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佚残章:浮浪》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出自文心雕龙铨赋。 铨者,衡量也;情本者,事物之根由也。在故事开始前,我觉得有必要谈谈这本书的创作来由。也就是说,按照正式的文学出版格式来看,这应该算是一篇“作者序”。 事情起源于某个闷热的夏夜,由于当前所在环境其特殊的暖温带极端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哪怕是凌晨2点才准备睡觉的我仍然是辗转反侧,难入梦乡。 在似睡非睡的朦胧过程中,我不由回想起来刚刚二刷完毕的都市的变形德鲁伊,作者易伤秋者的文风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娓娓道来的平淡中亦不失耐人寻味的意趣。仔细想想,我进入大学后的几本作品,很难说没有受到其人的影响。 而在胡思乱想间,我突然再度燃起了写作的热情,并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飞快地于脑中拟订了残缺的大纲,决心在次日醒来后开始动笔。 对于一个激情型选手来说,你不能奢求更多。 然而在这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我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不足2小时的睡眠,再度惊醒却陡然发现,不久之前还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想已然忘却了大半。 于是我搜肠刮肚,从混乱的脑子中翻出来一些零零碎碎的幸存者,并模仿先前的思考过程,勉强将其补足,并宽容地又给予了我的记忆力一次可贵的信任,将20版本封存在了脑海之中。 然后我失眠了 或许是因为创作热情驱散了困意,也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加之我白日饮茶的因素,总之在5点时,我还是从床下坐了起来,打开软件,开始写下这篇自序。 毕竟要是再不将脑中的构想落实在文档中,我估计我就会像被张三丰赶鸭子上架的张无忌那般,脑袋空空的走上比武之地了。 与蓬莱水仙和烛行录都不一样,本书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不足,所以在我的预想中这不会是一本大长篇小说,其更多的是对以前作品的一些缝缝补补,同时再避免犯下类同的错误,所以我给其起名为散佚残章:浮浪。 所谓“散佚残章”,意在说明这是一本练习之作,其中会存在很多令老读者有既视感的元素,而且情节之间的衔接感不会很强,更多的还是一种串联起诸多剧本的散碎形式也不一定,还会补完一些前两本书的未尽情节;而“浮浪”,则取的是“飘泊;无定居”之意,对前半截题目进行一个隐晦的阐述,同时也暗示了主角未来的道路依然不确定。 总而言之,炒冷饭这种事,算是让我给玩明白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新瓶子里的旧酒之中,尽可能的兑入一些崭新的东西,如同一杯上佳的鸡尾酒那样,给诸位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e,离人工审核还有几十来字,让我想想应该再说点啥 对了,由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我无法保证更新稳定,只能说尽量维持,字数大概在每章2k左右。 最后,再推荐一下挚友铁牛老师的仙道禁书目录,敢起此名,足见其人对标河马之决心,其后更有仙姬新书武学禁书目录,以至于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把新书起名为仙侠禁书目录了 以上纯为玩笑之言,切勿当真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出自文心雕龙铨赋。 铨者,衡量也;情本者,事物之根由也。在故事开始前,我觉得有必要谈谈这本书的创作来由。也就是说,按照正式的文学出版格式来看,这应该算是一篇“作者序”。 事情起源于某个闷热的夏夜,由于当前所在环境其特殊的暖温带极端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哪怕是凌晨2点才准备睡觉的我仍然是辗转反侧,难入梦乡。 在似睡非睡的朦胧过程中,我不由回想起来刚刚二刷完毕的都市的变形德鲁伊,作者易伤秋者的文风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娓娓道来的平淡中亦不失耐人寻味的意趣。仔细想想,我进入大学后的几本作品,很难说没有受到其人的影响。 而在胡思乱想间,我突然再度燃起了写作的热情,并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飞快地于脑中拟订了残缺的大纲,决心在次日醒来后开始动笔。 对于一个激情型选手来说,你不能奢求更多。 然而在这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我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不足2小时的睡眠,再度惊醒却陡然发现,不久之前还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想已然忘却了大半。 于是我搜肠刮肚,从混乱的脑子中翻出来一些零零碎碎的幸存者,并模仿先前的思考过程,勉强将其补足,并宽容地又给予了我的记忆力一次可贵的信任,将20版本封存在了脑海之中。 然后我失眠了 或许是因为创作热情驱散了困意,也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加之我白日饮茶的因素,总之在5点时,我还是从床下坐了起来,打开软件,开始写下这篇自序。 毕竟要是再不将脑中的构想落实在文档中,我估计我就会像被张三丰赶鸭子上架的张无忌那般,脑袋空空的走上比武之地了。 与蓬莱水仙和烛行录都不一样,本书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不足,所以在我的预想中这不会是一本大长篇小说,其更多的是对以前作品的一些缝缝补补,同时再避免犯下类同的错误,所以我给其起名为散佚残章:浮浪。 所谓“散佚残章”,意在说明这是一本练习之作,其中会存在很多令老读者有既视感的元素,而且情节之间的衔接感不会很强,更多的还是一种串联起诸多剧本的散碎形式也不一定,还会补完一些前两本书的未尽情节;而“浮浪”,则取的是“飘泊;无定居”之意,对前半截题目进行一个隐晦的阐述,同时也暗示了主角未来的道路依然不确定。 总而言之,炒冷饭这种事,算是让我给玩明白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新瓶子里的旧酒之中,尽可能的兑入一些崭新的东西,如同一杯上佳的鸡尾酒那样,给诸位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e,离人工审核还有几十来字,让我想想应该再说点啥 对了,由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我无法保证更新稳定,只能说尽量维持,字数大概在每章2k左右。 最后,再推荐一下挚友铁牛老师的仙道禁书目录,敢起此名,足见其人对标河马之决心,其后更有仙姬新书武学禁书目录,以至于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把新书起名为仙侠禁书目录了 以上纯为玩笑之言,切勿当真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出自文心雕龙铨赋。 铨者,衡量也;情本者,事物之根由也。在故事开始前,我觉得有必要谈谈这本书的创作来由。也就是说,按照正式的文学出版格式来看,这应该算是一篇“作者序”。 事情起源于某个闷热的夏夜,由于当前所在环境其特殊的暖温带极端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哪怕是凌晨2点才准备睡觉的我仍然是辗转反侧,难入梦乡。 在似睡非睡的朦胧过程中,我不由回想起来刚刚二刷完毕的都市的变形德鲁伊,作者易伤秋者的文风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娓娓道来的平淡中亦不失耐人寻味的意趣。仔细想想,我进入大学后的几本作品,很难说没有受到其人的影响。 而在胡思乱想间,我突然再度燃起了写作的热情,并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飞快地于脑中拟订了残缺的大纲,决心在次日醒来后开始动笔。 对于一个激情型选手来说,你不能奢求更多。 然而在这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我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不足2小时的睡眠,再度惊醒却陡然发现,不久之前还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想已然忘却了大半。 于是我搜肠刮肚,从混乱的脑子中翻出来一些零零碎碎的幸存者,并模仿先前的思考过程,勉强将其补足,并宽容地又给予了我的记忆力一次可贵的信任,将20版本封存在了脑海之中。 然后我失眠了 或许是因为创作热情驱散了困意,也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加之我白日饮茶的因素,总之在5点时,我还是从床下坐了起来,打开软件,开始写下这篇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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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散佚残章”,意在说明这是一本练习之作,其中会存在很多令老读者有既视感的元素,而且情节之间的衔接感不会很强,更多的还是一种串联起诸多剧本的散碎形式也不一定,还会补完一些前两本书的未尽情节;而“浮浪”,则取的是“飘泊;无定居”之意,对前半截题目进行一个隐晦的阐述,同时也暗示了主角未来的道路依然不确定。 总而言之,炒冷饭这种事,算是让我给玩明白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新瓶子里的旧酒之中,尽可能的兑入一些崭新的东西,如同一杯上佳的鸡尾酒那样,给诸位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e,离人工审核还有几十来字,让我想想应该再说点啥 对了,由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我无法保证更新稳定,只能说尽量维持,字数大概在每章2k左右。 最后,再推荐一下挚友铁牛老师的仙道禁书目录,敢起此名,足见其人对标河马之决心,其后更有仙姬新书武学禁书目录,以至于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把新书起名为仙侠禁书目录了 以上纯为玩笑之言,切勿当真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出自文心雕龙铨赋。 铨者,衡量也;情本者,事物之根由也。在故事开始前,我觉得有必要谈谈这本书的创作来由。也就是说,按照正式的文学出版格式来看,这应该算是一篇“作者序”。 事情起源于某个闷热的夏夜,由于当前所在环境其特殊的暖温带极端大陆性干旱荒漠气候,哪怕是凌晨2点才准备睡觉的我仍然是辗转反侧,难入梦乡。 在似睡非睡的朦胧过程中,我不由回想起来刚刚二刷完毕的都市的变形德鲁伊,作者易伤秋者的文风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娓娓道来的平淡中亦不失耐人寻味的意趣。仔细想想,我进入大学后的几本作品,很难说没有受到其人的影响。 而在胡思乱想间,我突然再度燃起了写作的热情,并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下飞快地于脑中拟订了残缺的大纲,决心在次日醒来后开始动笔。 对于一个激情型选手来说,你不能奢求更多。 然而在这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下,我进行了一个短暂的,不足2小时的睡眠,再度惊醒却陡然发现,不久之前还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想已然忘却了大半。 于是我搜肠刮肚,从混乱的脑子中翻出来一些零零碎碎的幸存者,并模仿先前的思考过程,勉强将其补足,并宽容地又给予了我的记忆力一次可贵的信任,将20版本封存在了脑海之中。 然后我失眠了 或许是因为创作热情驱散了困意,也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加之我白日饮茶的因素,总之在5点时,我还是从床下坐了起来,打开软件,开始写下这篇自序。 毕竟要是再不将脑中的构想落实在文档中,我估计我就会像被张三丰赶鸭子上架的张无忌那般,脑袋空空的走上比武之地了。 与蓬莱水仙和烛行录都不一样,本书从一开始就存在许多不足,所以在我的预想中这不会是一本大长篇小说,其更多的是对以前作品的一些缝缝补补,同时再避免犯下类同的错误,所以我给其起名为散佚残章:浮浪。 所谓“散佚残章”,意在说明这是一本练习之作,其中会存在很多令老读者有既视感的元素,而且情节之间的衔接感不会很强,更多的还是一种串联起诸多剧本的散碎形式也不一定,还会补完一些前两本书的未尽情节;而“浮浪”,则取的是“飘泊;无定居”之意,对前半截题目进行一个隐晦的阐述,同时也暗示了主角未来的道路依然不确定。 总而言之,炒冷饭这种事,算是让我给玩明白了。 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新瓶子里的旧酒之中,尽可能的兑入一些崭新的东西,如同一杯上佳的鸡尾酒那样,给诸位带来耳目一新的感受。 e,离人工审核还有几十来字,让我想想应该再说点啥 对了,由于现实中的一些因素,我无法保证更新稳定,只能说尽量维持,字数大概在每章2k左右。 最后,再推荐一下挚友铁牛老师的仙道禁书目录,敢起此名,足见其人对标河马之决心,其后更有仙姬新书武学禁书目录,以至于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把新书起名为仙侠禁书目录了 以上纯为玩笑之言,切勿当真 001.凡物的终结 李鱼除了是一名老师外,还是一个蹩脚的网络写手。 不知是某种微不足道的天赋,抑或单纯是自身才能的不足,他虽然在独处时心理活动非常活跃,以至于被知情的朋友们评价为“闷骚”,但在将脑中所幻想的事物付诸于笔端时,所流露出来的东西总是枯燥乏味,全然没有自己构想时的那种精巧与玩味。 就像是网络上所流传的那张画马的表情包一样,从后至前,逐渐变得敷衍草率起来。 即便如此,李鱼那几本他认为尚有严重不足的作品还是在网络上获得了一部分夸赞,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与自我实现感。同时,一些随之而来的微薄物质奖励也让他取得了父母对这一行为的支持,哪怕当他知道父母也在看自己作品时险些在地板上抠出个三室一厅来。 倘若没有意外,或许他的一生便会如此度过,更有可能成为某个晚辈口中一位脸谱化的角色: “我有一个表舅表叔,个子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当初念了一个二本院校出来后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教师,在一个六线小县城中教书,拿着普普通通的薪水,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女朋友” 每每想到类似情节,李鱼心底总是有一种苦中作乐的奇异满足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感受出现的缘由。 当然,这是没有意外因素影响下,作为凡物的李鱼本该迎来的未来。虽然无法一直展望到死亡降临的那天,但起码未来十年左右的人生轨迹,自诩最大优点便是有着自知之明的李鱼还是能胡诌一二的。 但也说过了,倘若没有意外的话。 当李鱼终于迎来寒假,乘坐着开往火车站的班车经过戈壁滩时,当他与同车人看见那个神圣庄严的存在无力地坠落在沟壑纵横的荒凉大地上时,当他在恐惧之中与那个存在对上眼时,李鱼便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然受到了“意外因素”的影响。 那个凡物本该经历的数十年无趣人生,便与他再无瓜葛。 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细浪生。 李鱼曾经在浏览某个热门问答社区时,看见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帖子,题目是为什么华夏的山水和外国的山水给人感觉不一样 高质量的回答者们各抒己见,从气候c植被c海拔c人文等各个方面给出了有力的论证,其中还充斥着许多专业词汇,比如“胡焕庸线”c“柯本气候分类”c“cfa”c“ca”等,教人半懂不懂的,很适合李鱼这种现学现卖的故作玄虚型作者。 按照李鱼对帖子的理解,山水本身其实并无差异,让人觉得不同的只是自身先入为主的偏见,或许亦能称其为文化氛围对于个人思想的潜移默化。 不管你是在国外还是国内,甚至跨越了经纬度也是一样。 但是这种观点显然不能解释李鱼当前的状况。 当黛色的远山与潺湲的溪水映入眼帘时,他如同领悟了天启那般确信,自己如今已经不在那个荒凉毫无生机的戈壁滩上,甚至都离开了那颗蔚蓝色的星球,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那个存在,到底是什么” 回想起那个神圣庄严的身影,李鱼不由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他还能从其上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这是因为回乡行程匆忙,来不及补充水分而导致的。 在一个干旱少雨的地方工作,这是很难避免的情况。 “唔呃” 只是刚刚有了一个回忆的念头,李鱼太阳穴附近便陡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狠命咬着下唇,以免发出来嘶吼的声音。 最为猛烈的凿击般的痛感很快过去,但仍然有着如同针扎般的刺痛如同浪潮起伏般去而复返,让李鱼的额头不知不觉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发白,嘴唇青紫,如同犯了急病一般。 “咳咳咳咳真是倒霉催的,二十多年到头来怎么偏偏让我遇上了这种事情,咳咳咳咳” 疼痛终于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撕心裂肺的喘咳,简直是要把气管连着肺脏一齐咳出来一般,李鱼双手撑地,一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一边回想那惊鸿一瞥中所得到的知识。 在西方那个强盛宗教的圣典当中有着记载,神之子在传道之初,有魔鬼前来试探,鼓动神之子从圣殿顶端跳下,若真为神子,理当安然无恙,“因他要为你吩咐他的使者,在你行的一切道路上保护你。他们要用手托着你,免得你的脚碰在石头上”。 面对魔鬼的诱惑,神之子坚定地拒绝了对方,并回应道: “经上又记着说:不可试探主你的神。” 以李鱼那杂乱而不成体系的知识面来看,这句话或许便是后 来某个经由一众作者集体创作而成的,以“对未知的恐惧”为卖点的架空民间文学体系中“不可直视神”这一类似表述的直接滥觞。 但就和方才有关山水的讨论一般,李鱼现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同样产生了极大的偏移,以至于他都开始怀疑那个自己曾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是否还是自己印象中那颗除了存有生命外别无奇迹的星球;那些脍炙人口的文学经典,其实并非创作者的文思泉涌或者苦心孤诣,而是有着更为深沉恐怖的事物隐藏在黑暗的幕布之下,默默等候着被揭开的那一天。 不然为什么他只是去试图回忆那个自天穹坠落的神圣存在的形象,就突然被塞了一大堆逻辑自洽,“沉重”到似乎能撑爆大脑的神秘学知识,如同觐见了先前所述的那个民间文学体系中,一位以一堆闪光圆球聚合体为形象的神祇一般。 “不管你是什么,总而言之,先出来吧” 按照那些杂乱无章的知识,李鱼尝试在心底呼唤一个模糊的概念。他所获得的知识中并未给出这一事物具体的名讳,但李鱼隐隐约约有着明晓,这似乎是那位自天穹坠落,与恶毒c暴躁c邪恶等词汇不可分割的神圣存在,给予这个敢于与祂直视的凡物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奖励罢了。 纵然那些胆敢对祂不表达敬意之人将会有幸体会来自一位神圣存在的怒火,但是随心所欲的祂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也并不吝于向人类展示祂的大能。 归根结底,这与祂所执掌的部分混乱权柄是分不开联系的。 随着无声的宣言出口,一个事物的形象在冥冥中被确定下来。李鱼只觉头脑被砸了一下,一卷古旧的,与当前环境有些违和的羊皮纸便从头顶跌落下来,于湿润的泥土上斜斜展开大半,其上所记载的事物也暴露在李鱼面前。 个人信息 姓名:李鱼 职业:波涛侍者[不可更改的c锁定的]你已被强制选择该职业,且需要进行一个仪式来解锁这一职业 个人属性 力量:9 敏捷:10 体质:9 感知:18受到未知因素影响5 李鱼的目光不由凝滞下来。 002.那些过往的 个人信息 姓名:李鱼 职业:波涛侍者[不可更改的c锁定的]你已被强制选择该职业,且需要进行一个仪式来解锁这一职业 个人属性 力量:9 敏捷:10 体质:9 感知:18受到未知因素影响5 魅力:11 智力:12 镜溪澄澈,清流泻注,深不逾尺的浅溪底部,附着在卵石上的青绿色苔藓随着水流的波动而油油招摇,给人以安谧祥和之意。 而水面上倒映出的,却是一张心事重重的面庞。 李鱼俯视着溪水,坐在一块平整的溪岩上,身上穿着的羽绒服早就被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按照他先前的猜测,这方不知名天地倘若亦有四季之分的话,该是在孟秋之时。对于穿着一身防寒羽绒服与保暖内衣的李鱼来说,在这种环境下久待委实有些闷热难耐。 而在他的右手上,则是握着一张完全展开的羊皮卷,其上用符合李鱼审美的行楷粗陋地列出了有关他的信息,字迹深沉暗红,如同鲜血染就,且早已风干。 除了个人信息与个人属性两个部分外,在羊皮卷的页眉正中,还烙印着一个微小的徽记。黑白条纹的背景上,一朵向左右两侧卷曲的分叉蓝绿色浪花,如同活物一般不断的扭曲变幻,吸引着每一个阅读者的目光。 李鱼自然也不能免俗,他那高得过分的感知更是让他在其上接触到了一个神圣的名讳。 “一方大世界的海洋女神,安博里吗” 那是一场由微不足道的局部摩擦所引起的旷日持久的大战。 两个本就相互冲突的文明裹挟着虚空中不可计量的附属文明在各个层面开始了战争。 作为其中一方势力的延伸文明,托瑞尔大世界自然也不能置身其外。由几位热衷于对外征战的神祇领队,无数野心家和投机客前赴后继地投身其中,并在最开始获得了不菲的收获。 作为狂怒神系的一员,又无法反抗作为神系之主的风暴之神塔烙斯,只能委身其下,不断忍受着塔烙斯对自己权柄侵袭的海洋女神安博里同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亦是参与到了这次残酷的战争当中。 然而就当祂做着凭借在战争中的收获一飞冲天,悠然自得地看着塔烙斯眼中怒火的美梦时,另一个神系突然对并无后援的祂发动了攻击。 那是一个以混乱而闻名的神系,虽然作为神系之主的痴愚存在早在无可名状的呕哑笛音陪伴下陷入到了一场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之中,神系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但这个混乱神系成员本身的一些特质仍然让其保存着不俗的实力,并在虚空中维持着它的赫赫威名。 在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安博里就向自身所在的狂怒神系发出来求援信号,同时向着另一个方向撤离。 幸运的是,出于对方那即使是在整个混乱阵营中也算得上是第一序列的天性,在不甘地追逐了一阵安博里后,那个混乱神系的邪恶存在挥舞着扭曲的触手,如同黑色的流水般没入了虚空之中。 但就当海洋的女王自以为逃出生天之时,第二名袭击者出现了。 安博里急切之下的防御在对方早有针对且层出不穷的手段下很快败下阵来,并致使祂落入了战斗的下风。 而更令安博里感到心惊的是,对方并未掩盖自身的特质,那永不停歇的风暴与层叠不休的天灾毁灭之力都清晰地昭示着对方的名讳: 狂怒神系之主c风暴之神,塔烙斯。 这个自一场神战中降生的神祇天然喜好混沌与毁灭,并依靠自身的强大神力压服了其余几位属神,登临了狂怒神系神主的位格。 与此同时,祂又在想方设法地将所有形式的暴力都纳入自己的神职之中,扩大自己的权柄。 对于塔烙斯的觊觎安博里早已心知肚明,但祂还是没能预想到,自己明明是向暗中结盟的另一个神系成员求援,但赶来的却是塔烙斯这位神系之主。 自知再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幸运的安博里,于生死关头下了一个加快祂走向灭亡的决定。 安博里将自身有关海洋的权柄分成了无数分,播撒向了无垠虚空之中,而祂本人则被气急败坏的塔烙斯击杀,陨落到了一方世界当中,于濒死之际见到了李鱼,留给了他最后一份馈赠。 这便是李鱼手中羊皮卷的来历,其是以安博里过往所见的一些天命之子所拥有的特殊力量为蓝本制作出来的事物,蕴藏有安博里的一丝力量与一道传承,还有许多庞杂不成体系的神秘学知 识。 持有这些事物者,无意是对安博里的权柄图谋已久的塔烙斯的眼中钉c肉中刺。 后者也自然会对这些传承进行搜集,意图还原出安博里本人的完整权柄。 在得到传承的一瞬间,李鱼的经历便已经为塔烙斯所知,纵然这位强大神力由于忌惮某些同一位格的存在不会亲自出手,但派来索取他性命的敌人也必然在路上了。 这些事情,在安博里的传承中都有着明确的表述,这位行事随心所欲的泼辣女王也直言不讳地对继承者们留下了相关讯息: “那个独眼龙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阴狠性子,也不会在意凡物的性命。要想活下去,你们必须继承我的意志,向敌人展示大海的狂暴毁灭他们,直至让天上的星辰坠落” “所以,无论接不接受传承,都有很大的概率死亡是吗” 李鱼面色略显苍白,已然能在水面的倒影中见到自己眉间缭绕的黑气,如同乌云一般盘旋在头顶,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感知18的特殊性这个数据似乎是以10作为正常成年男性人类的基准。” 从这方面来看,除了原因不明的感知之外,李鱼的其他数据都显得十分正常。 不过眼下他倒也没有多少心情去关注这些不紧要的小事,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挪回了羊皮卷页眉正中的圣徽之上。 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浊气,再睁开眼时,李鱼目中已再无犹豫。 “最起码,我想拥有自己决定是否死亡的力量。” 下一瞬,他的食指狠狠按在了圣徽之上,灼痛感猛然从其上传来 003.超凡伊始 汝等应去传播c宣讲圣安博里的大能去使人们畏惧风浪杀死任何把海洋和海岸风暴归因于塔烙斯之人 断断续续的讯息从圣徽之中传来,不断回荡在李鱼的脑海中,引发一圈圈涟漪,却被他置之不理。 纵然选择了接受安博里的传承,但李鱼并不想像一个狂信徒那样,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毕竟自己本是一个无辜之人,却被牵扯到神祇之间的斗争中去,哪怕有机会得窥超凡之道,但谁心里还能没有些怨气深藏呢 “也不知父母眼下又是如何一位死去神祇坠入故乡,定然掀起了滔天大浪” 一个怅然的念头突地从脑海中泛起,旋即被李鱼按了下去,继续回忆从传承中得到的相关知识。 李鱼被强制选择的职业“波涛侍者”是海洋女神安博里的专属祭司称谓,不过眼下尚未进行仪式的李鱼还算不上一位正式的波涛侍者,只能说是一个初修士祭司,也就是安博里教会内统称为“未作数者”的存在。 虽然眼下安博里已然陨落,祂的信徒与牧师们再也无法从祈祷中得到神祇的反馈,但是李鱼这等得了安博里馈赠的幸运儿却是不在此列他们可以通过安博里预留的一些小手段获取自己晋升后应当得到的那些能力,与一位正常成长起来的安博里牧师并无二致,但仅限于专长与职业特性,神术不在此列。 虽说这种行为有些多余,但被强制选择安博里牧师的职业也不仅仅是安博里临死前依旧浓厚的权力欲与控制欲作祟,这亦然是对李鱼们的一种约束,更是安博里未来复活的契机所在。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托瑞尔大世界-泛费伦神系中大洋与海洋风暴的权柄并未彻底被其他神祇占据,现已陨落的安博里便仍然有归来的那一天,就像死亡三神中的谋杀之主巴尔在剑湾所做的那样。 安博里并不屑于向凡物隐瞒这一点,李鱼亦然知晓这一事实。 “真是独属于神祇的傲慢,哪怕死亡都无法改变” 一念至此,李鱼不禁暗叹一声,旋即找到了自己此时真正需要的事物解锁波涛侍者,从未作数者晋升为正式祭司的仪式。 “供奉安博里的祭坛c特制的供烛,以及在充满海水的密闭空间中活下来本质是安博里的赐福” 实际上,这一仪式在安博里教会内部被称作“沉溺”,与另一个仪式“初潮”拥有相同的原型,即远古时期安博里从人牲中挑选神职人员,在水下解开他们束缚的行为。 完整的仪式要求准备晋升的未作数者必须躺在女神的祭坛前,周身是供奉于神的蜡烛,每处都有一位牧师吟诵祷词。参与仪式的神职人员会在仪式正式开始后撤出,并由一位高阶牧师以房间天花板为目标制造大量的海水,以形成一道汹涌的浪潮。 从中幸存下来的未作数者便被视为得到了安博里的赐福,进而成为教派的正式成员之一。 安博里的专属祭司,也是为数不多的拥有水下呼吸能力的牧师,这与托瑞尔大世界中其他海神的牧师截然不同。 考虑到他们经常被遭遇海难的水手愤怒地踹下船的经历,这种赐福可以说是极为实用。 而背叛安博里的神职人员,则会在睡梦中一睡不起,溺死在海洋女王的冰冷怒气之中。 “” 李鱼沉默片刻,看着眼前的镜溪,不觉有些蠢蠢欲动。 按照仪式的要求,只有被安博里所注视的存在才能在充斥整个密闭空间的巨大浪潮中幸存下来,但一来安博里如今已然陨落,二来得到超凡传承的李鱼实际上已经算是被安博里所赐福,眼下的他,是否还需要进行沉溺仪式,尚未可知。 “难道这玩意还能出bug不成” 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眼手上的羊皮卷,李鱼思考再三,还是尝试着俯下身子,将面部沉入了溪水之中。 初一接触到水面,先是一股沁人的冰爽之意,让李鱼有些燥热的大脑很快放松下来。 很快的,一种亲近的感觉从四面八方传来,李鱼模糊间竟然能察觉到,这一条澄澈的溪水中竟然没有任何危险的因素,是一条可以放心饮用的优质水源。 “怪了。” 他不由张口说了一句,本该猛然涌入口中的溪水却极为轻柔的缓缓流进口腔,如同饮水那般,没有给李鱼带来任何呛溺的不适感。 将头重新抬出水面,李鱼复又打开了不曾离手的羊皮卷,一股灼热感一闪而过,再看时,羊皮卷上的信息已然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个人信息 姓名:李鱼 职业:波涛侍者[涨 潮] 个人属性 力量:9 敏捷:10 体质:12 感知:135 魅力:11 智力:12 专长 坚忍:你有超乎常人的耐力 专攻武器三叉戟:你使用三叉戟时威力更大 职业特性 海洋法术:你可以用自己的法术位准备海洋领域的神术 水中呼吸:你可以在水中如常呼吸,并获得远超常人的游泳速度 溺亡军团:你能支配在水中被杀死的生物c或是自然水生生物形成的不死生物 李鱼尚未琢磨清楚新表露出来的内容,羊皮卷上暗沉的字迹便一片模糊,墨迹如同游鱼般四散开来,重新排列组合,再度显现出来全新的内容。 由于某些因素,你只能从职业的提升中获得特异能力与超自然能力,无法获得神术。[职业特性海洋法术]已自动替换为[定位饮水],你将在后续的晋升中每次额外获得一个职业特性 定位饮水:你除了可以察知到离你最近水体的大小和方向外,你还可以分辨水体是否可以饮用,并知道其无法饮用的原因,如含盐量c毒c微生物或超凡力量的污染。 一股热流经由右手从羊皮卷上灌入身体,本有些亏空的身体霎时间恢复过来,疲累被一扫而空,李鱼神采奕奕地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体质增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由于他获得的“坚忍”专长让李鱼拥有了超乎常人的耐力,自身的体质便随之增加了三点,一跃成为在普通人中也极为优秀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波涛侍者的职业也已经完全解锁,并且获得了三个职业特性,其中“水中呼吸”和“定位饮水”这两个特性可以说是极为有用,十分适合眼下情况不明的环境。 “不过我获得的宗教知识告诉我,定位饮水似乎不是安博里牧师的职业特性” 心中有些狐疑,但李鱼并没有想太多,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服,沿着溪畔向下游走去。 “无论如何,先找到人烟再说吧” 004.怪村 李鱼并没有佩戴手表的习惯,但好在已经没有信号的手机仍然可以点亮屏幕,足以作为计时工具使用。 不过眼下这种境地,他也只有“伸手要钱”这四样随身携带的物事仍然还留在身上了。 李鱼沿着溪畔的碎石一路行去,约莫走了两三个小时,眼见高天大日斜垂,天际有金霞铺展,却是终于察觉到不远处的水汽陡然充沛起来。 而紧接着传来的,便是略显嘈杂的河水奔涌咆哮之声。 绕过几块岩石,穿过一丛灌木,眼前景色顿时显得开阔旷远,一条数百米宽的大河猛然出现在眼前,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 野溪汇入河道之处水势略显湍急,李鱼刻意绕了过去,站在一处水流平缓的地带举目四顾,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目标一艘停靠在百步开外的小船。 实际上,在溪畔跋涉的时候,李鱼便已然看见了一些樵采过后的痕迹,甚至还有燃尽的篝火c零碎的木炭等散碎之物,但直到亲眼见到舟船这等明显的人工造物后,他心中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被安博里残余的力量送离了故乡,来到了另一方状况不明的天地,李鱼生怕此界并无人类存在,甚至连智慧种族都没有演化出来。 若是如此,那他可真就要来一场“李滨逊漂流记”了。 李鱼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过人的感知让他清楚地察觉到船舱中有人活动。 出于谨慎考虑,他并未直接上前接触,而是站在不远处,深呼吸了一口,这才斟酌着向舱中喊道: “喂有人吗” 便闻一声轻响,一个佝偻的身影从舱中走出,白发散落,蓑笠老旧,混浊的眼睛在李鱼身上来回打量良久,方才慢声道: “哪里来的后生,怎么是这副打扮” 虽然语调多有改变,但李鱼还是能从中听出一些熟悉的腔调,与家乡的方言十分类似。 心中略显宽慰,便笑着开口: “老人家,这里是何处地界最近的城池又在哪里” 他见对方衣着打扮多有古意,于是特意把语速放慢了不少,择词也十分谨慎。 那渔翁见他不回答自己问题,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应道: “此处是杜水下游,离白石滩不远,最近的县城便是邰城。你若是要往邰城去,向南走个一天也就到了。” 没听说过李鱼心中暗道一句,还想再问,却又住了嘴,另起话题道: “不知老爷子又在哪里住可否容我借居一晚毕竟天色已晚,孤身赶路,实在有些危险。” 渔翁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抽动了几下,点头应了下来,而后便钻进了船舱。 李鱼并不清楚对方脾气,也就没有冒然跟进去,而是极有耐心地站在岸上等候。 虽然已经沿溪走了小半日路程,但得益于自身高达18点的体质,如今的他尚不觉有何疲劳。 船舱中嘁哩哐啷地响了一阵,渔翁再度从中走出,背着一卷渔网,腰间挂着鱼篓,手里还拿着鱼叉c抛竿等物,显得很是累赘。 李鱼见状便主动上前,接过了鱼叉与渔网,算是帮老翁减轻了一些负担。 持叉在手,李鱼心中一动,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手中的长叉是多年所用之物。手腕微微一转,顶端的三股叉便隐没在一团灰光之中,发出“呜呜”之声。 “倒也是一个能叉鱼的” 走在前面的渔翁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评点了一句,而后再不关心,大步走在踩出来的小道上。 李鱼讪讪地收起了叉子,调整了一下背上的渔网,复又跟在了后面。 他方才见猎心喜,正想试试另一个专长“专攻武器三叉戟”的效果,却不料只是被老翁评价了一句“足可叉鱼”,非但有些有些怏怏,心下更是觉得这老渔夫怕是看不出来方才那一手的精妙之处,不识货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野外小道上,气氛有些沉默,李鱼曾试着向渔翁打听一些消息,对方却总是漠然以对,让他找不到突破口,故而就歇了这份心思。 行不过片刻,杜水的咆哮声已渐至低不可闻,道路两侧的风景重新由林木取代了岩石与灌丛,十数座低矮的建筑出现在视线尽头的坳角里,几个婆子坐在入村口有一遭没一遭地说着什么。 李鱼见此突然住了脚,心中有些踌躇,眼前的村落无端地给他一种不适的感觉,有如某种冰冷的腕足动物,潜伏在深沉的水域之中,那濡湿的触腕已经轻柔地攀上了你的脚踝,随时都会猛然发力,将你拉入水中。 总而言 之,很不对劲。 “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随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不见,前方的渔翁早有预料般的扭过头来,看着李鱼缓声出言。 天边一道余晖洒落,将对方的面庞一半隐藏在阴影之中,而另一半则似浸泡在鲜血里,以至于脸上的表情变得模糊不清,难辨意味。 李鱼不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鱼叉,兜里羊皮卷上那清清楚楚的“专攻武器三叉戟”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让他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有些累,站一会儿。” “就剩几步路了,到地方想怎么歇都行。” 话虽如此,渔翁还是住了脚,极有耐心地站在李鱼前方不远处,等待他赶上来。 李鱼心中微沉,按他所知来说,羊皮卷上的个人属性显然是真实可靠的,其上的数据以等同正常成年男性的10点为基准,每往上浮动一点都是一个极大的提高,到了20点以后更是足以被称为“超凡”的存在,足以察觉到万物之灵,聆听天意。 按照这种划分标准,自己135的感知显然濒临了某个界线,过人的洞察力甚至让他的肉眼有了一些类似于华夏民俗文化中“望气”的能耐。 这种情况下,方才心中那莫名的预感便无法被李鱼置之不理,而原先觉得正常的渔翁的行为,此时再想却也觉得有些诡异。 “歇好了没有” 不待李鱼思量清楚对策,渔翁便再度出言询问。不知是不是李鱼的错觉,他恍然间似乎看到了一条吐信的毒蛇,正盘曲起身子,注视着猎物踏入攻击范围之中。 “好了,这就来。” 李鱼面上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左手牵住背在肩上的渔网,右手提着鱼叉,跟着渔翁后面进入了村庄。 那些村口的婆子对于两人先前在不远处的逡巡并无疑虑,反而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李鱼,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好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哪里来的富家公子” “瞧他那打扮,不僧不道的,倒像是个野人” “这衣衫怪模怪样的,布料看着倒是能卖几个钱” 评头论足的目光让李鱼下意识的感觉不适,这些婆子仿佛不是在看一个陌生的外地人,反而是以一种冰冷的c评判案板上畜肉品质的漠然目光来看着他,有些挑剔,又有些馋涎欲滴。 “这个村子很不对劲,我怕不是误入了什么十字坡之类的险恶之地” 李鱼咽了一口唾沫,用力捏紧了手上的鱼叉。此时此刻,这根粗陋的捕鱼工具竟然成了他傍身的唯一武器。 “等会只要到了没人的地方,就想个法子偷偷离开吧” 005.战略性撤退 李鱼的计划并未能立刻实行。 甫一入村,他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闹,一个年轻妇人神色焦急的站在路边,看见渔翁便急匆匆地冲了上来,话语间满是急促: “他舅爷,你快过来看看,六子他有些不舒服” 渔翁微微颔首,随手把解下的蓑衣和斗笠扔给李鱼,便不紧不慢地向一旁的矮屋中走去。 “背篓里有些药材,你去把它们捡出来。” 抱着一大堆东西的李鱼有些茫然,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心焦的妇人一把拉入了屋中,连背上的竹篓都来不及放下。 低矮的泥屋中光线显然不够充分,刚进屋时李鱼眼前便是一黑,直到数秒后方才适应了昏暗的环境。 一张简陋的方桌歪歪斜斜地摆在正中,豁了口子的小碟上浮着一朵略微发绿的烛火,旁边还凌乱地搁着一些针线碎布一类的事物。 方桌一侧,一个瘦小的男子正躺在不算高的火炕上,捂着肚子一脸病相,口中哀哀作叹。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从炕尾的陶盆中断断续续的飘来,让李鱼不愿意去猜测其中的秽物到底由哪些成分组成。 “六子他前几天在河边捕了几尾大鱼,回来又去县里买了一坛子酒,晚上吃了后便有些发热,睡觉时连铺盖都没有” 妇人断断续续地在旁介绍,好让渔翁知晓可能存在的致病因素。 “他舅爷你也知道,前儿个晚上下了场大雨,六子第二天就说喉咙不太舒服,吃饭也没胃口,还说有点烧心,又吐又拉,人都快拉虚了” 渔翁听着妇人的絮叨,微微点头,上前看了几眼,便缓声道: “这是受了邪了,等会我去祠里求张符,烧了喝了就好了。” 妇人闻言大喜,渔翁又从李鱼手中接过背篓,从其中掏出一把草本类植物,塞到妇人手中,又道: “这些鹤顶草你拿水一焯,给六子连汤吃了,先把腹泻给止住。” 李鱼在旁看得分明,那所谓的“鹤顶草”其实就是一种常见的野菜,叶片宽大,菜心发红,唤作灰灰菜,文雅些说,也叫藜草。 此草虽然有清热祛湿,解毒消肿之效,对于腹泻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对于此时的六子来说,应当无甚大用才是。 按照李鱼的见识,六子这是典型的外感风寒,内伤湿滞所致,也就是所谓的胃肠型感冒。若要以中医治疗,也当以解表化湿c理气和中为主,比如藿香正气方之类,绝非小小的几株藜草便能解决的。 但看妇人的神情,似乎对此并无异议。 “是这方天地的草药药性与我所知不同,还是所谓的符水给他们的自信” 李鱼没有冒然开口,而是目送着妇人拿了藜草与外面熬煮,而后便跟着渔翁向外走去。 “老人家,接下来我们是去祠堂吗” 李鱼有些好奇地看向渔翁,迎来的却是对方的否认: “墓祠是供奉祖先所在,外人不得乱闯。我先把你送到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去祠里求符。” 李鱼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由于在六子家耽误了片刻,当李鱼和渔翁在村中行走的时候,天边的最后一线夕阳也终于没入了山峰后面,天色陡然暗沉下来。 本就不识地况的李鱼跟着渔翁在村中三拐两绕,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只能跌跌撞撞地随着其人走入了一座位于村庄边缘的空旷大院之中。 渔翁直到引他入了院子,方才回过头来,声音暗哑道: “鄙村僻居荒野,村人俱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中甚少备有烛火灯盏等物,有也舍不得用。后生若是无事,便早点歇息罢,明天一早还要上路呢” 说着又指了指院子一角,一个黑乎乎的物事正隐藏在暗中,难辨形容: “若是要洗漱擦身,或是口渴欲饮,那里就有口井,够后生你使用了。” 李鱼随着对方所指看去,却是眉毛一挑,应声道: “那便多谢老爷子了,不知老爷子今晚又在何处歇息” “此地是老头子祖宅所在,”渔翁喉咙中咕哝了几声,“不过地方太过空旷,平时也甚少来此,不过逢年过节洒扫一番罢了。 “如今借给后生你暂住,老头子自有居所。 “而且我还要去祠里求符给六子治病,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老爷子慢走。” 李鱼随意拱了拱手,目送对方远去,而后便喀喇一声合上了院门。 当斑驳的木门将渔翁身影逐渐遮挡起来之后,李鱼并 未进屋歇息,而是立在原处,侧身扒在门上,凝神细听。 直至听见渔翁那缓慢又不显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轻轻松了口气,回首看向院中水井方向,冷笑一声: “嘿洗漱擦身c口渴饮用我若真信了你去用这不知所谓的井水,估计今晚就得人事不省,哪怕被人杀了都无法反抗吧” 多亏了他获得的额外职业特性定位饮水,这一特性不仅能让李鱼察知到离自己最近的水体所在,更能确定水源的安全问题,而且全然是一种本能般的能力,不必消耗任何超凡之力,可以说是极为好用。 如今在李鱼的感知中,角落里的那口老井内部分明充斥着一股腐朽与腥臭混杂的气息,除此以外还有某种毒素存于其中,份量极大。 “说是平日里甚少使用的祖宅,但是院中水井却有新近投毒的痕迹,加上那些婆子的话语,看来此地并非久留之地。” 李鱼思索片刻,旋即便有了趁夜离去之意。 “如今我初至此世不久,虽然解锁了超凡传承,但体内尚未修出法力一类的事物,自保都算不上绰绰有余,如何还敢在此盘桓 “这座荒村背后有何隐秘我也懒得去管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方是正理” 一念至此,李鱼便在院中寻摸了一圈,在侧屋角落里存放的一堆农具中挑了一根草叉,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觉得颇为合手,于是便几步赶出屋外,轻轻拉开了大门。 吱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了艰涩的声音,李鱼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出院子,趁着夜幕降临,按着记忆中已然模糊的道路偷偷向村外溜去。 006.墓祠 虽然天色已晚,按渔翁所言村中百姓又有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但李鱼出了院子后,见四下里黑黢黢一片,没有半点烛光,更不曾听闻鸡鸣狗吠之声c夫妇私语之言,心中便更是郑重了三分。 “这村子看起来怎么跟个乱坟岗一样,里面的人都不喘气的吗” 心头一道灵光闪过,李鱼越看那些低矮的泥屋便觉得愈发古怪。尤其是此时天际残月已被乌云遮掩,时隐时现,连带着眼中所见也是模糊不清,绕来绕去都只觉入眼所见建筑大抵雷同,如同遭了鬼打墙一样。 李鱼在村中绕来绕去,非但没能成功出去,反而愈发深入其中。 直至半个小时后,他眼前出现了一座阴森的破败大宅,被隐藏在薄薄的夜雾之中。 “这是” 李鱼有些迟疑,这种时间,这种环境,如此一座宅邸兀然出现在眼前,怎么想都有问题。 他犹豫着回头看去,高高低低的建筑物都被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灰白色雾气尽数隐没起来,投下了狰狞古怪的阴影,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恶魔。 而前方的大宅外墙斑驳,两扇大门无力的歪斜在一旁,露出黑洞洞的中庭来。墙顶瓦缝间一蓬蓬散乱的败草在四处招摇,活像是干尸头顶的枯发。 “那些不是正常的雾气” 李鱼眯起眼睛,“定位饮水”所带来的水体感知力并未让他从中感受到一丝一毫水汽的存在。那些灰白色雾气就像是一片凝固不动的幻影一般,静静地笼罩在那里,将四面八方都遮蔽起来。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还是大着胆子拾步而上,踏着破碎的石阶走入了大宅之中,如同主动投入了饕餮的兽口之中。 临入之前,他视线在大门一旁的阴影中惊鸿一瞥,却是无意中看见了一方躺在地上的匾额,但上面的字迹早已经模糊不清,看不分明。 入了大门,才看清这是一间三进的大宅,庭院相隔,廊庑相连,细枝末节中都能看出这座府邸曾经的辉煌。 但是一想到如此气派的府邸竟然坐落在一个荒村之中,难免又有人心中有些好奇。 当年府邸的主人为何要在此居住他们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李鱼穿过门厅,驻足于正堂,终于发现了一些关于此地的线索。 正堂左侧的墙上挂着一条木制楹联,其上书着“刘氏享堂”四个大字,而另一边的楹联上,则是“紫气东来”。 虽然因为是悬挂在屋内,免遭了雨打风吹的消磨,但是两幅楹联依然显得古意森森,像是从墓堆里刨出来的一般。 “享堂”李鱼微微一惊,“莫非这就是那渔翁口里的墓祠怎么会建在村子正中央” “享”通“飨”,也就是所谓的祠堂,因系供祭享之用,故而又称之为享堂。 在华夏历史上,直到南宋时期,朱熹作家礼,立祠堂之制,从此供祀祖灵家先之处皆被称之为祠堂,在此之前,则多与墓所合建,也就是那渔翁口中的墓祠。 “难道那个渔翁眼下也在此处” 李鱼想到这里,心中更是警惕,他自降临此世以来所见生灵不多,那个渔翁无疑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人,也是李鱼难以确认威胁程度的一人。 “罢了,有血有肉的人总比那些诡异的雾气更让人放心。” 李鱼下定决心,继续往前走去,正堂之后就是寝堂,也是整个墓祠最为肃穆之地,神主牌位俱都在此摆放,祭祀时也是在此跪拜。 他穿过天井,果然在最后的寝堂之中看见了一点灯火倒映在窗棂上。借着微光,模模糊糊间能够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垂首立在屋中,低声絮叨着什么。 “缅怀祖德,万世弗忘。祈我刘氏,家运昌隆,人丁兴旺,福泽永绵” 入耳所闻,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祭祖文书,不过在那苍老的声音念来后,倒像是变成了什么恶毒的诅咒,挥发着难以散去的恶意。 那苍老背影低声诵完了一片祷文后,便从旁取了一把香滑开,拈了三根拿在手上,对着身前案台上的一众牌位拜了下去。 随着对方伏下身子,李鱼终于看见了案台上供奉的对象,除了配居侧位的灵牌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尊三尺来高的道人塑像。 那道人坐在莲台上,双眼冰冷,衣纹清晰,神态漠然,左手侧托一铜炉,右手垂在膝上,握一小盒,嘴角微微勾起,像是一抹嘲讽的讥笑。 李鱼见状心中一动,一个词语猛然蹦上了心头:“淫祀” 诡异的建筑布局c举止失常的村民c被投毒的井水c夜半祭祀的怪人倘若这一切与邪教淫祀有关,那 就都能说的通了。 这荒野中的古怪村落,已然破败的刘氏宗祠,实际上就是一伙邪教团体的隐藏窝点 想到这里,李鱼更是没了与其争斗的心思,准备暂且寻个地方躲藏起来,待外面雾气散尽后便立刻离开,沿着杜水重寻人烟。 日后若能找到官方门路,再寻个机会把此事捅出去,走一波举报的路子。 但不等他动作,便看见那尊雕像突然朝着自己诡异一笑,大半个身子有如蠕虫般强烈波动起来,最终凝聚成一条漆黑的手臂遥遥指向自己 随着手臂凝成,李鱼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面无表情的道人塑像,分明是一座石制的无头佛只不过是那原体不明的奇怪事物附着在了上面,方才将无头佛像变成了一尊三尺来高的道人塑像。 心中警铃顿时作响,李鱼转身就走,耳边亦然传来一个又惊又怒的苍老声音: “是你” 老渔翁几步抢出门来,看见拔腿就跑的李鱼,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却是怪不得老夫狠心了。谁让你运气不好,竟被太岁盯上了呢” 他打了个呼哨,那无头佛上的奇怪事物便猛然崩解,化作一大团淤泥般的事物从房中流了出来,其上还散发着微绿色的光芒,逐渐攀绕上渔翁的身体。 老人没有反抗,任由动作,言语也在其包裹下变得沉闷起来,如同金属嗡鸣: “惹了太岁动怒,只能用你的血肉来填了。” 007.太岁祭 荒颓的大宅中,两道身影一追一逃,越过一处处游廊c花圃,在院落中来回兜着圈子。 砰 李鱼侧身一闪,躲过已然膨胀到两米来高的渔翁一击,任凭四溅的石块与飞扬的尘土击打在自己身上。 渔翁挥手砸断一截栏杆,粗壮的手臂上散发着金属般的冷光,见状哼了一声: “好个滑溜的小子,若是拿你祭了太岁,定然能产出更多的不老药” 李鱼奋力一跃,跨过一处矮墙,回首却见对方横冲直撞地扑了过来,所有阻碍都被碾在身下,化作一片废墟。 他心中凛然,知道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绝不是敌人的对手,手中的草叉对渔翁来说就跟一段树枝差不了太多。 “对方如此凶悍,全是凭了附在身上的诡异事物才能做到这点。若是没了那些玩意,也不过是一个较为强健的老人罢了。” 一念至此,李鱼借着拐弯的时机再度回头看了一眼,请得“太岁”附体的渔翁虽然眼下变得力大无穷,身形也猛然长大,如同巨灵降世一般,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对于自身速度和敏捷的削弱,不然李鱼也没有工夫窥探对方,试图找出弱点。 “若是能设法将太岁和对方分离开来” 一个念头转过,却又被李鱼打消。 “算了,实在过于危险,与其和对方生死相搏,倒不如趁机逃走更为妥当。” 一直不愿正面与对方冲突的李鱼再度升起了避战的想法。眼看前面就是祠堂大门,出去后就能凭借村中错综复杂的道路避开渔翁,李鱼脚下速度更快,赶在渔翁之前冲出了大门,只给将将赶上的渔翁留下了一个背影。 便是如此,渔翁却没有显得太过气馁,反而冷笑一声,如同看见了自投罗网的猎物一般,声音震耳欲聋: “自寻死路” 方一冲出祠堂,李鱼心里便咯噔一声。不知何时,外面那诡异的灰白色雾气已全部散去,残月斜挂在天边,这座荒村在夜晚中的全貌首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以祠堂为中心,这座村落至少有一半的屋子已然倒塌,剩下一般的屋子也显得十分破旧,只留一两道昏黄的烛光零星射出,如同漂浮在荒坟上的鬼火。 而在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有数十人立在此处,神情麻木,双眼呆滞若鸡,以六子的妻子为首,向着李鱼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以你为祭,求太岁保我家六子无病无灾。”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们的身躯亦然泛着生铁似的冷光,完全没有血肉之躯该有的模样。 “完了” 李鱼握紧了手中的草叉,心中不免有些沮丧。 纵然这些村人不如渔翁那般厉害,有着所谓的太岁附体,但光看那些已然称得上怪异的躯体,便知道也非自己轻而易举能拿下来的。 他正在与村人对峙间,渔翁好整以暇地从祠堂中出来,见状嗤笑一声,低沉道: “滑溜的小崽子,怎么不逃了终于认命了吗” 他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故作惋惜道: “若是你今晚安安分分地留在院子里,还能够死得舒服一点,在睡梦中被献给太岁神,化作我们身上的一部分。 “但谁让你好死不死地跑了出来,还惊扰了太岁呢皆时怕不是怨气太重,影响了不老药的品质。” 说到这里,他又古怪地笑了起来,喉咙中一阵咕哝: “太岁有着教诲,似官员秀才这等聪明人,一人便可当三人来用;和尚道士此辈修行人,一可当二;若是妇人及小儿那些血肉纯净之类,则值一罢了。 “我看你打扮怪异,不类凡俗,而且身强体健,能与我周旋这么久,想来以一当二还是没有问题的一出一入,倒也不算亏。” 事到如今一切都分明起来,居住在这个荒村之中的村民确实是一群以人为祭,追求长生不老的邪教团伙。 他们以那来历不明的“太岁”为供奉对象,以生祭血食为代价,从而获得所谓的“不老药”,将自身改造成了这副奇怪模样。 而在此之余,他们依旧保持着常人的生产活动,努力伪装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就像是鳄龟的拟舌一样,引诱过往的无辜游鱼自投罗网。 听见渔翁这包含恶意的话语,李鱼心中警铃顿时大作,同时又梗着脖子道: “你们隐藏于此,诱骗过往行人,行淫祀之事。就不怕官府震怒,派兵围剿吗” “官府”那渔翁就像是听到了个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如今这世道,妖魔肆无忌惮,官府暗弱无断。若是连他们都怕,我 们如何在此生活下去。” 那朽木般的老脸上露出一抹悲哀与疯癫混淆的奇异神情: “昔年妖星天坠,我刘氏先祖舍命将一枚妖星碎块太岁镇封于此,又命我等子孙永世镇压。 “可后来呢一场太岁试图脱困所引发的瘟疫,夺去了全村老老少少近百人性命,向官府求救又无人理会,缺医少药。可怜我的小孙儿,他才六岁啊” 渔翁话语声渐渐低沉下去,如同陷入了回忆之中。 “所以我就想通了,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与其遵循祖命镇压太岁,倒不如干脆投了它去,这样还能保个无病无灾,更有机会长生不老,达到先祖都未曾修成的境界。” 渔翁,或者说如今的刘氏宗族族长,猛然抬起脸直视着李鱼,褪下了身上那破破烂烂的外衣,露出了苍老又不失健壮的躯体,以及其上那些怪异扭曲的纹路。 “太岁身上的符箓,被我参悟成了一道阴阳太岁符纹在身上。血祭后太岁蜕下的仙躯,也被我和着朱砂饵食喂给了族人,不过因为材料不够,六子被耽搁了一些时日,所幸今日有你,缺失的部分终于能被补上了。” 刘氏族长话语方毕,那些一直沉默着的村民便齐刷刷的跨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李鱼,麻木的眼神中多了一抹贪婪的渴望。 “那就来吧,看我被你们抓到之前能带走几个人。” 李鱼面无表情,抬起了手中草叉,直挺挺地对着老族长,如同被困的孤狼般要拼死奋力一击。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008.绝地翻盘 子时将至,正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 祠堂前的空地上,本该是戏台的位置,一场死斗正在上演,如同已经上演到后半场的踏谣娘,以此来取悦冥冥之中的神灵。 李鱼手中草叉狠狠一拍,逼退了张牙舞爪扑上前来的六子媳妇,正准备一叉捣下将其了账,却突然浑身寒毛炸起,想也不想地便向左就地一滚,避开了一把由上而下的沉重切肉大刀。 草叉在臂上一个转圈翻滚,挑开了一个老妪狠命砸下的耙子,接着一叉刺出,疾如闪电般在对方双眼处一晃而过,李鱼寻了个空隙,矮身钻了出去,回身看着老妪身体无力的瘫软下来,总算是得闲喘了口气。 这些服食了太岁血肉的村民个个力大无比,身体变得能硬抗刀枪,许多武学意义上的致命部位尽数失效,唯有眼c口c咽喉等部位仍然作为弱点存在,这才让李鱼有机会击败他们。 饶是如此,第一次杀人的李鱼还是有些不适,若非鲜血的味道对这些不人不鬼的存在同样有些吸引力,恐怕他早就因为大意身死于方才的乱战之中了。 看着那些村民如饥似渴地扑向了倒在地上的老妪,李鱼吐出一口浊气,回首看向冷眼旁观的刘氏族长,沉声道: “第三个了,我已经回本了。” 赤裸着上身的刘氏族长见状冷哼一声,从地上拾起一柄实木打造的铁钉耙,举过头顶,赶步上前,裹挟着泰山压顶般的沉重气势猛然挥下。 李鱼起先避战,是因为对方新貌实在可怖,不是谁都能站在两米来高的小巨人面前心中毫无波动的。 可是随着方才一顿厮杀,他却发现这些村人仍然是会受伤c会流血的生命,而且没有武艺在身,厮杀时只是单纯靠着身体素质压人,同有着“专攻武器三叉戟”专长的李鱼比起来却是差了一筹。 如此一来,他心中便多了几分信心,此时也就有了面对老族长的勇气。 面对当头砸下的铁耙,李鱼却是身形一矮,如同鬼魅般欺身而上,一叉捅向了老族长的腰眼,意图打断对方的动作。 老族长见状被惊得连退几步,手中铁耙向下一砸,意图护住自己下体,却不料李鱼手中草叉如抖大枪般猛然一弹,毒龙出水般扎向了老族长的右眼。 这草叉本是木制,小儿手臂粗细的木把前端装上了铁制的叉头,虽然在长久的使用中已然变得锈迹斑斑,但终究也是金属所制,非是血肉之躯可比。 但在李鱼陡然睁大的双眼注视下,那老族长紧紧闭上了双眼,叉头竟然在对方眼皮上擦出了火星 强烈的反震感险些让李鱼脱手,但作为农具的草叉已然经受不起激烈的对战,叉杆上传来“咔嚓咔嚓”的撕裂声,条条裂纹在其上绽开。 “我说了小崽子,你这是自寻死路” 老族长猛然大喝一声,右手陡然拉扯成一条漆黑冷硬的触手,狠狠击打在叉杆上面,将其断成两节,而后便一把套住了李鱼的脖颈,将其扯了起来,悬吊在空中。 “以为凭着几招武艺便能行走江湖人身如何能与太岁神的威能相抗” 李鱼面色涨红,草叉已经被丢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在勒着自己的触手上不断抓挠着,妄图得到几秒喘息的时机。 “投身于伟大的太岁神,与我们合为一体吧” 老族长的声音猛然高昂起来,在李鱼逐渐发黑的视野中,对方背后似乎浮现出了一座庞大的肉山,朽木般的硬皮上布满了扭曲诡异的纹路,令观者大脑胀痛,恶心欲呕。 而在肉山的缝隙中,一只只阴绿色的眼球从中钻出,神经质地胡乱转动着,一阵抽搐后齐齐地看向了李鱼。 被那些诡异的眼珠注视着,李鱼顿时有大祸临头之感,但他此时已然全身无力,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只能如同刀俎上的鱼肉一般,任由对方宰割。 胡乱挣扎间,被他塞在衣服内兜中的羊皮卷掉了出来,其上的安博里圣徽散发着淡淡的蓝绿色光芒,照在了太岁的触手上。 “吱” 似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事物,老族长背后的肉山陡然活跃起来,万千触须猛然从其上炸起,如一叠海浪般向着李鱼狠狠盖下。 “这一生就到这里了”李鱼晕眩的脑海中猛然浮现一个念头,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拂掠而过,“稀里糊涂地来到了另一方世界,然后就客死他乡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到最后,他猛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喘,但这并不能助他摆脱即将到来的死亡。 突然,落在地面的羊皮卷发出来淡淡的光芒,以圣徽为中心,整张羊皮卷无火自燃,散发出无数细微的光点,钻 入了李鱼身躯当中。 李鱼只觉通体传来一阵寒彻骨髓的剧痛,像是有无数锋利的冰块在血管中滑动,最终又被滚烫的热血所融化,有如一道温流般抚慰全身。 他突然有着一股自信浮上心头,知道自己可以击败眼前的强敌。 李鱼一手攀在脖颈上的触手上,另一只手无力抬起,对准了面露残忍之色的老族长: “榨取水分” 一个全新的能力被李鱼施展出来,无形的波动以他的右手为原点,隐秘的传递开来,笼罩了敌人全身上下。 老族长猛然痛哼一声,套在李鱼身上的触手顿时松软下来,朽木般的硬皮下猛然分泌出大量的液体,在脚底下汇聚成一个水坑。 “道法” 他勉力挥舞着枯萎的触手,将李鱼甩了开去,而后警觉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鱼,语调中多有警惕与惊喜: “真正修出了道法的道人,难怪太岁对你垂涎欲滴” 李鱼躺在地上,背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这并不能阻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他一边警惕着站在原地的老族长,一边伸手对准了那群争抢尸体的村人: “榨取水分” 无形的波动再度传递开来,普通的村人可不像老族长的异化程度如此之高,根本无法抵抗李鱼这一手超自然能力。 以位于人群正中的一个屠户为目标,无形的领域迅速将大半村民包裹进去,大量的水分从他们身上泌出,积聚在脚下,汇成一个水坑。 没有了窒息的威胁,这一次“榨取水分”的释放程度比李鱼预想中的还要夸张,几可以说是一击歼敌了。 做完这一切,看着眼中怒火喷薄的老族长,李鱼面上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还没完呢,出来吧,水魔蝠” 下一瞬,数道蓝绿色的魅影从水坑中飞射而出,径直扑向了措手不及的刘氏族长 009.击杀 榨取水分临时的: 由于未知因素影响,你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职业特性,你可以从活物中榨取水分,并在它的脚下形成一个水坑。 当你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被你选为目标的活物必须在距你十米以内。如果你使用这个能力杀死了一个活物,它身下的一滩水会活化为水魔蝠,你可以对它进行短暂的控制直至它重新变化为一滩水。 水魔蝠拥有一定的夜视能力,免疫流血c麻痹c毒素c睡眠等特殊状态,可以对五米以内的锥形范围喷出强酸,并自动熄灭所有没有超自然力量参与的火焰,并对超自然火焰起到一定的克制作用。 当羊皮卷自动燃烧,化作无数光点飞入身中的时候,李鱼脑海中便自动浮现出了以上讯息,让他有了绝地翻盘的底气。 不过这些讯息只是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有许多隐藏的信息并未直接说明,这差点就让李鱼翻盘失败,落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中去。 当李鱼向老族长释放“榨取水分”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一超自然能力并非百分百生效的,而是取决于诸多因素的影响。 以李鱼当时被扼住喉咙的状态来释放,“榨取水分”所构成的无形领域便显得太过微型,只能囊括了对方的一部分手臂,并不能达到预想中的模样。 除此以外,第一次释放的陌生感与老族长那强健的体魄也削弱了“榨取水分”的效果,直到后来李鱼转换了目标,这一超自然能力才终于展露出它应有的威力。 仅仅使用了一次,大半村民便全部被击杀,体内的水分尽数被抽取出来,活化成数十只嗜血的水魔蝠,对着剩余的村人和老族长发动了攻击。 而李鱼则无力的躺倒在地上,侧着头观望敌人的下场。 “以一个正常男性的体力来看,若是不影响活动的话,这一能力一天只能释放一次。”李鱼对自己身体有了一定的认知,“如果透支体力使用,就会像我这样暂时无法行动,只能寄希望于水魔蝠的威力。” 好在水魔蝠并未让李鱼失望,这些有着蓝绿色光滑表皮,背上的翼翅类似于蹼鳍的元素生物此时发挥出了极其强大的作用。村人那些强健的肉体在它们喷吐出的强酸面前不堪一击,纷纷哀嚎着倒下,周身飘起一股股刺鼻的白烟,衣物布料乃至皮肤都快速炭化直至焦黑一片。 “看起来倒像是浓硫酸” 李鱼见状眼中精光一闪,对于水魔蝠危险性的认知更上一层。 “那被太岁附体的渔翁即使再怎么诡异,身体素质再怎么恐怖,也终究有着肉体存在,体内依旧有着水分。遇上了这种有着脱水性的强酸,四面夹击之下,定然不是对手” 此时那老族长已经被一群水魔蝠包围起来,正发出阵阵怒吼之声,在包围圈中左冲右突。 这些水魔蝠虽然只是暂时的活化生命,却是拥有着不低的灵智,懂得趋利避害。若是敌人冲上前来,它们就会立刻拍打蹼鳍后退,顺便吐出一口强酸,采用放风筝的战术。 若是敌人趁机冲向李鱼所在,它们又会悍不畏死地扑上前来,以自身为阻挡将其拦下。 哪怕渔翁请得了太岁附体,四肢c背上都有触手一样的事物狂乱挥舞,但终究在这种赖皮的战术下败下阵来,身体被腐蚀得坑坑洼洼,一小半身子都消失不见,露出了内里黑红色的血肉以及白森森的骨骼。 “你这小崽子” 短了大半截的触手横空挥过,将最后一只水魔蝠凌空抽爆,身上冒着淡淡白烟的怪物步履蹒跚地一步步迈向李鱼,口中咆哮道: “触怒太岁,毁我村庄,屠我村民。我刘理江哪怕是入了地府,也要化作饿鬼生啖你肉” 恢复了些许气力的李鱼支起大半个身子,坐在地上看着对方,气极反笑道: “若不是你打起了我的主意,我又何必下此狠手须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名叫刘理江的怪物闻言怔了怔,言语中却无多少悔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说得倒是轻松,这世道要是就这么简单就好了。” 见对方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李鱼咧了咧嘴,再次抬手对准刘理江: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我可不会给你残喘的机会了。” 他狠狠一握,再度发动了“榨取水分”的能力,刘理江猛然咆哮一声,大量漆黑的水液从伤口中流出,在脚下汇成一个小水坑。 请了太岁附体的怪物站在其中,渐渐没了声息,只有一只活化而成的水魔蝠从水坑中钻出,拍打着蹼鳍般的翼翅在半空来回飞舞。 见到水魔蝠的出现 ,李鱼才终于放下心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他,才有心思来打量自身的状况。 灰头土脸,全身多处擦伤自不必提,身上的那些零碎事物也在墓祠中的躲避中被丢得一干二净,但最令李鱼皱眉的,还是左臂上的一道狰狞伤口。 这是先前与村民混战中,被敌人用菜刀砍中留下的伤口,后来与刘理江厮杀时,对方的触手也多次以此为进攻目标,进一步加重了左臂伤势。 “嘶” 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左臂,李鱼一阵呲牙咧嘴,看着那有些泛黑的伤口,他终于有闲心关注起这些后续处理来: “这太岁,不会有毒吧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要是在这里翻了船,那我可真就没地说理去了。” 他紧皱着眉头,尚未想出一个处理结果,水魔蝠那边却又传来了其他异动。 蓝绿色的身影拍打着翼翅飞了过来,光滑的皮肤在月光照耀下如同鱼鳞一般闪闪发光,尖锐有力的爪子上还拎着什么东西,将其抛到了李鱼身前,用一种奇异的语言说着什么。 “战利品”虽然从未接触过这种语言,但李鱼还是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从太岁肉体之中滚落出来的” 他旋即注目过去,正见一方铜匣稳稳当当落在地上,匣盖关得严丝合缝,不知其中究竟装了什么。正是太岁伪装成道人塑像时,右手握着的那方小盒。 “打开它” 谨慎起见,李鱼并未直接用手接触,而是对水魔蝠下了命令。 水魔蝠闻言叫了几声,翼翅一挥,便将匣子打了开来,露出内中盛放的事物。 “这是”李鱼随之看去,眼中浮现出沉迷之色,突然又警醒过来,偏过头,语气干涩道,“太岁本体,妖星碎片” 010.余波 在铜匣正中央,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绿色岩石被牢牢固定在底座上,通体布满了诡异的血色纹路,如同虫豸扭动般在岩块上起伏,每一个转折,每一条曲线都像是昭显了宇宙的真理,散发着一种未知的诱惑。 “难怪那刘理江说他从太岁身上参出了一道阴阳太岁符。这东西看久了,确实有些符箓的感觉。” 纵然夜色无边,李鱼又只是惊鸿一瞥,但那块岩石的样子依旧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活灵活现地浮现在眼前,难以被遗忘。 甚至他脑海中还无端多出了许多血腥禁忌的知识,关于如何用某些黑暗亵渎的仪式召唤来自星空深处的,难以控制的“太岁”。 “这不就是修叽吗这方天地和那些旧日的存在也有关系” 李鱼目光飘忽,视线流转间余光却是瞥到了那方匣子,这才想起来把它关上,让“太岁”重新被遮掩起来。 “这东西太危险了” 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李鱼陡然清醒过来,他喘着粗气,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泌出了一层冷汗,就连手臂上的疼痛也被他忽略。 抬头看去,天边竟然泛起了鱼肚白,几缕晨辉从远方的山巅洒落,昭示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谁也不知道他方才在那些黑暗知识中浸淫了多久,又有多少事物被他接触c记忆,最终又保护性地将其遗忘。 “这些东西绝不能教其他人知晓,免得再引出什么祸端。当然,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这方天地实际上比我所想的还要危险,以至于一个修叽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李鱼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找了把铁锨掘出一个小坑,将装着妖星碎片的铜匣丢了进去,复又将其掩埋,并清扫了挖掘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也不曾为刘家村村民入殓,随手捡起一根断了头的锄头,当做拐杖缓缓向村外行去。 “接下来便沿河而行,找到城市之类的大型聚居地再说吧。这种小村子,我是再也不愿意来了。” 李鱼甩了甩右手,一卷破破烂烂的羊皮卷浮现在手上,人物信息中“榨取水分”一行字迹已然消失不见。 “这上面还有一笔账要还呢,否则以后晋升都要受到阻碍。” 感知了一下羊皮卷上传来的信息,他苦笑一声。 “传播安博里的信仰吗看来这位神祇也是不甘心就此陨落。” 熹微的晨光中,初至此方天地的外乡人步履蹒跚地踏上了出村的道路,背影渐渐缩小,消失在远端。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墓祠之外,一道穿着白衣的身影突然自虚空中浮现出来,看向李鱼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喧一声佛号。 “天地残破,连异域生灵的降临都无法阻挡了吗真是多事之秋啊” 这僧人面色平淡,左掌托着一盏青铜烛火,右手大袖一挥,李鱼先前埋下的铜匣便从土中滚了出来,盒盖上翻,暴露出里面所呈装的事物。 看着那块铜绿色,通体遍布血色诡异纹路的妖星碎片,僧人面露不忍之色,语调悲悯道: “刘道人昔年也是练气有成之辈,可惜镇魔失败,坐化后遗蜕亦被外魔污染。就连子孙后裔也抵挡不住血脉的呼唤,迈入了歧途。” 白衣僧人用手一指,一朵灯花自烛盏上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那块铜绿色的怪岩之上。 火焰与碎岩相触,便闻“呲啦”一声轻响,一股焦臭味逐渐飘出,铜绿岩石上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似是有无数窃窃私语之声作响,能勾动人心底最为深沉的黑暗。 僧人面色不改,一手探出,掌中金光四溢,掐了一个佛印,便将那些血色纹路自碎岩上剥离出来化作一枚小球捏在掌中。 “此间事已了,不过尚有一些手尾亟需处理,免得再引发什么祸端。” 再度看了一眼李鱼离开的方向,僧人低诵一声佛号,身形一转,便没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数日后,邰城。 邰城之名源自上古邰国,据闻乃是先民起源之地,如今虽然名声不显,但也是京兆府下辖十三县之一,对比起周围的乡镇村落来说,也算是一地中心了。 乐运坊,翠筠楼。 面色略有苍白的李鱼斜倚在二楼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此时的他,一身简单朴素的白布袍,短发被编有金属丝的直脚幞头遮掩起来,腰系黑带,脚踏芒鞋,打扮与周围平民别无二致。 “这方天地的风土人情,却是和历史上的赵宋十分相似,不过如今 国号为武,倒是令人觉得有几分讽刺。” 经过几日盘桓,李鱼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此世情形:如今是元丰三年,大武天子赵忠贞在位十有三年矣,虽然官家不治宫室,不事游幸,励精图治,重用能臣干吏变法改革,但人力不敌天数,自从嘉祐年间洪太尉于龙虎山祭天引来天外邪魔后,世况愈下,如今这世道,已然算不得安宁了。 “哎,你听说了吗杜水边上那刘家村,不知道被谁给屠了村里老老少少几十号人,全部死在了祠堂外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啊” 李鱼正在窗边闲坐,便听见一男子酒意上涌,大大咧咧地向同伴八卦起来。 那同伴显然也是个好事的性子,闻言便晃荡着酒盏道: “刘家村那村子我听说不是有点邪乎吗,谁没事跑到那边去干什么” “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醉酒男子摇着脑袋道,“他本来带了点针头线脑什么的,打算往漆水河上游走走,结果途经刘家村闻到那个血腥味,啧啧啧,据说已经吓疯了。” 漆水河,便是杜水的别称,据说曾是古代圣王出生之地,唤作姬水的便是。 “刘家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在一旁啐了一口,插话道,“我三舅家的一个孩子就是在那附近走失的,那村人既不让我们进去找寻,也不说出人帮忙,鬼鬼祟祟,一看就心里有鬼” “话是如此,屠了那刘家村的怕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邰城本就不大,刘家村的覆灭经过几日发酵早已被众人所知,在小城中引发了热议。 如今见得有人正大光明地在酒楼谈论此事,便有愈来愈多的客人参与进来,肆意谈论着自己所知,交换着情报讯息。 “我听我那个在衙门当仵作的娘舅说,刘家村那些人,尸体中的血都被吸干了,怕不是什么飞天夜叉干的听说衙门里那些官老爷都寻思着要请什么和尚道士过来做法捉妖呢” 011.邰城 李鱼斜倚在窗边,耳边听着楼中酒客嘈杂的话语,心中不由有些无语。 “还真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啊除了最后一人的话语还有些可信度外,其他人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最终谬种流传,说不得数十年后此地还会多出来一个飞天夜叉吞噬血肉的传说呢” 李鱼曾听一位工作数十年的老刑警谈到过,除了某些自恋型偏执人格的犯罪者会在犯罪完成后回到现场逡巡外,大多数犯罪者都不会再回到案发现场,反而会在周边活动,观察案件侦破活动,从而推断警方的下一步行动。 从某种角度来说,李鱼也是抱着类似心理才在邰城逗留数日的,甚至邰城中流传的这些谣言,起码有一半是李鱼自己放出来的,就比如那个被吓疯的卖货郎。 他之所以如此行事,便是为了试探此方天地的官府实力,以及可能存在的修行者踪迹。 不管是为了了解更多有关妖星的信息,还是为了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李鱼都认为有必要和那些修行之辈接触一番,探明此世的超凡之力脉络再言其他。 一念及此,李鱼端起桌上酒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看了一眼那群酒客,微微点了点头,便向着楼下走去。 那最先挑起话题的醉酒男子和他的同伴看似专注于谈天说地之中,实则一直在暗中注意李鱼的动向。此时见到他如此行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亦是不引人注意地站起身来,一前一后地跟在李鱼后面出了翠筠楼。 三人来到乐运坊的一条小巷子中,李鱼转过身子,看向背后两人道: “叫你们留意这几日的风声动向,可有什么收获吗” 醉酒男子此时面上酒意一扫而空,连连点头,低声下气道: “大人您也是知道的,刘家村那事实在是有些诡异,谁没事会去亲眼看那个啊这几日城中的流言,和前几日并无太大不同。” “是啊,”另一人出言附和道,“除了那个有个娘舅当仵作的张三外,其他人还都是捕风捉影的那一套。” “张三”李鱼回忆了一番方才酒楼中众人,“就是那个说官府要请和尚道士过来做法的那个” “对对对,”一人忙不迭地点头道,“那张三的娘舅是几十年的老仵作了,口风极严,若不是没有证据,断然不敢说出这等话语来” “原来如此,”李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行了,你二人继续打探类似消息,有什么收获继续报与我知。相信以你二人的能耐,这些天早就打听清楚我在何处落脚了吧” “哪里的话,大人若是愿意,便是去我家暂住也未尝不可,城隍庙那等地方,实在是给您跌份了” “这些废话不必再说,若是你二人干得好了,解药自然会给你们;若是我不满意的话,哼哼” 李鱼哼唧两声,语带威胁。 两人闻言,同时身子一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经历,见李鱼再无其他吩咐,便点头哈腰地做了个揖,脚底抹油般的窜出了小巷,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李鱼站在巷中,见状微微点头,知道经过一番恐吓后,这二人哪怕只是出于单纯的畏惧,也会对自己吩咐的事情变得无比上心。 实际上,若非李鱼以超凡手段惊住了他们,又提前说明不会让他们以身犯险,这二人恐怕早就一去不回,潜逃别地去了。 此二人是邰城有名的泼皮混混,成日里尽以欺负邻里为乐。几日前李鱼初进邰城,刚好遇到这二人在外游手好闲,他们见李鱼一副人生地不熟的模样,于是打算骗几个钱花,谁知却被李鱼识破,并用了一些小手段诈唬住了他们,让其为自己奔波。 言谈举止间,李鱼也不曾刻意隐瞒一些讯息,以那二人的伶俐劲来看,哪怕一时不及,事后总能想到李鱼和刘家村惨案之间怕是有着什么关系。 这便是李鱼对他们又一重隐隐的威胁了。 “实际上,这两人的存在也是我的一步试探,若是他们反应过来前去报官举报我,或许便能引出此世的超凡之力。 “哪怕他们因为胆怯不敢如此行事,我也能去看看官府请来捉妖的那些道士和尚,是否真有能耐在身,能不能解决我身上的问题。” 李鱼先是面露得色,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而后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晦暗,转过身匆匆离去了。 一路向东而行,直至来到了东街中段,李鱼走入了一间门脸狭小的建筑之中。 穿过拥挤的小门,内中却别有洞天,先是一座残缺的白玉牌坊矗立于眼前,上书“都城隍府”四个大字,其上金漆已然脱落大半。 穿过 牌坊,而后又有山门c大殿诸般建筑,数重大殿之后尚有献殿c正殿c寝殿各数间,两旁则是钟楼鼓亭戏台等零碎建筑。 只是此地占地虽广,平日里却无人照看修缮,偌大的一间城隍庙早已变得墙裂脊摧c屋瓦翻卷,残朽不堪,成了一些穷苦人家暂居所在。 当李鱼走进城隍庙,便有数人从殿宇之中探出头来看,见是李鱼这个近几日才来的“新成员”,便也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做事去了。 李鱼旁若无人地走进正殿,只见一尊面容模糊,彩绘斑驳的神像立在供台之上,周围并无什么香烛花果供奉,昨日还在的蒲团如今也不见了踪影,不知被谁偷了去,徒留一地灰尘迎接他的回归。 李鱼借居于此也有数日光景,见此倒也不恼,只是摇头一笑,便去外面讨了一块抹布过来,又到后院打了半桶净水,在供台之上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勉强可容一人侧身酣睡。 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他才靠在门槛上,卷起了袖袍,露出左臂上的伤口,借着天光观察起自身的伤势来。 左肘附近,一条大约三寸来长的狰狞伤口正暴露在空气中,此时早已止了血,呈现出一股死肉般的苍白之色来。 李鱼面容凝重,左臂微微用力,便见伤口所在的肌肉一颤,伤口两侧突然鼓起一片疹子,数条肉芽般的触须从中探了出来,迎着微风肆意摇摆,像是河底的水草一般。 李鱼嘴角略有抽搐,心中自忖道: “距离我受伤那天已然过去五六日了,这伤口却不见愈合,反而生出这些诡异事物。虽然目前来说显得很是无害,但终究令我放心不下啊” 这才是李鱼要接触此世超凡之力的最大原因,反正在安博里的传承中,并不曾提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012.城隍 说到底,李鱼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哪怕接受了安博里的传承,又来到了另一方天地,手下还被迫染上了血腥,多了数十条人命,但在涉及到一些干系自身性命的重大事情上时,他依旧显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应该是我远离了刘家村,没有携带那块妖星碎片的缘故,虽然伤口处发生了这等异变,但并未对我造成太大影响。” 李鱼心念又是一动,那些触须般的肉芽又纷纷缩了回去,变成一片疱疹潜伏下来,伤口看着也正常了不少。 “若真如我所想那般,这方天地和类似事物打交道已久,那么那些专业人士应该有着解决此类问题的法子。 “如果是我想多了,他们也没有好办法的话,届时便只剩下剜肉医疮c刮骨疗毒这等法子了。” 就算是要采用后一种选择,在找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之前,李鱼也不敢轻易下定决心。 毕竟以他近日所言所闻来看,这方天地的卫生环境问题,实在令人堪忧。 好不容易逃出了刘家村,李鱼可不想因为伤口感染之类的问题英年早逝,那样的死法实在是太过悲哀了。 重新包扎好伤口,李鱼活动了一下左臂,觉得并无大碍,这才转目看向供台之上冷眼旁观的城隍神像,心中思量了一下,便轻声开口,似是自言自语道: “我本来选择暂住城隍庙,还抱有此世神祇或能显灵,对我有所帮助的念头。但如今看来,连这邰城都城隍的庙宇都这般落魄,其他神祇,怕是更不可能存世了。也不知这样的世道,我替安博里传播信仰的举动能否成功。” 邰城的城隍,传闻乃是天下唯一一尊一品城隍,由前朝太宗御笔亲封,为各地城隍庙之首,号曰“辅德王”。 吏竭其力,神祐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 这句刻在白玉牌坊两侧的骈句,正是前朝太宗亲笔所书;就连城隍神像上的王帽,也是太宗所允,天下独此一家。 “天下城隍戴相帽,唯有邰城城隍佩王冠,端冕垂旒,以王自居,这辅德王好不神气可惜哪怕是这等香火鼎盛的大神,终究也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只余寻常巷陌,被后人随意评说。” 李鱼叹了一声,翻身上了供台,曲肱而枕,背朝神像,面对殿门,陷入了小憩之中。 恍惚之间,只闻一声轻叹,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城隍像上射出一道神光,落在自己额上,而后便困意上涌,不知不觉间已沉沉睡去。 “不亏我如此作态,这辅德王终于是忍不住了。” 心底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李鱼微松口气,放开心神,旋即便再无知觉。 渺渺茫茫之中,李鱼身子一轻,旋即清醒过来,抬眼看去,却是一座华丽行宫出现在眼前,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穿山游廊,一应皆全,堂皇不似人间宫阙。 但在李鱼眼中,这座行宫却是大而无当,华丽之下是难以遮掩的陈腐破旧之气,衰败之相无可遏制的四溢开来。 他正如此想着,虚空之中便传来一声威严肃穆的低沉之声: “不愧是通灵感应之人,天生的巫觋种子。可惜了,若非你已入了异域神祇门庭,根基有改,不然孤说什么也要将你收入麾下,作为孤的庙祝。” 言语隆隆,周围情形随之一变,先前华丽中难掩颓败的行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肃穆的恢宏大殿,一名神祇高居主位之上,衮衣绣裳,端冕垂旒,称孤道寡,此时一道深沉的目光从九串白玉旒珠之后射出,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李鱼。 面对一位神祇的审视,李鱼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深揖一礼,恭敬道: “李鱼见过殿下。” “有趣,”辅德王淡淡道了一声,“孤该如何称呼你,天外来客,抑或是异域神祇的庙祝” 李鱼从未想过在一位神祇面前遮掩自己的来历,再说他问心无愧,自认也是一名无辜的受害之人,闻言便道: “殿下随意便是,不过我自认并非哪位神祇祭司,如今这般情况一半是强迫,一半算是交易而已。” “原来如此,你倒是个不敬神的,”辅德王摇头失笑,“只可惜那位神祇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祂抬了抬手,李鱼身子下意识地往旁侧一闪,抬眼却见对方眼中戏谑的笑意,不禁苦笑起来。 “看,你也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随着辅德王的动作,李鱼额头之上突然多出来一枚徽记,那是一朵向左右两侧卷曲的分叉蓝绿色浪花,给人以惊涛骇浪之感。 “虽然你自 认为不信神,但那位异域神祇已然在你身上留下了烙印。就算你如今因意外横死,魂魄也会被神祇收走,成为神域中的化生天人。 “若你虔心敬奉,按那神祇教义行事,为其传播信仰而奔波,终有一日对方从沉睡中醒来时,你便是祂降临的载体,复活的凭依。” 辅德王低笑道。 “毕竟这方天地的水实在太浅,有能耐的都在想方设法跳出去,不然留下来迟早会干涸而死。” 李鱼摸了摸额头,他能感受到那里传来阵阵冰冷之感,维持着自己的神智依然冷静: “殿下有何教我” “孤知道你的来意,”辅德王身子微微前倾,“无非是想从孤这里借得一点臂助,解决掉身上的问题罢了,包括你手臂上的隐患。” 见李鱼眼中闪过一抹火热,辅德王却又摇了摇头: “但你却是来迟了。” “殿下此言何意” 李鱼闻言一惊,顿时出生询问。 辅德王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以你的通灵感应之能,也窥得孤神域当中的一点虚实,当知孤如今的情况也算不得多好,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励维持罢了。 “是以你身上的问题若是搁在以前,孤也不吝于随手赐下一些事物,帮你打发了它们去。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给你一二提点了。” “还请殿下赐教。” 李鱼顾不得思考辅德王话语间透露出来的讯息,眼见对方有出言指点自己的意思,便忙不迭地出言求肯。 “你手臂上的那点小伤,实则无伤大雅,”辅德王缓声道,“那只是天外邪神所遗事物上的一点诅咒罢了。如今诅咒根源已被人灭去,那点伤势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迟早会自行消弭。” 说到此处,祂顿了顿,再看李鱼的目光便意味深长起来: “至于你与那异域神灵之间的关系,孤虽然对异域之神并无什么好感,但终究要维持我神道秩序,不可能教你以人犯神之法,除非” 013.巫道 “除非”李鱼默念辅德王所言最后两个字,揣摩其中的未尽之意,脑中种种猜测闪过。 “除非我也成神” 其实李鱼一开始想的是接触此世道门一流,看看有无伐山破庙,扫灭血食鬼神的法子。 但语到临头他才突然想起,面前就是一位神道王公,自己如何去说这些犯忌讳的话语 于是心念电转,发现了辅德王言语中的潜台词。 既然辅德王对异域神祇并无好感,但为了维护神道威严又不能向李鱼透露这些神道隐秘,那他也投身神道岂不美哉 正所谓打不过对方就加入,在邪恶混乱的异域神祇和经过自己指点方才步入神道的后辈之间,辅德王如何选择该不必说了吧 虽然李鱼也非本土生灵,但故乡与此世之间亦然有着相似之处,勉强也算是有些香火情分吧 念及此处,李鱼再无犹豫,眼巴巴地看着辅德王,不知自己的回答是否合了对方心意。 “哈哈哈哈” 都城隍闻言大笑起来,声音穿云裂石,在大殿之中久久回荡不去,足见其人心中喜意。 “孤之法眼无碍,”辅德王满意点头,“你灵感出众,冥冥中总能做出对自己最适宜的那个选择。若是在上古时期,天下巫觋必有你一席之地。” 古者民神不杂,时有精爽不携二者,为人齐肃中正,其知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神明降之。 这是最初一批巫觋的来历。 “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辅德王说了一段拗口的古言,解释道,“上古时代的巫,是绝地天通之后最初一批事鬼神的先民,也是彼时距离神道最近的存在,其中多有以人身登神者。” 巫咸,古神巫也,当殷中宗之世。 这是有史可考的,以“神”称之的第一位巫,其后尚有灵山十巫c开明六巫等著名巫觋。 “与你有着牵扯的那位异域神祇,不知为何将自身的意志与权柄自行分割开来,化作无数份,此时依附在你身上的便是其中一份。 “你若是行走巫神之路,以心应心,感应其中沉睡的意志,再辅以香火侵染,或许能” 最后几句,辅德王面色诡秘,说得也是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李鱼便是知道,此中关节干系到神道大秘,若非辅德王看好自己未来前途,绝不会如此轻易的告诉自己。 即便如此,辅德王也只是旁敲侧击一二,剩下的,还要自己去悟。 悟到了,想通了,那便依此而行,搏一个辉煌前程出来;若是悟不到,想不明白,权当是辅德王看走了眼,自己要么碌碌无为一辈子,要么为安博里的复活而奔波,死后或许都不得安宁。 “我明白了,”李鱼叹了口气,面色坚毅,“我会去尝试的。” 辅德王微微颔首,又道: “行走神道,搜集香火,人前显圣便不可或缺。孤这里有一方残篇,你若时时修习,也能有所收获,对你亦有帮助。” 不待李鱼出言,祂右手一辉,一枚灿金色的光点从袖袍中飞出,落入了李鱼泥丸之中。 李鱼头脑一阵轰鸣,数行大字出现于脑海之中。 神常示身以三光,灵用巫言作维刚。 光远耳彻神明降,巫开三口雨四方。 甘霖普降三穹苍,雨器犬守二启航。 旬日神主生万物,一雨奄忽到空桑 李鱼若有所悟,却又抓不着摸不到那一缕飘忽不定的灵感,于是又听辅德王开口道: “此方虽是残篇,却也足你所用。孤对你的帮助到此为止,剩下的,便看你自身努力了。” 李鱼闻言心中一动,将脑中纷乱的信息暂时排除,看向辅德王道: “殿下对我如此厚爱,不知李鱼该如何回报” 辅德王轻笑一声: “孤不过是随手落子,你倒也不必想得太多。也罢,为安你心,孤也就向你提出来一个要求。” “请殿下吩咐。” 辅德王环视大殿一周,眼中略有怀念,慢声道: “孤昔年不过一普通城隍,得封于建德年间,后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加封,方坐了这天下首屈一指的都城隍之位。只叹如今时过境迁,孤由于某些原因又无心收集香火,以至于自身庙宇都破破烂烂,清冷无人。 “如今你以自身灵感体质,叩孤神门,将孤从长眠中惊醒,既是如此,你便为孤重修城隍庙,复其旧观,如何” 李鱼闻言心中一松,不怕对方提出困难要求,就怕辅德王提出来一个轻易就能完成的任务,那样他心中还会惴惴,生怕都城隍还有着其他谋算。 毕竟辅德王对他可以说是予取予求都不过分,纵然对一位神祇来说这只是指头缝中露出的一点点,但对李鱼来说,是入道之恩也不为过。 如今虽然这重建城隍庙的任务也是困难重重,人力c物力都非李鱼一己之力便能轻易完成,但如此才让他心中安然了不少,对于先前所受法门再无犹豫。 因果冥冥,正如辅德王所言,李鱼那远超常人的灵感总能让他做出对的选择,从而避开许多陷阱。 “殿下所言,我必当诚心竭力,绝不敷衍塞责。” “善,你可自去了。” 辅德王轻笑一声,袖袍一扬,李鱼便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时已然回到了城隍庙正殿之中,自身依旧侧躺在供台之上,面对空荡荡并无遮掩的正门,背后则是面容模糊的神像。 李鱼翻身跳下供台,此时再回过头来看那辅德王神像,便觉无形之中多了一股威严肃穆之感,彩漆斑驳的神像眼珠上,也似有着灵光熠熠,不类凡俗,与先前所见大不相同。 李鱼初进城隍庙时,虽然能勉强察知到这辅德王神像看似寻常实则不凡,但那种特殊的气质却是深埋于神像内部,蜷缩起来,如同婴儿正在沉睡。 李鱼想尽办法挑拨,都不见对方反应。 无奈之下,他才在城隍像前说了一番吊古惋今之言,又躺在了供台之上,以自身为祭品,陷入了梦乡之中。 果不其然,邰城城隍辅德王亦是在沉睡之中,直到遇见李鱼这个感知过人的存在,方才被惊醒,入梦与他相见。 要知道,按照羊皮卷的说法,感知到达18点,在托瑞尔大世界便能察觉到神灵的存在,而在此方天地,就是辅德王口中的通灵感应之人,天生的巫觋种子。 这样一个生灵主动躺上了摆放供品的供台,对神祇来说无异于有麋鹿兴于道左,难免目瞬。 种种因素相加,遂让李鱼如愿以偿,看见了解决自身问题的希望。 014.食气(上) “按辅德王殿下的说法,我左臂上的伤口放着不管便会逐渐恢复正常,这是因为诅咒的根源已经被人除去。 “莫非在我之后,还有人去了刘家村,接触到了太岁吗” 空荡荡的破败大殿中,李鱼静下心来,回忆起辅德王早先所言,很快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难道是官府请来捉妖的僧道之辈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上午才听到相关讯息,接下来就得到了证实,其中微妙的错愕感让李鱼确实有些发懵。 “当然,也可能是别的情况,总之对我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有了辅德王给予的法门,与此世的修者接触一事,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按照李鱼的性格,还是先隐藏起来秘密发育,“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方是正道。 实际上,若非担忧自身伤口异变有致死可能,李鱼甚至都不会叩请城隍,早就离开邰城,往长安或者其他地方而去了。 至于辅德王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其他讯息,比如祂为何陷入沉睡,此方天地所谓的“水太浅”又是何意,李鱼一时间并无多少头绪。 毕竟都城隍所言本就晦涩,自身对于这方天地了解又实在太少,纵然有心打探,也是毫无所得,更别说李鱼也懒得细究此事,如今心中思量,也不过是习惯使然,为日后做准备罢了。 “当务之急,还是修习巫道法门和重建城隍庙,完成对都城隍殿下的承诺为先,实际上,此二者也并不冲突。” 重建城隍庙,所需人力c物力不小,仅以李鱼一人之力,那是绝无可能。 因着李鱼的职业缘故,他曾经在备课时特意搜罗过一些相关资料,知道从无到有的建造一所大型庙宇究竟花费几何。 今是殿之费,十万不已,必百万也;百万不已,必千万也;或累累而千万之不可知也 凌云之阁,万木之殿,迪廊四合,台榭相连,万瓦鳞鳞,轩牖金碧,虽世之王公大人之居,不能及此。 纵然辅德王只是让李鱼重修城隍庙,且庙宇本身也不算最为豪奢的那一列,但李鱼默算一番后心中大致能估计出来,其中花费至少也要数十万钱,接近百万钱。 而一个县的财政收入,将那些明的暗的,诸如截支c征榷c科敷c加耗等法子通通使出来,也不过将将上了万贯。 也就是说,修建一座大型庙宇,差不多要动用一个富庶上县一年的所有财政收入。 而邰城这京兆府下辖一十三县中排名倒数的存在,显然够不上富庶的标准。 哪怕此世与李鱼认知中的宋朝不尽相同,更有超凡力量混杂其间,但以李鱼观来,近万贯的银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若能说动哪个大户人家县豪族出工出力,这城隍庙翻修也就并非难事了。” 寺院庙宇之类的经济来源,大多避不开以下几个选项:土地c房产c布施c赏赐以及工商业经营。 城隍庙荒废已久,当年也不知是否有田地赐下,倘若有,李鱼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也没有办法将其收回,而且经营田产之事也非一时一日之功。 再论房产,虽然居住在城隍庙中的贫苦人家为数不少,但李鱼显然也不可能向他们收取租金,若是届时开始施工,估计还要给他们拆迁安置补偿之类的费用,那便又是一笔损耗开支了。 皇家赏赐自不必说,工商业经营也太过痴心妄想,综合考虑之下,也只有豪族富户布施捐献这一条出路了。 “然而如何说动他们,取信于人,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这便是李鱼将修习巫道法门和翻修城隍庙归为一事的原因了。 只要他修行有成,略微掌握了一些神异之力,皆时无论是装神弄鬼还是人前显圣,自然能教那些富户心生敬畏,选择的余地便也宽裕了许多。 较真来说,城隍庙翻修完毕后,那些人若真有所求,诚心祷告之下,也自有辅德王来接手处理一应祈求,李鱼倒也算不上欺骗他们。 而李鱼现在所谓的超自然能力,也只是成为了安博里祭司后所获得的那几个职业特性罢了,适用范围太过狭小,眼下对李鱼的计划也无甚助益。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以修行为先。” 繁杂的念头被一一理清,李鱼一时只觉踌躇满志,于是定下心神,回忆起都城隍所授巫道法门来。 神常示身以三光,灵用巫言作维刚。 光远耳彻神明降,巫开三口雨四方。 甘霖普降三穹苍,雨器犬守二启航。 旬日神主 生万物,一雨奄忽到空桑 巫神之法,起自三代,自玄帝绝地天通后,人神相别,若有遣神召灵c驱邪迎真之需求,便只能依靠那些灵感通神之辈,也就是巫觋之流。 便以禹王治水为例,古时龙门未辟,吕梁未凿,禹于是疏河决江,仿鸟兽之举而创禁咒,模写其行,令之入术,能指地成钢,划江成陆。自兹以还,术无不验,因禹制作,故曰禹步。 而这禹步,道教后来所谓的步罡踏斗之术,亦是巫教传承,乃是役神灵之行步,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 至于秦汉,巫觋们摇身一变,开始以方士自居,他们吐纳导引,服食丹饵,以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法,求得神仙之逍遥。 待到汉末,才有张角c张道陵相继出世,将脱胎于方仙道的黄老道进一步发扬,成为道教的前身,也即黄巾道和五斗米教。 而李鱼所得的这篇巫神法门,严格来说却是一篇“重道延命方”,也即后来方仙道的部分内容,是吐纳行气之法,与如今盛行的道门内丹之术大不相同。 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 重道延命方中所载,便是一些与食岁星气法有关的内容。 “或春向东食岁星青气,使入肝;夏服荧惑赤气,使入心;四季之月食镇星黄气,使入脾;秋食太白白气,使入肺;冬服辰星黑气,使入肾,如今是孟秋之时,当以食太白白气为主。” 李鱼按照方中所述,站在大殿之中,屈伸俯仰,摆出一个个导引姿势来,状如熊之攀枝,鸟之伸脚。 熊经鸟申之间,他大脑逐渐放空,神思一片清明,胸膛之中的浊气被一吐而空,脐下一寸之处微微发热。 李鱼心中便是有着明悟,到了这一步,便可以正式开始吐纳服气了。 015.食气(下) 此时已然快要入夜,天色昏黄,西方长庚已现。 李鱼长身而立,于城隍庙正殿之中行熊经鸟申之法,胸膛微含气舒,神思寂定,凝神内守,体松如棉。 杳杳冥冥之间,他若有所觉,身体顺势一转,面西而立,张嘴一吞,一缕缕杂有星辉的亮白之气自高天射下,由虚空之中浮现出来,化作一道玉白气线顺咽喉而下,汇入肺脏,经由五脏而转五行,最终落入脐下丹田之中。 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 紧接着,李鱼又将白气徐徐吐出,如此反复数遍,直到额头微微见汗,这才停了下来。 一吞一吐,吹呴呼吸,吐故纳新,方是食气全功。 收功而立,李鱼站在原地,默默体悟着自身变化,静守片刻,方自回神。 此时的他,额头只是微微见汗,麻布白袍却早已濡湿,浑身却似有着用不完的力气,痒生毫窍,心觉恍惚,直如醺醺然大醉一场,酣畅淋漓。 “效果似乎好得有些过分了,这还是我初次接触食气之术,谨慎小心行功之下的结果,若是放开了来练,怕是更为显著。 “不过一开始绝不能操之过急,须以五星五行之气淬炼身体,打好根基后方能勇猛精进。” 李鱼若有所思,忽然神思一动,手上多出来一张羊皮卷,将其打开,向上看去。 个人信息 姓名:李鱼 职业:波涛侍者[涨潮]c巫觋[食气] 个人属性 力量:10 敏捷:10 体质:12 感知:19 魅力:12 智力:12 专长 坚忍:略 专攻武器三叉戟:略 职业特性 定位饮水:略 水中呼吸:略 溺亡军团:略 通灵感神:你接触到了一门古老的技艺,你在祭祀之舞中感受到了神灵的存在,你能通过与神灵沟通来提高自己的身体素质,并获得相应的职业技能。 重道延命:游心虚静,息虑无为,服元气于子后,时导引于闲室。每进行一次有关导引服气的仪式,你能获得为数不等的随机向身体素质增益,效果呈递减趋势。 比之以往,李鱼的职业一栏中多出来一个“巫觋食气”,正是他修行食气法后所带来的改变。 除此之外,他较之常人略差的力量也达到了正常水平,本就不凡的感知更是又提高了一点,达到了19点,魅力也略有增长,似乎都与那个名为“通灵感神”的专长有关。 李鱼手中的羊皮卷,是以安博里的残留力量为本演化而来,虽然能反应李鱼自身的一些状况,但也囿于安博里自身的见识。 很显然,出身于托瑞尔大世界的安博里自然无法知晓此方天地的巫觋之道c食气之术有何奥妙。 是以羊皮卷上也只是给出了极为模糊的信息,并不能完全反映李鱼的真实状况,就比如那个“重道延命”的职业特性。 饶是如此,也能看出李鱼初行食气法给身体素质所带来的增幅有多大了。 “接下来,就是勤修不辍,直至完成以性补命的修行,便可转入正式的祭祀鬼神阶段了。 “若是一切顺遂,也差不多要上个百日之功,约莫三月有余。” 食气法作为巫教所遗,玄门滥觞,修行方法十分简单粗暴,并无后世那些金丹元神之类的详细境界划分,修为到了,实力自然就上去了。 与前朝时方才兴起的内丹术相比,食气法的好处自然是并无太多桎梏,一法通天,大道可期。 但相应的,对于外界环境要求却是太高,需得在灵气充沛之地方能修行迅速,环境越贴近上古越好。 以一个不恰当的例子来说明,上古之时的修行,便似在湖泊旁饮水,只要你有嘴就行。而到后世,灵气渐枯,湖泊也化成了河溪,河溪又干涸成泉眼,修行的效率越来越低,为了保证速度,一众前辈们便苦心孤诣,不断优化功法,硬是从最初的“炼精化气炼虚合道”十六字真言扩出了诸多鸿篇巨著,从食气到外丹,从外丹到内丹,直至末法来临,修行绝迹。 食气法,便是属于被时代淘汰的孑遗。 不过对李鱼来说,此事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毕竟巫觋之术向来都是与神道夹杂的,届时通神有成,自然能摒弃元气,汲取神力修炼,而神力则可以通过转化信众香 火念头而来。 是以秦汉时期,许多方士都不会供祀五方五帝之类的正统大神,而是随便寻来一些祖灵家先c洋神灵精之辈,行淫祀之举,便是为了易于控制神祇,将其当做猪羊一般豢养,割韭菜般一茬又一茬。 直到后来道教兴起,将构合百精c五伤之鬼悉数归为六天故气,行伐山破庙之举,立三天正法,这些作为便渐渐没了存在的余地。 都城隍辅德王获封于建德,加封于贞观,至今已有五百余年,身为一品神祇c神道王公,祂理应断绝此等豢养神祇的巫祭之法流传,但祂又偏偏传授给李鱼,其心不闻可知。 此时再看羊皮卷上的波涛圣徽,李鱼眼中便多了几分怜悯: “安博里的这份权柄与意志落在我身,带我突入此界,转眼却被此世神道大能安排得明明白白,也不知其他分神又是什么遭遇” 略微感叹了一下安博里的遭遇,李鱼不再管它,出了正殿,来到后院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简单洗漱了一番,而后便自去安歇了。 次日清晨,天色熹微。 李鱼坐在正殿檐下,靠着一根斑驳的漆柱,面朝东方,看着那轮将出未出,将天际渲染上一抹紫意的日晖,张口一吐,便有一道淡薄难见的白气在空中翻滚。 这白气离口一尺,凝成一道,经久不散,在空中盘桓片刻,又被李鱼吞吸入腹,而后周而复始,再度吐出。 有那早起的穷苦人家自侧厢房中走出,见到李鱼这副神异之景,目中都是有着惊恐畏惧,不多时便全躲了起来,只从窗棂缝隙中偷眼来看。 对于他们的举动,李鱼有所察觉,却全然不放在心上。 正是要这些人为证,李鱼才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有异术在身的修道之辈,从而接触到本县豪强,继而讨得翻修城隍庙的银钱。 这也是李鱼昨晚睡前定下的计策。 食岁星气法虽然讲求吐纳五星五行之气,但却是以五行之气为主,辅以其他天地元气,诸如朝霞c正阳c沦阴c沆瀣之类,若是有心,完全可以一天到晚修行不止,辟谷绝食。 李鱼此时所服,便是象征“春日”的朝霞之气,见载于陵阳子明经,据传乃是一位道号陵阳的仙人所定,列仙传中亦有其行迹。 016.庙会 楚地自古多巫,正所谓“飡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黄气也。 此气浸染正阳,却又不如正午烈阳那般暴烈,且又隐显紫意,最是补益人身元气,固本培元,对于李鱼现阶段以性补命的修行益处不小。 随着旭日高升,阳光渐渐强烈起来,再不似先前那般和煦,李鱼的功课便告一段落。 此时再看周围,城隍庙中空空荡荡,除己之外再无一人。这其中固然有着那些寄居城隍庙中的穷苦人家要外出谋生的原因,但畏惧李鱼方才那等神异表现,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要将那些富绅大户吸引过来,心甘情愿地为城隍庙布施捐献,打响名声却是必不可少。” 李鱼心中盘算一番,便向着城隍庙外行去。 他降临此方天地尚不满二旬,一时之间倒也无多少要紧事去做,或者说那些都是些长远之事,一时半会儿是急不来的。 是以李鱼便将翻修城隍庙一事看作对自己的一场考验,同时也是为了能更好地堪透此世风土人情。 “安博里的权柄在于大洋之上,哪怕我要以巫教豢养神祇之法趁虚而入,侵蚀祂的权柄,也得往沿海地带而去。 “如今的邰城,对我来说不过是新手地图一样的存在。当然,哪怕是新手地图,也有着让我殒命的风险,亦得谨慎行事才对。” 李鱼一路西行,渐渐出了县城范围,约莫走了二里路,便来到了邰城县市所在,也即邰城治下的有邰镇。 较之前代,武朝虽然经济有所发展,商业更显繁荣,城市之间坊市的限制已被打破。但实际上,那都是大城市才有的风光,似邰城这等远城小县,其县市基本都是承前代之旧,虽因时因地或有移徙,但无不是前后相继,接续使用,依旧保持着片块状的分布。 而且在武朝仁宗天圣年间,朝廷曾颁布过一部天圣令,其中就有提到“诸市四面不得侵占官道以为贾舍”,虽然嘉祐之时洪太尉误引天外邪魔入侵,朝廷对于天下统治力大不如前,但一些约定俗成或是习惯使然的旧制,各地还是普遍遵守的。 入了有邰镇,李鱼入眼所见一下热闹起来,如今正是每月既望,邰城一带庙会举办的时间,当然,当地人谓之“赶会”。 有邰镇沿河分布,由东向西,李鱼一路行来,两旁叫卖之人不绝于耳,当地特产琳琅满目,有唱曲弄弦者,梆子声糟切错杂,乱弹之间苦音与欢音相映成趣,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间或拍掌叫好,甚至有人按捺不住,亲身下场,参与其中。 又有吞刀吐火c画地成川等表演藏挟鱼龙之技,卖弄自身武艺把式者,做出一些个危险万分的动作,让人提心吊胆,不知不觉间便为其捏了一把汗,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以李鱼如今已然入道的眼光观来,这些人虽然不少都是以特殊手法c化学物理等手段摆弄而出的魔术戏法,但其中确实有几人身怀异术,能略微布置些惑人五官的不入流幻术,借此谋生。 虽然看穿了其中端倪,但李鱼并无上前揭穿的念头,他与这些人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掀了人家的场子是以只是在外围踮脚看了一阵,便径自离开。 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李鱼来自异世,眼界c学识远超常人,加之新近入道,气质便更加不凡。 再者他身高按此世度量衡来看,也有着近六尺的的身材,虽算不上人高马大,但在村镇小民之中,也是鹤立鸡群,蝎子拉粑粑独一份了。 见李鱼一身白麻布袍,左顾右盼,似是个不常来此的外乡人,混在人群中的几个白衣汉子便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凑到了李鱼身边。 “这位朋友,不知是哪里人” 李鱼闻言心中一动,故作茫然道: “在下来自凤翔府,不知几位朋友有何见教” “凤翔府,那可是好地方啊” 那几个汉子眼神在李鱼的白布袍和黑色的直脚幞头上停留了片刻,声音便不自觉的低了下去,由一人为首,言语间尽是诡秘之意: “朋友,你在凤翔府时,可听说过肉佛吗” 李鱼没有多少犹豫,断然摇头否决道: “没有,不知这肉佛是何物” “呵呵,”那汉子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惋惜神色,但旋即又道,“即使如此,朋友要不要来了解一下烧香燃灯,供养肉身佛,有大功德,可保死后不堕无间,直入大尊天国” 话语间带上了一股诱人心神的劝惑之感,似是在招揽李鱼。 李鱼闻言便知,自己怕是又遇上了邪教集会,杀人祭鬼一流的事 情。早闻两宋之际浙闽湖广一带此风颇盛,却不曾想在这似是而非的异世武朝,亦然有着此类事物盛行,还流传到了关中一带。 “从刘家村之事来看,此类事情的扩散,似乎与嘉祐之变脱不开关系。或许正是那些天外邪魔入侵,方才让本属谗妄之语c荒谬之行的民间邪教淫祀仪式具有了真实的效用,如此一来,自然趋者若鹜。” 李鱼心中忽然有所明悟。 他正要出言拒绝,忽然心中一动,看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其他几个汉子,心下便有些踌躇。 “这些人数量不少,看起来也非是外地游商一流的人物,怕不是有邰镇本地人士。 “如此说来,这一个打着什么肉佛名号的邪教团体在这邰城治下也存在了不短时间,触角遍布乡镇。 “我本想趁赶会之机,找找有没有打响名头,人前显圣的法子,未曾想却是遇到了这么一伙人。若是捣毁了这一邪教团体,再宣扬出城隍庙名声,岂非事半功倍” 当然,李鱼自己也心中知晓,他如今不过初初入道,除了几个超自然能力与一手纯熟的叉法之外再无自保之法。 若是这个“肉佛”教中当真有什么神异之处,他可真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这便是他心中踌躇的原因了。 李鱼心中思量,面上便有些默然,那几个汉子见状对视一眼,便围了上来,将李鱼包围在中间。 “朋友,”为首之人语调阴恻恻道,“我等设斋诵经,夜聚晓散,并不会误了你做其他事,你也莫要自误啊” 李鱼叹了口气,凝神打量了一番这些教徒,见其只是气血较之常人略显充盈,并不似刘家村那些村民般身上有着诡异之气缠绕,于是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我明白了,不知你们在哪里烧香” “镇北报本寺便是。” 017.白衣 报本寺,乃是前朝高祖别院,太宗出生之地,前朝文宗时改建为寺,以太宗所言“朕生于此,今母永违,育我之德不可不报”之典而名。 邰城虽然如今名声不显,但过去也很是出了一批人物,上可溯至三代,帝喾元妃姜嫄便葬在此处,其子农祖后稷亦于此教民稼穑,汉时苏子卿c大隋世祖也都落坟于此,更有楼观台下院烧香台于此传道,小小一座邰城,也算是人杰地灵了。 但说实话,听闻前朝太宗出生之地报本寺如今却是这群祭拜“肉佛”的邪教团体的据点,李鱼大吃一惊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也不知都城隍是否知晓此时,那位殿下好歹也是得了前朝太宗之封方才位列神道王公,如今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治下却是邪教横行,沆瀣一气,就连报本寺都成了邪教据点,指不定心中作何感想呢” 李鱼正如此想着,忽然心头一凛,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之中: “等等,都城隍莫不是早就算好,我若重修城隍庙,有很大可能会和隐藏在邰城中的这些邪教对上,从而达到以我为刀的效果” 辅德王自叙因为某些变故,祂被迫放弃了人间香火信仰,陷入沉睡当中。 后来被李鱼机缘巧合之下唤醒,实力百不存一,多年积累一扫而空,再也无力干涉现世,只能缓慢恢复。 如此情景下,对安博里心怀忌惮的李鱼就成了祂最好用的工具人,只需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让李鱼看见希望,后者便甘愿为其奔走,教辅德王间接得到了干预现世的机会。 “这些活了数百年的老狐狸果然难缠,若非我如今醒觉,恐怕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思量清楚其中盘算,李鱼嘴角略略弯起,勾出一抹冷笑。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我与那位殿下之间便两不相欠,祂予以我指点,我回之以行动,这便成了一桩单纯的交易,其间因果能消减不少。” 李鱼并无违背约定的意思,哪怕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都城隍,那也是虎老威犹在,绝不是自己能贸然挑衅的。 而且,这其中也有他并非此世之人的缘故,纵然与安博里这异域之神相比,出身与这方天地相似的他更得辅德王欢心,但对合于天地的神道大能来说,既非此世之人,先天感觉便不怎么亲近了。 “一码归一码,眼下还是先看看这肉佛到底是何来历罢” 李鱼眼角余光一瞥,见那几个白衣汉子依然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为首一人在头前领路,便面沉如水地被夹杂在其间,渐渐离了县市,往有邰镇镇北而去。 一路上也有人注意到这一行举止略显怪异的人,但见他们个个身着白衣,便全然当做没看见,扭过了脖子。 “似乎在此处,身着白衣是这一伙人的标志” 李鱼若有所思,知道自己怕是因为服饰的缘故被这伙人盯上了,确认自己并非团体成员后便立刻逼迫自己跟随他们前往据点,准备强行让自己洗礼入教。 “原来是受了无妄之灾。” 想通此点,李鱼心中略显无语,不过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对这个邪教团体更生出几分好奇心。 不仅有着统一的服制c信仰,还占据了正宗的佛门寺庙,势力大到让普通乡人退避三舍,这个崇拜“肉佛”的邪教团伙,怕是要比他想的还要庞大c严密,刘家村与其一比,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正思量间,便听在前带路之人道了一声: “报本寺到了,快去通报法堂主,就说我们又带来了一位要入会的兄弟” 李鱼闻言抬头看去,只见半山腰上,一座佛寺坐落于此,西倚山岭,东临杜水,寺中有着一塔,七级八面,高有十余丈。 塔势雄伟,高耸云空,立于顶层,几能将大半个有邰镇尽收眼底。 李鱼正在遥望塔顶,忽然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白影自佛塔顶层掠过,他再凝神看去时,那白影却已没了踪迹,似乎只是幻觉。 “那是什么” 李鱼面色凝重,他可不信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看那道白影的速度,翩若惊鸿,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绝非常人所为。 “你在看什么” 李鱼仰头观塔的动作吸引了一个汉子,他狐疑地瞅了一眼塔顶,旋即把李鱼往寺中一推: “安心在这里待着,等见过了法堂主,你便是我们的兄弟了。呵,若非你小子运气好,晚来了那么一会,你这一身血肉,可就派上用场了” 李鱼闻言不禁道: “你们强迫外人加入你们,不怕有人心怀不满,去县城报官吗” “呵呵,”那汉子意味深长道,“等你今晚参加了我们的斋食,就知道为什么了。至于报官,你怎么知道衙门中没有我们的人” “啧,看来这邰城是烂到根子里了。” 李鱼咂了咂嘴,便被几人拥着进入了报本寺中。 进入寺中,那群汉子并未去什么厢房寮舍休息,而是径自到了后院浮屠塔前,为首之人对两个守在塔下的高大汉子道: “这是准备入会的兄弟,在此暂住,你们可要照顾好了” 那两人亦是穿着白衣,此时闻言便笑道: “罗三哥放心罢,此事我们省的。有我二人在此,哪怕他是个蚊子也飞不出去” “尽会说大话”那为首的罗三哥啐了一口,挥了挥手让李鱼进去,而后便带着人自去了。 李鱼在两个看门人的注视下走入佛塔,抬头再看,发现这塔确实不凡,光是第一层便高三丈有余,而后逐级递减,飞檐叠梁,排斗列拱,每层皆设三门,一真二假,变化有序,塔身中空,有旋转木梯依塔壁而建,可凭此登高远眺。 “并没有那道白影的存在” 李鱼在塔中转了几圈,除了找到几本未曾听说过的佛经外便再无发现,而那什么大力士经c二宗经李鱼也翻看了一下,前者主要内容是慧明佛下凡,与女子结合,生育力士之事;而后者则谈及世界末日到来,一尊具智法王将显化平等王之相,审判众生,善者升天,恶者堕地云云。 “好强烈的既视感,似乎有些像西方那个一神教的经典,”李鱼掩卷吐槽道,“那些个力士因佛而生,却自恃勇武,生啖凡人血肉,最终被佛镇压,这不是以诺伪典中天使与凡人生下巨人的内容吗后面末日审判的内容就更眼熟了,那个一神教的老本行了。” 李鱼站起身子,将那几本作者不详,成书年代不详,字迹也歪歪斜斜的经书往地上一丢,在佛塔一层来回踱步: “我貌似知道这个邪教的来历了。” 018.末尼 在李鱼故乡的宗教史上,如果说哪个宗教最是缝合,生存力最强,伪装能力最为出色,那除了末尼教不作他想。 这一宗教起源于公元三世纪中叶的巴比伦,刚一出现就与犹太教基督教扯上了关系,后来又吸取了琐罗亚斯德教的成分,传至华夏后再度借鉴融合了不少佛门经义,并以明教之名为世人所知,与白莲教c弥勒教等民间邪教也有着接触,曾炮制了一大批谤佛讥道的伪经混入佛道之中,诸如二宗三际论c妙水佛帧等等,据闻就连老子化胡经这等大名鼎鼎的道藏经文,亦是有着末尼教干涉的痕迹。 “虽不知此世情形如何,但在故乡,华夏西北地区早在唐时就是末尼教的势力范围,直至回鹘国衰,才逐渐没落下去,遭到唐庭打压。 “若是这有邰镇上的邪教是前朝末尼教的某个分支,在嘉祐之变后又恢复了活力,倒也说得过去。 “当然,这其中说不定还掺杂了两浙一带吃菜事魔c杀人祭鬼的一些内容,反正这一教派对于融合借鉴他教教义的行为,向来都是大方无比,不拘泥于一家一派的。” 李鱼此时再抬头看这报本寺塔,只觉那些石雕彩绘c力士天女,便全没了佛门的清净慈悲,只有一股说不出的诡秘之意,双眼眯起,嘴带讥嘲。 “不过是相由心生罢了。” 李鱼不以为意,沿着木梯来到了二楼,通过塔身上的小门看向外界,见天色渐晚,寺中灯火亮起,便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 果不其然,他尚未从二楼下来,便听见佛塔大门被人推开,几个白衣汉子走了进来,招呼道: “那个新来的,出来用斋了,晚上还要听经,莫要迟到” 李鱼通过中空的塔身向下瞥了他们一眼,应了一声,便跟着众人出了佛塔,来到了一间大屋之中。 屋内桌椅严整,许多白衣乌帽的男女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面前的桌子上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不见半点荤腥。 “果然是吃菜事魔c影迹犯败之类。也是,此等行为与佛门弟子持素食的行为太容易混淆,若非我通过那几本经文窥破了他们来历,恐怕还真以为这是什么正规宗教。” 李鱼随大流地捡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目不斜视,只用眼角余光打量整个大屋。 除去这些白衣乌帽的普通信众外,在大屋上首位置,还有着一张方桌,似是从哪里搬来的供桌,两旁各摆着一张扶手椅,此时上面尚无人落座,当是为此间主事人所备。 这些信众虽然大都是普通人,但是规矩极严,一个个自觉性很强地坐在哪里,不动碗筷。 如是又过了片刻,李鱼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从屋外又走来一群人,抬着包子c酒坛等物,将其抬到了大屋中央。 李鱼看着这些事物,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在他眼中,那些包子通体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像是在血液中浸泡过一般;酒坛之中也飘来一股刺鼻的血腥气,闻者欲呕。 再看其他人,却是毫无所觉,甚至有几人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咽了一口唾沫,显得有些垂涎。 李鱼眼帘低垂,对自己能否捣毁这个邪教团体产生了怀疑,觉得自己此行却是有些冲动了。 这个似乎是末尼教的邪教团体看似正常,实则比刘家村要危险许多。别的不说,光是那些人高马大的白衣汉子就不容易解决。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便找个空子趁机离开,以保全自身性命为上。” 李鱼沉吟间,又有两人走了进来,为首者紫冠宽衫,威风凛凛,面上含笑,给人以虎啸山林之感,但李鱼过人的灵觉却能察知到其下隐藏极深的扭曲恶意。 而后者打扮则与在场众人都不相同,却是一个捧着烛盏的年轻僧人,其人相貌不俗,十分俊秀,身上穿着一袭水洗得发白的僧衣,如云间淡月,尽是出尘之气。 此时他面色淡然,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目光在李鱼身上似乎多停留了几秒,而后便若无其事地移了开去。 李鱼见此心中一紧,此人给他之感十分违和,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邪教团体当中,显得特别的干净,干净到不染尘埃。 “这个和尚,恐怕是所有人里最危险的一个。” 李鱼心中默念一声,已经开始打量其四下出路,准备一有不对便夺路而逃。 “诸位,我来介绍一下,”李鱼正在思量间,那紫冠宽衫的首领笑道,“这是我教的另一位法堂主光济,此次为着一桩要事,特意从长安而来,大家欢迎。” 话语出口,屋中众人齐刷刷地站起身来,拱手作揖道: “我等净听信者纯善人见过两位法堂主,愿尊首诸罪销灭,具足善法。” 李鱼身影夹杂其中,有样学样,没有丝毫突兀之处。 他在寺中佛塔时,通过翻看那几本伪佛经文,倒也对这末尼教多了几分理解,按其中一本末尼光佛教法仪略所言,此教内部分做五个位阶,并无牧首教主一般的存在,最高阶乃是一十二位承法教道者,又唤作使徒,据说都是天上明使降凡,是肉身佛陀行走世间,故而也被称为“肉佛c骨佛c血佛”。 其次则是七十二位持法者,乃是长老一般的存在,分布在武朝各个州府大城之中,分管一地,轻易不会出动。 而后则是三百六十名法堂主,此辈职责繁杂,有主持一县一镇事物者,比如这紫冠宽衫人,便是有邰镇乃至整个邰城的末尼教话事人;亦有游走四方,监察各地分坛行事之辈。 而那来自长安的光济和尚,当是后者之流,如今来此,便是为了视察考评有邰分坛的发展情况,好向长安那边的持法者甚至更高层汇报。 至于三百六十名法堂主之下,则是为数众多的纯善人与净听信者,前者大致等同于僧侣一流,也就是那些裹挟李鱼来此的高大白衣汉子,而后者便是普通的信教民众,二者间地位差距不算太大。 除此以外,每一处分坛庙宇当中,还有赞愿首c教道首c云月直三名尊首分管法事c奖劝c供施之事,一般由此地教阶最高者担任。 “不过那本仪略乃是前朝所作,如今经过嘉祐之变,这末尼教内部也应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才是,起码一些血祭仪轨是少不了的,大违原本教义。” 李鱼跟着那些纯善人和净听信者向着两名法堂主行礼,脑海中回顾了一番末尼教的教阶划分,忽然听得那光济开口: “诸位,贫僧此次前来,当有二事要办,这当先一件嘛,便是视察我教发展如何,眼下看来,何兄果然功劳不小啊” 019.发难 那紫冠宽衫人闻言哈哈大笑,状极受用,语带自得道: “光济兄谬赞了,若非众兄弟用命,何某也难以挣下这么一番家业啊” 言语间满是匪气,配合上那一张笑面虎的脸庞来看,李鱼还以为自己来到的不是什么末尼教据点,而是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绿林聚义堂。 光济和尚闻言摇头道: “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事让贫僧不明,不知何兄可否为光济解惑” “哦,什么事光济兄尽管说来” 那何兄一挥手,很是豪迈大气。 “既然如此,贫僧也就直言了,”光济环视屋中众人一圈,慢条斯理道,“我教既据邰城,按理来说,卧榻之侧,便不容他人鼾睡。但是贫僧自长安而来,途经漆水河下游,却是发现了一些事物,比如这个” 白衣僧人突然右手一翻,将一样早就藏在手中的事物露了出来,展示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枚诡异的圆球,约莫指头大小,通体泛着活物般的血色,如同无数细微的扭动小虫般,组成一个个诡异的文字。 “唔” 在场众人甫一看见,俱都捂着眼睛向后仰去,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其中犹以李鱼为甚。 “这个是刘家村的太岁” 李鱼扭过头去不再看那血色小球,心中满是惊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明明将那太岁埋了起来,怎么又在这报本寺中见到了它 “等等,辅德王不是说我伤势上的诅咒根源已经被人灭去了莫非这和尚就是是了,他也说了是路过漆水河下游,那刘家村便在附近一带” 李鱼后知后觉地想道,旋即又发现了一处疑点。 按理来说,太岁与他左臂上的伤势有着分不开的联系。当初离开刘家村后,伤势上的诅咒不再异变,渐渐能被自己控制,李鱼原以为是远离刘家村,远离太岁的缘故,后来经辅德王解释才知,是因为太岁已被人消灭,伤势上的诅咒便如无源之水c无本之木一般难以为继。 可现在明明血色小球出现在了眼前,内心的灵觉也清晰无比地告知自己此物便是那太岁的高度聚合之形,可自己除了最开始的惊吓外便再无不妥,不仅没有像初次接触太岁时被灌了一脑袋的诡异血腥知识,左臂残余的伤口更是安分无比,不曾发生任何异动。 “实际上,能一瞬间想到这么多东西,就说明我脑子起码还清醒着” 李鱼反应过来,扭回头看向那白衣僧人,这才发现,在对方的一双肉掌上,许多细小的金色梵文缓缓漂浮,散出细微的流光,将那枚血色小球牢牢禁锢在里面,动弹不得。 光济和尚见李鱼看来,微微颔首,对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而后才看向一旁的何兄。 何姓男子脸色难看,面上亦是残留着一副惊恐之色,如今回过神来,语气忌惮道: “光济和尚,你竟然随身带着这等事物” 光济微笑道: “何兄不必担心,此物虽然本质不低,但甫一降世便被人舍命镇封,脱困不久又被贫僧发现,轻易将其降伏,如今多半是跑不掉的。” 说着还颠了颠手中的血球,引得何姓法堂主面色好一阵变化。 他不引人注意地向旁撤了几步,语气略显急促道: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为什么不提前除去此物,以免引起祸端可我又不知道此物被镇封在哪里,怎么提前下手” “不,你知道,”光济和尚却是否定道,“实际上,你母亲何刘氏,便是刘家村出来的人,你逢年过节都要随母探亲,更何况” 这僧人猛然一挥袖袍,桌上高高摞起的食盒被掀翻在地,里面的包子和酒坛悉数打翻,滚落出来。 李鱼本来与其他末尼教成员一般,缩在一旁静观其变,看着这两位法堂主起了内讧,此时见光济突然发难,将后抬进来的包子和酒水打翻,不禁面色一变,看向其他人。 果然,见那些食物酒水洒落在地,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一副蠢蠢欲动之色,口涎从嘴角低落却浑然不觉,只是喃喃道: “明使血肉,这是明使血肉吃了它,灵命便能更靠近明使了” 说着便纷纷扑了上去,被再度挥动袖袍,放出一道柔和光幕的光济轻而易举地拦了下来,只能不甘地扑倒在地上,一副择人欲噬的模样。 “你当上邰城法堂主后不久,便察觉到了刘家村的秘密,于是暗地里和他们达成了合作,搜罗流浪乞丐儿c无家可归之人,帮助刘家村血祭所谓的太岁,从而获得太岁蜕下的长生药,又经过处理,伪装成馒头c酒水等物,分发给手下众人 ,妄图控制他们。” 武朝民间所谓馒头,便是李鱼认知中的包子一类。 光济和尚言语淡淡,却是撕破了那何兄伪装的假面,后者闻言沉默片刻,却是突然抬头,漠然道: “这么说,长安那边已经发现我了” 光济和尚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以上所言不过贫僧走访c推测而来,尚未上报末尼教高层。” 李鱼在旁听见他如今言语,心中便是一动:这和尚如此直言不讳,不是真的虎,便是艺高人胆大,不惧这何兄对他出手。 那何兄显然也想到了此点,闻言一滞,好半天才强行道: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掩盖这一秘密纵容你实力高强,有明使赐予的异术在身,但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以你之力,怕是走不出这报本寺” 光济和尚闻言单掌竖起,好笑道: “井底之蛙,如何知我佛门大法” “嗯” 何兄和李鱼同时出言,前者亦然注意到了现在还若无其事的李鱼,但显然顾不上来招惹他: “佛门你背弃我教,转投了沙门” “哪有什么背弃之说,”光济和尚笑意吟吟,显然心情极好,“贫僧最开始,就是混进末尼教的间谍啊” “可恶我何虎和你拼了” 那何姓首领闻言暴喝一声,身形猛然长大几分,浑身上下发出虎啸之声,李鱼一瞬间竟然看到了一头浑身布满邪异纹路的吊睛白额虎出现在眼前,然后,一头撞向门外,逃之夭夭。 “啊这” 李鱼先是茫然,而后便觉好笑,他原以为那何虎是要和这光济和尚分个生死,哪知对方一见半点不好便溜之大吉,完全没有方才表现出来的那股气概。 正思量间,李鱼听见光济轻笑一声,再看时,只见眼前一花,本该逃出生天的何虎已是人事不知地倒在僧人脚下,显然一瞬间就被擒了回来。 他正心中敬畏,便见那白衣僧人看向自己,低喧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这位檀主,如今诸事皆了,我们也该谈谈了。” 020.授偈 “谈谈谈什么” 李鱼尴尬地笑了两声,面对这实力不明的白衣僧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对方自称是佛门打入末尼教内部的钉子,突然发难擒捉了何虎,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李鱼也不敢保证这白衣僧人对自己就一定保持着善意。 更何况李鱼先前也并未暴露出与末尼教为敌的意图,只是举止与反应略与常人有所不同罢了。 不过此等情景下,光济还要与他谈谈而非立即出手,想来定是被对方看出什么了。 想到这里,李鱼心中略感放松,他可没信心击败对方,实际上,服气不久的他就连对上如今趴在地上的何虎都有些勉强,这还是后者不曾暴露出有什么异术在身的前提下。 所以说,能不打起来最好 李鱼轻轻吸了一口气,提起注意力,看着对面的光济和尚,等待对方的发问。 光济见他如此,颔首道: “贫僧新近来此,尚未往邰城一行,只是想向檀主问询一番,不知辅德王从沉睡中醒来后,有何计划” “你怎么知道” 李鱼下意识地开口,对这个和尚的忌惮更添一分。 僧人无所谓地笑了笑,解释道: “我观檀主气运不凡,隐有神祇垂青之相,更兼修习了神祝法门。思及前日所见邰城方向有贵气盈天,故而有此猜测。” 祝者,祭主赞词者也,乃是祭祀时主持祭礼之人,三代时便有大祝掌六祝之辞,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贞。 所谓“祝祭于祊,祀事孔明”,便是描绘祭祀时盛况的诗句了。 这一称呼最早亦是巫教所用,后来却被归入了神道之中,成为了神祇的附从。 僧人所言李鱼修习神祝法门,从某些方面来说倒也无错。 李鱼闻言犹豫片刻,正想随便编点什么糊弄过去,但无意间却和对方对上了眼。 看到那一双黑白分明,澄澈如琉璃的眸子,李鱼心中莫名有着感应,自己若是说谎,定然会被对方看穿。 是以他坦诚道: “我和辅德王殿下也只是一面之缘,蒙祂赐予了些许机缘,并非那位殿下的神祝抑或信徒。至于那位殿下有何计划,却非我所能知晓了。” “无妨,”光济轻笑道,“其实那位哪怕只是对檀主提了一些小小要求,或许都有其他谋划藏在深处,神道大能上体天心,法眼可观世道变迁,落子不着痕迹,檀主看不出来也是寻常。” 李鱼心中一动,还是没有急着交代,反而试探道: “我尚不知大师是敌是友,若是大师与辅德王殿下有隙,我又为何将此事告知外人” 其实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鱼已经算是间接承认了光济的问题,辅德王确实对他有所吩咐。只是他尚不知对方来历,若是贸然将答案告知其人,日后却又无法面对辅德王了。 李鱼观对方行事,似乎也是个讲道理的,这才斟酌了一番用语,打算探听一些情报出来。 “这样也算我反抗过了,日后见了辅德王也有托辞” 他心中故作惋惜一句,看向光济。 僧人闻言犹豫片刻,忽的展颜一笑,莞尔道: “也罢,因着一些缘故,那位怕是不怎么愿意见到贫僧。不过檀主回去之后大可告知那位殿下,便说灵隐寺故人向祂问安了,请祂切莫忘记昔年所约。” “这”李鱼闻言稍稍一愣,无暇思考那个熟悉的寺庙名字,反而对面前僧人和辅德王之间的关系有些好奇,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了,于是便老老实实道,“辅德王殿下自醒来以后,除了让我为祂翻修城隍庙外,再无其他吩咐。” “只是翻修城隍庙”光济闻言眨了眨眼,面上露出恍然之色,“贫僧晓得了,多谢檀主相告。” 他看了看周围昏倒一地的末尼教徒和何虎,脸色稍正,又对李鱼道: “贫僧心中疑惑已去,便不再打扰檀主了,这报本寺及有邰镇上的末尼教徒贫僧自会处理,亦不劳烦檀主费心了。” 听出对方话中送客之意,李鱼舒了一口气,只觉总算能脱身了,一时间也无进行原本计划,宣扬自己名声的想法,双手合十道: “那便麻烦大师了。” “善哉善哉,”光济回了一礼,面上露出斟酌之色,复又道,“只是还有一事劝告檀主,檀主大可随心听取。” 言下之意便是信不信由你。 李鱼闻言一怔,好奇道:“大师所言为何” 光济面上露出一抹狡黠笑意:“正是关于檀主身上所寄异域神灵之事。” 李鱼眼皮一跳,心中一个念头大喊:他果然看出来了只是强忍着面色不改,语气更显恭敬: “大师何以教我” “有那位辅德王插手,贫僧不好多加置喙,”僧人摆了摆手,“只是提醒檀主一句,那异域神祇本质不凡,全胜时恐怕位业犹高都城隍一筹,纵然檀主身上只得一缕分神,也要提防养虎为患,变生肘腋。” 李鱼心头警钟顿时被敲响,他只知道安博里在托瑞尔大世界是所谓的“中等神力”,却不了解与此世神祇相比境界如何,前几日与辅德王对话时,有意无意间也忽略了这点,直到如今被光济点醒,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我该怎么做” 李鱼脱口而出,看向光济。 虽然这些事情回去询问辅德王也可,但如今一系列事情发生下来,他对那位都城隍却是有了一些防备,不敢轻易信任。 相反,光济和他只是萍水相逢,却不吝于为他指出其中风险,足见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性子。 同样都是新近接触,认识不久的存在,两相对比之下,他宁愿选择面前的白衣僧人。 这亦是自己灵觉的指引。 光济闻言顿了顿,还是开口道: “贫僧一心修佛,对于神道相关了解不多,只是当初曾结交了一位道友,结合佛门真意,也算是有了些许了解。” 他看着李鱼,一字一顿道: “檀主可知,我佛门弟子,虽然庄严佛像,供养观想,却是礼性拜心,而非凡夫所谓偶像崇拜。正如凡夫拜相不拜性,圣者礼性不礼相。凡夫身拜心不拜,圣者心拜身不拜之语,归根结底,不过因我礼汝四字罢了。” “因我礼汝”李鱼品味着这个词语,若有所悟。 “正是,”光济面露赞许之色,“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虽然净土法门讲求以称名念佛之法乘佛愿力,往生净土,看似与金刚经所秉般若空性大相径庭,实则是理事双备,真俗圆融,一空一有罢了。” 他谈性上来,顺口便说了一些佛理,但见李鱼一脸懵逼模样,于是反应过来,打住了话题: “咳,总之就是如此了,贫僧曾在灵隐寺主持慧远老和尚那里听得一偈,倒是可以送给檀主,想来会有所体悟。” 说着便诵出一偈: 因我得礼汝, 乾坤粟粒许。 若要除三害, 无过问周处。 念完袖袍一甩,李鱼眼前景色一变,再看时却是到了报本寺之外,古寺大门紧闭,一副不见外客之意。 “因我礼汝”李鱼重复了一遍,又将光济所传佛偈默念了几次,心中灵光乍现,不觉笑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于是对着寺门诚心一拜,便自顾自下山去了。 021.百日 三月后,城隍庙,天色熹微。 距离李鱼降临此世,已然过了百日有余,如今正是建亥之月。 虽然渚泽中蒲草尚青,但水面初凝,土气凝寒,阴气厉清,已是到了万物收藏之时。 尽管已经入冬,可李鱼依旧是一身单薄的麻布袍,坐在正殿之中,面色红润,头顶有些许白气升起。 在他背后,则是色彩黯淡的都城隍辅德王像,此时其上隐隐约约有一缕神光缠绕,只有修行中人方能看出。 李鱼坐在蒲团之上,双眼微阖,面色平淡,一呼一吸之间一道隐显玉色的纯白气流于口鼻之间来回流转,如同活物一般。 “三月苦功,以性补命的修行逐渐完满,我也可以尝试进行下一阶段的修行了。” 惟恍惟惚之间,李鱼心中突然有着明悟,他轻轻一吸,那道白气便没入口鼻之间,在脐下三寸处盘作一团,复又出动化气,不循经脉窍穴,而是直接隐入四肢百骸之间,滋润起全身血肉。 道门修行之法,以性为体,以命为用,初时以性就命,如日蒸海水,久而云气上升,此炼精化气之正功也;中间以命合性,名曰抽坎填离,性命混合,还丹可结。 虽然李鱼修行巫觋方士所传的食气法,不讲什么筑基c结丹c元神的划分,但其中的道理,总还是相通的。 随着他苦修百余日的一道精纯元气没入全身之中,李鱼只觉肾脏所在之处渐有热感传来,而后逐渐蔓延至关元c气海等窍穴之中。 李鱼不为所动,双目紧闭,抱守灵觉,继续体悟自身细微之处的奥妙变化。 突然,他头脑一轻,一股紫气自天外而来,经由百会而下,流经十二正经,亦是直入脐下丹田之中。 李鱼只觉自己意识猛然一跳,似是要超离肉体,脱出体外,正是重道延命方中所记的“魂引百会动”之象,到此一步,李鱼哪怕是死,也能化作鬼魂,维持意识短暂不灭了。 他欣喜地睁开双眼,正见天边冬阳初露,一抹紫意在其中若隐若现,于是恍然道: “原来那最后一步,是得了天时相助方能如此顺遂,看来我辛苦掐点,选定此时结束以性补命修行的打算并非无用之功。” 李鱼站起身子,再度摆出了熊经鸟申的架子,同时食岁星气法配合运转开来。刹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冲刷着意识,他浑身毛孔顿开,经络舒张,竟然体会到了精气神的首次圆融,似沟通天地,顺一自然。 “以性补命的修行结束,人身搭通天地之桥,能以后天返先天,这才是这一阶段修行的真意啊” 李鱼体态轻柔,面露陶醉之意,只觉自己仿佛投入了一池春水之中,如复归母胎般安谧祥和,让人不愿醒来。 突然,一股扭曲混沌之感如狂澜般袭来,春水变成了血池,悠然自得的鱼儿变成了遍体触须的怪物,李鱼猛然一惊,退出了食气法的状态,额头泌出了一层冷汗,喃喃道: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他环视周围,只见一切如旧,城隍庙中安安静静,再无外人,几堆砖瓦木梁摆在哪里,借居此地的那些个穷苦人家早就拿足了补偿费用,搬了出去。 “不是外敌来袭,而是天地本身的异常吗” 李鱼静下心来,回忆起先前感受,神思陷入冥定之中,以灵觉通感天地,若有所悟。 “方才我耽于复返先天后所带来的感动中,现在想想,虽然天地间元气充沛,但却无端有着一股凋敝残破之意,似乎有所缺失。 “除此之外,那股诡异扭曲之意也有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并非天地原本之物。” 一念及此,李鱼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世间都道嘉祐年间,洪太尉上龙虎山祭天失败,引来天外邪魔入侵,莫非这就是天外邪魔带来的影响”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于是逐渐放下了心。 “总之,找到原因就好。日后服气修行时也得谨慎一些了,切莫被那股诡异扭曲之意沾染上,不然有什么下场谁也说不分明。” 李鱼估摸了一下,倘若他感应无错,天地元气大海之间,被那诡异之感扭曲了的元气不过十之一二,剩下的依旧正常,想来这也是此世并无大变的缘故。 若是天地元气俱都被歪曲,届时世间又是何等面貌,修行之人又成了什么样子,李鱼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测。 他在庭院中来回踱步,看着周围略显凌乱的建筑材料,终于把注意力放回眼前自身上来。 距离当日报本寺一行已然过去了近百日,那位神秘的光济和尚自送了李鱼一首佛 偈后,二人便再没有见过面。 李鱼后来也去过有邰镇几次,发现那些普通的末尼教徒已然忘却了与末尼教有关的事情,各个安分无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镇北的报本寺塔中则是多了几个出家和尚,以何虎为首,潜心礼拜,青灯古佛。 这种悄无声息间修改他人记忆的能力,确实让李鱼有些惊心,他不免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也被对方修改了记忆,但是一番回忆无果后,也就逐渐把此事放下了。 大闹报本寺,捣毁末尼教据点,宣扬城隍庙名声,引来富绅大户翻修庙宇的计划失败后,李鱼有过一次反省,认为并非自己的计划有所疏漏,而是遇上了光济和尚这么一个规格外的存在,于是他打听了一段时日后,再度付诸了行动。 龙门村在有邰镇北五里处,翻过报本寺所在的那座小山便是此村范围。 村中人大多以苏为姓,乃是西汉关内侯苏武苏子卿之后,世代居此,为先祖守陵。 不过七八年前,大概是熙宁七年时,苏家倒是出了一件怪事。 当时的苏家大小姐名为苏曲铃,自幼随家中男子学习诗文,美丽聪颖,自诩巾帼不让须眉,最爱班昭c蔡文姬等女子事迹。 后来这位苏大小姐欲往长安求学,却遭了苏家家主的拒绝,于是心中不忿,女扮男装,来到了邰城散心。 彼时邰城中有一个越姓游侠子,平日里最好争勇斗狠,毫无怜香惜玉之意,可二人不知怎地却对上了眼,经过一番纠缠后,那苏家大小姐也没了求学的意思,寻死觅活,偏要嫁给那越姓游侠子不可。 苏家家主起先担忧自家女儿是被人迷了魂,查探无果后又担心起自家名声那游侠子可是个飞扬跋扈的破落户出身,于是暗地里买通人手,寻了个由头将那游侠子抓入县衙大牢中关押起来,最终“暴病而亡”。 苏家大小姐闻讯,大悲之下一病不起,身染沉疴,不久后也是一命呜呼,一缕芳魂消散人间了。 但自那之后,苏家便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桩异事:凡有苏家女子到了出嫁年龄,无论主脉旁氏,必然有着一位自称“越苏氏”的妇人打扮的年青女子前来送礼,倘若不收,三日后苏家女儿必然暴亡;倘若收下此人所赠之礼,那苏家女儿的双亲则会在半年内随机去世一位。 这“越苏氏”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诅咒般,缠绕了苏家数年,直至李鱼到来。 022.太平 经过李鱼一番探查,发现那越苏氏正是昔年苏家大小姐苏曲铃死后执念飘至县衙大牢,融合了那越姓游侠子的怨念所化,特来报复苏家。 因为来历奇异,寄托于苏家血脉之中,苏家不灭,此人不亡,故而显得诡异无比,难以祛除。哪怕苏家数年来也请了不少道士和尚前来捉鬼降妖,但依旧无可奈何。 李鱼以城隍庙庙祝的身份上门求见,短短几句便勾勒出前因后果,又施展了一番手段,暂时封印了那越苏氏一段时日,果然让苏家对他心服口服。 得了苏家支持,李鱼翻修城隍庙之事便再无疑难,双方约好,待城隍庙翻修完毕后,李鱼自会请动城隍老爷,帮助苏家解除诅咒。 当然,此事李鱼也得了辅德王认可,就连他封印越苏氏的法子,也是蒙都城隍指点而来,不然以他当时尚未修至先天之境的实力,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对越苏氏起效。 “只是有一点可惜,辅德王殿下爱惜那越苏氏来历不易,有意将其收入麾下,当一个三司僚佐c日夜游神之类的神吏,不然这等凶灵恶鬼,若是让如今的我拘了去,也能尝试一些传承中记载的手段了。” 李鱼面露惋惜。 神祝之道,在于侍奉神祇,而李鱼所受的巫觋传承,却有不少劾神役鬼的法子,故而让他跃跃欲试。 抛去心头一点遗憾不提,李鱼手上再度显出那张羊皮卷,看向其上字迹: 个人信息 姓名:李鱼 职业:波涛侍者[涨潮]c巫觋[食气] 个人属性 力量:15 敏捷:15 体质:15 感知:20 魅力:15 智力:15 专长 职业特性 先天之体:命之所有,先天也;人之肎为,后天也。无先天不起后天,无后天不成先天。你完成了一段至关重要的修行,你的所有属性已达到当前身体的极限。 与之前相比,羊皮卷上的信息越来越简略,越来越模糊,除了个人属性的变化和新增的职业特性外,便再无其他变化。 对于这种改变,李鱼倒是乐见其成。 与其在安博里为他规划好的道路上行走,不如选择自己想要的方向,摆脱安博里的控制,甚至反过来掠夺祂的一切,进而取代祂也未尝不可。 “这羊皮卷上还蕴藏着安博里一缕意志或者说神性,所以才能实时反映出我的进步。按照我的打算,若是将其作为下一阶段的修行目标,这羊皮卷是绝对不能留下来的。” 李鱼抓住羊皮卷,回身看向背后的辅德王神像,定心凝神,意识向着其上那道神光触去,尝试灵感都城隍。 很快,都城隍就给予了回应,李鱼眼前景色变化,古朴肃穆的大殿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辅德王依旧是那副端冕垂旒的打扮,高居王座之上,只是周围微不可查地有了些许活力,看起来较之以往情况好了不少。 见李鱼目光转来,辅德王轻笑一声: “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李鱼俯身一拜,沉声道: “蒙殿下指点,我如今已搭通天地之桥,复返先天,如今特来向殿下致谢。” “这些有的没的就不必说了,”辅德王换了个姿势,一手托腮,含笑道,“孤猜,致谢事小,帮你解决那异域神祇的寄生才是大事罢” “殿下明见。”李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按重道延命方上所载,殿下所赐的巫觋传承可分做两大阶段,第一阶段就是导引服气,以性补命,百日修行,我以道教的炼精化气来称呼它。 “而第二阶段,便是寻一恶鬼凶灵,或者家中祖灵,以血食之法进行豢养,最终以香火祭祀逐渐取代血食,将这恶鬼凶灵扶正,度入神道,最终反哺自身,以人登神。 “殿下有意让我以安博里寄藏在我身上的这缕意志为引,进行第二阶段的修行,但仅凭我一人之力却是无可奈何,故而还得请殿下出手。” 辅德王闻言轻轻颔首,语气中略带赞许之意: “你倒是想得不错,孤给你的这道巫觋传承,乃是当年从一处太平道秘藏中所获,按太平道之法,这第二阶段的修行,当从祖灵家先一级的血食鬼灵入手,或者更高一层的洋神灵精也未尝不可。 “只是那异域神祇,全盛时期已然算是大道神同的天仙存在,位业犹在孤这都城隍之上,若非你身上只有其一缕意志,孤也不会如此指点与你。” “太平道” 李鱼闻言一愣,却是没想到自己所修行的重道延命方竟然是太平道的传承。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辅德王看了他一眼,“大贤良师从道人于吉那里得传太平青领书之前,也曾奉事过黄老道,而后者又滥觞于巫觋c方技c神仙诸家,亦有方士以黄老道中人自居,更何况那一百七十余卷太平青领书之中,亦有不少辟谷食气c服药养性的内容,后来更是被列入道教三洞四辅之中,化作太平一部,专辅洞玄,可是上清灵宝大道君名下的传承。 “嘿,实际上孤一直有所怀疑,那道重道延命方,应该就是一百七十余卷太平青领书中守一之部的传承。” 听得这些少为人知的秘闻,李鱼心旌摇曳,不能自持,旋即又有些担忧: “太平道传承得了这道传承,该不会还要我再搞出来什么苍天已死c黄天当立之类的大事件吧” “想哪里去了”辅德王冷哼一声,“太平青领书分作四部,第一部详叙天庭仙府之制,第二部为治国方针,第三部是修行之法,最后一部乃是善恶承负之论。 “你只是得了第三部中的一道传承,又不是前两部那等干系深重之物,如何会有建立土德天下的因果加身咦” 话到末尾,辅德王突然面色一变,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情,默然不语,看得李鱼一阵胆战心惊。 片刻后,辅德王从沉凝中回过神来,看向李鱼,轻咳一声道: “总之,事情就是如此了,稍后孤便帮你去了身中隐患,日后安心修行便是。 “对了,孤自沉睡中醒来,默运天机,你日后修行机缘当在浙东一带,不在关中。待城隍庙翻修完毕后,你便离开此处罢。” 说着不见动作,李鱼眼前景象再度改变,他脑袋一重,如同梦中惊醒,再看时面前又变回了城隍庙正殿模样。 身边空地上则是多了两样事物,除了那张只得李鱼呼唤才能显化的羊皮卷外,还有一枚安博里的圣徽落在地上,散发着超凡的光辉。 可李鱼眼下却无心处理此事,回忆起辅德王最后几句话语,他眉头紧皱,心中不免有了猜测: “辅德王殿下那番表现,似乎对于太平道的因果有所察觉,联想到了什么。莫非受了太平道传承,当真就要推翻朝廷统治,再立黄天 “该死,难怪辅德王最后几句有赶人之意,就连这等一品神道王公都对太平道因果如此忌惮,我这小身板如何扛得住” 023.安鲤 庄严肃穆,隐显贵气的殿宇之中,辅德王高坐王座之上,面色怔然,沉默不语,身上无端多了一股落寞之意。 就连额前垂下的冕旒,也显得有些纷乱,不复以往威严。 “莫非真的是因果报应我得了太平道传承,死后有幸登临神位,但子孙后裔却搅入天下逐鹿之局中,建立土德王朝,更有兄弟相残c牝鸡司晨,这就是再立黄天的后果前人为承,后人为负,我犯有过失,积累日多,却由后辈子孙偿负其过” 辅德王语气悠悠,目光穿过神域,看到了外界正在修缮中的城隍庙。 “长生又如何,成神又如何坐视子孙后裔同室操戈却又无力干涉,其中失望又有何人知晓” “殿下说笑了,”忽然间,一道声音插进来打断了祂的思绪,“俗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哪怕是断了你李唐天下的那位则天大圣皇帝,不是亦有人写黄台瓜辞这等诗篇讥讽她 “篡唐的朱温后宫淫乱,代周而起的本朝太祖太宗兄弟俩亦有烛影斧声之嫌,代代如此,殿下你又怎么能例外呢” 一名托着烛盏的白衣俊秀僧人突地出现在辅德王面前,微笑道。 “与他们相比,殿下你生前兢兢业业善始善终,死后还金蝉脱壳,得封为神,自此长存世间,已是天大的侥幸,何必妄自菲薄。” 辅德王面沉如水,对于光济的出现没有任何惊讶,只是缓缓道: “你看出来孤的真身了” 光济颔首: “方才从兴宁陵回来,总算是解答了贫僧心中疑惑。世人怎知,天下的唯一一尊一品都城隍,其真身竟然是昔年的西魏八柱国李虎之子,有名的北周大臣,后来的唐世祖c元皇帝李昞呢” 辅德王稍稍仰头,语调不改: “昔年之事,如今已无太多意义,就连子孙开创的王朝都淹没在故纸堆中,如今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贫僧倒是觉得殿下心志未失,”光济摇头失笑,“不然又何必将太平道传承送给外人,莫非还要借武朝火德行事,来一场火生土的大戏,再创土德王朝” “你说错了两件事,”辅德王面露讥讽,独属于神祇的威严气息散发开来,“其一,孤并非有意行事,关于太平道传承上的承负,也是事后才有所察觉。 “其二,那孩子也并非外人,乃是我李家后裔,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不然孤为何三番两次出言指点真当孤是什么好说话的性子吗” 光济眼神一动:“李唐宗室不可能,他明明是天外出身,异域来客。” “这与孤无关,”辅德王面色不改,“孤只确信他就是孤的子孙后裔,孤成神之后的赐福潜藏于血脉之中,绝对无误” “是吗”僧人面露沉吟,“看来此人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孤劝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辅德王提醒道,“怎么说也是我李唐后裔,不容外人折辱。” 光济微笑不答,另起话题道: “那贫僧托李鱼小友所传之事,不知殿下作何答复” 谈及正事,辅德王脸色也凝重起来: “尔等所言,对天下,对苍生都大有益处,只是必然有部分修行之人心怀恶意” “因为他们投靠了那些天外邪神。”光济接过话头,“呵呵,贫僧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还是打探了不少消息的。 “如今这天下修者,大致可以分为三股势力,一是偏向我们的本土修行界,以佛道为首,儒家几位老先生亦在其中;二是天外邪魔,那些古老支配者的眷族,它们因嘉祐三年那场祸事降临人间,到处兴风作浪,吸引了诸如末尼c祆教c景教等会昌年间就被禁止的异教,就连佛道之中亦有受不住诱惑,投靠它们的。 “至于第三方嘛,倒是潜藏得很深,改头换面之后,披着民间宗教的马甲,就连贫僧都找不到他们的确切踪迹,只有几个模糊的目标亟需确认。” 辅德王叹了口气: “天地残破,那些异域存在趁虚而入,却是打着未来一切了结后分上一杯羹的图谋,你既担起此事,务必万分谨慎,不可教他们占了便宜去。” “贫僧省的。” 光济单掌竖起,喧了声佛号。 “善。” 城隍庙,正殿。 李鱼可不清楚他离开之后城隍神域之中还进行了一番会面,眼下他正立于亭中,握着那张羊皮卷和安博里的圣徽,陷入了沉思之中。 “现在想想,都城隍对我也好得过分了吧不过初次见面,便点出我身上的隐患,后来又三番两次指点于 我,除了修缮城隍庙外便再不求回报,天底下岂有这等好事 “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太平道传承的因果都城隍打定主意要我帮祂承接此份因果,再立黄天” 每每念及此处,李鱼就有撂下挑子转头就跑的打算,连这修缮到一半的城隍庙也不去管,立刻进行一个提桶跑路。 “但不管去哪,怕是都摆脱不了这份因果啊就连那位殿下都不想留我在此久待,出言提醒我往浙东而去,真是” 李鱼叹了口气,将这些烦恼暂且搁下,走到一旁堆放的建筑材料中去,随手取了一截栗木,又拾掇出一柄柴刀,坐在庭中削刻起手中的杉木桩来。 木屑纷飞,李鱼运气于刀,将这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化作锋利无比的刻刀,仗着过人的敏捷,将其舞成了一团光影,围绕着杉木桩上下翻飞。 不多时,李鱼脚下便多了一地木屑,而他手中的却是一尊神主牌位,总体呈长方形,趺方四寸,主板连趺一起高一尺二寸,身博三十分,身趺皆厚一寸二分,趺中有窄屉,刚好可以嵌入那枚象征着安博里一缕意志的波涛圣徽。 李鱼定了定神,沟通起古旧的羊皮卷,只见蓝绿色光华一闪,羊皮卷便没入神主牌位之上消失不见,后片内函的板面上则隐隐约约多了几道笔画,似乎要显露出某个名讳。 “这可不行,”李鱼低语一声,“若要豢养神鬼,第一步便是从真名下手,如黄帝命白泽作精怪图一般,以祝邪之法祝之。” 他遂以指为笔,调动体内服气百余日,元气与血肉相合后所诞出的一道微弱法力,铁画银钩,在阔一寸,长六寸的内函上书写起来。 因着是给神祇制作神主牌位而非为逝者,故而李鱼便省去了内函两边的生卒时间不写,取而代之的是重道延命方中记载的一些拘鬼劾神的符箓,也是留下的一个后手,防止养虎为患之事发生。 而在内函之上,李鱼想了想,写了一个“扬波神女安氏之神位”,而后内外两片一合,又略去了“安氏”二字不提,复写道“扬波神女之神位”。 这一切做完,只见牌位上蓝绿色光华大作,李鱼灵觉一跳,冥冥当中感应到了一尊沉睡当中的存在,只是意识混沌不明,不识自身本原。 李鱼微微一笑,在意识中肃穆道: “明有礼乐,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享兹典祀,悠久无疆。 “今封汝为扬波神女,赐汝名为” 说到这里,他卡了下壳,搜肠刮肚了一番,勉强诌了一个名字: “安鲤。” 024.善恶 庄子内篇应帝王中有记载过倏忽凿浑沌之事,南华真人以浑沌受人为伤害失去本真而死为喻,诠释老子所言“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之理。 南华真人以倏譬有象,以忽喻无形,又将混沌比作自然,正所谓“倏c忽取神速为名,混沌以和合为貌”。 如今李鱼得了都城隍之助,将安博里寄藏在他身上的一缕意志剥离出来,又以上古巫觋豢养神鬼之法将其供奉为神,还给祂起了一个非常具有本土特色的名字,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安博里的这一缕意志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免得以后被其强占了身躯,操控了意识,成为安博里复活的工具人。 其中道理,其实也算是仿倏忽凿混沌而来,让那一缕沉睡中的意志从“混沌”中苏醒,化作扬波神女安鲤。 “按照如今情形,安博里日后依然有复活之机,不过那时便是扬波神女安鲤,而非什么托瑞尔大世界的海洋女神安博里了。” 李鱼摩挲着手上的神主牌位,触感温润光滑,完全不似刚刚雕琢出来的一般。 正当他心中略有自得时,忽然灵觉一动,从神主牌位上感受了一股隐晦的呼唤,虽然微弱,却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不愧是一位天仙级别存在的一缕意志所化,虽然神力低微,但是本质不损,灵性极高,哪怕才刚刚得了敕封,如今便有了一些从蒙昧中醒觉的势头。” 他便捏了个印诀,循着早先布下的几道后手,神思探入神主牌位之中,来到了那团意志存身之处。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只是念头一动,李鱼再睁眼时,便看见了一片碧波。 碧波浩渺,远处水天一色,一条白线似缓实急,如山崩而来,裹挟风雷,白浪连峰,只是到了不远处又缓缓退去,仿佛李鱼所在之地风浪不侵一般。 “远处所见俱为虚相,只有脚下这三丈方圆算是真实。” 李鱼忽然有了明悟。 虽然他现在算是进入了“安鲤”的蒙昧意识之中,如同入梦一般,但在这梦境之中,亦有虚实之辨,真假之分。 那些远处的潮涛c冰山c洋流,实则都是幻景,是“虚中之虚”;周遭三丈风平浪静的如镜水面,则是“虚中之实”。 “不,或者说那些虚中之虚都是安博里的残留,是对安鲤的侵蚀和潜移默化的改造。” 李鱼思考了一阵,修正了自己的说法。 毕竟扬波神女安鲤与海洋女神安博里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说前者是后者的一道化身也不为过。 虽然安博里如今已然陨落,意志与权柄都分化成无数道散布万界之中,等待着复活的机会,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感受到李鱼的动作后,这缕意志之中的安博里还是有所察觉,开始缓缓侵蚀起安鲤的存在,打算来一手借壳上市。 就是李鱼感受到的呼唤,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危险的安鲤所发,还是安博里在召唤自己的这位专属祭司。 若是后者,那可算得上是开门揖盗了。 “终究只是凭借本能行事,没有智慧,不然也不会给我操作的机会。” 李鱼踏步上前,明明只是意念凝成的身体,行走在水面上竟然也带起了涟漪。 但考虑到此处的本质,倒也不足为奇了。 他走到三丈平静水面中央,在离地九尺的空中,飘荡着一团混沌色的气流,其中有一道微弱的意志感受到了李鱼的到来,气流微微波动,那股令人感觉亲切的呼唤再度传递出来。 “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享兹典祀,悠久” 李鱼方才诵读过的敕封神祇诏书内容从中传出,尚未结束却变成了另一道声音: “卑劣的窃贼竟敢觊觎伟大神祇的荣光” 李鱼的出现似是赋予了这团混沌气流智慧和一定的知识,两道声音来回出现,你来我往,争抢不休。 前者如同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只会固执地重复那短短的一段封神诰命;而后者则像一个泼辣的女王,用高高在上的语气不断咒骂着李鱼和另一道声音,同时还有些气急败坏。 “渎神者你的所作所为将会受到无底深渊的惩罚你的灵魂会被糊在无信者之墙上哀嚎万万年” 这团混沌气流便是如此,在李鱼面前上演了一场精分大戏。 “果然是倏忽凿混沌啊,”李鱼思及应帝王中所载,若有所思,“南海为显明之方,故倏帝为有;北海为幽暗之域,是而忽帝为无。倏c忽相遇于中央混沌,实则是有无二心会于非无非有之境,混沌之所以待之甚善,是因为有无二心混合为一中志。 “只是倏忽二帝犹怀偏执之心,妄嫌浑沌之无心,自谓穿凿有益,于是不顺自然,强为混沌开耳目,乖浑沌之至淳,顺有无之取舍,致使混沌不终天年,中道夭折。 “乖混沌之至淳,顺有无之取舍我欲扶正灭邪,亦当如此行事。” 李鱼思及在故乡所学的一本庄子集解,结合其中所言道理,代入眼前所见现实,很快有了灵感。 他站定身子,手中不知何时突然多出来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正是方才雕琢神主牌位所用,被李鱼幻化出来,拿在手里。 掂了掂手中的厚背刀,李鱼满意一笑,促狭道: “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作为曾经的师者,教书育人可是我的职业任务啊” 话音方落,便是一刀挥下,从那团混沌之气中一掠而过,后者猛然颤抖了一下,大量的灰蓝色气流从中流溢而出,在面前化作一道女子身影。 那是一具长着手爪c肘蹼,有着蚌珠色死鱼眼和褐藻色长发的蓝绿色女体,立在波涛之上,浑身都佩戴着贝壳c珠宝之类的装饰品,身披一袭由无数水母组成的淡紫色斗篷,声音嘶嘶作响: “渎神者,接受你的惩罚吧” 面对安博里的意志化身,李鱼却是不慌不忙,犹自有闲心以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下巴,评估道: “果然,我以一刀分混沌,当先出来的,便是本来就有,等同于倏帝的安博里意志,不过此处却不是象征有,而是恶;至于代表无的忽帝或者说象征善的安鲤嘛,毕竟是我凭空捏造而出,若想成形,还是要慢人一步。” 就在安博里的意志化身之后,那团流失了大量灰蓝色气流的混沌之气也变得清浊分明,最终沉淀下来,收缩c凝固,化作了一尊石人,线条粗放,面目一片模糊。 周围本该风平浪静的水面,猛然间滚动如沸,不复先前平静。 025.选择 “想来海洋女神安博里最初,也该是保有一份善性的。” 暗流湍急c水滚如沸的海面上,李鱼注视着面前凶恶的蓝绿色女体,面带感怀道。 “不然安博里的最先几批神职人员,也不会是被祂解救出来的即将溺毙的人牲了。” 而这一份善性,却不知何时默默地消失不见,安博里的阵营九宫格,也被固定在了混乱与邪恶的方向。 “方才我那一刀,分开的不只是安博里和安鲤,更是安博里这缕意志中深藏的恶与善啊” 随着李鱼感叹出口,安博里发出了残暴冷酷的笑声,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金黄色的三叉戟,被祂执在手里,挥舞了一番后指向李鱼。 “那又如何”陨落神祇的意志化身冷笑道,“世人都认为我像愤怒的海洋,是恶毒c暴躁c邪恶的化身,那我就给予他们恶毒c暴躁c邪恶,这样他们才会畏惧我,才会尊敬我,才会信仰我” 祂口中呢喃了几句,数条纯由水造的巨鲨浮现在安博里周围,如同忠心耿耿的护卫,毙杀每一个敢于来犯之敌。 “而那些渎神者,我将赐予他们最痛苦的死亡” 安博里一挥手中三叉戟,那些巨鲨便纷纷扑向李鱼,溅跃出水面,向着他噬咬而下。 “所以说信仰成神,成的是人心信仰中的那个神啊。” 面对巨鲨来袭,李鱼不动不摇,只是低声感叹一句,他面前便突然多了一只横拦而过的石臂。 在那只石臂面前,众多巨鲨就像浪花拍打在了礁石上一般,纷纷撞得稀碎,散成水液汇入了脚下的狂乱海面。 安博里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看向了突然出现在李鱼身边的存在,眼里既有愤怒与痛恨,又有一抹不甘与艳羡。 “这就是你分化我权柄与力量的产物一个丑陋不堪的石头人” “不要小看它啊,”李鱼摇头失笑,“都说了要给它一点时间,毕竟你象征着有与恶,而它是无与善啊。” 石人不作应答,它毕竟只是一尊刚诞生不久的存在,本就不多的知性也被安博里掠夺而去,用于凝聚自己的形象。 如今的它,除了对李鱼天生的亲近感外,就给一张纸张般纯白无瑕,甚至连“安鲤”这个名字都尚且不属于它。 无论是“善”还是“恶”,是“有”还是“无”,只有分出了胜负,胜者才能以安鲤的名讳行走世间,收集信仰和香火,重新复归神祇的面貌。 “可笑,一个石头人,凭什么与伟大的神祇相提并论” 安博里的话语中充斥着怒火,祂如同举起权杖般举起了手中的三叉戟,为数众多的元素类生物出现在了祂的身边,如同一支大军般浩浩荡荡,向着李鱼碾压而来。 其中除了方才出现过的巨鲨和水元素外,甚至还有李鱼曾经召唤出的水魔蝠,如今俱都飞临高空,向下喷洒着口中的强酸与毒液。 “有一说一,确实,”面对安博里的不屑和鄙夷,李鱼却是颔首认同,“这里是意志显化的空间,就如同梦境一般,或许你俩的力量在伯仲之间,但没有知性的它显然不是你这位神祇残念的对手。 “但是,”李鱼嘴角扬起,“这不是还有我嘛” 他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身侧石人的肩上,以手与肩膀的接触点为中心,青灰色的石皮逐渐褪去,就连石人的双眼也灵动了不少。 “以我的知性,再加上它的力量,总能击败你了吧” 说到底,面前这道安博里的化身也只是那缕寄藏在李鱼身上的意志中的二分之一,代表“恶”的一面,而“善”的一面则被身旁的石人所继承。 只是安博里快了一步,掠夺了后者的知性,这才让它不得已以石人的面貌出世。 当然,也有安博里“善”之一面先天弱小,不如“恶”的因素在里面。 如今有李鱼相助,双方之间的对比,总算回归了平衡。 蓝绿色的面容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怒火,安博里声如蛇信,又像是海风与潮浪的声音: “渎神者,你这是自寻死路意志的比拼,从来都残酷无比” 祂的身影猛然垮塌,化作数重滔天大浪,内中蕴藏着诸多水元素c鲨化人c水魔蝠等生物,气势汹汹地冲了李鱼和石人。 水妖海怪,群魔弄潮,白浪如山,海滚如沸,极尽变化之能事。 面对此景,李鱼念头一动,石人配合地举起双臂,两臂上的石皮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雪般的肌肤,以及其上缠绕的绫罗。 在二人背后,亦有一方海域景色浮现,万里浩渺之上,鱼跃 鲸浮,风啸鸥飞;碧海潮生,明月高悬。 两片截然不同的海域猛然碰撞在一起,先是微微一僵,而后相互渗透c融合,一时水平如镜,一时暗流汹涌,于无声处隐伏凶险。 狂风卷席而过,一朵浪花上显现出安博里那狰狞的面容,祂正要咆哮着说些什么,但一股更大的浪潮涌来,将祂碾入了水底。 “渎神者,你将溺死在这里,成为我归来的祭品” “从头到尾你就没占据过上风吧是什么给了你莫名其妙的自信,你天性当中的混乱吗” 水面洪涛汹涌,两股意志于其中争斗不休,控制着自己的水域向对方发动进攻。 逐渐的,有雾气从水面上蒸腾而起,在天光的照射下闪着虹色,如同一道溪流般归入了石人的身躯。 安博里的蓝绿色女体化作了狂狼,李鱼的意志在召出碧波后同样也融了进去,如今在这片空间中唯独还保有形体存在的,只得石人一个。 石人的双臂已经露出了肉色,其上还缠绕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绫罗,如今眼中闪过一抹灵动之色,浸泡在纷乱的水流间,抬头看着那道虹色的溪流从天而降,灌入自身。 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像是学堂的夫子执着书简在手,青衫磊落,抑扬顿挫,循循善诱: “其知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故能超于高城深池,世之崇于神者则然,神受于天者盖不可知也” 紧接着,又有另一道声音从中传来,带着怨忿与狂躁: “大海是一片远离文明的荒远野蛮之地,凡是妄图探索海洋的愚夫,都是挑战你领地的狂徒,我们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冥冥中,似乎有第三个声音在告诉石人,它需要作出选择,就在二者之中。 石人抬起双手,看着臂膀上缠绕的绫罗,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低声开口,声调暗哑: “随感而通,锡善以福,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于司我民,鉴于昊天,享兹典祀,悠久无疆。” 选择已经做出,于是海面平静下来,不复先前动荡。 026.化身 平静的海面上,一双玉足轻点,泛起涟漪。 石人立在水面之上,全身的青灰之色都在消弭,它已经拥有了知性,故而从混沌中醒来,有了七窍,能视c听c食c息。 石人的眼皮动了动,而后轻轻睁开。 丹唇皓齿c明眸靥辅c长发如瀑c肩若削成c腰如约素 倘若李鱼在此,想必定然会惊呼“今日方知曹子健邂逅洛神确有其事”吧,似乎一切形容美好的词语都可以放到眼前这尊石人身上。 不,她已经不是石人,而是一尊新生的神祇,扬波神女安鲤。 安鲤静静地立在水面上,身上披着一袭湖青色的罗衣,耳坠瑶琚,双臂上还缠绕着绫罗,轻舞如仙。 青丝如瀑,垂落在肩,额前有两缕发丝轻落,如同某种装饰,让本就绝美的容颜更加动人心魄。 眉心处则有一点丹朱显化,殷红如血。 少女模样的神祇环顾了周围一圈,看着风平浪静的海域,天际甚至还有明月高悬,眼神先是有些茫然,沉吟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抚掌道: “此处为吾和安博里争斗后的残留,很适合为吾之神域,只是有些残破,还得慢慢补缝才是。 顿了一下,又含笑安慰自己道: “但比起那些一无所有,白手起家的神灵,这却是好太多了。” 以安鲤之名现世的神女双眉微蹙,面露思索之色,半晌后才轻轻点头: “如今安博里寂灭,吾取而代之,却是需要一件昭示权柄之物。同时也可用来收摄这方虚幻天地。” 于是她伸出素手,如同抓住了某样事物,轻喝一声: “凝” 周围事物霎时扭曲,化作一团流光溢彩之物投入掌心,最终光芒散去,一枚小巧玲珑的印玺出现在安鲤掌上。 那是一枚一寸见方的墨色玉玺,印纽是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鳞须分毫毕现,身下有祥云团簇。 印玺内部,则是一方微缩的水域,明月高悬,碧海潮生。 “等到了合适地点,再将其放出,依托阴世建立,吾之神域便可说是立下了” 神女右掌托着印玺,喜不自胜。 而在她周围,则是一片色调黯淡的地域,如同过时的老旧黑白照片一样,微微泛黄,景物也有些模糊不清。 此处正是阴世,也即普遍意义上的冥府。 先前她和安博里在意志幻景中争斗,脱出后便落入了阴世当中。 安鲤行走在阴世大地上,周围荒芜一片,没有任何生灵存在,只有高低起伏的黑色山头绵延开来。 “奇怪,为何不见都城隍神域” 神女面露疑惑,按理来说,阴世与阳世一一对应,而她现在应该正处在阳世中邰城城隍庙所对应的阴世范围之中,当能看见都城隍的庙宇才对。 毕竟那可是得了神祇认可的庙宇,有神光驻留,如同神祇亲眼注视一般,自能在阴世显化形象。 可现在看来,此处却是和其他阴世景色别无二致,没有任何人工建筑物出现,也没有神祇留下的痕迹。 安鲤又在周围探寻了一番,还是毫无收获,于是便动了离开之意。 突然,神女面色略显变化,双眼一阵失神,而后又扶了扶额头,有些茫然: “怪事,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下一瞬,她眉心的那一滴朱砂之印忽地绽放光华,神女玉足轻点,悬浮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阴世,返回了阳世之中,原地只留下一缕极淡的神祇气息,飘渺而高贵。 悄无声息的阴世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似是忍俊不禁: “这小子,赌性倒不小,别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罢了,还是让孤来帮你一把罢” 话音方落,虚空中传来沉重的摩擦声,似是有一扇大门被开启,一道神光从中飞出,在阴世中略略盘旋了一圈,亦是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阳世,城隍庙中庭。 堆放在中庭一角的砖瓦梁木旁边,一名穿着白袍的年轻人双目微阖,盘坐于地,手中捧着一尊神主牌位,身边是满地木屑。 神主牌位之上,“扬波神女之神位”七个大字闪烁着光彩,如同活物呼吸般一明一暗。 虚空泛起涟漪,安鲤从中走了出来,将一切收入眼底。 看见年轻人脸庞的一刹那,她先是一愣,而后面露恍然与苦笑,一道虚幻的身影从眉心朱印中浮现而出,摇了摇头,没入了面前的肉壳。 下一刻,李鱼睁开了眸子,正想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猛然后仰,倒在了地上,嘶声道: “好痛” 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而后强烈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传出,漫入全身上下,让他连屈伸手指都无法做到。 李鱼神色萎靡,勉强侧了侧头,看向了立在一旁的神女,见其神色呆滞,双目无神,不由苦笑起来: “这算什么事把一尊神祇炼成了自己的化身还是女相之身。” 天可怜见,李鱼最初当真没有这样的想法,哪怕所获传承中豢养神鬼之术的一大功果便是以人登神,但也不是这么个登法啊 李鱼之所以融合石人,灭去安博里的意志,也不过是为了摆脱后者的控制,不想当一个工具人罢了。 但谁知石人的知性本就因为被安博里掠夺的缘故而微弱无比,李鱼的意志融合进来更是直接将其碾压成渣,不剩分毫,一点微弱的灵性被李鱼不自觉的吞并,结合先前敕封的扬波神女之位,方以女性姿态面世。 “早知如此,就敕封一位男性神祇了。” 一念至此,李鱼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他躺在地上,身边一位绝色少女赤足而立,衣衫轻薄,分明是一幅有些旖旎的画面,但若是知道场中二者实为一人,后者不过是前者的化身,便只会让人摇头叹气,不能细品了。 李鱼兀自后悔间,一道神光忽然自虚空中遁出,化作一蓬金雨笼罩了他全身,淡淡光晕间,李鱼只觉浑身疲惫尽去,再度拥有了活力。 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先是对着神女一招手中神主牌位,后者便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中,暂时寄身于此。 “方才那道神光似乎是辅德王殿下所发,刚好,我倒想去问一下祂老人家可有解决此事的方法。” 李鱼怀抱神主牌位,快步走入城隍庙正殿之中,端坐在彩漆斑驳的神像之下,神思出体,感应起都城隍的存在来。 然而本该成功的行为却遭到了失败,如同客人上门求见被主人家拒之门外一般,李鱼只闻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传入脑中,赫然便是都城隍本人所言: “你小子还真是胆大,刚过了百日筑基的门槛,就敢去与一位大道神同级别的神祇残念进行意志拼杀,所幸运气不错,以毒攻毒,借对方自身之力灭杀了那一缕意志中潜藏的真性,顺带着还收获了一尊神祇化身。” 说到这里,都城隍话语中的笑意变得浓郁起来: “你小子眼下的问题,孤已然知晓,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这相当于你吞噬了一位天仙的残念,受到些影响也是理所应当。 “而孤久不出世,一些手段也用不出来,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总之,你小子也这么将就着,权当是给你一个教训,教你以后再也不敢如此莽撞。” 话语声袅袅,但就是不见都城隍本人接见李鱼。 “话虽如此,怎么感觉这位殿下是在看我的笑话。” 李鱼垂首默然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抱怨道。 “看来以后还得少动用这尊化身,只是将其当做一个蓄电池,吸取信仰转化神力供我修行算了。” 027.苏祠 数日后,有邰镇,龙门村。 村庄倚山分布,西边有几座不低的山岭,当地人简单地称其为青山,也有说叫凤岗山的,东临漆水,西附周原,南邻稷山,北眺梁山,是一处风水上佳之处。 村东有一块不小的台地,苏家的祖宅就坐落于此,南北庑廊c汉阙形制,历代多有封修,宅中各处都可见到题书c碑c碣等纪念之物。 而在祖宅之后,则有一殿享堂,享堂背后是覆斗状的封土,其上芳草萋萋。 这正是大汉关内侯,苏武苏子卿之墓。 不过李鱼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拜谒苏武的。 在一群苏家人的簇拥下,他依旧是白衣乌冠,腰系黑带的打扮,只是还背着一个包袱,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不轻的物事,沉甸甸地坠在他背后。 “李先生,您这次当真有把握吗”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走在最当先,回头看向他,话语里有期盼,也有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苏夫人放心,李某此来,可是得了都城隍殿下吩咐的。” 李鱼拍了拍胸脯,给众人吃了一枚定心丸。 “是吗,那老身就放心了,”妇人叹了口气,“若是玲儿真能就此安息,修缮城隍庙一事,我们苏家定然会让您和城隍殿下满意的。” 这老妇正是昔年那苏家大小姐苏曲铃的亲母,如今不过数年时光,对方却已是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这个年纪本该犹存的风韵不见半点。 说到底,熙宁七年至今也不过七c八年罢了,算算年龄,苏夫人顶天也就是四十出头,绝不该是这副苍老模样,只能说是苏曲铃的死亡,以及越苏氏的出现给了她太过沉重的打击。 除此之外,如今的苏家家主,苏曲铃的生父也是抱恙在身,轻易不见外客,李鱼此来便不曾见到对方。 “到了,”言语间,苏夫人停下了脚步,“前方便是我苏氏宗祠,李先生,接下来的路您也知晓,一切都拜托您了。” 在她背后,所有在场苏家之人齐齐对着李鱼俯身一拜,整齐划一,沉默不语。 李鱼点了点头,看向面前已经来过一次的建筑物。 眼前是一座独立于苏家祖宅的庭院建筑,据说乃是得了朝廷赐封宗祠的殊誉后,由苏家旧屋改建而来,显得古老而破败,哪怕年年都有修缮,但那股骨子里的暮气还是难以遏制的散发开来,就跟如今的苏家一样。 当然,这与李鱼无关,他此来只是为了完成自身的使命,了结当初都城隍给予的任务罢了。 苏家状况如何,日后该如何发展,都与李鱼没有半点干系,自有人来操心。 苏氏宗祠有三间二外门,正门非年节祭祖不得开,哪怕是李鱼此次前来,也只是从侧门而入,踏入到了白石甬路之上。 一路深入,道路两旁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祭器,这些本该收入专门用来储藏祭器c遗书的屋子之中,但自从熙宁八年越苏氏第一次出现后,便被挪了出来摆放于此,再未收回。 入了正厅,只见内中香烛辉煌,锦帐绣幙,虽然薄纱制成的帷幕后列着苏家一众神主,却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李鱼上次来苏家时便进来过一次,此时毫不意外,只是踏步上前,转过了正厅,来到了侧房。 此处亦有神主牌位摆放,但墙上只孤零零地设了一个龛,龛前又只设了一方矮长桌,其上摆放着一些新出嫁女子惯用的镜c尺c剪刀c双喜等事物,俱都精美无比,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李鱼翻看了一下这些物件,见其上光洁如新,没有丝毫异状,不由微微点头: “看来越苏氏现在还是很安分的,没有任何逃脱的念头。” 他轻笑一声,移开了供桌,又将墙上的神龛启开,神龛中的小柜并无神主牌位搁置,只有一张杏黄色符箓压在中间,其上以朱砂写就,右下方有一枚朱色的小印,为“天下都城隍印”。 “城隍统辖一地阴阳生死,凡有犯鬼祟者,便可召请城隍神符解之。 “上次正是因为有都城隍赐下神符,我才有把握镇压越苏氏,令其消停一段时间。 “不过如今嘛,凭我一人之力亦有把握将其灭去,除了这苏家身上的诅咒。” 李鱼伸手一拂,那张符箓便掀了开去,一股阴气从其下冒出,飘在侧房之中,显露出一只鬼怪身影。 那是一个面容俊美的少年身影,皮肤白皙细腻,却又充斥着流畅的力量感,恰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时光。 只是其人双眼混沌蒙昧,面上全是狰狞残暴的杀意,如今一朝解 放,顿时怪叫着扑向了李鱼,双臂上筋脉虬结而起,一瞬间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c虎背熊腰的怪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可不是当初被你逼得到处乱窜的那个弱鸡了。 “现在的我,神也灭过,鬼也捉过,对付你一个小小的诅咒怨灵,还不是手到擒来” 面对此情此景,李鱼倒是不慌不忙,背后的包袱中闪过一道神光,他嘴角噙笑,一掌击出,悠然自得地盖向了对方。 砰 明明只是血肉之躯与阴灵之身的碰撞,入手却毫无以实击虚之感,猛烈的撞击感沿着手臂一路往上,最终李鱼稍一晃肩,便卸去了这股强劲的力道。 反观对方,少年鬼魂怪叫一声后便倒飞出去,直接贴在了墙上,如同一幅画般坠了下来,委顿在地。 “打人如挂画,看来我也有一身不低的国术修为了。” 李鱼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掸去了袖袍上沾染的灰尘,摆出一副宗师气度。 实际上,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直接将一道神力打入了对方的躯体,将阴灵之躯固定下来,化作了暂时可以触摸的存在。 不然只是与墙壁接触的那一瞬间,这个少年鬼魂就会干脆利落的穿墙而跑,哪里会给李鱼摆弄架子的机会。 发觉自己的阴灵之身不再起效,纵然少年鬼魂没有智慧,但面上还是露出了迷茫之色,他身子稍稍用力,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在脸上一抹,整个鬼瞬间发生了变化。 本来英武不凡的少年形象不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位青衣佳人,一头乌黑秀发未曾扎髻,自然流散于瘦削玉肩两侧,手持着墨骨折扇,如同文人士子一般长身玉立,含笑看向李鱼,朱唇轻启,如幽兰吐芳,似是要对他说些什么。 这,正是苏家大小姐当年女扮男装的形象。 见到对方这副变化,李鱼突然一阵恶寒,不知怎么竟然联想到了安鲤那尊化身,一时间便没了继续玩耍下去的心思,只是叹声道: “都怪你,平白坏了李某的兴致。” 于是手中捏了个道印,背后的包袱中又是一道神光绽放,李鱼右手上突然多了一枚墨玉印玺,一尾活灵活现的鲤鱼正朝着青衣佳人所在之处,鱼唇微张,散发出庞然的吸力。 “进来吧你” 青衣鬼魂尖叫一声,背过身躯,满头青丝飘舞起来,其下竟然又露出了一张面庞,正是那英武少年的面容。 后者面容一阵扭曲,突然从身体当中撕裂开来,化作一股黑烟没入了印玺之中,暂时堵住了那吸力一瞬。 窥此良机,身形淡薄了不少的青衣鬼魂顿时化作一股青烟就要从侧房门户之中离开,逃出生天。 “自行分化,断尾求生吗”李鱼摇了摇头,“无用” 他轻喝一声,地面上突然浮现一串脚印,如星辰步列,歪曲转折,从侧房之外一路延伸进来,最终没入李鱼脚下,散发着玄奥的意蕴。 禹步 召役神灵之行步,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最早为巫祝采用,后为道教承袭。 李鱼在进入宗祠的第一时间,就悄无声息地留下了后手,此时果然一举建功 028.神司 随着禹步痕迹显化,整间侧房似乎都从宗祠中独立出去,将这片区域与外界分开,教人无法逃脱。 李鱼伸手一托,掌间的墨玉印玺飞入高处,淡淡神辉洒落,进一步加强了这种感觉,让莫名的空间疏离感愈发稳固,周围似乎有水汽弥漫,空气顿时湿润下来。 禹步加神域投影,从而变相达到两界分割的效果 若非李鱼的禹步尚不算精通,神道化身的神力也只能说是微弱,不然不需配合,二身中随便一人出手都能达成这种封天锁地的效果。 窗外景物模糊无比,空间距离如被拉长,青衣女鬼被阻拦在屋门附近,一股股柔弱的水流自虚空中探出,如灵蛇般将其牢牢捆缚住,难以逃脱。 李鱼念头一动,高处的墨玉印玺微微一转,鱼钮朝向了青衣女鬼,庞然吸力再度发出,收摄着对方化作一道青烟投向鱼唇之中。 这一次,可没有给它断尾求生的机会了。 随着一声凄婉的哀叹渐渐消弭,青烟彻底收入印玺之中,与先前的黑烟相混融,化作一枚玄青色的石珠被封印起来,有细微的篆字在其上游走,若是细细察之,俱都是一些召神劾鬼的文字,组成不同的符箓,变幻不休。 彻底封印了越苏氏之后,周围的空间也随之变化,那种隔阂感亦然消失,墨玉印玺从天而降,投入了李鱼背后包袱之中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将挪开的供桌和神龛复归原位,这才走了出去,穿过正厅c白石甬道,从宗祠侧门而出。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在外等候的苏家众人先是微微一惊,而后俱都用热切的目光看向李鱼,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李鱼环视一圈,低笑道: “幸不辱命。” “多谢李先生大恩大德,”苏夫人眼神一亮,走上前来,面色郑重道,“先生之恩,我苏家没齿难忘” 她招了招手,身后很快有婢女上前,手中的托盘盛着一盘金银以及一叠纸张。 “这些金银不成敬意,只是这份地契,是县城乐运坊中一家酒楼的红契,得了中人签署,在县衙有着备案,如今送于先生,权当酬谢。” 李鱼闻言挑了挑眉,乐运坊可是邰城有名的坊市,一应吃喝玩乐的富集之地。在那里的酒楼,只要用心经营,一年怎么也能有个几百两银子的富余。 若是李鱼有意在邰城久待,仅凭这份地契就足以让他衣食无忧了。 当然,如此一来也就不可避免地和苏家扯上了关系,日后苏家有事相求,李鱼亦不好随便拒之门外。 不过如今他并无在邰城长远发展的想法,不管是为了自身的道途修业,还是为了逃避可能存在的太平道因果,李鱼都决意离开邰城,离开关中,往沿海而去。 按照辅德王的指点,最好是去浙东一带,也即两浙路c福建等地。 是以他摆摆手,拒绝道: “苏夫人好意,李某愧领了。不过这份地契便不用了,在下待城隍庙翻修完毕后便要离开邰城,夫人若是有心,日后多记得去参拜一番城隍庙就是了。” 他顿了顿又道: “至于这些金银,李某便厚颜收下,权作川资水脚了。” 听了这话,苏夫人面上先是露出犹豫之色,而后又笑道: “既是如此,便不强求李先生了。不过我邰城苏氏昔年迁至此地,为先祖守灵,有一支却是去了赵郡谋生,后来也有几个出色子弟,这些年多有往来。 “那赵郡支脉后来有一家来此认祖归宗,又转去了眉州居住,如今有一人在黄州为官。先生若是途经那里,我可手书一封令他照顾先生一二。”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李鱼思量了一番,客气应下。 他虽然尚未确定往沿海而去的路程,但黄州地处淮南西路,离长江极近,若是顺流而下,可经钱塘入海,倒是也可以列入备选中去。 于是苏夫人请他转回苏家大宅,在正堂中稍待片刻,留下两名侍女侍候,自己则匆匆离去,片刻后持了一封墨迹未干的信笺来,交于李鱼。 李鱼接过信笺,略略一扫,只见抬头写着“和仲亲鉴”,其后便是一些家常之言,问了些对方家中近况,其中颇多抚慰之言,之后便提到了李鱼之事,言说其人对自家有恩,还请多加照顾云云。 苏夫人在旁解释道: “信主人按行辈来算,算是外子的堂弟,本来在昭庆军权知军事,后来因言获罪,遭了御史上书,被贬至黄州任团练副使。 “虽是一个闲职,但我那小叔人脉甚广 ,倒也有几分话语权。而且他辗转多地为官,对于西蜀c杭州c密州c徐州c湖州都有了解,想必对先生亦有所助。” 李鱼闻言不禁动容,若按苏夫人所讲,那位苏和仲当真是一位积年能臣了,而且杭州c湖州都在两浙路辖下。既是如此,前去拜访一下那人,对于他了解沿海一带风土人情当有大用,也不算白跑一趟了。 “多谢苏夫人了。” 念至此节,他脸上的笑容不禁真切了许多。 苏夫人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便知自己所行颇为契合对方心意,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于是宾主尽欢。 未曾在苏家过多停留,李鱼辞谢了苏夫人的挽留,径自返回邰城,来到城隍庙,走到正殿当中,净手之后,肃穆地拈了一把信香,供了上去。 随着香火点燃,青烟氤氲,李鱼从袖中摸出那张盖有城隍大印的杏黄符箓,虚虚一引,眼前景色变幻,庄严大殿再度出现在眼前。 李鱼恭谨地踏步而入,只见辅德王依然高坐御座之上,端冕凝旒。 但与过往不同的是,此时祂身边多了几道身影,各作文武打扮,介胄侍立于侧,望之令人肃然。 见李鱼踏入,一名书佐模样的文士踏前一步,沉声道: “来者何人,叩请城隍显灵,所为何事” 李鱼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道: “李鱼奉殿下之命,已将为祸龙门村的越苏氏缉拿而回,如今特来缴令。” 那书佐闻言颔首,伸手一招,那张城隍神符自李鱼身上飘出,落入他手中。 他执符在手,如持笏板,垂首恭谨而上,对辅德王道: “禀殿下,今有人间修士李鱼捉鬼复命,该如何处置” 都城隍无奈地摇了摇头,缓声道: “此事孤已然知晓,李鱼也不是外人,尔等未被孤唤醒时,也是他在打理城隍庙事物,你等不必太过生分。” “殿下,礼不可废。”那书佐却是摇头坚持道,“您既贵为天下都城隍,麾下有阴阳c速报c纠察等卅六署司,理当按规矩行事,臣子亦然有劝诫之责。” 说着便看了李鱼一眼,微微点头,却也露出几分亲近,教李鱼知晓他是对事不对人。 辅德王又是无奈一笑,看向李鱼: “田浩他是孤昔年在阳世的家臣,死后亦是被孤提携,是孤的阴阳司辅吏,协调诸司,监察诸案。只是天生一副冷面,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并非对你有隙。相反,他们几个还要答谢与你,若非你近几月打理城隍庙之功,孤也不会有余力将他们从沉睡中唤醒。 “行了,此事不提,你先把那越苏氏放出来罢。” 029.引度 听闻都城隍所言,李鱼心中恍然,对于殿中几人的来历有所猜测。 若他所想无误,这几人应该都是辅德王当年的旧班底,是都城隍麾下一应署司的司主以及辅吏,比如文武判官c日夜游神等。 同时这也解开了李鱼心中一桩疑惑,那就是为何数月来每次拜见都城隍对方都是孤身一人,并无属神在侧,如今想来,当是辅德王亲手将后者封印,以免一众属神在香火断绝下陷入消亡。 李鱼暂居城隍庙近百日,修行闲暇时也曾在邰城一带游走,打着城隍庙庙祝的幌子做一些济危扶困之事,有意无意地将邰城都城隍的名声再度宣扬出去,也引来了一些信客进香捐纳,方才使得都城隍有了香火进项,算是腾出了手来,将一众属神解放。 所以这些署司佐吏,都算是欠了李鱼一份恩情,故而对他态度都算不错。 此时听闻辅德王话语,李鱼不敢怠慢,意念一起,一枚墨玉印玺便从右手中浮现出来。 暂不提那些城隍属神们看到印玺后突变的面色,李鱼右手并指,虚虚一引,一枚玄青色的石珠遂从鲤鱼印纽的鱼唇中喷出,落在了地面上。 那唤作田浩的阴阳司辅吏轻咳一声,迈步上前,对李鱼拱了拱手道: “还请尊驾去了其上法印,放那越苏氏出来罢。” 话语间却是恭敬了不少,比之方才的亲近感又是一番滋味。 李鱼对于自己使用安鲤神印的后果早有预料,此时也不诧异,只是点了点头,那石珠上的诸多细微篆字便齐齐一闪,而后溃散成无数流光,消失在虚空当中。 去了封印,只闻一声尖啸,一股青黑色的气流猛地窜出,向外逃去。 一名武将打扮的银甲男子见状冷哼一声,踏前一步,手中一道寒光猛然递出,从青黑气流上一掠而过。 后者微微一僵,瞬间溃散成无数道气流,向着四面八方飞去,左冲右突,意图找到一线生机。 那武将见状轻咦一声,手下动作不停,无数寒光自手中飞出,化作漫天大网,将那些气流围困在中间,渐渐收拢,强迫其化作人形。 片刻后,一圈完全由寒光组成的圆环悬在离地四尺左右的高度上,内中正是一头青丝漫天飞舞的越苏氏,它侧身而立,将两张面孔都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正面的女子面孔,形容哀婉,柳眉轻蹙,如西子捧心,令人不由生出呵护之感;背面的少年面孔则作忿怒状,怒目圆睁,眼神凶狠,看向周围,恨不得生啖众人血肉。 那武将伸手一招,一道二寸来长,径如韭叶的晶莹白光便飞回他腰间,化作一柄乌鞘长剑悬在那里,被他一手扶住。 “飞剑” 李鱼的目光不由在对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而后又看向那道笼罩在越苏氏身外的光环,这才发现那正是无数细若游丝的剑气组成的一道剑圈,连绵不断,如烟似雾,却又寒光烁烁。 “练剑成丝,莫非是一位剑仙当面” 那武将闻言转向李鱼,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生硬的笑意,沉声道: “尊驾法眼无错,此乃蜀山一脉的御剑之术。” 得了对方承认,李鱼心中叹意更浓,他如今细细回想起来才觉心惊,这名银甲武将所动用的力量其实并不出众,甚至只比如今的李鱼强出一点点。 但其中所展露出来的操纵飞剑的技巧却是妙至毫巅,剑光分化万股,状若游丝,似断非断,实则坚韧锐利,逼得越苏氏无处可逃,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不亏是都城隍座下辅吏,观其打扮,似乎是文武判官中的武判,或者是三十六司中的哪位司主。 “其全盛时期,起码相当于一位三四品的州城隍或者县城隍,哪怕如今神力低微,仅凭一手飞剑之术,杀百十个毫无防备的我还是没有问题的。” 李鱼心中正评估间,坐在御座上的辅德王看了看剑圈中的越苏氏,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喜对方癫狂模样,于是挥手间一道神力打出,落在了那越苏氏身上。 神力入体,越苏氏浑身一个激灵,双眼顿时复归清明,环视在场众人一圈后,飞扬而起的满头青丝乖乖垂下,紧贴后背,遮住了后颅上的男性脸孔,俯身下拜,低声道: “民女越苏氏见过城隍老爷。” “越苏氏,”辅德王直截了当地沉声道,“孤怜你生前遭遇悲惨,死后成形不易,有意度你为孤座下神使,你可愿意” 越苏氏俯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感受到了在场众人加诸于她身上的目光,略一迟疑便道: “民女愿意。” “善 ,”都城隍点了点头,“如今纠察司主尚未归位,你便代行纠察司之职,察访邰城及周边一代邪修及行为不法者,索案点检。 “田浩,稍后你带她下去,将纠察司一应职责详细说与她听。” “喏。” 田浩拱手应是。 辅德王抬手一点,阴阳司司主手上的符箓立刻飞至越苏氏头顶,又对准其人轻轻一握,缠在对方身外的那一道剑气光圈便突地凝实,头顶符纸亦然坠入其中,化作一条寒光烁烁的生铁锁链落下,被越苏氏收起。 “此物便赐予你罢,其内有孤城隍法印,为你权柄象征。” “谢殿下。” 越苏氏托着锁链,默感其中法印,后者遂白光一闪,没入她身躯中消失不见,又有一袭绣着暗金色图纹的墨绿袍服自虚空中浮现出来,加诸其身。 这得了都城隍敕封的恶鬼倒也识趣,得了敕封后便主动离开场中,走到了阴阳司主田浩背后,垂手肃立。 “接下来说说你小子的事情。” 都城隍处理完越苏氏之事,复又转头看向李鱼,语带笑意: “不得不说,你小子确实给了孤一个好大惊喜。” 李鱼脸色一苦,犹然不死心,出言道: “谢殿下夸赞,只是这” 都城隍摆了摆手,打断了李鱼的话语: “孤说过,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孤今日见你,只是提点你关于神道修行一二,你安心听讲便是。” 李鱼无法,只得应了一声。 都城隍环视众人一圈,对田浩等人笑道: “尔等也不必避讳,一起留在这里,总归是些基础东西,不碍旁事。” “谢殿下恩典” 众多城隍属神齐齐一拜,越苏氏也夹在其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她起初作为恶灵出生,只会吞噬血肉增强实力,后来侥幸一灵不昧,觉醒了苏家大小姐和越氏游侠子的记忆,这才转而以诅咒之法侵害起苏家血脉,算是事半功倍。 如今被引入正道,得了辅德王点化,正苦于不知日后修行之路该如何去走,便闻都城隍要为李鱼说法,还不禁止他们旁听,自然心中激动万分。 都城隍伸手一拂,算是让他们起来,而后便缓声道: “世之修行,无非十六个字,正如道门所谓炼精化气c炼气化神c炼神返虚c炼虚合道。在此基础上,或炼丹,或服气,或存神,或采补,诸家各有手段,境界划分虽然亦都有所删改,但总归是大同小异。 “孤最初迈入神道,却是与太平道有着密切关系,故而孤之修行,亦然是按太平道的划分方法,所谓大道九度便是。” 030.讲道 “大道九度” 见李鱼面露疑色,都城隍轻轻颔首: “然,道有九度,分别异字也。孤今将为尔等具陈其意,自随而记之,勿使有失。” 李鱼闻言定了定神,将一时疑惑抛之脑后,仔细听讲。 “其上第一,元气无为者,念其身也,无一为也,但思其身,洞白若委气而无形,常以是为法,已成,则无不为c无不知也。” 都城隍顿了顿,又解释道: “以太平道的神庭治世观点来看,只有皇天上清金阙后圣九玄帝君能当此言,此亦太上之名,乃太上神道之尊称。” 李鱼回想了一番,默默点头。 所谓金阙帝君者,正是太上道祖十大名号之一,列在第八,多有异名如“后圣九玄金阙帝君”c“太极金阙帝君”等,俱都是道祖别名。昔年贞白先生作真灵业位图甚至将此名排在第三等,尚在位列第四等的老君之上。 “其二为虚无自然者,又曰凝靖虚无。守形洞虚,自然无有奇也,和光同尘,与天地为一,混万物并生。” 城隍说至此节,看向李鱼,笑问道: “你可曾学过太上琴心之文” 李鱼茫然摇头,阴阳司司主田浩于是在旁提示道: “殿下所言太上琴心文,便是黄庭三篇中内景一篇。” “原来是那个啊,”李鱼恍然大悟,“这我倒是读过,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形变万神嘛” “不错,”都城隍轻轻颔首,“是为黄庭曰内篇,琴心三叠舞胎仙,何谓琴心即为上田神舍,中田气府,下田精区,也即道门内丹术所谓之三丹田。琴心三叠,正是搬挪下田金丹,经气府而入神舍,蜕化阳神之语,为炼气化神之功。” 略略谈了几句道门修行,都城隍话锋一转,导回正轨: “孤之所以谈及黄庭,却是要点明一处关隘,你可知内景篇何以命名” 李鱼闻言一滞,他当年翻阅黄庭经,也只是闲来无事,加之心中好奇罢了,谁会想那么多,还去一一训诂c考订词意啊 辅德王见此叹了口气,像是见到子弟学业荒废的家中长辈,随手一指田浩: “你说与他听罢。” “喏,”阴阳司主俯身一拜,对李鱼道,“好教尊驾知晓,黄庭内景经以虚无为主,故用黄庭标之耳。其景者,神也。其经有十三神,皆身中之内景名字。故内景一篇以存神观想为要,乃身中神也。” “存神亦名思神,”都城隍接着道,“谓存思人体之中c天地之间各种神祇,前者谓存思身中神,后者又唤作观想。” 祂看着似懂非懂的李鱼,以及一脸茫然的越苏氏,轻笑道: “想来尔等心中怕是疑虑,明明是讲太平经中道有九度之论,为何如今却在讲论黄庭存神之术。” 辅德王轻轻摆手,殿中忽然有云雾涌来,凝为一具赤裸人体悬在空中,皮肤先被剥去,露出其下血管神经;经络又被断开,显出五脏六腑。 整个过程不见半点血液,俱都是辅德王以神力拟化而来。 “万神为其民,皆随人盛衰。此天地常理,若以神同城而善御之,静身存神,即病不加也,年寿长久,神明佑之c神长二尺五寸,随五行五藏服饰实际上,最早的身中神之论,正是出自一百七十卷太平青领书中,位列癸水一部。” 城隍挥了挥手,先前的人体模型再度化作云烟消弭,整座大殿之中只得祂一人徐徐而谈的声音,显得莫名严肃且凝重。 “孤方才所言,其二为虚无自然者,又曰凝靖虚无。你若是不能理解,不如仿身中神观点来看,将天地视作人体,那这些凝靖虚无的二等大神,便是与天地并生,同万物为一,说一句身化天地也算恰当。 “以此而推,三为数度者,积精还自视也,数头发下至足五指,分别形容,身外内莫不毕数,知其意。三等数度分别可见的存在,也就是那些仅次于凝靖虚无的身中神们。” “四为神游出去者,思念五藏之神,昼出入,见其行游,可与语言也。则是掌控天地法理的神圣,诸如阴阳五行之类。 “五为大道神者,人神出,乃与五行四时相类,青赤白黄黑,俱同藏神,出入往来,四时五行神吏为人使,名为具道,可降诸邪也。这一位格虽然与四等相似,但权柄却是要弱上不少,仅能掌控一时一地之法理,就如寄藏你身的那位异域神祇一般。” 说到这里,都城隍总算停了口气,给了李鱼反应的时间。 李鱼将辅德王所言在脑海中翻来覆 去地回味了几遍,稍稍消化了一些,于是出言问道: “我曾在前朝的艺文类聚以及太平兴国年间所成的太平御览中见到过吴人徐整所编的一本历纪,内中有盘古开天,死后身化万物之言。 “按殿下所言,所谓元气无为者,是否等于孕生盘古的混沌;凝靖虚无者,则是盘古本身;数度可见是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之类的大神通者;神游而返者为其后所现之物,大道神同者再后,如此如此” 都城隍闻言闭目,思索了一番李鱼言论,睁眼颔首微笑: “虽不中,亦不远矣。” 李鱼闻言心中振奋,同时亦有所思: “太平经与黄庭经俱都是汉末三国之际显世,彼时道门未兴,只是以太平道c五斗米道等形式散居各地。 “而历纪亦是三国时期吴人所作,很难说这彼此之间没有相互影响。盘古开天之真假,尚未可知。” 由于李鱼所学专业缘故,他在阅读一些宗教神话c民俗传说之类的书籍时,总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去看。 一方面,他对于世间是否存在神秘侧,是秉持中立态度的,且这一态度在穿越后已然转为确信;但另一方面,他的专业学识告诉他,那些奇幻c瑰丽的上古神话若是按时间推算,先民们彼时尚处于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原始部落社会,根本不可能如神话中所言做出种种移山c分海一般的事迹。 毕竟历史有实证,而神话没有。 只是后来有了穿越世界的经历,他才将这种观念按了下去,开始在假设那些神鬼志异悉数为真的前提下进行求索,以期获得一些有关上古时期的蛛丝马迹。 方才都城隍所言,却是再度勾起了他这股思绪,一时间不禁有些惘然。 “前世所阅典籍,如今依然可见。那这典籍中所载之事,到底是真是假若只是因为换了一方天地,假的就成了真的,那这些典籍,又为何会在两方世界中一道出现呢” 种种繁杂思绪于脑海间流过,李鱼面色阴晴不定,神思陷入恍惚,似乎又见到了前世景物,看见了鬓有华发的父母,看见了熟悉的街区楼房。 “独在异乡为异客,唯有梦中暂得欢啊” 031.道劫 “定心,凝神” 突然,一声轻喝传入李鱼耳中,如云巅雷鸣,让他头颅下意识地一仰,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坐在上首的辅德王。 只见都城隍面沉如水,叹了口气,张口诵出一篇玄奥古朴的经文来: “外理自正,瞑目内视” 字字珠玑,声如洪钟,回荡在神殿之中,听者皆若有所悟,却又不得分毫,难以回想起都城隍所言具体内容,只余一股道韵回荡在心间。 而李鱼作为当事人,却觉似有一股清泉直入心底,沁人心脾,不知何时淤积在内心深处的烦郁与不安如雪霜遇日,顿时消融。 更有一篇经文浮现于脑海中,龙章凤篆,八角垂芒,光辉照耀,令李鱼难以辨清其内真容,只有开头几句模糊字迹勉强可以理解,正是都城隍所诵经文: “神人语,真人内,子已明也,损子身,其意得也,其外理自正” “这是” 李鱼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都城隍,他如今已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状态似有不谐,多亏了都城隍出言惊醒自己,才没有迷失在虚实之辨中。 听闻李鱼发问,都城隍默然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 “是孤大意了,你不久前才与异域神祇意志拼杀过,虽然有孤与你那化身神力滋养,但灵魄仍然有损,并未恢复过来。后来又往龙门村一行,与敌争斗,如今再听孤讲道论法,心神亏损之下,却是有内魔滋生,险些陷入道劫中去。” “道劫” 李鱼虽然对自己状态有所察觉,但毕竟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风险,故而实感微弱,对都城隍所言并无太多感受,只是对其口中“道劫”二字有了好奇心。 “道劫,说来寻常,实际上无人敢小觑于它。”都城隍解释道,“凡修行之人皆会入劫,中者多寡只看个人修行。具体劫难千变万化,因人所异,各有不同。 “孤观你方才神思不属,口中喃喃,似是执于真幻之辨中,正是入劫征兆。 “若是耽于其中不可自拔,最终真幻不分,幻当真,真当幻,分不清真假天地,运气好则陷入半清半狂之间,有化道之危;运气差直接真灵坐化,只余肉壳如行尸走肉一般留于世间。” 李鱼这才一凛,意识到了方才的凶险,不由出言道: “敢问殿下,这道劫如何去渡” “并无定法,”都城隍垂眸道,“道劫本无定式,自然无成法可解,只要你能勘破,这劫就过去了;若是勘不破,哪怕暂时压制下去,也迟早会再遇到它。” “这” 李鱼紧皱眉头,只觉自己头上突然多了一柄悬顶之剑,随时都会被道劫夺去性命。 都城隍见李鱼面色不佳,便知他在想什么,又出言道: “孤方才所诵经文,唤作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既是静心法门,又是定神观想图,以赤子婴儿之意,返婴无凶,返少道通;内以治身,外以消灾。对你渡劫或有所助。” 李鱼点头称是,又看向其他几人,却见他们一副茫然面孔,看着自己和都城隍对话,如观默剧,毫无所得。 都城隍见状遂道: “你当知晓,有些干系颇重的传承,俱都口口相传,不立文字,外人难以知晓。换句话说,在你死之前,你便是与这门传承因缘最大之人,外人难以获知其中相关。” 李鱼眼皮一跳,一句话出现在心底。 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这副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竟有如此大因果 他若有所思,看向辅德王,只见都城隍面色晦明难辨,于是轻声道: “这是太平青领书” 都城隍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似是不愿见到李鱼脸色: “太平青领书丁部之一,卷五十二。” “为什么是我” 都城隍语调轻缓: “孤也不确定,或许,是你祖上之因罢。” “祖上”李鱼突然想笑,“我身为天外来客,祖辈俱在异域,有什么因缘会找到他们头上再者,殿下亦获太平道传承,为何不见因果加身莫非是用了什么法子,将其寄于我身难怪殿下待李某如此之厚” 他越说心中越是愤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感漫上心头,让他对自己猜测确定无误,将都城隍视为幕后黑手。 “殿下传我巫觋服气之法,教我窃取安博里权柄之术,俱都与太平道传承分不开关系。想来这就是殿下摆脱自身因果的途径,做减求空灭度解脱” “大 胆,敢对殿下不敬” 见李鱼语气咄咄逼人,虽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田浩与那名银甲武将连忙断喝一声,上前阻拦,面有忿色。 主辱臣死,哪怕是得了李鱼之助他们才能从封印沉睡中苏醒,甚至对方还展露出了另一股与城隍神力截然不同的神力,如海波轻泛,但那也不是李鱼能冒犯一位神道王公的理由 “够了” 正当神殿中气氛凝重,银甲武将掌中剑气弥漫时,都城隍突然出言,打破了僵局。 “此乃孤与李鱼之事,与尔等无关。” 辅德王看向田浩等人。 “你们先下去罢,记得带越苏氏熟悉情况。” “殿下” 田浩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都城隍一袖拂出门外,神殿之中狂风大作,停歇后便再无城隍署司众人身影。 赶走了无关人士,都城隍看向沉默不语的李鱼,面无表情,喜怒不显,只是发问道: “你如何会做如此之想” 李鱼撇了撇嘴,语带讥讽: “我与殿下非亲非故,殿下却待我如此之厚,这可不是什么修缮城隍庙就能一笔带过的。 “思来想去,除了殿下对我有所求外,李某可是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都城隍先是默然,而后道: “为何不是孤自觉对你有所亏欠呢” “亏欠什么亏欠” “先人本承天心而行,小小失之,不自知,用日积久,相聚为多,今后生人反无辜蒙其过谪,连传被其灾,此乃天道承负之论。” 都城隍低声道。 “你不妨用此观点来看待你与孤之事,或许能得出另一个结论。” “另一个结论,还能有什么结论,”李鱼正想反驳,忽然一愣,都城隍先前所言浮现在脑海里。 或许,是你祖上之因罢 “你,究竟是谁” 李鱼突然抬头盯着都城隍,眼中充满怀疑。 “或许你该问问,你自己是谁。” 都城隍深深地看了李鱼一眼,意味莫名。 “你如今灵魄有损,不适听道,暂且下去歇息罢。 “等你过段时间恢复过来,孤再将大道九度剩余四者并世之修行大略告知与你,其后你便可自去了。” 都城隍挥了挥手,李鱼周身传来下坠之感,再一回神,便重新出现在城隍庙正殿当中,眼前青烟袅袅,氤氲在大殿当中,为彩漆斑驳的都城隍塑像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李鱼抬头看去,只觉本就面容模糊的神像愈发难以分辨,如完形奔溃般一股陌生感突然袭来,让他如坠云雾之间,不着实地。 “我究竟是谁都城隍,祂又是谁” 轻微的呢喃声回荡在大殿中,透出淡淡的迷茫。 032.岁暮 晨光熹微,李鱼盘膝而坐,面色寡淡,意守冥冥。 “瞑目内视,与神通灵,不出言,与道同,阴阳相覆天所封。 “长生之术可开眸,子无强肠宜和弘,天地受和如暗聋” 记载于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之中的大道真文一一流淌过心间,李鱼守神于内,如胎儿般柔和无欲,观想出一副十二地昼图来,自身则处于酉位。 酉,秀也。秀者,物皆成也。 是故画像十二重,正者得善,不肖独凶。 天地运行,天常下施,其气下流;地常上术,其气上和,两气交于中央,以成中和,生万物,天地内明而外暗。 李鱼心神默诵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肉壳则自然而然地运转重道延命方中的服气之法,二者相依相成,引动一股朝霞之气自虚空漫来,化作一道略带赤黄之色的气流被李鱼吸入口鼻之中。 隐隐约约间,他背后浮现出一尊华容婀娜的神女,神女罗衣如雾,气若幽兰,转眼顾盼之间流出奕奕神采,光润玉颜。 神女一手托举,周围天地元气如蜂拥般汇聚而来,在她掌中化作三枚晶莹剔透的丹丸,其上神光离合,乍明乍暗,如汞珠般晃来晃去,内里闪烁着一点星芒。 李鱼忽地仰头向天一吐,一道白气直贯天灵,约有三尺来高,将那三枚丹丸一卷而入,复归于李鱼自身。 三枚丹丸入体,李鱼面色一红,只觉一股精纯的天地元气瞬息没入四肢百骸之间,竟然全身血肉都隐隐胀痛。 他连忙从地上一跃而起,拉开架势,配以导引之法进行消化,方才压下了那股气滞之感。 一整套熊经鸟申的套路做完,李鱼额头已是湿润一片,浑身热气腾腾,在这冬日之中显化出一片云烟,中有芝兰之相,如羽衣鹤氅般加诸于身。 此时他背后的神女早已隐去,只留李鱼一人立于中庭之间,有东风吹拂而过,传来春日复苏的气息。 “以神祇之身配合行功,效率果然大大提高,而且还能助我稳定心神,不被外界扭曲的元气大海所干扰。” 虽然功行见涨,但李鱼面上却殊无喜色,依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并不为其开怀。 “只是哪怕有神道身守护,我仍不能度过道劫,只能凭着胞胎阴阳规矩正行消恶图中的胎息观想法硬抗了。” 自那日起与都城隍发生了冲突,李鱼便再没有拜访过辅德王的神域,就连尚未结束的讲道环节也被他鸽了,整个人只是待在城隍庙中一味苦修,功行不辍。 对于他这种无声的反抗,辅德王却不作任何反应,颇有一种大人看小孩子耍脾气的意思在其中,随便他怎么做。 而辅德王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来的意味,却进一步加重了李鱼的道劫,让他每每行功时便有内魔从生,引他坠入幻境,梦回故乡。 李鱼自己也知道,若他坚定心思,将穿越前的世界视作大梦一场,以眼前所见这武朝天下为真,并坚定不移地相信此事,那真幻之辨自然结束,道劫可渡。 但李鱼他心中,还是放不下。 “再这样下去,这便是我心中执念了。” 执念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倘若李鱼一直坚持下去,对于故乡的眷恋之念对他是好是坏,谁也说不清楚。 李鱼心中萦怀,在中庭之间随意踱步,不知不觉间便出了庭院,来到了城隍庙山门之前。 回首看去,城隍庙坐北朝南,附阴抱阳。献殿c正殿和寝殿俱都开始动工修缮,就连辅德王本人的神像也被撤到了西厢房中,准备重镀金身,再复神祇荣光。 按李鱼所知,此次苏家出钱又出力修缮城隍庙,打算重新翻修一下最为重要的三座大殿,其中献殿届时会以灰瓦铺顶,而正殿和寝殿则做成重檐的九脊殿制式,脊兽的数量和种类则按都城隍一品神道王公的规格来做。 届时还要浮雕琉璃顶,雕龙刻凤,彩绘描金,总之花费绝对不小就是了。 不过眼下的城隍庙中,除了李鱼之外却是再无一人,就连苏家提前送来摆在庭中的几缸荷花,也是残枝败叶,只余几丛枯茎探出水面,水凝成冰。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李鱼端详着缸中枯荷,忍不住叹声道,“今日早课时东风已至,想来立春不远,年节亦近啊。” 这也是李鱼在城隍庙自闭,不愿外出的原因,生怕年节气氛加重了思乡之情,引得道劫更重。 “略略一算,今天怕不就是除夕” 拢在袖袍中的手指掐动几下,李鱼不由面露苦笑 ,心知今夜子时一过,爆竹一响,哪怕自己学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掩耳盗铃也是不可能了。 “与其潜身缩首,倒不如坦然面对。不然心有惴惴,只会放大心中破绽。” 李鱼思索一番,还是踏出了城隍庙山门,经过已经搭起顶杆脚手架的牌坊,来到了县城之中。 都城隍庙其实就在邰城城东,只是面积不小,勉强有个十来亩地,全靠一条狭窄弄巷带着门脸,方才联通了城东大街,硬生生在城区之间营造出来了一股幽玄之意。 正如他所料,今日已是除夕,满城都洋溢着一种节日特有的喜庆氛围。 县衙早些时候就贴出告示,放关扑三日;士庶也已然开始庆贺,街道两旁搭起了彩棚,内中铺陈冠梳c珠翠c头面c衣着c花朵c领抹c靴鞋c玩好之类,供人采购。 间或更有车马交驰,直向乐运坊之类的舞榭歌台而去。 哪怕是贫贱小民,亦是新洁衣服,把酒相酬。 李鱼走在其间,只觉如锥处囊,扞格不入。 “每逢佳节倍思亲” 他低声自语一句,正准备四处走走看看,瞧一瞧这武朝年间平民百姓是如何欢度佳节的,却突然被人唤住。 “李先生,且慢留步” 李鱼转身看去,却见是苏家的一个年轻人,唤作苏瑞的,从一驾马车上下来,还捧着一些事物。 “李先生,正值岁旦,家主遣我来此,为您送上一些事物。” 李鱼轻轻摇头: “你们倒是有心了,不过我一人独居,倒也无甚需求,不必如此,还是拿回去罢。” “李先生莫急,”见李鱼有拒绝之意,苏瑞连忙加快语速,“这些都是家主与大夫人精挑细选而来,对李先生您当有所用,还是看过再说吧” 见与自己年岁相仿的苏瑞如此紧张,李鱼便没有拂了苏家好意,颔首道: “既是如此,那便看看吧。” “好嘞,”苏瑞应了一声,凑上近前,将捧着的事物一件件为李鱼分说开来,“您且看,这都是年节所用物件,大夫人思及您一人居此,有些事物置办不及,于是都为您备了一份。” 李鱼注目看去,只见不大的盒匣里,门神c桃符等物一应俱全,甚至底下还压着一套全新的道袍,包括茧绸直裰c蓝布道衣c灰白鹤氅,鞋袜冠簪等物亦是一应俱全。 “倒是合我所用。” 李鱼不禁笑了一声,虽然有法力在身,身上尘埃难染,但心理上总归有些不适,如今多了一身衣物,平日里换洗也能轻松不少,不必用法力蒸干。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物。” 苏瑞挪开衣物,从最底下又拿出了一张皮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墨字,还盖了朱印签章。 “这是大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一份度牒,只要填了名姓上去,留居本地或行游他方就都不被为难,亦可获免赋税劳役,日后能方便许多。” 033.度牒 “度牒” 李鱼来了兴趣,从苏瑞手中接过文书,拿在手里翻看起来。 入手只觉纸质坚韧柔软,似是桑皮制成,其上墨字工整端肃,不似手写,倒像是雕版印刷而成。 整张度牒大略成正方形,由右至左,从上往下书写,抬头便见“礼部祠部为发给度牒事。依太平兴国编敕”其后是见载于编敕c刑统之上的,有关道释c祠庙的法律条文;之后又是道人姓名c年岁c相貌特征c籍贯c职任c住居寺观等信息,如今皆是空白一片,等待李鱼自行填写。 到了度牒末尾,则盖有祠部最高长官,郎中c员外郎二人的签印,日期则是元丰朝庚申年释字八号。 李鱼来到此方武朝天地不过三月有余,平日里与人打交道虽然都以邰城都城隍庙庙祝自称,但实际上依旧是一个黑户,更无度牒道籍之类的事物。 如今乍见此物,心中满是好奇之意,不由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细细察看一番。 苏瑞见到他这副作态,反而以为李鱼是对度牒真伪有所疑虑,于是笑着解释道: “先生可是为后面这签印与原先不同感到疑惑好教先生知晓,今年八月之时,朝廷那边下发文书,官家决意董正官制之实,减少冗官冗政之弊,故而进行改制。 “这祠部本来是由判部事做主,一应度牒上也是签署判部事的公章,只是改制之后,去判部事,设郎中c员外郎各一员为长贰,这度牒上的签章也就要跟着变一变了。” 他手指划过日期上的“释字八号”,接着道: “朝廷如今一年印发空名度牒万余道,以千字文编号,在市面上流通售卖。释纷利俗,竝皆佳妙,这张度牒是释字八号,当是改制之后印发无误。” 李鱼闻言轻轻点头: “改制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却不曾想能在这一张小小度牒上反应出来。” 他倒也不是说大话,这方武朝天地与前世天水一朝颇为相似,只是不见辽c金c西夏c大理诸国。 而在天水一朝中的元丰年间,彼时那位大宋官家也曾进行过一次改制行动,唤作元丰改制。 异世的元丰改制,实则是宋神宗为了满足自身乾纲独断之心,削弱相权而为,故而还抛开了那位同样主张变法的王临川,以至于行动时疏漏颇多,改制后亦颇有一些怨声载道之言。 只是不知在这武朝天地,天外邪魔入侵,世间皇权削弱的情况下,当今圣上赵忠贞又是抱着何等心思去进行改制的,而其中还有没有那位王相公的身影。 不过李鱼来到这方天地时正是孟秋之时,彼时改制尚未完全开始,他在邰城中待了三个多月,可以说是经过了整个改制的高潮时期,却从未听到过半点有关改制的消息,由此可见地方政府对中央举措是何态度,地方改制的效果又是何等微弱。 若非这僧道度牒是由朝廷直接印发,送派各地,恐怕李鱼还不知道有改制这一回事呢 心中想了一些有的没的,李鱼忽然回过神来,摇头失笑,心中调侃起自己: “这些事又与你何关如今可没有什么教研组让你去集体备课,搞大单元教学了。” 抛去心头一些无端怅绪,李鱼看向苏瑞,笑道: “这张度牒确实对我有用,只是想来价值定然不菲,不知花费几何” 之前苏瑞也曾提过,武朝如今一年印发度牒约万余道,大多都是空名度牒,这些度牒可不是让僧道之流出家所用,实则是担负起了如交子c飞钱一般的流通货币作用,具有一定的货币属性,且比后者更受欢迎。 就连异世天水一朝亦是如此,东坡居士在杭州任知州时,就曾因水旱连灾,廨宇弊坏,意图赈济灾民,修完廨宇,于是上了一道上执政乞度牒赈济及因修廨宇书,试图以工代赈,募人纳米出粜救饥。 度牒之贵重,可见一斑。 见李鱼发问,苏瑞本想按苏夫人吩咐,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但他一抬头,却是对上了李鱼双眼,不知怎地便吐露了心声: “这道度牒是改制后印发,比之以往更显贵重,故而大夫人花了百三十千钱。” 用最简单的汇率进制来算,一百三十千钱,就是一百三十贯铜钱,就是一百三十两银子。而以民间实际上采用的七八百钱便足一贯的进制来说,一百三十千钱,怎么也得有个一百五十两银子才差不多。 毕竟铜钱换银是以缗贯计数,而非一枚枚铜钱数过去。 而如今邰城粮价,一斗米才约莫四十钱左右。 “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 思量清其中关系 ,李鱼不禁感叹一声。 “应该的,”苏瑞却是笑道,“先生您得这样想,我苏家去了诅咒,以后年轻男女便可随意嫁娶,子嗣香火不绝。为传承计,这些礼怎么贵重都不为过。” 李鱼闻言笑着摇头,再看苏瑞时却见他面相有异,不觉轻咦一声,而后恍然道: “难怪苏小哥如此言语,红鸾星动,却是要道一声恭喜了。” “先生您也看出来了”被李鱼点破好事将近,苏瑞先是羞涩一笑,而后才道,“若非先生您驱了诅咒,我也不敢和萍儿坦露心意,她父母亦不会轻易允我俩在一起。” 虽然越苏氏的存在只对苏氏出嫁女子有威胁,但谁也说不清将外姓女子嫁入苏家会不会同样遇到此事,故而这些年来不得嫁娶的不仅是苏家的年轻女子,那些苏姓青年亦然孤身一人,只能有事没事往乐运坊中厮混,排遣寂寞。 从这方面讲,李鱼所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存亡续绝了。 又笑着和苏瑞说了几句,李鱼婉拒了其人帮忙的请求,挥别对方,抱着一堆事物返回了城隍庙中。 他略略清理了一番,便将新送来的桃符贴在了西厢房的正门两侧,他平日里起居便在西厢房中,城隍庙正殿是修行所在。 只见被漆成黑色的木门两侧,挂着写有联句的暗红色桃木板,上联是“三阳始布,四序初开”,下联为“福庆初新,寿禄延长”。 至于门神,李鱼倒是不曾贴挂,毕竟在这城隍庙中,有什么门神还比都城隍本人以及座下三十六署司之主更显灵应再不然,他也可以把安鲤之相绘于门上,总比那不知是否存在于这方天地的神荼c郁垒二神更为有效,那不知成神了没有的秦琼c尉迟二将亦是此理。 挂好桃符,李鱼又出去买了些酒肉,回来后洗漱一番,换上新到手的道衣,见天色已晚,正准备搬一副桌椅到庭院,月下独酌,邀影对饮,忽然灵觉一动,转头看向庭院一角。 只见廊下几丛颓败花木间,一名青衣女子立于其中,俏若春桃,娇似牡丹,朝自己微微一礼: “奉城隍之命,请李先生赴守岁之宴。” 034.赴宴 “原来是苏司主。” 见到青衣女子,李鱼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这青衣女子正是被李鱼从龙门村缉拿而回的越苏氏,得了都城隍青睐,在纠察司司主尚未归位之前,代行纠察司之责,也即日夜游巡之事。 毕竟都城隍当初因着香火衰落,信仰消弭的原因,不得己选择了将一应属司神吏封印起来的做法,助其度过最为艰难的时刻。 即便如此,在漫长的时间里,还是有不少城隍属神无法坚持下去,神体破碎,只留一点真性遁入阴世轮回之中,投胎转世为人。 如今都城隍府初步复苏,辅德王座下不过大猫小猫三两只,不少本该由署司普通神吏去完成的事,都落在了几位司主身上。 毕竟比起那些普通神吏,这些司主神体坚固,无疑能在封印中坚持更久,生还率更高。 是以这新近上位的越苏氏自然也不能免俗,不仅要完成自己本职纠察司的工作,就连对方那副男性姿态也在以田浩为首的几位司主的帮助下被剥离出来,化作独立个体去担负起速报司的工作,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看得李鱼叹为观止。 因此在见到青衣女子时,李鱼便唤其为苏司主;若是那少年游侠来了,自然便是越司主了。 听闻李鱼招呼,苏曲铃微微一笑,催促道: “李先生,切莫让殿下久等了。” 李鱼不由轻啧一声,说实话,他还是不太愿意与都城隍见面。 自那日与对方发生矛盾后,辅德王一直态度暧昧,任由李鱼在城隍庙中活动,对于李鱼三番两次拒绝祂的召见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如今派苏曲铃前来唤他去赴除夕守岁之宴,想来是终于看不过去,要下最后通牒了。 “我能不去吗” 虽然不抱希望,但李鱼还是顺口皮了一句。 “您说呢” 与过去相比,如今蒙受城隍神敕的苏曲铃显得人性化了不少,一双柳眉弯弯,眼角眉梢俱是古灵精怪的笑意。 “行吧,”李鱼身子站直,整理了一下衣衫,“现在就去吗” “正是,”苏曲铃面色一正,轻轻颔首,“殿下特意吩咐过我,此次除夕之宴不禁生人入内,李先生您可携肉身同入。” “还有这等事情却是要恭喜辅德王殿下实力更复了。” 李鱼眉头一挑,却是从此事背后窥见了更深层次的内涵。 最一开始,都城隍从沉睡中醒来,召李鱼入殿觐见时,还得以入梦之法神感李鱼灵觉而入;到后来,李鱼主动灵感城隍神像便可叩请入内;再之后,都城隍犹有余力去唤醒几位沉睡在封印之中的下属。 到了如今,对方神域已然能允许生人肉身进入,不再似以往那般只能容纳念头阴魂了。 这一系列变化背后,正反应了都城隍实力不断恢复,与日俱进的事实。 “正常的神祇从沉睡中醒来,能做到这样吗” 李鱼心底诞出狐疑,但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道: “既然是以肉身入神域,想来便不是在神像前凭都城隍殿下接引念头了,我们该如何抵达城隍神域” “借道阴世即可。” 苏曲铃微微一笑,朱唇轻启,吐出六个字。 李鱼恍然。 “原来是从阴世进入,我明白了。” 虽然他曾以安鲤之身游荡过邰城阴世,其间并未发现都城隍的神域,但苏曲铃既然如此肯定,想来其中定有奥妙,不必李鱼操心。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位神道王公的手段,他无法揣度也是正常。 “明白就好,事不宜迟,还请李先生随小女子来吧。” 苏曲铃看了一眼天色,又催促了一句,手中一条银链挥舞而过,淡淡神力播散开来,面前便多了一道门户,古朴厚重,散发着淡淡的阴气。 这正是通往阴世的门户,得了城隍敕命后,苏曲铃便无师自通了一些类似技巧,比之当初安鲤直接从阴世突入阳世的粗暴手段,却是要精妙不少。 “有点意思。” 李鱼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光华一闪,而后面露恍然之色。 他并指如剑,指尖法力凝成一点,以一道玄奥的轨迹慢慢从虚空中划过,一道裂缝随之诞出,阴世气息不加掩饰地从中逸散开来。 “城隍庙之中的阴阳隔阂,似乎要比正常之地薄弱不少。” 心头有着明悟,李鱼将面前裂缝随手抹去,对着面露讶色的苏曲铃微微点头,便跟在其人后面走 入了穿遁阴阳的大门,进入了阴世。 与上次安鲤来时相比,阴世之景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如褪了色的老旧黑白照片一般,入眼所及都被染上了一层昏黄色的光晕,黑色的矮丘连绵起伏,蔓延看去,如同大漠沙丘一般横陈在大地上。 “昔年殿下自封之时,将神域遮掩起来,施以封印,一应神庙在阴世的投影也被挪入其中,故而阴世难见,无处可寻。” 见李鱼打量起四周,苏曲铃顺口解释了一句。 言毕,她手捏印诀,周身散发出淡淡光辉,一股香火之气弥漫开来,从她天灵之中浮现出一枚法印,正是城隍敕命。 敕命一现,周围虚空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池塘水面般猛然晃动起来,一座巍峨的都城隍府猛然出现在两人面前,山门c拜亭c两廊和主殿等一概不缺,大门两旁甚至还有柱联,“明明白白毋欺己,是是非非不放人”十四个大字笔走龙蛇,散发着凛然正气,令人望之心折。 “李先生,请。” 苏曲铃伸手一引,两人遂迈步而上,经堂入殿,穿廊过阁,直往正殿而去,一路上冷冷清清,不见他人。 “若是再过一段时间,殿下将所有属神接引回来,彼时殿宇峥嵘,仪卫森列,自不是如今可比。” 苏曲铃语带叹息,却没注意到李鱼饶有意味的目光。 “这位苏家大小姐说起都城隍府,全然不似一个新近得了敕封的怨灵恶鬼,话语里那股子自豪与叹惋却是骗不了人的,莫非” 回想起其人身上重重事迹,李鱼心中略有所得,不过他并无直言相问的意图。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就随她去吧。 两人未曾在庭院之中过多停留,快步赶到正殿,方一入殿,只见城隍麾下众神俱都已然到位,一个个席地而坐,并无椅凳之类的坐具,面前设一矮几,上置美酒佳肴,金碧集聚,玉盤上餐,颇有初唐遗风。 而在最上首,辅德王端冕凝旒,冠眼剑珮,背后则是一架饰以明珠白璧的紫檀帘栊,其上灵光耀日,云影临轩,瑞气蟠空,夭蟜纵恣,似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神道重宝。 而在辅德王左手下位次席,阴阳司司主田浩独据一席,乌帽青裘,风度潇洒,对面则是那名怀有蜀山御剑传承的银甲武将,此人今日去了战甲,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高冠巨履,威仪甚重,生前定然是军中大将一流的人物。 他上首位同样是空着的,暂且无人入座。 见李鱼和苏曲铃匆匆入殿,辅德王面上含笑,伸手点了点李鱼,往右一指,诙谐道: “晚来之人,可是要自罚三杯的。李小子你快些入座受罚罢” 李鱼随着祂动作看去,却见正是那右上首的无人空位,不由微微一惊,再见场中众人竟然无人反对,就连最重仪轨的田浩都含笑望来,只得有些尴尬的入座,拿起案上酒爵,连饮三樽,权当赔罪。 佳酿入肚,李鱼面色一动,只觉一股精纯元气由口而入,直下脏腑,滋润起肉壳魂魄,不觉有些陶然其中。 “善,”辅德王满意点头,然后又看向李鱼对面的无人空座,摇头道,“还有客人未至,且稍待片” 话音未落,一声佛号传入殿中: “阿弥陀佛,看来贫僧却是来得恰到好处。” 035.冲突 一个和尚 听闻来人话语,殿中众人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李鱼更是若有所思,想到了一道白衣身影。 他看向殿外来人,果不其然,正是在有邰镇北报本寺中匆匆一晤的僧人光济,正因为得了其人提点,自己才能想到以自身心神侵染安博里,从而祭炼出一尊独属自身的神祇的方法。 但也一不小心行差踏错,自此给自己添了一尊神女化身。 思及此处,李鱼面色不禁一黑,再看那僧人时便没了本就不多的好心情。 光济却是不知李鱼心中这些有的没的,他今日装扮与在有邰镇时截然不同,那袭白色僧衣换作了一身海青大褂,手中托着的那盏青铜烛台亦是不见踪迹,腰间却悬着一柄环首直刀,装具华丽,饰有龙雀之纹。 但二者相配,却有些不伦不类。 见到他这副打扮,就连辅德王也不由略略皱眉,发问道: “和尚从哪里来” “从来处来”光济笑着反问一句,语带诙谐,“实际上,贫僧方从长安赶来,处理了一些琐事。” “是吗,”辅德王摇了摇头,“腰间宝刀血犹腥,出家人哪来的这么重杀性” “禅门公案,菩萨不怀杀意,方便杀生,自生无量福德。光济虽不才,但亦有心效仿前贤。”光济弹了一下腰间长刀,“再说,贫僧此行佩刀不过震慑罢了,双手可未沾血。只是这把戒刀通灵,日夜震颤不休,因不得饮血而渴血之意外露,故而才有殿下这番误会。” 李鱼皱起眉头,虽然和尚将腰间环首直刀称作戒刀,但他过人的灵觉却能隐隐约约察觉到,那是一柄杀人无算的凶刃,刀身怕都被鲜血沁红了,与佛门禁止用来杀生,只是裁衣剃发的戒刀可是大不相同。 那光济和尚在言谈中也承认了这一点,提及那柄刀有渴血念头,不得满足便会匣中自鸣,足见其之凶厉。 “刀不是什么正经刀,佩刀的和尚怕也不是什么修身养性的和尚。” 李鱼不由腹诽一句。 “你这和尚,只会逞口舌之利,孤是辩不过你。”辅德王摇摇头,“但你若真是大开杀戒后才来赴这守岁之宴,那就休怪孤将你赶出去了,平白招惹晦气” “阿弥陀佛,还请殿下放心。” 光济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喧了一声佛号,便迈步走入殿中,环视一圈,脚步轻快地走上前来,坐在了左侧首席之位,与李鱼遥遥相对。 看见李鱼坐在自己对面,僧人先是一愣,然后面露恍然,对他和善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恭喜小友。 李鱼只得纳罕地回礼示意,不知对方脑补出了什么东西。 见众人俱都入座,引李鱼前来的苏曲铃也在场中捡了个空位坐下,辅德王满意地点点头,手持酒爵为自己斟了一杯,执起杯子道: “今日除夕,在阳世是普天同庆,阖家团圆的日子。不过我等身为神祇,寿数漫长,却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一年一庆。 “只是过往一年,对殿中诸位来说颇为不易,有几人险些消磨于沉睡之中,幸得李鱼之助,孤方能提前将尔等唤醒。因此,却是要好生庆祝一番,贺尔等度过一劫。” “殿下说得是,且为我等贺” 殿中有人大喝一声,李鱼转头看去,见是一个葛巾野服,洒脱不羁的男子,此时见李鱼看来,对他笑了笑,满不在乎地端起杯子大饮一口,而后便侧翻在地,不省人事。 “来人,”辅德王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带下去,贵客在前,成何体统。” 虽然话是如此,但看都城隍面色,谁都知道这只是场面话罢了,无人当真。 阴阳司主田浩闻言搁下酒盏,从袖中摸出一些零碎豆状事物,撒在地上,便化作两个黄衣仆役,两人互相配合,很快便搀着那醉酒男子往侧殿去了。 “撒豆成兵” 李鱼没有太过关心那名狷狂之人,而是把注意放在了田浩方才施展出来的术法上,喃喃自语。 下席那作高冠巨履打扮的银甲武将闻言,晃着手道: “尊驾所言不错,老田所用正是道门所谓撒豆成兵之术,乃殿下所赐,只需提前祭炼好法豆,用时只需一抛,便可化作生人,行走举止,顺心遂意。” 说到这里,武将笑了笑,粗狂的脸上竟然有一些狡黠之意: “尊驾可看见了那些个豆兵,可都是身穿黄衣,头缠黄巾呢” 李鱼心中一动,开口道: “阁下如何称呼” “当不得尊驾这般言语,”武将摆了 摆手,与最初所见那副冷硬样子大不相同,“某家姓张,单名一个成,忝居殿下座下武判一职。” “原来是张判,”李鱼拱了拱手,算作见礼,“不知张判方才所言,那些豆兵打扮,可有何深意” 不由他不试探,实在是这些撒豆成兵化出的道兵打扮太过熟悉了,“皆着黄巾为标帜,时人谓之黄巾,亦名蛾贼”,这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黄巾军吗 当然,道教之中亦有黄巾力士之名,形貌与前者颇为相似,但思及此术乃都城隍所赐,后者又与太平道有关,李鱼心中的疑虑,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听闻李鱼发问,张成看他一眼,忽然叹了口气,直截了当道: “尊驾,某家是个粗性子,有什么说得不好听的,还请不要见怪。 “实际上,老田c老柳c小范,还有其他几人,我们都是殿下当初的老班底,甚至像老田生前就追随殿下了,都知道殿下和太平道传承之间的关系。 “某家敢拿性命发誓,殿下最初并不知晓太平道传承上有何等承负,只是按当时世间盛行风气,随意发了个涉及子孙后代的重誓,没想到就应了。后来殿下也很后悔” “停停停,”李鱼顿时头疼起来,打断了张成的喋喋不休,“你这人,给我说这些又什么用,我和你家殿下非亲非故,更不可能去接受什么太平道传承。” “不可能,”谁知张成顿时叫了起来,“老田都跟我说了,你就是殿下的” “张成” 一声冷哼传来,如兜头一盆冰水泼下,李鱼和张成顿时冷静下来,看向周围。 只见大殿之中,所有人各执杯盏筷匙,面色各异地看向自己,似乎是方才太过激动,声音传出,被他们听到了。 在对面,僧人光济和阴阳司主田浩并席而坐,前者笑着摇头,李鱼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是在看戏;而后者则怒目圆瞪,看着张成,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辅德王本人则高居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眉眼被遮掩在白玉冕旒之后,幽深一片,谁也看不清祂究竟在想什么,方才出言喝止张成的也正是祂本人。 “殿下” 张成呐呐出言,仿佛刚才粗着嗓子大叫的不是他一样。 “武判张成言语欠妥,大闹守岁宴,贬为纠察司下属夜游之神,即刻履职,不得有误 “纠察司主何在” 苏曲铃从列席中出来,面露为难地看了张成一眼: “禀殿下,纠察司代司主在此。” “押他下去,让他滚去干活” 苏曲铃面带苦笑,走到张成和李鱼身前: “张判,莫让小女子难做。” “晦气”张成啐了一口,又看了一眼李鱼,还是忍不住泄密道,“你以为我们为何称你为尊驾有神位在身的修行之辈多了,某家又不是没见过” 说到后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都城隍,正巧和对方视线相接,打了个哆嗦便垂头丧气地跟着苏曲铃离开了。 “李鱼,你跟我来。” 处理完张成,都城隍瞥了一眼李鱼,一甩袖袍,便离开席位,往后殿而去,说不清喜怒。 李鱼自席位上站起,面色沉凝,和都城隍如出一辙,亦是往后殿而去。 路过光济身边时,他听到僧人低低的笑语声: “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