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醉世间酒》 1.竹道贤千里赴北都 宁朝正元二十三年冬,江南省提刑按察使竹道贤再翻前朝内阁首辅谢廉灭门惨案,并查出其幕后主使乃是前朝权臣,先帝亲封的恒国公王韫。由于证据确凿,已年逾古稀的王韫随即被下狱并由三司会审判处秋后问斩。此案的重审,再度震动朝野,而该案件的主审竹道贤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江南省首府临安城中,下着和京师北都一样的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在南汝渠上。南汝渠因为地热的缘故,水还是暖的,雪片一落进渠里,连片刻都不到便化成了渠水,随波逐流了。 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江南省提刑按察使司衙门里。衙门里植满了梅树,雪落在这片腊梅林子里,竟还能积下一小片雅致的素装。 衙门前的街道清冷清冷的,青砖黛瓦的高墙下,雪水横流的青石板路上,立着两位大宁朝的官员。 其中一位官员牵着马,用手拍打着马鞍上积下的雪,可这边刚一拍完,那边就又落上了。寒风夹着雪片和从衙门内飞出的腊梅花瓣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呛进了黑马儿的鼻孔里。浓香熏得那匹马儿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冒出白茫茫的雾气。另一位官员似是刚从轿子上下来,也没有系上御寒的斗篷,就穿着单薄的常服站在那风雪之中。那一套常服是朱红的底子,前胸背后的补子上都绣着锦鸡的纹样,又饰以朱砂色间以酞青蓝的祥云纹,甚是雍容华贵,衬得那位官员烨然若神人也。 “道贤,事情都闹这么大了,你还要进京朝觐”那位“神人”官员快步走近正要上马的官员,试图打断他的动作,“道贤听我一句劝吧我在江湖上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让他们给你改头换面,你就这样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也好保你一条命” 竹道贤自顾自用冻红的手扫着马背上的雪,高声说:“东潭兄,你莫要劝我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啊有点爱官能舍命的那种。既然我选择了为官这条路,就没有想过在一些事情上会临阵脱逃。” 他顿了顿,又说:“这三年一次的朝觐,我还真去定了” “东潭兄,你知道我这人福大命大,心高气傲。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躲起来,不就注定要苟活一辈子了吗有句话说得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去跟那些王韫的余党们斗一斗,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说罢,竹道贤飞身便要上马。 李东潭赶紧拦下了他:“你你你你这是要急死我啊还余党余党你可知那些京官儿们都是些老油子了,栽赃陷害阴谋诡计无一不精,只要牵动自身利益,那叫一个杀伐果决毫不拖泥带水。你一个小提刑与他们斗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呀” 李东潭说到激动处,双手死死地抓住竹道贤的肩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属,眼神里的担忧就快要溢出来了。 “你也知道这朝局如此黑暗。圣上偏信权术,身边的大臣重臣都是一丘唉,他们都是老人精了,官官相护勾心斗角北都的官场就像一滩烂泥你一陷进去就再难有出头之日了” 竹道贤笑了,笑的很大声,笑得李东潭又急又气他知道这位狂傲的年轻人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竹道贤挪开了李东潭的双手,手握缰绳一脚踏在马镫上骑上了马。黑马儿用力甩了甩尾巴,表示自己已经等的很不耐烦了。此刻,它只想在主人的鞭策下向北方那雪飘来的方向奔去因为今天真的是太冷了。 “东潭兄,莫要担心我了。我走之后,尽量不要和我通信,以免遭连坐之罪。” “你先给我站住”李东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一直想问你你是不是故意重审这陈年旧案的这是你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扳倒王韫。我说的对不对” “我哈哈哈哈东潭兄,我可没有这么想过。只是那王韫在朝时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又犯下这滔天罪孽。其家族仗势在我省兼并土地,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他现在倒台了,那是苍天有眼。说实话,若不是当年参与谢廉灭门案的几个官员因为犯事儿被我抓到,我还真不知道王韫还做了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 “在我读书时,就仰慕谢阁老的贤名,没想到日后他会因为奸人的陷害而被罢官。而那些奸人竟一不做二不休谢阁老一家老小就这样惨死在了歹人的刀下,不知情的人还说他们是罪有应得这种事,换做是你,你会忍心置之不理吗” “你可知这背后唉,想必你也明白”李东潭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轿门前。身旁的侍卫为他披上了斗篷。他裹了裹毛茸茸的斗篷,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看来我堂堂江南省巡抚是管不住你这个向来令人头大的小提刑了 竹道贤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对着这个亦师亦友的上司,拱手深 深行了一个大礼。 “唉” 李东潭望着竹道贤远去的身影。那身影迎着飞雪,迎着天光,那身影属于拥有一腔热血的人,属于拥有一心赤诚的人,而这样的背影,他曾经也有过。李东潭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想看到一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就这样走上绝路。 矗立许久,他终于转身进了轿子中。而临安城中此刻,满城风絮 两个月后。 京师北都,晨星明灭,曙光从东方亮起,橙红橙红的,像是烧在天边的一场大火。待到黎明结束的时候,那火红的光却又被乌云遮住了。 大宁朝的政局亦是如此,和这天儿一样,透不出一丝光亮 北都城门前,冷清得有些凄凉,三年前那人来人往的景象仿佛是一场梦。 竹道贤拎着一壶酒信马由缰走向紧闭的城门,一头撞在了守城官兵的长枪杆子上。 “站住京城戒严,不允许外地流民进入。” “戒戒严哦对对对,我听说黄河泛滥,淹了河东,孟山二省。想必军爷们戒严也是为了不让两地流离失所的百姓涌进城来,扰乱京师秩序。”竹道贤摇摇晃晃下了马,一连跌了几个踉跄,口中还絮絮叨叨着,“俺嗝就是河东省的灾民,俺是实在没活路了,想来这儿讨讨口饭吃。各位军爷,给个活路” 官兵们一看他是个醉汉,还是个模样颇为俊朗的醉汉,就也没搭理他。毕竟哪家灾民还能有钱买酒喝况且这人烂醉如此,恐是喝了不少。 怎料竹道贤在这儿死缠烂打,非要进城,怎么劝也劝不住,几个守城的也逐渐厌恶了起来。 “去去去离城门远点儿” “就是要进城拿出路引就行,别在这儿跟我们瞎扯皮” 竹道贤一听这话,抬头灌了一口酒道:“路引路引不过是废纸一张,这北都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你们管得着吗” “哈哈”守城的官兵一声冷笑,“牛吹得怪大,这不还是跟我们搁这儿瞎扯皮,半步也迈不进城门” “好好好,我吹牛我吹牛但看在诸位军爷恪尽职守的份儿上,俺敬军爷们一杯。”说着,竹道贤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只小酒盏,“来来来小的跟军爷们满上但求军爷们放小的进城” 几名官兵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却无人敢接这杯酒。 不是他们怕酒里下了迷药啥的,只是巡防营里已经禁酒数月,还搞了个什么检举制度,这让这几个守城的有三四个月没碰一滴酒了。可这时候诱惑摆在眼前,他们却也不敢为之所动。 酒香扑鼻。真是好酒啊可惜却可望可闻而不可品之饮之,真是令人火大。 一个忍不住的率先接过酒盏一饮而尽,连杯底都舔了一遍。另外几个也不嫌弃,都一个个接过杯盏,心甘情愿地败在口腹之欲的挑衅之下。有几个官兵觉得还不过瘾,开了个简短的碰头会,动了歪心。 “你,把你那壶酒留下,城,我给你破个例。” 竹道贤却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脸色一变,抱起酒壶往后几个踉跄:“军爷们,你们也太贪心了这乃是上好的烧刀酒,从曲江带来的宁解佩环买一醉,不教吾耽儿女情。这酒啊千金千金不换” 几个守城人笑了:“看你长得这么潇洒,平时也没少欠风流债吧我告诉你,这酒,你留下便能进城。这多划算的买卖是吧,兄弟们” “哎划算” 竹道贤一听,把怀中酒壶抱得更紧了。 “我进城是一定的,只是这曲江佳酿乃是有缘才可得之,我不换” “我还告诉你们啊这何为佳酿呢你看这色儿,清透干纯;这味儿,日久弥香;这入口啊,绵柔醇厚之余夹杂着清冽之意;这余味啊,缠绵悱恻之中略带一丝豪爽;这上头啊,飘飘乎似处云雾仙界之中,又似暖玉温香伴君左右” “哎行行行了闭上你的嘴吧说,这酒你留不留下” “军爷,您都让我闭嘴了,我还怎么敢说” 守城的几个官兵脸都绿了,嚷嚷道:“老大别跟他在这儿瞎扯皮了。先暴打他一顿,然后往巡防营里的牢里一扔岂不痛快” 那“老大”看这厮无赖至极不识好歹,心中也甚是烦闷,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你看,若不同意,我就只好依我的弟兄们了。” 只见竹道贤直接将酒壶举过头顶,把其中佳酿一饮而尽。这还不够,他夸张地用手抿了抿嘴,左手在空中一划,右手拎着酒壶还伸了个懒腰,双手以一个圆满的弧形轨迹落下,神态是颇为享受。 “怎样”竹道贤带着一身的酒香凑近了“老大”,当着那“老大”拧成包子旋儿的脸将空酒壶往下倒了倒,伸着舌头把最后一滴酒舔入口中,一脸陶醉 “什么叫醉生梦死啊怀抱佳酿笑千金,愿君共饮醉不醒。奈何壶中常羞涩,云台梦庄我先行” “老大”的脸色此刻五彩斑斓。 “兄弟们给我打打了之后给我丢到大牢里,关他个三天三夜” 2.姑娘我蓝小墨是也 在距离北都城门一里外的蒿草地内,一名头戴斗笠腰佩长剑的红衣女子领着一个书生打扮,模样俊秀的男子躲进草丛中,双眼紧盯城门那边的动静。 那眉目如画的书生看着在城门前耍无赖的醉汉,眉头紧蹙起来,一双即使面无表情也会透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流过一丝嫌弃。 “盟主姐姐,我们都跟了他一路了这厮除了去酒馆里买醉就是上青楼里听曲儿,就连路遇不平也绕道而行。这样的人,我可不屑于与之为伍” “我问你,他去青楼里听曲儿时是醉是醒”云天盟盟主蓝小墨转过头看向那俊俏书生。她天生一对柳眉弯入鬓角,一双杏眼灿若星月,眉眼间英气逼人却又不失几分俏皮可爱。四目相对之时,那书生颇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地撇开了自己的眼睛,一副深陷回忆的神态。虽说早就知道盟主姐姐问这话到底是何用意,但还是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脸恍然大悟之色,道:“哎他好像每次都是从酒馆里喝醉后才去青楼的呢” 既然盟主姐姐觉得自己很厉害,那我能有什么办法。宋野阔心中如是想。 蓝小墨洋洋得意,一脸灿阳般的笑意:“是不是是不是他明明喝醉了还只是在青楼里听曲儿。要知道青楼里可最是个能妖媚人心的地方,他喝醉了都没有那个啥这就说明了人家的品格和定力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啊” “宋野阔,你是云天盟在江南五湖两省的总舵主,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啊。” 宋野阔心说:这还用得着你说于是他把嘴撇了撇翻了个白眼儿。 “盟主姐姐,说不定他是那个那个呢” “那个” 蓝小墨不耐烦地问道。她可不太喜欢这种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人。 忽然,她了悟了些什么 “哦你说那个呀哎我怎么觉得不大可能呢” 宋野阔哈哈一笑,又憋了点坏水儿:“盟主姐姐,你知道我说的那个是什么吗” 蓝小墨看到城门前的情景出了变化,正思索着帮不帮呢。宋野阔在一旁呱呱个不停,扰得她心里烦的紧。 “不就是断袖吗还给我说的磨磨唧唧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不成你是呀”果然还是把气都怼出去,心里才舒坦。 “哈哈哈哈盟主姐姐,我说的是他不行”宋野阔笑得手中折扇都要拿不稳了。 “盟主姐姐,你这么肯定他不是不行,难不成你试过哈哈哈哈” 蓝小墨气得跳起来就是一脚:“你说什么呢这玩笑开得过分了啊”一连几脚,宋野阔左躲右闪,最终还是没能躲过。 “盟主姐姐,人家不敢了哎呀你还真下狠手,就不能温柔些吗”突然,宋野阔指着城门的方向,“哎呀呀,盟主姐姐,那人被抬进城啦” “啊哈休想转移话题” “不是,我说真的” 蓝小墨收回了正悬在半空中就要踹下去的脚,正色道:“咱们尽量不要和官兵起正面冲突。先跟上去,看看他们要把他抬到哪儿再做打算。” 说罢,蓝小墨揪着宋野阔的后衣领就朝城门口走去。那群官兵正骂骂咧咧的,看迎面来了人,便没好气地喝道:“前面的,有路引没没的话最好滚蛋” 待那两人走近,那官兵的气还没消:”说你们呢把路引拿出来“可他再定睛一看,站在他面前的两人竟颇为养眼一个是陌上无双,风度翩翩的执扇玉公子;一个是玲珑身材,英姿飒爽的仗剑俏佳人。见到此等人物,居然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宋野阔,把路引拿出来。” 官兵接过路引,仔细查看后将其还给了宋野阔。 “可以走了吗”说着,蓝小墨抬脚就往城里迈。 “慢着”之前那“老大”叫住了她,“京城禁止携带兵器入内” “哦”蓝小墨抱起双臂放在胸前,瞪大眼睛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那如果本姑娘非要带进去呢” “老大”觉察到眼前这人有几分来头,恐怕不好对付,于是朝几个弟兄递了个眼色。几个官兵心领神会,纷纷抽出腰刀,跃跃欲试。 蓝小墨也没和他们废话,直接腾空而起,将带鞘的宝剑甩出。宝剑所及之处,众官兵根本来不及闪避,应击倒地。宋野阔在一旁轻摇折扇,津津有味地欣赏盟主姐姐的“武姿”:“妙啊妙啊这些官兵根本不是盟主姐姐的对手。可是我记得盟主姐姐说过不要和官兵发生冲突呀。” “我就你记性好,就你废话多,还不快走” 说罢,蓝小墨施展轻功,越城墙而入。宋野阔笑了笑,也跟了上去:“盟主姐姐等等我” 城楼里的官 兵听到惨叫声,又看到窗外有身影掠过,忙出城查看。 “老大老大你咋躺地上了” “少在这儿幸灾乐祸了还不快追” 冲进城门,哪儿还能再瞧见两人的身影啊。 阔别北都已有十年了,关于北都原本已经减淡的记忆忽然间全部回来了,就像内心里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一样。蓝小墨觉得,这种奇妙之感似乎有些像修练心法时豁然开窍,周身内力迸发无阻时的那种畅快。 遥想自己还是孩童的日子,不,即使是现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呵护也从未在自己身旁缺席,比如说自己身边的这个跟屁虫。想着,蓝小墨有些厌烦地瞪了一眼宋野阔。 宋野阔手摇折扇,不以为然。 被自己嫌弃了一路,却仍如此悠哉游哉,倒是心大。 在江南省呆了这么长时间,竟有种临安城比北都还要富庶的错觉。江南省虽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却也比不得北都的宫腔巍峨,朱楼玉宇;江南省虽有商户过万,水道通航之便,却也难赶上北都的官宦豪右,近水楼台之宜。但北都确是没有江南省首府临安城热闹的。 确实,这里的人们虽大都手握权柄,却活得没一个山野匹夫c市井小民自由自在。 天上飘起了零星小雨,这是早春的头雨。 细雨朦胧中,一团团散发着肉香味的雾气从街边的包子铺c馄饨摊c拉面馆中升腾而起,直勾勾钻进蓝小墨的鼻孔里。她穿过弥漫在街道上的水汽,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像是钟楼报时似的,让蓝小墨猛然觉察已经到饭点儿了。 在街上逛了这么久,也该吃饭了。 “盟主姐姐,我可知道这京畿一代有一道名为万彩重峦山的名菜,是用一百八十种不同的食材经名厨烹饪后雕饰而成,色香味皆是上品。此菜目前只有北都城西的望月酒家才能做得出。人家早就想尝尝了嘛,既然来了,我们就去吃吧。”宋野阔撒起娇来轻车熟路,即便他的盟主姐姐眉头紧皱,只想离他远点,他也照样是捏起娇嗔的腔调,一脸笑意浓浓,内心也极是沉着。 “啊哈你正事儿办妥了没”蓝小墨总是看不惯他这一副娘娘腔的样子,总是要刻意去噎他。要不是他办事利落,她真想把他远远甩开,到时候老爹问起来,就说是有要紧的事与他分头行动了。 “盟主姐姐交代的事情,我怎敢怠慢呢放心,已经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了。倒是盟主姐姐在这大街上逛了这么久,难道不饿么”宋野阔摆弄着手中的折扇,开了合合了开,嘴巴撅得像个扁嘴儿,“姐姐不饿,我都饿了盟主姐姐灭绝人性啊,就这么不顾下属们的死活么” “好好好我算是怕了你了”蓝小墨捂着脑门叹了口气道:“走吧走吧走吧,带你去搓一顿” 望月酒家二楼靠窗的座位上,一位红衣姑娘翘着二郎腿,执筷的手臂宛若狂风般席卷整个桌案,一双灵巧的竹筷如同骤雨般投向盛满各大名菜的盘碟,堪称精准打击。一番风卷残云过后,桌子上的盘盘碟碟就只余下菜汤了。倒是那对面的男子,模样俊秀,吃相也甚为风雅。一位男子与这姑娘同餐一席,竟落了下风,实在是令周围好事的看客们感慨不已,并让他们下定决心今后娶过门的姑娘一定要矜持,至少在吃相上要雅观一些 宋野阔掏出绢帕擦了擦嘴,小声说:“盟主姐姐,你看周围有人议论你呢以后吃相可要注意些呀。” “要你管”蓝小墨学着宋野阔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儿,转身就走,“老板结账” 她许久没有听到老板的回应,只当他是生意繁忙,也没有挂在心上。可过了差不多有一刻钟,老板还是不见踪影,这让蓝小墨颇有些心烦:“老板人呢”可她却只听得楼下传来桌椅掀翻的声音和阵阵惨叫,心中暗道不妙。 “澄天卫前来拿人,无关人等速速闪退,否则休怪我这罗刹刀不长眼兄弟们,给我搜” 澄天卫莫非是这店家犯了什么事儿 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名澄天卫“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众人慌不择路,跳窗的,和那群带着阎罗面,身着百鬼服的澄天卫撞个满怀的,见逃不走就躲在酒桌下瑟瑟发抖的总之现场是乱作一团。而蓝小墨热血一上头,闪身从窗口跃出,一眨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 “头儿,这里没有” “这边也没有” 那澄天卫的“头儿”眼看在这里抓到人是没戏了,只得大喝一声:“撤” “诸位军爷,慢着” “头儿”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竟有一俊公子正轻摇着折扇,淡定从容地直立于惊慌的众人之中,面无一丝惧色,甚至眼神里还透着一丝笑意。只此一眼,“头儿”就觉得此人不简单,甚至很是可疑。于是,他转过身来,隔着阎罗面具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问道:“你是何人” “无名鼠辈而已。我叫住 诸位,是不想诸位错过一个惊喜。” “哼你怕不是和那郑书客是一伙儿的吧”一名澄天卫抽刀就要冲上前去,可还没到那人近前,手中紧握的罗刹刀便被什么东西给弹飞了。 宋野阔收回折扇,眼中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好俊的功夫。那“头儿”心想。 “不知公子是想给我什么惊喜可别耽误了我公门中人办案” 宋野阔又展开折扇,笑语盈盈道:“诸位只需稍等片刻。” “好那就依公子的意思” 话音刚落,窗外似就有什么东西飞来。 3.相逢即是缘? “看来是惊喜到了。” 宋野阔话还没说完,一个油腻的声音便从楼下传至众人耳中:“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只见蓝小墨提着郑书客几个箭步走上二楼,将他随手丢在了一群澄天卫面前。那群澄天卫们如临大敌一般立刻拔出长刀。几道白光闪过,几把罗刹刀的刀刃齐刷刷地架在了郑书客脖颈上,吓得郑书客是连眼睛都不敢张。 很快,郑书客就被套上了枷锁,被两名澄天卫紧紧押着,一动也不能动。那为首的澄天卫上前一步,来到蓝小墨身前,拱手道谢:“澄天卫北镇抚司总旗孟蓬山,在此谢过女侠出手相助。不知女侠可否将尊姓大名告知于我,日后孟某我也好答谢。” 蓝小墨歪头想了想,道:“我叫蓝江。人常道相逢即是缘,遇到此事,出手相助自是我大宁朝百姓的分内之事,孟总旗不必客气。”说实话,蓝小墨最是享受现在这种感觉。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孟总旗是会很不开心的。 “蓝江姑娘高义。孟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相送了。”说罢,孟蓬山又拱手行了一礼。 “慢着”蓝小墨高声叫住正转身要走的孟蓬山,“有件事我想问下孟总旗。” 蓝小墨说着,从腰间暗袋里掏出一封已被拆开的信件。孟蓬山看到对方竟发现此物,立马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位下属也不傻,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功夫了得,便用手握紧了罗刹刀的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诸位倒也不必紧张如此,我只是问下,这东西是什么” 还没等孟蓬山回答,一名自作聪明的澄天卫就抢着说:“郑书客乃是潜伏在我大宁朝的驭风国密探,此物应是他与上级联络的密信。姑娘还是将此物交于澄天卫为好,以免受牵连。” 蓝小墨听罢此言,愤然拔剑指向孟蓬山:“你们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河东省灾民联名所书的御状里面还夹着河东省官员贪赃枉法,克扣赈灾银粮的证据我当你们奉天命办案的北镇抚司只是受了奸人的蒙蔽,没想到你们竟是一丘之貉” “弟兄们,还不出手” 孟蓬山一声令下,几名澄天卫悍然抽刀。一时间,整个望月酒家的二楼里是刀光剑影。几把罗刹刀,任那些澄天卫怎么挥舞,却总也近不了蓝小墨的身前。蓝小墨本不想下狠手,可那些澄天卫的一招一式皆是带着杀气。不愧是皇帝佬儿的特务眼线,可真他娘的难缠蓝小墨心中骂了一句,便运转内力,使出一招“飞叶散”,剑锋所及之处,桌子腿儿椅子腿儿皆断为两截,而那些澄天卫有的难以躲闪,有的想要硬接下这一击,却被蓝小墨如飞剑四散般凌厉的内力震得倒地不起。霎时间,近十名澄天卫只余下孟总旗一人还直立在原地,其余那些下属们都被弹飞在酒桌上c椅子上c楼梯上c护栏上乃至孟总旗的脚下,现场一片哀嚎。 “没用的东西” 孟蓬山跨过躺在脚边的手下,抽刀摆出架势道:“蓝姑娘剑法出神入化,孟某钦佩,特来讨教。” “那就放马过来吧” 蓝小墨也摆出了家传轻燕剑法的起式。摆好了,还不忘向对方勾勾手指,以示挑衅。 嘶那是轻燕剑法难道家师在外收徒了不会呀孟蓬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十年前回雁关一别他的师父就再无音讯。师父说过自己已无心红尘之事,只想求得一处清净。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或是闭关修炼,隐遁于江湖;或是了却俗根,一心求佛问道;或是或是早已经仙逝了没想到如今自己竟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身上又见识到了他老人家的功夫。但自己要不要动手呢 “来呀怎么怕了”蓝小墨收起了招式,嘿嘿一笑:“我本觉得为虎作伥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没想到也有怕死的啊。嘿嘿,缩头乌龟,不仅乌龟一个,还乌龟一窝儿哈哈哈哈” “罢了罢了,逃命去吧。本姑娘不跟贪生怕死之辈动粗,怕把你打残了,你哭着回家找妈妈” 这厮出言不逊,半点儿家师的修养都没有我倒要会会她,看她到底使的是不是轻燕剑法。 “得罪了” 孟蓬山大喝一声,举刀便要砍下。蓝小墨变换身姿,在家传凌波踏莲步的加持下,没让对面那位讨到半点儿好处。但是,蓝小墨心想:这个人好像是知道我这招式里的玄机。他应该是听说过或者是见识过老爹的轻燕剑法,嘿嘿不行,不能被他找出破绽,我得换一种剑法,换哪个好呢就换老爹新悟出的咳咳无题剑法吧。话说这名字还挺配他的 心里想罢,蓝小墨就化凌厉为浑厚,化轻巧为霸道,将周身内力尽注于所持之剑“率逸”之上,硬生生斩在了那罗刹刀刃之上,罗刹刀竟直接折为两段。孟蓬山连连后退几步,看着自己开 裂渗血的虎口,一脸的不可思议这姑娘是什么来头为何能轻松驾驭如此大相径庭的两种剑法按说一般人不用巧劲而只凭硬气,是很难敌过我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年轻的丫头惭愧惭愧,我还真不是她的对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弟兄们,我们撤” “头儿,等等我” 躺在地上的几个澄天卫费了半天劲才站起来,有一个年轻点儿的,刚一站起来就又趴地上了。孟蓬山急的直跺脚:白瞎我练了你们这么久“哎呀,快给我站起来别在这儿给我丢人现眼了”说着,他冲上去架着那小兵就往楼梯口走。那小兵嘴巴也是敢说:“头儿,你不也输了,输这么惨还搁这儿说我们你这么弱,我以后去找陈总旗指点武艺” “你少说一句会缺胳膊少腿儿也是的,还不快跟老子走” 蓝小墨对着窗外远去的几个残兵败将投了个不屑的眼神儿:“切本姑娘原本以为那狗屁总旗武功有多高呢还想着故意拖住他,让你去把那郑郑名字在嘴边突然就忘了。反正就是先把人给救了。没想到那总旗也是个弱鸡。” 宋野阔在一旁双臂支在桌子上,两手托着腮帮子,对着盟主姐姐温温柔柔甜甜美美地笑了一笑,两只桃花眼弯成了一双月牙眼:“盟主姐姐,这望月酒家厨艺最厉害的当属郑书客郑老板了。刚刚菜都让你吃了,人家还没吃饱,就又被那澄天卫给打搅了。现在望月酒家的老板回来了,就让他先为我们做几道白玉豆腐c月宫桂羹c西风鲈鱼c红曲闷肉还有我最爱的金酱凤爪吧之后我们再把他带到分舵主那里,保护他的安全。好不好”说罢,宋野阔眼神飘向郑书客,郑书客马上会意,忙道:“小的多谢二位大侠救命之恩两位大侠还是吃饱了再走吧,要不我这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盟主姐姐,你看人家都如此盛情了,你就答应了吧。” 蓝小墨没好气地把剑往桌子上一拍:“准了准了,别耽误事。” “哎”郑书客转身就往厨房跑,跑到一半又回来了,道,“大侠,您看我这枷锁还没去呢” 餐桌上,宋野阔边吃边说:“盟主姐姐,我一直想对你说一件事” 蓝小墨正抱着率逸剑闭目养神,突然被那跟屁虫打断了,心底隐隐一股怒火就要燃起来。这股怒火她可是憋了许久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野阔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是他心意已决,不管这些话说出来是什么后果,他都要说。 “我我”宋野阔端起对面盟主姐姐的酒杯就灌了一口,“我想说你以后能不能改改你这做了再想想到就做的毛病。做事情不能深思熟虑吗你看看老盟主多次告诫你江湖不理官家事。即使是不得已对官府中人动手,也要思虑再三,谨之又谨慎之又慎。可你看看你,刚一进京,这巡防营c澄天卫就都被你得罪了个遍怎么说你好。也怪我,太顺着你了,什么都按你的意思来,有违老盟主的嘱托你要记住你父亲教诲你的话:你是有几分天资,但你绝不是天下无敌。算了,多说无益,多说无益” 蓝小墨原本怒火中烧的心却突然冷静下来了。这是她坐上盟主之位后逐渐养成的本能当一个人十分认真地在跟你讲话时,不管话有多难听,你有多反感,你也一定要尊重他说的每一个字。 原来,这跟屁虫也有认真的时候啊。 “好吧,我听你的。” 京城巡防营的大牢,说它是个牢,其实也就是几个露天的大铁笼子,在城墙根儿的一个隐秘的小角落里摆着。里面关的,都是些无事生非的醉鬼c乞丐和一群据说来京城闹事儿的灾民。 雨下大了,一些灾民坐在牢里的稻草上,仰着头张着嘴去接天上的雨水喝。他们都穿着破烂不堪的麻布衫,缝缝补补从小穿到大,几乎是衣不蔽体。一张张枯瘦的脸上布满尘灰,黑黝黝的,浑身上下就剩了一双眼睛发着亮,直勾勾地盯着牢笼外的行人c官兵。 竹道贤也好不到哪儿去,全身的於伤,嘴角边淌着的血也都凝固了。头发也散了,还夹带着满头满身的干草。 他就这样盘腿坐在牢笼的一角,看着对面的那群同样落魄的人。额上垂落的乱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伸了伸盘酸的腿脚,开口说道: “恁都是哪儿哩人呐俺是河东省哩灾民,想着北都富裕,就过来讨口饭吃。既然在这儿遇着了,就是有缘分,俺家父在世时就让俺广交朋友,咱们就交个朋友吧。” 那些个灾民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位老乡,你不是刚刚被人抬进来的那人吗你没事儿来这儿讨啥饭哩这儿都是些吃人哩狗,小心把你也吃喽” 一个彪形大汉搭话了,言语之间愤愤不平。 “俺咋会不着哩,要不是没有活路了,谁会来这儿碰运气哩” “嗨呀就是”那彪形大汉也随声附和。 竹道贤趁热打铁套近乎:“恁说说,这老天爷是多不长眼。本来这一过冬粮食都被吃哩差不多了,这下可好,黄河一融冰发了大水,不光粮食冲走了,把咱哩房子也一块儿冲走了。你说说这倒不倒霉” 那彪形大汉一听这话,可找到知音了,对着竹道贤就是一通涕泗俱下的声讨:“就是就是。发大水也就发大水吧,朝廷拨点儿救济粮咱们也能撑过去。可是那鳖孙赵志敬死活不发粮食,你说说。俺家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这救济粮呢。结果俺那小闺女和那老母亲还是没能等上那鳖孙贪官狗杂种实不相瞒,俺们就是来” “咳咳” 与竹道贤对角的一个干瘦老头儿咳嗽了几声。那彪形大汉看了一眼老头,可就把嘴闭上啥都不说了。竹道贤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那老头赶紧又咳嗽了一阵,以作掩饰。 “瞅啥瞅没见过痨病鬼啊”老头装模作样地咳了口痰,竟把自己骂了一通。 “老先生,你怎么能说你是痨病鬼呐,这也太妄自菲薄了吧您老身体明显硬朗哩很呐我看你老还能再活三十年”竹道贤看着老人,伸出来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妥,换成了五根手指,“不对,我觉得您老再活五十年不成问题” “哼油嘴滑舌,不是啥好人”老头冷哼一声,把头扭向别处,开始想自己到底还能活几年,后事又将如何安排的大事了。 竹道贤蹲下来,蹲在那彪形大汉面前,低声说:“老乡啊,俺可着恁是来办大事儿哩。说不定是来告御状哩呐”那彪形大汉听到此处浑身一惊:“别笑俺了,俺哪有那本事呐,都是那都是说说而已。” “看在老乡哩份儿上,我给恁出个主意。”竹道贤故作神秘地把嘴凑到那彪形大汉耳边,“你可知道竹道贤竹大人” “这俺还真不着” “什么名震天下的竹道贤竹大人你竟然不着”竹道贤一拍大腿,给他讲述了王韫案和谢廉灭门惨案的种种。那彪形大汉一听,赞叹道:“这么说,那位竹道贤竹大人还真是个好官儿啊” “是呀你要是不信,就搁这街上随便打听打听就着我说哩是真是假了。”竹道贤强忍住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我听说最多再过三日竹大人就会来这北都了,到那时他会住到四方馆驿里头。到时候恁只需搁门前守着,就能见着竹大人了” “中谢谢你啊”那彪形大汉直接无视对面老头凶巴巴的眼神,拍了拍竹道贤的肩膀,“咱俩以后就是哥们儿了” “谢啥哩,不用谢。” 对面的老头儿连连摇头叹息,感觉自己离两腿儿一蹬更近了一步,就连后事都不想再让这傻儿子料理了。 4.夜半捞人谈生意 夜半,子时。 乌云开散之处,露出了如钩的春月。 牢狱之外,一个官兵打扮的人悠然走进巡防营内,和左右经过的人寒暄了几句后,径直走向城墙边的第三个牢笼。 他用那两只冒着精光的小眼儿往两边各自瞥了瞥,自顾自地掏出一根铁丝,吹着口哨别开了门上的锁。 悄摸摸地进了牢门,小心迈过干草上睡得横七竖八的人,他用气息轻声问:“谁是竹道” 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来人的嘴:“别喊了,我就是。” “呜呜呜呜呜” 来人嘴巴被竹道贤捂着,说不清楚话。竹道贤只得暂时松开了自己的右手,悄声问:“说谁派你来的找我干什么” “我是云天盟的人,是我们盟主叫我来请你过去,有要事相商”来人一直用气息说着话,生怕惊动了别人。 “云天盟”竹道贤还没放下警惕,回想了一阵儿,“哦原来是江南省的那个匪帮啊失敬失敬你们在我手里折过不少兄弟吧” “你妈”来人提高了嗓门,刚一出声就又被竹道贤捂住了嘴:“家母身体好的很。我说既然咱们都是老冤家了,你还这样咒我母亲。你觉得我会跟你走吗” “呜呜呜呜呜” 来人瞪着眼睛,目露凶光,一掌推开了竹道贤的手臂。 “好好好,既然你们盟主都有请了,那就请你带路吧。”竹道贤心想:来者不善,还是去会会他们盟主吧 “你妈死妈逼” 俩人趁着夜色飞也似地溜走了。 牢笼之内,一位老头缓缓张开眼睛,站起身活络了活络筋骨,一脚把他身旁的那个傻儿子给跺醒了。 “爹,啥事儿啊,就不能让俺再睡一会儿吗” 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叫你不要轻信别人,你咋就不听呐现在可好,咱们被那狗官哩耳目套出了话,坐实了咱们来北都哩目的。看来咱们就要搁这儿饿死了你说说你不成器哩东西” “他他他他是狗官哩眼线”傻儿子还没反应过来。 “俺早就跟你说过,这狗官儿哩来头可不小,在北都是有眼线哩叫你小心点儿,小心点刚才那人就被一个军官儿给接走了” “啊那他说哩竹大人,咱还能信吗” 那老头儿听了这话,断然回答道:“那个竹大人能不能信俺还真不着,但俺听说朝中有位清官儿叫海风正,俺觉得这个人更靠谱点儿。” “唉算啦算啦,有没有命出去还不着哩,先想想咋从这儿逃走吧” 那傻儿子一听这话有理,便说:“那中吧,爹你搁这儿慢慢想,俺先睡会儿先” 竹道贤紧跟着那位假扮官兵的人,只走小巷一连穿过了几个坊,累得竹道贤是呼呼大喘气儿。可那人像是故意刁难他似的,带着他左绕右拐,专挑远路走,还脚底抹了油似的走得飞快。 他妈的,老子我为了溜他把内力都使脚上了,这人怎么还能跟得上我这人身上也没有内力呀,这细皮嫩肉的看着也不像是练武之人呀不行,这厮还得再多溜溜,居然口出狂言,羞辱我云天盟。今日我定要替盟主修理这厮 想着,这人就又加快了脚步,把往日给盟里传信时日行百里的功夫都拿了出来。只听得身后几声哀嚎:“妈呀妈呀我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这人的一张国字脸上立马泛起了笑容,大嘴咧得就像这天上的钩月。 竹道贤站在那人身后,双手扶膝喘得像干不动农活儿的老牛。“不行了我我真不行了你走慢点儿我们慢慢慢慢走” 要不是当着竹道贤的面,那人恐怕现在早已憋不住哈哈大笑了。不行,这位竹大人还算是盟主的客人,还是别再戏耍他了。那人想了想,转身收敛了笑容道:“不好意思啊竹大人,只是事情紧急,盟主吩咐我一定要尽快将你带到。” 尽快带到尽快带到还在这儿带着我兜圈子。这都围着北都城转了四圈儿了,这分明是故意跟我过不去,真当我是路痴了但竹道贤表面上还是陪着笑向那人示了个弱:“大哥,您也别累着了,咱们慢慢走哈。” 过街穿巷,从城北走到城南,带路那人总算在长乐坊中心偏北的一处宽阔街道边停了下来。看来是到云天盟的分舵了,竹道贤抬头一看牌匾,居然是神火镖局。 这条宣德街是应该是近三年扩建的。这街之所以修得宽阔,是因为常有商队的马车从南门经过此处,前往常安坊的金市。这神火镖局选在这里经营,生意应该不错。 随着带路人一起踏入镖局内部,走向此刻灯火通明的正堂。 “你们盟主 人怎么样”竹道贤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那带路人竟然接上了话,侃侃而谈,言语之中净是些贬低之词:“我们家盟主啊一言难尽。她这人啊蛮不讲理,强横霸道,想一出是一出平时我们也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才不想管她。可她自诩盟主,仗着老盟主的威望任意妄为这不,她又想了一出馊主意,这才让你过来帮忙。嗨等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这么说他这人不怎么样了” “这倒不是,她待我们还是挺好的。只是有些事情她不明白,也和我们想不到一块儿去。年轻人嘛,想法多些正常,只要多加教导,倒是也能像老盟主一样,成为一代大侠。” 带路人去了头盔。月光照在那带路人身上,竹道贤这才发现那人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步履轻盈身形矫健,走路时腰与背都挺得笔直,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此人应该是云天盟里的高层人物。如此地位的人,怎会亲自去牢笼里捞我这个云天盟的老对头 “老先生,看来您为了你们的盟主,也是操碎了心啊。” “是呀。看到你是个还不错的后生,我也放心了嗨我们已经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就放手让这些年轻人去做他们想做的事罢”说着,老先生望着前面的正堂,一脸慈祥,“盟主就在里面,进去吧。” 说罢,老先生转身就要走。 竹道贤正要进堂门,屋内就传出了一句:“等下” 他下意识停了下来。 女子的声音还如此甜美想着,竹道贤立刻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副春景美人图来图中女子娇柔多姿似弱柳扶风,在轻幔流纱中半倚着花床,看到竹道贤便抬起头来莞尔一笑,起身为他斟满一盏清酒。那酒壶仿佛再多盛一点酒就会压弯她的玉腕,但她自己并不这样觉得,只是将纤纤素手搭在竹道贤肩头,用酥骨的声音轻唤:“贤郎,再陪奴家多喝一杯嘛。” 不会不会,云天盟云集天下悍匪,其盟主绝对不可能像雅玉姑娘这么温柔。于是,竹道贤脑中又形成了第二幅画面画面中“女子”左手叉着腰,右手提大刀,背影健壮如猛虎,两只麒麟臂上青筋暴起,一胳膊的腱子肉。那女子微微回过头,一张夜叉似的脸上怒目圆瞪,开口就是一句酥骨的:“竹道贤,快来与我单挑” 这还有点儿可能吧 片刻,蓝小墨出现在了堂门前,径直走到杨叔面前,道:“杨叔,您腿上的伤还没好,这种事交给手下做便是。” 杨叔原本已经悄悄把脸上的慈祥隐去,换上了严厉的面具,可是老先生耳根子软,听蓝小墨这么一说,他又绷不住欣慰起来:“没事儿。你杨叔也只是帮你相相人而已,怕你被人蒙骗了。” 蓝小墨心道有戏,便挽住杨叔的胳膊甜甜说道:“我知道,您是放心不下我,才亲自过去的。既然如此,此等关乎云天盟前途的大计,您更应该来听一听才是。晚辈也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杨叔,杨叔也不希望晚辈走弯路不是吗” 一听到这话,杨叔的表情变了几变,甩手就离开了堂前:“你做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好自为之罢” “不好意思让你站了这么久。竹大人请进吧。”蓝小墨伸手做出“请”的手势。竹道贤正赞叹于蓝小墨的一身英气,听见对方有请,倒也不客气,径直走进正堂。 “坐。”蓝小墨彬彬有礼。 看样子,云天盟盟主还挺有人情味儿的。这样的人,虽是英气逼人,但若没了她那老爹,估计也难镇住那些悍匪。 蓝小墨可听不见竹道贤心里在想什么,也幸亏她听不见,只是侧身为他倒茶。竹道贤看着一旁的烛光打在这盟主微微偏过来的脸,又开始想些不着调的东西了: 没想到这盟主还生的挺精致的,腰还挺细,四肢修长。这要像那些勾栏瓦舍里的姑娘们一样会跳舞,应该会很受欢迎。 可惜她应该只会打人吧 竹道贤在桌旁坐了下来,五只手指依次敲打着枣木桌案,极力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别想了,自己还关着人家盟里的人呢,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自保吧。 “竹大人,请喝茶。”蓝小墨亲自为竹道贤端茶,让他有些惊讶茶是好茶,但究竟是什么事,让天下第二大匪帮的盟主这样放低身段。难不成是为了还在牢里的那几位难道他们是云天盟里的关键人物看着也不像啊 “喝了这杯茶,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但小墨我还有一事相求” 难不成是想让我把他们给放了 竹道贤送到嘴边的茶突然就不香了。他将茶盏轻放在桌案上,道:“盟主但说无妨。” 蓝小墨见竹道贤没有喝茶,也没太在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后,她娓娓道来:“在我云游江湖的那段时间里,我遇到了一位神人。” “那神人叫梅子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经天纬地之才。我当时就请教她如何才能将云天盟做大做强。那位神人为我卜了一卦,卜 得我为霹雳火命,大器晚成。若得贵人相助,则可早成功业。所以我就问她谁会是我的贵人,她也没说是谁,只是替我支了一招,说匪帮要想做强,最好要与官府勾义结金兰” “不过,我们毕竟是个有责任有底线的匪帮,所以我定要扶植一个有良心的官员。于是,那神人就把你介绍给了我。” “我跟了你一路,发现你人还不错,所以,我决定扶植你青云直上,我们一起发财啊,哈哈哈哈” 那人只是个江湖术士而已,他的话怎么能信竹道贤一脸不屑:“盟主看错我了,我既没有青云直上的能力,也没有青云直上的想法。” “我知道竹大人向来洁身自好,不愿与我江湖中人共事。无妨,就请竹大人回去思考几天,只是关在江南省提刑按察使司牢中的弟兄们,我自会想办法救出,到那时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竹大人,请回吧。” 不是我洁身自好,我也没这么高尚我只是觉得就凭你这个靠爹吃饭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做不来这种事。罢了罢了,人家都下逐客令了,我还是先撤吧。竹道贤想着,就起身要走。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蓝小墨拱手行了一礼道:“盟主,在下也有一事相求。在下在巡防营牢里遇见了很多河东省来的灾民。他们大都饿了几天了,却都被关在牢笼之中,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有生命危险。在下身上已没有足够的银两去帮助他们,望盟主能差遣自己的手下去为他们送些吃的喝的。如果盟主不嫌麻烦,也可以顺便把他们都放出来” “不用说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蓝小墨站起身来,还是有些不太死心,“竹大人难道不再考虑下我说的话” “容我回去再考虑几天吧。”竹道贤婉言谢绝蓝小墨,转身就要走。 突然,一把折扇飞来,打在竹道贤脚边。竹道贤定睛一看,那折扇糊纸的部分居然全部深陷在了地板里,只露出了支撑折扇的几根扇骨和扇骨交汇之处系着的一个装饰玉。看到这种场景,竹道贤后背上立马冒出了冷汗。 “竹大人,小可也有一事相求,竹大人确定不再坐坐” “坐,坐当然” 竹道贤从僵硬的喉头结结巴巴卡出这几个字,抬头一看来人,立刻化恐惧为怒火。 “居然是你” 5.人都去哪儿了! “竹大人。” 宋野阔没有拱手施礼,而是微微抬脚往地上一踩,那折扇便与几块碎木腾空而起,再用脚轻轻一勾,眨眼功夫,折扇便稳稳当当地落回了他的手里。“噗”地一声,宋野阔展开折扇,在胸前不紧不慢地轻摇几下。扇面卷起的风吹得他那一头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飞扬起来,裹挟着鸦青色的发带在空中飘摇,似是仙人下凡。而他的玉面上,正笑魇如花。 “竹大人,久仰久仰。” 竹道贤被这出场方式给逗乐了这年头就连做贼的也要虚张几分声势吗他忍住快要涌上来的笑意道:“难不成阁下是哪个花楼里的舞伎吗出场时还要造这些气氛到头来不还是个贼” “贼贼分三等:盗所能盗,下等;盗所不能盗,中等;盗亦有道,上等。不知竹大人说我是贼,所指的是何等。若是上等,在下三生有幸,若是中下两等,可就恕我不能苟同了。” “你们认识”蓝小墨看着斗鸡似的俩人,莫名其妙。 “不敢说认识,只是在酒馆里打过照面。而后我的行李就不见了,随之不见的还有我的官凭路引以及我的二十两碎银。” 竹道贤抱起双臂环在胸前,一脸嘲讽。 宋野阔也不甘示弱,戏谑道:“和竹大人打过照面的人多了,难不成这天下人人都是贼” “那天我在酒馆里吃酒,烂醉之中隐约想起要去结账,结果被一人撞到,随后我肩上一轻,等我清醒时身上的行李已经不见了。我隐约记得那人头系天青色发带,手持白色桃花扇,那人就是你吧。”竹道贤占着自己身高的优势略微俯视对面那翩翩窃贼的双眼,用的是自己平时堂审犯人的眼神。 “竹大人莫要瞎说啦,我一直戴的都是鸦青色发带,何来天青色之说可能竹大人这清官是做太久了,连泼脏水都如此的没有水平。”宋野阔倒是挺轻松,笑意更盛,阴阳怪气的腔调拿捏的很有几分欠揍。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让我把这颗玉珠子物归原位吧。”竹道贤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布袋里“哗啦”作响,结果倒出来就只有五枚铜钱和一颗极小的白玉珠。 竹道贤不慌不忙,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道亮光:“那天我被阁下撞到,站立不稳,便抓住阁下的发带借力,结果力没借到,反而是从阁下的发带上捋下来一颗白玉珠。如果阁下还不服气,就请阁下将发带取下,我们来比对比对。” “宋野阔”蓝小墨一声怒斥,整个正堂里的烛火都扑闪了几下,三人的面容被跳动的烛光照得明明灭灭。 竹道贤突然觉得这个盟主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盟主姐姐,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去生我的气呢”宋野阔扇子一合,嘴巴一嘟,立马换上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就连说话的腔调也变得娇滴滴的,让人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 好家伙,这人比我还会装 所以说,我这是遇见对手了啊 “你身为江南五湖两省的总舵主,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云天盟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快把竹大人的东西还给人家”蓝小墨虽然还发着脾气,语气却软了下来。 这么好糊弄这盟主也太宠着下属了 “盟主姐姐,人家也是为你好嘛。您看,我们如果借此机会与他立下协议,让他签字画押,岂不妙哉。通匪乃是重罪,更别说他是朝廷的官员。到时我们手中握有他通匪的把柄,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让他做的” 蓝小墨转念一想,此话甚为有理。 嘿嘿看来名满天下的竹道贤竹大人就要为我云天盟所用了。 “竹大人要不再进来坐坐”蓝小墨满脸的阴笑,一对走势平缓柳眉轻轻扬起,一双杏仁眼被鼓起的卧蚕和笑肌挤成了一个阴险的半圆,梅子色的红唇微微咧开一条缝,露出来一排森白的牙齿。 “坐坐刚才不都说了吗当然” 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到了驿馆里。竹道贤瘫倒在床上,却一夜无眠。 睡不着,他脑子里就开始回想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事情,觉得自己应是不小心冲撞了哪位神仙,才会倒霉如此原以为官凭路引被盗是王韫余党所为,自己来到北都后应是有把握追回的,没想到盗走它们的竟是一群悍匪这下可好,还被迫签了个“合作协议”,等他们有事找上门来时,自己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不过收获还是有的,这一路上见到了很多来自河阴孟山两省的灾民,至少又给自己找了点儿事做。想到这里,竹道贤暗淡的眸子里似又有了光。 当时他激怒守城官兵故意进到那巡防营的大牢之中,就是因为听说有灾民一路朝北都赶去,不知道要做什么。当时他就觉得事情 不太对北都一向戒备森严,不允许外地流民进入,可那些前往北都的流民似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现在看来,他们确实是在办一件几乎没有希望的事,而他们之所以选择这样做,一定是被逼的没有生路了。 这些被逼上绝路的人,一个个都有血有肉,饿得久了会死,亲人去了会痛。不知是何故,这些活生生的人会在某些人眼中变成了不会哭不会闹,痛了忍着死了活该的东西。这种事,竹道贤心想:我实在看不下去。 风口浪尖众矢之的竹道贤根本不在乎,他只在乎父亲临终前的那句话:“愿天下长有喜乐事,为父做鬼也快活。” 他想让自己的父亲在九泉之下,快活。 云天盟北都分舵中,几名手下拎着食盒抱着蒸笼慌慌张张跑进正堂。 “怪了。”蓝小墨皱着眉头,“好好儿的人怎么就不见了” “盟主,属下也觉得奇怪。你说我们去打探消息时牢笼里还关着许多人,可现在那五间笼子里却一个人都没了该不会是杨舵主把竹大人捞出来后忘上锁了吧”一个瘦高如麻杆的属下甩了甩被食盒坠得生疼的双臂,胡乱猜测道。 一个举着二十几大笼包子的属下小心翼翼放下蒸笼:“怎么可能杨舵主也只开了一把锁。自己没想明白就别在这儿瞎说了。” 旁边一个体格较为肥硕的属下把饭盒放在地上,抱怨道:“这些饭菜可都是我们自己辛辛苦苦做的这下好了,人都跑没了,杨舵主肯定会可惜这些粮食被浪费了,我们又得吃好几天剩饭” “这事蹊跷得很。你们也累了几个时辰了,就先下去休息吧。”蓝小墨摆了摆手。待到众人都退下后,陷入了沉思: 那群人现在在哪儿 是谁抢先一步把他们放出来的可又到底是何居心 还有,这事儿,和竹大人被自己捞出来有什么关系吗 小雨还是没停。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老天爷也算颇为慷慨。雨下得很细腻,很绵密,就像竹道贤舀到嘴边的豆浆一样。 自从那日行李被盗后,竹道贤凭着身上仅有的五十多个铜板一路上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总算是到了京城。春冬交接之时,天气寒冷且变幻无常。为了省钱,竹道贤晚上不敢住客栈,只得在青楼里找个角落避寒,常常一坐就是一宿啊就连喜鹊楼里的花魁雅玉姑娘相邀,他也只敢陪她喝个酒听个曲儿,不敢做一点越矩的事。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还是打住别想了。珍惜当下到口的每一顿饱饭,安寝的每一处软塌,才是正理。 吃过早饭,竹道贤回到四方馆驿,特意换了身宁朝官员只有在正式场合才穿着的常服,搬把小椅子往驿馆门口的雨棚下一放,便坐了上去一动不动。这身坐着睡着的功夫还是他在青楼里“打坐”时练就的。一连几个时辰,他腰杆都挺得笔直,过路的也只是奇怪,却根本没人发现他睡着了。 雨棚的主人是个卖粥的,见一个官员打扮的人在他的小摊儿旁二话不说就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家里死了亲戚似的,心里惶恐不安到了极点。他颤巍巍盛了碗粥端到竹道贤面前,他没有反应,端了杯茶,他也没有反应,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官爷,这都晌午了,小的要收摊儿了。”他还是没有反应。那摆摊儿的老头儿还以为他暴毙身亡了,就慌忙卷着雨棚推着小车一溜烟儿地跑了。 驿馆的伙计看到一位大人在门前呆坐着,还淋着雨,就好心为他撑了把伞。 过往的行人看见一个官儿坐在驿馆门口,都心生好奇,纷纷驻足观看,私底下是议论纷纷。 “这看起来可是个不小的官儿呢” “就是就是,你们看他衣服上的色儿,红的这可是个四品上的官儿呢”说话的人指指点点的,“你们再看他胸前的补子,绣的是孔雀。这可是个正三品” “这有什么稀奇的在这北都之上砸下来块儿砖来,能砸倒一片正三品呢” “看他脸上表情生无可恋的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被降职罢官了吧” “唉走吧走吧” 到了酉时左右,雨终于停了。 竹道贤费力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天光已淡,夜幕将至,旁边驿馆伙计手中的伞早已落在了地上,原来他也靠着墙壁睡着了。 “伙计,伙计醒醒”竹道贤拍了拍店伙计的脸蛋。店伙计懵懵懂懂,嘴里咕哝了句:“咸猪肉好多咸猪肉腌的不错” 看来今天他们没有来。 那就明天在等吧。 6.两张诉状…… 平阳坊,张家酒馆。 孟蓬山向来不喜欢澄天卫的那身装束阎罗面,百鬼服,罗刹刀,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出来收割人命的妖鬼一般,不管到哪儿都会搞的人心惶惶,他不喜欢这样。他喜欢打扮成市井小民坐在小酒馆儿里听众人扯闲话,不管是东街头新搬来的柳姑有几分窈窕还是南街边小店的店主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在他耳朵里却都充满了人间烟火味,是他用澄天卫这个身份生活时所不能体验到的舒坦。 突然,小酒馆里的喧哗被什么人的到来给打破了,众人噤若寒蝉,闷头吃菜。更有甚者匆匆付完钱就走,桌案上的几份下酒小菜连动都没动。 “浪费”来人咕哝了一句,转头叫住了那慌忙逃跑的人,“给我回来” “官官爷,小的老实巴交一卖糖串儿的,卖完了就过来吃个晚饭平时本本分分的也没犯啥事儿啊” “抓你你还不够级呢”来人不屑地冲那小贩招了招手,“过来把饭吃完再走浪费” “哎哎这就来。”小贩畏畏缩缩地跑过来,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自己的一壶梅子酒,两只鸭腿,三碟凉菜不出半刻钟,那小贩便抹着嘴巴跑走了。 “师兄好威风啊”孟蓬山又问店小二要了一副碗筷,给坐在对面的澄天卫北镇抚司总旗陈乐明倒了一杯梅子酒,“看那人的样子,恐是被你吓得不轻。” “这店里的人都见了我这身百鬼服,为何只他一人惊慌如此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人平时定没少做亏心事,我这也是跟他提个醒。”陈乐明低头喝了一杯梅子酒,啐了一口道,“呸这什么酒软绵绵的,没劲” “这是梅子酒,用青梅酿制的,酒劲儿小,入口也不辣。”说着,孟蓬山又倒了一杯,抬酒盏碰了下陈乐明放在桌案上的杯子,灌了一口说道,“师兄你不喜欢喝很正常。” 他又灌了一口说:“我不似师兄这般豪爽,而且最近肝也不太好,所以喜欢喝这种清新些的。” “而且我也不喜欢醉着,我想一直保持清醒。” 陈乐明看了看杯中剩下的那点儿酒不像酒茶不像茶的东西,闭上眼睛一口闷了,道:“师弟,我知道,你被李百户训斥了心中不快,可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喝这破酒就是借酒浇愁也浇不痛快” “没事儿,这事儿我本来也不放在心上。”孟蓬山摆了摆手,“处世之道在于豁达开朗这些年我也弄明白了,有些事儿不能太较真儿,上头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上头说你些什么你就竖着耳朵听;上头不想告诉你的事儿你就装不知道;上头要你不好过你就得忍着” “你这话就不对了”陈乐明夹了一颗咸花生,放在嘴里“嘎嘣”一嚼便咽了下去,“依我看啊,这处世之道在于积极进取” “积极进取个鬼啊”孟蓬山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都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些话你积极了这二十几年,不还是个总旗” 陈乐明有些不高兴了,却又欲言又止。 孟蓬山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因为现在的澄天卫都指挥使孙枯荣一直踩着当年追随师父的老人们吗所以我们这些年兢兢业业的却还只是个总旗” “罢了罢了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你跟我说实话”陈乐明岔开话题道,“昨天李百户交代给你的事情,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去做” 孟蓬山听了这话,苦笑一声,“这回我真是遇见高手了,是我办事不利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儿,我怎敢怠慢” 不应该呀按说我师弟的功夫在北镇抚司里应该仅次于孙大人了吧,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败下阵来了听说对手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这就更离谱了陈乐明暗暗思索着,越想越觉得自己师弟是故意放走那郑书客的。 “师弟啊,你知道那郑书客身上的东西,是要交给谁的吗”陈乐明试探着问。 “哼,说是要交给陛下,到头儿来落在谁手上就不得而知了。”孟蓬山听了这话,暗自发笑。 “不过我听说,这郑书客是河阴省巡抚赵志敬赵大人的远房表哥。而那密信可是辗转经过了郑书客在河阴c海内二省的几个分店,由店里采购食材的伙计们秘密送到北都的。信里是河阴省灾民联名所书的御状,其中还夹带了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程大人贪赃枉法的证据。” “这我知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赵志敬曾是罪臣王韫的门生,又和林党有瓜葛。而那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程大人是户部尚书程千秋的独子。程千秋程大人素有贤名,在王韫案上也出过不少力,听说还和海风正海大人是莫逆之交。你说说,这赵志敬这时差人送来这样一封信,是意欲何为呢” “上头让我们把郑书客抓了,不就是不让某些人的奸计得逞吗我这样说,你明白了没” 孟蓬山听了这些话,只淡淡说了句:“我觉得如果程千秋大人真要插手这件事,也不会选择我们澄天卫。”说罢,他就站起来把一块碎银往桌子上一拍,转身离开了。 “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陈乐明彻底被自己这个好师弟给激怒了,恨恨地说,“也怪不得你不受上头待见活该” “盟主姐姐,所以说这份御状是控诉河阴省布政使程大人的”宋野阔左手扇着折扇,在盟主姐姐眼前踱来踱去,弄得蓝小墨好不心烦。 “你能不能给我停下来我都快被你晃晕了”蓝小墨没好气儿地说。 “我听说程季丰是程千秋程大人的独子。按说这程千秋为人正直,为官清廉,深受百姓所称道其子受程大人言传身教,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谁说好爹就一定能教出好儿子了你看我们堂堂云天盟分舵主杨牧之不也是把他那儿子惯的不像样”蓝小墨对宋野阔的话不以为然,“我看正是因为程季丰是那程千秋的独子,所以才如此仗势欺人恣意妄为。都是被惯出来的呗” “盟主姐姐说这都是特例,可不能以偏概全哦。”宋野阔把折扇“啪”地合上,握在手中,“不知盟主姐姐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呢” “交给竹大人吧,他应该有办法。”蓝小墨把御状和那些个证据收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宋野阔一听这话,笑了,“盟主姐姐我倒觉得那个竹大人未必能办这个案子他只是一介小提刑,还是个江南省的小提刑,怎么管的了河阴省的事况且他现在还在风口浪尖上啊。要我说呀,应该把这桩案子交由另外一个人去办” “海风正海大人” 蓝小墨思考了片刻。本来她还想把这案子交给竹大人来办,觉得以竹大人的能力,破了这个案子应该不难,到时还能升个官,封个赏之类的。但仔细想想办这个案子对竹大人好像没有任何好处,罢了罢了 那今天晚上我就亲自把这状子和证据交给海大人吧。 海风正累了一天了。 清早的御前议事,内阁那区区五人竟也能吵得口沫横飞,搞的一向沉默少言心境平和的他站在吐沫星子肆虐的文华殿内气得快要原地飞升了。如果真能飞升也好,他定在那帝君面前参当今圣上一本,在捎带上林狗林一方和他那一众党羽,解气 晌午从宫里回来还没到家,自己的马车就被一群灾民拦了下来。灾民们程上诉状,说是要状告河阴省巡抚赵志敬。 赵志敬他知道的,是之前的工部尚书,虽没有入阁却也有些真才实干,是林党一干人等中他看着还比较顺眼的一个。但赵志敬好像是王韫的门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下放到了地方,干起了巡抚。哼海风正心说:看似被贬,实则品级一点儿也没变。 不过他也无心管林党和其他官员的争斗,他只觉得在其位就该谋其政,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是最大的报国但是这个案子,却又把他搅入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党争之中。 据那些灾民所说,这个赵志敬不仅贪污了赈灾银,还私自把赈灾粮卖给无良米商。那些无良米商借此机会抬高米价,所以才搞的整个河阴省饿殍遍野。其中有一对父子名叫李四和李大德的,还给他呈上了赵志敬与天蝉县县令刘岐山勾结的密信 于是海风正就问他们是怎么得来这密信的,他们这样说: “嗨这还不简单当时赈灾粮迟迟不发,俺就叫着村儿里一群还能动哩去县衙讨个说法。结果那姓刘哩遮遮掩掩,就是不肯说实话。俺们给气急了,就把那姓刘哩按地上揍了一顿。然后那姓刘哩就求饶啊,说别打了,别打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于是,他就从房中取出了这样一封密信。” 看来这案情已然明了,下面要做的就是上奏陛下,由三司会审此案,并将赵志敬绳之以法。 酉时三刻,海风正点了灯就开始拟奏章。 突然一声箭啸从他耳边划过,他惊慌停笔,目光落在了插在身后书柜隔板的一支长箭之上。长箭尾部还系着一个锦囊,里面鼓囊囊的似是装满了东西。 海风正打开这锦囊里的东西一看,惊讶万分锦囊里也有一份诉状,是河阴省舞台县灾民同舞台县县令薛青山c河阴省巡抚赵志敬联名所书,还附有河阴省布政使程季丰欲收买舞台c天蝉两县县令的密信。 两份诉状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