 林紫苏就觉自己的额头撞在了一堵软软的墙上,心中刹那间涌上来的惊慌瞬时消退,反而有种安心的感觉。 这份安心还没过几息,一阵咚咚咚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接着她的身子被轻轻地推开。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抵在了谢晞的胸前。她有些羞赧地朝谢晞看去,就见谢晞还在喘着粗气,双目圆睁,就算是有夜色掩映,还是能看出来谢晞的慌乱。 她想起了自己刚入宫时,谢晞和皇帝说起的让自己进宫的由头。 当时谢晞说是自己治好了他的病,皇帝甚是惊奇,想来是一种疑难杂症。 结合自己与谢晞的几次见面,谢晞的这个病症好像还真不太好琢磨。 发病时心跳难抑,气息紊乱,神情紧张,有时还会受惊,这是什么病症? 林紫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哪本医书上记的有这样的病症,迟疑着问道:“殿下,你的病” 不过几息的功夫,谢晞又恢复了正常,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苏苏,其实我的病也没什么,就是有两个人,是我发病的根源,其中一个,就是毓秀。” “那个毓秀,是什么人?” “她是我身边的一个宫女,在我进了坤宁宫之后,一直伺候我的饮食起居。那时候,除了乳娘,我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她了。” “我十三岁时,兴许母后是看她和我关系亲近,就安排她做了我的司寝。” 林紫苏知道宫里的这个规矩,皇子十三岁时,就会有年长的宫女陪床引导,以避免皇子日后对房中之事一窍不通。 不过毕竟是陪伴皇子的人,这司寝的人选,可没有谢晞说的这么随便。 宫中有专门的机构,向来会专门为皇子们挑选一些性子柔顺,又懂得服侍人的宫女,决不会像民间通房丫头那般随便。 “我听说是毓秀做了我的司寝,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期待的,宫里的太监把她送过来的时候那时候,我第一次有了发病的感觉” 听到这里,林紫苏心里就隐隐约约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 她也算是有经历的人了,谢晞口中的发病,这哪里是什么病,分明是动情的兆头! 林紫苏似笑非笑地朝谢晞看去,谢晞却是一脸痛苦,似是想起了不堪的往事,林紫苏顿时凝起了小脸,接着听谢晞说下去。 “那时候我的发病似乎没现在这么严重,她见了我也不抗拒,反而拿出了备好的秘戏图。我俩说笑了一阵,她就褪了我的衣衫” 听到这里,林紫苏脸上开始泛红,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听下去。 这段往事尘封在谢晞心中多年,一经说了出来,仿佛是打开了闸门一般,所有的话都倾泻了出来。 谢晞接着说道:“我俩身上都剩下了中衣,她忽然就有些吃惊,说要领着我到床上去。刚坐到床上,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了根纱布,勒住了我脖子。我那时候力气太小,挣扎了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毓秀已经不见了,身旁只有一个在我屋里干粗活的小太监小福子。小福子也不清楚是什么事,说是他进来就看到我晕倒在床上,毓秀额头上有个血洞,在柱子旁边躺着,应该是死透了。” “我那时只知道害怕,也没顾上去探查毓秀的死活,跟小福子说的是进了刺客。后来母后听说我这里出事儿,就让人把毓秀的尸身带了下去。” “从那之后,毓秀这个人在我的身旁消失了。因为东二所闹出了人命,父皇觉得晦气,第二日就封了东二所,把我们几个皇子都迁到了西三所。” 林紫苏听的无比震撼,谢晞却如同卸下了千钧巨担,吁了一口气说道:“从那之后,我的病就落下了,那几年,只要一想起那晚的经历,心里就会突突乱跳,有时候还会昏厥过去。后来父皇为我找了几个江湖上的人物,跟着他们练了些武艺,身体强壮了之后,这两年,总算是不再发病了。” 林紫苏不知道他说的“这两年”是什么时间,自己可是见过他发了好几次病,在自己家的那一次,甚至还慌不择路,跳入了水塘里。 想起谢晞被自己家人当成了闹鬼,林紫苏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谢晞这些惨痛的经历,又在提醒着她,这不是笑的时候。 “关于毓秀的事,这些年我一直在查,却没有任何头绪。我实在是想不出,当时她为何会对我痛下杀手。” 林紫苏紧皱着眉头,帮谢晞分析起原因:“会不会她也和你的乳娘一样,是别人安插到你身边的,接到的命令就是伺机取你性命?” “若说是旁人安插在我身边,这倒是有可 能,可要是说想取我性命,那就说不通了。” 谢晞揉了揉额头,又说道:“她在我身边有非常多的机会,没必要选择那一晚下手,况且她也没有杀了我,反而是自己送了命,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杀手。” “对了,你那个乳娘最后是怎么处置的?”林紫苏问道。 “自大我知道了她的企图之后,就和母后说了此事。母后倒是没计较太多,把她送回到了章贤妃的身边。这些年,我也懒得打听她,反正她是死是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一个关键人物,就这样被谢晞放过了?这可不像是谢晞的作风。 林紫苏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说道:“殿下就不想通过她打听下毓秀的真相呢?或许,她会知道一些原委。” “真相有那么重要么?像我这几年的经历,一直都是装疯卖傻,就算知道了真相,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后来,我倒是想再见见毓秀,毕竟当年我没见着尸体,就想知道她到底还有没有活着。不过,自从遇到第二个让我发病的人之后,我就不想再见她了。” 林紫苏听到了这里,顿时起了兴致,问道:“这个人是谁?” 谢晞脸上带着笑,用手指在林紫苏的肩头轻轻一点,不疾不徐地说道:“另外那个人,就是你。” 一百五十 心药 这句话意味深长,尤其是听到谢晞拿自己和毓秀相比,这其中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饶是林紫苏重活了一世,听到谢晞的话,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抬起头来看向谢晞,见谢晞却是一脸认真的模样,遂支吾着说道:“殿下,咱们说的好好的,你你怎么又拿臣女开玩笑?” 谢晞皱眉问道:“我像是开玩笑吗?要不要我再发个病让你瞧瞧?” 林紫苏忙摇手说道:“不不必了。” 一时间气氛变的局促起来,两人皆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远处。 紫禁城里灯火通明,朝乾清宫的方向看去,如同一道道闪着光的星河。 灯光随风摇曳,林紫苏的心也左右摇晃,她见谢晞迟迟没说话,试探着问道:“殿下,你的病臣女该怎么给你治?” 谢晞本来还紧绷的一张脸,瞬间松弛了下来。他盯着林紫苏看了几息,含笑说道:“这可就得看你的意思了。” 林紫苏被谢晞盯的心里发毛,扭过了脸,低声道:“殿下的病是心病,臣女怕是也无能为力。” “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就是我的心药。” 谢晞说完这句话,心中砰砰直跳,等待着林紫苏的回应。 林紫苏呆呆地转过头去,思绪随着不远处的灯光起伏。她心内有千言万语,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晞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若说她不知道其中的意思,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其实自从入宫以来,她就明显能够感觉到,谢晞对自己的不同寻常。 只是这些天以来,被皇帝的病情牵绊,又挂念着家中的父母兄长,每每想起谢晞,也是考虑的该如何去配合他的计划,很少考虑过两人的关系。 上一世她是一只被拘束在鸟笼里的金丝雀,错过了太多美好。 难得重活一世,她从来没想过嫁人,只想在这一世里体会更多的闲情雅致。 况且重生后的这一世,在林家有了太多的牵绊,父母兄长都需要她来守护。 一世漫长,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才是。 纵马江湖,游历天下,满目大好河山,了无世事牵绊,这才是她心目中的向往。 若不是她知晓皇帝的病情牵扯太多,是断然不会同意谢晞的请求,来宫里为皇帝解毒治病。 可在她的心中,谢晞和徐文韬毕竟是不同的,她可以直接了当的拒绝徐文韬,却不忍直接拒绝谢晞。 林紫苏心内有些混乱,想了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了声音:“天下名医甚多,总会有治好殿下心病的那个人,臣女不过是区区的一个小女子,请殿下不必挂在心上。” 谢晞似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苏苏,我想和你成亲!” 自懂事以来,谢晞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心跳。 他紧盯着林紫苏的双眼,期待着从这双黑眸里看出异样的色彩。 但令他失望的是,林紫苏眼里的光却是惊疑不定。 谢晞灼热的目光让林紫苏有些刺痛,她后退了两步,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的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响着谢晞的话,眼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得向天际望去,在茫茫的夜空中,一颗星星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突如其来的求亲让她无所适从,她定定地看着那颗星星,不知道心里是喜是悲。 谢晞? 他是值得自己用一世来托付的良人吗? 林紫苏躲在阴影中,紧紧抿着嘴角,眼神幽暗。 微风轻送,拂动着她的裙摆,衣衫飘忽,仿佛在夜空中飞舞的姑射仙子。 谢晞突然没来由的恐慌起来,他在林紫苏身上,看到了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谢晞心头翻转,算起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 初遇时她狡黠胆大,遇到流寇时又自信冷静,医病时专注精细,独处时又娇憨天真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人,才让他总是犯病。 谢晞心内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林紫苏不愿意答应自己,不如让父皇直接下一道赐婚的旨意,到时候由不得林紫苏不答应。 但他随即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强扭的瓜不甜,他要让林紫苏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才行。 见林紫苏迟迟未曾回应,谢晞咬了咬牙,脸上忽然冒出了一贯的嬉笑,问道:“苏苏,你一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我的一句话就把你给吓住了?” 林紫苏还沉浸在方才的局促当中,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问道:“殿下,你可是堂堂的王爷,你的婚事,你能做得了主吗?” 听到林紫苏如此问,谢晞心中顿时放松了下来。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原来林紫苏担心的却是这个。 谢晞回想了方才林紫苏的神情,愈发觉得自己这事儿还有一线生机。 他又收起了笑,说道:“苏苏,方才我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样的日子吗?” 林紫苏一双美目朝谢晞看了过去,面露疑惑。 只听谢晞说道:“我出生时,我的母亲就在这里身亡,至今我还不知道她染的是什么病症。” “小时候,宫里没有人肯和我玩耍。” “八岁时,我得了一把鹊画弓,三哥看到后就抢走了,反而和母后告状,我偷了他的鹊画弓,被罚跪了两个时辰。” “十岁时,我养了一只画眉,在屋里养了三个多月,二哥说耽误他吟诗作画,随后那只画眉就被唐庄妃身边的嬷嬷当着我的面给掐死了。” “十三岁时,在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把我勒晕之后,不明不白地在宫里消失,我连追问的权力都没有。” “十四岁时,我身边的乳娘被查出是章贤妃的暗探,母后直接一句‘大局为重’,就把她放了回去。” 说到这里,谢晞伸手扶住了林紫苏的肩膀,沉声说道:“这些年,我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自己不断强大,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一百五十一 加封 林紫苏听的懵懂,谢晞接着又道:“你放心!我既向你说出那番话,那就一定能做得了主!父皇一定会为我们赐婚的!” “你你容我想想。” 林紫苏觉得脑子有些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说道:“先不要先不忙和陛下提起这事儿。” 谢晞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好!那我等你的答复!” 林紫苏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肩头多了一只手,然而此时她却不想抗拒,只紧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 世间仿佛在此时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极有默契地想着心事,直到一更的梆子响起,两人才霍然惊觉。 谢晞一反往日的大胆,放下了手,挠了挠头说道:“苏苏,天色晚了,咱们该回去了。” 林紫苏抬起头,朝谢晞的脸上看了一眼,幽幽说道:“是啊,梁园虽好,终非吾土。陛下的毒已然解了,我也该出宫回家才是。” 谢晞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他也深知,如今林紫苏已然成了众矢之的。 宫内的嫔妃们妒忌她得了皇帝的青眼,宫外的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嫉恨她坏了好事。 如此不明不白的在宫中住下去,时间一久,怕是会传出各种流言蜚语。 就算让她接受自己,也需要一个让她适应的时间,这段时间,不论在宫内和宫外,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算出了这个宫门,自己想见她,也不是很难。 左右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去等。 两人相隔不过一臂的距离,谢晞看向了林紫苏,眼中无限缱绻。 借着灯光,谢晞看到了林紫苏嘴角的那一片豆沙凝固后的黑印,忍不住抬起手,用拇指按住了林紫苏的嘴角。 林紫苏被谢晞的这个举动惊呆了,正要挣扎,却听谢晞柔声说道:“以后偷吃,记得不要留下线索。你看你,这么明白的豆沙印,认谁看了,都知道你今晚吃的是糯米豆沙糍。” 林紫苏这才惊觉,难怪方才一路上守卫都看着自己在笑,原来是这个原因。 她瞪了谢晞一眼,嗔道:“你是不是早看到了?” 两人回去时一路上无话,一直到了长平宫的门口,谢晞忽然叫住了林紫苏。 “方才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想想啊!” 谢晞丢下了这句话,就转身大踏步离去。 这一夜,林紫苏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谢晞的名字。 前世今日的记忆互相撕扯着,让她彻夜难眠。 她睡着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卯时,这个时候,皇极门的朝会已然开始了。 皇帝卧病多日,今日终于又出现在了朝会上,惹来了满朝文武的惊疑。 这还不到七日的时间,皇帝已然是神态奕奕,看来,这一次皇帝恢复的很好。 皇帝的乍然出现,打乱了不少人的部署,几个御史把早已写好的奏章藏回到了袖中。 “楼尚书,关于骆休结党一事,你们刑部这几日可曾结案?”皇帝一开始就问向了刑部右侍郎楼观海。 因刑部尚书澹台松被关在了诏狱,这几日刑部左侍郎李宝才又称病在家,刑部所有的差事都压在了刑部右侍郎楼观海身上。 听皇帝叫了自己,楼观海打了一个激灵,说道:“臣已查明,所谓的骆尚书结党纯属污蔑,目前所有人员均已放还回家。” “朕昨日听曹琅说,你们刑部查抄康宁伯府时,说是康宁伯林远志逾制使用东珠,不知可有此事?” 楼观海这几日心急火燎的处理公务,根本就没在意过林远志的案子,况且这个案子早已被东厂接了过去,他也是无从了解。 然而皇帝乍然问起,他又不能不答,含糊着答道:“康宁伯的案子一直是李大人审理的,如今是东厂在管,臣不太清楚” 皇帝“噢”了一声,当即就问起了身边的曹守礼道:“守礼,康宁伯的案子到底如何了?” 曹守礼说道:“启禀皇上,东厂回报说,确是在康宁伯府上找到了东珠,按大衍的规制,东珠可是只有一品以上的人家方可使用,康宁伯是一个二品的爵位,此举的确是与律有碍,因此,东厂如今还在康宁伯府上,该如何处罚,请陛下示下。。” 皇帝脸上带着笑,朝下面的臣子们望去,问道:“林远志的女儿治好了朕的病,曹守礼却把人家的府上给围了,这可是给朕出了一个大难题,依众位爱卿所见,此案该如何了解?” 大臣们均是惊疑不定,在如今的大衍,逾制的人不知凡几,只要没人追究,那 便没什么罪过。 康宁伯所犯的事可大可小,若是皇帝念着林家,私下里施恩就是了,不知皇帝当众提起此事,究竟是何用意。 章若谷的脑筋向来动的最快,一下子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皇帝明明是念着林家的功劳,一心想行赏赐,碍于群臣的舆论,这才抛出了这个问题,等着臣子们的配合。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一直坚持追究林远志的逾制之罪,那就是要惹来雷霆震怒。 想通了此节,章若谷说道:“陛下,臣以为,康宁伯教女有方,理应赏赐。康宁伯是二品爵位,若是为康宁伯加封一级,成了一品康宁侯,那便没有什么逾制一说了。” 礼部尚书钱敏中虽是佩服章若谷的机敏,不过让林远志平白得了这么一个好处,心里却是极不舒服,他接着章若谷的话说道:“我朝封侯有严令,要有军功方可,这次康宁伯家的大姑娘虽是医治陛下有功,可封侯之事,是万万不妥。此举一开,旁人皆是效法,前方军士又该作何想呢?” 皇帝微微沉吟,笑问道:“那依钱尚书之见,该如何做才好。” 钱敏中低头应道:“臣只是说出不合礼法之处,至于该如何赏罚,还是要看吏部和刑部的意见。” 皇帝看向了吏部尚书叶铨。 在叶铨看来,赏罚分明c任人唯贤才是立国之本,然而皇帝此举却是有些任人唯亲的意味,与他的治国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皇帝看出了叶铨的为难,朗声说道:“朕看你们也没什么好的法子,那就依章侍郎所言,康宁伯教女有方,于国有功,加封一品康宁侯!” 一百五十二 红人 皇帝微微沉吟,笑问道:“那依钱尚书之见,该如何做才好。” 钱敏中低头应道:“臣只是说出不合礼法之处,至于该如何赏罚,还是要看吏部和刑部的意见。” 皇帝看向了吏部尚书叶铨。 在叶铨看来,赏罚分明c任人唯贤才是立国之本,然而皇帝此举却是有些任人唯亲的意味,与他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皇帝看出了叶铨的为难,沉声说道:“既然你们都没什么好的法子,那就朕就依钱尚书和章侍郎所言。传朕旨意,林远志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心甚慰,加封为一品康宁伯,升刑部右侍郎!” 百官面面相觑,就连章若谷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颁赏。 这不但给了林家荣荫,还给了林远志实权,这道旨意一下,怕是这林远志离内阁又更近了一步。 短短半年的时间,林远志连升三级,从一个正六品的主事,竟直升到了正四品的刑部侍郎,这升迁速度,可是极为少见。 林远志的女儿是医治好了皇帝,可这是皇帝的私事,实在不能和朝政连在一起。 文臣升迁向来走的是科举正途,靠的是政绩门路,皇帝如此光明正大的给林远志升官,怕是以后走歪门邪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不管文武百官如何腹诽,早朝散后,司礼监就照着皇帝的意思拟了旨意。 这一次皇帝大动干戈,一下子撤换掉户部和刑部近二十名官员。不但林远志得了升迁,外带着不少外任的官员也纷纷被征调入京。 林远志收到旨意时已是当日正午,传旨的人事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张固,随着张固一起到来的,还有曹琅。 曹琅这几日每日都带人在林府守着,和林远志也算是熟识了。他见了林远志,一改往日的阴冷,笑着说道:“咱家恭喜林大人了。” 林远志正招呼着下面的人摆香案,听到曹琅和自己打招呼,也是笑着回礼。 两人寒暄了几句,见林家的人到的差不多了,曹琅极为识相地退开。 张固宣完旨意,上前扶起了林远志,笑着说道:“恭喜林大人。” 林远志受宠若惊,忙还了一礼。 不过几日的功夫,林家先是险些落入抄家的命运,接着被东厂查封,可以说是历经波折。 忽然来了林远志升官加爵的旨意,林家的其他人皆是不敢相信。等张固走后,林问荆偷偷的朝父亲笑道:“我就说有妹妹在,咱家肯定没事。” 张固急着回宫复旨,与林远志客套了几句就匆匆离去。 曹琅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待到人群散尽,这才同林远志说道:“林大人,咱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寒有三九,热有三伏,正午暑气正盛,京城里一片火热。 皇帝的旨意还没传到林家时,宫里上下已然是传了个遍。 林紫苏醒来时过了巳时,这才想起昨日皇后派人传话,请自己到坤宁宫里去用午膳。 她刚起了床,夕香手上替林紫苏梳着头发,嘴上却笑着说道:“姑娘如今可是宫里的红人了,这一大早啊,咱们长平宫就被各宫里传话的人围的水泄不通啦!” 林紫苏这一觉睡的头昏脑涨,此时还满脑子都是谢晞昨晚说过的话,听夕香说起,随口问道:“她们围在咱们这里,有什么事吗?” 夕香和流黄对望了一眼,夕香笑道:“自然是宫里的各位娘娘们,听说姑娘得了陛下的赏识,都想着和姑娘拉近关系呢。” 流黄也有心奉承林紫苏几句,接着附和道:“我和夕香在宫里这些年,可很少见到这样的盛况,就是皇后娘娘那里,这样热闹的时候也不经常有呢。” 夕香轻咳了一声,流黄顿时反应过来,方才的这句话可是冒犯了皇后娘娘,林紫苏早晚要出宫,自己还是要回到皇后娘娘身边,要是传到了皇后那里,那自己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流黄当下又讷讷说道:“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过几月就要到了,那时候,宫里定然会热闹非凡。” 林紫苏装作没听到,与两个婢女闲聊了几句,就准备着去坤宁宫。 夕香见林紫苏对门外的那些人无动于衷,不由有些担心,说道:“姑娘,外面的那些人咱们当真都拒之门外么?” 林紫苏笑道:“我这马上就要出宫了,何必要见她们?” 关于这位正兴帝的后宫,前世里她也略有耳闻。 这位正兴帝志在朝政,对后宫无甚兴趣,嫔妃也不过十几位。到了四十岁的年纪,膝下也就五位皇子和三位公主。 因皇后性子软 弱,家族里也没什么助力,掌控后宫颇为吃力。 偏偏二皇子的母亲是唐庄妃,而皇帝一向最喜欢的是章贤妃,皇后在后宫里的地位只能说是一般。 没了皇帝的宠幸,也没有儿子撑腰,对于有些事皇后就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久而久之,自然就没有了威信可言。 皇后的处境,让她想到了前一世里的自己。内宫里的这些争斗,说白了,就是看皇帝的心在哪里。 她有些嘲讽的想,这些人今日蜂拥到长平宫的门口,怕是也听说了皇后请自己去坤宁宫的事,这是存心想看看,自己到底会买谁的帐。 可惜她们都盘算错了,就算唐庄妃和章贤妃在后宫有再多的势力,与自己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皇后平日里要平衡后宫,自然需要和他们虚与委蛇,可自己马上就要出宫了,没必要和后宫各处来往。 林紫苏打定了主意,同夕香说道:“一会儿咱们叫上一队禁卫,不必理会她们。” 夕香吐了吐舌头,出去吩咐禁卫头领。 果然如林紫苏所料,有了这一队禁卫护着,各处的宫女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紫苏出了长平宫。 长平宫距坤宁宫算不得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紫苏就到了坤宁宫的门口。 远远就见谢晞守在了坤宁宫门口,待林紫苏走到了近期,就听谢晞低声问道:“苏苏,昨晚和你说的事,想的如何?” 一百五十三 暗室 林紫苏一大早刚从纠缠里挣脱了出来,乍然又听谢晞提起,顿时头大了起来。 她有些后悔,为何昨晚没有直接拒绝了谢晞,若是直接断了谢晞的念想,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困扰。 然而转念一想,依着谢晞的个性,就算自己拒绝了他,似乎也无济于事,这个谢晞连自己的闺房都能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紫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看向别处,说道:“臣女见过殿下。” 谢晞微微一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极是客气的将林紫苏请进了坤宁宫里。 皇后见林紫苏和谢晞并肩进了坤宁宫,心里舒了口气,只觉在皇帝那里似乎能交差了。 她心情舒畅,笑着同林紫苏说道:“苏丫头,这两天在长平宫住的如何?小四儿这孩子可有带你在宫里四处转转?” 林紫苏最怕的就是听到旁人提起谢晞,只得敷衍以对。 偏生皇后不但三句话不离谢晞,还时时将她和谢晞拉在一起。好不容易盼到了开膳,林紫苏心下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后宫里食不言c寝不语的规矩,皇后总该会遵守吧? 然而一切并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坤宁宫里不但有皇后,还有一个不守规矩的谢晞。 皇后用膳时,特意屏退了不想干人等,谢晞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紫苏身边,不住地同她扯东道西。 有谢晞这尊大神坐在身边,林紫苏这一顿饭吃的是味如嚼蜡,一直是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盼到了用膳结束,哪知皇后却笑着说道:“本宫听陛下说,林姑娘不日就要出宫,我这里就不用你们两个年轻人陪了。小四儿,你带着林姑娘去文渊阁吧,那里有一些孤本,苏丫头一定会喜欢的。” 林紫苏听到“文渊阁”,顿时眼前一亮。 这文渊阁是皇家的藏书场所,里面可是有各种藏书,只不过一向是只能由皇帝和皇子才有资格进去,上一世她也没什么进去的机会,能有机会进去看看,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惜身边的人是谢晞,要是自己能自由出入,那可就太好了。 林紫苏心里纠结着,脚下却是不由自主地随着谢晞出了坤宁宫。 在坤宁宫的门口,谢晞叫了一顶软轿,让林紫苏坐了上去。自己却是走在了软轿前面,一路不停,到了东华门内文渊阁。 文渊阁乃本朝太宗所建,是一处三层的楼阁。其中一层明间里设了皇帝宝座,二层为暗层,只做藏书之用,第三层宽敞明亮,才是皇子们日常看书的所在。 两人进了文渊阁,谢晞知道林紫苏这几日被禁卫盯的心烦,就吩咐了身边的禁卫先行退下,自己则是陪着林紫苏上了三楼。 文渊阁里珍本古籍甚多,林紫苏只顾着翻看,一时忘了谢晞的存在。 谢晞倒不觉得无聊,只是随意的坐在了林紫苏的对面,由着林紫苏专注的看书。 眼见着林紫苏一脸恬淡的翻看着书籍,谢晞心头恍然。 窗外风景如画,室内书香怡人,有佳人在侧,宜嗔宜喜,只觉岁月静好,莫过于是。 这样的惬意并没有持续太久,谢晞正满足时,就听一楼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若是皇帝到了文渊阁,总要闹出一些动静,不会如此安静。 谢晞听出了不寻常,随手拉起了林紫苏的手,就躲进了二层的暗层里。 林紫苏本来还沉浸在书中,被谢晞拖进暗层里时,手里还拿着没看完的书。 她也听到了有人到了此处,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谢晞。 谢晞向外指了指,做了一个掩嘴的动作,接着听到了上楼的声音,似是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三公子,老朽今日前来,有几件要事需和您禀报。”伴随着上楼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急匆匆地说道。 “虞先生莫急,这里虽说平日里没什么人,总是要看一看,别惊扰到了旁人。” 林紫苏听出了这个声音竟然是谢晖的声音,不由得又朝谢晞看了过去。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想来是这两人都到了三楼,接着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就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三公子,看样子没什么问题。” 谢晖叹了一口气,不疾不徐的声音传入到了林紫苏的耳朵里。 “虞先生,这几日父皇派人盯上了我,我也是万般无奈,才将你带到了这里。咱们长话短说,省得父皇疑心。” 林紫苏听的暗暗皱眉,不知道谢晖到底有何算计,竟要躲在这里悄悄地说,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只听那虞先生说 道:“这一次骆家和林家安然无恙,咱们的人极是被动,眼下刑部的李侍郎深陷其中,几个御史也都难逃罪责。澹台松和陶然又都进了诏狱,看来以后是没法拿捏了。” “谁让我摊上了那个没用的二哥,给他搭好了台子,也能把戏给唱砸了。” 谢晖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恼恨,说道:“尚衣监也是不中用的,下了那么久的毒,被林紫苏那个黄毛丫头轻易就给解了。这一下没算计到父皇,接下来他老人家可要清洗朝臣了,让他们都低调一些,莫要触碰霉头。” “还有,让那个乌建梁尽早离京,曹守礼可是一直在查毒药的来源,东厂那边,可不会看我的脸面。” “老朽理会得,乌建梁前日已安排出京,这会儿,应该已经过了蔚州。” 虞先生回答了谢晖的话,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骆休怕是要铁了心的要和咱们对着干了,没想到那个林远志也走了狗屎运,升了刑部侍郎,看样子,入阁是指日可待了。” “还不是林远志家的那个臭丫头从中作梗,咱们才一败涂地。我本指望着二哥把她弄到教坊司,叫她永世不得翻身。可惜我二哥呀,连这样一个小丫头都无可奈何,还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哼哼,就算他当了皇帝又能如何?” 虞先生听谢晖东拉西扯,显然是有些着急,说道:“三公子,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不是还有卫王吗?那个老色鬼,咱们就先让他得偿所愿。” 一百五十四 亮光 当听到“教坊司”三个字的时候,林紫苏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家的祸事只是一时倒霉,被牵连进了党争。 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谢晖在推动,而且自始至终,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乾清宫皇帝中毒昏倒时,若是没有谢晞的回护,自己和林家怕是都要落入谢晖的算计当中。 一旦入了教坊司,就算事后给林家平反,自己的这一辈子也是毁了。 自己终究还是想得太过天真,总以为重生一世,比旁人有更多的经历,凭自己的能力可以力挽狂澜。 殊不知,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波之中,任何一个浪头都能将自己打翻。 正是谢晞不顾一切的站了出来,甚至不惜暴露出自己的真实能力,这才让自己化险为夷。 师父能假死逃脱,想来也是谢晞有意纵容。 林紫苏心存感激,朝谢晞看去。 两人身在暗处,谢晞隐在黑暗之中,唯独一双眼睛湛然有神,让林紫苏想起了昨夜天际上的那点星光。 那星光一直很亮,然而自己从未在意过。 楼上的两人计议了几句,匆匆地离开了文渊阁。谢晞听着谢晖渐渐远去,下意识里就拉了林紫苏从暗层里走了出来。 林紫苏眼前骤然一阵亮光,惊觉自己的手被谢晞握着,暗暗甩了一下手掌。 哪知谢晞的手握的甚紧,林紫苏连连甩了两下都没有挣脱,只得低声说了一句:“殿下,你放开我罢。” 谢晞这才发现自己还捏着林紫苏的手,也是吓了一跳,忙松开了林紫苏的小手。 林紫苏是自己的心病,这会儿是碰不得的,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犯病。 但方才那样接触,又似乎没有犯病的迹象,这是自己的病好了么? 若是这样,那以后就不用怕再和林紫苏单独相处了? 想到自己幸福的未来,谢晞大喜过望,就连看着林紫苏的眼光都变得炽热了起来。 往日里林紫苏一向在谢晞面前不用遮掩自己的情绪,这一次轮到了她的一颗心突突直跳,此时竟有些局促了起来。 谢晞笑着说道:“多亏今日听到了谢晖的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竟然会有这等阴谋。” 他虽是如此说,脸上却毫无相应的表情,明显就是早已得知。 林紫苏心里满满的不是滋味,紧抿着嘴唇,淡然说道:“殿下是早就知道了这回事吧,为何从来没有和臣女说过?” 谢晞嘿然一笑,随口说道:“我这个三哥也就那么些个心思,这些小事,我帮你料理了就是,何必再让你知晓?” 谢晞说的随意,林紫苏的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说道:“这些天多谢殿下的照顾,实在是感激之至。” 听林紫苏仍是和自己客气,谢晞心内不是滋味,挥手说道:“你不用感激我,既然让你到了宫里,总得照顾你的周全才行。” 林紫苏不再说话,谢晞又说道:“等你出了宫,可要防着我的那个卫王叔,谢晖不便出面,自然就会撺掇着我卫王叔出面。” 听谢晞提起了卫王,林紫苏想起了自己进宫之前,卫王府可是向自己家求过亲的,不知道这门亲事如何了? 卫王府里可谓是一团糟,卫王炼制红铅丹,卫王世子谢晏给自己的结发妻子下毒,有这样的父亲和兄长,想来那个庆安郡王也不是什么善茬儿。 自己的妹妹林紫珠又是个腼腆的性子,嫁到这样如狼似虎的人家,不被折磨死才怪。 林紫苏忽然想起了谢晞和自己说过的话,结合着在皇宫里的经历,突然就有了感触。 “只有自己不断强大,才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因为失去了很多,才会有如此的感悟。 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世,这一世身边有了如此多的亲朋好友,不会让他们轻易离自己而去。 想到了这里,林紫苏朝谢晞嫣然一笑,说道:“殿下,多谢你今日的陪伴,咱们该回去了。” 这一笑,谢晞从未见过。 六月初七,在宫里住满了一个之后,林紫苏终于回到了康宁伯府。 在她的身后,还有帝后两大车的赏赐,一路随着林紫苏进了府。 因康宁伯府前些日子先是被刑部查抄,后来又被东厂守着,府里被翻的一团糟。这几日毕氏虽然是张罗着收拾,但人手实在是不够,只能先尽着几处紧要的地方先收拾。 绫罗绸缎,玉器珠宝,尽数堆在了康宁伯府的前院,惹来了府里所有人 的围观。 林紫苏一个月没有回家,乍见到父母,立刻扑了上去,笑着说道:“父亲母亲大人,女儿终于回来啦!” 她脸上虽是带着笑,眼中却是喊着泪花,刚扑到了毕氏身上,眼泪立时就涌了出来。 林远志在一旁说道:“大姐儿,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还躲你母亲怀里,当心被人笑话。” 他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被女儿感染,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趁着女儿不注意,忙伸手揩了一把,又说道:“你看,好好的日子,到底还是把你母亲给逗哭了。” 林紫苏抬头看,果然就见毕氏一只手怀抱着她,另一只手正在掩着口鼻,想来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自己的哭泣之声。 林紫苏忙从毕氏怀中钻了出来,朝毕氏说道:“母亲,这一个月没见,你快看看,女儿是不是长高了,也长胖了?” 毕氏抹了一把眼泪,打量了林紫苏几眼,这才止住了呜咽,转而笑道:“是长大了,我们家的大姐儿成了大姑娘了。” 一家人许久不见,又算是劫后重逢,仿佛要把这一月以来的情绪尽数述说了出来。 母女俩哭哭笑笑,几个小辈在一旁也看的眼热,就连平日里只顾着玩耍的林防风,也规规矩矩的跟林紫苏见了礼。 唯独黄氏有些不太识相,只顾着翻看赏赐的细单,一直看到了最后,也没见有什么金银首饰,不满道:“皇帝也忒小气了,咱家被折腾这样子了,也不说给赏些银子补偿一下!” 一百五十五 尊荣 黄氏还要再埋怨几句,林无患听的头大,强拉着她往华光院走。 黄氏嘴里犹自小声嘟囔着:“皇帝小气还不让说吗?咱们大姐儿替他医好了病,几块破布就给打发了。” 黄氏回了华光院,旁人自然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不过乾清宫里的皇帝却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伺候的太监都是心惊肉跳。 黄胜今日是来给皇帝复命的,见皇帝气息不对,连忙上前给皇帝顺气。 皇帝摆了摆手,意示自己无碍,笑着同站在御案前的福华长公主说道:“皇妹,朕经过这些日的调理,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不必挂念朕。” 福华长公主和皇帝乃是异母兄妹,平日里的关系并不算亲近,不过是听说皇帝病了,自己身为妹妹,也总得有所表示,这才带着女儿静乐县主前来探望。 静乐县主上前一步,笑着说道:“皇帝舅舅,您这一病,我母亲可担心坏了,天天在家里吃斋念佛,总算是佛祖保佑,要不然啊,我可就少了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舅舅。” 福华长公主忙道:“静乐,你皇帝舅舅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没有咱们母女的吃斋念佛,你皇帝舅舅也能逢凶化吉。” 她这话虽是在训斥女儿,表功的意味也极其明显。皇帝笑了笑,朝静乐县主说道:“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也能陪着你母亲吃斋念佛,着实不易。” 静乐县主笑靥如花,接着脸上又做出了一副可怜的表情,说道:“是啊,舅舅您看,我这一个月都清减了不少。” “看在你这丫头为朕吃斋念佛的份上,朕可得好好赏你才行。你回去好好想想,缺什么了再来找朕讨赏罢。” “多谢皇帝舅舅!” 静乐县主脸上露出一副娇羞的表情,小声问道:“舅舅,我也不求别的赏,您能不能赏我一门亲事?” 福华长公主脸色大变,呵斥道:“静乐!休得胡说!” 静乐县主的眼圈顿时红了,用近似于哀求的眼神看向了皇帝。 皇帝看向了福华长公主,笑着说道:“皇妹,你这个母亲做的可不称职呀,天天替别人牵红线,到了静乐这里,还要朕替她张罗不成?” 福华长公主低头说道:“小孩子胡说八道,皇兄不必放在心上。” 静乐县主扁了扁嘴,说道:“母亲,你就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子,从来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一次我可没胡说八道,我就是要嫁给章七公子!” 福华长公主朝皇帝苦笑道:“福华教女无方,教皇兄见笑了。” 皇帝心中暗叹,自己这个外甥女想的可真大,章七公子章元麟是江南章家未来的希望,是以后章家家主的人选。 章家在江南的势力之大,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敢轻动,章元麟这个人,可不会接受自己的赐婚。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道:“静乐,这婚姻大事须两个人情投意合方可,你且跟你母亲回去。改日朕将章若谷召过来问一下,若是章七公子有意,朕自然乐意为你们赐婚。” 皇帝的话说的冠冕堂皇,静乐县主没听出里面暗含的意思,还以为皇帝真的是想为自己定下这门婚事,忙喜孜孜谢道:“静乐多谢舅舅!” 福华长公主看着女儿笑的开心,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带着静乐县主退了出去。 皇帝待福华长公主母女离去,斜睨了一眼身边的黄胜,问道:“老家伙,方才静乐县主找朕讨赏,你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奴婢以为,静乐县主该赏,那康宁伯府的林大姑娘,陛下就更该赏了。” 皇帝听黄胜替林紫苏讨赏,登时就乐不开支,笑着咳嗽了两声,问道:“朕让林远志升了官,又让皇后赏了两大车的珠宝,怎么,你还替她叫屈呀?” 黄胜却是一本正经说道:“林大姑娘这次医治陛下,招惹了不少人,有敦王殿下护着时,旁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可敦王殿下今日托奴婢退回了禁军的令牌,林姑娘以后出入京城,怕是要遇到不少为难了。” 皇帝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说道:“我大衍十二省数千州县,区区一个县主算什么?朕要是想赏她,自然会给她更大的尊荣。” 黄胜还在想着什么是更大的尊荣,皇帝接着就吩咐道:“那个王子衡不是要出宫了么,你让他去找林大姑娘吧,那丫头连朕的毒都能解,区区的烫伤应该也不在话下。” 这句话黄胜倒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颤声问道:“陛下您是想” 皇帝立刻就打手势止住了黄胜下面的话,淡淡说道:“有这个人护着,你总该放心了吧?” 黄胜忙不迭地点头,却还是一脸迷惑,让林紫苏跟这么一个人扯上关系,不知皇帝接下来是要做如何安排。 皇帝不再多说,指着他说道:“你就是个滥好人,你这么替孙杜仲的徒儿着想,你这个老友,也该含笑九泉了吧?” 主仆二人正聊着,在乾清宫外候着的张固进宫传话,说是二皇子和内阁几位大人到了乾清宫外。 黄胜如今已然不在司礼监,听说是有政事要谈,极其识相地向皇帝告辞,皇帝也没有强留,简单的吩咐了几句就让他退了下去。 皇帝今日召内阁前来,是为了北境之事。 自乌普攻入北境草原之后,北狄为防后院失火,只留两万兵马与大衍对峙,其余大军尽数撤了回去。 尽管如此,大衍北境的守军仍是压力不小。 因北狄的两万大军是骑兵,最擅奇袭,虽是一路向北退让,却借着地形神出鬼没,将大衍的十几万兵马骚扰的苦不堪言。 好在长安侯也是久经战阵,一路上严守门户,倒没有太大的损失。但军中粮草不继,军心涣散,已然是极难撑下去了。 兵部尚书沈常德简单说了北境的现状,进退两难之下,皇帝听的心下沉重,正要问话,就听谢曜朗声说道:“父皇,儿臣以为,北狄如今节节败退,正是议和的好时机!” 一百五十六 感慨 谢曜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礼部尚书钱敏中和吏部左侍郎章若谷的附和。 内阁首辅刘庆元和吏部尚书面色凝重,看向了皇帝。 皇帝神色如常,抬眼朝谢曜看去,沉声说道:“曜儿,且说说你的理由。” 关于议和一事,谢曜带着几个幕僚和章若谷分析了好几日,说起来自是成竹在胸。 谢曜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皇帝听得索然无味,耐着心听谢曜说完,问道:“曜儿,你说了这么多,和谈的人选可曾选好?如何去出使北狄?” 皇帝问的这个问题,谢曜从没想过,不由愣住。 不知何时,乾清宫外乌云密布,紧接着便雷声隆隆,不过片刻的功夫,大雨如注,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雨幕之中。 大雨接连一天一夜,至第二日才放晴。 康宁伯府上前些日被搅的天翻地覆,这一整日,林紫苏一直在家收拾东西。 府上其他的院子收拾的差不多,但藏书的故纸苑却没几个下人敢动,一直等着林远志休沐。 林远志刚升了刑部侍郎,整日里忙的不落家,只能由她来收拾。 林紫苏带着身边的丫头整理了一天,将各类书籍重新分门别类,按着顺序摆放。 这些书原主一向甚是爱惜,平日里费心看护。不想林家遭此磨难,眼看着原本满满三屋子的藏书,被撕烂损毁十有二三,不由弥漫起一阵悲伤。 美好转瞬即逝,别人轻易就能毁掉。 第二日,她要去骆府为骆樱解去余毒。 骆樱身上的毒性,本来早就该祛除,只不过当时骆樱为了告倒谢晏,坚持着不让林紫苏医治,这才拖到了今日。 在这期间,骆家人自然不会任由骆樱胡闹,在林紫苏入宫之后,骆家为骆樱找了数位医生。 但一来骆樱的毒性奇特,再高明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二来骆樱认准了林紫苏,对别的大夫极不配合。 其后骆府又遭了劫难,根本无暇理会骆樱的身体。一直等到了皇帝重掌朝事,这才等到云开雾散的一天。 林紫苏到了骆府时,先去拜见了骆府的主人骆休。 一个月不见,骆休骤然苍老了十几岁。一头的银发,衬托着满脸的皱纹,不到六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似是步入了古稀之年。 林紫苏向骆休见完了礼,没想到骆休突然站起了身,朝林紫苏长揖到地,说道:“林姑娘是我骆家的救命恩人,老朽万分感谢。” 林紫苏没想到骆休竟会有如此的反应,慌忙说道:“骆爷爷,您可折煞晚辈了!” 骆休坚持行完礼,这才坐了回去,肃然说道:“我们骆家这次能逢凶化吉,真的是全靠你了。” 骆休经历的自然要比旁人多了许多,他早就知道,这次多亏了林紫苏,将皇帝救了回来,这才令自己家转危为安。 林紫苏甚是尴尬,与骆休简单说了几句就落荒而逃。 到了骆潇的居处,骆家三姐妹都在。经过了这一个月的洗礼,大小姐骆樱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二小姐骆潇比以前更是沉默寡言,见了林紫苏只是给了一个善意的眼神。 唯独三小姐骆玥依然是以往的活泼性格,拉着林紫苏的手问东问西。林紫苏极是喜欢骆玥的性子,忍不住与她多聊了几句。 骆潇忍不住说道:“三妹妹,林姑娘是来为大姐医病的,你就莫要打扰林姑娘了。” 骆玥吐了吐舌头,林紫苏问了骆樱这一个月的症状,又替她诊了脉。 骆樱同样是中了夜雨清风的毒,不过和皇帝比起来,毒性弱了许多,一个月前林紫苏又将毒逼了出来,残留在体内的也不过是余毒而已。 林紫苏用针灸为骆樱祛除了余毒,又给她开了些解毒的药,这一次再无后顾之忧。 从骆家出来时,林紫苏心中感慨万分。 骆家所经历的远非林家可比,骆家差一点面临着家破人亡,因此骆家人的感触比林家人更深。 除了骆玥之外,骆家人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骆家的两位老爷,自从骆家恢复名声之后,就一直在家养病。 不单单是骆休遭遇了牢狱之灾,骆家的女眷也不同程度遭遇了惊吓。 像骆潇这样的官家小姐,往日里没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这一次抄家带来的震撼,放在以前,实在是无法想象。 一家人被关在一间房内,吃喝拉撒全都由旁人监视着,甚至稍微有些不满,就会惹来一阵打骂。 当生命不再由自己做主,生杀予夺全在旁人的一句话,这才是最 深的绝望 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恐怕会伴随骆家很多人的一生。 林紫苏回了康宁伯府,心情说不上是喜是悲。 喜的是,自己家终究没有像骆家那样,差点遭遇了灭顶之灾,因此自己家的人还算正常。 自己的婶母黄氏依然不改往日的性格,昨晚还借口说林紫珠的假装里少了两件嫁衣,从皇帝的赏赐中抽走了两匹锦缎。 林防风这次被人栽赃,在家里躲了这么多日子。消停了几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去了街尾的那家赌坊。 自己的大哥林问荆依然是一成不变的上下学。 这一切,和一个月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林紫苏知道,一切都不会再如同以前一样了。 父亲被皇帝超拔简任,自己又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这背后,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嫉恨。 眼下皇帝还在,林家不会有什么大灾,可到了皇帝百年之后呢? 林紫苏莫名地又想起了谢晞,以及,那个夜晚,天际里闪亮的星光。 是的,在这样的乱世里,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谢晞说的很多,以前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从今日起,没有什么前世来世,只有这一世。 往者不可追,未来终究缥缈,此生不可虚度。 但愿此生安稳,岁月静好。 林紫苏忽然很盼望着见到谢晞,希望与他说一番肺腑之言。 但谢晞却是如同消失了一般,在京中再也没有什么踪影。 林紫苏安安分分在自己家中收拾了好几天,在她没什么期盼的时候,谢晞却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一百五十七 炽热 这日林紫苏带着掠影一起出了康宁伯府,她这几日在家里整理书籍时,看到了祖父的行医笔记,就想起了师父孙杜仲。 以前师父为了避人耳目,隐居于京城的一个角落,不知道这一次逃出生天之后,他会在哪里避祸呢? 林紫苏不自觉地去了师父在惠丰街的药铺,眼见着门窗紧闭,这才惊觉,以后师父是不会再来这里行医了。 虽说是世事无常,但这一次之后,此生怕是再难见到师父了。 林紫苏在师父的药铺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要带着掠影回去,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大姑娘,这可真是巧了,本王正要去找你呢。” 这个声音在林紫苏听来,忽然就如同,林紫苏转了身,就见不远处驻了几匹马,为首的那匹马上坐了一人,浓眉细眼,一脸嬉笑,正是敦王谢晞。 在谢晞的身后,就是他那一帮子狐朋狗友。林紫苏看着都很眼熟,有秦鹭,赵世勋还有昌国公府的大公子梁铭泰。 原本以为谢晞经过了这次的风波,就算有旁人压制,也一定会一飞冲天。 没想到过了这几日,又故态复萌,看这一帮人的架势,怕是又没干什么好事。 梁铭泰走上前去,对着林紫苏笑道:“林大姑娘,我们正要去跑马呢,你可要一起去?” 林紫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谢晞,谢晞摊手笑道:“兄弟们可是闷了好些天了,都等着本王带着他们一起乐呵呢。” 他身后的几个富家子弟轰然叫好,还有几个吹起了口哨。 林紫苏对这帮公子哥儿玩乐没什么兴趣,转而笑着问谢晞道:“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吩咐?” 谢晞朝西面指了一指,说道:“咱们先不忙着跑马,今日本王在状元楼请客,各位兄弟务请赏光!” 梁铭泰欢呼一声,一马当先,策马就向西疾驰,紧接着几个少年纵马跟在了身后,刹那间一众少年走的干干净净。 谢晞跃下了马,牵着缰绳朝林紫苏走了过来。 那眼神温柔而又炽热,林紫苏壮起了胆子,抬起头与谢晞四目相对。 见谢晞许久都没说话,林紫苏只得指了指远去的这群少年,问道:“他们如此纵马,真的没问题吗?” “都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问题?” 谢晞满不在乎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骑马,不会从马上摔下来。” 林紫苏顿时语塞,她关心的是,这人横行无忌,万一冲撞了路人,会不会给谢晞带来麻烦,可不会关心这帮人会不会坠马。 谢晞这样子,明显是并不当一回事。 林子苏当下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到:“殿下有什么事?” 前些天在宫里时,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没觉得有什么。 好几日未见,竟有了一些异样的感觉。 谢晞说道:“苏苏,我本来还打算今晚去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送你回府吧。” 林子苏知道他有话要说,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下来。 两人并肩朝前行走,谢晞身后的骏马踩出悦耳的马蹄声。 掠影远远跟在两人的身后,离的不远不近,听不到两人的说话,又能照顾林紫苏的人身安全。 “这几日出京办了些事,耽误了些时日,不过好在本王聪明,总算有了收获。” 谢晞低声说道:“给父皇下毒的人抓住了,如今就关在镇抚司诏狱之中。” 林紫苏朝谢晞看了一眼,问道:“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此人叫乌建梁,是北狄人。” 北狄?林紫苏吓了一跳,没想到皇帝中毒竟然是北狄人做的手脚。 能用出夜雨清风的毒,这个人和自己的师门有莫大的关系,如今被抓了起来,那倒是可以好好问问,他和那位屈师叔的关系。 不过来日方长,谢晞终究会把讯问的结果说与自己,今日难得相见,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殿下,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拂。” “我说过了,那都是我应该去做的。” 谢晞嘴上这样说着,在心中默默又接了一句:男人照顾自己的媳妇儿,可不是理所应当嘛! 两人默契地朝前走着,除了马蹄的哒哒声,只有两人砰砰的心跳声音。 “苏苏” “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出了对方。 林紫苏本来还强装镇定,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 谢晞毫不犹豫说道:“昨日我刚回了京,黄胜黄公公就给我带话,说是他那里有个人,父皇让你帮忙医治一下。” 林子苏听的糊涂,皇帝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给自己带了这样的口谕。 这是唯恐黄胜被自己拒绝,还让谢晞来找上自己,究竟什么样的人,值得皇帝亲自开口? 林紫苏想不通这里面的缘由,用探问的目光朝谢晞看去。 谢晞耸了耸肩,说道:“父皇最近做事,越来越难猜了,不过黄胜那个人一向靠谱,你放心的医治就是。” 皇帝亲自开了口,黄胜是师父的老朋友,林紫苏也没拒绝的理由,欣然同意。 见林子苏点头应下,谢晞脸上又转成了一副不羁等的笑容,说道:“苏苏,我那晚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 “你的病,我可以给你治。” 林紫苏脸上有些发烧,用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至于你说的成亲,现在拿出来说,还为时过早。” 谢晞听了前半句,还以为林紫苏同意了,顿时大喜过望。然而刚笑了一半,又听到了林紫苏的后半句,脸上的笑顿时凝固。 这些日子他只顾着试探皇帝和林紫苏的口风,却从没想过,大衍的女子都是十五岁及笄后才能成婚。 林紫苏还没过十三岁的生辰,离成亲的年纪还早呢! 两年半,这时间就有些长了。 谢晞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苦着脸说道:“好吧,我记得你是冬月十六的生辰,等你及笄还有很久呢。” 林紫苏讶然,自己的生辰,谢晞怎么会知道!她随即就想到,凭着谢晞的门路,想打探出自己的生辰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个时间刚刚好,给殿下留足反悔的时间。” 一百五十八 求亲 林紫苏话音刚落,谢晞就跳了起来,大声说道:“龟儿子才反悔!” 街上还有些行人,谢晞和林紫苏并肩而行,本就有些惹人注目,谢晞这一声喊,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口,说不定,这些人还都认识自己。 林紫苏低下了头,嗔怪道:“要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这么大声。” 谢晞撇了撇嘴,听从了林紫苏的劝告,低声说道:“我谢晞做事,可是从不反悔,认准了是你,那就不会错的。” 林紫苏在心底摇了摇头,她对谢晞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谢晞的这番话让她有所意动,但也仅仅是意动而已。 她不是十二三岁的姑娘,前世里的誓言听的可是不少。在她的心里,这个谢晞时而靠谱,时而又不靠谱,说话做事都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毫不怀疑谢晞此时的真心,可也不敢相信,谢晞对自己永远是这样的心思。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想到了前世,林紫苏一颗炽热的心突然冷了下来。 谢晞看出了林紫苏的犹豫,笑着说道:“苏苏,不用着急,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晚一些我去你家作客。” 林紫苏嘴角一抽,自己的父亲一向方正,要是知道谢晞和自己的关系,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就谢晞那穿房越脊的习惯,什么作客云云,梁上君子还差不多。 林紫苏心中腹诽的功夫,谢晞已然翻身上马,朝林紫苏粲然一笑,接着就纵马而去。 雨后的京城又恢复了炎热,林紫苏回了府中,就觉浑身懒洋洋的,午后强打起精神看了一会儿书,身上就不住地淌出热汗,只得叫了个冰盆,躺在了冰簟上休息。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琥珀的声音在屋外小声嘀咕。 “大小姐醒了吗?前院里来了位夫人,说是要给大小姐提亲。” “什么?” 掠影的声音响了起来,她上午刚刚跟着林紫苏身后,隐约听到了谢晞和林紫苏的几句对话。 她是杨兴尧派来保护林紫苏的婢女,心里向来安分,对林紫苏的隐私没有太多的心思。 听琥珀说起有人跟林紫苏提亲,掠影第一反应就是这又是出自那个荒唐王爷的手笔,问道:“是哪家来为大小姐提亲?” 琥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就是在门口听了几耳朵,夫人就把我们给赶走了,不过见那夫人衣服考究,可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对了,好像说是什么王爷派过来的!” 琥珀的话,更加印证了掠影的猜测,她对谢晞可没什么好印象,又忧心忡忡问道:“夫人可曾答应了?” 琥珀的声音说道:“夫人不是常说,大小姐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么?要是对方不差,我觉着会答应的。” 掠影心下更是没底,说道:“要是那人不靠谱,大小姐还要嫁么?” 琥珀说道:“那可就不知道了,大小姐的婚事,夫人也做不了主,终归一切都得听老爷的。” 林紫苏本来还是半梦半醒,不过听到有人为自己提亲时,就已经醒的差不多了,琥珀和掠影后面的话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当下就把两人叫到了屋里。 她也以为是谢晞派人来提亲,但随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依着谢晞的个性,这种事情可不会假手旁人,他若是来求亲,怕是会闹遍四九城,怎么热闹怎么来,决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地派人过来。 不是谢晞,那会是谁呢? 自己借了谢晞的光,在京城里可是有不少的流言。 就算是最近在皇帝那里得了不少的夸赞,但落下一个医女的名声,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户不会上门来求娶。 林紫苏想了一会儿,又问了琥珀一番,始终不得要领,决定还是去前院看看到底是谁,敢来自己府上求亲。 前院里的下人都被毕氏遣的远远的,林紫苏这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下人,刚刚进了前院的月门,就听到了一个妇人粗哑的大嗓门声音。 “伯夫人,我这次来可是带着卫王殿下的诚意。您看啊,世子娶了贵府的大小姐,庆安郡王娶了贵府的二小姐,闺中的姐妹以后成了妯娌,这可是京中的美谈啊。” 林紫苏千算万算,没想到来求亲的人竟然是卫王府的人,而且打的还是林家不敢得罪卫王府的主意。 上一次求娶林紫珠被拒了,这一次倒是变本加厉,还想着打自己的主意。 林紫苏正要进门,母亲毕氏的声音响起,当下就停下了脚步。 “康夫人此言差矣,我听说卫王世子和庆安郡王皆是过了双十,我们家大姐儿和二姐儿的岁数都还小着呢。请夫人回去和卫王说,我家姑娘并非良配,请两位公子另择佳偶。” 毕氏这一次没有平时的唯唯诺诺,一口就拒了那个康夫人的话。 康夫人这次来,可是得了不少好处,一心想把亲事说成,从中拿到更多的好处,当下费劲口舌,劝说毕氏考虑一下。 任凭康夫人舌绽莲花,毕氏始终是不肯松口。康夫人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相差十岁呀,正好,男人岁数大了才会疼人。那些毛头小伙子,只会横冲直撞,哪里懂得照顾人?” 毕氏听康夫人越说越不像话,当即就打断了她,说道:“我们林家本来是淮南的小户,得了陛下的恩典,我家老爷这才有了一官半职。卫王府天潢贵胄,林家自惭形秽,实在不敢高攀,夫人请回吧!” 康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冷声道:“卫王让我来提亲,可是看得起你们林家,夫人如此意气用事,可休怪卫王不客气!” 林紫苏听那康夫人言语不善,就要进去为母亲帮腔。 不想刚到了门口,一个肥胖的身影就大步流星的从屋里窜了出来,口中还骂骂咧咧道:“我呸!以为你家闺女是玄女娘娘啊?连卫王府都看不上,那就供在家里等着发霉吧!” 一百五十九 分忧 康夫人出门的一瞬,正看到了门口的林紫苏。 她见林紫苏衣着简单,还以为林紫苏是林府上的一个侍女,心中的一口气就撒在了林紫苏的身上,骂道:“你个不长眼的骚蹄子,看什么看,有这样的主子,你们这些人,早晚要被卖出去!” 这康夫人言语粗俗,说话极是无礼,倒是与卫王府的风格相合。 林紫苏只当是卫王府派人来恶心自己的,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同一时间的京城,骆府那边却是如临大敌,一家人聚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就在刚才,卫王府同样派了人到骆府。 卫王府对骆家就甚是简单了,直接派了府上的长史过去,说是骆府欠了他们一个夫人,正好卫王世子看上了骆三小姐,把骆三小姐抬过去,两家算是结清了债。 但眼下卫王府要和康宁伯府结亲,因此,骆三小姐过去,也只能做一个侧室了。 不过那长史信誓旦旦地说,卫王世子以后是要承继卫王爵位的,现在的侧室日后或许能做个侧妃。 说是侧妃,那跟小妾也差不了多少,上面有个正妃压着,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世人常道,宁为穷人妻,不为富家妾。 骆休一向好名,他虽是还想巴结着卫王府,却从没有想过卫王府会如此羞辱自己。让自己家的姑娘去做妾,一旦这事儿成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声名就全毁了。 卫王府的人说的毫不客气,撂下了几句狠话就告辞而去。骆休气的双手直抖,却拿来人无可奈何。 卫王府上的人走后,骆休急匆匆地把自己的三个儿子全叫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老大,上次卫王府向我求娶三姐儿,还算顾忌着我的面子。这一次非要强纳三姐儿为侧妃,看来是丝毫不顾及咱们骆家的脸面了。” “谁让咱们骆家如今失势了。” 提起了这个,骆大老爷骆文诚便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骆文诚不由得想起前几日被抄家的情形,那帮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到了自己的家里翻箱倒柜,好好的一个尚书府被砸的七零八落。 皇帝虽然在其后进行了安抚,连带着自己也官升一级。 在衙门里能明显感觉到,同僚们见了自己都是躲避着走,没有了往日的巴结和奉承。 骆休名义上还是工部尚书,但这些日子都是在家休养,衙门里的事全由工部左侍郎代为处理。 甚至衙门里传出风声,骆休不过是个过渡,二皇子殿下有意举荐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升任这一位子。 一下子从以往的众星捧月到无人理会,骆文诚心中的低落可想而知。 他嘟囔着说道:“往日里父亲怎么也是六部的堂官,卫王殿下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对咱们家再有意见,也得顾忌着皇上的面子。眼下父亲虽然名义上是官复原职,根本就成了摆设,自然是没人敬着咱们了。” 骆大老爷的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骆休听的连连点头,说道:“世道人心,本就如此,我也没什么可怨的。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把卫王这回事给应付过去,只要卫王府不找后账,咱们家还是平平安安的。” 骆三老爷骆文歆对骆樱状告谢晏一事甚有意见,说道:“大姐儿也真是的,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和卫王世子闹翻。以往还有个卫王府替咱们撑腰,现在倒好,给咱们撑腰的也反目成仇了,。” 骆樱是长房的女儿,骆文诚对这个女儿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感情,但弟弟公然地将责任推到了自己女儿的头上,还不是变相指责自己,意图把责任都推在长房的头上。 “这事儿不能怪大姐儿,大姐儿中了毒药,要是再不回来,怕是要病死在卫王府上了。要我说,大姐儿就是受了林家那丫头的撺掇,这才闹得不可开交。” 骆休听骆文诚提起了林紫苏,眼中闪出一丝光亮,嘴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老大你是不是急糊涂了?林家那姑娘不过是一个医生,大姐儿的事儿怎么能怪她头上?” 骆文诚沉吟着说道:“为今之计,得尽快把三姐儿嫁过去,有了卫王府庇佑,咱们家才能安稳。” 骆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也知道三姐儿的脾气,她可不见得会同意嫁到卫王府上。” “为了咱们骆家的将来,二弟得好好劝一下三姐儿才行。”骆文诚对素来沉稳的二弟骆文兴说道。 自从到了父亲这里,骆二老爷骆文兴一直默不作声。 这一次对他来说,实在是飞来横祸。 他本在外任为官,不明所以地被刑部的人押解进京。 他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澹台松已然被免职,一切交割没办齐就被硬塞了进去。 刚被关进刑部大牢,正好皇帝醒转,刑部大牢的人听说他是骆家的人,怕担了什么干系,又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他糊里糊涂的进去,又糊里糊涂的出来。 人是放出来了,但没人给他销案。如今他还是戴罪之身,既没有新的任命,又不能回原任。 他去刑部问了几次,刑部如今是群龙无首,没人愿意也没人能做主给他销案,只得在家里等待下去。 如今自己的两个兄弟都升了官职,自己却被不明不白搁置了起来,心里自然是极不平衡。 自己仕途不顺也就罢了,听到自己的女儿骆玥还要被当成礼物一般,嫁到卫王府去做侧室,骆文兴当下冷冷说道:“我是不会去劝的,我可做不出这等卖女求荣的事!你们想劝就去劝,只要玥儿答应,那我也无话可说。” 骆文诚和骆文歆对望了一眼,骆文诚陪着笑说道:“二弟言重了,没有什么卖女求荣。咱们同为骆家人,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姐儿身为骆家的人,自然要为骆家的安危出一份力。你也知道,咱家的五个姑娘当中,父亲待她一向亲厚,眼下就是她表孝心的时候了。” 骆文歆也在一旁帮腔,说道:“二哥,大哥说的不错。你看父亲这一次进了诏狱,不但头发尽数白了,身子也给熬跨了,三姐儿年纪也不小,该想着为骆家分忧才是。” 一百六十 求荣 骆文兴怒道:“咱们骆家的男人还没死绝呢!你们怎么办我管不着,我骆文兴可没这么窝囊,用自己的女儿换平安!” 骆文诚听二弟说的这么不客气,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也是怒道:“老二,你怎么说话呢?我这也不是为咱家好吗?你倒是说的大义凛然,咱家里被抄家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兄弟两人当即吵了起来,还不时的夹杂着老三骆文歆阴阳怪气的劝架,将兄弟俩的火气点燃的更旺。 骆休只顾着捧着一杯龙井细细品尝,对兄弟三人的争吵只作视而不见。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兄弟三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骆休抬眼看了三人一眼,对骆文兴平声说道:“老二,你大哥说的对,咱们骆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三姐儿身为骆家的人,自然要为骆家的安危出一份力。” 骆文兴一向对自己的父亲视若神明,听父亲竟然赞同了大哥的话,急道:“父亲!怎地你也糊涂了起来,难道真的让三姐儿嫁过去做妾?” “你在想什么呢!为父可没说过让你去卖女求荣!” 骆休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说道:“我就是想,三姐儿年纪不小,也该和京城里各府走动一下,要是她能出去周旋一二,对咱家也是一步活棋。” 骆文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文兴,你林世兄与咱家多年都有往来,这一次多亏他们家的大姑娘仗义出手,救了咱们大姐儿的命,你说,是不是得表示一下感谢?” 骆文兴长年在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个林世兄是谁,用探问的目光看向了大哥骆文诚。 骆文诚却是双眼一亮,一拍大腿,心中对父亲的佩服又增加了一层,说道:“父亲说的是,那林姑娘医治好了樱儿,是该登门感谢。儿子明日就备上礼物,亲自上门致谢。” 骆休一听骆文诚的说话,就知道他又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撇着嘴朝骆文诚说道:“这是小辈们的交情,你这个做长辈的,瞎凑什么热闹!” 骆文诚顿时反应了过来,忙说道:“是儿子愚钝,儿子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备些礼物,让二姐儿和三姐儿一起去一趟林府,她们岁数都差不多,在一起也好说说话。” “不,这次用不上二姐儿,由三姐儿去就行。” 骆休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只顾着看表面,可是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在骆文诚的眼中,林紫苏医治好了皇帝的病,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连同着林紫苏父亲林远志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自家的侄女和林紫苏交好,那自然是给自己家多了一重保障,说不定有了林紫苏的进宫求情,自己的功名富贵也有了保障。 但骆休可不是只想了这么多。 林紫苏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自家的姑娘能和林紫苏交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让什么人出面,那就有些讲究了。 自己的二孙女骆潇性子拘谨,去了林府,最多也就是客气几句,未必能和林紫苏说上贴心的话。 而骆玥上门,就不一样了。 方才卫王府的长史说,卫王世子谢晏如今中意的是林紫苏,那不妨去让骆玥去探探林紫苏的口风。 骆玥心直口快,又和林紫苏同样都遇到了卫王府的提亲,若是两人单独聊起来,定然会和林紫苏说起卫王府的事。 看那林紫苏年纪尚小,和谢晏的岁数并不般配,不见得林府就愿意,把自己家年纪尚轻的嫡长女嫁给别人做续弦。 没了林紫苏在前面挡着,自家的姑娘做个正妃还是勉强可以的,左右骆家已经嫁过去了一个姑娘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最好的结果就是,林紫苏忍不下一口气,去皇帝面前诉苦,求皇帝主持公道。 皇帝一问之下,自然也会知道骆家的事。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就算做最坏的打算,骆玥被迫成了谢晏的侧妃,提前让孙女去和正室打好关系,终归是没有坏处。 骆文兴还没明白林家到底是哪家,也不明白如今骆家的这一摊子事和林家有什么关系。 他听父兄反复提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直接就问了出来:“父亲,你说的林世兄,到底是什么人?” 骆文诚满心不耐烦,不过这事儿终究是要骆玥出面,就耐着性子向骆文兴说起了林远志和自己家的瓜葛。 骆文诚有意把父亲的目的说给另外两个兄弟听,关于林远志不过是几句话带过, 关于林紫苏却说得甚是仔细。 还没说到一半,一名仆人在门外慌慌张张地叫道:“老太爷,宫里传下了旨意,请您立刻递牌子进宫!” 骆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的做官哲学是,谁权力最大就听谁的号令,因此,自做了京官之后,一直都以忠臣自居,为官行事也都是只听皇命。 自从八年前做事出了疏漏之后,皇帝就开始对他日渐疏远,虽然给他的官职也不低,但这八年以来,皇帝可是再也没有派人单独传召过他。 哪怕是前些日子骆家陷入了党争风波,皇帝也仅仅是用升官来安抚骆家,从来没有当面问过骆休一句话。 得了皇帝的冷遇,骆休心中免不了有些不平。 八年前的事情,他也算是尽力了,不过是出了点小疏漏,怎么能完全怪罪到他的头上? 虽然是怨恨这皇帝,但多年以来骆休心里却依然有个期盼,盼着有一天能重新得到皇帝的认可,没想到,这一天竟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了。 骆休来不及吩咐几个儿子,忙换上了朝服,叫上了家里的轿子朝宫里飞奔而去。 皇帝就在集义殿内等着,待骆休到来,先是命人搬了一把椅子。和他闲聊了几句,简单问了一下他的身体。 骆休顿时感激涕零,跪倒山呼万岁。皇帝叫张固扶起了骆休,眼神却是逐渐转冷,盯着骆休看了几息,问道:“骆尚书,卫王到底拿住了你什么把柄,连那样的要求你都能答应?” 一百六十一 期望 骆休没想到,皇帝这么急匆匆的召自己前来,竟然是为了这个,当即怔住。 见骆休毫不做声,皇帝没好气地说道:“骆休啊骆休,朕往日看你,才识气度,不失为治国能臣。区区的一个卫王,就能让你怕成这样?舍了一个孙女还不够,还要再推另一个进去?” 骆休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之色,说道:“陛下错爱,臣感愧莫名。只是骆家满门近百口,皆系于臣一人之身,臣不敢有丝毫疏忽。” 皇帝上下打量着骆休,说道:“你那个门生林远志,虽比不上你的才干,可他的气度,可比你好多了。” 骆休心下黯然,看来外界所传的果然不错。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的门生林远志成了皇帝眼中的红人,而自己不受待见也是理所应当。 “陛下用人,一向是唯才是举,臣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骆休违心的说了这句话,唯恐皇帝误会,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徒如此,老臣甚是欣慰。” “知道朕为何没有重用你吗?” 骆休睁大了一双浑浊的老眼,定定地看着皇帝问道:“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功利心太重,难堪大用!” 骆休没想到,皇帝对自己竟是这样的评语。 若不是他在椅子上坐着,怕是已然瘫倒在地。 他半生汲汲营营,想的是出将入相,光大骆家门楣。然而拼尽了全力,始终与心中所想差了一步。 当年刚得了皇帝的信任,接着就因东山书案失了圣心;这次升任工部尚书,本以为是进入内阁的开始,不想却遭逢大难,差一点全家覆没。 回想起年轻时的鸿图壮志,实在是个笑话。 日头透过了窗子照了进来,投在了骆休的后背上,将骆休跨下去的身影拉长。 “臣有下情容禀。” 皇帝哼了一声,“八年前,若不是你患得患失,王士冕不会死于非命,他的全家朕也能救出一二。而你,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朕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肺腑之言。” 听皇帝说起了八年前,骆休头上冷汗涔涔,更咽着说道:“陛下,臣这官当的着实是苦哇。” “臣的出身,陛下也知道。臣家里是蜀中的盐户,好几代没出过读书人。臣也是机缘巧合,才走了仕途这条路。” “旁人当官,个个都是威风八面,如钱敏中c陆致远一般,年纪轻轻就青云直上,一路上顺风顺水,坐到了尚书的位置。如叶太傅一般,德高望重,简在帝心” “到了臣这里,却跟压了一个磨盘一样,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臣刚想做一些事,接着就要被拉了下来。朝里那些人事纷争,臣是闪转腾挪,生怕成了他们的垫脚石,可哪怕是臣小心躲着,也总会有祸事上门。” “陛下,您说,臣这官怎么当的就如此累呢?” 骆休说的是老泪纵横,皇帝心下不忍,暗暗朝张固使了个眼色。 张固会意,从袖中取出了一张青布帕子,递到了骆休的面前。 骆休谢过张固,却是没有接那方帕子,只是用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浊泪,接着又说道:“陛下问起臣的两个儿子,臣也就实话实话了。臣的那个大儿子骆文诚,平日喜欢自作聪明。他在太仆寺任典薄时,听说北境的马匹便宜,私下里动用了四万两官银去购置,想从中大捞一把。” “他就没想过,他一个小小的典薄,若是正常情况,怎么可能动用如此多的银子?等他将四万银子投了出去,不但马匹没见着,银子自然是打了水漂。” “其后臣费心弥补,总算把这笔账给堵上了。可他私挪公帑的把柄一直被人捏在手里,这些年,就如同一把悬在骆家头上的刀,随时都能让骆家冰消瓦解。” 骆休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神色一如往常,接着又道:“臣的那个三儿子骆文歆,自小就是个不成器的。当年他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出城跑马,住进了城南望都镇里一个姓赵的富户家中。” “第二日一早,他却是睡在了那赵家女儿的闺房里。那赵家不依不饶,非要臣给他一个说法,要不然就要去告官。臣不得已,只得把那女子娶进了家门,这就是臣的三儿媳赵氏。” “后来臣才知晓,这赵家就是靠养女儿为生,找一下稍微有姿色的孤女认作义女,一直养在家中,找机会就把她们嫁出去,赚取聘礼。这个赵氏,也是他家从南面认回来的义女,原本出身青楼,她的身契,如今还在赵家。” 说到这里,骆休脸色通红,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教陛下见笑了。” 皇帝对骆家的事略有耳闻,骆休如今全盘托出,想来这些年也是不堪其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卫王威胁你的把柄么?” 骆休想了一下,回道:“不错,当年卫王世子看上了臣的大孙女,臣一开始是拒绝的。后来卫王就拿出了臣大儿子犯脏的罪证,臣不得已,只好答应了卫王结亲的请求。” “原来如此啊,当年朕听说你家与卫王府结亲,还以为你是顺水推舟,故意应下了这门婚事,看来,是朕误会你了?” 皇帝说的是意味深长,骆休不由的一怔,慌忙说道:“臣的大孙女这几年在卫王府里守活寡不说,还莫名其妙地中了毒,若是臣知晓如今是这种局面,当时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朕把你推到尚书的位置,是想着八年过去了,起码你有些长进,没想到仍是如此不堪大用。说来说去,你还是对朕不放心吧,朕不过是病了几日,就如此轻易地就让人给拿捏住。” 骆休听的惶恐,不知皇帝竟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期望,他还想分辩几句,就皇帝说道:“卫王那边,你不用理会,朕自会替你解决,不过你的尚书位子,怕是要动上一动了。” 一百六十二 主使 皇帝与骆休聊了半个时辰,打发了骆休回去,这才对一直站在身边伺候的曹守礼说道:“守礼,一边是朕的弟弟,一边是朕的儿子,你说朕该偏向谁?” 曹守礼给皇帝递了一杯茶,莞尔笑道:“方才敦王殿下来的时候奴婢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陛下若是不管不问,怕是殿下就要自己去卫王府了。”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小四儿啊,朕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事儿要是闹了起来,伤的都是朕的脸面。” 想起了中午谢晞和自己的对话,皇帝一阵头痛。 黄昏时分,皇帝刚和内阁议完北境的军事,还没来得及用膳,谢晞就气势汹汹的找上了集议殿。 谢晞也是刚刚得到了卫王府去康宁伯府提亲的消息,一听说竟然是谢晏派人求娶林紫苏,心头顿时火冒三丈。 这可是他一直盯着的白菜,居然有人还想抢先动手。 这个动手的人,还是他一向看不上的谢晏。 谢晞当即就想去卫王府大闹一通,将那个谢晏揪出来好好踩上一顿。 最后在府上的长史的一再劝说下,这才算改了主意。 教训谢晏没什么难度,可只能出了一时之气,既然这卫王府起了觊觎之心,那就得让他们永远没这个机会才行。 谢晞直奔皇宫找了皇帝,顺带着将卫王府里多年以来所犯下的事情全部说与了皇帝。 这些事情,谢晞能打探出来,凭着东厂和锦衣卫的能力,自然也早就打探出来呈报给了皇帝。 谢晞此举,就是要告诉自己的父皇,若是最后的结果他不满意,那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切全给抖出来。 干涉朝政c公媳秽乱c炼制红铅c草菅人命这一桩桩的事,不论哪个揭出来,都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皇帝自然也知道谢晞话里的意思,他更是知道,自己这个四儿子可不会顾忌什么皇室尊严。 这件事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必然是要有所取舍了。 当然,皇帝听说卫王府派人去林府提亲,也是有些气愤。 自己的这个弟弟,平日里胡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打林紫苏的主意。 卫王府里的事情,他也听东厂提过几句,以往的那些女子贪图卫王府的富贵,自愿嫁入卫王府也就罢了。 京中谁都知道,林紫苏刚刚治好了自己的病,要是林紫苏因为卫王府出了些什么事,那天下的百姓都会认为他是个凉薄的皇帝。 皇帝一口茶的功夫,心里已经是转了好几个念头,就听曹守礼说道:“奴婢见殿下对那林姑娘可是极上心的,这要是闹起来,奴婢怕到时候不好收场。” “我就是怕他去卫王府闹,这才把骆休给召了过来。” 皇帝倍感为难,想起了自己方才给骆休的承诺,问道:“守礼,你说,我把卫王召过来,让他放弃议亲的想法,小四儿还会不会再闹下去?” 曹守礼想了一下,说道:“以敦王殿下的性子,怕是不成的。” 皇帝也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过于天真,用手指敲着桌子,始终是不得头绪,说道:“守礼,你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这样说,也没指望着曹守礼能想出什么靠谱的法子。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这一次要是不给谢晞一个说法,怕是卫王府日后就会鸡犬不宁了。 况且,卫王这一次做的也着实不地道,若是不给予惩戒,怕是日后会更加放肆。 皇帝想了想,说道:“守礼,你让人把昌国公和钱敏中叫过来,朕听听他们怎么说。” 曹守礼当即就命人去传二人。 昌国公梁广是负责宗室事务的宗令,礼部则是处理藩王的日常,若是处理起卫王,自然要由这二人去做。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门外就有人禀报,说是有事要回奏皇上。 出宫的时间也至少得一刻钟的时间,皇帝听说是回奏来了,心中暗暗惊奇,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曹守礼听出了门外的声音,笑着说道:“陛下误会了,门外的是曹琅,这几日臣让他带着东厂的人四处转转,应是有别的事要启奏陛下。” 皇帝听说是曹琅到了门外,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平声说道:“让他进来罢。” “前些日敦王殿下给奴婢那里送去了一个人,说是跟陛下前些日的大病有关,让奴婢好生招呼着,奴婢问了这几日,终于问出了些东西出来。” 曹琅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了一纸供状,恭恭敬敬的放在御案上。 皇帝 揉了揉太阳穴,却是没有打开来看,问道:“你们问出些什么?朕也懒得看,你就给朕简要的回一下吧。” 曹琅侧目朝曹守礼看了一眼,曹守礼只是面露微笑,仿佛是未曾察觉一般。曹琅清了清嗓子,用极其阴柔的声音说道:“那人是北狄国安插在我大衍的奸细,经奴婢连夜审问,已然招供出了来龙去脉,陛下中的毒是他配的药,目的就是趁着陛下病重,朝政混乱之时,北狄正好举国入侵,以侵占我大好河山。” “好狠的计策,这是想让我大衍亡国啊!” 皇帝重重地朝御案上拍了一掌,说道:“难怪朕中毒的时机这么巧,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北狄狼子野心,竟有这样的算计。” 想起自己被如此算计,皇帝不由一阵后怕。还好谢晞提前将林紫苏送到了宫里,治好了自己的中毒,这才使大衍的局势不至于难以控制。 但接下来皇帝就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北狄人与中原人的长相可是极不相同,就算是用了什么易容之术,那身高大的身材也会一眼就被人认出来。 再说皇宫里都会定期排查,不可能任由一个北狄的奸细潜伏了这么久。 皇帝来了兴致,问道:“这个北狄人,在朝中有同伙吧,要不然,下毒哪有如此顺利?” 曹琅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面有难色,隔了几息,还是说道:“据那人招认,下毒的幕后主使是卫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 一百六十三 抄家 “什么?” 皇帝蓦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变得锐利了起来,他盯着曹琅足足看了好几息,只想从曹琅的脸上看出异样。 但皇帝这次却失望了,曹琅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得体的微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皇帝半信半疑地从桌上翻起了卷宗,却看脸色越是阴沉,看到了最后,直接抓起了一旁的水杯,往地上狠狠砸了下去。 曹守礼和曹琅都低头默不作声,门外守着的太监听到了屋内的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外面推开门时,见到的是却皇帝脸上青筋凸起,忙跪在了门口,不敢上前。 皇帝的脸色变幻,阴晴不定,眼睛不住地在宫内打量,最终还是定定的落在了曹琅的身上。 曹守礼见到皇帝的这个表情,知道皇帝是还有事情要和曹琅说,就朝门口太监挥了了挥手。 那太监如蒙大赫,忙起身退出,将大殿门带上。 曹守礼朝皇帝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既是查了出来,生气也是无用,北狄狼子野心,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咱们不可不防。” 皇帝矍然一惊,说道:“守礼提醒的极是,曹琅,你接着说,还查到了什么?” “奴婢该死。奴婢听那人供出了卫王,就擅自派人去卫王府暗查了一下,去的人在卫王府里发现了一个匣子” 曹琅没有说出匣子里面有什么,只是恭恭敬敬的将一本书呈给了皇帝,说道:“下面的人在匣子里找出了这本书,请陛下过目。” 皇帝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书。 集义殿内,只有皇帝翻书页的声音。昏黄的灯光下,皇帝的眉目愈发的狰狞,如同一只即将进食的老虎。 直到外面的太监通传,昌国公梁广和礼部尚书钱敏中到了门外,皇帝这才合上了书,递给了曹琅说道:“阿琅,你去把这书烧了罢。” 曹琅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不过还是接过了书,躬身退出集义殿。 梁广和钱敏中这个时候被紧急传召入宫,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了曹琅,两人正要仔细打听,就听到了门内传召的声音。 曹琅朝两人微微欠身,领了两个小太监朝东厂的方向走去。 “去和康朝光说一声,让他家的夫人这几日消停一些,莫要露面。” 曹琅边走边吩咐道:“另外去和蒋千户说一声,调一批精干的人过来,咱们今晚要有个大动作。” 一个小太监领命而去,另一个小太监跟在曹琅身后,低声问道:“小曹公公,咱们在康宁伯府的人,要不要撤回来?” 曹琅当即止住了脚步,朝那小太监横了一眼,眼中有无限的寒意。 那小太监当即吓的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曹琅冷声道:“记好了,除了那个林紫苏不能得罪之外,其他的人,都给咱家盯紧了。林家的下人,也不能放过,尤其是那个叫王庆生的。” 这场风暴来的如此之快,京中所有的人都是猝不及防。 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一群褐衣尖帽,脚蹬白色皂靴的东厂番子将卫王府围的水泄不通。 卫王府占地甚大,又紧邻着皇宫,卫王府门口的朱雀大道,正是进出皇宫的必经之路。 东厂的这个举动,被赶着上朝会的大臣们瞧见,是以朝会还没开始,文武大臣全听说了这个消息。 以往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宽仁,但自从皇帝苏醒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短短几日之内,接连查抄了好几位大员的府邸。 也就是昨日一天没有动静,本以为皇帝就这样偃旗息鼓,没想到却是憋了一个大动作,这次的目标,竟然是卫王府。 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一向得皇帝庇护,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连东厂都出动了。 东厂出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据知情人亲口所述,今早带头去卫王府的,正是那位以出手狠辣著称的小曹公公。 另有人称,一大早的时候,东厂就从卫王府里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看来这是抄家的意思。 这种惊动朝野的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一日的朝会,群臣们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多发一言,生恐被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待朝会散了之后,这个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京中传遍。 关于卫王府被查抄的原因,自然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卫王府牵扯到了杀人命案; 有人说,卫王府纵奴行凶,为了抢占城郊的一处庄子, 将那庄子的主人当场打死; 有人说,卫王府强抢民女,卫王府世子和庆安郡王的好几位小妾都是被逼着进了王府; 当然,也有人听说了卫王府到康宁伯府求亲一事,说是卫王府得罪了那位医术高明的林大姑娘,惹了皇帝的厌弃。 然而这个说法却是没几个人相信,想想也是,卫王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怎么会查抄自己的弟弟,为旁人出气呢? 林紫苏听到卫王府被查抄时,已经是中午了。她正在自己的小书房里陪着骆玥说话,就从一大早出去的掠影得知了这个消息。 掠影毕竟是多年在滇王府里,听到这件事,就知道非同小可,打探的甚是细致。 掠影说话时,也没刻意地回避骆玥,她将所有能听到的,原原本本地说与了林紫苏。 林紫苏还在沉吟着,骆玥却是高兴的跳了起来。 在骆玥看来,骆家这一个月来所发生的的一切不幸,都与卫王府脱不开身。自己的大姐中毒c祖父被参劾c家中被查抄皆是出自于谢晏的阴谋。 她在一旁听完,当即拍手笑道:“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谢晏,还有那个猪狗不如的卫王,终于要遭报应了!” 林紫苏却不是这样想,卫王身份特殊,就算犯了天大的事,皇帝顾忌着面子,最多也只是私下里处理。 前一世里,卫王府始终是屹立不倒,到了封地之后,也是藩王里独当一面的存在。 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查抄,除非是谋反,或者 林紫苏心念一动,将掠影唤至近前,低声说道:“你想办法和敦王府传个话,就说我要见敦王殿下。” 一百六十四 表功 林紫苏交代完毕,掠影便匆匆的跑了出去。 林紫苏笑着同骆玥说道:“昨日卫王派人到我家提亲,可把我母亲给吓坏了,这一天她都是提心吊胆,还想着如何去推了这门亲事。如今卫王府被查抄了,反倒是省了不少事,我让掠影和母亲说一声,让她也松一口气。” 骆玥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也说起了自己家里的遭遇。 林紫苏听卫王府一天之内同时到两家府上议亲,更觉此事诡异之至。 若说卫王府给自己提亲,只是因为自己解了骆樱身上的毒药,坏了谢晏的好事。谢晏为了恶心自己,故意向自己求亲,这个还说的通。 但在向自己提亲的同时,又向骆府要人,那就是狂妄至极了。 骆休怎么说也是当朝的尚书,不可能把自己家的姑娘嫁到别人家中做妾室。 骆玥没注意到林紫苏脸上的疑惑,恨恨说道:“这个该死的谢晏,毒害了我大姐姐,还想着让我去给他做妾,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林紫苏送走了骆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其中的疑问只能等谢晞来解答了。 晚上林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饭,林紫苏刚回了自己的房间,就听房内传出了一道熟悉的男音:“苏苏,你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想我了么?” 林紫苏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谢晞的声音,这声音肆意妄为,又含着一丝得意,在静谧的深夜里甚是响亮。好在她一大早的就有准备,将院子里的琥珀和翡翠遣走,这才不至于露馅。 她走进内室,就见谢晞坐在床头的小桌前,随手翻着桌上的话本。他见了林紫苏,一脸表功的表情,说道:“苏苏你放心,我来的时候查验过了,你这院子里没有人。” 林紫苏也不与他客气,先是说起了卫王府向自己提亲的事。哪知不等她说完,谢晞就笑道:“苏苏不必着闹,我昨日去了卫王府,把那个谢晏狠狠地揍了一顿。” 说起这个,谢晞就更是得意。 他昨日从宫里出去,虽得了皇帝的保证,一定会处置卫王父子,但心中的火气一时半会却是难以消减,就直接杀到了卫王府上,找到了谢晏一顿拳打脚踢,这才满意离去。 谢晞犹自愤愤不平,说道:“谢晏这个狗东西,居然敢打起你的主意,他也不看看,就他那样子,哪里配得上你?” 林紫苏的嘴角抽了抽,又问道:“那卫王府被查抄,也是你的手笔?” “我昨日听说了卫王府到你们府上提亲,就去找父皇闹了一通,把卫王那个老东西做的事,当着父皇的面捅了出来,这不,今天一大早父皇就动手了,想来他也怕我把这事闹大,这才派出了东厂去查抄,也算给我个交代。” “如今闹的还不够大么?” 林紫苏反问了一句,同谢晞笑着说道:“陛下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殿下能和我说说么?” 谢晞不由一愣,不明白林紫苏怎么突然问起了皇帝,不过还是耐起性子,和林紫苏讲起了自己眼中的皇帝。 “父王这个人吧,不算是个昏君,但也说不上是个明君。朝事他都一清二楚,但就是太爱惜名声。” “若不是他一直放纵,朝政也不至于乱套,那些人,除了给别人挖坑,干不出什么好事。你看现在,国库里没钱,打仗也没人可用,连徐文韬那个混小子都派了上去,哎,还不知道能不能打的赢。” “听说他一直把仁君挂在嘴边,说什么不愿多造杀戮,对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哎,卫王这个老东西,可不就是他给放纵出来的,如今亡羊补牢,早已经迟了。” 说到这里,谢晞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喃喃说道:“卫王府上的那些事,父皇一直都知道,要动手早就能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难道真的是怕了我?” 谢晞随即就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的这个父皇虽然性子宽和,但也不会害怕自己。 这几年皇帝对自己容忍,无非还是因为愧疚,想做些补偿而已。若说查抄卫王府是为了自己,那也是怕自己会影响到他的名声。 可要是这样,为了名声,就更不该如此大张旗鼓地去查抄卫王府了。 谢晞朝林紫苏看去,林紫苏面带微笑,说道:“我今日听骆三小姐说,昨日卫王府不但来我们家提亲,也去了骆府提亲,说是卫王世子想纳骆三小姐为侧室。” “谢晏想的挺好,居然还想左搂右抱” 谢晞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林紫苏笑问道:“殿下也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了?” “谢晏那个狗东西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该如此 。” 谢晞捏着自己的下巴,沉吟道:“难道是卫王炼丹吃错药了?” 不过想想也是不可能,就算卫王吃错了药,也不会这样做。 听说卫王府被查抄,谢晞本来还是兴冲冲地来找林紫苏表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后,心里的欢喜就冲淡了一些,想着该如何去打探一下。 林紫苏见谢晞出神,说道:“今日我听骆三小姐说了之后,就怕你贸然出手,反而被人利用。如今卫王府被查抄,反而省了很多麻烦,至少不用再想着如何去应付卫王府了。” 说到这里,林紫苏笑道:“不怕你笑话,自打昨日起,我母亲可是在后院里哭了好几场呢。” 林紫苏说的随意,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什么说不得的话,哪知谢晞猛地站起了身,喜孜孜道:“苏苏,原来你也是放心不下我的,这可真好!” 林紫苏见了谢晞这副表情,诧异道:“我哪里” 谢晞满脸带笑,说道:“苏苏,你不必解释,我可是全听到了。” 林紫苏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话,顿时就有些啼笑皆非,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却被谢晞给误解。 事已至此,林紫苏也不愿意过多解释,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微笑着同谢晞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一百六十五 滚烫 事已至此,林紫苏也不愿意过多解释,她轻抚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微笑着同谢晞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谢晞脑中只顾着欢喜,点头应道:“苏苏说的是,咱们静观其变。” 谢晞勾唇笑了起来,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他盯着林紫苏左看右看,只见林紫苏随意挽着头发,上面只点缀了几朵珠花。一身修短合身的素色衣裙,衬的一张脸格外清秀,双眸如湖水般清澈,樱红薄唇轻勾,顿时吸引了谢晞的目光。 见谢晞痴痴的看着自己,林紫苏微微有些羞赧,跺脚说道:“我和你说正事呢!” 谢晞回过神来,想了一下,这才说道:“静观其变可不行,我明日进宫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既然苏苏如此担心自己,那就决不能让此事再出纰漏。 他倒要看看,这件事到底是谁在推动父皇的心思。 谢晞随手拨弄着桌上的九连环,心内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说道:“父皇如此大动干戈,该不会是曹琅这个阉人问出些什么了吧。” 林紫苏顿时想起了谢晞和自己提起过的乌建梁,既是入了镇抚司,凭东厂的手段,问出一些线索也不稀奇。 两人皆是在沉思,一时间,房内只有两人的气息声。 蛙鸣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衬出了夜的静谧。月色如水一般,洒向了人间各处,将亭台楼阁镀了一层银色。 透过半掩的窗子,一道月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在地上留下了一块银色的印记。 房里昏黄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了墙壁之上,烛影摇晃,墙壁上的影子也随之而动,晃的人心中有些纷乱。 谢晞不自觉地站起身来,默默走到了林紫苏的身前。两人的气息不经意地交叠了一起,在两人的心中掀起了一道道涟漪。 四目相对,谢晞眼中柔情无限,带着些期待和热情,林紫苏心下莫名地兴奋,又有些生疼。 这一双眼睛如此的引人注目,如同灿烂的星子一般,闪闪发着光亮,将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突然地意识到,谢晞不过十六岁,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一直在等着自己的回应。 他的放浪形骸,他的轻佻无赖,都只是伪装和自我保护,自己眼中的这个,才是一个真实的他。 为了一句传话,他可以不管不顾地跑来见自己;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可以让他雀跃不已。 他会为了给自己出气,闯进卫王府里大闹,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回护自己。 到了此时,若说她还不明白谢晞的心意,那只能是自己骗自己。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世间女子谁不是期盼着,被这样一个人宠在心头,从两情相悦到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在自己的面前,似乎正站了这么一个人。 或许,可以去赌上一把? 林紫苏正犹豫着要说些什么,谢晞突然开了口。 “苏苏,我想握一下你的手。” 林紫苏听了这句话,登时吃了一惊。她唯恐被谢晞抓住了机会,紧紧地将手藏在了腰部两侧,但两只脚却不知为何,始终定在了原地。 蜡烛的火光在灯罩之中跳跃,让人心思起伏。 她觉得自己的脸烧的滚烫,讷讷说道:“殿下,屋内的冰盆化完了,我去吩咐再送过来一盆。” 林紫苏转身欲朝房外走去,谢晞抢上一步,伸手就拉住了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感受到了一片凉意。 他觉得极是受用,心中的渴望顿时减了几分,口中却道:“你这屋里确实有些热,以后晚上多备一个冰盆,小心中了暑气。” 如此亲昵的动作,教林紫苏有些慌乱,她心中一片空白,就想让谢晞赶紧离开。 但转念一想,自己急匆匆将人叫了过来,若是开口赶他走,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林紫苏歪着头,避开了谢晞贴在自己额头的手掌,低声说道:“殿下,你的病” 谢晞听了林紫苏的提醒,骤然发觉自己和林紫苏不过两尺,自己的手中,还握着林紫苏滑腻的小手。 夜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灯影随风摆动,变幻成各种形状。 林紫苏清秀的小脸布满了红晕,双目似嗔似喜。灯光映照之下,她一身素色衣裙被染成了黄色,鬓角的发丝随风轻动,如同初绽的芍药在风中摇曳。 猛然间谢晞就觉热血上涌,紧接着双手颤抖,不自觉地就想朝林紫 苏肩膀上伸过去。 他心内突突乱跳,弄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发病的症状。 这等良辰美景,他可不想唐突了佳人,只得松开了林紫苏的手,退后了两步,一脸懊恼道:“我没救了!” 林紫苏自然不知谢晞心中的翻江倒海,见他突然和方才判若两人,只以为他又发病了,关切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谢晞将头转向了一旁,看向了一旁的烛台,这才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悸动。 隔了片刻,林紫苏见谢晞脸色恢复了正常,试探着问道:“殿下,今日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咱们下次再说?” 谢晞“噢”了一声,转身朝窗子走了过去。 窗外月光皎洁,将谢晞的背影留在了房内。看着谢晞魂不守舍的离去,林紫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舍,心中的疑问不由地脱口而出。 “谢晞,我若是答应你,你会不会保护我一世?” 谢晞蓦地转了身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林紫苏。 这句话,他等了很久。却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刻,听到这天上仙音。 谢晞根本没有迟疑,当即说道:“你放心,我会的!” 说话时,谢晞身上的消沉尽数褪去,取而代之发出夺目的光芒,接着又道:“我就知道,你是最有眼光的,最后一定会选我的!” 林紫苏看着他,脸上露出恬淡的笑,接着那笑在脸上绽放开来,让谢晞舍不得移开眼睛。 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坚定的声音:“那我可就等着赐婚了。” 一百六十六 求旨 谢晞从康宁伯府出来时,两只腿还轻飘飘的,心里仍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好事宜早不宜迟,难得苏苏答应了自己,可得抓紧时间让父皇尽快下旨意才是。 他一路催马,刚走到了一半,就遇到了自己府上的长史冯仁元。 冯仁元是来找谢晞的,他急匆匆的找了谢晞半个晚上,也没见谢晞的身影,此时终于见到了谢晞,顾不得上施礼,急着说道:“殿下,皇上急着要见你,卑职找了你一个多时辰了!请殿下即可入宫!” 谢晞听说皇帝要见自己,本来一颗急匆匆的心突然变的悠闲了起来,左右一会儿可以见着皇帝,那就先把父皇晾上一晾,一会儿才更好漫天要价! 等谢晞见着皇帝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 皇帝等了谢晞两个时辰,见了谢晞,脸色有些难看,冷冷问道:“小四儿,你这是又去哪里寻花问柳饿了吗?朕申时就传了你进宫,过了两个时辰你才过来,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 在皇帝的心中,先有谢晞在自己面前拿着卫王的事情要挟,今晚又故意拖着时间,迟迟不肯进宫,定然是对自己这个父皇有了怨言,这才想着敲打一下。 皇帝知道谢晞的性子,但凡自己稍微有些好脸色,那就没法起到震慑的效果,是以在谢晞进门时就板了一张脸。 谢晞却是未曾察觉一般,嬉笑着说道:“父皇,你可冤枉儿臣了,我今晚可是去干正事去了。” “你那里还有正事?” 皇帝没好气地说道:“朕听说,今日刑部的李侍郎跑去你府上,给你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可有此事?” “原来是这等小事啊,不错,那两个丫头我收下了,就放在十王府的后院里。” 谢晞懒洋洋说道:“我那个后院你也知道,向来是来者不拒,日后等我到敦州就藩,她们怕是都不会随我一起去的,我又何必操这份心?左右不过是一口饭而已,我那里还供的起的。” “你啊!” 皇帝伸手朝谢晞指了指,痛心疾首地说道:“纵然你和她们没瓜葛,也要注意一些影响,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还想不想娶林家那丫头了?” “说起这个呀,我可是来找父皇请旨的,今晚我去了她家,她可是同意嫁给我了。” 皇帝听谢晞如此说,先是心中一喜,接着就觉得谢晞说话向来都不可尽信,瞪了他一眼,看他说的笃定,就姑且信了他的话,问道:“你是怎么骗了那丫头同意的?那丫头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要是闹的大了,朕可饶不了你!” 谢晞觉得被皇帝这句话深深冒犯了,不过看在今晚良辰美景的份上,姑且就不与自己的父皇计较这些了,说道:“儿臣就是骗天骗地,也不会骗她。她肯答应我,自然是我的真心打动她了。” “你明白就好。” 皇帝对谢晞百般不满,唯独对他做的这件事相当满意。 听说林紫苏答应了谢晞,皇帝心中也是替自己的儿子高兴,说道:“既是那林家丫头同意了,那就等选妃之前,把赐婚的旨意给定下来。” 皇帝兴冲冲地说了一半,忽地想起,这会儿可是晚上。 依着谢晞胆大包天的个性,大半夜地去找林紫苏,可不会是光明正大地到人家府上拜会,定是趁着林家府上护卫松懈,翻墙闯入了人家的府邸。 说不定还毫不避讳,直入了人家姑娘的闺房之中,姑娘碍着脸皮薄,这才勉强答应。 想到了这里,皇帝顾不得喜笑颜开的谢晞,改口说道:“朕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改天朕把她召入宫里,当面问问她是什么意思!” 谢晞本以为皇帝听说林紫苏同意,定会喜出望外,当场下了赐婚的旨意,没想到却是在怀疑自己。 他闹了老大一个没趣,摸了摸鼻子,说道:“父皇您尽快吧,要是别人捷足先登,儿臣可就着落您身上了。” 皇帝佯怒道:“有你这么跟父皇说话的吗?要是林家那丫头看上了别人,那就是你混账,朕可不会管你!” 谢晞觉得自己的父皇这会儿实在是不可理喻,就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转而问道:“父皇,这么晚了你来找儿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皇帝这才想起了自己召谢晞前来的目的,皇帝要问的,自然是卫王府的事情。 东厂的人在卫王府上搜了一天,查获了无数个犯禁的物事,但最让皇帝触目惊心的,还是曹琅从卫王府上搜出的那个匣子。 卫王父子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搜集了朝中无数个文武百官犯罪的把柄,统统做了记载,收在了一个匣子中 。 这其中,既有像澹台松c陶然这样的二品大员,也有像户部给事中c巡城御史这样的小官。 这些人的罪过也是五花八门,既有贪污受贿,也有杀人越货;既有私结朋党,也有欺男霸女,甚至还有一个官员,因是城西控鹤馆的常客,也被收录其中。 卫王一个藩王,按大衍的律例,是不得私自结交朝中官员。卫王府上藏了这样的一个东西,究竟是何用心,这就值得玩味了。 皇帝当即就怒不可遏,吩咐东厂对卫王世子谢晏严加拷问。 谢晏也不隐瞒,将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是惹了卫王的厌弃,为了日后能顺利继承卫王之位,这才打起了文武百官的主意。 皇帝自然是不信这套鬼话,不过谢晏的一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谢晏言道,敦王谢晞早就知道了他的这些勾当,却一直秘而不宣,拿着这件事一直在要挟他。 皇帝当即就在心中打了个结,他这几年可是给了这个四儿子不少优渥,前些天还间接地把禁军的指挥权交给了他。若是谢晞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可得及早制止才行。 方才被谢晞一打岔,皇帝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话,这会儿就说不出口了,只好说道:“朕听守礼说,你与谢晏交往不少,他如今就在镇抚司诏狱里,你可要见见他?” 一百六十七 罪名 皇帝的这句话本意是试探,想看看谢晞有什么反应。 哪知谢晞听后却是喜道:“就是父皇不说,我也想找个机会去骂上一骂。痛打落水狗,我可是最喜欢了。” 谢晞的这个说法出乎了皇帝的意料,然而似乎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想起东厂的密报,说是谢晞上门将谢晏毒打了一顿,谢晏吐了足足有半升血。 皇帝对这个儿子也颇感头疼,不过听他如此说,倒是放下了心。谢晞虽然平日里行事荒唐,大节上向来不糊涂,想来是不屑和谢晏混在一起。 皇帝心下轻松,不过话里还是斥责道:“你这孩子,下手没个轻重,谢晏虽是戴罪之身,毕竟还是你的堂兄,你今日贸然出手,可是将他伤的不轻,其他宗室若是知道了,又会把苛待宗室的罪过按在朕的头上。” 卫王世子胆敢勾结北狄向他下毒,自然是罪无可恕。但关于对卫王的处置,皇帝还在为难中。 自从查抄了卫王府之后,曹琅陆续地搜出了好几箱子的东西。这些箱子里,包含着几十名在职官员的罪证,正是卫王世子拿捏官员们的工具。 搜集如此多的罪证,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定然是日积月累,还不知道使了多少的人力和财力。 卫王是他的嫡亲弟弟,大衍藩王里首屈一指的存在,各地的藩王c包括朝臣们都在看着卫王的待遇。 若是卫王得了荣恩,其他的藩王自然会认为皇帝有意厚待宗室。 若是卫王得了贬谪,那么各地的藩王可不会管是何原因,只会跟着寒心。 就算朝廷拿出了证据,那些人就更以为是自己有意栽赃陷害。 可如今查抄了卫王府,已然是骑虎难下之势,后面若是轻拿轻放,又会让朝野上下以为,自己这个皇帝视律令与无物。 总之,这件事上稍微不慎,那就会动摇大衍的根本。 皇帝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实在不该如此明火执仗地去查抄卫王府。 同时,他对东厂也有些怨恨,那么多的时辰,偏偏选择了朝会前,还弄的那样大张旗鼓! 谢晞不知道自己父皇心中已是千回百转,笑着说道:“儿臣就是想教训他不长眼,他也不想想,就凭他这个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自然是该打!” 既然皇帝是开了口,谢晞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他要看看这个谢晏,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想着去给苏苏提亲。 另外,公报私仇什么的,他可是最在行了! 第二日一大早,谢晞出现在了镇抚司大牢的门口。 负责卫王府案子的是曹琅,也算是谢晞的老熟人。前些日谢晞暂掌禁军,与曹琅可不止闹了一次龃龉。 谢晞见了曹琅,毫不跟他客气,到了近前就搭住了曹琅的肩头,笑问道:“曹公公,犯人可曾招供了?本王可是等着你的真相呢。” 曹琅朝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迹的离谢晞远了一些,这才阴恻恻地笑道:“殿下抬举奴婢了,奴婢也就是替陛下看管犯人,可不敢随意问案。殿下既然奉了旨意,那就请殿下主持大局。” 对于曹琅的阴阳怪气,谢晞也不以为意。刚进了诏狱,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发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谢晏被吊在一个木架上,垂首一动不动。一天一夜的功夫,他早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哪里还有往日翩翩公子的风流? 就见他衣服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双眼红肿,额头上还有一大块青紫。头发成了暗灰色,被汗水和灰尘凝成了结,一绺绺的垂在胸前。 一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卫王世子,京中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于他。 然而在进了这镇抚司诏狱之后,他就尝到了从云端跌入地狱的滋味。 这一日以来,曹琅和东厂里的其他人并没有任何的问话,每隔上一个时辰,就有一份酷刑往他身上招呼。 这自然是东厂的手段,每个进了镇抚司的犯人,皆是不问罪名,先施酷刑。 一日过后,不用东厂问话,犯人自然就把所有的东西给招认了。 谢晏一直等着皇帝的旨意,他深信自己的父亲和谢晖都不会对他不管不顾,是以一直以来咬紧了牙关,没有供出任何的线索。 他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顿觉得来了一线生机,竭力喊道:“我乃近支宗室,太祖有令,宗室子弟不得上刑!你们罔故祖制,我要见皇上!我要见陛下!” 接着他身旁的一个粗鲁的汉子高声叫道:“瞎叫什么!陛下日理万机,没时间见你!” 谢 晏这一日受了不少苦,那汉子一声高喊,谢晏极其识相,当即就不再说话。 他费力地朝门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和曹琅并肩而来的谢晞,见来人居然是谢晞而不是谢晖,接着便又垂下了头。 “要见父皇是吧,本王倒要听听你的理由。”谢晞随意坐在了一旁的一个罗圈椅上,笑着同谢晏说道。 谢晏仿佛没听到谢晞说话一般,依旧是垂着头。 “本王刚刚从父皇那里过来,父王说了,只要你说出你们府上那些箱子的来历,就不计较你对他下毒的罪名。” 谢晞这句话里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谢晏命人向皇帝投毒,另一层的意思就是卫王府上的那些箱子已然被东厂查抄。 如果谢晏没有卫王世子的这个身份,这两个罪名不论是哪个,都足以诛灭九族。 谢晏先是一脸的惊疑不定,不知道谢晞这是在故意诳他,还是发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与谢晞一直都有嫌隙,谢晞可不会好心救自己,恐怕是为了套供而来。 谢晞见他还是沉默不语,笑着说道:“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相信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罪证?” 谢晏哼了一声,将脸转向了另一面,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了谢晞。 谢晞不以为意,笑道:“看来你是不信我的话了,那我就和你说两个名字吧,嗯,乌建梁,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谢晏的一张脸顿时变的雪白,如同是见到了鬼鬼一般,他犹自强自镇定,说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百六十八 诏狱 谢晞看向了曹琅,笑道:“不承认是吧,这个好办,一会儿曹公公让你们见见面,就算以前不认识,一会儿就会认识了。” 曹琅对谢晞的话不置可否,谢晞见谢晏脸色稍缓,接着又道:“贵府那些箱子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从哪里得到的?” 谢晏仍是装着没听见,这次谢晞踱步走到了谢晏的近前,将脸凑到了他的脸前,问道:“是钱敏中?” “是叶铨?” “还是澹台松?” 听到了澹台松的名字,谢晏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不过他紧接着就意识到了失态,又恢复了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谢晞看在眼里,当下就跳了起来,说道:“果然是澹台松!曹公公,咱们去见见澹台松!” 他说着就作势往外走,嘴里还说着:“曹公公,这个谢晏没什么用处了,你尽管处置便是!” 这一下谢晏顿时就有些慌神,忙道:“谢晞,你站住!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晞转了过身,朝谢晏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可是早警告过你了,让你消停一些。没想到你非但不消停,反而惹到老子头上来了,你就该庆幸父皇让你入了诏狱,要是等着我动手,哼哼,你这会儿怕是已经在奈河桥上了。” 谢晏本还以为谢晞是奉着皇命而来,但听了谢晞的话,却是有些不明所以。 他见谢晞突然一身戾气,看起来有些可怖。忙仔细回想了一下,怯声问道:“咱们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可从来不敢得罪你,定是有什么误会,对对,误会,一定是误会!” “误会?还说没有得罪我?你说!你去康宁伯府上提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晏顿时想起了半个月前,自己派了人去康宁伯府上,为自己的弟弟求亲。但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实在不知道为何竟会惹了谢晞如此的恼怒。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分辩的越多,越会引起谢晞的怒火,忙告饶道:“我就是听说康宁伯府上的林二小姐还不错,与我二弟甚是合适,这才派了人去给林二小姐求亲,不知道是犯了您什么忌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狗屁!你休要和我装糊涂,谁问你林二小姐了,你说,你去向林大小姐求亲,到底是何居心!” 谢晏听他提的是林大小姐,听的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林大小姐,是哪个林大小姐?” “跟我装蒜是不是?” 谢晞扬起手掌就朝谢晏头上狠狠拍了下去,发出极其沉闷的一声响,说道:“还能是那个林大小姐,当然是林二小姐的姐姐了!” 谢晏这才反应过了,谢晞说的是林紫苏。 他也听谢晖提起过,林紫苏懂一些医术,正好瞎猫遇到死耗子,治好了谢晞多年的惊厥症。 因此,谢晞对这个林紫苏甚是维护,甚至不惜亮出暗藏的身份。 谢晏自觉从来没得罪过林紫苏,就算前两日收到了谢晖的传信,说是想在林紫苏身上做一些文章。 然而此时终究还没成行,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去康宁伯府上提亲,谢晞竟给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可自己着实是没干过这件事,谢晏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冤枉,哀求着说道:“敦王殿下,我可从没有派人到康宁伯府上给林大小姐提亲,更没有冒犯林大小姐,您可要明察啊!” 谢晞弯下了腰,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卫王府可是一向在京城中横行霸道,谁敢冒充你们卫王府?” 谢晏登时语塞,他脑筋转的飞快,说道:“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这事儿不难查,您大可以去找找当日去康宁伯府上求亲的人,真伪一问便知。” 谢晞见这一次谢晏的神色不似作伪,还待再问,曹琅却是突然说道:“殿下,这谢晏所做的一切,东厂是了如指掌,他的身上问不出什么大事了。澹台松就在隔壁,你要不要去问上一问?” “曹公公深知我心,咱们去看看澹台松。” 谢晞直起身子,随意拍了拍衣袍的下摆,说道:“这谢晏得罪了我,我还在想该如何折磨他,还望公公留他一口气,等我消了恶气再说。” “奴婢晓得,请殿下放心,东厂做事一向最守规矩。” 曹琅朝谢晞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谢晞当即就迈步离开。 谢晏眼见着这个机会错过,不知道又要在这里受多少的罪,当即大声喊道:“殿下,你听我说啊,我真的没有冒犯林大小姐!” 他身边的那汉子厉声喝道:“按大衍律,监牢重地,不得大声喧哗,违者鞭十五!” 谢晞走了很 远,依旧能听到鞭子抽在人身的声音,以及谢晏不住的惨叫,看来打在谢晏身上的,可远远不止十五鞭。 他摇头笑道:“曹公公,多谢你给本王出气,这份恩情,本王记下了。” 曹琅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指着不远处的一处牢房说道:“澹台松就在那里,咱们过去见见。” 不同于谢晏那边的血肉模糊,澹台松这边的待遇却是极好。不但桌椅齐全,墙角那个狭小的床铺上还铺着厚厚的软草。 因诏狱内光线昏暗,桌子上还燃着一盏油灯,发出豆大的一点光芒。澹台松正倚着桌子,手中捧了一本书仔细翻看。 听到有人到来,澹台松抬头去看,见来人是曹琅和谢晞,就将手中的书扔在了桌上,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士可杀不可辱,曹琅,有本事你就让我死在诏狱之中,我可决不会同你这阉人同流合污!” 曹琅笑了笑,一张脸上满是讽刺的意味。 他先是同谢晞道:“殿下,你也瞧见了,奴婢可是没亏待澹台大人,日后遇到了内阁诸位大人,你可要替奴婢说几句公道话。” 诏狱之内,就算是尊贵如谢晏,也免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之苦,更何况,这澹台松和司礼监一向不对付,没少说过曹守礼的坏话。 谢晞不知道曹琅为何会单单对澹台松客气,正要细问,只听曹琅接着说道:“澹台大人,咱家今日也不问你别的。咱家就是好奇,你和你的大儿媳妇苟且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发现呢?” 一百六十九 私通 澹台松一个哆嗦,差点没有跌倒在地上。他看向曹琅,瞪视了良久,才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指着曹琅说道:“你你血口喷人!” 曹琅嘴角勾起,说道:“咱家从来不会无凭无据地冤枉好人,卫王府上的东西如今已经到了咱家的手里,澹台大人,要不要咱家去找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东西?” 澹台松目光闪烁,终究是有些心虚,说道:“什么卫王府,我与卫王府素无往来,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到了这诏狱里,咱家也不怕你抵赖。你可知道,卫王世子也进了诏狱,就在不远的那处牢房里,方才你听到的惨叫声,就是从他那里传来的,怎么,你要不要跟他见上一面,让他帮你回味一下?” 曹琅眉眼间皆是笑意, 在澹台松看来,曹琅却是如同一只毒蛇一般,正盯着自己在看。 这些年来,卫王府上一直拿着他的品行有亏来要挟他,同时又一力扶持,还把他安在了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因卫王是藩王,按律来说,澹台松是不能和藩王有所来往。但做的事又是极其隐秘的事,一开始与卫王的往来并不多。 在经历了前几年的提心吊胆之后,澹台松逐渐就放心了下来。 谢晏成人之后,忌讳就少了许多,澹台松经常主动为卫王府提供线索,卫王有什么要求也由谢晏代为转达,这中间,自然少不了澹台松的好处。 虽然澹台家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向来不缺银钱,但送上门的好处,澹台松也不会推辞,久而久之,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左右卫王地位尊贵,不论出了什么问题,也都有卫王挡着,决计不会出什么岔子。 这些日子被禁锢在诏狱之中,澹台松不但衣食不愁,东厂也丝毫没有动他,还尽量满足着他的要求。 澹台松一直以为,这都是卫王在暗中庇护自己。 听到谢晏也被关进了诏狱,澹台松心内慌乱,后退了几步,坐倒在身后的稻草之上,颤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曹琅看了谢晞一眼,朝澹台松说道:“我翻了一下吏部的档案,自正兴五年开始,你在刑部任右侍郎,你和我们说说,卫王府上那些箱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澹台松知道自己落在东厂手里,这些事自然是无法隐瞒的,咬了咬牙,说起了前因后果。 “自我升任刑部侍郎之后,卫王殿下就找上了我,一开始只是说当年的京兆府尹得罪了他,让我替他找一下线索,他好出一口恶气。” “那京兆府尹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我也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找到了不少罪证。当时想着卫王身份尊贵,我办了这案子也没什么好处,只会平白得罪人,就把那罪证交给了卫王殿下。” “怕是没这么简单吧?” 曹琅嘴角闪过一抹揶揄的笑,说道:“我可是听说,这件事,你收了卫王府两千两银子。” 澹台松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讷讷说道:“这事我也花了不少关系打听,自然不能让我白白亏了钱,那些钱也就是一些补偿。” “总之都是你有理,你接着说下去。” “后来卫王又找到我,说是大理寺卿那里,想让我帮忙找一下大理寺卿的漏洞。” “我当时就傻眼了,大理寺卿高高在上,哪里是我一个侍郎能查的?再说,我可不想闹出什么事端,就拒绝了卫王的要求。” 说到这里,澹台松脸上闪过了一丝愧色,说道:“我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没想到过了几日,卫王拿出几张纸,说他那里有我的证据,人证他都找到了,随时可以让我身败名裂。” 谢晞听到了这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澹台松,你和儿媳妇私通,居然还有人证,这可真是奇怪哉也!” 曹琅对他打断澹台松的说话甚是不满,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谢晞强忍住了笑,说道:“澹台大人,你不必理会我,接着往下说。” 澹台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隔了半晌,还是接着说道:“下官罪员也是没办法,卫王殿下拿着罪员的把柄,罪员不得不为呀。” 曹琅扬眉道:“定罪不归咱家去管,你就跟咱家交代一下,你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事。” 澹台松脸上闪过了一丝为难,曹琅“嗯”了一声,又开口问道:“不愿意么?那正好,那边还有个谢晏呢,咱家问他就是。” “罪员只求一件事,请殿下和曹公公成全,只要能答应罪员的请求,罪员愿意尽数交代。” 澹台松老脸通红,忸怩着 说道:“罪员身上的那些事,还请两位保密。” 曹琅当即就应了下来,有了澹台松的配合,这一番问话就轻松了许多。 曹琅叫了一个书办进来记录,不到半个时辰,澹台松就将自己这些年和卫王府的所作所为尽数交代了出来,顺带着还交代了不少小道消息。 签字画押之后,澹台松见曹琅的脸色不错,又试探着说道:“罪员已然尽数交代,务情曹公公高抬贵手。” 曹琅笑道:“澹台大人放心,难得你如此配合,省了咱家不少事,该关照的咱家自然会关照。” 谢晞陪着曹琅一起出了诏狱,顿时眼前一亮。 虽然仅是一门之隔,门外阳光正好,镇抚司的院中栽种了几株木槿,正开着几朵粉色的小花,与方才那阴暗血腥之地实在是天差地别。 方才在诏狱里听谢晏没有去给林紫苏提亲,谢晞心中的戾气少了许多,笑着同谢晞说道:“曹公公,今日长了不少见识,可真是不虚此行。你这诏狱倒还不错,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我可就是你这里的常客了。” 曹琅笑了笑,说道:“殿下位高爵显,若是喜欢,就是常住这里,奴婢也无异议。” 谢晞听曹琅说的阴阳怪气,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谢晞还想再耍两句嘴,曹琅叫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千户过来,随口吩咐道:“你去一下澹台府上,带着澹台松和他儿媳妇私通的证据。” 末了,曹琅又强调了一句:“到后先把澹台家的人都叫上,务必要亲手交给澹台夫人。” 一百七十 中暑 谢晞朝曹琅伸了个大拇指,说道:“曹公公,你这一手玩的可够绝的,本王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才我答应的是我会保密,可没说我属下的人也会保密。” 曹琅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的笑,轩眉问道:“澹台松为虎作伥,难不成,殿下还想放他一马?” 曹琅的这个做法甚合谢晞的心意,不过这手段教他有些忌惮。 谢晞哈哈大笑,说道:“不知这澹台松是如何得罪于你,这案子还没审完,怕是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虽是如此说,他觉得这个曹琅着实是个危险人物,以后还是少和曹琅来往为妙。 谢晞今日这一行,是为了问清楚谢晏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然而山重水复,没想到这事儿竟然不是谢晏干的,这件事还需要自己再去好好查一下。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觊觎他的苏苏! 谢晞急不可耐的就想去查当日去康宁伯府提亲的人,但今日是得了皇帝的命令,总是要回宫复旨。他闷闷不乐回宫复旨的时候,他心念的林紫苏正挨个药店买药。 御马监的黄胜偷偷地向林远志递了话,请林紫苏配制一些祛疤的药膏。 林紫苏当即就允了下来。这个黄胜,和自己的师父孙杜仲也算有些交情,况且当日在师父的药铺里,自己也说了可以配出这样的药。 林紫苏今日得了个空,就带着掠影,到家门口的药店里买药。 正值酷暑时节,这连着十几日都不曾下雨,天气闷热,中暑的人甚多,药店里挤满了人,队伍一直排到了药店之外。 林紫苏排了半个时辰,这才轮到了她。她刚和伙计报了要买的药,就听身后扑通一声,紧接着人群里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叫。 她朝人群中看去,隔着重重的人影,还是看到了个大概。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倒在了店里的地上,脸色苍白,牙关紧咬,似是中暑晕倒。 这店虽是药店,不过平日店里也有大夫坐诊,听说有人中暑,忙上前施救。 那大夫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上前看了那妇人的症状,又简单的搭了下脉,摇头叹道:“哎,老天爷这是要收人了,这几天热的要命,连点风都没见着,看看,这又多了一个中暑的。” 大夫在那妇人身上扎了几针,那妇人便悠悠醒转,对着大夫千恩万谢。 那妇人还在地上坐着,刚和大夫说了几句话,突然间就四肢抽搐了起来,接着口吐白沫,竟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比方才的晕倒更为可怕,这妇人方才是说话时晕倒,牙齿咬住了舌头,已然从嘴角溢出了鲜血。 乍然看见了血,不光是四周围观的人,连同着大夫都有些惊慌。他忙去招呼了两位伙计过来,往这妇人的嘴里塞了牛角,以防咬伤了舌头。 那大夫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却拿这妇人的病症始终是无可奈何,接连试了针刺c灌药c烟熏,那妇人终是不醒。 时间一久,四周围观的人便有人对这大夫质疑了起来,一个妇人尖着嗓子说道:“往日里有徐老大夫坐镇,看着小徐大夫医术也还不错。这徐老大夫一不在,小徐大夫连个中暑都治不好了,唉,后继无人呐!” 这家医馆是祖传的医馆,在京中开了有上百年,如今当家的大夫正是那妇人口中的徐老大夫。 徐老大夫已然年过花甲,平日里看诊已然有些精力不济。小徐大夫是徐老大夫的二儿子,在药店里行医十数年,医术还算不错。 因确定要接徐老大夫的衣钵,他得到了父亲的亲手指点,看病早已能独当一面,没想到今日遇到了疑难杂症,将平生所学全用了上去,竟然是无济于事。 四周的人听了那妇人的话,也是暗暗起了议论,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声说道:“说的是啊,要是徐老大夫在这里,哪会如此麻烦!” 另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说道:“小徐大夫可是徐老大夫手把手教的,不会这么差劲吧。” 林紫苏见小徐大夫急的满头大汗,而那个妇人脸色已然发青,若是再得不到医治,怕是就要魂归西天了。 她上下分开了人群,朝那小徐大夫施了一礼,说道:“这位大叔,我看这位大娘的病情不容乐观,可否让我一试?” 小徐大夫本来急的一头火,听有人说要帮他诊治,心头一喜。 然而抬头看见林紫苏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还梳着小女孩儿才有的啾啾头,心顿时又沉了下去,他也不想和这小孩子多说,大声喊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领到一边去,这还有病人呢!” 林紫苏见这小徐大夫不信自己,只 得说道:“我知道你不放心让我医治,不过这位大娘脸色发青,嘴唇发乌,你可得尽快医治才行。” 林紫苏说的这些小徐大夫又何尝不知,若是这个妇人死在了医馆当中,他们家的名誉定然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他心急火燎地试遍了能想到的法子,但那妇人始终是昏迷不醒。 小徐大夫听林紫苏说的头头是道,又打量了她几眼。就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自信,眼神坚定,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四周围观的人听小徐大夫这口风,竟然是要任由这样一个无名少女来为那妇人治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这样小的一个丫头哪里会治病啊!小徐大夫,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不能草率行事!” “小徐大夫,徐氏医馆可是你祖父和父亲的心血,如今也算是名声在外,你这样做,可是要毁掉了医馆啊。” “我看啊,还是及早去请徐老大夫过来,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听的小徐大夫心头火起,他自然也想过去请父亲过来。 可自己家住在南城,到这里一来一回至少得要半个时辰,这病人,可等不了那么久! 小徐大夫心一横,反正自己是治不好这妇人,左右是司马当做活马医,不如就让林紫苏试试。 他当下就说道:“这位姑娘,人命关天,你若是有什么好的法子,不妨过来试试!” 一百七十一 质疑 众人都是一阵错愕,都觉得这个小徐大夫是不是疯了,竟然拿人命和自家医馆的名声来开玩笑。 林紫苏自然知道人们对自己的质疑,易地而处,自己见到一个这样的小女孩,也不会给予太多的信任。 不过这会儿正是紧急的时候,根本没有分辩的时间。 既然小徐大夫同意让她医治,事不宜迟,她先是上前探了一下那妇人的脉搏,又仔细检查了那妇人的后颈和手腕。 随后就从怀里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针,直接朝那妇人的胸口刺了过去。 旁人见她竟然随身携带的有金针,一些人已然有些相信她是个大夫的说法。 待见她双指纷飞,手中的金针不住的刺向那妇人的身上,个个都是惊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竟然有这么高明的手法。 那小徐大夫更是吃惊,眼见着林紫苏隔着衣服施针,仍是下针精准,妙到颠毫。就是自己的父亲亲临,怕是也没有这样的手法。 他的眼光不住地在林紫苏的手上和脸上打量,心中既有些吃惊,又有些艳羡。他心中猜测着,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明的手法,不知是哪位神医门下的高足? 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林紫苏便施针完毕,十几根金针沿着那妇人的身子刺了下去,沿着胸口和肚子一路朝下,她轻轻捻动着金针,不过几息的时间,就听那妇人“哼”了一声,想来是有了直觉。 那妇人悠悠醒转,没想到身边围了一大圈的人,当即就吓了一跳。 她还想大叫出声,这才发觉口中塞有东西,正要起身做起,伸手去掏,林紫苏忙制止道:“大娘,你刚刚醒转,先安心在这里躺一会儿再起来。” 林紫苏先是将那妇人口中的牛角取了出来,接着一一取下了金针。 小徐大夫见她针灸的穴道和自己施针的穴道大不相同,低声问起了究竟。林紫苏不欲多说,只说道:“这位大娘不是中暑,只是吃坏了肚子,徐大叔您按中暑来治,自然是治不好的。待会儿我给她写个药方,她按着药方吃,应该就无大碍。” 林紫苏说的轻巧,四周围观的人听说没什么大事,皆是松了一口气,小徐大夫那边却是一脸疑问。 小徐大夫虽然不是什么神医,但也绝不是什么庸医,一开始他的确是医错了,但后来就发现,这妇人可不是吃坏肚子那么简单, 不过林紫苏不欲多说,小徐大夫也不好多问。林紫苏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自然是千恩万谢。 过不多时,地上那妇人心神回复,精神有了些好转,挣扎着竟然站起了身。 这等神乎其神的医术,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方才的质疑霎时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夸赞。 “这位小神医可真是厉害!” “是啊是啊,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的人儿,居然会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另外有一个背了个箩筐的汉子小声说道:“哎,这个小姑娘我好像认识,她不是康宁伯府上的大小姐吗,她可是” 那人说到这里,立时就停了说话,不再说下去。 药店里的人正齐齐赞叹时,就听到店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接着就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喊道:“大捷!北境大捷!” 这声音嘶哑中有带些疲惫,却是甚有气势,惊动了满街的百姓。 其实大衍苦北狄日久,难得听到捷报。这一次竟然露布报捷,想来是一场大胜,药店内的百姓欢喜不已,纷纷涌了出去,在街上高声欢呼。 林紫苏透过门窗向外看去,就见远远过来一匹马,那马上有一个兵士,兵士背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挂了一大块红色的露布,上面赫然有“北境大捷”四个大字。 露布上还有许多小字,然而马匹从大街上飞驰而过,那些小字却是没人能看的清楚。 林紫苏也就是看了一眼,趁着店里没什么人,接着写出了一个药方,递给了店里的伙计。 伙计见小徐大夫对着这个少女甚是钦服,自己更是不敢得罪,应声就去抓药。 林紫苏趁着没人,低声问刚刚昏倒的妇人道:“大娘,你这病是吃错了东西,你能不能仔细回想一下,今天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那妇人习惯性地挠了挠头,接着痛的咧开了嘴。方才摔倒,正是磕中了她脑后,一时半会还没察觉,这不自觉地挠头,顿时就发觉脑后肿了个大包。 这一痛,让那妇人打了个激灵,顿时就想了起来。她大声嚷道:“ 一定是那个挨千刀的外乡人,怕我偷吃了他家的东西,就将他家里的东西都下了毒!” 那妇人说起这个起因,她家住城西十里镇。 顾名思义,这十里镇离京城有十里,十里镇再往西北去,是蜿蜒不断的碧云山。这十里镇甚是荒凉,也不过就是几百人的小镇。 不知从何时起,镇上到了一群流民,那些流民个个身高马大,镇上的人也不敢驱逐,只得到县里报了官。 那流民首领到县衙里转了一圈,接着就被放了回来,从此这一行人就在十里镇上住了下来。 突然多了几十个外乡人,镇上的百姓都是惊惧万分。好在这群流民甚是安分,找了靠近碧云山的一处荒地住了下来,接着便在那荒地上垦荒种田,除了买一些米粮之外,平日里也很少跟镇上的人来往。 十几年住下来,镇上的百姓也早已习惯。但从今年开始,这群人突然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这几个月,镇上的百姓就发现,这些原本安分守己的外乡人突然就猖狂了起来,屡屡和百姓们发生纠葛。 这些外乡人不但强抢百姓的粮食,还有人在偏僻之处调戏年轻的姑娘,吓得镇上的百姓纷纷不敢出门。 百姓们对这群人恨之入骨,个个都是怒火滔天,私下里纠集了几百人,还雇了几个江湖人士,过去讨公道。 本以为免不了要和这些人动手,到了这群人的居处才发现,这伙人竟然早已不知去向。 一百七十二 奸细 不过是短短的几日,这些人无影无踪,自然是奇事,镇上的百姓们痛快之余,又觉得恐慌,慌忙去报了官。 然而京郊几个县的县令皆是因贪腐被查,这个县的县令贪的有些多,直接被送去了刑部。 新的县令还没派下来,县衙里只有县丞理政,无暇顾及这等小事,左右这伙人也无户籍,派了两名差役探查了一番,就草草了事。 然而镇里的百姓听说这伙人走了,立时就生了其他的主意。这伙人在此地经营了十几年,不但开垦了数百亩的荒田,还存了许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镇上的百姓又等了十几日,见那伙人再无动静,就有几个胆大的瓜分了那伙人存下的东西。 这妇人家里的男人甚是胆小,不敢上去强抢。妇人气不过,见田里种下的东西长的肥硕,就偷偷割了一些回家煮来吃。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自己先试着煮了一些。哪知道刚吃了一顿,就出了这样大的灾殃。 到了这个时候,那妇人满心懊悔,一边哭诉着自己的遭遇,一边痛骂着那些外乡人包藏祸心。 林紫苏轻声安抚了几句,说道:“大娘,你这病症也不算麻烦,只不过要对症下药,需要知道你吃的是什么东西。今日帮你行了针灸,再有两次就可以医治的差不多。一会儿给你开些药,你先回家吃着,三日后的此时,我在这药铺里等着你,给你再行一次针灸,你把那外乡人种的东西送过来,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来头。” 那妇人听了林紫苏的话,顿时有些为难,这徐氏医馆是开在城东,她来一趟可着实是不容易。 她也是听旁人说起了徐氏医馆,为了医治身上的病症,今日起了个大早,才总算在这个时辰赶到了城西。 要是还要连着来两次,那可着实是有些麻烦。 那妇人面有难色,嗫嚅着问道:“姑娘,我这病真的如此麻烦吗?” 林紫苏沉思了片刻,笑着说道:“这也不算麻烦,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娘你且放心,你这只是吃错了东西,我一定能治好的。” 那妇人正忧虑时,林紫苏装出一副在盘算的模样,说道:“这样罢,过两日我正好要去碧云山上香,你与我说一下你们村子的方位,到时候我去看看。” 那妇人千恩万谢,与林紫苏报了自己的姓氏,她自称田张氏,并说了自家的住址,林紫苏一一记下。 说话时,那伙计早已经配好了田张氏的药,也把林紫苏的药给包好了。 林紫苏趁着店里没人,辞别了小徐大夫和田张氏回了自己府上。 她回去的一路上想着那田张氏的遭遇,越想越是心惊。 田张氏所中的毒是一种名叫铣草的草药,《本草经》记载,该草药常见于北境,性凉大毒,可做外敷消肿,不可内服。 十里镇上的这一伙人能将铣草种在京师,想来与北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晞刚刚才抓了一个乌建梁的北狄奸细,这又冒出了一伙北狄人。而且照田张氏的说法,这伙人在京师潜伏了十余年,怕是做了不少事情。 这样想的话,在前一世里,皇帝极有可能就是死于北狄之手。 她想起前世谢曜继位之后,北狄大举入侵大衍,不过最后终究还是退兵。 退兵的原因她已经记不清楚,总之就是北狄气势汹汹地打了京城,忽然就愿意撤兵和谈了。 或许是,北狄的目的已然达到,这才撤兵? 然而又有些说不通,前世里,关于和谈,谢曜和朝臣的意见不和,直到她身死之时,大衍和北狄的和谈始终僵持,北狄并没有占到任何的好处。 北狄奸细在十里镇的这个地方潜伏,定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世既然教自己遇到了,这个地方,自己可要亲自去看看才行。 她还没进家门,就吩咐掠影再去十王府上传个信,与谢晞详细的说一下今日的见闻。 前几日的风波渐渐平息,康宁伯府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只不过前些日有些损毁的地方,如今却是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复。 前院子里原来的两颗海棠树,被刑部的官差以树下埋有赃物为由拔掉,原本的位置光秃秃的,只得暂放了两个鱼缸。 门房处的管事见了林紫苏回府,连忙上前问好,林紫苏随意回了几句,正要会后院,就听那管事低声说道:“大小姐,二少爷今日又偷偷地溜了出去。” 这一次正是因为林防风的疏忽,才有了后面的栽赃。事后听说自己差点惹了大祸,林防风吓得不轻,在自己的小院里躲避了几日。 直到听说林紫苏衣锦荣归,这才敢放心的来到前院。只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就故态复萌,又去街上浪荡去了。 说来也巧,那管事刚禀报完,林防风哼着小曲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的自得。 林紫苏看到了他,笑着问道:“二哥,你这是打哪里回来?” 林防风没想到竟然会在家门口见到了林紫苏。 对于自己的这个大妹妹,林防风如今是既羡又怕。 当日了林紫苏带着一帮婆子到林防风的书房里搜东西时,让林防风心有余悸。 尤其是当着林紫苏这个妹妹的面儿,林防风私藏的秘戏图被当众抖露了出来,这是林防风一直不愿回想的场面。 如今林紫苏又得了皇帝的赏赐,林防风面对林紫苏时,更觉满身压力。 就像现在,两个人在大门口站着,听到林紫苏的问话,林防风丝毫没有做哥哥的风范,低声应道:“大妹妹,我我没去哪里,就是出去随意转转。” 林紫苏对于这个二哥没什么好感,可不信他只是在街上随意转转,八成又是找那些泼皮无赖去斗蛐蛐c玩骰子去了。 她只是一个妹妹的身份,而且二叔林无患也到了京中,林紫苏不好说教太多,随意的和林防风说了几句话,回了后院。 自从到了自己的听风院里,林紫苏就闭门不出,开始配制祛疤的良药,一直到了晚上用膳时,毕氏遣了人过来,这才停了手中的活儿,去了前院。 一百七十三 脸色 其间掠影从十王府上回来,回复说敦王殿下外出未归,她把话带给了敦王府的长史冯仁元。 掠影回话时,林紫苏也没太在意,只顾着在药炉前忙活。 直到晚上去了前院,这才惊觉,如此一来,怕是今晚谢晞又要到自己的房里来找自己。 林紫苏的心里轻松了起来,又有些发热。 想到自己让掠影过去传话,是不是会让他误会,自己是有意邀请他到自己这里? 饶是林紫苏两世为人,脸上也泛起了羞赧之色。 自己今天的这个举动完全是无意,只是听说了北狄奸细,首先想的就是请谢晞帮忙,看看和谢晞要查的案件是不是有所联系。 自己只是想给传达一个口信而已,可没有主动邀请他过来。 林紫苏在心中给自己找好了理由,也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对,一定是这样! 林紫苏到前院时,见一家人都在等着她过去,忙向长辈们告了罪。 经历了刑部的查抄,又有了林无患的约束,黄氏如今是安分了许多,不再是初到京城时的蛮横。 不过见到林紫苏平白得了皇帝的赏赐,心里终究是不太平衡。此时见一家人都在等着林紫苏,忍不住讥讽道:“我说大姐儿,您如今是皇帝的红人,这谱儿也越来越大了,就连吃饭,这一家人可都在等着你一个人呢。” 黄氏此话一出,林远志和毕氏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林问荆则是对她怒目而视。 坐在黄氏身旁的林无患见气氛不对,连忙拉着黄氏的袖子,低声喝道:“可又胡说了!” 黄氏见丈夫冷着一张脸,心中老大的没趣,气鼓鼓的拿起面前的筷子,说道:“是啊,这个府上,你们都是明白人,就我一个人胡说八道!” 林紫苏先是坐了下去,微笑着说道:“侄女自知年纪幼小,可不敢在长辈面前摆谱。二婶指责的是,今日之事,确是侄女失礼,日后一定注意。” 黄氏没想到,一向喜欢和自己作对的林紫苏,今日竟如此好说话,还以为是林紫苏向自己服软,心下略有些得意。 她却不知,林紫苏急着用完膳回自己的院子去见谢晞,自然不愿和她逞口舌之争。 林紫苏没有反击,黄氏自然也没了挑话的由头,这一顿饭吃的极快。饭后林紫苏正要回去,却被林远志叫住。 “大姐儿,你且留下来。” 林远志起身走了出去,林紫苏紧跟在父亲的身后。 两人一起去了外书房,林远志刚刚坐下,就开门见山说道:“敦王殿下今日去了刑部,调取了历年来一些朝廷官员的卷宗,说是奉旨查案。” 这些日子以来,朝廷当中政局动荡,官员们起起落落,在职的官员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生恐牵连到了自己头上。 林远志刚升了刑部右侍郎,他出身寒门,不像朝中的许多官员各有派系,对眼前的风波也不甚在意。 宦海沉浮十几年,眼下得了这么一个机会,他自然是想有一番作为。 眼下刑部尚书还在空缺,刑部左侍郎也是初来乍到,正是他大显身手的好时候。 但去刑部查案的人竟然是谢晞,就让他有些头痛了,谢晞是受封过的藩王,按大衍的规制,是不能插手朝政的。 最让林远志忌讳的是,谢晞居然私下里和他说,他是为自己家查案。 林远志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谢晞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谢晞的笑让林远志心里有些发毛,偏偏又不好问的太明白。 他想着女儿在宫里呆了一个月,说不定听到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这才将林紫苏留了下来。 林紫苏听父亲说起刑部的案子,还以为父亲是想让自己给他出谋划策,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林远志斟酌了片刻,说道:“敦王殿下说,他是为咱们家查案子,为父实在不知他是何意,你在宫里,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林紫苏当即就明白了过来,想来谢晞去刑部,是为了卫王府上的事。 但和父亲说的如此直白,就差说是为了自己查案了! 这个谢晞,果然不能给他太多的好脸色! 林紫苏心中对谢晞腹诽着,脸上却是有些发烧,好在书房里的灯光昏暗,林远志也看出她有任何的异状。 林远志见女儿未曾答话,又自言自语道:“这个敦王殿下,行事歪七扭八,不知道陛下怎么会将如此重任交给他,若是他天天到刑部来,我可真是吃不消。” 父女二人的谈话就在一阵沉默里结束,林紫苏匆忙回了院子,静候着谢晞的到来。 她打定主意,等见到了谢晞,一定要先给他一些难堪,省的他得意忘形。 然而,谢晞今晚没有来。 一直等到了子时,也不知道翻了几个话本子,始终没有见到谢晞的身影。 谢晞是出了什么事? 她悬着一颗空荡荡的心睡下,又带着一丝落寞醒来。 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中午她正要小憩时,谢晞却突然从窗外跳进了她的房间。 林紫苏见到谢晞,先是一阵惊喜,接着就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自打认识谢晞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人看到,那自己可就是百口莫辩。 不过林紫苏转念又想,能到自己院子里的人,也就是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而已,就算看到了也是无妨。 自己既然同意了谢晞,那就不必忌讳那么多的细节末节。更何况,自己和谢晞的来往,也从来没有瞒着掠影。 这样想着,林紫苏就宽了心,昨晚上心中的那些不快,随着谢晞的到来也早化为乌有。 这会儿刚过了午时,外面的日头正毒,就连聒噪的蝉鸣都有些有气无力。 谢晞显然是来的甚急,脸上还有一道风干的汗渍。林紫苏拿了自己的一块毛巾浸湿,递到谢晞的手中,含笑着问道:“这大中午的,外面的日头可毒着呢,你先擦一把脸。昨日我让掠影给你带的话,冯长史和你说过了吧?” 一百七十四 幕后 谢晞接过了帕子,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顿时满鼻的清香,觉得这香味甚是不错,笑嘻嘻地说道:“苏苏有命,我哪敢不从,昨晚出京办了点事,这不,刚回京听说你这里有事,就巴巴地跑了过来。” 林紫苏听谢晞如此说,显然是对自己甚是看重,心中甚喜,口中却道:“我和你说的,也不是什么急事,你也不必如此着慌。”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紫苏将昨日自己在医馆里的见闻说与了谢晞听。 掠影与冯仁元已说了个大概,林紫苏又加了一些细节,末了加了自己的猜测道:“我想着十里镇这群外乡人在十里镇居住了十余年,若是北狄奸细的话,怕是早已经渗透到我大衍的方方面面了。” 谢晞一脸郑重,点头说道:“苏苏,此事至关重要,我先找父皇要一些人,咱们明日就去探查一下那个十里镇。” 待林紫苏说完了十里镇之事,谢晞这才和林紫苏说起了自己昨日出城的事。 自那日谢晏否认了提亲一事,谢晞就找人打听了,当日到林府提亲人的来历,乃是礼部右侍郎康朝光的夫人。 礼部右侍郎康朝光是关中人,曾中过榜眼,也算是有些才华。然而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只得在光禄寺担任闲职。 直到几年前,在皇帝的万寿节上,办了几件极合圣心的事,这才升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 礼部向来是山南乡党的集聚之所,多年来多个礼部尚书皆是出自于山南。因此,这些年康朝光屡遭礼部尚书钱敏中排挤,若不是有皇帝压着,早就被撤职外放。 谢晞问清楚之后,接着就派人去了康朝光的府上。 得到的消息却是康朝光得了升迁,到河中补了河中布政使的缺,一日前已经动身。 谢晞连忙出京去追,带人沿着官道追了半天,直追到了河中地界,却还是没追上康朝光赴任的车队。 到了此时,谢晞心内已然明白,康朝光的身上定然是有蹊跷,且早有了安排。就算自己找到这康朝光,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这京城里能使唤动康朝光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倒不如回京再做计议。 听谢晞说完,林紫苏秀眉微蹙,问道:“如此说来,给我提亲的事,不是卫王府来恶心我的,也是有人故意使的阴谋?” 谢晞点头说道:“不错,这幕后黑手是个高人,连我的反应都给算计进去了。” 回想这次的事情,幕后之人显然是对京中的动向所知甚多,而且也知晓谢晞和林紫苏的关系不一般,这才借了卫王府的名头到林家提亲。 正是因为康朝光夫人到林家提亲,谢晞听说之后闹到了御前,再由谢晞将卫王府的所作所为捅到了皇帝那里,接着才有了查抄卫王府。 这里的算计一环扣一环,对准的是林紫苏,打的却是谢晞身上的主意。 卫王府是大衍一等一的藩王,多年来任凭御史们参奏,一直都是巍然不动。加上皇帝有心庇护,寻常人到皇帝那里参奏卫王府,落不了什么好处。 也只有谢晞这样的人,才敢不管不顾的闹到御前。皇帝担心闹出什么大乱子,不得不重视此事,这才有了随后的查抄卫王府。 眼下谢晏进了诏狱,卫王府被软禁在了府里,在外人看起来,卫王府是自作孽不可活,怕是要难逃罪责。 但在谢晞和林紫苏的心中,却都有着隐忧。 若此事只是单单针对卫王府,那还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怕幕后之人还有后招。 如同皇帝中毒一般,表面上看只是皇帝得了一场病,然而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有北狄参与其中。 不过这次针对的是林紫苏,不同于谢晞对自己的算计,谢晞那只是一场恶作剧,而这一次,背后之人怕是想将林紫苏拖入到无尽的风波当中。 林紫苏想起了几个月前,谢晞和徐文韬他们的赌约,当时谢晞为了赢得赌约,不惜编造流言在京城中广为传播。 这一次的幕后之人,比谢晞做的更干脆,直接派人到自己府上来提亲。自己在京中的口中是皇帝的红人,这流言根本不用人推动,直接就传入到谢晞的耳朵里。 林紫苏自嘲道:“这人可比你厉害多了,你以前算计我,还要让人去状元楼散播传言,这一次的提亲,只用找个人到我家动动嘴皮子,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听林紫苏毫不介怀的提起往事,谢晞心下也轻松了起来,笑道:“能使唤动康朝光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几个人。我找人问问,看看这康朝光到底是和谁在勾结。” 说到二皇子谢晖时,林紫苏心念一动。 她想起了前世,谢晖连 同方栾c章若谷一道逼宫,虽不知其后如何,但这个谢晖,隐藏的势力不容小觑。 若是被谢晖盯上,那自己和谢晞可要有不小的麻烦。 林紫苏抬眼,向谢晞说了自己的想法。 谢晞笑道:“若是幕后之人是谢晖,那我可是要对他刮目相看了。谢晏一直是我二哥的爪牙,二哥愿意壮士断腕,那就是是谢晏在我二哥那里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完这些,谢晞唯恐林紫苏不知道谢晖的为人,又道:“我这个二哥,从小到大精于算计,他要是这幕后之人,那也没什么意外,只是不知道他又想闹出什么风浪来。” 林紫苏深以为然,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康宁伯府中,谢晞和林紫苏推演着幕后黑手的图谋。殊不知,两人口中的谢晖,正在西三所的居所当中大发雷霆。 在谢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一身青衣打扮的老太监。 若是仔细分辨,就不难认出,这个太监打扮的人,竟然是那名叫虞师中的老者。 一会儿的功夫,谢晖已然砸了一套前朝的杯碟,又将桌上的一块田黄镇纸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虞师中识得这些物事的价值,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谢晖发了一会儿火,终于稍稍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那个康朝光是如何办事的?不是让他找人向林二姑娘提亲吗,怎么成了给林紫苏那丫头提亲?” 一百七十五 落空 虞师中说道:“听说是康朝光的夫人亲自去了林府,不知道是口误还是怎么回事,自打她去了之后,当晚京中就传出风声,说是卫王世子求娶林大姑娘。” “我说谢晞那个混账怎么会盯上了谢晏,原来如此!” 谢晖恨恨说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康朝光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能升任河中布政使?这是谁给的举荐?” 皇帝因中毒一事,这几日在宫内大肆搜查,查找可疑的北狄奸细。 谢晖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外出,全然不知,宫外发生了何等天翻地覆的事情。 谢晏是在谢晖在宫外招揽的人之一,因卫王的身份特殊,谢晖很多无法在皇宫里私藏的东西,皆是放在了卫王府里。 这些费劲心机才到手的东西,也就放在卫王府上,谢晖才安心一些。 他听说卫王府对林家的二姑娘和骆家的三姑娘有意思,这次本来是想,成全了卫王的心愿。 哪知一字之差,弄错了提亲的对象,中间闹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才招致了一场暴风骤雨。 皇帝这次全然不念兄弟之情,不但将卫王府围了起来,连带着卫王府里的东西也被查抄。 等他接到卫王府被查抄的消息时,已是当日的中午,因事情来得紧急,谢晖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应对,只能眼睁睁见谢晏进了诏狱。 这一次东厂前去查抄,怕是这几年所积累的心血全部都要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谢晖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吼道:“这个康朝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去,去找到他,让他给本宫说出了原因来,如若不然,本宫定叫他家破人亡!” 虞师中面有难色,说道:“老朽听说,卫王府上的那些东西,已尽数被曹琅那阉人查抄,咱们想拿捏康朝光,怕是不太容易了。” 虞师中的意思非常明显,这康朝光往日是有把柄在卫王手中拿捏着,自然会乖乖地听话。 如今他的把柄已然到了皇帝手中,不说那康朝光去了河中赴任,就算他仍在京城,怕是也再难听令了。 谢晖木然站立了良久,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去,低头沉思了片刻。 等他抬头时,已换了一副和善的口气,说道:“方才本宫情急之下,一时口不择言,虞先生莫怪。” 虞师中见谢晖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对谢晖的这番气度颇为欣赏,笑着说道:“老朽怎敢怪罪殿下,今日冒险混进宫里,就是想和殿下合计一下,咱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谢晖点了点头,说道:“虞先生说的不错,往事不可追,谢晏进了诏狱,就怕他供出一些东西,到时候,咱们可就难办了。” “老朽看陛下的意思,对卫王尚有姑息之意,只是被朝臣盯得紧,这才不得不查抄卫王府。唯今之计,只能是找个由头转移风向,只要没人关注此事,过不了几个月,卫王世子就会从诏狱里放出来。” 谢晖深以为然,卫王这些年内,所犯的事着实是不少,御史那里的参奏也时常有。但卫王府始终能屹立不倒,和皇帝的纵容是分不开的。 如今皇帝大病初愈,只要有别的事分散一下心神,恐怕就会将此事放在了一旁。到那时,他再找个机会为谢晏求情,此事就算揭了过去。 可这个由头却也不太好找,事情太大的话,怕是还会引火烧身;事情太小的话,又无法引起朝臣的注意,最好是那种既耗费时日,又无伤大雅的大事。 虞师中说道:“老朽这里有两个法子,请殿下参详一二。” “往日我们能掌控那些官员,无非就是拿了他们的短处,他们畏惧我们,这才愿意听从我们的吩咐。若是传出去风声,说他们的这些把柄到了陛下的手中,您说他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谢晖抿紧了嘴唇,说道:“你是想浑水摸鱼?教百官人人自危,然后就放过卫王?这也不失为一条好计,不过虞先生,咱们本意是为了将此事掩盖过去,这样一来,反而将此事摆在了明面上,一着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虞师中点头称是,接着又道:“殿下虑的是,那就只能用另一个由头了,几位殿下如今都已到了选妃的年纪,殿下不妨劝一下皇上,及早安排选妃事宜。” “选妃?” 谢晖凝神想了片刻,脸上泛出些笑容,颔首说道:“这个由头倒是不错,选妃也是国之大事。父皇前些日子提过多次,要不是这个月朝中的事情比较多,怕是本宫的皇子妃早已选定了。” 虞师中满脸堆笑,说道:“殿下若是同意,老朽也跟下面的人说一下,让他们造造势,给陛下一些压力。 只是委屈殿下了,到时候府上可是要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晖摆了摆手,说道:“谈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不过这人选嘛,到时候还得让我母妃精挑细选才行。那些高门朱户的千金小姐,个个都有自傲的心气儿,我可不喜欢。小门小户的姑娘,反倒是容易把控,不会坏了咱们的大事。” 两人还在计议着一些细节,却是没想到,皇帝的动静,比他们还要快上一些。 当晚,皇帝就召了威远侯c昌国公和内阁,商讨几位皇子选妃的事宜。 在大衍一朝,皇子选妃皆是有章可循,不论是细节还是章程,都有定好的规制,其实没什么可更改的。 但皇帝却是专门和礼部交代,二皇子和敦王的正妃人选他已经看好,不必再进行遴选。 威远侯知道皇帝话中的意思,二皇子妃八成是内定好自家的姑娘,欣然表示认可。昌国公梁广向来没有什么主见,毫不犹豫地就表示赞成。 到了内阁那里,却是遭到了群臣异口同声的反对。 礼部尚书钱敏中当即就跳了出来,指责皇帝此举不合礼制,有违祖宗之道。 内阁众人平日里心思各异,但在选妃这件事上,意见却是得到了空前的统一。 其实理由也是很简单,朝廷行事,自有一番章程。若是任由皇帝异想天开,久而久之,还如何去制约皇帝的一举一动? 一百七十六 取乱 在皇帝看来,为皇子们选妃不过是自己的家事,自己如何做决定,那都是名正言顺。内阁却以“天家无私事”为由,请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借着赐婚,把二皇子谢曜和威远侯绑在一起,以增添谢曜继位的筹码。 内阁众臣齐声反对。以往没有八皇子,皇帝膝下没有嫡子,那作为长子的谢曜娶谁都无所谓,这才让谢曜和那方家大姑娘接了婚约。 但现在皇帝有了嫡子,皇帝还在为谢曜增加继位的筹码,那可就不能容忍了。 内阁众人都是支持嫡子继位,对皇帝的这一做法极为抵制。皇帝与内阁对峙,皇帝寸步不让,内阁则是搬出了祖宗规制。 吏部左侍郎章若谷引经据典,力证此事的不可取之处。 户部尚书陆致远则是直接搬出了祖制,声称“祖制已定,无敢轻议”。 皇帝没想到如此的一件小事,竟会惹来内阁一致的反对,气闷之余,就将目光放在了吏部尚书叶铨身上,他急需一个人给自己帮腔。 内阁五人中,最为难的当属叶铨。 作为皇帝的老师,皇帝不但让他任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还破格将他提到了内阁。以往的内阁奏对,他一向都是站在皇帝这边。 这一次,却是破天荒的保持沉默。 他是皇帝的股肱之臣,但同样,他也是文臣中的一员。在他看来,内阁的理由很对。 嫡庶不分,乃是取乱之道。 叶铨的沉默无疑于火上浇油,皇帝拍案道:“好啊,你们都有道理是不是?就朕没有道理是不是,居然学会拿大帽子来压朕了,朕告诉你们,此事朕已然决定了,守礼,你来拟旨!” 皇帝说着就将一旁侍候的曹守礼叫到了身前,吩咐道:“去把翰林院修撰叫来,既然你们不愿意说话,那这道旨意就不必经过内阁了!” “臣等不敢奉旨。” 内阁五人齐齐地跪了下去,与皇帝针锋相对。 在一旁侍候的曹守礼见情势不妙,忙出来打圆场。 他先是从桌上斟了一杯茶递到皇帝面前,这才朝皇帝弯腰笑道:“陛下,兹事体大,几位大人虽说的有理,不过也只是一面之词,奴婢以为,不如放在明早的朝会上,交由百官议论,方能兼听则明。” 皇帝有些疑惑的看向曹守礼,不知道曹守礼到底是何用意。 内阁已然是群起反对,放在早朝上来议,那帮御史说的话只会更难听,阻力也只会更大。 到时候闹的沸沸扬扬,此事可是万难收场。 皇帝还在犹疑,内阁却是眼前一亮。皇帝铁定了心要支持二皇子,就凭内阁这五个人,就算拦得住皇帝一时,可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让皇帝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才行。 若是放在朝会上,有群臣齐齐反对,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虑。 内阁皆是赞同曹守礼这个提议,不过钱敏中则是将目光看向了曹守礼,他可不信,曹守礼会和内阁站在同一个阵营。 曹守礼自始至终就没将眼光放在内阁几人的身上,他淡淡瞥了威远侯一眼,朝皇帝笑着说道:“陛下,既然各位大人以为此事与祖制相悖,那不妨慎重一些,放在朝会上议一议也好。” 皇帝这下犯了愁,此时的几个人,还有方栾和梁广未曾发话。 方栾自然是不能亲自开口,梁广是八皇子的舅舅,也决计不会支持这门亲事。 皇帝无奈地看了曹守礼一眼,问道:“守礼,此事不过是朕的家事,放到朝会上议,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 曹守礼又劝说了几句,皇帝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内阁与皇帝之间,得到了一个短暂的平衡。 紫禁城之外的谢晞还不知道,他心念了好几日的赐婚,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却是被谢曜连累,已然有了变数。 此时的谢晞还是满心欢喜。他和林紫苏约好了出城的时间之后,就开始回府收拾起了出门的行装。 其实从林府到城西十里镇,一个来回,不过也就是短短的半日时间,根本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东西。 但谢晞却觉得,这是林紫苏第一次邀请自己同游,不能有任何马虎。 两人约定好的是在城西碰面,然而第二日一大早,谢晞早早地守在了康宁伯府的巷子门口。 林远志赶着上早朝时,见自家的巷口守了一人一马,心内诧异。 不过他急着进宫,也没把此事当一回事,只当做是附近的哪家商户请的镖师,赶着一大早出城,这才在这里等着城门大开。 林紫苏和毕氏说起今日出城的是,找的理由则是要去城西灵潭寺上香,出门的时候也才刚过了卯时。 她的马车刚驶出自家门口,听到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苏苏,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林紫苏掀开马车帘布,就见谢晞策马跟在自己的马车一侧,心内一阵喜悦,口中却是埋怨道:“咱们说的不是在城西会合吗?你何必跑这么远?” 谢晞笑道:“你家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没有我的保驾护航,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今日去十里镇,林紫苏不欲让太多人知晓其中的细节,连府上的马夫也没带。这等众人就落在了掠影的手上。 掠影在前面赶着马车,对两人的说话听而不闻。街上的人还不算太多,马车走的极是顺畅,不多时就到了西门。 出了西门之后,为了不惹人注意,谢晞只得骑着马带路,林紫苏坐着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一次为了万无一失,谢晞还特意从黄胜的腾骧左卫处点了一队的禁卫,一路跟在身边。 那十里镇位置甚是偏僻,一行人走了一半,就没了官道,只得在崎岖的土路上行走。如此颠簸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荒凉的小镇,林紫苏到时,不过是巳时初,镇上只有几家店开张,街道上也没几个人。 乍然到了这么多人,街道上的人都纷纷朝林紫苏一行人看了过来,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一百七十七 诡秘 田张氏住在镇子的西北角,林紫苏在谢晞的陪伴下找到了田张氏。田张氏原以为林紫苏只是随口敷衍自己,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镇上,当即就感激涕零。 林紫苏按着田张氏的病情给她施了针,这才和她说了实话:“大娘,不瞒您说,你此次的病并不是只坏了东西,其实是中毒了。” 当下林紫苏和田张氏简单解释了一下中毒的原因,并说了自己心中所想:“我怀疑你们这里的那伙人有问题,你身上的毒就是从他们那里带出来的。” 田张氏当即就变了脸色,又痛骂起那伙外乡人。林紫苏等她骂了几句,一脸严肃说道:“大娘,这伙人在咱们镇上始终是个祸害,我今日特意带了衙门的人过来。事不宜迟,咱们去看看那伙外乡人到底做的是什么勾当。” 普通的百姓对公门有着天生的畏惧,听说是有衙门的人过来,田张氏一脸惊惧的看向了谢晞,接着又探头朝不远处的禁卫看了一眼,立时就有些坐卧不安。 她本来觉得林紫苏这个小姑娘笑容亲切,说话也极是随便,待见到了外面的这一队禁卫,立时对林紫苏敬畏了起来。 看外面的这些人,可是比县衙里的官差更难缠,林紫苏这个小姑娘随意就带了这么几十个人,想来也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田张氏不顾身上的金针还没拔完,立时就站起身说道:“那伙人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林紫苏随着田张氏出了院子,谢晞出去招呼了禁卫,紧跟在两人的身后。 走过一段满是烂泥的小路,又转过一丛树木,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望无际的田亩。好几片田中,还种着绿油油的禾苗。 田张氏指着不远处的一大片茅屋说道:“那些人一直就住在那里,也就是这些日子不知去向,往日里,镇子上的人可是都不敢到这里来。” 林紫苏往周边打量,那田亩四周绿树成荫,正好将这一大块地围在了中心。此时已近中午,本应该是暑气正盛,呆在此处,感觉周身都是凉意。 一行人沿着田垄中的小路朝那茅屋走了过去,离茅屋还有数十步,田张氏畏缩着身子,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 林紫苏无奈地摇了摇头,朝谢晞说道:“殿下,那咱们进去看看?” 谢晞对林紫苏的这个称呼甚是不满,一记冷芒朝林紫苏瞥了过去。 林紫苏看懂了谢晞的这个眼神,没好气地指了指四周,意示这里人多,一切都要遵从礼数。 两人的眼神交流不过几息的时间,大多数人只顾着紧盯这一片诡异的茅屋,没人注意到谢晞和林紫苏的无声交流。 掠影在林紫苏的身旁却是看的真切,她对谢晞和林紫苏的来往知道的不少,当下嘴角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茅屋显然是被人掠夺了一番,屋外的地上满是凌乱的杂物。十几件茅屋的门皆是被砸的破烂不堪,仅仅是虚掩遮挡。 林紫苏到了一处茅屋前,正要推门进去,掠影却是抢先拦在了她的面前,说道:“小姐,奴婢先进去看看。” 谢晞本来打算由自己来献这个殷勤,没想到却被掠影抢先,横了掠影一眼,小声咕哝了一句:“好个没眼力的丫头,这样的事也和本王抢着干,活该你一辈子伺候人。” 掠影听到谢晞的这句埋怨,笑了笑推开了林紫苏面前虚掩的木门。 茅屋里空荡荡的,外带着光线不是甚好,站在门外一眼看进去,如同一个深陷地里的大洞。 掠影在茅屋内查找了一圈,出来对林紫苏说道:“大小姐,这屋里什么也没有。” 林紫苏皱起了眉头,听田张氏说,镇上的百姓在这里的人走了之后,曾到此处大肆争抢。想来不论值钱还是不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已经带走了,也就是这些茅草屋无甚价值,要不然,定会被分拆拿走。 谢晞带过来的人也得了命令四处搜查这里若是北狄人经营多年的据点,可不会如此简单的布置。林紫苏不经意地在几间茅屋外来回走动,随口问道:“殿下,你若是这里的头领,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会藏在哪里呢?” 谢晞一直都站在她身边,听她如此问,笑着答道:“狡兔三窟,这里若是我的据点,可不会把东西随意的藏在一处,定然是分散着藏在各处,就算旁人找得到一处,那也是无计可施。”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一个禁军士兵大声喊道:“殿下,这里有个地窖!” 谢晞面上一喜,和林紫苏互相对视了一眼,朝那地窖走了过去。 那地窖入口处紧挨着一间茅屋,建的甚是隐蔽,四周又堆满了杂物,粗看之下,根本看不 出什么端倪。 禁军士兵小心翼翼的在地窖门口打探了一番,确定无碍之后,自己先进入地窖查看。 谢晞觉得,这个稀奇古怪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地窖,终究会有些风险,本来不打算让林紫苏一起下去。然而林紫苏却是毫不在意,执意着要下去一探究竟。 谢晞最终还是拗不过林紫苏的要求,只得走在前面,让林紫苏紧跟着自己。 站在地窖的入口,一股浓重的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两人心下暗惊。 待走进了地窖,两人无不惊呆,任谁也没想到,上面是破旧不堪的小茅屋,下面竟然建了如此大的地窖,足足有三间房子大小。 站在入口的阶梯上,借着昏暗的光线放眼看去,十几个木柜依次排开,上面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的柜子上摆满了书籍,有的则是放着瓶瓶罐罐。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堆着十几个褐色的木箱。 这阴森的地窖当中,藏了这么多的木箱,想来不是什么普通的物事。 地窖里光线黑暗,两人看的不是太真切。谢晞正要朝那些木箱走去,只听几声轻微的碰撞之声,走在前面的那个禁军士兵惊呼道:“这这是” 一百七十八 称呼 两人忙循声走近,就见在一排架子后,列着十几个广口的大坛子。还没到近前,那股腥臭之气愈发浓烈,令人闻之欲呕。 林紫苏强忍住呕吐,上前查看究竟。 在火把的照耀下,看清楚了坛子里的物事。只见三个坛子里是蛇,那些蛇或是青色,或是红色,看起来就知道毒性猛烈,不过想来是没人看顾,这些蛇都已经死了多日。 另外那些坛子里,都是些蜈蚣c蝎子之类的毒物,存了这么多毒物在这里,结合田张氏中的毒药,林紫苏心里已然有了一个大概,一定是那些外乡人在这里炼制毒药。 林紫苏将那些坛子里的东西依次看了一遍,接着又看向了书架。刚刚看了些毒物,林紫苏胃里还有些起伏不定,就把眼光看向一排摆满书本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随手翻阅,随手翻开了一页,就见上写 “正兴十二年四月初十,取蛇十条,蜈蚣四钱,配药方熬制成药,未果。” 接着又翻到一页,上写:“正兴十三年正月初三,取毒蝎七只,蟾蜍四只,配药方熬制成药,未果。”。 再取下另一本书翻看,除了日期之外,书里的内容几无二致。 林紫苏心下暗忖,这里的人用毒蛇c蟾蜍下药,显然是在试制毒药。在京城左近,做这样的事,其目的一目了然。 她将眉头皱的更紧,徘徊到了另一排放满坛坛罐罐的书架,随手取下了一个瓷瓶打开,远远地闻了一下,只觉这药奇臭无比,且有一股刺鼻的味道,明显是毒药无异。 如此接连打开了好几瓶,直到第七瓶的时候,变成了如同泔水一般酸臭的味道。林紫苏也注意到了瓶子上都贴的有标签,放在眼前细看,才发现每个瓶子上都备注的有日期,后面也附着结果,类似于“正兴十七年三月初十,败”的字样。 再往其他的几个书架上寻找,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虽没有见着这里的人,林紫苏可以确定的是,此处是一个试毒的所在。林紫苏同谢晞说了个大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殿下,咱们上去瞧瞧,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谢晞当即就赞同了林紫苏的这个提议,两人上去之后,谢晞就叫了几个人,将那地下所有的物事都搬到地面上来。 林紫苏当即制止道:“那些瓶子里面装的都是毒药,左右又没什么用处,咱们先不忙搬,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林紫苏和谢晞说了自己心中所想,谢晞本来还是一脸笑意,刹那间脸色骤变。 他将所有的禁军都一齐叫了过来,高声说道:“你们到四周搜上一搜,若是闻到腐臭味,立时叫大家一起过去。” 众人凌然遵从,林紫苏也和谢晞在附近转悠起来。掠影紧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皆是神情凝重,一反方才的轻松表情,心中暗暗纳罕。 此时正值正午,天上万里无云,照理说应该闷热无比才对。然而待在此处,满满的凉意,丝毫感觉不到热气。 谢晞抬头看天,觉得这地方果然是奇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路数。他目光随处乱瞟,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高高的台子。 那台子的所在甚是独特,矗立在十几个茅屋的中间,看着十分显眼。 谢晞指着那台子说道:“苏苏,咱们去那里看看?” 说是台子,其实也就是下面几个木架子搭起来一个高台,那台子约莫有四尺见方,七八尺高,一根简易的木梯直通了上去。 谢晞见那梯子甚陡,朝林紫苏伸出了手,说道:“苏苏,这梯子有些陡峭,我拉你上去。” 谢晞果断的伸出手去,眼中饱含着期待和热情。 虽是没有太多人关注这这里,不过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难免要被人看在眼中。 林紫苏抬头看了谢晞一眼,犹豫了几息,还是将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皆是在空中停顿了几息。谢晞就觉手中的柔荑柔软温和,瞬间心中就是一阵狂跳。 他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女子,但不知怎么回事,只有眼前的这个清丽淡雅的女子,总能教他心中起伏不定。 他强定住心猿意马,将林紫苏拉上高台,立时就放开了她的手,顿觉心中一阵轻松。 林紫苏本来还担心着谢晞会趁机轻薄自己,没想到谢晞比自己还要局促,笑着说道:“殿下,今日可没见你发病。” 谢晞刚刚平复了心绪,听到林紫苏如此称呼,皱眉道:“苏苏,怎么你还叫我殿下?” 这声音中含着一丝失望,又有一丝希冀。林紫苏听在耳里,顿时就明白了谢晞的意思,眨眼问道:“你是堂堂 的王爷,我正该叫你殿下,难不成,要叫你敦王殿下吗?” 林紫苏说话时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眼中似有光芒闪烁。谢晞顿时愣住,说道:“我的表字叔朗,不过一般没人叫。小的时候父皇母后他们都叫我阿四,梁铭泰他们都叫我四哥,至于你,要不叫我阿晞?” 林紫苏抬手放在了脸旁,假装沉吟了片刻,说道:“阿晞说起来有些拗口,要不我就叫你阿四好了。” 谢晞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林紫苏的脸上,就见她一根洁白如玉的食指抵在小脸上,说不出的好看,不由得痴了。 林紫苏见他这幅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那我就和他们一样,叫你四哥吧?” 谢晞这才反应过来,听林紫苏如此说,心里略微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在林紫苏的心中,还没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不过林紫苏总算是不再和自己客气,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谢晞点头说道:“你不和我客气就对了,我可从来没和你客气过。” 谢晞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和林紫苏多说几句话,林紫苏却是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一片药田。 那药田里虽种的是同样的药材,却比四周药田里长的更加茂盛,叶子向上而生,展现出不同一般的生机。 林紫苏指着那片药田,同谢晞说道:“殿四哥,那片药田有古怪,可以让人去那里看看。” 一百七十九 端倪 林紫苏乍换了称呼,叫的不太顺口,“殿下”这两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不过还好她反应的及时,立即就改成了“四哥”。 这一下改口相当明显,谢晞自然也听到,不过那声“四哥”却是听的心花怒放,也就不去计较其中的小小瑕疵,志满意得说道:“来人!去那边的药田去看看!” 谢晞只顾着发号施令,却没想到,那一队禁军方才全被派了出去,此时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的就是林紫苏的贴身丫头掠影。 这高台之上也就只能站下两人,掠影只得守在台子下方,她唯恐这个荒唐成性的敦王占了自家小姐什么便宜,是以一直抬头仰望,时刻注视着两人的动静。 自打在杨兴尧身边的时候,掠影对谢晞就没有什么好感。跟着林紫苏之后,亲眼见过谢晞闯过自家小姐的香闺,跟杨兴尧比起来,这个谢晞可说是毫无规矩和教养。 眼见着自家小姐和谢晞亲密,心中一直都是惋惜,不明白自家的小姐为何会看上这样一无是处的人。 掠影对谢晞不屑一顾,听了谢晞的发号施令,自然是无动于衷。 谢晞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才想到方才自己可是让那些禁卫们都到四周探查去了,低头朝台下看去,正看到了掠影在抬头看着自己,迎着掠影不善的眼神,谢晞却是毫无顾忌,随口说道:“你这个丫头,别傻站在这里,去那边看一看!” 掠影撇了撇嘴,将目光放向了别处。 谢晞指着掠影对林紫苏说道:“你这个婢女没有一点眼色,脾气还不好,回头把她退给杨兴尧,我给你换两个听话的。” 林紫苏难得见谢晞吃瘪,将手背放在嘴上,笑的花枝乱颤。谢晞摸了摸鼻子,说道:“也就是苏苏你太惯着她,要是在我的府上,这样不懂事的丫头,早就远远地发卖了。” 谢晞的话里含着一丝无奈,又有着告状的意味。林紫苏忍住了笑,说道:“掠影对我一向忠心耿耿,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既然无人可派,不如咱们两个过去看看。” 两人一路走过去,掠影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 谢晞一脸嫌弃,扭头和掠影说道:“你不是不去吗?你就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便是。” 见掠影不为所动,谢晞又道:“你这个死心眼的丫头,我早晚要被你气死。” 说完他就抬起下巴,在前面开路,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脸和林紫苏低声说道:“以后嫁到我府上,万万不能让她做陪嫁丫头。” 这一片种了上百亩的药田,又不知是怎么回事,气候一直不冷不热,药田里的药草长的极是茂盛。 因近日没人看护,不断有附近的百姓偷偷过来收割药草,充当饲草。有些药田已然光秃秃的,剩下满地的狼藉。 然而林紫苏方才见到的那几块药田,却鲜少收割过的痕迹,因此才长的格外茂盛。 还没走近,林紫苏就闻到了腐臭的味道,心中的猜测又确定了一分。 难怪没人会到这一片的药田来,这等味道,旁人闻到怕是就会退避三舍。谢晞也闻到了这味道,皱眉说道:“看来这地方果然有古怪。” 再往前靠近,臭味越来越大。谢晞见林紫苏取出帕子覆住了口鼻,也取出了自己袖中的汗巾,正要依样比葫芦画瓢,转头见掠影一脸平静,奇道:“掠影,你就不怕这臭味吗?” 掠影眼神毫无波澜,淡淡说道:“我在南疆战场时,曾在死人堆里呆了七天,那时候身边的味道,可比这里难闻多了。” 谢晞只知道掠影是滇王府里出身,没料到她还有这过往。 见掠影对臭味不管不顾,他觉得自己可不能被这丫头比了下去,遂将手中汗巾又塞回到了袖中。 刚迈出一步,忽而就想起了掠影的话,顿时领会出不一样的含义。掠影拿这里和南疆战场做对比,岂不是在说,这里也是死人堆吗? 谢晞转头看向林紫苏和掠影,这才发现主仆二人的眼神皆是一致,平淡且从容,想来是早就知道这里的玄机。 明明两人都看出了一些端倪,偏偏自己后知后觉。谢晞顿觉大失面子,大声招呼了几个护卫过来,吩咐着他们下田查看。 不多时,几名护卫就从药田里挖出了几具尸体。谢晞站在田埂上,远远就在那几具尸体有男有女,衣不蔽体,身上腐烂处不多,显然是刚埋下去不久。 虽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林紫苏还是惊的有些花容失色。 她蹙眉看了几眼,当即就转了眼光,向一个禁卫首领说道:“这里应该不止这些,让他们往下挖挖看看。” 谢晞 今日带过来的这一队禁卫,来时怕他们走漏风声,来时并没有对他们说要做什么。 这时要翻土寻尸,手中皆是没有合适的工具,不过见林紫苏和谢晞举止亲近,自然也不会提什么反对的意见,只得到临近的镇上寻找铲子和耘杷过来。 林紫苏指了药田里的几个可疑之处,一一吩咐下去让着重搜寻一下。谢晞见她吩咐的井井有条,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了她。 林紫苏被他看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晞问道:“苏苏,我就在想,你是如何发现这里的?掠影那丫头闻过死人堆的味道,你跟她不一样,况且方才离那么远,怎么就能看出这里不对劲?” “四哥,你听说过尸肥吗?” 林紫苏说道:“《大衍风物志》有云,北方的一些部族,在牲畜死亡之后,就地掩埋,时间一久,那些埋尸之地,必会草木旺盛。” 谢晞听后,脸色越来越沉重,问道:“那就是说,这片药田底下埋的都是尸体?” “到底埋了多少尸体,这个我也说不准,等他们挖了之后,一看便知。” 林紫苏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乌鸦性喜腐尸气味,寻常有腐尸之处,必有鸦群聚集。这里有这么的尸体,不但没有乌鸦前来,连蝇虫蚊蛆都没有见到,你可知是何缘故吗?” 一百八十 药田 没有等谢晞回答,林紫苏接着又说道:“那是因为,这些尸体生前都是中毒而死,就算曝尸荒野,乌鸦蝇虫也不敢靠近。” 护卫们出去转了一圈,每人手中都多了一件或几件农具。在这些护卫的身后,还跟着镇子上的百姓。 禁卫首领将护卫集合了之后,朝谢晞施了一礼,说明了那些百姓的来意:“小的把这镇子上所有的农具都强征了过来,他们唯恐回头找不到人,就齐齐的跟了过来。” 今日此行,本来是想保密,但这些百姓围了过来,一会儿不论挖出些什么,怕是都会传扬出去。 谢晞本来对这些百姓的到来极是不满,待听了那禁卫首领的话,就轻轻摆了摆手,不再理会。 随着护卫们陆续动手,埋在药田里尸体被挖了出来。 一开始还是腐烂的残缺不全的尸身,到了后来,挖出来的就是一具又一具的枯骨。 方才在地下室里,林紫苏还不敢断定,此时随着尸体被挖出,已然完全明白。北狄人把此地当做成一个实验毒药的基地,寻常的大夫,即便是试药,也是选的老鼠,兔子之类的小兽。 但在这里,用的却是一个个的活人。 不到一个多时辰,护卫们就从药田里挖出了上百具的尸骨,有的尸骨斑白,有的则是残缺不全,一看就是上了年头。 林紫苏突然就觉得不寒而栗,这里还是大衍的京师,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场所。 在这里常住的人可以确定是北狄无疑了,那这些药人,又是从何而来? 据田张氏所说,这伙人在十里镇盘踞了十年有余,不论是占了这么大的一片地,还是用药人试毒,总会有些风吹草动,为何邻近的官府无一奏报? 林紫苏眼中满是担忧,看向了谢晞。谢晞却是暗暗伸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药田里的图已经被翻了三尺有余,护卫们还没有停手,一直往下继续挖着。 不远处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后到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向其他人打听原委。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痛哭,接着就有一个老汉,跌跌撞撞地往药田这边奔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嚎啕大哭道:“我苦命的阿五,我可是找了你两个月啊!” 那老汉边哭边跑,走到近前,跳到了药田的尸首当中,作势要翻看尸体。邻近有两名护卫见突然闯入了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当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将那老汉拖出了药田。 那老汉只顾着跪地哀求,见那两个护卫不为所动,直接抱住了一名护卫的大腿,死活不肯起身。 若在平日,有百姓敢如此冒犯,那名护卫早就动手教训了。但此时有谢晞在场,终究是不敢造次,一双眼偷偷地朝谢晞这边瞧了过来。 谢晞对这样的闹剧没什么兴趣,眼见着护卫们都停下了手头上活儿,齐齐等着自己发号失令。 两个护卫见谢晞一脸不虞,正要将这老汉拖走。林紫苏却抢先说道:“这位大伯可真可怜,我去问上一问。” 林紫苏先是朝谢晞使了了眼色,接着朝那老汉走了过去。离那老汉十几步,林紫苏停了下来,远远地说道:“这位老伯,你是这镇子上的人吗?” 那老汉见林紫苏少女打扮,又是一脸笑意,与护卫们的一脸冷酷截然不同,惊惧之心去了不少,声音颤抖说道:“小老儿姓王是镇子上豆腐店的,我家五儿子上月一大早出去送豆腐,至今还不见人影。我听说这里埋了人,就想着来看看,我家小五到底在不在这里。” 王老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还不时地伸长脖子,朝药田里张望。 林紫苏指着药田说道:“老伯您看,这里乱糟糟的,怕是你也不好找,你且稍等片刻,待收拾整齐后,您再来辨认。” 那王老汉死活不肯走,林紫苏对那两个护卫说道:“他既不肯走,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看着他罢!” 她说完转身回到谢晞的身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件泼天的案子,又涉及到了北狄,咱们的人是不够用了,怕是得尽快到京中求援。” 谢晞当即就吩咐了两名护卫,一名护卫回宫报信,向皇帝说明详细情形;另一名护卫则是带着他的名刺去了京兆府报案。 护卫们依旧在翻动着药田的泥土,不住地从土里翻出新的尸骨出来。 镇上的百姓听说这药田里的动静,也都三三两两的聚集了过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聚集了一百多人。 林紫苏见那个田张氏也怯怯的跟在人群后面,当即朝田张氏招了招手,说道:“大娘,你且到这边来一下。” 田张 氏没想到林紫苏竟然是京中的贵人,眼见着林紫苏的四周都是凶神恶煞的护卫,而且这漫山遍野的臭气,她闻着也极是不舒服。 不过想着林紫苏毕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勉强挤出人群,朝前走了几步站定,恭敬行了一礼,说道:“老身见过小姐,不知小姐何事?” 两人隔了二十多步,说话甚是不便。林紫苏叫了掠影跟着自己,朝田张氏走了过去,走到了田张氏近前,觉得田张氏看自己的眼神有异,回头就见谢晞和掠影一左一右的跟着自己的身后。 谢晞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是带着关切,林紫苏朝他笑道:“我就是问几个问题,你不必担心。” 谢晞点了点头,不过还是紧跟在林紫苏的身后。林紫苏走近田张氏,问道:“大娘,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答我。” 田张氏点了点头,就听林紫苏低声问道:“这两日在镇上,还有没有见过那些外乡人?” 田张氏微微一愣,回想了一下,说道:“自从半个多月前这里空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奇怪的人了,前两日我想着这里总还有些值钱的东西,就偷偷地过来翻过” 她说着,朝四下里偷偷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说起来怪渗人的,当时这里根本没有一个人,不过,我却是听到了一些古怪的声音。” 一百八十一 谨慎 林紫苏不由得和谢晞对望了一眼,只听田张氏接着说道:“那天啊,我本来还想进那边的茅草屋四周再翻翻看,就听到虫叫的声音,那叫声,比老鸦的声音还大,就跟一直在我耳边响着一样。我还道遇到了怪物,赶紧往回跑,说来也怪,我一到家里,那虫子的叫声就没了,小姐您说,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妖物作祟?” 林紫苏见田张氏所指的方向,正是那个地窖所处的位置,笑着安抚道:“大娘不必惊慌,呆会儿啊,官府的人就会过来,让他们好好查查,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田张氏应了一声,又上上下下地将林紫苏打量了一遍,眉开眼笑着说道:“这位小姐,一看您就是菩萨一般的人物,长的好看不说,还想着为我们这些人讨公道,您不知道呀,我们这里,官府从来都是不管不问的。” 说起了这个,田张氏顿时就打开了话匣子,自她嫁入十里镇之后,平日里就没见过几次官差,也就是收夏税秋税的时候,才会有官府的人上门。 这药田里的外乡人在此居住了十余载,镇上的百姓到县城里递了十余次状子,从来没有理会过。 到了这几年,镇子上的百姓见朝廷不管不问,也就不再理会那些外乡人。 说到最后,田张氏说道:“不是俺们这些人贪这里的东西,实在是他们可恨,这才想着,到此处找些东西出一口气” 田张氏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几句,林紫苏指着还在不远处跪着的老王头问道:“大娘,那个人你可识得?” 田张氏当即就点头说道:“知道啊,他不就是镇子东头豆腐店的王老头嘛,俺们镇子上可是都吃他家制的豆腐。” 林紫苏又问道:“这王老头是祖传的手艺么?” 田张氏不知道林紫苏为何会如此问,她想了许久,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个就不晓得了,王老头是别的镇子上的,听说啊,是跟人抢生意败了,这才迁到了我们镇上。” 林紫苏又问了几句,田张氏见她对王老头的事甚是关切,还道她是在可怜王老头,说道:“这个王老头,前面的四个儿子都没了,仅有的一个五儿子,一个月前出去卖豆腐也不知去向,您说说,王老头这岁数,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可怜呐,可怜!” 田张氏正说着,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接着就是齐整的步伐,声势震天。围观的百姓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纷纷躲在四周的角落里,注视着来人的方向,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贵人。 谢晞不等来人走近,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苦笑着同林紫苏说道:“父皇这次直接派了锦衣卫过来,看来是想让东厂直接去管,不准备让咱们插手了。” 谢晞猜的不错,这一行正是京中的锦衣卫,领头的正是老熟人曹琅。不等曹琅下马,谢晞没好气说道:“小曹公公可真是大忙人,什么事都少不了你。” 曹琅下马朝谢晞行了一揖,说道:“殿下说的哪里话,奴婢是为君分忧,份内事而已。” 曹琅说着,就开始分配起随行几人的任务。 林紫苏在一旁提醒道:“小曹公公,那边的茅草屋旁边有一地窖,里面放的都是毒物,搜查时,千万小心。” 林紫苏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四周的人皆是听的清清楚楚。她说话时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王老头,就想看着那个老王头有什么反应。 话音刚落,那个王老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那一双本是浑浊的老眼,忽然变的阴鸷,他朝林紫苏看了一眼,见林紫苏正看着自己,又低下了头。 林紫苏展颜笑了起来,又同曹琅说道:“这药田里的腐尸身上也都有残存的毒药,各位查看时,也须谨慎一些。” 曹琅对她的话却是不置可否,随意拱了拱手,淡淡说道:“咱家省得,多谢姑娘。” 有了曹琅带过来的人,药田里又开始忙乱了起来。曹琅一声令下,有人追迹搜查,有人下地翻土,有人协助禁卫,不一会儿,连带着四周的药田也全部被翻开了一遍。 直到又过了半个时辰,京兆府尹方懋春姗姗赶到。 按朝廷的规制,藩王不可干预朝政。敦王谢晞也不过是个闲散的王爷,成婚之后就外放就藩,与京中的事务毫不牵扯,在朝事上,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方懋春见了谢晞传召,浑没当回事,不过总算还顾忌着谢晞的面子。他不慌不忙地叫了一班衙役,摆着排场出了门。 等他赶到下了轿子,见一帮锦衣卫正如火如荼的在药田里翻土,这才意识到了不妙。 锦衣卫是出了名的霸道,若是寻常时候,哪里会亲自干这些事? 能驱使动锦 衣卫,那定然是有了什么大人物镇场。方懋春心中一惊,见不远处的茅舍那边找了几个人,就连忙赶了过去。 曹琅正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一身青色竹纹直裰,正负手而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却是泛出一丝闲适的淡笑。 这位催命的阎罗怎么会来这里? 方懋春心中暗暗叫苦,近几个月,曹琅的大名在京官的圈子中,可谓是无人不晓。 官员们传言,这位小曹公公冷酷无情,手段又狠辣无比,比东厂的曹守礼公公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的一个多月,已经有十几位京官落在他的手中,在诏狱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虽然眼下他在东厂里没什么实质的位子,可听说,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非这位小曹公公莫属,他可不是能招惹的。 想到这些,方懋春心内忍不住的恐慌,他走到了曹琅面前,满脸堆笑道:“小曹公公,不过是些许小事,何劳您亲自跑一趟,您差人吩咐一句,下官定然会将此事料理的踏踏实实,您看,这里穷山恶水” 曹琅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问道:“方大人,咱家问你,上百人死于非命,你还说是小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等样事,你真的能担得起?” 一百八十二 生路 曹琅当即就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问道:“方大人,咱家问你,上百人死于非命,你还说是小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等样事,你真的能担得起?” 方懋春来时只听说是谢晞传召,那个传讯的人并没有说是何事,他还以为是谢晞这个荒唐王爷在这里遇到吃瘪,等着自己来救,是以才故意摆谱, 经曹琅说,他恍然惊醒,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了药田里横七竖八的死尸,还有那令人作呕的臭味。 方懋春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这要是上百人的人命案,莫说自己这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就是到了刑部c大理寺,那也担当不起。 这十里镇也是京兆府的地界,出了这等人命案,自己管辖不力的罪名那可就坐实了。 要是平时,还能有遮掩的余地,如今东厂已经插手进来,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他心里慌乱之际,还要和曹琅解释,谢晞从一旁走了过来,厉声说道:“方大人,你可真是好大的谱啊!本王向你报案,你竟然推拖到这个时候才到,难不成,本王的身份不够,请不动你这尊大佛?” 方懋春顿时就想起,这里还有谢晞在场,自己只顾着和曹琅说话,对当朝的王爷置之不理,那也是不小的罪过,当即两腿发软,双手乱摇,说道:“下官路上有事耽搁了,这才到的晚一些,请王爷恕罪。” 他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朝谢晞磕头求饶。 谢晞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声色俱厉说道:“这京城都成了土匪窝了!看看这里,光天化日之下,上百条人命,幸亏本王没有什么事,若是出了事,诛你九族也不够偿命的!” 谢晞的话说的颠三倒四,又毫不客气。方懋春却是吓破了胆,面如土色说道:“下官失职!下官失职!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吧!” “不是本王放你一条生路,是你自己给自己留一条生路!” 谢晞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京兆府的辖区出了这等样事,你说该怎么做?” 方懋春听的不明所以,听谢晞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孝敬?可曹琅就在身边,这里的一举一动一转眼肯定就传到了皇帝那里。 就算想勒索自己,也该找个没人的地方,谢晞这也未免太胆大妄为了吧! 方懋春抬头看了曹琅一眼,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一些线索。曹琅一双眼里带着促狭的笑,让方懋春看的更是心慌。 曹琅这表情,明显就是在看笑话。方懋春也知道,自己是户部尚书陆致远的门生,而曹琅则是司礼监曹公公的干儿子。 平日里内阁与司礼监针锋相对,自己属于陆尚书一党,那曹琅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借题发挥。 隔岸观火那都是轻的,落井下石,怕是在所难免。 方懋春自觉倒霉之极,今日出门定是忘记烧香,惹怒了谢晞不说,还遇到了曹琅这个煞星。 方懋春心内把谢晞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也不得不承认,十里镇这里的事当真是骇人听闻,幸亏自己今日赶了过来,回头朝廷问起,也算是有个说辞,不至于太过被动。 事情到了这一步,方懋春心里瞬间就有了主意。谢晞不过是一个闲散的藩王,现下既是无碍,他那里就不必理会太多。 最主要的,还是并不能惹上曹琅这个煞星。 能不能全身而退,全靠自己接下来的应变了。 方懋春朝曹琅笑着说道:“小曹公公,京兆府地面上发生了这样的事,下官本事责无旁贷,不过公公您到了这里,下官自当唯公公马首是瞻。” 曹琅侧目看了谢晞一眼,笑道:“方大人,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咱家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平日里也就是在陛下身边侍候着,对查案破案可不在行。这里有敦王殿下在,你该和他说才是,又或者,你写个呈报递到刑部?” 谢晞和六部九卿从无来往,就算让他查下去,接下来也没人会理会他;刑部缺了堂官,如今还是一团乱麻,曹琅如此说,无非就是挤兑着方懋春表态。 方懋春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阉人”,咬牙说道:“殿下天潢贵胄,这等俗事,哪能劳烦殿下呢?下官又见识浅薄,恐贻误了破案时间,请小曹公公主持大局,万勿推辞。” “方大人如此说,那咱家只好当真不让了。” 曹琅嘴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又朝谢晞躬身说道:“东厂办案,请殿下带着你的人回避罢。” 谢晞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回答曹琅,冷声道:“方懋春,本王记下了!” 谢晞说罢,朝林紫苏看了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口中大 声说道:“吴指挥使,收营回京!” 一名矮矮胖胖的禁军头领听到了谢晞的呼喊,当即就命还在药田里忙碌的禁军立时整军。 谢晞这才同曹琅说道:“曹琅,今日本王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大不敬之罪,这里就交给你了,不过本王有一个要求。” 曹琅欠身问道:“殿下有何吩咐尽管说,奴婢定当遵从。” 谢晞当下就朝林紫苏努了努嘴,林紫苏没想到,谢晞竟然能懂自己的意思。 她指着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王老头,笑道:“这位老伯失了儿子,在这十里镇上孤苦无依,我看他可怜,就想把他带回京城府上,正好我家里缺一些粗使的下人,算是给他找个安身之所吧。” 曹琅听了林紫苏的话,一张冷漠的脸上突然绽开了笑意,只是这笑有些浅淡,带了些许的疏离。 “好说好说,就算殿下不说,咱家看在林大姑娘的面子上,也会让你们把人带走的。” 这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听的头皮发麻,尤其是在死人堆的旁边,夹杂着一丝冷风,如同是从地底下传来的一般。 方懋春不敢多说话,只是低着头恭送着谢晞离开。耳听着车马辚辚声远去,方懋春不仅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听到曹琅阴冷的声音说道:“黑蝠,你去镇上查一下,他们带走的那个老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百八十三 疑窦 林紫苏从十里镇出发回京城的时候,刚刚过了未时。 这一次,谢晞死皮赖脸地非要坐在马车上,而林紫苏丝毫没有多想,当即就同意了。 这是林家的马车,林紫苏又是云英之身,谢晞提出同车的要求,可说是无礼之至。 掠影对谢晞如此无礼的举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从谢晞说出那句话,到上马车的那一刻,掠影给了谢晞无数个白眼。 林家的马车只是普通的马车,兼着今日用的马匹,也是极为寻常的马匹,马车上乍然多了一个人,走起来甚是吃力。 谢晞却是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他倚靠在马车壁上,满脸的惬意。 一阵似有似无的清香在谢晞的鼻间缭绕,让他极是受用,一时间,竟分不清这香气到底是来自林紫苏身上,还是他自己的幻觉。 “四哥,方才你是故意让着曹琅的吧?” 林紫苏觉得谢晞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正常,就想着拿话题岔开他对自己的虎视眈眈,问道:“这里的事,你当真不愿意插手吗?” “这里的事,我不能插手,你也不要插手。” 谢晞定定地看向了林紫苏,苦笑着说道:“这里的事,我们不能去管,但又得有人管。就让曹氏父子俩得了个便宜吧,毕竟曹琅比那个方懋春要靠谱一些。” 林紫苏明白了谢晞的意思,北狄的奸细能在十里镇上无声无息地藏了十几年,还用了这么多人试药,牵扯的人和事一定会非常多。 十多年的经营,突然又在京城销声匿迹,就冲着这个,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说不定,在这背后,还会有一些朝廷大员的影子。 首当其冲的就是京兆府和刑部,药田里几百人的尸首惨不忍睹,任谁也不相信,这么多人的无故失踪,刑部那里没有得到一点的消息。 然而,刑部却没有管。 原来的刑部尚书澹台松,原本出自京城的世家澹台家,后来又投靠了卫王。不知道这伙北狄人到底是得了澹台家的庇护,还是得了卫王的庇护。 若是澹台家里通外国,还不算是什么大麻烦,无非就是将澹台家连根拔起就是;若是卫王和北狄暗通款曲,那可就是大事了。 堂堂的守城王,却在背地里支持敌国奸细,听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若按这样的想法推想下去,那许多事都会豁然开朗。皇帝的无故中毒c皇宫里突然出现的刺客 然而这一切,真的是如此吗? “那个王老汉,到底有什么问题?” 林紫苏还在推想着药田中隐藏的阴谋,听到谢晞的这个问题,当即反问道:“殿下,你可曾见过真正的农夫?” 谢晞自小长于宫中,这也才搬出宫中几个月,平日里的那帮狐朋狗友都是世家公子,哪里会结交什么农夫? 就算在大街上遇到农夫,也是匆匆而过,从来就没正眼瞧过。 听林紫苏如此问,谢晞顿时瞠目结舌,不知道林紫苏是何意思。 林紫苏笑着说道:“我们家有个下人,年纪不大,原来是在乡下干过活的,后来在马市上遇到,就去了我们家,做了我哥哥的长随。” 除了掠影之外,谢晞对林紫苏府上的下人没什么印象,本来还不以为意,只听林紫苏接着又道:“他小小年纪,却干过不少的粗活,上次他帮我大哥哥做木工时,我见他十指粗短有力,掌心磨了不少的茧子。” 听林紫苏渐渐的说到了细节,谢晞眯起了眼睛。 “我去过我们家的庄子,里面的农夫也都是这个样子。可那个王老汉,四哥,你注意过他的手没有?” 谢晞极为配合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苏苏你忘记了?今日我是你的小跟班,听你的吩咐就成。” 林紫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的十指修长,还留了指甲,一看就不是干重活的人。手上有茧子,却不在掌心,而是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腹,这不是农夫,而是一个读书人。” 谢晞摩挲着手掌,按着林紫苏说的细节印证,心下认可了林紫苏的说话,不过却是笑着问道:“农夫不都是高高大大的么,我看他那样子,跟这镇子上的人也相差无几啊。” “我们看他像是农夫,那是因为他可以打扮过了。你有没有注意到,到了他那个年纪的农夫,个个都是佝偻着背,哪有像他这么直的腰?” 这句话一出,谢晞连反驳的理由也找不到了,说道:“苏苏,你可是火眼真睛,不进刑部大理寺太可惜了。” 对于谢晞浅显的恭维,林紫苏毫不买账 ,说道:“我说的这一些,不过是事后的猜测而已。其实不用说这么多,那个王老汉,从一开始的举动就不太正常。他隔了那么远,什么都还没看到呢,怎么会知道,那药田里埋着他儿子?” 林紫苏这一番分析,谢晞连连点头。两人接着又聊了几句,谢晞笑道:“这个王老汉,交给我就是了,我那里虽然没有东厂的手段,教他开口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话音刚落,马车忽然就重重的颠簸了一下,林紫苏的身子被颠了起来,头重重的磕在马车顶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谢晞不顾自己还没坐稳,上前一步,揽住了林紫苏的腰肢。有了谢晞的助力,林紫苏勉强坐稳了下来。 说来也怪,马车颠了那一下之后,就又恢复了平稳。林紫苏察觉到自己和谢晞挨的太近,忙从谢晞的臂弯中挣脱了出来。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两人心中都是砰砰直跳。谢晞唯恐自己又犯了病,不敢再看林紫苏,掀开了窗帘,朝车外看去。 两人各怀心事,忘记了讨论十里镇一事。接着就一路无话,一直到了城西。 在城外,谢晞下了马车,骑上了他的高头大马。 经过掠影身边,借着她方才的错处,谢晞没好气说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说也是滇王府出来的,毛毛躁躁的,连驾车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你回去干脆做些杂活得了,别再让你们小姐带你出来了。” 一百八十四 提点 谢晞先是命禁军回营复命,接着不顾林紫苏的婉拒,骑马护送着林紫苏回了东城,这才带着那个王老头回了自己的十王府上。 林紫苏回家并不是太晚,却没想到,在这个晚上,他的父亲林远志却是呆在了刑部衙门彻夜未归。 黄昏时分,衙门里的人给康宁伯府上带了口信,说是林大人有大案要处置,怕是要在衙门里过夜。 毕氏赶紧吩咐下人准备了吃食,送到了衙门。她在后院担心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林远志还是没有从衙门里回来。 康宁伯府上为林远志连着送了两天的吃食,一直到了第三日的中午,林远志才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 林远志到了家里,顾不得吃饭,命人将林紫苏从后院里叫到了外书房里。 林远志见了女儿,开门见山问道:“大姐儿,十里镇的那桩案子,你是如何想的?” 林紫苏听林远志如此说,显然是曹琅把自己在十里镇上的事情说与了父亲。 这个案件倒在其次,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自己当日和谢晞一起,若是父亲知晓了自己和谢晞的关系,不知道会作何想法。 她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了父亲,心中还有些庆幸。只听林远志接着就说道:“听说当日你和敦王殿下同行,敦王殿下怎么说?” 林紫苏脑子轰的一声响,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回复父亲。好在林远志并没有在谢晞身上纠结,自顾自地说道:“这一次啊,可是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 当日林紫苏和谢晞回京城之后,曹琅布置了锦衣卫在十里镇严加搜查,当日就从地下翻出了三百多具尸身。 除了这些不知来历的尸体和成片的毒草药田之外,锦衣卫还从地下搜出了大量的账本和试毒用的毒药。 消息是在傍晚送进宫里的,皇帝见了曹琅的呈报后,龙颜大怒,立即就召集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到了集义殿内。 据探查的线索,十里镇的那伙人来自于北狄,在十里镇上盘踞了十多年。 京畿重地,敌国的奸细建了一个试药之地,用了上百人试毒,朝廷却毫不知情,这无疑给一向好面子的皇帝一记沉重的耳光。 皇帝当即就下了死命令,限期锦衣卫和三法司五日内破案,十里镇的那伙儿北狄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两日的时间,林远志随着曹琅奔波于十里镇和京城之间,忙的是焦头烂额。 两日的辛劳,也不能说毫无收获,得了一些线索,却终究是难以自圆其说。 况且,听镇上的百姓说,这伙人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十里镇,按时间来算,怕是早就得到了风声回了北狄,这会儿再去寻找,无异于缘木求鱼。 林远志满心忧愁之际,昨日深夜在衙门里翻看卷宗,被曹琅派人叫了出去提点了几句。 去的人告诉他,林紫苏当日碰巧路过十里镇,也有所见闻,林远志若有疑问,也可以回家问一下林紫苏的见解。 林远志不知道林紫苏在十里镇的经历,但绝对既是曹琅有意为之,必定不会无的放矢。 他今日在衙门里,把手中的事务交代了属下,就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家中。 自从知道了林紫苏所谓的“附体”一事,后来又有郑陌尘的“天命”之说,林远志虽然是不大相信。不过面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时,林远志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 虽然林远志自诩“开明”,对儿女放纵的多,约束的少,不过在女儿身上,还是费了一番心血。 以往他和女儿说话时,只用说就行,但现在却还要衡量,到底该如何去说。 就比如说,此时眼见着女儿低着头做沉思状,林远志心中着急,却也没有催促,只等着林紫苏主动说话。 然而林紫苏想的却不是林远志方才问的东西,她想的是,若是父亲知道了自己和谢晞同行,是该找个借口去隐瞒,还是主动承认关系呢? 父女两个就这样对峙了半盏茶的时间,林紫苏才试探着开口道:“女儿当日确是经过十里镇,发现那些药田有些诡异,就找了京兆府的方大人和东厂的小曹公公过去” 林紫苏简要和林远志说了当日的遭遇,心中还在忐忑着是否要把谢晞也给简单的说一下。 林远志耐着性子听完女儿的回话,问道:“我听曹琅的人说,敦王殿下把那个王老头带回了京城,可曾问出了些什么?” 其实问出这句话,林远志也是衡量了好大一会儿。昨晚给他传话的那人,专门提了这个“王老头”,说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却被谢晞带回了十王府里。 林远志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为何十王府的事,曹琅为何要让自己回家来问女儿。 他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看看女儿到底是否知道曹琅的意思,只听林紫苏问道:“父亲,你方才问的这句话是你的意思,还是小曹公公的意思?” 林远志当即一怔,不明白女儿为何会这样问,随口答道:“曹琅昨晚派人提点于我,说是这个王老头,是此案的关键人物,但他们不敢冒犯敦王殿下,只好让我来问问你” 说道这里,林远志就想到这里面的不对劲,这敦王谢晞的事,为何要着落在自家女儿的身上? 更何况,东厂和锦衣卫一向横行无忌,除了皇帝之外,还会害怕这个谢晞? 面对着父亲惊疑的眼光,林紫苏决定还是先说一个谎话,毕竟,自己和谢晞除了口头上的允诺,其他毫无瓜葛。 “其实小曹公公的想法,女儿也能猜出个大概。我为敦王殿下医过病,如今父亲又为了这件案子殚精竭虑。小曹公公估摸着殿下为了报恩,会和女儿透露一二吧。” 林远志认可了林紫苏的解释,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曹琅这次却猜的不对,这等重要的事,敦王若是有了线索,直接去见陛下,只要把案子破了,那就是在帮我,何必绕了一大圈,到你这里卖人情?” 一百八十五 奸细 林远志和林紫苏说起了案子这几日的进展,林紫苏唯恐他将注意力放在谢晞身上,心不在焉的应对着。 好在林远志的心里,始终没放下衙门里的案子,在林紫苏这里没得到什么答案后,在家里匆匆吃了几口饭,又赶着回了衙门。 林远志回来的快走的也快,林紫苏的心中疑窦丛生。 她着实没想明白,曹琅若是对那王老汉生疑,直接去找谢晞要人就是,不知为何要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还要父亲到自己这里试探口风。 从她第一次见曹琅时起,就觉得这个曹琅不是易与之辈。这一个月以来,京中风云突变,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和曹琅打交道的次数并不算太多,结合从旁人那里听到的,曹琅此人,出手狠辣且不留余地,行事果决又不留首尾。 这样的人,前世里竟然从未听过。 林紫苏的心中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重生一世,仿佛是一切都变了,眼前如迷途一般,看不清未来到底通往何处。 曹琅这样的人决不会无的放矢,那个王老汉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紫苏心中起了一个大大的疑团,但这个疑团还没来得及酝酿,很快就被冲散。 因为,随着谢晞的到来,更大的疑团摆放在了她的面前。 不同于往日的夜会,谢晞今日过来的甚早,太阳刚刚落山,谢晞就到了她的院中。 见了林紫苏,谢晞一反往日的嬉皮笑脸,脸上带着些苦恼说道:“苏苏,咱两个的赐婚,怕是要等上几日方可。” 谢晞当下就说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皇帝有意为二皇子赐婚,内阁却以祖制不可轻变为由一力阻止,其后皇帝将此事放在了朝会上商议,却是众说纷纭。 皇帝这几日为了此事心烦意乱,偏偏十里镇又出了那样的乱子,皇帝这两日一直紧盯着案子的进展,无法顾及自己的家事。 谢晞苦恼的挠了挠头,恨声说道:“还不是内阁那帮老头子,看不惯二哥娶方二小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我们也跟着倒霉。” 听谢晞如此说,林紫苏的心中也只是稍稍起了一丝涟漪,自己的年纪还小,离及笄的年纪还有两年。就算皇帝赐婚,那也只是一个名分。 眼下她最上心的,还是十里镇上的这个案子。 “那个王老汉,可曾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听林紫苏问起了这个,谢晞顿时一脸凝重,低声说道:“他倒是全盘托出了他的来历,只不过,跟咱们想的,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个所谓的王老汉,原名罕阁,的确是北狄的奸细。 近百年以来,北狄一直对大衍虎视眈眈,也先后对大衍进行了十多次的攻击,但每次都功败垂成。 痛定思痛,北狄朝廷上下皆是认为,多年来的征战让大衍时刻都在警惕,哪怕是举国大乱,大衍北境的兵力也没有放松戒备。 北狄上一任大王接手北狄之后,接受了谋士的建议,改变了一贯的策略,先是同大衍议和,又在边境开放了互市。 明面上北狄和大衍成了友邦之国,暗地里北狄却是不断派人渗透进大衍。这几十年来,大衍的各处,都有北狄人渗透的痕迹。 自罕阁记事起,就在北狄朝廷中学习大衍的风土人情,以备后续的需求。 等他成年之后,因熟悉大衍的文字,他以豆腐店为掩护,做起了文书的工作。十多年以来,源源不断地将在大衍探听到的情报传回给北狄。 北狄与大衍开战的一个多月以来,罕阁和他的伙伴们不断探听着朝廷里的动向,期待北狄的大军有朝一日能长驱直入,直取大衍的京城。 然而在半个月之前,罕阁进京打探消息回十里镇,却意外的发现,他的六十多名同伴,竟然全部不知所踪。 不但这些人无故失踪,北狄在京城里的几个联络的地点也全部被查封了起来。 见情势不妙,罕阁不敢在十里镇逗留,而是向西躲进了山中。他在碧云山上中躲避了七八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潜回到了十里镇探看。 回来后才发觉,北狄在镇子上的据点已经被百姓们掳掠一空,就连传信用的鸽子,也被百姓们带回家打了牙祭。 不过幸好,据点里的机密文书在地窖中藏的甚秘,那些粗枝大叶的百姓们一时并未发觉。 这几天,他就一直潜伏在药田之中,期待着能收到同伴的传讯。 他也动过回北狄的念头,然而随即就想到,这么多同伴无故失踪,若是没个交代,回北狄那也是死路一 条。 京城中的据点已然暴露,贸然进城说不定是自投罗网。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了十里镇上,看看能不能查出一些有用的线索出来。 进退两难之际,正巧看到了谢晞和林紫苏带着一大帮人进了药田。他在大衍潜伏多年,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次来的这些人是宫中的禁军,与寻常的官府中人大大不同。 一开始,他唯恐这些人是来捉拿自己的,一直混在百姓之中围观。 后来听说这些禁卫在探查药田,他的一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里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北狄在大衍十几年的布置将前功尽弃。 待见到谢晞将药田翻开,多年来掩埋的药尸重见天日,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和自己的同伴失踪有关。 然而还没套出什么口风,反而被林紫苏看出了破绽。 “那个王老汉,啊,不,那个罕阁说,是咱们大衍用阴谋诡计,害了他的同伴。” 谢晞说道:“我也详细问了罕阁,他的那些同伴,皆是在一日之内,同时没了音信。” 林紫苏沉吟着说道:“这些北狄人盘踞十里镇这么多年,平时总部露出一些行迹,想打探清楚并不难。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他们一网打尽,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见林紫苏也想到了此节,谢晞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拍手笑道:“这样想,此事就明了啦。在大衍,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一百八十六 漏洞 !g一 谢晞说的语焉不详,但答案却呼之欲出。 有了父亲昨日的问话,林紫苏登时就猜到了谢晞说的是何人,也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玄机。 曹守礼父子私下里查抄了北狄在京城中的探子,但却遗漏了一个重要人物。 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先识破了罕阁的伪装,让这样的一个人落到了谢晞的手中。 如今曹琅明白了罕阁的重要性,在为他的遗漏寻找补救的法子。 很显然,曹琅并不打算挑明此事,这才借着父亲,向自己探听谢晞的口风。 “曹琅找到了我,和我说了几句话,总而言之呢,就是他有办法让父皇尽快赐婚。” 满朝文武都知道,二皇子的赐婚之所以迟迟未下,皆因内阁以及朝中官员齐齐反对之故。 内阁以祖制为借口,一再请求皇帝不可一时兴起,置规矩于不顾。 钱家在山南声名远播,章家是江南士林的表率,江南的一多半学子都出自于章家的南山书院。 他们开口反对,皇帝不得不顾忌着舆论。究竟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可不太好说。 林紫苏对赐婚本来并无太多期待,听谢晞这样说,反而起了兴趣,问道:“我听说司礼监和内阁势同水火,曹琅又有什么办法,能劝说内阁那些人放弃祖制?” “怎么?苏苏也盼着赐婚?咱们两个这次可是心有灵犀了。” 谢晞来时的凝重尽去,脸上又挂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若是如此,那倒是可以与曹琅做一笔交易。” “交易?” 林紫苏明白了谢晞的意思,她觉得谢晞的这个想法并不靠谱。曹琅凶名在外,与他做交易是与虎谋皮,占不得什么好处。 谢晞笑道:“这没什么可犹豫的,在我这里,与你相关的事才是大事。” 这句话说的随意,林紫苏听在心中,却甚是欣慰。 然而她心中的感动还没持续几息,只听谢晞又道:“听说徐文韬马上就要得胜还朝了,我得抢在他的前面,把咱们的事定下来才行。” 林紫苏乍听起来,不知道怎么提起了徐文韬,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伸手在谢晞胳膊上轻拍了一下,说道:“我和徐文韬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我们两个绝无可能,你怎么净往这些地方想!” 谢晞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先下手为强,苏苏,我这一辈子认准你了,你可别想从我身边溜走。” 林紫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那可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还这么不靠谱,没准儿呀,哪天我还真溜走了。” 两人说话时,一更鼓已然响过,寻常的百姓早早进入了梦乡,然而对于,事情才刚刚开始。 紫禁城东便门下,便是东厂的所在。虽然天色已晚,但院子里还灯火通明。 与以往的肃杀不同,今日东厂正堂的檐下挂出了几盏红色的灯笼,倒是显得有几分喜庆。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红灯笼在东厂出现,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按东厂的规矩,一旦挂起了红色的灯笼,那就是告诉下面的人,东厂的诏狱中要见血了。 “干爹,儿子这一次没把事办好,漏了一个人,眼下还有些麻烦。” 曹琅恭恭敬敬地立在曹守礼的身边,脸上带着笑,又说道:“不过干爹请放心,那人在敦王殿下手里,儿子料想殿下定会将人交到我们手中。” 曹守礼坐在正中,随手拿过身边的茶水,斜睨了曹琅一眼,问道:“麻烦?阿琅,你是故意的吧?跟干爹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干爹洞若烛照,儿子可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曹琅低头笑道:“儿子常听干爹说起,功不求盈,业不求满,咱们做了这么的事,若是不留个破绽出来,日后陛下问起,怕是会惹了陛下生疑。” 曹守礼轩眉问道:“哦?” “前些日借着敦王告倒了卫王,咱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借着卫王的案子,安插了不少咱们的人。陛下面上虽然不说,心里怕是一清二楚,只不过,陛下想借着儿子去打压内阁那帮人,这才由着儿子胡闹。” “儿子拿住了北狄奸细这事儿,迟早会传入到陛下的耳朵里,若是陛下当面问起,干爹又该作何答对呢?” 曹守礼笑道:“阿琅,你这个问题问的好,人是你拿下的,干爹倒是要听听,你会如何答对。”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儿子以为,与其等着陛下来问,倒不如,留下 个漏洞,交给旁人来补,就算日后陛下得知,也问不到咱们的头上。” 曹守礼轻酌了一口茶,说道:“这个谢晞,真的可用吗?这一次你把这个漏洞留给他,差一点就被他给漏了过去,还是多亏他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才算是没辜负你的一番苦心。” 听曹守礼将当日的细节讲了出来,曹琅眼中闪过一丝晦暗,随即又笑道:“这些事非他不可。干爹也看到了,上次卫王的事,只有他出面,陛下才不会生疑。” 曹守礼对曹琅的话不置可否,任由着曹琅接着说下去。 “在陛下的眼中,咱们东厂就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有敦王做引子,如今澹台家连根拔起,卫王府也将成为明日黄花,下一步,陛下要动的,就是钱家和陆家了。” 曹守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叹道:“是啊,钱家和陆家没了,就该轮到咱们父子了。” 曹守礼心中无限感叹,左右没人敢偷听他的说话,当着曹琅的面就说了出来:“前面的那些文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是说皇帝换了,他们的地位就不保了。咱们司礼监,又何尝不是呢?司礼监历代的掌印,有几个得了善终的?我也想通了,到时候能去南康给太祖守陵,那就是老天给我的恩典。” 曹守礼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自得的表情。曹琅察言观色,平日里清冷的脸上满是谀笑,说道:“哎呦,干爹这话就言重了。若是陛下仙去,内外朝都要倚重干爹,干爹撒手不管,那咱们大衍可就要乱啦!” !一ver 一百八十七 提携 曹守礼话虽如此说,脸上却是一副自得。曹琅察言观色,平日里清冷的脸上满是谀笑,说道:“干爹这话可就言重了。若是陛下仙去,内外朝都要倚重干爹,干爹撒手不管,那咱们大衍可就要乱套啦!” 曹琅接着又恭维了曹守礼了几句,曹守礼听的心花怒放,说道:“阿琅,你也逗我开心过了,咱们说一下正事。澹台松和陶然,你真的打算放他们一马?” “儿子也是顺承干爹的意思。” 曹琅眯起眼睛笑道:“干爹若是想要他们的命,儿子早就出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你这个孩子啊!太聪明可不好!” 曹守礼笑着说道:“你如此能干,比你那几个哥哥强的多了,总会有出头之日,凡事慢慢来,莫要着急。” 这话似是规劝,又似是在鼓励,还有些震慑的意味。 曹琅笑道:“几位义兄皆是干爹的左膀右臂,儿子可不敢和他们比。儿子啊,就想好好孝敬您老人家,替您分担些烦恼。” 曹守礼对曹琅的回答甚是满意,轻笑着点了点头,颇有慈父的风范。 他又喝了几口茶,忽地想起了一事,问道:“阿琅,那个王子衡,听说被黄胜送出了宫?” “王子衡?” 曹琅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曹守礼。 “就是你在营造司时那个和你争权的那个,不是被你一把火给烧了个半死么?听你二哥说,他身上可带着伤呢,你说,他还能活的了几天?” “干爹的意思是?他命不久矣?儿子这就派人盯着。” “就让他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吧,干爹看着他活在世上,心里舒坦。王师贡当年仗着身后的皇帝,和咱家为敌,差一点置咱家于死地。没想到天理昭彰,他死后怕是也不会想到,他的儿子成了太监,哈哈哈哈!” 曹守礼开怀大笑,尖细的声音传入到夜色之中,令人毛骨悚然。曹琅暗暗握紧拳头,笑道:“多亏干爹慧眼识珠,要不然,那个王子衡怕是要坏了您的大事。” “我在宫里这么多年,谁是人,谁是鬼,那是看的是清清楚楚。从那个王子衡入宫起,他做了什么,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帝想在我身边安插这么一个探子,嘿嘿,哪有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曹守礼一脸得意,曹琅却是带着庄重,似是等待着曹守礼下面的话。 果然曹守礼接着又道:“后来知道你们两个不对付,为父就想看看你的成色。你这孩子,果然没让我失望,长宁宫那一把火,烧的着实不错,为父可要多谢谢你!” 曹琅忙弯腰行礼,说道:“干爹说这话,可就愧煞儿子了。儿子给干爹做事,一直都是仰仗着干爹提携,是儿子多谢干爹的提携才是。” 曹守礼站起了身,在曹琅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说道:“阿琅,跟着干爹好好干,东厂,唔,还有司礼监,早晚都是你的。” 曹琅惶恐的脸上顿时浮现起了欢喜的笑容,抬起头时,曹守礼已然走出了门外。 目送着曹守礼离去的身影,曹琅慢慢的直起了身子。他轻抚了一下肩头的褶子,尖着声音高喊道:“来人!送人犯上路!” 夜色如墨,风起云涌。 第二日一大早,京城里突然暴雨如注。自端午节之后,京城里就没有下过几次雨,这场雨,终于让无数人紧绷的心稍稍缓了下来。 大雨接连下了三日,林紫苏窗前的小池塘里涨满了水。池塘里的那片荷叶被大雨拍打的七零八落,广袤的叶子垂在水面上,如同城墙根上三三两两的乞丐。 前几日的炙烤一去不返,空中四处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清风携着凉气登堂入室, 按林紫苏往日的习惯,雨日最常做的是枕上读书,其次是檐下听雨。 然而这几日,十里镇上的疑团始终在他心头萦绕,根本静不下心看书听雨。 父亲一直吃住在刑部衙门,即便是匆匆回家,临时换了身衣服,随意的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就又回了衙门。 而谢晞似乎在忙着与曹琅针锋相对,这两日也没有再来找林紫苏。 林紫苏百无聊赖,去了天工院中看一下哥哥林问荆新作的木工,接着就躲在了书房中,胡乱翻起藏了许久的话本子。 趁着空闲,林紫苏配好了祛疤的药,立时就送到了御马监黄胜那边。 到了第四日的一大早,林紫苏和梁婉怡约好,要一同去琳琅阁里赏玩。哪知宫里突然传下了旨意,说是皇帝病发,命她尽快入宫诊治。 林紫苏当即就吃了一惊,明明那冰灸之术可以让皇帝有三四 年的寿数,为何这才半个月不到,就旧病复发? 难道是,皇帝又遭了人暗算? 一路上,随着林紫苏一同进宫的小太监不住的催促,催的林紫苏心烦意乱。十里镇上的那伙奸细可是试了不少毒,不知道曹琅有没有将人一网打尽。 林紫苏心下忐忑,眼下大衍看似繁华遍地,实则危机四起。若是皇帝出了什么差池,整个天下,怕是立刻要天翻地覆。 待入宫见了皇帝,林紫苏才放下心来。看皇帝眼圈泛黑,脸色暗沉,没有别的异状,不过是睡眠不足的症状。 皇帝见了林紫苏,满是血丝的眼中顿时闪过了喜色,笑着说道:“苏丫头,你这一出宫,是不是只顾着贪玩,就把朕给抛到脑后去了?” 林紫苏在宫里住了将近一月,经常伴在皇帝身边。皇帝时常把她当成了一个晚辈,她对皇帝的亲切也习以为常。 听皇帝似乎在指责自己,林紫苏嘴角一弯,笑道:“陛下可是错怪臣女了,臣女一直都挂念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只不过,陛下为国事操劳,若是扰了陛下的政事,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皇帝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倚靠在御座之上,一脸疲惫说道:“苏丫头,你陪朕说一会儿话吧,朕可真有些累了。” 林紫苏弯下了腰,轻声说道:“陛下身系家国社稷,请陛下保重龙体,莫要日夜操劳。圣体康泰,才是万民之福。” 皇帝叹了一口气,指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奏章,说道:“大衍九州万方,都在朕这里,朕哪里敢歇?” 一百八十八 询问 林紫苏笑着说道:“臣女这几日在家中无事,又看了遍《翟经》,书中讲,古时的圣王重用贤人,先厚赐以封地爵位,后委之以重任,那么贤人也必竭尽全力来辅佐国君。如此一来,功德归于上,诽谤归于下,安宁喜乐归于国君,而忧戚忙碌归于臣下,陛下不必为政事烦恼,贤人也不会埋没才能。”“你这丫头是说,朕给的俸禄太少了?”皇帝呵呵笑了一声,说道:“朕可是听说,你父亲做了五年的京官,家里经常是揭不开锅。你放心,只要你父亲实心用事,朕决不会亏待了他。”林紫苏肃容说道:“臣女谢过陛下。臣女的意思是,陛下乃一国君父,朝中诸位大人不能为君分忧,坐视陛下辛劳,想必都不是什么贤人。”皇帝顿时愣住,林紫苏的这一番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几位内阁重臣。内阁首辅刘庆元除了气量值得称道之外,才干魄力皆是平平,当时用他,只不过是一时权宜,没想到刘庆元在首辅的位置上已经八年有余,依然还没找到合意的人选。吏部尚书叶铨自视甚高,眼中不能容人,与朝臣们关系紧张。礼部尚书钱敏中辩才无碍,事事总有一番说辞,口中千言而实无一策。户部尚书陆致远外方内圆,入阁三年,积攒了无数名望,国库却是一年比一年空虚。兵部尚书沈常德胆大果敢,拙于言辞。吏部左侍郎章若谷颇有才名,但行事圆滑,不着首尾,不能委以重任。皇帝总是认为,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毫无缺点的臣子。因此,在用人上一向是扬长避短,总会给臣子一个合适的位置。叶铨大公无私,那就让他负责吏部考绩;钱敏中能言善辩,那就让他掌管礼仪邦交;陆致远声名远播,那就让他追讨税银;章若谷老于世故,就让他辅佐叶铨皇帝自认为用人做到了人尽其用,但林紫苏的这番话让他有了动摇。是啊,若是内阁能够分担压力,自己这个皇帝又何须如此劳心劳力?皇帝有所意动,沉吟片刻,问道:“那照你的说法,朕的身边,就没有贤人了?”林紫苏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陛下英明神武,心里自然有数,何须臣女多言?”皇帝哈哈大笑,指着林紫苏说道:“你这个丫头,方才说的那般斩钉截铁,怎么又不敢说了?好啦,国家大事朕也头疼,咱们就不说这个了,你先来给朕诊一诊脉罢。”这一次皇帝无甚大碍,诊脉也没有那么长的时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紫苏就松了皇帝的手腕。皇帝不过是缺了睡眠,这才致使身子不畅,林紫苏简单的开了些安神的药,随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着的大太监张固。张固接过药方收好,笑着同林紫苏说道:“林姑娘,陛下这几日可是都在念叨你呢,今日总算是得了个空,就命奴才把你请进宫里。”林紫苏忙笑着和张固客气了两句,皇帝却是笑道:“苏丫头,你不用和这个奴婢客气。他呀,朕的身体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他第一个提起的就是你。”皇帝越说越轻松,连带着和张固也轻松了起来。张固转头同皇帝说道:“陛下,这个奴婢可真没说错,林姑娘的医术可真是神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奴婢瞧着皇上的气色可就不一样了。”三人说说笑笑,皇帝难得心情大好,把那一大堆的奏章全都抛在了脑后。问起了林紫苏的学问,林紫苏倒也答的头头是道,偶尔旁征博引,逗的皇帝开怀大笑。转眼间到了中午,同张固提起了用膳,皇帝笑道:“难得苏丫头进宫一趟,朕就借你这个小丫头的光,咱们去皇后那里讨一顿饭。”张固派人去坤宁宫提前通报,又派人去了御膳房,吩咐将皇帝的吃食送到坤宁宫去。皇帝到坤宁宫时,皇后早就得了信儿,早早的站在了坤宁宫门口迎接。自林紫苏出宫后,皇后也就见过皇帝两次,还是因为谢曜的婚事,皇帝装模作样的征求了她的意思。没想到因为林紫苏这个丫头,皇帝竟然肯到自己这里来。皇后心里颇不是滋味,对林紫苏又有一些感激。说是到坤宁宫讨吃的,其实不过是把御膳放在了坤宁宫里,所有的吃食都是早早备好。皇帝兴致颇高,招呼着林紫苏就坐。宫中等级森严,按着现有的规矩,帝后的驾前,似林紫苏这等毫无品阶的大臣之女,莫说是一同就坐,连布菜的资格都没有。但皇帝却不以为意,一直说只是普通的家宴,不需拘泥于礼数,皇后也在一旁帮腔,殷勤劝说。林紫苏见拗不过帝后的要求,只得坐在了桌子的末尾陪着。这一顿饭林紫苏吃的是食不知味,一直到了结束,林紫苏也没吃下几口饭。皇后看出了林紫苏的不自在,午膳过后,吩咐下人上了些水果和点心,对林紫苏笑着说道:“苏丫头,我这里的点心可是御膳房新制的样式,你且尝尝。”若是平时,林紫苏定然不敢造次,当面婉拒。这时饥火中烧,又看着那点心做工精良,也就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她稍稍推辞了几句,就拈了一块儿糕点放入了口中。那糕点出奇的好吃,软而不糯,甜而不腻,既有着浓浓的奶香,又带着一股清淡的荷叶香气。林紫苏接连吃了三块,终于觉得有些饱意。见帝后都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讪讪笑道:“臣女无状,教陛下和皇后娘娘见笑了。”皇帝和皇 后相视一笑,皇帝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四儿一直在朕的耳边说起你,说是想让朕给你们两个赐婚。朕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日里歪七扭八,没个正型,怕是委屈了你。”皇帝看林紫苏一脸平和,丝毫没有抗拒之色,顿时就放下心来,接着说道:“朕今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会儿当着皇后的面儿,你也不用忌讳,你若是愿意,那朕就遂了他的心愿,若是不愿意,那朕就给他下个严令,今后不得再去骚扰你。” 一百八十九 所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林紫苏脸上还是闪过了一抹红色。 皇后看出了林紫苏的羞窘,假装嗔道:“陛下,当着女儿家的面儿,哪有你这么问的。” 皇帝哈哈大笑声中,皇后柔声说道:“苏丫头,本宫问你的话,你不需一一回答,若觉为难,点头或者摇头都可以。” 林紫苏感念皇后的这份体贴,笑着说道:“娘娘请问,臣女定会照实回答。” “本宫听你说起过,你快到豆蔻之年了吧?” 林紫苏笑着应道:“臣女的生辰是冬月十六,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十三岁了。” 皇后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说道:“看你这幅沉稳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以为你是个大姑娘。不知你爹娘可曾为你许配了人家?” 林紫苏红着脸说道:“母亲大人说,臣女的婚事不用着急,等年龄到了,姻缘自然就到了。” 皇后问的仔细,但始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皇帝已然有些着急。 皇后看出了皇帝的不耐烦,用素手在皇帝的手上轻拍了两下,接着问道:“苏丫头,你觉得敦王如何?” 听到了皇后这句话,林紫苏心跳猛然停了一拍,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 这些天,她也想过自己和谢晞之间的关系。谢晞似乎是认定了自己是他的命定之人,可在自己的心中,谢晞最多也只是一个稍微要好的朋友。 两人相处时,似乎要比朋友更亲密自在一些,可要说是那种刻骨铭心的喜欢,似乎又差了很多。 坤宁宫里突然就静了下来,帝后都在凝望着林紫苏,等待着她的回答。 此时,她需要作出决定。 林紫苏深吸了一口气,勾起了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轻声说道:“殿下啊臣女前些天在宫里时,多亏了他的照顾,要不是他,臣女也不能给陛下诊治。” 皇后笑道:“那如此说来,你对他不讨厌?” 林紫苏假装疑惑着问道:“为什么要讨厌呢?殿下为人洒脱,虽说是不拘小节,可也不失赤子之心,臣女瞧着挺好的啊。” 皇帝瞧着林紫苏一脸懵懂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原以为她是个临危不乱的性子,终究是年纪小,没想到也会显露出年少的一面。 皇后也觉好笑,等皇帝稍稍收敛了笑,继续问道:“那若是由陛下做主,为你们赐婚,你觉得如何?” “这个”林紫苏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殿下也曾在私下里问过臣女,不是臣女不识抬举,臣女的年纪还小,况且” 皇帝见林紫苏突然如此说,心中“咯噔”一下,抢在了皇后的前面问道:“苏丫头,你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便是!” 林紫苏低下了头,说道:“臣女听说,他在十王府里养了许多姑娘,还听人说,他府上是夜夜笙歌” 皇帝顿时就明白了林紫苏的顾忌,这姑娘分明实在嫌弃自己儿子。 堂堂一个王爷,自降身份,在自己的府上蓄养歌姬。别说是林紫苏了,自己这个父亲都看不下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是一些没名分的女子,让谢晞自行遣散就是了。 皇帝当即说道:“苏丫头,这个你放心,朕既然为你赐婚,决不会让他再如此胡闹。” 说到这里,皇帝看向了皇后,冷冷说道:“小四儿的后院里的那些人,也有你的功劳吧。” 皇后没想到皇帝会有此一问,连忙分辩道:“小四儿乍然出宫,身边也没有几个贴心的人儿,臣妾怕他不会照顾自己,给他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决没有别的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不去理会皇后,干脆直接和林紫苏说道:“你们的事情,小四儿也和朕说了,他对你如何,你也都知道。今日朕就是问你的意思,若是你不反对的话,此事就这么定了。” 林紫苏双颊飞红,犹豫着说道:“臣女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向待臣女甚好,一切都由陛下和娘娘做主吧。” 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后也跟着笑,笑容里却是带着尴尬。 在皇帝的笑声中,赐婚一事就这样三言两语的定了下来。 大事已了,皇帝想起自己乾清宫里那一大堆奏章,先行离去,留了林紫苏和皇后闲聊。 林紫苏和皇后聊了几句,见皇后心不在焉,也起身告辞。皇后心神不宁,也没有强留,只是和林紫苏交代了一大堆的客套话,让林紫苏尽可放心。 坤宁宫外,肩舆早就在一旁候着。历来能在皇宫之中乘坐肩舆的,除了皇帝和各处的宫妃 之外,也就是皇子公主以及一些地位尊贵的命妇才能乘坐。 以林紫苏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这等资格。 但皇帝已然敲定了赐婚的意思,想来坤宁宫的这些奴才们听在耳中,就贴心的为她备下了肩舆。 既然这肩舆是为自己准备,林紫苏也不推辞,坐上了肩舆朝宫门而去。 摇摇晃晃中,林紫苏的心头百转千回,想着今日皇帝和自己的对话。 毫无疑问,自己在这桩赐婚中所得甚多,身下的肩舆就是非常直观的证明。 她也看出来,谢晞对自己是一番真情实意,那种让人心动的热烈和真诚,绝不是伪装。 不论是出于现实还是感情,自己似乎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自己离及笄还早,两人有足够的相处时间。 这样想着,林紫苏长舒了一口气,想起了谢晞的油腔滑调,脸上莫名的多了些潮红。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林紫苏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林紫苏!给本宫停下!” 林紫苏回过神,转身朝身后看,远远就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朝她靠近。待那身影走近,那一张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来人是三公主静乐,身后还跟了两个气喘吁吁的宫女。 “臣女见过三公主殿下。” 林紫苏下了肩舆,给静乐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 静乐公主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这才扬起了下巴,一脸傲慢说道:“我三哥那个人,想必你也听说过。吃喝嫖赌,他样样都会,在京城中随便找一个人,也比他强的多。你是怎么想的,竟同意嫁给他?” 一百九十 赐婚 林紫苏微微一笑,说道:“是吗?这个臣女倒是不太清楚。” 三公主见林紫苏不为所动,苦口婆心劝道:“我那个四哥,你和他打交道的少,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府上的后院里,至少养着十几位姑娘,还有啊,他一向是性情暴戾,你要是嫁过去,定是要吃不少苦头。” 若是上一世林紫苏听到这样的话,定然深表赞同,说不定还会加上几句自己的道听途说。 这一世她对谢晞有所了解,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她要是在别处听说,只当是别人消遣时说的笑话,可这三公主专门拦下自己说出这番话,那就有些问题了。 林紫苏看了三公主一眼,笑问道:“三公主殿下,你和臣女说这么多,不知道有何见教?” 三公主没想到这个林紫苏竟然如此蠢笨,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来是林紫苏年龄太小,对男女之事没有太多的想法,当下没好气说道:“本宫的意思是,我四哥不是你的良配,你还是推了这门亲事,另择佳偶罢。” 林紫苏扬起脸看着三公主,虽是带着浅淡的笑,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见林紫苏许久未曾说话,三公主有些着急。在她看来,这个林紫苏简直是愚不可及,自己说的如此明白,竟然还听不出什么意思。 三公主跺了跺脚,低声说道:“你听本宫的话,推了和我四哥的赐婚,本宫再赏你一段好姻缘如何?” 她唯恐林紫苏不信,接着又道:“你放心,有本宫出面,一定会让你满意。” 林紫苏却是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三公主殿下,你若是说完,臣女是不是可以走了?” 三公主气的有些抓狂,她自觉活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像林紫苏这么蠢笨的人,任凭自己磨破嘴皮子,依然是不为所动。她气急败坏地道:“林紫苏,本宫好心和你说话,你竟然不识抬举,活该你日后吃苦受罪!” 林紫苏微微一笑,又朝三公主施了一礼:“臣女多谢三公主殿下的一片好意,臣女还要赶回去接旨,就此告辞,请三公主恕罪。” “你你” 三公主没想到林紫苏竟然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气结。她本想叫过来几个宫人好好将这林紫苏教训一番,但林紫苏方才的话又提醒了她,今日自己说的这些话可是不能让皇帝知晓。若是惊动了皇帝,不但是自己,就是自己的三哥也要跟着受罚。 林紫苏向不远处招了招手,几个宫人见三公主没有阻拦,忙赶了过来,抬起林紫苏就飞快走了。 三公主气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紫苏的背影远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转出一个男子的身影,三公主顿时如同见了鬼一般,对着那身影嗫嚅着说道:“三哥,我可是照着你的话说的,谁知道这个林紫苏这么蠢” “三妹呀,你一向都是个聪明人,就没看出来她是在装傻吗?” “装傻?” 三公主怔了一下,说道:“她装傻有什么好处,难道真的看上了四哥不成?” 谢晖走到三公主身边,冷冷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声音低沉且阴冷,三公主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寒意,牙齿忍不住的打颤。 谢晖对三公主视而不见,径直朝西三所的方向走去,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的嘴里传了出来:“呵,天生凤女” 林紫苏从宫里出来时,刚过了巳时。 马车哒哒的往家里赶,她坐在马车里,想起三公主和自己说的话,脸上带着些嘲讽。 她可不认为,这个三公主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心思。 前世里她便知晓,三公主一向眼高于顶,只和三皇子谢晖亲近。想来今日这一出戏,是由谢晖撺掇着演出来的。 林紫苏暗感好笑,这个谢晞,到底是有多不受人待见,听说他得了赐婚,连同着他的哥哥和妹妹都一起来拆台。 她刚回了自己的小院里,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更换,有下人慌忙跑过来传话,说是传旨的天使到了前院。 皇帝给足了康宁伯府的面子,直接派了身边的大太监张固前来传旨。 林远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向张固探问口风,但这一次张固的口风极严,只是笑眯眯的和林远志打着哈哈。 直到看到了林紫苏,张固忙迎上前去,笑道:“林姑娘,咱家恭喜你了!” 林紫苏笑着和张固客气了几句,跪在了香案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皇四子晞人品贵重,行 孝有嘉,温良敦厚,今已至弱冠,略可成家,当择贤女与配。咨尔康宁伯林远志之长女林紫苏,秉性温良,持躬淑慎,朕躬闻之甚悦。特下旨钦定为敦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张固抑扬顿挫地念完圣旨,又向林紫苏道了几句喜,便带着两个陪伴的小太监潇洒离去。 除了林紫苏,康宁伯府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不敢相信方才所听到的。 皇帝竟然给林紫苏和谢晞赐婚!还是直接在圣旨上钦定为敦王妃! 按林远志和毕氏的想法,林紫苏年纪还小,是以一直也就是口头上说说,从来都没有为女儿相看人家的心思。 可是没想到,自家的闺女竟然被皇帝盯上了,对方还是那个以浪荡出名的敦王! 可林远志也知道,赐婚那是难得的旷世隆恩,万万没有推辞的道理。 而且皇帝为表看重,在赐婚的圣旨里直接将林紫苏加封为敦王妃,这等旨意一出,任谁也无法改变。 大衍藩王成婚极其讲究,藩王妃的册封从来没有这么随意。只有在两人成婚之后开了宗庙,将女方的名字写上玉牒,这才有资格请封王妃。 看来,皇帝也知道这门亲事有多糟糕,生恐林家不高兴,连赐婚的圣旨都要给足林家荣耀。 林远志木立了片刻,就听一旁的黄氏嚷道:“哎呀,咱们家大姐儿成王妃了,林家的坟头可算是烧了高香!” 一百九十一 福祸 站在林远志身旁的毕氏还在偷偷地摸着眼泪,听了黄氏的这句话,顿时睁大了眼,质问道:“弟妹,你在胡说什么呢!” 黄氏没想到一向柔弱的大嫂突然会质问自己,梗着脖子说道:“我哪里说错了?大姐儿先是得了陛下的看重,如今又成了王妃,咱们全家都跟着荣耀!这样的好事,别人家盼也盼不到,大嫂啊,你可别得了好处还卖乖!” 听黄氏说完,毕氏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皇帝刚颁下圣旨,自己可不能表露出任何不满,当下强笑着说道:“弟妹说的不错,大姐儿的确是咱家的荣耀。” “好事,对,是好事!” 林远志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哑着嗓子说道:“传大夫人的话,府里的下人每人加两个月的月钱!” 府内的下人这才敢欢呼了起来,家里的几个小辈也纷纷上前向林紫苏道贺。 待圣旨被供奉起来,众人逐渐散去,毕氏这才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敦王谢晞的名头,京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虽是没见过谢晞,但在她听说关于谢晞的传闻就没什么好事,不是好赌成性,就是仗势欺人,尤其是听说他还裸衣上街,这哪里像是个正经人的做派? 而且,谢晞已然过了十六岁,听说他府上的后院里,养了一大堆的姬妾。 依着敦王的身份,日后必定还会有什么侧妃良娣之类的女人,女儿年纪还小,脸皮又薄,要是这样嫁过去,还不是要被恶心死? 毕氏越想越是堵心,直接带着儿女回了后院。 “大姐儿,你是怎么想的?” 毕氏回到院子,第一时间关上了门窗,开口问起了林紫苏。 接到圣旨时,林紫苏的心里其实是有些雀跃,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就算未来再多的艰难险阻,有一个人和自己风雨同舟,那也没什么可惧怕的。 可是眼见着父亲和母亲的表情,林紫苏这才知道,这道赐婚给他们带了无尽的烦恼。 南宫玥上前抱住了毕氏的腰,将脸贴在了母亲的后背上,笑着说道:“娘,这门亲事并不见得有多差,你不用为女儿担心。” 毕氏听林紫苏话语里满是轻松,心底更是惆怅。女儿年纪还小,不知道天高地厚,本来嫁入皇室就是一桩破事,何况还是这个声名狼藉的敦王! 毕氏心情沉重,忍不住地又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林问荆不明所以,见母亲一脸忧愁,帮腔说道:“那个敦王殿下我是见过的,长相还行,说话也还好。哦,对了,他酒量很好!上次在永安长公主的庄子上,我听人说,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 林紫苏忍不住扶额,她本指望着哥哥能好好劝劝母亲。可这一番话说出来,怕是母亲会更加担心自己。 她踮起脚趴在母亲的肩膀上,果然见母亲的一张脸黑了下来,只听母亲问道:“他你还知道他哪些事?” 听母亲问起,林问荆还要继续说下去,林紫苏轻咳了一声,示意哥哥不要再往下说。 林问荆抬头就见妹妹躲在母亲的肩膀后面,朝自己挤眉弄眼。 他有些纳闷,自己实话实话而已,为何母亲和妹妹的表情都那么古怪呢? 这几句话问下来,毕氏对女儿的这门亲事越来越失望,只能盼着丈夫回来后,听听丈夫会怎么说。 可毕氏怎么也没想到,林远志一直都在门口站着,三人的对话林远志全听在耳中。 林远志和毕氏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想的更多的是林家的前途。 林家传承了好几代的医户,一直到了自己这一代,才算开始走上科举的正路。 这些年稳扎稳打,弟弟林无患和自己一路升迁,好不容易才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如今自己升任了刑部侍郎,弟弟也是六品的京官,照这样下去,林家总会有出头的那一日。 皇帝贸然的给自己家赐婚,实在是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知情的人听说了,定然会如同黄氏那般,羡慕林家得了皇帝的恩赏。 可自己的心里知道,皇帝如此赐婚,那是将自己家推到了风头浪尖。可以预料到的是,明日的早朝之上,定会有无数个御史对这桩赐婚口诛笔伐。 林远志心中叹气,他只是想着给女儿找一个清白干净的人家,相夫教子,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而现在,女儿嫁给谢晞这个王爷,不但后院纷争避免不了,日后新帝即位,指不定还要受到多少猜忌。 日后女儿不但要卷入皇室的是非纷争之中,以后还要随着谢晞就藩,去那贫苦荒凉的敦州 ,一生一世再难与家人相见。 想到这里,林远志不由得鼻尖发酸,眼眶里好像也湿润了起来。 他本来还想进门劝说毕氏几句,顿时停下了脚步,转头往外书房走去。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不能当着妻儿的面掉眼泪! 左右皇帝圣旨里说的是择日成婚,自己的女儿年纪还小,拖个三年不成问题。 就谢晞那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说不定还没到那个时候,就厌弃了女儿,还可以有一些转机 如林远志所料,第二日的一大早,就有御史在早朝上拿这桩赐婚做起了文章。 御史的理由极其简单,皇帝的这道圣旨于礼不合无法可依。 这道圣旨不但不符合祖制的要求,也与大衍会典中的法令相悖。 更有御史洋洋洒洒写了千字,将史上从古到今有名的暴君一一列出,最后得出结论,但凡暴君,无不是专横独断。 因此,这几个御史众口一词,请求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一向以仁君自居,听到御史把自己比成了暴君,当即脸就黑了下来。他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杀一儆百。 然而这一次出乎皇帝的预料,除了那几个御史自说自话之外,没有人掺和进来,就连一向满口礼仪的钱敏中也极其安静。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对那几个御史也没有追究太多,只是在下朝之后吩咐叶铨记下那几人,年底考绩时务必不能评优。 一百九十二 推崇 林紫苏被赐婚一事在京中也引发了不小的波澜,第二日的早朝过后,就有一些相熟的亲友以恭贺为名,到康宁伯府上走动。 这些人当中,有真心恭贺的,也有出言试探的,更有到康宁伯府上看笑话的。 林紫苏如今有了未来敦王妃的这个名分,寻常的客人也不会见。她一大早的起身收拾,准备赴梁婉怡的约。 梁婉怡一大早派人传了话,说是京中琳琅阁里近日出现了一名才女,想着和林紫苏多日不见,就邀请她一起去琳琅阁品诗论画。 说起来,两人在万寿宴上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彼此。 其间林紫苏在宫中住了一个月,后面又紧跟着一大堆的事情,根本无暇和梁婉怡聚会。难得趁着这个机会,和梁婉怡这个老友畅叙旧情。 上次在琳琅阁,被曹琅和李宗延当场搅合,毫无雅乐。这次梁婉怡学了聪明,在琳琅阁里早早的预定过了雅间。 林紫苏到的时候,梁婉怡的贴身婢女银妆早站在琳琅阁的门口等候。 林紫苏跟着银妆进了雅间,就见梁婉怡正坐在桌前,饶有兴致的品着茶,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不知道低声咕哝着什么。 林紫苏先是和梁婉怡打了声招呼,梁婉怡听到了声音,这才惊觉。 梁婉怡见了林紫苏,忙起身站起,疾步走到了林紫苏的面前。她先是拉着林紫苏的手,端详了林紫苏片刻,接着就兴冲冲道:“苏苏,你可算是来啦。你听说过没有,京城里最近出了一名才女,做的诗那是一首比一首精妙。今日她又到了琳琅阁里,要与那些才子们一比高下!” 梁婉怡最近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位才女的行踪,对此事了解的甚是清楚。难得好友到了此间,详细的和林紫苏说起了此事。 在一个月之前,京城里的一班举子在状元楼举办诗会,这一帮人为了显出自己的才名,自然是观众越多越好,不但邀了各省的商会,还请了京中的几位名流前来品评。 举子们自己做了诗,还鼓动了那几位名流一显身手。一帮人正互相吹捧之际,一名蒙着面的女子突然站了出来,说这群人不过是一帮沽名钓誉之辈,所做出的的诗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这女子的话自然激起了不小的波澜。名流们自重身份,不会出面与这少女争辩,但周围的举子们却是不忿,纷纷出言指责那女子大放厥词。 周围看热闹的人难得见到这样好戏,顿时一窝蜂的炸开了锅。有人讥笑这女子大言不惭,也有人赞赏这女子勇气可嘉。 一些看热闹的人觉得,这女子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女。当即就有人提议,空口无凭,既然那女子敢这样说,那就请她现场题诗,让大家涨涨见识。 那女子也不推辞,当场写下了一首词。那首词一经传出,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有人赞叹这女子果然是大有门道,也有人质疑那女子是否抄袭剽窃。 为了自证名声,其后京中的数次诗会,那女子一场不落,陆续传出诗作。 她现场做出的那些诗,不说是震古烁今,但绝对称得上是绝妙好辞。京中那些所谓的才子诗作跟她的佳作相比,如同是天壤之别。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去质疑这女子的才名,提到这个女子,个个都是赞叹不已。 正好琳琅阁最近到了一批新货,听说了这女子的名声,就邀了她过来,也好为店里招揽顾客。 “苏苏你看,这才女的诗作虽是哀感顽艳,也不失为一时的佳作。” 林紫苏接过了梁婉怡手中的纸,见上面写的是一首小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林紫苏反复读了三遍,觉得这首《木兰花》看着甚是眼熟,问道:“怡姐姐,不知这女子芳名叫什么?” 梁婉怡神秘一笑,说道:“这女子你也认识,她是” 林紫苏不等梁婉怡说完,就脱口而出道:“秦雅君?” 梁婉怡喜道:“苏苏,原来你也知道你这个表姐成名了呀!我还以为你一直呆在宫里,不问世事呢!” 林紫苏当即皱起了眉头,没想到秦雅君从自己家中搬出去之后,竟然闯出来这样的名头。 难怪看着那首词眼熟,可不是么,那这首词的风格和端午诗会上秦雅君所做的词风相近,但凡是熟悉诗词的人,都能看出是同一人所做。 秦雅君能做出这样的诗词,林紫苏倒也不意外。但对于秦雅君的动机,心内就 不由自主的猜测了起来。 山南秦家是大衍有名的富户,这秦雅君是秦家的嫡小姐,按说是不缺银钱。这番抛头露面,到底图的是什么? 林紫苏想起了秦雅君和自己说过的话,当日她和自己说,来京城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算命先生? 当日秦雅君口口声声说,可以撮合自己和谢晞,看起来,背后也是有不小的背景。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尽心思委身到自己家里? 林紫苏倒是有些佩服秦雅君,当时说要成全自己和谢晞,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真要成了敦王妃,她似乎还没有找到她要找的人。 要不要打探一番呢? 梁婉怡说的不错,自己这一个多月的确是有些不问世事的意思,只顾着忙着给皇帝治病,却忘记了在紫禁城之外,还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梁婉怡见林紫苏沉吟不语,接着又道:“上次在卫王府上,秦姑娘做的那首词就是极好的,我还以为是她妙手偶得。没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看了她写的词,一首比一首好,也难怪京中的才子们会推崇备至。” 林紫苏总觉得这其中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笑道:“我这个表姐可不是一般人,怡姐姐,改天咱们约着她一起品评一下字画如何?” 梁婉怡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位秦姑娘的确才华横溢,但似她这般感春伤秋,着实不是我的风格。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和她呀,还是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一百九十三 才女 梁婉怡话虽如此说,还是吩咐银妆从身后的案子上去了几张纸,说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特意命这里的小厮誊抄了秦姑娘的几首词,我觉着在京城里,除了齐驸马和章元麟,怕是没人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来。” 梁婉怡的话里话外,都带着推崇和艳羡的意味。 林紫苏仔细翻看了梁婉怡递过来的诗词,这些诗词或清新脱俗,或沉郁伤怀,词中的心情各异,但风格一致,几乎可以断定是同一人所写,难怪没人指责秦雅君剽窃。 林紫苏一时也想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既然没什么破绽,就当是秦雅君的真才实学。 这秦雅君一开始打着骆家的主意,后来又算计起自己,不知道这番成名,到底又有何算计。 林紫苏揉了揉脸,说道:“怡姐姐,左右她一会儿就要过来,咱们当场见识一下,看看她的才思到底如何。” 两女在雅间里品评了一会儿诗词,又简单的说起了这一个月来各自的遭遇。 论起来,自然是林紫苏在宫里的暗潮汹涌最为凶险,梁婉怡听的入迷,一直缠着林紫苏往细处讲。 林紫苏刚说起自己在文渊阁里看的孤本,梁婉怡听的双眼发直,她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准备凝神细听。窗口守着的银妆突然发声说道:“小姐,林大小姐,那位秦雅君秦姑娘到了!” 两人挤到了窗前,银妆极有眼色的为两人让开了位置。 这间雅间是琳琅阁里位置最好的房间,坐在窗前能将整个大堂看的是一清二楚。 林紫苏就见从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子,头上挽的是飞仙髻,点缀几朵素净的头花。一身白色衣衫,显的飘然出尘。 在她的脸上,罩了一张白色的面巾,将半张脸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丹凤眼和两道柳眉,更增了一丝神秘感。 一个月以来,梁婉怡一直只是听别人说起秦雅君的名头,这时见秦雅君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低声同林紫苏说道:“几个月不见,秦姑娘比以前更好看了。” 林紫苏眯起了眼睛,这个秦雅君在自己府上时,一向是开朗大方的性子。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变成了气质清冷的大家闺秀。 想起秦雅君在自己府上时的一举一动,她越发觉得这个秦雅君大有问题。 秦雅君的到来,让琳琅阁里瞬间沸腾了起来。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读书人,个个站了起来,指望着一睹佳人的风采。 几个书生实在是看不到秦雅君,只得站到了凳子上和桌子上。 琳琅阁的胡掌柜眼见着这般火爆的情景,高兴得心花怒放,见这群人起哄,恨不得自己也亲自下场助阵。 待秦雅君在中央站定,他举起手示意众人坐好,说道:“各位贵客不必着急,待会儿秦姑娘现场作诗,终归会让大家见识到咱们大衍的第一才女的诗作!” 众人轰然叫好声中,秦雅君脸上浅浅一笑,谦虚了几句,当场做起了诗。 秦雅君声名鹊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店里的一大半人都是只听过她的名气,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了真人,眼见着秦雅君这份气度和从容,皆是生了佩服向往之心。 梁婉怡当下就叹道:“秦姑娘气度不凡,上次见她时,倒是有些看轻她了,再遇到她,可要和她赔个不是。” 林紫苏心下一动,同梁婉怡笑着说道:“拣日不如撞日,怡姐姐要是有这个心意,今日可不就是个机会么?” 梁婉怡道:“秦姑娘今日可是焦点人物,咱们贸然相见,怕是不合适吧。” 林紫苏抿嘴笑道:“没什么合不合适的,我也是许久没见着表姐了,既然遇到了,在一起聊上一会儿也是极好的。” 她将琥珀换了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朝梁婉怡神秘一笑,说道:“怡姐姐,你且等着便是。” 林紫苏和梁婉怡说话的功夫,楼下的秦雅君已然写完了诗词,她看着自己的手书在人们之间传阅,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 正要向人群中说几句客气,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秦姑娘,故人求见,不知可否有空?” 这声音不大,不过在熙熙攘攘的大堂里,却是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楼梯口旁边几桌的客人皆是将琥珀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听说秦雅君遇到了故人,都停了嘴上的说话,等着秦雅君的回复。 秦雅君转头,就见楼梯口站着一个青衣侍女,这侍女自己也认识,正是林紫苏的贴身丫鬟琥珀。 她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林紫苏,自然也注意到了大堂里宾客的反应,笑着同琥珀说道:“我和表妹许久不见,早就想到府上拜访了,没想到竟在这里不期而遇, 当真是巧了。”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秦雅君跟在了琥珀身后上了二楼。 “苏表妹,恭喜你如愿以偿。” 见了林紫苏,极其热络的和林紫苏打着招呼。她说完这句话,才看到了林紫苏身旁的梁婉怡。她不识梁婉怡,只是对梁婉报之一笑。 联系起两人以往的对话,秦雅君这句话讽刺的意味极其明显。林紫苏也不以为意,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方才我听怡姐姐说,京城里出了一位才女,我还说让怡姐姐引荐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表姐。” 秦雅君也是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也不跟林紫苏客气,径自在林紫苏的对面坐了下来,说道:“也就是无聊写一些诗词罢了,皮相小道,怕是入不了表妹的法眼。” 琥珀一直跟在林紫苏身边,知道自家姑娘对这个“表姑娘”没什么好感。她将秦雅君领到了雅间之后,就将她自动无视了,这时秦雅君坐了下去,她也只当做不见。 梁婉怡的丫鬟银妆不知道林紫苏和秦雅君之间有何龃龉,见两人言语间甚是客气,上前去为秦雅君添了一杯茶。 秦雅君将水杯拿在手中,好整以暇地盯着茶水里的白沫端详了一阵,突然说道:“表妹,你信天命吗?” 一百九十四 镜花 秦雅君将水杯拿在手中随意地轻晃了几下,盯着茶水里的白沫端详了一阵,突然说道:“表妹,你信天命吗?” 她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不但林紫苏不知所以,一旁坐着的梁婉怡也是听的一头雾水。 秦雅君朝两人望了一眼,接着说道:“我们秦家有一句祖训,叫‘我命在我不在天地’,表妹,你以为这句话如何?” 林紫苏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一向是孤陋寡闻,也没有表姐那样的才华,表姐可是问道于盲了。” 秦雅君暗暗咬牙,对林家的旧恨又翻了出来。 这一个月以来,她也有意关注了天下大事,心里的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历史大势不可改变。 皇帝重病北狄入侵立储之争和书中相比,眼前发生的事虽然在一些细节上有所偏差,但那些影响深远的大事却并无二致。 那个“天生凤女”的说法 若是林远志能为自己和郑陌尘牵线,自己又何至于被人拿捏,不得不在京城中抛头露面。 那个林远志愚不可及,这个林紫苏更是心思深沉,小小年纪就知道攀龙附凤,这样的女子哪里能母仪天下? 那个“天命之女”的说法实在是可笑,自古以来,史上从来不乏这样的虚假记载。 想来那个郑陌尘也是个投机钻营之徒,书上记载的那一段,更像是他沽名钓誉的手段。 不过她对书里谢晞的下场倒是没什么怀疑,敦王谢晞不知天高地厚,又生性荒唐,不知祸害了多少个女子,活该他死于乱刀之下。 这个林紫苏,还以为得了天大的恩典,殊不知,这大衍接下来就会天崩地裂,她盼着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等她嫁了过去,看她还如何笑的出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看着眼前的林紫苏笑意盈盈,秦雅君心中莫名的来气。 这么堂而皇之地邀自己见面,怕是也是向自己示威,告诉自己她如愿以偿了。 秦雅君暗暗责怪起了方清歌,若不是那个方清歌太过蠢笨,这个林紫苏早被打入到了教坊司,何至于如同今日这般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如今三皇子蛰伏了起来,自己家也被东厂紧盯,一时间拿这个林紫苏无可奈何。 不过让这林家的人互生嫌隙,似乎还可以办到。 “表妹,姑父一向博学多才,天命之事,你回去之后可以多问问他。” 秦雅君笑的格外灿烂,又说道:“还有上次到府上的那个郑先生,表妹也不妨去问问他。” 这一顿云山雾罩说完,秦雅君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刚才银妆为她倒的那杯水,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 梁婉怡对秦雅君更是好奇,说道:“苏苏,你这个表姐如此随性,倒像是个世外高人一般。” 秦雅君出了雅间,在琳琅阁里稍微露了个面,飘然而去。 梁婉怡今日来琳琅阁,一则是为了见识秦雅君的才情,二来就是想着和林紫苏许久没见,两人借着这个机会赏识论画。 秦雅君走后,两人在琳琅阁里逗留到了午时,才各自回了家。 马车转过两个路口,刚到惠丰街的拐角,林紫苏想起这里的一家店里点心做的不错,吩咐了琥珀去买。 那店里的生意相当之好,外面的日头正毒,店门口还排了十几名顾客。 林紫苏坐在马车里四处张望,热浪荼毒之下,大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贩夫走卒经过,也都是带着宽檐的斗笠遮住了额头。 街对面走过来一队人,为首的是四个差役,后面紧跟了十几个犯人,个个都是一身囚衣,手上带着镣铐,肩上还扛着重重的枷锁。 还有十几个衙役,一路跟在犯人身边。有两个衙役对这差事显然是不太满意,不住地咒骂起犯人。 路上仅有的几个行人眼见着这等架势,纷纷闪在路边让路。 两个书生刚经过林紫苏的马车,见了这等庆幸,只好凑在了马车后,小声嘀咕了起来。 “这不是陶家的人吗?上月我还在琳琅阁里见过那陶二老爷,怎么这说下狱就下狱了?” “兄台你有所不知,听说是官家昨天下了圣旨,原左都御史陶然结党营私,陶家的男丁流放两千里,女眷皆被籍没入教坊司。” “官家一向宽仁,看来这次陶家罪过还真不小。” “嘘!官家对读书人一向敬重,怎么会做这样斯文扫的事,听说是那位出的手!” “哪位?”另外一名书生一 时间没有听懂,隔了几息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噢噢,原来是那位啊,难怪!难怪!” 另外一名书生骤然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听说官家生了一场病之后,早就不管朝政了,那位才是手握生死的阎王判!你看看这一个月,京城里查抄了多少家?就连堂堂的卫王府,现在还在被锦衣卫围着呢。” “兄台,你说咱们官家是不是生病糊涂了,怎么任由这阉人兴风”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人堵住了嘴巴:“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啊!”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乍然远去,紧接着马车外面便没了声音,想来那两个书生已然远去。 林紫苏叹了一口气,又掀开了马车窗子上的帘子,朝外看去。 琥珀已经快排到了店的门口,见自家小姐朝这边看了过来,忙向林紫苏招了招手。 不多时琥珀就提了点心回来,马车开动复又动了起来,载着林紫苏回了康宁伯府。 林紫苏回到了家,当即就忙了起来。琳琅阁里秦雅君和她说的话,已被她抛在了脑后。 在宫里的一个多月,荒废了许多东西,她得一一补回来才行。 忙碌的间隙,偶尔会想起谢晞,林紫苏才有些惊觉,自从赐婚圣旨下了之后,谢晞就如同消失了一般,这两天都没露过面。 终于得偿所愿,依着谢晞的个性,应该来自己面前显摆才是,这么躲着自己,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谢晞到底在忙什么? 林紫苏根本没有想到,这时的谢晞,已经开始缠着皇帝商量小定事宜。 “父皇,三日后就是良辰吉日,是不是该让钱大人到康宁伯府上行纳采之礼了?” 一百九十五 耳目 谢晞一脸涎笑看着自己的父皇,说道:“这都好几天过去了,若是再不过去,林家会不会以为受到了冷落?” 皇帝看着自己儿子满脸自得的笑,没好气说道:“苏丫头年纪还小着呢,哪有这么快就行六礼的?还有,这是礼部右侍郎容宗厚的差事,你让钱敏中过去,就不怕他给你搞砸了吗?” “也不一定非要钱敏中过去,这不是显得父皇重视嘛。” 谢晞笑着说道:“儿臣是怕夜长梦多,万一苏苏突然反悔,那儿臣可就追悔莫及了。” “这是朕的赐婚,苏丫头是一个识大体的姑娘,她可不会如你这般儿戏!” 皇帝对谢晞的说话不屑一顾,林紫苏那姑娘他可是知道,比这小四儿靠谱多了。 不过皇帝虽是如此说,见谢晞一脸期待,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真拿你没办法,你这就去找算了,你这孩子颠三倒四的,可不敢让你去说。一会儿朕就把容宗厚传过来,让他尽快张罗,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儿臣的终身大事,全指望着父皇做主了!” 皇帝一脸慈祥地看着谢晞,忽而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四儿,有空了你也去你母后那里一趟,毕竟这是咱们天家的喜事,于公于私都该是她张罗才对。” 谢晞随口就答应了下来,皇帝见他说话也没什么诚心,不再和他纠结此事,又问道:“朕帮你了了心愿,你答应朕的事呢?这两日让你盯着曹琅,可曾打探出些什么出来?” 谢晞无所谓的挑了挑肩,说道:“这些手拿把攥的小事,还用查吗?宫里的刺客的确是北狄人派过来的,不过下毒的人却不是北狄人。” 皇帝点头道:“下毒一事,苏丫头和朕说过,那毒药是北狄人配置而成。下毒的手法曹琅也问清楚了,是谢晏伙同太医院和尚衣监的奴才,绕过了试毒的人,这才无声无息的在朕身上下了五年的毒。” 谢晞摊手笑道:“父皇既然都知道,那还让儿臣查个什么呢?” 皇帝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让谢晞查的是十里镇一事,相关的呈报,曹琅写的极是详细,反而给皇帝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十几年来,这伙北狄人在十里镇圈地自营,不但拿着大衍的百姓试毒,还一直窥伺着大衍朝堂的动向。 发生了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不可能地方官员一无所知,想来与朝里的多位官员的纵容密不可分。 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官员们是什么样的,他不能容忍的是,十几年以来,自己对这等是竟然一无所知。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京城中东厂的缇骑和锦衣卫遍布大街小巷,不可能没有听说过这等地方。 司礼监掌管着东厂,真的就对此一无所知吗? 详细看了呈报之后,皇帝后脊阵阵发凉。 太宗创立东厂时曾自夸耳目遍布天下,然而到了此时,皇帝却觉得,内宫三寸之地将他的耳目遮的严严实实。 皇帝轻咳了一声,掩盖着心中的不悦,说道:“朕是让你查一下十里镇的那帮人,到底去了哪里?” 谢晞笑嘻嘻着问道:“曹琅不是说,那些人已于半月之前偷偷回了北狄么?人都不在大衍了,这可教儿臣怎么去查?” 皇帝瞪了谢晞一眼,说道:“前几日你在十里镇,抓了一个漏网之鱼,就没问出些什么?” 听皇帝提起了这个,谢晞顿时眉开眼笑,说道:“父皇你说那个罕阁啊,这就说来话长了,这件事可多亏了苏苏,若不是她慧眼如炬,怕是就让罕阁逃脱了。” 谢晞就将当日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只是他的话里十句有七八句都是说的林紫苏。 皇帝始终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东西,忍不住打断了他,问道:“你把罕阁带回到了十王府,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说起这个,儿臣就来气,我让冯仁元问了他一个晚上,什么都不肯吐露。儿臣见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把他送到了曹琅那里,让曹琅好好的磋磨磋磨,儿臣听说曹琅的手段可是不少,眼下应该吐露了不少罢。” 皇帝抬眼,定定的瞧了谢晞几息,问道:“小四儿,你当真是一无所知吗?” 父子的这一番对话说了近半个时辰,谢晞刚进宫时,就有内侍将父子的相见传到了东厂里。 “祖宗,陛下单独召见了敦王殿下,小的本想偷听几句,但被陛下的人赶走,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曹守礼紧皱着眉头,问道:“阿琅,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曹琅笑道:“干爹不必担心,殿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为了林家那姑娘,连禁卫的指挥都肯舍了。此番入宫,定是为了赐婚一事。” 曹守礼略微放下心,朗声笑道:“有阿琅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这次帮了他一个大忙,他该念着你的人情才是。” “干爹说笑了,儿子哪有什么人情,殿下肯买账,这都是干爹的面子。” 曹守礼对这句话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澹台松这个人,你真打算让他出去?” 说到这里,曹守礼站直了身子,眼睛朝门外看去,长长的除了一口气,说道:“阿琅你是不知道,那几年,他们一心想置我于死地,如今他落入到我手里,如此轻易的放过他,我这心里可着实不甘心。” 曹琅微微躬身,低下了头说道:“陛下一向宅心仁厚,若是让陛下下旨,最多也就是革职查办,说不定说几年就又起复了上来。儿子以为,倒不如由干爹开口,给他一个人情,先让他出去。” 曹守礼斜睨了曹琅一眼,问道:“阿琅,看来你是早有安排了?” 曹琅低笑一声,说道:“这是干爹宅心仁厚,放他一条生路,儿子哪里有什么安排?不过儿子听说澹台松的大儿子一向脾气火爆,澹台松贸然回去,家里出个什么事,想来也不稀奇。” 一百九十六 纳采 !g一 六月二十八,宜订婚订盟,忌动土置产。 这一日,正是礼部请钦天监看好的黄道吉日。 嫁娶之礼源于周,《仪礼》有云∶“婚有六礼,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其后经历朝历代演变,至大衍时,仅存纳采纳币亲迎三礼。 得了皇帝的指示,礼部不敢怠慢,当即按着民间的习俗到林家下媒,林家随之也送出了草贴和林紫苏的生辰八字。 因是出自于赐婚,纳采之礼省去了说媒和相亲,步骤就简单了许多,不过就是礼部出面和林家交换了庚帖和定帖。 两人的八字自然是天作之合,合八字问卦省略了过去,就等着双方换了定帖,约定好纳征的日子,这纳采的步骤就算完成了。 礼部右侍郎容宗厚这两日累的够呛,因谢晞一直在催礼部衙门守着,他只得马不停蹄地在紫禁城和林家往返,脸上已然晒脱了一层皮。 换了庚帖之后,容宗厚终于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左右女方还小,下面就没必要如此着急,就算在一年之后进行纳征之礼也不算晚,和林家约好日子之后,起码半年之内不用再和谢晞打交道。 然而谢晞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催着他去林家交换定帖,早早地安排纳征。 纳征又称作“定聘”“聘定”,聘定之后,这门亲事便是完全定了下来。 照说经过了赐婚,谢晞和林紫苏的婚事已然无法更改,没必要如此着急。 民间的风俗,娶妻嫁女,从纳采到纳征,起码得一个月之后。 谢晞是已经受封的藩王,藩王大婚,更要显的慎重,按礼部的章程,纳征至少要半年之后。 礼部将章程报给皇帝后,谢晞当即就跳了起来,不住地催促着礼部修改章程,甚至还跑到了礼部衙门围堵礼部尚书钱敏中。 钱敏中既不敢得罪皇帝,也不愿意去惹谢晞这个混世魔王,只好任由着谢晞胡闹。甚至还专门找了容宗厚关照,吩咐他尽快和林家约定好日子。 交换定贴是这纳采礼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也算是林家的大事。林远志唯恐毕氏应对不及,提前了一天休沐在家,指挥着家人准备着定贴所用的物事。 午时刚过,大门外就响起了鞭炮声,紧接着林远志将容宗厚迎进府里,随着容宗厚一起过来的,还有皇后身边的王嬷嬷。 毕氏也是从黄花大闺女过来的,也还记得民间成婚的规矩。纳采到了最后,男家若是对亲事满意,未来的婆婆会将备好的簪子插在准新娘的头上,谓之插簪。 皇后身份尊贵,自然不便出面,今日便由身边的王嬷嬷代替。 几人刚在花厅按主客坐定,毕氏正要客气几句,门房一个伙计飞跑进院子,气喘吁吁地说道:“老老爷,敦王殿下到了!” 按规矩,今日只是男女双方定下纳征的日子,根本用不着谢晞出面。 林远志和容宗厚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谢晞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敦王殿下大驾光临,可不是寻常之事,自然得大开正门相迎。 林远志吩咐了下去,不多时,门房的管事迎着谢晞进了花厅。 谢晞明显是精心选了一身合意的衣服,他头戴金冠,修短合身的紫色云锦纹长袍,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昳丽的光辉。 “见过敦王殿下!” 花厅里的几人忙迎到了门口,齐齐向谢晞行了一礼,谢晞连忙上前,双手分别扶起了林远志和毕氏,笑着说道:“岳父岳母,不必多礼。” 谢晞的这个称呼吓得林远志和毕氏一个激灵,两人登时就直起了身子。 林紫苏和谢晞眼下虽经过了皇帝赐婚,可这毕竟是八字刚刚按下了一撇,离成婚还有很长的时间。 林远志皱了皱眉,倒是没有说什么。 一旁的容宗厚撞墙的心都有了,他就知道这个敦王殿下不请自来,一准会闹出笑话。 听谢晞竟这样直接的叫了“岳父”“岳母”,忙站起身说道:“殿下,你和林家大小姐还没成婚,这样叫,实在是不合礼制。” 谢晞本来还是满心欢喜,听了容宗厚的话,登时面色不悦。他瞥了容宗厚一眼,没好气说道:“那我叫未来岳父,未来岳母,这总没错吧?” 容宗厚也看出来谢晞对自己有意见,心中不免惶恐,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左右自己拦不住这敦王,那还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当下陪着笑说道:“没错,没错!” 林远志不止一次见过谢晞,毕氏却是头一次见自己这位 未来的女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见谢晞身材高大,双眸含光,一张脸称不上面如冠玉,但终归也是中上之姿。加上风轻云淡的笑容,活脱脱是一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毕氏心中暗暗可惜,这个样貌配自己女儿倒还可以,只可惜那性情却实在是让人头痛。她想到女儿未来的日子,就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细小的动作被谢晞看在了眼里,谢晞自然也猜出了毕氏的想法,深知讨好未来岳母的重要性,连忙问候了几句,末了朝毕氏拜了一拜,笑着说道:“未来岳母,小婿给你行礼了。” 随着谢晞的到来,林远志对几人的座次安排大感头疼。 按理说谢晞身份尊贵,理应坐到最高的位置。但他这是在林家,方才他“岳父”“岳母”叫的起劲,被当成一个晚辈似乎也并无不妥。 林远志正为难间,谢晞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最下首,朝容宗厚说道:“容侍郎,趁着岳父岳母都在这里,你且说说,咱们什么时候定聘?” 容宗厚屁股还没坐稳,听谢晞如此问,脸上不由一僵,说道:“殿下切莫心急,俗话说的好,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谢晞伸手一挥,打断了容宗厚的说话:“热豆腐那就得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说完,他满脸堆笑同林远志说道:“岳父大人,七月二十六也是个好日子,您看那天定聘如何?” !一ver 一百九十七 约期 林远志不由得一愣,这七月二十六里今日不到一个月,就算是普通的嫁娶也没有这样的赶时间,哪有这样安排日子的? 这样的安排,倒显得自己急着嫁女儿了,这究竟是皇帝的意思,还是礼部刻意安排? 林远志强压住心底的不自在,朝容宗厚看去,容宗厚连忙别过了脸。林远志顿时就明白了容宗厚的意思,轻咳了一声,说道:“容侍郎,七月可是鬼月,诸事不吉。” 容宗厚心底已然是绝望,抱着置身事外的想法,由着谢晞和林远志掰扯。 没想到林远志却没有让他在一旁讨清净,硬生生又把他撤了进来。 容宗厚神色尴尬,接着林远志的话茬说道:“康宁伯说的不错,七月的确是不适合。” 谢晞依旧是一脸的笑意,说道:“岳父说的有道理,七月合适,那就八月好了。容侍郎,你回去和国子监商议一下,看看八月有哪些好日子。” 容宗厚有些为难,他先是看了谢晞一眼,见谢晞说的极其认真,只好看向林远志求助。 林远志板起脸说道:“殿下,我们林家还不急着嫁女,左右小女年纪还小,不如半年之后再行纳征之礼罢!” 三人这般讨价还价一般,最后还是将纳征定在了九月。 谢晞站起了身,朝林远志和毕氏各施了一礼,说道:“多谢岳父岳母成全。” 谢晞的不请自来,林远志本来就对他有些意见,听了谢晞的这个称呼,心中更是来气,索性装作视而不见。 毕氏本来还觉得谢晞这么一个大礼,着实生受不起,还想着还礼,见林远志丝毫不动,也就只能和丈夫保持一致。 花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容宗厚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王嬷嬷站了起来,对林远志笑着说道:“伯爷,伯夫人,既然咱们的日子定了,那就请小姐出来,奴婢替皇后娘娘表达一下心意。” 她说完,又象征性的看向了谢晞,问道:“殿下,你以为如何呢?” 插簪之礼是纳采中的最后一步,意谓男方对亲事甚是满意,一旦完成,那也就代表这纳采之礼完毕。 林远志方才和谢晞的讨价还价没占得什么好处,只想尽快把谢晞这个混小子送走。听了王嬷嬷的提议,黑着一张脸,吩咐下人去请林紫苏出来。 林紫苏本来悠闲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书,听说谢晞到来时,略微吃了一惊。 今日这场合,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凑数,他贸然的来到自己家,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过转念就想到,这才符合谢晞一贯出人意表的行事风格,也就没有多说。待到前院里唤自己过来,林紫苏这才懒洋洋地起身,随着两名侍女去了前院。 自赐婚后,林紫苏和谢晞便一直未曾见面,乍然见到了林紫苏进门,谢晞登时眼睛就看的直了。 林紫苏今日穿了一身紫色的百蝶穿花织金妆褙子,显出了林紫苏周身的雅韵,下面配了一条月华裙,更映衬出少女的灵动。 正午的阳光灿烂,打在林紫苏的身上,如同在她身上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谢晞往日里见到林紫苏,都是极其随意的装束,就算在宫里的那几日,林紫苏即便穿着宫装,但在谢晞看来,那些宫装司空见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 突然见到林紫苏这样正式的打扮,谢晞先是惊艳了几息,接着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些得意。 她很好,他的苏苏很好!自己的眼光也很好! 林紫苏也注意到了谢晞一脸得意的表情,抿嘴一笑,接着就和花厅里的几人一一行礼。 王嬷嬷见林紫苏一举一动如同尺子划过一般,比宫里的许多娘娘动作还要标准,心中暗暗称奇。她跟随皇后身边多年,也是见惯场合的老人了,笑道:“姑娘多礼了,这一礼,奴婢可生受不起。” 林紫苏想起了自己在宫里的那段时日,王嬷嬷多有照顾,又和王嬷嬷客气了几句,一直到了谢晞不耐烦催了起来,王嬷嬷这才笑道:“殿下不必着急,老奴省得。” 王嬷嬷从带过来的一个紫檀木匣子中,取出了一支金灿灿的金厢倒垂莲簪,簪子的上头,镶嵌着两粒大大的南珠,花纹繁复,做工精巧,一看就是内宫的匠作。 林紫苏乖巧地坐在了花厅中央,等着王嬷嬷近前。王嬷嬷笑道:“林大姑娘,奴婢祝愿敦王殿下和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林紫苏含笑谢过,眼见着这插簪之礼就要完成,容宗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能回宫和皇帝复命了。 就在这时,谢晞却突然叫住了王嬷嬷,说 道:“王嬷嬷,你这根簪子稍显俗气,还是用我的吧。” 王嬷嬷当即就长大了嘴巴,不知道谢晞又要如何作妖。 这簪子就算再普通,那也是以皇后的名义送过来的,所代表的的意义非比寻常。 况且,她手里的簪子也并非凡品,是她在御用监里精挑细选的,垂莲的背面的阴线上,还刻着“大衍正兴年间御用监制”的字样,这可不是谁都能用上的! 谢晞不理会众人吃惊的眼神,从袖中取出了一支梅花白玉簪,交到了王嬷嬷的手中,说道:“这是陛下托我带给林姑娘的,今日还是用这个吧。” 此言一出,不但王嬷嬷顿时吃了一惊,连同着其他人也都是。 曾经传出过皇帝对林紫苏甚是看重,众人也深以为然,毕竟林紫苏为皇帝医好了病,得了皇帝的圣心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花厅里的几个人都没想到,皇帝连这样的小事也想到了。 容宗厚心里毫无波澜,有了一个谢晞,心里已经麻木了,只盼着能尽快完成皇帝交办的事,也不再去计较皇帝这个举动是否符合礼制。 王嬷嬷震惊之余,心头却是闪过了一丝惊慌。 皇子成亲这样的事份属内宫之职,本来就该是皇后出面,如今皇帝竟要越俎代庖,是不是对皇后娘娘有意见了? 她想起皇后这些天说的话,淌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一百九十八 花前 由于谢晞的突然参与,林紫苏的这一场插簪之礼,一直过了未时才算是结束。 容宗厚自从“心如死灰”之后,对林家的这差事已然是麻木了。好不容易捱到了结束,连午饭也没有吃,说是要和皇帝复命,心急火燎的离开了康宁伯府。 王嬷嬷自从知道了皇帝的态度之后,心思明显就飞回了到了皇宫里,她得尽快和皇后娘娘报信才行。 唯有谢晞没有什么事,在康宁伯府用了午饭之后,又喝了半个多时辰的茶水,到了最后,竟然还要缠着林远志下棋。 看这样子,他还想赖在康宁伯府混一顿晚饭。 林远志可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当即就以衙门里还有公事为由,下了逐客令。 这个混小子,自己的女儿还小着呢!这也就是刚办了纳采而已,就开始惦记起自己的女儿了? 想起谢晞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林远志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即和毕氏说道:“阿云,你和下面的人都交代一下,这些日子京城乱糟糟的,可得守好咱们自己家的门户!” 林远志想的没错,刚过了黄昏,谢晞又回到了康宁伯的府上。 他这次自然还是没走康宁伯府的大门,找了一段偏僻处,轻车熟路的就到了林紫苏的院子里。 这时候林紫苏还没有去前院吃饭,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照着《木经》制图。 谢晞来这么早,除了觉得今日没怎么和林紫苏说上话之外,觉得林紫苏今日那一身紫色的衣服甚是好看,还想着多看几眼。 待见到林紫苏一身的穿着,谢晞登时双眼发直。 因屋里闷热,林紫苏早就脱去了中午那一身厚厚的装扮,只是在松松垮垮的中衣外面随意地罩了一件纱衣。 为了便于作图,她一头青丝随意的挽在了脑后。屋里有些气闷,长时间伏案,在她的双颊上添了些潮红,额头上也隐隐有细汗沁了出来。 此时的林紫苏和正午时的装扮全然不同,带给谢晞的也是不一样的感受。 若说中午的林紫苏是风雅宜人的兰花,此时就如同娇艳欲滴的芍药,少了些优雅和文静,举手投足满是肆意和洒脱。 这份洒脱,他以前还从没有在她身上见过。 林紫苏听到里屋湘妃帘响动,还以为是傍晚起了凉风,也不以为意,随口喊了一声,吩咐丫鬟进屋关窗。 琥珀本来还在院子里忙着,隐约听到了小姐的吩咐,这才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哪知一进门,就见小姐屋里多了一个男人,忍不住地惊叫出声。 “小姐,奴婢就不打扰你和姑爷说话了。” 琥珀闹了个大红脸,也顾不得去想谢晞到底是如何进来的,慌忙退出房去。 林紫苏这下子吓得不轻,她料定了谢晞晚上会来找自己,还想着一会儿去吃了晚饭,尽早的把几个丫鬟遣退。 却没想到这还没过两个时辰,谢晞竟然就这样来找自己。 小丫鬟退出去时,还极其贴心的带上了门。 “殿四哥,咱们不是刚见过面么?” 林紫苏搁下了笔,满脸意外的看向了谢晞。 听林紫苏还是叫着“四哥”,谢晞心中有些失望,笑着道:“苏苏,咱们也算是有婚约了,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林紫苏盈盈一笑,问道:“那四哥想让我叫什么?” “叫算了,叫四哥也挺好。” 谢晞犹豫了片刻,口中的称呼到了嘴边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林紫苏当下也不再多问,一脸审视的看向了谢晞,见谢晞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在自己身上盯着,这才惊觉,自己上身,还只是穿着一件中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如此尴尬,林紫苏脸上顿时就红了起来,暗暗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能再让这谢晞如此轻易的就进来。 “四哥你” 想起两人已经有过婚约,林紫苏压下心中的羞恼,强装着镇定说道:“你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 待林紫苏从里屋出来,上身已然换了一件粉色的牡丹暗纹褙子。林紫苏鼓着小脸儿说道:“四哥,你今日岳父岳母也叫过了,下次再过来,不用如此偷偷摸摸。” 谢晞见林紫苏脸含愠色,嬉笑着说道:“自古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都是花前月下相会。再说,你没看我岳父今日的脸色,我若是天天来你们家,非要把我吃了不可。” 听谢晞提起了父亲,林紫苏顿时就想起父亲那不善的眼神,也觉好笑,说道:“今日不过是插簪之礼,怎地 你也过来了?” “怎么说呢?一来是怕母后故意让你难堪,二来嘛,自然是想见见你。” 谢晞说着话,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缱绻,他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母后那个人人心不坏,可惜太过小家子气,听说婆婆都喜欢给未来的儿媳妇立规矩,我可不能让她欺负你。” 林紫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娘娘还没给我立规矩,你倒是把容大人给吓跑了。” 谢晞笑道:“容宗厚那个胆小鬼,他是自命不凡,不愿和我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其实呀,我跟他一样,也不愿跟你同流合污。” 林紫苏半真半假的说着,眼睛却一直注意着谢晞的反应。 谢晞忽而变得极其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和他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你是上了我的贼船,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跑掉。” 谢晞说完这句话,脸上满是笑意,说道:“我可是费劲心思才求得父皇的赐婚,要是让你跑掉,那不是亏大了么?” 林紫苏伸出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忽而抬头问道:“四哥,你从什么时候就打定了主意,把我骗上了你的贼船?” 谢晞想了想,正色说道:“从你在杏花林外打我的时候,我就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要打回去才行。” 两人皆是神情严肃,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谢晞率先绷不住,嘻笑着说道:“可是后来我就改变了主意,君子动口不动手,那可得绑你一辈子才行。” 一百九十九 月下 林紫苏听出了谢晞话里的调笑之意,说道:“四哥,想绑着我不难,这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吗?” 窗外的夕阳低沉,暮色苍茫下,小院里也渐渐昏暗了下来。 沿着门缝投过的一道灯光愈来愈亮,想来是琥珀那个丫头,已经不声不响地在院里挂起了灯笼。 尽管有些不舍得,谢晞还是忍痛结束了说笑,说起了今日来康宁伯府的正事。 他上前两步,在林紫苏的面前站定,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问道:“苏苏,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咱们到时候一起去西大街上逛夜市吧。” 方才还是一脸不羁的风流客,突然间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风格转变之快,林紫苏一时间没有适应,当下就愣住了。 见林紫苏迟迟未给自己回应,谢晞却是有些着急。他弯下了腰,让自己的双眼能够平视林紫苏,平声说道:“你没有回答,那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 “西大街怕是去不了啦,我父亲你也知道,大晚上怎么会放心让我和你一起出去?” 谢晞心里不由得一沉,林紫苏说的也是实情,就今天林远志那个样子,别说让林紫苏和自己一起出去了,就是单独相处,怕也是不会同意。 当然,一切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只要林紫苏没意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还是容易说通的。 就算岳父不愿意,自己这会儿还不是在和林紫苏单独相处? 在谢晞的心中,已然自动代入到了未来女婿的角色,都到岳父看女婿,越看越生气,自己还是少在岳父面前出现为妙。 他在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正要开口和林紫苏商议。 林紫苏见他一脸严肃,却是咯咯的笑了出来,说道:“西大街的夜市是不能看了,不过听说每年的七月初七,缘觉寺外都会有灯会,我准备邀着怡姐姐和阿玥一起过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无异于意外之喜,谢晞本来还在郁闷,听到了林紫苏的相邀,瞬间就兴奋了起来,高声道:“自然要一起了!” 谢晞没太多忌讳,笑声传了出去,在夜间的院中甚是响亮。 琥珀刚挂完灯笼,听到了谢晞这一声喊,顿时头皮一紧。夫人下午刚把下人们叫了过去,详细吩咐了一番,没想到这还没到晚上,这个敦王殿下就偷偷跑了自家小姐的院子,这样让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琥珀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小跑到林紫苏的门外。她本来是想敲了敲门,不过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当下只是轻咳了一声。 谢晞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过大,不过琥珀的这一声咳嗽,让他觉得这个丫头甚是有眼色。 “你们府上还是有懂事的丫头,怎么每次出去,都带着那个叫掠影的,榆木脑子不说,还处处跟我作对,你看这个琥珀就很识相嘛,你就替我好好赏她。” “掠影哪里都好,处处和你作对倒是真的,估计你们是八字不合吧。” 林紫苏捂着嘴笑道:“所以啊,午后等你走了之后,母亲专门把她叫了过去,听说还加了两个月的赏钱。” 谢晞撇了撇嘴,说道:“咱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了,怎么防我就和防贼一般,还专门找了这么一个丫头守在你身边,我就这么不靠谱吗?” 林紫苏正色道:“还不是因为某个人劣迹斑斑,他们都怕我吃亏。” 谢晞假装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我得洗心革面了,要不然,等把你娶回去怕不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你知道就好!” 林紫苏虽是如此说,其实也没指着谢晞洗心革面。 前一世里,谢曜身为皇帝都震慑不住,自己怕是也没这个能力。 哪知谢晞听了之后,却是笑道:“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家的苏苏想看我是什么样子,那我就是什么样子。” 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等你彻底上了我的贼船,就会知道,其实我是个正人君子。” 门外传了几声清脆的敲门声。接着就是琥珀怯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小姐,夫人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等着你过去用膳。” 林紫苏回了一声,催促着谢晞离开。谢晞却是恋恋不舍,磨蹭着不肯出去。 琥珀正将耳朵附在门上,想偷听几句自己小姐和姑爷的私房话,浑没想到,谢晞居然会被自家小姐强推了出来。 就听门吱呀一声响,琥珀惊讶的抬起头时,正好与谢晞四目相对。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琥珀,突然就变得笨口拙舌,呆呆的看了谢晞几息,这才讷讷说道:“姑 爷,要不,你留下来一起吃?” 谢晞听后大喜,心道这个丫鬟果然靠谱。答应的话到了嘴边,立时想起了林远志那一张黑沉沉的脸,心下一凛,脸上挤出了一丝笑,说道:“到时候我和你们小姐一起吃就行了,今日就不必了。” 谢晞回去时,依然是逾墙而走,没有留下丝毫的响动。 琥珀一脸担心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哭丧着脸说道:“小姐,敦王殿下要是经常这样,奴婢会被老爷打断腿的。” 林紫苏瞥了琥珀一眼,说道:“” 夜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天上堆积了一片片的云,流云飞逝,不住地变幻出各种形状。小院外的树影依稀隐没在黑暗之中,地上灯影模糊,映照着各家的离合悲欢。 林紫苏赶到前厅时,林远志和林无患正一脸严肃的说着话,毕氏则是在一旁招呼着下人布菜。 黄氏这几天明显是被林紫苏的赐婚给刺激到了,这几天纳采送过来了各种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她虽认的不全,却也知道那都是贵重之物。 她心中泛起了酸,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林无患发了哪门子的疯,非要退回卫王府的亲事。 自己女儿本来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可惜被大房一家生生的给破坏掉了,这是见了林紫苏,忽然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哎呦,这不是咱们的王妃嘛,以后你的哥哥妹妹,可都要提携一把才是!” 二百 灾殃 林远志唯恐黄氏闹什么幺蛾子,是以整个纳采都没让黄氏参与其中,这几日黄氏也极其安分的呆在华光院里,没有什么动静。 然而黄氏心中一直生着闷气,这时候见了林紫苏,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虽然当着林无患的面儿,黄氏说的极是婉转,屋内的几个人皆是听出来了其中的未尽之意。 林无患当即就变了脸色,正要出声呵斥,林紫苏笑道:“我这个王妃还早着呢,等我嫁到敦王府里,说不定已经随着王爷去了敦州,二婶若是想带着哥哥和妹妹一起迁居敦州,届时我一定照顾。” 黄氏当即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就想到,林紫苏迟早要跟着敦王去敦州就藩,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 敦州这地方,穷乡僻壤,除非脑子有病,要不然谁会去哪里! 本来她也是从没听过敦州这个地方,不过自从林紫苏得了赐婚之后,与京中的夫人在一起闲聊时,也听过一些敦州的情况。 敦州多山少地,又处于剑南c滇南c山南c岭南四省交界,在敦州,可说是匪患横行c民不聊生。 听说,敦州有一伙土匪占山为王; 听说,上一任敦州的知州在上任途中被土匪打劫,盘缠家当被掳掠一空; 听说,山南总督数次派兵围剿,每次都铩羽而归; 听说 总之,林紫苏现在看着风光,以后可就未必了,谢晞这种没什么势力的王爷,说出去名头响亮,可实际上也稀松平常。 自家的女儿是要在京城里享福的,敦州那地方,谁爱去谁去! 想到这里,黄氏堵了好几天的心顿时欢畅了不少,说道:“大姐儿有这个心就行了,我找人算过命,你二哥和二妹都是天生的贵人命,一辈子都有贵人扶持,想来也用不着你提携。” 黄氏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哪知这句话刚刚出口,林远志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来到京城的几个月里,黄氏也逐渐的站稳了脚跟。 在这康宁伯府上,她除了对林紫苏稍微有些忌惮之外,最怕的就是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哥。 因此,尽管平日里多有怨言,但只要有林远志在,她就不敢太过放肆。 乍见大哥突然翻脸,黄氏还在纳闷,不知道这个大哥本来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翻脸。 林远志极其不自然的揪了一下自己下颌的胡须,说道:“阿云,今日里忙活了一整天,想来大伙儿也都累的不轻,这就开膳,早点回去歇息罢。” 众人皆是不敢去问,都是默默的吃完饭匆匆告退。 直到人走的只剩下了林远志和毕氏,林远志挥退了下人,低声同毕氏说道:“阿云,你看那个敦王你觉得他如何?” 毕氏本来以为林远志要和她说什么大事,却没想到会是这等事。 在毕氏看来,这个谢晞行事荒唐,做事毫无章法,和京中的传言加以印证,活脱脱就是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纨绔王爷。 她回想起今日谢晞到府后的表现,皱眉说道:“看他的举动着实是有些荒唐,不过对咱们大姐儿倒是挺上心的,大姐儿冷落了他,他也不生气。” 林远志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他接过毕氏的话,但说的东西却似乎毫无关联。 “前些日子郑世兄到咱们府上来,和我说了一番话,方才突然就想了起来,你也权当消遣听一下。” 毕氏听林远志说的郑重,心下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从来不会和自己说什么消遣的话。 既然这样说,那必定是一件大事,害怕自己紧张,才故意说的如此轻松。 “郑世兄说,咱家的大姐儿大姐儿她” 毕氏登时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郑陌尘她也听说过,这几年一直在天桥给人相面算卦,听说甚是灵验。 “大姐儿她怎么了?” 林远志似是被棉花堵住了喉咙,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答,含糊着说道:“郑世兄他说,大姐儿有凤翥之贵。” 因林远志口齿不清,毕氏只听到一个“凤”字,但这一个字,也足以让她浮想联翩。 “老爷,你是说” 毕氏带了一脸的不敢置信,又带着征求的目光看向了丈夫。见林远志缓缓点了点头,毕氏仍是有些不太相信,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咱们的大姐儿?” “这个赐婚,不知是福还是祸。” 想起谢晞平素的名 声,还有自己所见所闻,林远志可不觉得,谢晞这样的人真的能独掌乾坤。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波及自己的女儿才好。 毕氏还在斟酌着福祸的含义,一个下人匆匆的从门房处走到了前院。 这下人倒是极守规矩,到了院子中央,就不再朝前走,高声道:“老爷,宫里传来了话,七月初一宫里的经筵,让大小姐也过去。” “什么?” 林远志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你没听错?” 经筵是为皇帝特设的课堂,按太祖定下来的规矩,每月的初一c十五都要举行经筵。经筵上所讲,大多是四书五经之类的,还有一些史书,又或者是一些给皇帝特制的书。 其中所讲的东西大多是四书五经,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奥难懂的地方,然而礼制却是极其繁琐。 皇帝开课,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等朝廷栋梁自然要伴驾左右。可以说,能在经筵上露脸的,必然是官高爵显之人。 让林紫苏去经筵,林远志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皇帝这是疯了吧! 皇帝一向是重视规制,这十几年来,在朝政上循规蹈矩,从不约雷池一步。 没想到竟如此莫名其妙,会给自己家传了这样的话。 林紫苏充其量也就有个未来王妃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在朝廷重臣那里,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林远志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了那个传话的人说道:“宫里的来人还说什么?” 二百零一 用意 林远志虽然惊疑不定,不过还是将话带给了林紫苏。 说起经筵,林紫苏倒是有些印象,皇帝曾经和自己戏言,说是赏自己进出皇宫参加经筵。 时隔多日,林紫苏早就忘记了,没想到皇帝却还记得这回事。 林紫苏对参加经筵倒是不太排斥,左右闲来无事,去皇宫里转一圈也还不错。 她也想知道,这次到底是哪些人在针对自己家。 七月初一,在林远志出门一个时辰之后,卯时刚过,林紫苏也出了门,和林远志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林远志进宫自然是要参加朝会,逢上了初一大朝,在京官员都要进宫朝拜,这场早会起码要两个时辰。 宫里的经筵,至少要等到午时开始。林紫苏有着自己的打算,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见一下皇后。 纳采之礼过后,向皇后谢恩那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况且接下来她和谢晞的婚事,还有众多地方要皇后出面,提前和这位未来的婆婆打点好关系,终归不是一件坏事。 在前世里皇帝去世之后,谢曜继位不到半年,这位梁太后皇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入主慈宁宫,就染病去世。 梁太后的丧期刚过,有大臣以“至孝”的名义,请立谢曜的生母唐庄妃为太后,谢曜当即就准了。 如今回想,前世不但皇帝的病情存在疑点,梁太后的病逝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一世皇帝身上的慢性毒在毒发之前被发现,又得了救治,维持三四年的时间不成问题。 前世的那一切,在这一世里,都将会改写。 等嫡子八皇子谢晫岁数渐长,朝中支持嫡子继位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谢曜? 林紫苏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倒是想看看,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如何能顺利继位。 只要谢曜竞争皇储失败,等待他的,将会是新帝无情的猜忌和打压。 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是否还能安然地吟风颂月? 进了宫门,就有一个肩舆早早的候在了那里。林紫苏刚坐了上去,就听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问道:“小的岑贵,奉命伺候林姑娘去文华殿。林姑娘,皇极门的大朝会还有些时候,您是去文华殿候着,还是先去文渊阁消磨下时间?” 林紫苏本来只是想去坤宁宫里见个礼,就老老实实地在文华殿候着,没想到居然还可以去文渊阁。 不过经筵历来都是大事,若是误了经筵的时间,那就是失仪于君前的大罪。她笑吟吟地同那小太监说道:“若是公公方便,就陪着我一起去趟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吧。” 那小太监瞬间就明白了林紫苏的用意,低头哈腰的应了下来,招呼着肩舆朝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梁皇后如今在皇宫里的形势并不算太妙,虽说皇帝一向对她礼遇有加,在一些大事也会和她通气。 但她在宫里的地位,并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二十四监的奴才,有曹守礼的存在,一直以来对皇后也只是保持着面上的尊敬。 长期以来,唐庄妃和章贤妃各凭着自身的条件,在一些小事上,有意无意地和她一较高下。 这两个人,一个是二皇子的母妃,一个是皇帝面前得宠的妃子,后宫的嫔妃各自站队,对于她这个皇后,在意的人并不多。 就像今日,朔望之日前朝有朝会,后宫也要在坤宁宫里听皇后的训话。 然而到了卯时,后宫里的嫔妃只来了一半,其他的人不是称病,就是告假。 皇后心中自然是气恼万分,有心杀一儆百。但偏偏皇帝是个雨露均沾的性子,只要她稍微下了狠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就不知道皇帝会如何看待自己了。 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皇后也只能强装镇定。但心中的那口气实在是难以咽下,当场就传下了懿旨,派人对缺席的嫔妃当面训诫,又对参会的嫔妃一番敲打。 如此一来,常规的时间自然是不够用。林紫苏本来算好的时间,等她到坤宁宫时,才发现自己似乎来的早了。 随行的小太监见各宫的大宫女都还守在坤宁宫门口,登时就知道了情形,低声征求林紫苏的意见。 “林姑娘,皇后娘娘这里还有些事,咱们是进去等着,还是去别的地方?” 那小太监名叫岑贵,是司礼监下面的一个管事,平日里对皇后其实并没有多少敬重,只是林紫苏有了要求,这才随着一起来了坤宁宫。 他话里也是满满的暗示,皇后这里并不值得等,就算是去文华殿里,也比在皇后这里要好上许多。 毕竟一个在后宫里没什么话语权的皇后,并不值得浪费太多的心思。 “不用麻烦了,我就在这里等着。” 林紫苏仿佛是没听懂暗示,说着话就下了肩舆,朝那一堆宫女走去。 岑贵脑子转的甚快,当下就跑在了林紫苏的身前引路,一边走着,满脸堆笑道:“林姑娘,您里面请,日头有点大,奴婢带你去里面等着。” 哪知林紫苏走到了坤宁宫的门口就不再走了,对岑贵说道:“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正忙,贸然进去恐怕会多有打扰,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岑贵本以为林紫苏小小年纪,到了宫里来,定然是举止失措,没想到却比自己还要有分寸,暗暗佩服,当下也不再多说,一言不发地站在林紫苏的身侧。 一旁的宫女大多数还是第一次见林紫苏,并不知道林紫苏的身份,见林姑娘一身装扮普普通通,心里也没太多的顾虑,有几个喜欢探听消息反而,指着林紫苏交头接耳了起来。 “贵公公,这位姑娘面生的紧,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竟还要贵公公在一旁陪着?” 一个年龄稍长的宫女和那太监也算熟识,压低了声音问道。 “不该问的别乱打听!这位林姑娘岂是你能打听的?” 冯贵和那宫女关系匪浅,虽然顾忌着场合,出声斥责了一句,还是巧妙地将林紫苏的身份透露了出去。 “林姑娘?” 那宫女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了了过来,忙向林紫苏施了一礼,说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请姑娘恕罪!” 二百零二 看轻 在宫女们惊疑的眼光下,林紫苏一直在坤宁宫门口等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三三两两的妃嫔出了坤宁宫,这才和岑贵说道:“贵公公,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唐庄妃刚从坤宁宫里出来,一眼就见到了守在坤宁宫门口的林紫苏。 她方才和皇后针锋相对,心里正得意。见了林紫苏守在坤宁宫门口,径直走上前去,面含讥讽道:“这不是林大姑娘么?听说你是如愿以偿了,怎么还自降身份,和这些奴婢们混在一起?” 唐庄妃身后的丽嫔一向唯唐庄妃马首是瞻,听唐庄妃对林紫苏言语不善,有心上去为唐庄妃帮腔。 她并不认识林紫苏,见眼前的这个姑娘年纪不大,衣服也极其普通,尤其是和这些宫女们守在坤宁宫外,想来不是什么身份显赫人家的姑娘。 她走上前去,笑着同唐庄妃说道:“山鸡就算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姐姐,你说是不是呢?” 后宫里等级森严,自然少不了趋炎附势之徒,林紫苏前世里见的多了。 她懒得理会丽嫔,只是淡淡一笑,朝唐庄妃行了半礼。 丽嫔见林紫苏竟然敢无视自己,当即就变了脸色,指着林紫苏道:“你是那里来的丫头,竟敢和我无礼,来人,将她拖下去掌嘴!” 在坤宁宫外守着的宫女们方才可是得了岑贵的警告,就算没听懂岑贵的意思,也知道林紫苏的身份非比寻常,都是低着头不动。 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没有人听自己的话,丽嫔这下更是生气,当即大声喊道:“雪玉!你死哪里去了!” 那个叫雪玉的宫女是丽嫔带过来,本来也在人群里站着,听主子叫了自己,怯生生的站了出来,上前低声同丽嫔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说这句话时,不住地用眼神向丽嫔示意。丽嫔却以为她是故意驳自己的面子,高声道:“雪玉,你去教训一下你这个野丫头!” 岑贵不过就是去通报的功夫,回来就见以唐庄妃为首的几个后宫嫔妃正站在林紫苏身前,尤其是丽嫔竟然还要指示人教训林紫苏,当即就吃了一惊。 林紫苏今日入宫,是皇帝下的亲旨,交代了司礼监要认真接引,可见皇帝对这位林姑娘的重视程度。 后宫的这几位主子平日里互相勾心斗角也就算了,难道就没听说过,林姑娘对皇帝有救命之恩么? 岑贵在心中暗骂了一句,顾不得这些嫔妃,急匆匆的和林紫苏施了一礼,说道:“林大姑娘,皇后娘娘正等着你呢!” 丽妃仗着有唐庄妃撑腰,向来对皇后没什么忌惮,不过司礼监的贵公公出面,倒是震慑住了她,只好由着林紫苏进了坤宁宫。 林紫苏刚步入坤宁宫的大门,突然回头,朝唐庄妃微微一笑。这一笑甚是灿烂,还带着挑衅的意味。 当日唐庄妃邀请林紫苏到自己的宫里,打的是让林紫苏给谢曜做侧妃的打算。 然而林紫苏直接对她视而不见,教她一直耿耿于怀,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哪知峰回路转,她还没来得及教训林紫苏,林紫苏却突然得了皇帝的赐婚,一下子就成了准王妃。 有了这个身份,唐庄妃即便对林紫苏再不满,也不敢公然教训这位林紫苏。方才她纵容着丽嫔,任由丽嫔在哪里大放厥词,为的就是出一口气。 本想着在言语上占几句便宜,就此罢休,没想到丽嫔却是个不知进退的脾气,不过是几句话,竟到了要出手的地步。 想起林紫苏方才的笑,唐庄妃心中有些后悔,不该放任丽妃挑衅林紫苏,这笔账,显然是要算在自己的身上。 林紫苏这是想做什么?又会对自己做什么? 被唐庄妃挂念的林紫苏,这会儿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猜别人的心思,她来坤宁宫,只是想和皇后拉近感情,即便以后谢晫继位,起码也能对谢晞善意一些。 皇后今日似乎是有些魂不守舍,自见了林紫苏之后,一直都是强颜欢笑,没有往日的亲热自然。 林紫苏想起唐庄妃方才的得意神情,当即就把这原因归在了唐庄妃的身上。 唐庄妃一向都是目中无人,如今借着二皇子撑腰,怕是平时也没将皇后放在眼里,皇后受气自然是在所难免。 看皇后没什么兴致,林紫苏在坤宁宫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告辞离去,皇后也没有强留。只是当听说她要参加经筵时,却是一阵讶色。 按林紫苏的预计,起码要在坤宁宫中呆上一个时辰,这才早早的进了宫。 没想到皇后那边没花费太多的时间,只得 在文华殿的偏殿里等着。 她本以为会无聊,没想到这偏殿里的东西不但有点心瓜果,还早早地放了两个大箱子。 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书,不但有文渊阁的孤本c经史,甚至还有不知从哪里淘来的话本。 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的是各种小玩意儿,不但有自鸣钟c金表c自行船等稀罕的物件,也有九连环c华容道这些常见的物件。 见林紫苏喜形于色,岑贵心下极是得意。 怎么说他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人了,干起这等事那是再顺手不过。 自曹琅和他交代了这件事之后,他就四处打听。 正好林紫苏也在宫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林紫苏的习性打听的一清二楚。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岑贵忙活了半天,还是有很大的收获。 林紫苏对箱子里的东西甚是喜欢,她先是翻了一会儿书,又将自行船放在桌上研究其原理。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时辰过去。林紫苏还沉浸在精彩的话本故事里不能自拔时,岑贵不慌不忙跑了进来,说道:“林姑娘,经筵马上就要开始了,奴婢带您过去。” 林紫苏恋恋不舍的将话本放进了箱子里,随着岑贵到了文华殿里。 皇帝还没到文华殿,一帮文臣在殿内站的整整齐齐。 内阁首辅刘庆元一向掌管经筵之事,见岑贵领着林紫苏进了文华殿,不禁皱眉。 经筵可是朝廷的一大盛事,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资格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