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结婚吧!》 第一章 第一天 林兮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是二零一二年八月十七日星期日,她鼓起很大的勇气跑去见父亲,父亲也知道她为何而来。 两父女,虽已有十年未见,但身体里毕竟流着同样的血,何必虚伪,因此十分坦白。 她缓缓对父亲说:“奶奶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了一跤,脑袋碰到大石头,导致脑出血,我已将她送进市医院治疗,但需要一笔手术医药费。” 说完,她抬眸悄悄看一眼一直保持沉默的父亲,她又补充说:“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没多久,没有那么多积蓄。” 客厅里静得出奇,林兮坐在红色真皮沙发上,身子虽然一动不动,眼睛却已悄悄将屋子里陈设很快打量了一遍。 沙发上扔着爱马仕蟒皮包和貂皮黑嘉玛,地板与墙壁重新刷过,配上奢华软装,金闪闪让人睁不开眼睛,可见父亲这些年走了运,手头一定充裕,林兮收回眼光时,却一眼望见超大液晶电视机一角的矮柜上面,青花瓷盘里种着一棵仙人掌,正含苞欲放。 那苍绿的厚叶子,长得又长又细,四面八方探着头出来,像一窝青蛇,那枝头的一点红,便更像蛇嘴里吐出来的蛇信子,父亲突然咳嗽了一声,林兮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啊,真可怕。 父亲动了动,紧接着又咳嗽一声。 林兮知道他要说话了。 这紧张的一刻终于来临。 她盯着父亲,屏息凝神。 父亲再一次咳嗦一声,他开口了,“需要多少” 林兮又惊又喜,但她极力克制,想了想,说:“大概五十来万吧” 父亲又不吱声了,浓眉锁起,一脸为难的样子。 林兮连忙说:“医生说手术成功率很大,尽快安排手术,我相信奶奶一定能很快痊愈。” 父亲似乎听不见她的话。 “爸爸。”林兮忍不住催促。 父亲终于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林兮,其实当年你们跟我们断绝关系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既然大家已经一刀两断,你就不应该再向我们来要钱,若是几千块钱就算了,可是这个数目” 父亲没有说下去,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这时,电话铃响起来,有人拉开卧室门去接电话。 林兮不回头,也知道走去接电话的人是谁。 母亲,当然只会是母亲。 母亲午睡起来了。 林兮下意识看父亲一眼,父亲略微松弛的面孔又恢复成冷淡的模样。林兮的心沉了下去。 呵,林兮讪笑,她今天不知怎么会上门来,难道希望懦弱的父亲敢与强势又刻薄的母亲为敌不成。她太天真。 母亲叫父亲,“林大昌,我妈妈想同你说话。” 父亲趁机说:“来了来了。” 把林兮丢在一旁。 林兮静了一会,站起身打算悄悄离开,却突然听见母亲阴阳怪气的说:“死不要脸的人,当年不把我当个娘,现在遇到事了就巴巴地跑回来,我的家门是这么随便的吗是你们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林兮气得脸色煞白,预待分辩,母亲突然转身恶狠狠在父亲肥腻的手臂上咬牙切齿大揪了一把,骂道:“五十万你是猪油蒙了心了,还是疯了傻了口袋里刚有几个臭钱就手痒痒,也不想想家里有多大开支,再过两年,青青就要读大学了,成绩那么好,以后是要出国留学的。” 她双手抱胸,做出骄傲的神气,青青是她一手带大的女儿。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我告诉你们,休想打我们家的主意。”她轻蔑地暼一眼林兮。 她开口你们,闭口我们,界限分得相当清楚,尤其是那句“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生生将林兮俏丽的脸与胸震了一震。 林兮抓着手袋,惨白着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内,梁国贞又在林大昌肥腻的手臂上大揪了一把,数落道:“你放她进来干什么才过了几年,你就忘了她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的。” 林大昌叹口气说:“现在想想,她当年也没对我们怎么样,只是不爱喊我们不爱同我们亲切罢了。” 梁国贞呵的一声道:“你的意思,当年还是我做错了不成一代管一代,隔壁家的王聪聪,也是小时候跟着奶奶过,但是人家是怎么做的,自己的父母一回来,立马就跟在父母身后,人家多聪明,知道没有父母就没有她,只有我们家这个报应,揪着老太婆带了她几年,就把老太婆当亲娘,把我们当坏人,哼,忘恩负义的 白眼狼,反正我是永远都不认她这个女儿的,以后你要是再放她进来,我就跟你离婚。” 林大昌连忙嘻嘻作伏,“干嘛生这么大的脾气我今天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放她进来了好不好您老佛爷笑一笑,笑一笑嘛” 梁国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媚笑道:“那你保证。” 林大昌急忙道:“我保证。”他笑嘻嘻地将梁国珍拉到沙发上坐下,斟一杯热茶,又是加糖又是加牛奶。 梁国贞被他哄得眉角眼角都笑开了花。 过一会,林大昌试探性地低声说:“可是我毕竟是老老的儿子,她现在住院,又没钱做手术,我不出点钱会让接访邻居耻笑的。” 梁国贞脸上的笑容立刻变成冷笑,用眼角暼着林大昌,讥笑道:“她有将你当成她的儿子看过么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好心提醒你,别忘了你读书时穿的是什么榨菜衣服,你姐姐穿的又是什么衣服。” 她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接着说:“再说了,先长后小,我看你那个姐姐也还没出钱呢,就算接访邻居饭后嚼舌头也嚼不到你身上来。” 林大昌听了不再说话。 这边,林兮走在被烈日晒得滚烫的人形道上,目光望着前方。 她看起来与周围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你若是注意去看她的眼睛,你就会发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是痛苦c仇恨c悲怆。 刚才的事情是真正刺痛了她的心,她不懂得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只知道无限悲哀愤恨。 绝没想到十年过去,母亲仍旧当她为眼中钉肉中刺,马路上的车子“滴滴滴”响个不停,从前的话又历历在目。 母亲板着脸岔愤地说:“奶奶带孙女,天经地义,谁家不是这样” “她不过带了你几年,但你别忘了,是我们辛辛苦苦赚钱给你出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以后若是还跟她亲,还跟她有说有笑,以后就不要叫我这个娘,我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林兮垂着头不应声。 她想起童年时跟着奶奶一起住的时光,奶奶待她那样好,初中时那么冷的天,还特意早起熬好几个小时的鸡汤,用保温壶装着送到学校里来给她过生日,羡煞不少同学; 又想起每到星期五,奶奶总会跑去菜市场买大肥鸡翅给她做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她如何能答应母亲这样不可理喻的要求她虽然还未长大,但至少还是个人。 母亲气得很。 第二天清早,母亲手上戴麻绳,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气愤愤发毒誓,“老天爷作证,我梁国珍从现在开始,只有林青一个女儿。” 林兮穿着皱旧睡衣站在客厅一角,垂着头,不敢直视母亲,因为母亲看她的眼神充满仇恨,像黑蛇。她觉得自己会被随时吞掉。 那一天,奶奶和母亲大吵一架,父亲却躲在二楼卧室里将电视声音开得好大好大,直到奶奶辩不过,拉起林兮的手气嘟嘟摔门离去,林兮都没有看见父亲走出来。 母亲记恨奶奶当年对她不够好,奶奶恼恨母亲如今在家里耀武扬威。 从那以后,林兮就跟着奶奶住在郊外老家,而母亲和父亲便带着林青住在市区。 一转身就是十年,他们从未来看过林兮,也从未给林兮打过一个电话。 母亲以前是宝座上的皇后,现在完全是龙椅上的老佛爷了。 只是她的龙椅是红色的。 呵,真滑稽。 第二章 葬礼之前 医院里,赵医生温和地说:“病人年纪大,就算是零风险手术也拖不得,你需尽快缴费。” 林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猛然间想起郊外的房子。 没过几天,房产中介公司打来电话,说是有位买主有意向。 经纪是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秃顶,圆脸,小眼睛,一笑起来,脸上便浮出一层猥琐的油腻,林兮不喜欢他,总与他保持一米距离。 他看着林兮咯咯笑三声,提出友善建议,“这一片都是郊区,虽然环境好,但毕竟交通不方便,而且也没有好学位,很难得到好价钱,林小姐,现在有人要,早些低价脱手也好。”一面说着,一面拿那双老鼠眼睛不住地觑着林兮。 林兮是个聪明人,见他这样,如何猜不出他的小心思,但如今有求于他,也只好装作看不见,悄悄地又向旁边挪开两步,说道:“刘先生,我并不是炒房客,但这价钱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她板着脸,精神差,加之数夜未眠,面孔十分憔悴,但她五官长得温婉,一举一动又带着江南水乡的婉约,尤其是她还有一口缠绵温软的声音,刘先生不禁对她产生一种怜爱之情,因问道:“林小姐,您最低限度是多少” 林兮想也没想,“五十万。” 五十万很快成交,买主换成了一对年轻夫妇。林兮知道自己吃了很大的亏,可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拿到高价钱,就得熬时间。奶奶熬不起。 站在窗口缴费的那一刻,林兮在心里想:钱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么多人为了钱,可以亲人反目,可以丧心病狂。她现在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但她却一点也不后悔。房子可以再买,奶奶却不能等。 林兮一个人等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心里忽然觉得仿徨,坐立不安。 她不住地看手表,也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赵医生脸色灰败地走出来。 林兮耳畔嗡一声,啊,失败了,她双脚发软,跌坐在椅子上。 赵医生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林兮看着他,一时脑袋一片空白,眼泪过很久才反应过来簌簌往下掉。 赵医生拍拍她的肩,轻轻问:“病人可还有其他家属”他似产生恻隐之心。 林兮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小姐,节哀”赵医生只以为林兮失去了一个慈祥的奶奶,却不知道她从此成了孤儿。 房子还可以住五天。 回到家,林兮终于崩不住,蹲在床边痛哭一场。 第二天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打电话将奶奶去世的消息告知姑妈后,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父亲。 林兮知道奶奶心里一直记挂着父亲,虽然常常抱怨父亲溜了脑袋。 可抱怨也是一种牵挂。 人们只会对自己在乎的人有所抱怨。 绝没想到父亲搀着母亲,当天就来了,还带来一个菲律宾女佣,女佣手里推着一个二十八寸的路易威斯行李箱。 一进门就成了主人,母亲穿着七寸高的玫瑰色红猄皮高跟鞋,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发出“格格”的声音,身上套着皮大衣,内搭华丽,耳朵上戴着的钻石像鹅卵石那么大,脸上化很浓很深色的妆,口红是鲜红色的,林兮忽然觉得她似卡通人物,因为世上没有这样的真人。 她将屋子全部打量了一遍后,终于在父亲身旁坐下,与父亲说谈论办丧事的具体做法。她无论说什么,父亲都点头答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些什么。 女佣一进门,便一头栽进厨房,中午十二点一到,准时端出饭菜,牛肚c牛肉c鱼肉c鱼汤c龙虾c螃蟹,还有原汁葡萄酒c白兰地c意大利通心粉,摆满一张大圆桌。 母亲叉一大块牛肚放在父亲的盘子里,父亲听话地吃进嘴里咀嚼,忍不住赞道:“嗯,好吃。” 空气中散出一股洋葱味。 母亲笑了笑,说道:“真得吗” 她又叉一大块牛肚,这次是放在自己的餐盘里。一大盘牛肚很快光盘。 林兮坐在阳台上的洛维根单人椅上,冷冷瞧着他们。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她永远像个局外人,吃饭时,餐桌上永没有她的位置。 从前的餐桌是个迷你版的八仙桌,只能坐四个人,父亲坐一边,母亲坐一边,青青坐一边,还有一边贴着墙,林兮永远是端着碗和奶奶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吃。 餐桌上欢声笑语与林兮那边默默扒饭形成鲜明的对比。 现在,这一幕又出现了。 只是少了奶奶和青青两个人,否则,真像是复制加粘贴。 晚上,梁国贞挽着林大昌直接住进客房里,直到现在,他们都从未与林兮说过一句话。 林大昌洗漱后平躺在床上很快睡着,梁国贞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心里一直在盘算着遗产的事。 她猛然起身,来到床边推醒林大昌说:“你知道老太婆将这栋老宅立过遗嘱没有” 林大昌艰难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摇着头。 梁国贞喃喃地自问自答,“我觉得没有,她应该没来得及立遗嘱。” 她突然怒视林大昌,生气地说:“哼,这太不像话了,我们那些年供她吃,供她住,辛辛苦苦地侍候她,足足有7年,天底下有哪个儿子和媳妇能做到我们这样我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当年就要向她收取伙食费和住宿费真的,她这样薄情寡义,真是她生前的耻辱” 她拍拍林大昌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世上都是儿子继承遗嘱,你放心,你是第一继承人,法律上都是这样写的,没有人能和你争夺遗产,这栋老宅迟早会是我们的。” 林大昌虽然爬了起来,但眼睛半睁半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梁国贞说完后,迷迷糊糊地点着头。 梁国贞发过火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又用平常的语气说:“她一定也通知了你姐姐,你姐姐住在外省,说不定明天上午就会回来。” 说到这里,梁国贞突然又心事重重,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但又难于开口。 最后,她终于下了决心,看着林大昌说:“房子是不动产,没有人能和你争,但房子里那些家具” 她微微低下头,将目光盯在拱起的被子上,接着说道:“我今天大致看了一下,这里其实也没什么贵重的大物件,除了电视柜旁摆着的那个爱马仕空气钟,和厨房里的几个斯麦格小家电。” 听到爱马仕空气钟六个字时,林大昌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忍不住说:“那个座钟实在不错。” 梁国贞连忙趁机说:“你也觉得它好是不是要不我们今晚就将它搬回去,也免得明天你姐姐过来看见了眼红,弄得大家尴尬。” 林大昌迟疑地说:“大姐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梁国贞暴跳如雷,“她当然会这么想,你以为你姐姐好得很吗青青每年生日,你看她除了打个电话说两句生日快乐的话外,还有什么表示,别人家的姑妈多好,不是买衣服就是买玩具,甚至还送小汽车的,再看看我们家的,难道还是我冤枉她了” 她站起来,板着脸对林大昌下最后灵魂拷问:“你到底去不去搬” 林大昌还在迟疑,说:“唉,老佛爷,这可事关重大啊万一被林兮看见,我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了” 梁国贞恨铁不成钢地往林大昌手臂上狠狠揪一把,冷笑说:“她算什么东西,被她看见就被她看见,没有我们就没有她林兮这个人,难道她还敢出去败坏她老子名声不成” 林大昌没做声,哆哆嗦嗦下了床,正要穿裤子,却被梁国贞拦住。 第三章 葬礼之中 梁国贞说:“大晚上的用不着穿了,又没人看你,走吧抓紧时间,有睡裤就行了,我也这样去。” 于是两人穿着睡衣睡裤,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来到客厅里。月光从阳台上照进来,女佣盖着毯子直挺挺地睡在沙发上,歪着头,张着嘴轻轻地打着鼾。 林大昌战战兢兢地抱起空气钟,马上爱不释手。那边厨房里,梁国贞一手提着斯麦格复古电水壶和多士炉,一手抱着意式半自动咖啡机走出来,看见林大昌对着空气钟宝贝似地乱摸,便不耐烦地催促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来开门。” 出门时,梁国贞又看中玄关处的雨伞收纳架,用脚踢踢林大昌说:“这个看起来也有点档次,你把它也拿着。” 林大昌听了妻子的话,把收纳架串在手臂上。 林兮这些天来一直睡不着,忽然听见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讲话声,她好奇,悄悄爬起身,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缝隙,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玄关处两个黑色人影正拉门出去,手里怀里有着她这些年精心置办的几件精致家具,可恶的小偷,还真是会偷东西 林兮眼珠子一转,决定拨打110报警,可正当她转身去拿手机的时候,走廊上的声控灯脸起,倏地照亮两个黑色人影。 嚯。 是父亲,还有母亲。 林兮呆住。 原来这才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她本该一早想到的。 啊,真教人难以相信,说出去谁会相信呢父母们无论做什么都有人能为他们找出一个合理解释他们也是有苦衷的,他们也不容易,你做为子女,应该多多体谅他们。 因为是长辈,子女便永远处下风。 林兮憋着一口气跑去阳台,过了一会儿,便看见父亲与母亲两个人走出楼,很快将东西全部塞进后车厢后又幽灵似得飘进楼。 蟹壳青色的天上,月亮慢慢地钻进云层里,又慢慢地从云层里出来。几点星,模糊的状月,像石印的图画。林兮凄凉地哼起歌: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地侍候,我会想到它。 我想要有个家, 一个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回到房间里,梁国珍松了一口气,拍掌笑着说:“好了,现在重要的都搞定了,我们赶紧睡觉吧” 可是由于太兴奋一直睡不着,林大昌却是一倒下去便呼呼大睡。梁国贞气不过,掐醒他,要他给自己讲笑话听。 第二天大清早,林兮在便利贴上留下殡仪馆名称和地址,一个人迎着初生的阳光出了门。 父亲和母亲是在姑妈姑父从外省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飞机后才来到的,但仪式上,父亲和母亲两个人却是大家心里公认的最有良心的孝顺晚辈。母亲哭得站都站不稳,全程需要父亲搀扶着,哭腔更是有板有眼。她赢得大家暗中赞许。 自从姑妈姑父赶来后,林兮便退居二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抹掉眼泪冷眼瞧着这一幕幕闹剧。 父亲扶着母亲送完客人,而姑父姑妈两个人便去办理手续领了骨灰盒出来。 母亲看到他们走出来,便一只手扶着额头,装出虚弱的样子说:“姐姐,姐夫,我身体突然不舒服,脑袋也晕得厉害,实在支撑不住,就让大昌代替我去墓地吧” 姑妈冷笑道:“真会演,这等功力,拿去演戏多好,一定能得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 母亲哽咽着道:“姐姐,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但何必拿到今天来现大家看到了很好吗” 姑妈依旧冷笑,“我本来也不想在今天说这些,但抱歉得很,实在忍不住,十年来你们不去看老老一眼,也不给她一分赡养费,今天却在亲戚朋友邻居面前假惺惺博取同情和赞扬,我真是眼里看出血。” 母亲听姑妈揭自己的短,不由怒气冲顶,一下子身子也好了,脑袋也不晕了,食指指着姑妈的鼻孔红着眼睛凶狠恨骂道:“林小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自己又对老太婆有多孝顺别以为一年两年打个几千块的臭钱来就了不起,想当年,是我和大昌两个人供老太婆吃,供老太婆住,啊你今天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将脚在地上狠狠一踩,泼辣地接着骂道:“这里是我林家的地盘,你一个嫁出去的大姑子,有什么资格说我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对,我没有资格说,就你梁国珍有资格说别人,在你眼里, 别人都是错的,就你一个人是对的。”姑妈火了,一把拍开母亲的手,还是姑父急忙伸出手抱住她不让她冲动。 母亲突然“哎呦”一声两脚叉开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拍着膝盖,一边仰天哭泣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现在是什么世道,嫁出去的大姑子要打我,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做错了什么事,要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欺负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父亲一生最爱面子,见母亲坐在地上撒泼,羞得他脸色涨红,一时忘记了骨子里的怯弱,伸手一把抓住母亲的手臂,一手抱住母亲的腰,将母亲从地上拖了起来,丢下一句“姐姐姐夫,我们先走了”就往自己的大奔驰车里钻,发动车子“轰”的一声加速到最快,车子一眨眼间扬长而去。 林兮一直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一旁冷眼瞧观。 今天的一切都像幕闹剧似的。 转头看姑妈,只见她脸色铁青,抱着骨灰盒的双手在颤抖。 葬礼结束后,姑妈拍拍林兮的肩膀说:“好好工作,有空来姑妈那里玩。”然后,他们便坐上夜班飞机回去了。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林兮去开门。 来的是青青。 林兮在愕然后的零点零一秒,“嗤”一声笑出,悲郁去掉三成。 滑稽的,肤浅的,这种形容词是用来描述青青的。她一身公主装扮,白色蕾丝公主蓬蓬裙,白色蕾丝公主尖头鞋,还有白色蕾丝公主长筒袜,白色蕾丝公主大蝴蝶结发箍配齐眉刘海。 十年未见,她的人不过是像数学运算平方了一下。 她不进门,也不叫林兮,双手抱在胸前,昂着精巧的下巴不客气地说:“我妈妈要我问你,这个房子老老可有留遗嘱” 你妈妈老老林兮的脸沉了下去。 青青又说:“如果老老没有立遗嘱,按法律规定,我爸爸是第一继承人,我妈妈说要尽快走过户手续。” 不知是不是故意所为,在青青的嘴里,爸爸永远是我爸爸,妈妈永远是我妈妈,十分刺耳。 林兮看着她,目中飞快闪过一抹嫉妒的白光。 她的腹稿还未背完,“我妈妈还说了,现在老老登天了,这个房子就是我爸爸的,夫妻财产共有,我爸爸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她要你这个星期就从这里搬出。” 她凑近林兮,眉毛一挑,挑衅地说:“哦,还有,我妈妈让我特别提醒你,当年你选择和老老站一队的时候,她就发誓不准你再踏进她屋门一步。” 林兮脸色惨白,脑海一片空白,却又嗡嗡作响,有那么一刹那,她看见青青嘴角斜斜勾出一丝恶毒得意的笑。她是一个嫉妒心极重的女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现出触牙。 那个画面实在太过印象深刻。 那是林兮读小学六年级的一个暑假,语文班主任开设书法补习班,大家都报名,林兮也想报名,但父亲和母亲都不同意,他们认为书法这东西不过就是练字,一点实际用途都没有,既赚不了钱也给不了分数,他们甚至认为,这是老师在骗学生培训费。 第四章 葬礼之后 只有林老太太看出小小林兮眼中的那抹渴望,她怜爱林兮,为林兮抱打不平,“班里同学大家都报名,就林兮不报名,你们叫她以后如何在同学面前抬头你们不肯出,我这个老太婆出。” 当天下午,林老太太便带着林兮去学校报名,前脚刚踏出屋子,青青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一场,一边哭一边哀怨地喊:“我以后要是想学书法,你们会不会也不给我报名你们要是不给我报名,我要怎么办” 梁国贞听了哈哈大笑,她竟觉得好笑,完全将这一幕看成是个幽默的大笑话,她甚至认为我的青青怎么如此可爱 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林大昌从外面回来,她哈哈笑着忍不住立马将这一幕眉飞色舞说给丈夫听。 林大昌也不责怪她,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对自己这个妻子,有一种近忽变态的宽容。 如果这是爱,林兮觉得这爱太过变态。 林老太太听见很生气,板着脸,天还未黑就上了床睡觉。林兮感到痛心。 她有些无力地倚在门框,双手叠在胸前。 两姐妹长相很相似,但林兮的美丽却是流动的,青青的美是没有灵魂的。 林兮说:“实在抱歉得很,我已经将这处房子卖掉了。” 青青瞪大眼,不置信问道:“你说什么你把这座房子卖掉了” 林兮冷笑说:“卖掉了就是卖掉了,难道你听不懂中国话” 青青突然激动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做主将这座房子卖了这是我爸爸的房子,你有什么资格卖” 她的声音既粗糙又沙哑,难听极了,就像喉咙里塞着一团黄沙土。林兮记得她小时候的声音是很清脆的,像出谷黄莺。 为什么现在变得这般难听 报应也许真的是报应。 为上不尊,为老不尊。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报应。 青青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下,突然板着脸喝声问道:“卖了多少钱我要你现在全部将钱转到我妈妈的账户上去,否则我妈妈就向法院起诉你,我告诉你,我们家的私人律师是这个城市里打官司只赢不输的方一律师。” 她昂起下巴威胁起林兮,完全不将林兮看在眼里。 但在外人眼中,林兮并不比她差。 只是母亲并不这样认为,她的偏心是那样明显,但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偏心过。 在她眼中,送林兮读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书,便是自己一点也不偏心的铁板佐证。 走廊里的灯闪了一下,林兮忽然记起自己六年级时候,那么一个秋天的周末,她陪母亲去超市购物,路上遇到同社区杨婶婶。 杨婶婶含笑看着林兮皎洁的俏脸,怜爱地说:“这是林兮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 母亲敷衍地干笑两声。 杨婶婶摸着林兮漆黑乌亮的头发,忍不住又赞道:“听说林兮在学校里成绩很好哩” “不,那是青青。”母亲急不可耐地纠正杨婶婶的话。 事后,母亲向父亲抱怨林兮当天下午无端又和她闹脾气。 父亲深信不疑,当即拍开林兮房门,给林兮大上一堂政治教育课,还要林兮手写一封认错承诺书给到母亲,请求她的原谅。 青青生气地跺脚,大声说:“你是聋子吗跟你说话连嗯一声都不会,难怪妈妈说你就是一条矮子狗。” 矮子狗叫矮子,是奶奶养的一只中华田园犬,因为是串儿,所以个儿不高,不过它非常聪明,但母亲恨屋及乌,不喜欢它,甚至憎恶它。 它只活了一岁多一点。 林兮至今想不通那只可爱憨厚而健康的矮子为什么会突然在一个清冷的早晨口吐白沫,她怔怔看着矮子瘫在地上呼吸急促,胸膛因疼痛而剧烈得一起一伏,然后双目微合,渐渐地奄奄一息。父亲用蛇皮袋套着拖了出去。 也不知拖去了哪里。 父亲回来的很快。 林兮忽然站直身子,用一种怨忽愤恨的目光瞪住青青,青青被她吓退两步。 林兮隐忍地说:“你回去转告那个女人,告诉她,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你”青青一句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转身走又觉不甘心,最后凶狠恨丢下一句狠话,“妈妈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你就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同事欧阳看到林兮那样子,忍不住恐怖地惨呼一声,“林兮,你把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兮摸摸肿胀的眼皮,有些尴尬,“可能昨晚没 睡好。” 她不愿对她倾诉心肠。 职场如战场,人人自私自利,又有谁能真心体他人之切痛,稍弄出点风声,翌日就可成为人人饭后谈资。 欧阳伸长脖子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还以为你请假跑去韩国做整容手术了哩“ 林兮干笑两声。 欧阳忽然焉了脖子,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你请假的这两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天天加班加到八九点。”她把脸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窝,嘟着嘴接着说:“你看,都瘦了,好可怜,中午要不要请我吃大餐” 语气带着二分玩笑,三分认真,五分抱怨。 林兮看着她,在这一刹那,她决定与她断绝来往。 林兮说:“欧阳,我找黄经理有事,改天再聊。” 欧阳点点头,“噢噢,好的。”她低下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个字,猛地又抬起头来,“咦你找小黄什么事呀”一脸八卦。 忽然之间,林兮真得觉得很倦很倦,完全不想说话,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走,把她撇在身后。 敲门进黄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黄经理正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可见他又在划水。 黄经理一向过着标准的朝九晚五生活。十多年来,他每天早上上班,走的是同一条路,在同一时间,同一个地点,遇到同一群去上班的人;每天晚上,他还是走同一条路下班,遇到的还是同一群日渐衰老的脸。 每天早晨,他先在7-11便利店里,花七元钱买两个三角饭团,才走进公司里。林兮忘不了他那种神态,就像一个投案自首的犯人,踩点在大堂打卡机上打了卡,急急忙忙赶到办公室,心里忐忑不安,好像时刻担心自己这副尊容被高管看见。 在外哈腰,在内欺下。 黄经理一看到林兮,客套两句,便滔滔不绝布置起林兮接下来三天之长的工作。 密密麻麻,简直让人无片刻喘息机会。 为什么领导都这么坏恨不得下属当牛做马,见不得下属有片刻休息。林兮呆呆看着黄经理一个人在一丈多长的办公桌后手舞足蹈,透过玻璃窗,她望向职员办公室,格子间里,只见人人伏案苦干,如一群工蜂般,埋头发出嗡嗡声,一年,五年,仍旧薪不见长。 她竟在这种地方工作了三年,怎么都觉得不值得,可是生活又是无奈的,她与别人不同,她没有收入,只得饿死。 但是现在不同了。 第五章 风雨伴彩虹 黄经理终于消停,满意地自己先点点头,然后端起那只在公司炫耀了好几次的德国进口保温杯大喝一口茶,最后摆摆手说:“好了,你去工作吧” 动作很大,仿佛这样可以带出一股威风。 林兮并没有如往常一样乖乖接下“重担”,只见她走上前两步,缓缓将手中的辞职信递到黄经理面前轻轻摆好。 她以一种平静地语气说:“黄经理,我由于个人原因,打算辞职。” 黄经理闻言,心脏突了一下,白白肥腻的圆脸顿时僵住,像冷冻的猪肥膘。他看不见自己,否则会讪笑这种傻掉的表情。 他下意识问:“为什么怎么突然辞职了” 人就是这么贱,心知肚明的答案,却偏偏要别人亲口说出才愿相信。 林兮不想与他纠缠,只说:“个人原因。” 她现在孑然一身,何必再顾虑那么多,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黄经理在极力挽留,他甚至从他那张公司标配的经理椅子上站了起来,“林兮呀,现在经济不景气,找工作不好找的,你看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昨天还在想给你涨工资哩。” 涨工资林兮实在没忍住笑。 一个每个月都只会给下属打六十分的芝麻领导会给你涨工资如果脚趾头有思想,恐怕它都不会相信。 林兮说:“黄经理,您说得有道理,但我实在因为个人原因需要辞职,还请你多多体谅。” 黄经理还想再次挽留,但林兮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便朝他微微鞠躬便拉开门迈开腿潇洒走了,留下黄经理一个人站在六平方米宽的办公室里发呆。 欧阳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林兮收拾物件,她嘟着嘴不舍地说:“小林兮,我真舍不得你,世上再找不到像你这样性格好的朋友了。” 林兮笑,朋友别开玩笑,她与她几时是朋友 不是只要长着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子的人就可以进她林兮的朋友簿,她交朋友,看的是对眼,看的是投机。 尤其一点,只有傻子才会和同事交朋友,不涉及利益时,和颜悦色,一旦涉及到利益,便斤斤计较,更甚在你背后耍阴枪捅刀子。 走出大厦,林兮微微抬头,目光看到棉花般的白云里去,现出迷茫凄凉的神色,过很久,她才低下头,叹口气喃喃说:“做人实在没有多大的意思” 回到家,看到前邻居方一律师站在门口,显然在等她。 方一律师无奈地说:“林兮,你母亲要与你脱离母女关系。” 林兮冷淡地回答:“这句话她已说过不下二十次。” 方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法律文书,“这次她要求签署文件,又叫你把卖了这处房子的款项全部归还予她,不然公堂相见。” 林兮叹口气,觉得非常非常累,将肩膀和额头靠在雪白的墙壁上。 然后她听见自己无力的声音在说:“卖房子的钱款大部分交了手术费,剩下的买了墓地,我可以给他们看房屋转卖合同和发票。” 她从方律师手里拿过文件,撑着眼睛在签名处刷刷两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方律师急了,“林兮,你这样会从此无依无靠无所有。” 林兮说:“不要紧,我还有一双手。” 说罢,觉得口角老套,不禁讪笑起来。 方律师劝道:“林兮,不要意气用事,向你母亲求个情,天下哪有亲生母女有隔夜仇。” 她能说出这句话,显然是个局外人。 林兮说:“我累了,不想再与他们纠缠。” “林兮” “方一阿姨,你回去吧,我稍后会将合同和发票拍照与你,决不会让你难做。” 谈话就这样结束。林兮疲倦地开门躺在沙发上,脑海里又现出母亲木着脸的样子,往事又回来了。 母亲在父亲面前告状林兮放学爱在路上拖着不回家,林兮解释说:“因为妈妈看到我总是不高兴。” 母亲听见,霍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边走边骂:“你又不是当大官挣大钱回来,难道我还要笑嘻嘻地跑去迎接你你林兮有多大的脸” 可悲的是,父亲居然同意母亲的观点。 世上是有这样的母亲,本想生个孩子下来做小兵,后来发觉这个孩子并不是洋娃娃,便认定她,一辈子拿她来出气,终身说她不好,摧毁她自尊与自信,叫她坐立不安,假装看不见她所有成绩,成日对她冷言冷语,期待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承认自己大错特错 黄昏的时候,手机铃声响: “继续向前吧 请不要放弃, 因为每个人都会哭泣。 人总会受伤, 当一切都不尽如人意, 正是你该坚强的时候。” 林兮迷迷糊糊被吵醒,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她从餐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揩干眼角的湿润,然后才接听,“喂,您好是的。看护生方一律师嗯明天有时间,好的。” 挂上电话,林兮拨给方一阿姨,询问详情。 原来是照顾一位眼睛看不见的病人,负责招聘的人是方一律师的大学同学,由于薪优,一个月四万,且包食宿,于是方一阿姨冒昧报上林兮的名字。 林兮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前邻居阿姨,还有这种人情上的温暖,想起自己的父母,相形之下,她心里更觉得一阵凄痛。 “谢谢你,方一阿姨。”声音已有些哽咽。 方一律师怜爱地说:“林兮,要坚强,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越是没有人爱,越要爱自己。” 现在正是秋天,有风从窗外吹进来,阳台上的一休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啊,这个世上仍旧存着温暖,方一阿姨记挂她,担心她成为流浪儿。 方一阿姨方一阿姨,方一阿姨真是一位大好人,林兮感动得又哭又笑,决定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她。 可是第二天黎明,林兮却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这几天太过频繁的回忆,令母亲成了她的噩梦,她本能地喊奶奶,没人应,这才记起奶奶已魂归天国。 屋子里只有黑,又静得可怕,但还有什么比母亲的绝情更可怕 林兮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黑暗,大地就像完全被黑暗吞没的样子。真可怕。黑暗像母亲骂人时漆黑的口腔。林兮吓到,将被子盖至脖颈。 幸好黑暗毕竟也有过去的时候,东方终于现出一丝曙光。 林兮从衣柜里拿出白衬衫和卡其裤,一条棕色细皮带往腰上一勒,竟一下子勒到最里面的带孔。短短数天,她整个人瘦了好大一圈。 可怜她自己并未察觉,整理了一下及腰的黑发就拿起手袋出门去。 早餐又忘了吃。 走进卓越大厦,林兮乘电梯上去,二十二楼大堂灯火通明,坐满了年轻女子,可见社会永远人浮于事。 林兮环顾四方,见接待处标准站着一位戴工牌的年轻女子,她不禁走近询问。 年轻女子似乎微微恍惚了一下,上下看她一眼,然后以一种职业化的口吻说:“女士,很抱歉,负责面试的杨秘书还没有来,请您先在这里等一等。”她递给林兮一杯温水,并招呼林兮在旁边一处空沙发上稍作休息。 时间嘀嗒过去两三个时辰,仍不见杨秘书,有不少精致打扮的女孩子已等得不耐烦,开始撅着嘴,娇娇发起牢骚来。 这时,林兮突然听见玻璃门外电梯叮咚响了一声。 啊,终于来人了 第六章 玩魔方的少年 林兮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他身上穿牛仔裤白t恤,高大英俊,最特别之处是留着一头及肩的长发。 他看起来像个熟客,一进来就径直走到一张椅子上潇洒地坐下,自顾自玩起手中的魔方来。 他实在长得好看,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就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塑成的。他爱笑,嘴角边总挂着一抹活波明媚的笑容,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热情回应,大堂里的美女们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去,闹作一团。 他们有说有笑谈论着破解魔方的法子,林兮本能地也想凑过去瞧瞧热闹,但,慢着,这个人会是谁,凭一己之力将人家公司大堂搞得像菜市场般叽叽喳喳,接待处的人却仿佛看不见。 事情决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林兮想起网上那些五花八门的考核,一时疏忽,就会失去工作,千万别去理他。 茶几上摆着本杂志,林兮拿起来翻阅,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似有人俯视她。 接着,她听见有人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林兮一抬头,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啊,是那个玩魔方的玉树临风美少年 他含笑地凝视她。 林兮此惊非同小可,马上站起来。 “对不起,我是庄飞扬,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指指旁边空着的位子。 林兮点点头,缓缓又坐下去。 她看看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多,杨秘书还没有来,可是她的肚子却已经在闹饥荒了,这时候林兮才记起自己早上忘了吃早餐。 “咕噜咕噜” 啊,真丢人,林兮羞愧地用手摁住肚子,用眼角偷偷看一眼庄飞扬。 庄飞扬正侧身坐在沙发上,他看着她意味深迷地笑,用一只手撑着额头。 啊,这人真讨厌,这么多地方偏偏要坐在她的旁边。 “嗨,礼尚往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庄飞扬突然开口问林兮。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正是处于变声期男孩子的声音。 啊,原来还是个孩子。 林兮抬起眼来,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缓缓说:“林兮。”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语气中似有一股缠绵之意,即使是报上名字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也似欲语还休,十分温柔动人。 窗外似乎下雨了,雨哗哗地下,偌大的雨滴啪啪地打着大落地玻璃窗。 庄飞扬遭了迷惑,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在这突然变得阴暗的大堂里,他对着一个美丽而动人的女人 周围投来一束束异样的目光,有好奇c有嫉妒c有看戏,也有怨恨但当事人却仿佛都看不见。 过一会,林兮听得庄飞扬不解地问:“告诉我,林兮,你的声音为何如此动人” 动人林兮想了想,她也不知道呀。 但现在更引她注意的是,这句话明明像死了滑头嘴里的土味情话,但从这少年口中说出来,却并无任何猥琐之意。 这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到底是谁 庄飞扬忽然将手中的魔方递到林兮面前,笑着说:“我可以将它送给你吗” 魔方还未还原,林兮说:“到现在为止,三阶魔方最快记录是五点二五秒,我是女子,没法同科林伯恩斯比,但可以挑战八分二五秒。” 庄飞扬一听,眼睛里立刻亮了一下,来了很大兴致,竟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预备计时。 啊,真是个可爱的大男孩 林兮果然说到做到,用时七分三六秒。 她扬扬魔方,向他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微笑说:“谢谢你的礼物” 这时,旁边一间房门打开,一位穿黑色套裙,齐耳短发的胖胖乎中年女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林兮肯定这位“气场”十足的事业女性是冲着她来的。 庄飞扬也看见了那位胖胖乎中年女人,他急着抓住林兮的手腕,问:“林兮,我叫什么名字” 林兮愕然,“你是庄飞扬。” 他满意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只见她略微弯腰,客气而礼貌地打招呼:“您好,我是杨秘书。” 杨秘书啊,原来她一早就来了,林兮连忙站起身朝她礼貌颔首。 “请跟我来。”她将手摆一摆,非常优雅地招呼林兮跟她走。 林兮身不由主地跟在她身后,余光看见大堂里的美女们瞪大了眼 。 这是一间很大很整洁的办公室,写字台又长又宽,上面却并没有堆放任何文件资料,窗台上有一株盆栽,绿油油大叶子与象牙白花朵展得正旺。 林兮一进房间,便闻到一股醉人的幽香,好闻得令人不能置信这是人间的香气。 栀子花是很娇气的花,倘若主人不用心,它第二年虽然照样结蕾,可是香气就敷衍了。可见这株栀子花在这里有着很高的地位。 杨秘书招呼林兮在一张大而软的沙发上坐下,并为林兮斟来一杯香气四溢的茶。 “谢谢你。”林兮连忙伸出双手轻轻去接。 杨秘书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在林兮对面坐下,忍不住赞道:“你的声音真好听,不知贵姓” 林兮连忙说:“我姓林,单名一个兮字,归去来兮的兮。” 杨秘书感喟:“真是一个特别的名字” 林兮不置可否。 归去来兮是她自己给自己名字的解释,当年父亲为她取名的时候,不过为了省事,胡乱舔上一个文言助词,便算完成任务。 可笑的是,母亲却还将它当成一个万年笑话不时讲给林兮听,说完觉得再幽默不过,掩着嘴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杨秘书说:“林小姐,恭喜你通过面试,我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证吗” 呵,那果然是道试题。 杨秘书解释说:“因为是照顾病人,所以我们希望聘请的人要够稳重,静得下心来。”她忽然笑了笑,眼睛笑成了两弯细细的月亮,慈爱极了。 她忍不住又由衷地赞叹说:“不过林小姐,我是真没有想到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竟然能抵抗住飞扬的魅力。” 林兮但笑不语,打开手袋取出身份证递过去。 她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只是恰巧猜中了他们的试题而已,生活的考场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聪明。 杨秘书看着她娴静温婉的面孔,不由得有三分欢喜七分满意,但面上不露出来,“不知林小姐父母做什么职业” 林兮没有立刻回答,她垂下眼帘,过一会,才答:“我没有父母,读高中的时候,她们便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那一年,正是奶奶带着她住进郊外老家的一年,一住就是十年。 杨秘书动容,“啊,很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林兮笑一笑,“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杨秘书闻言,目光中露出倾佩之色,暗暗赞叹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说话已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带着十足的通透。 嗯,就是她了。 第七章 他当然是个男人 杨秘书想了想,又说:“林小姐,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已经面试了十一位应聘者,但我对你最为满意,只是这个工作,有一点需要克服,我必须要和你坦白交代。” 林兮等着她说下去。 杨秘书说:“这个工作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关注病人,而且没有假期,不知林小姐可否接受” 林兮想了想,轻轻问:“病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杨秘书被林兮逗笑,“他当然是个男人。” 啊。 男人 林兮不吱声了。 她心里想:虽然他们开出的工资十分诱人,但她自己毕竟是个未结婚的花季少女,她不想届时,帮陌生男人宽衣解带c穿鞋著袜。 不愧是做秘书的人,杨秘书一眼洞察林兮心理,笑着说:“他叫庄博涵,今年三十四岁,林小姐请放心,他有自理能力,只是。” 她突然顿住,眼神也突然变得黯淡下来,接着,林兮听到她用一种无比惋惜的声音接着说:“只是林小姐,一个人突然出了车祸,导致眼睛被玻璃刺伤失明,便难免脾气急躁,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庄先生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林兮很懂得聆听弦外之音,她立刻得出这位庄先生脾气决不是急躁,而是暴躁。 等等,他也姓庄。 杨秘书转过头,目光落在写字台后的那张高椅背黑皮椅上,现出一种倾佩的神色,只听得她又接着说:“庄先生曾经在这间办公室里签下过无数上千万的订单,那座一百八十楼的水月大厦就是他设计的,他是一位了不起的建筑师。” 啊,原来人才公园旁,那座人人见了都要拿起手机拍照打卡的弯月建筑,是出自他的手。林兮还未见到庄博涵的人,但已对他感到无比倾佩了。 林秘书似乎沉浸在回忆里,她伸手指一指窗前开得正灿的栀子花,“曾经这里有两株栀子花的,庄先生最爱栀子花了,将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它们也像孩子一样整日整夜地陪伴着他,后来他出车祸后,便搬了一盆去家里” 林兮也看着那株栀子花。 喜欢栀子花的男人不多,他一定是位风度翩翩的男士。 庄博涵庄博涵,名如其人。 可是,林兮想到他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瞎子,不禁难过起来。 杨秘书忽然坐过来,拉起林兮的手期待地问:“林小姐,你可愿帮助庄先生” 她不等林兮回答,急切地又接着说:“福斯特医生说庄先生神经并没有过度损坏,只要好好接受治疗,等到有眼球捐献时,复明是有希望的。” 她紧紧握着林兮的手,“我是看着庄先生长大的,早已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我实在不愿看他从此堕落下去” 啊,林兮呆住,她瞪大眼睛看着她,杨秘书眼角流出晶莹的泪光。 为什么为什么林兮忽然心底激动起来,一时不能释然,杨秘书与庄博涵尚且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是看着他长大,就能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母亲要对她那么坏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她夹在中间来承受 就因为她没有像青青那样与母亲站在同一战线奋力对抗奶奶真让人想不通,林兮想不通。 杨秘书没有等到林兮的答复,忍不住焦急问:“林小姐,好不好”语气近乎恳求,与她干练的装扮很违和。 林兮看到她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不参杂任何杂质,在这一瞬间,林兮觉得她微胖的身躯散发出母性高洁的光辉。 啊,好喜欢她呀。 过一会,林兮听得自己认真地说:“杨秘书,请您放心,我会尽力的,但但庄先生并不一定会听我的话。” 林兮是这么一个人,因从小忍受过亲人太多的诬告与指责,导致她自卑c拒人千里。 后来大学毕业,本着一腔热诚和单纯,又在职场上吃过不少的亏,看透人情冷暖,渐渐变得心冷心寒,不敢再轻易向人许下承诺。 杨秘书却对她充满信心,“林小姐,相信我,你说话的声线比音乐还好听,没有人会抗拒得你这样的声音,尤其对一个现在凡事都得依靠耳朵的病人来说。” 啊,是么林兮不置可否,她微微垂下眸,眼睛里散出凄凉的弱光。 如果一个人的优点只能被外人所看见,那么又有什么意思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杨秘书试探林兮合同期限可否从明天开始 恰巧明天是交房最后一日,林兮不自禁睁大眼睛,世上真正有这样恰巧的事她不敢相信。 但眼前实实在在坐着的杨秘书,提醒她这是真的。 林兮从未觉得自己幸运过,但在这一刻,她认为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 不,是奶奶在天上保佑着她。 这样想着,就连回家的脚步都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回到家,林兮开着唱机收拾杂物,唱机里正拨着一首老歌“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忿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冥冥中都早注定你富或贫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是非有公理,慎言莫冒犯别人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是谁写的歌词真真是一位心灵教父。 林兮当晚没有做梦,她睡得很平静,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来,她对着奶奶的照片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买主是一对年轻夫妇,林兮叫他们徐先生与徐太太。 徐太太看起来很年轻,大大的圆眼睛,娃娃脸,波波头,看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她与林兮是第一次见面。 一进门,她便对林兮展开一个粉红色芙蓉花一般的微笑,林兮也微笑,但目光却怔怔落在她隆起的大肚子上。 啊,宝宝 林兮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十岁,她忽然恐惧起来,恐惧自己二十五岁仍旧一事无成。 啊,真可怕做人真真要程序化操心太多的事,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实在太不容易。 拼成绩c拼房子c拼车子,又到拼孩子,每天早出晚归,渐渐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子,一年难得休息十一二天,又得强颜欢笑提着大包小包窜亲戚敬长辈,否则人家就要在背后说你忘恩负义。 好不容易挨到退休,可又有几个老人能舒舒心心地安享晚年 徐先生对徐太太呵护备至,手臂搂着徐太太的肩膀一刻都不敢松懈,加上他看徐太太时的目光是那样温柔,简直羡煞林兮这只单身狗。 啊,甜而不蜜,这是幸福的味道。 虽然徐先生身上穿的衣服款式布料剪裁都很普通,但无论谁都不会轻视他的。 因为没有人会轻视一个好丈夫。 徐太太也的确值得他对她这般好。 林兮将钥匙递给徐太太,由衷地说:“祝你们在这里住得开心和幸福。” 徐太太握住林兮的手,微笑说:“林小姐,你也是。” 啊,她吗林兮在心里想,不一定。 她现在虽然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但她林兮会遇见幸福么 就算遇到了,自卑如被剃光毛发的小狗林兮又有那个勇气去孤注一抓 第八章 自己自作多情了 楼下,杨秘书竟亲自来接,她仍旧穿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系职业套装,站在一辆黑色的奔驰保姆车旁,见到林兮立刻迎上来。 “林小姐,”她从林兮手上接过行李箱,殷勤地说:“我真怕你一觉醒来会改变主意,原谅我在这里堵你。”语气很俏皮。 这位胖嘟嘟的四十来岁的杨秘书,虽然天天将自己打扮得冷血成熟,但骨子里却是年轻得很呐。 林兮既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子口齿变得木讷。 杨秘书拉起林兮的手上车,车内除了司机,还坐着一个人。 啊,是他。 庄飞扬闭着一只眼睛,朝林兮顽皮地单眼眨眼睛。 他坐的是双人位子,林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伸手调皮地一拉,拉去里头坐住。 “啊。”林兮惊呼。 庄飞扬说:“对不起,可是我想和你坐在一起。” 但语气并没有丝毫歉意。 奇怪的是,林兮也并不觉得生气。 这个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笑容的少年,总能让人对他有一种无限宽容的感情。 杨秘书笑着打趣,“飞扬,你这样会把林小姐吓坏的。” 庄飞扬皱皱好看的眉头,认真地问:“为什么” 杨秘书笑答:“因为你刚才像个登徒子。” 庄飞扬听了,两条眉毛尾巴垂下来,委屈地说:“杨阿姨,求求你好歹给我在林兮面前留点面子吧” 杨秘书反问:“你也还需要面子” “以前不需要,但是现在需要了。”庄飞扬立刻说。 车子在山上一间很大的洋房门前停住。 到了。 这么快 别墅门低调而精致,院子很大,铺着翠绿绿草坪,还有嫣红姹紫的花圃伴着一个腰子形的假山金鱼池,流水淙淙。 但房子里却很安静,只有两个佣人在轻轻地打扫卫生。 她们见到杨秘书手上推着行李箱,立刻迎上来帮手。 林兮拘谨得站在一旁,杨秘书问女佣,“庄先生呢” 女佣回答,“庄先生在后花圆。” 庄飞扬抢着说:“大哥在后花圆林兮,我们也去,我跟你说,后花圆很好玩的,昨晚下了雨,说不定今天还可以采到大蘑菇呢。” 他拉起林兮的手,林兮却站着不动,她不是来玩的。 杨秘书微笑着说:“林小姐,就让飞扬带你熟悉一下周围环境吧,顺便带庄先生回来,他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林兮底气不足地回答,“好。” 庄飞扬却很自信,他朝杨秘书敬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说:“报告长官,保证完成任务。”然后拉起林兮的手,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体力实在好,林兮却有些体力不支,又坚持了一会,她忍不住气喘吁吁地说:“停,停一下,我跑不动了。” 庄飞扬闻言收住脚步,他低头看着林兮满脸涨红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林兮,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像大哥养的水泡眼。” 林兮捂着胸口瞪他一眼,“你才像。” 庄飞扬很会看人脸色,马上委屈地赔笑说:“好好好,我像我像,我不仅像大哥养的水泡眼,还像大哥养的绣球头。” 他拉起林兮的手撒娇似地轻轻摇,林兮“嗤”一声笑出来,他又立马凑过来,在林兮耳边俏皮地问:“美女可还生气” 林兮扔开他的手往前走,红着脸说:“你才生气,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这时刚好来到后花园入口。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后花园,只见眼前一片金黄色的枫林,地上也是一片金黄色,风吹着枫叶,沙沙地响起来。 庄飞扬两只手插在裤袋里,潇洒地走上来说:“是不是很美大哥最喜欢这个地方了。” 林兮却突然有些出神。 她看着那风吹过去,刮着那些焦黄的枫叶,飘飘泊泊,一阵一阵,四处飞舞,像极了现在的她。 “林兮,你好像有很多心事。”庄飞扬站在她身后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愿意当你的听众。” 林兮转头看着他,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盈满了满满的真诚,但,说了也是白说,“你不会明白的。” 庄飞扬急了,“你都还没有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会明白” 林兮笑了笑,叉开话题说:“你大哥在哪里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他。” 他是她的 雇主,照顾他是她来这里的职责。林兮始终不忘这一点。 庄飞扬颓然地说:“他一定在八角凉亭里。” 林兮笑着说:“那我们快走吧八角凉亭怎么走呢” 庄飞扬看着她不说话,林兮问:“你怎么了” 庄飞扬不答反问:“林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他又拉起林兮的手。 他似乎非常喜欢拉林兮的手,林兮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完全覆住她的手背,掌心很烫,正像他的人一样,带着激情四射的活力。 她红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她心里想:他是只喜欢拉她的手,还是只要是女孩子的手,他都喜欢拉 只听得庄飞扬又说:“我想和你做好朋友,从第一次和你说话的时候就想。” 啊,原来只是想做好朋友,她太自作多情了。 人家的“喜欢”是那样纯洁,林兮鄙视自己。 她吸一口气,抬起头时脸上已扬起温柔的笑容,“我当然也喜欢你呀,当然也想和你做好朋友。” “好朋友”这三个字先入为主,她与他之间将永远是好朋友。 庄飞扬立刻笑了,可随即又烦恼起来,“但你显然不信任我,你不愿将心事说给我听。” 有风吹来,林兮伸手温柔地剥开他挡住眼角的头发,然后柔声说:“这是两回事,你只要知道我是真得喜欢你就可以了。” 他立马又笑了,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啊,林兮怔怔看着他,他实在像个孩子,实在太好哄。 “走,我带你去找我大哥去。” 这哪是走,他几乎没带她飞起来。 走到八角凉亭,四周都爬满紫藤,花串长条垂下,香气扑鼻,粉蝶飞舞,宛如仙境。 “咦,大哥呢”庄飞扬非常惊愕,“他以前来后花圆都只会坐在这里的。” 林兮两只手撑着膝盖,过很久才能直起腰,她看一眼一点粗气也不喘的庄飞扬,感叹年轻真是好。 随即环顾四周,想了想,说:“也许他回去了吧” 庄飞扬接受这个理由,“也许吧。”他走回来拉林兮的手,“进来坐,我们休息一下也回去。” 这邀请难以抗拒。 第九章 她看得痴了 林兮刚坐下,只见庄飞扬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两只水晶杯子和一瓶白兰地。 “呀”林兮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从哪里来的” 庄飞扬得意地拍拍旁边一个小树桩,“我和大哥的秘密基地。” 原来这个小小树桩是个百宝冰箱,里面还有冰茶c蛋糕c香槟酒和葡萄酒。 林兮感叹:“你们真会享受。” 庄飞扬一点也不谦虚,一面开葡萄酒,一面说:“人生就是用来享受的,趁年轻,就要多享受。” 林兮但笑不语。 人生是用来享受的。不。只有富人的人生才是用来享受的,穷人的人生是用来吃苦的。饭都吃不起,还如何享受 庄飞扬为林兮斟一杯酒,林兮笑说:“我喝茶得了。” 见林兮不喝,庄飞扬又从百宝箱里拿出一盒蛋糕,一打开,顿时鼻尖一阵奶油香。 林兮惊问:“这是什么蛋糕味道真好闻” 庄飞扬笑答:“慕斯蛋糕。” 林兮说:“从来没有吃过。” 庄飞扬用精致的银勺子勺了一小羹递到林兮嘴边,“来,林兮,试一试它和别的蛋糕不一样,它是冷冻蛋糕。“ 林兮连忙摇手拒绝,“会吃胖人吧。“ 庄飞扬笑着说:“怕什么,吃了这顿再说。“ 美食已经到了嘴边,林兮的弱点被抓个正着,啊,奶油沾在唇上,她贪婪地用舌尖卷入,那甜蜜滑腻的滋味使她垂诞,她轻轻说:“让我再吃一口。“ 真是失态到极点。 “够了够了,“再次摇手拒绝,“也好,再吃多一口。“就这样,庄飞扬喂她吃光整块蛋糕。 林兮长长嘘出一口气,“谢谢你。“ 庄飞扬这才端起自己的水晶杯子喝自己的白兰地,感叹说:“真没想到你也节欲。“ “是节食。“林兮更正。 “不,食物能满足人类最原始的愿望,是节欲。“庄飞扬笑眯眯地辩驳。 就在这时,林兮忽然站起来。 庄飞扬诧异地问:“怎么了“ 林兮答:“好像有人。“ 她四处探望一下,垂下眼睛想了想,回转头说:“我们回去吧。“ 庄飞扬也站起来四处探望,“是谁” 林兮笑说:“没有谁,是我听错了。“ 回到别墅,有梵哑铃的声音从阁楼里传出来,庄飞扬闻声激动地拉起林兮的手往楼上跑,“林兮,大哥真的回来了,我们去给大哥来个惊喜。” 一阵风似的跑上三楼,庄飞扬“咚咚”地大力踢他大哥的门,嚷着:“shutu,shutu” 林兮瞪大了眼,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跳。 这么没礼貌的敲门,她真怕庄博涵会舍不得责怪他同胞弟弟,而将怒火全部撒在她的头上。 琴声停了,门却没有被打开。 庄飞扬大声说:“大哥大哥,我回来了,还有家里的新客人哦,她叫林兮,我保证,你一定会很喜欢她的。” 新客人 林兮怔怔望着一脸阳光天真的庄飞扬,在他眼里,她是他们家的客人。啊,客人,多么尊重的两个字。她看他渐渐地看得痴了。 庄飞扬还在敲门,但房门还是没有打开,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林兮识趣地拉拉庄飞扬的衣角,“飞扬,我们还是下去吧,你这样会吵到你大哥的。” 庄飞扬咕哝,“真奇怪,大哥从来不会不见我的。” 林兮在心里想:也许他是不想见我。 慢慢地走下楼梯,杨秘书从二楼一个房间里探出脑袋,朝林兮笑着招手说:“林小姐,来看看你的房间。” 林兮连忙走过去,啊,这哪里是下人的宿舍,千金小姐住进来都不会觉得委屈,生活用品样样俱全,文房用具件件皆齐,最新的笔记本电脑c手机c电视,还有私人书架c私人浴室c衣柜c床铺c被褥c月牙椅 杨秘书拿起桌上的手机交给林兮,悄悄地说:“林小姐,小心听我说,这是一部装有庄先生定位器的手机,你要时刻跟在他三十米以内的地方,以确保他的安全,因为他有时会虐待自己。” 最后一句话,她是敷在林兮耳边说的。 林兮吓得睁大了眼,杨秘书又说:“还有一点,庄先生每天都需要按时吃药,你需每天在清晨八点c中午十二点以及傍晚六点提醒他。” 她打开电脑,点开一份文档,“这 里有庄先生的主治医生福斯特医生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以及一些常见问题的解决方法,你好好熟习。” 林兮点点头,“好的。” 杨秘书握起林兮的手,“最后还需特别注意一点,庄先生不叫你进阁楼你切莫擅作主张。” 啊,果然不好接触呢,但林兮也只能答,“知道。” 庄飞扬躺在那张月牙椅上悠闲地摇着,突然接口说:“林兮,不要怕,我大哥是绅士,你就算未经他允许进去了,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杨秘书走过去叩他的额头,“臭小子,不要带坏林小姐。” 庄飞扬朝她扮鬼脸,结果是被杨秘书拖了出去,临走时,杨秘书对林兮说:“林小姐,公司还有事,我明天再过来,庄先生就交给你了,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家里的女佣,也可以打电话问我。” 庄飞扬不肯走,杨秘书又在他额头上叩了一下,“明天星期一,难道你打算旷课” 庄飞扬捂着额头,嘟着嘴委屈地说:“难道我就不能明天起个早床赶过去。” 杨秘书“嗤”一声笑出来,“你要是能起早床,只怕太阳都能从西边升出来了,走了,别在这里打扰林小姐和庄先生休息。” 庄飞扬还想再挣扎,但被杨秘书三下两下推进了保姆车里,车子很快绝尘而去。 他们一走,林兮便对照文档熟读指引。 她记性好,加上全神贯注,默读三遍,便将指引全部记在了脑海里。 庄博涵有一个药盒子,约书本那样大,里面分成许多小格间,放满药丸,每格标明名称和用量。林兮看得呆了,数数小格间,每次得吃十五种药丸,没病也得吃出病了。 真让人心疼 合上电脑,林兮在房间里又坐了一会儿,有些困,又有些累,但她不敢躺去床上睡觉,最后一个人扶在露台上的栏杆上眺望远方。 第十章 终于见到他 黄昏,远方烟云飘渺苍茫,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什么都看得见。 在一个生命还未开始,或者对生命完全满足的人看来,那只不过是一片虚无,一片混沌,最多也只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可以让一个本来已经很愉快的人,在宁静中得到一点享受。 但是在林兮这种人看来,这一片虚无就是迷茫的未来。在这份工作结束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又想起了母亲和父亲,此时此刻,在这样美丽的地方,她本来不该想起他们的。 不幸的是,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常常会想一些自己不该再想起的人和一些自己不该再想起的事。 可是,那些人那些事,若不是太伤人心,又怎么会怎么也忘不掉 也不知过了多久,落日忽然从一片苍茫混沌的云层中露了出来,落日已经红了,很红。 落日最红的时候,也就是它即将沉没的时候。 人呢人是否也如是 女佣来敲门叫她吃饭。 偌大的餐桌旁只有她一个人,林兮说:“我去叫庄先生。” 女佣却说:“庄先生不下来吃饭的,我待会会给庄先生送上去。” 啊,比她还不爱动,林兮睁大了眼。 女佣在厨房里忙碌,林兮去帮忙,看见她正在做晚餐,两片白鱼肉,红糙米饭半碗,一点点青菜,一小碗素汤。 林兮骇问:“这不会是庄先生的晚餐吧” 女佣说:“福斯特医生吩咐,庄先生的饮食需尽量维持清淡。” 哗。 太可怕。简直没人生乐趣,难怪将他的脾气憋得怪而暴躁。 林兮蹑手蹑脚跟在女佣身后走上阁楼,女佣去敲门,她躲在楼梯口探望,门被打开,屋子里很暗,只看见一个颀长瘦消的黑色身影。 女佣恭敬地说:“庄先生,吃晚餐了。” “嗯。”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林兮一生中从未听过如此低沉的声线。 女佣很快退出来,门又被关上。 林兮悄悄问:“什么时候去收餐具” 女佣答:“一个小时后。” 林兮连忙说:“我去收好不好” 女佣答应。 手表调好闹钟,林兮到花园散步。 空气中散发着各式花香,清香无比,使人心喜悦,林兮留恋忘返。 南国在气候上比北国好,四季如春。 一个老园丁正在打理花圃,听到脚步声诧异地抬起头来,像是在说:这花园好久都没有人来闲逛了,怎么会有稀客 林兮含笑,“你一定是许伯。” 许伯看到她,立刻露出慈祥的微笑,“你一定就是林小姐了,快请坐。” 林兮在石凳上坐下。 花圃前有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表面刻着单字:想念c平安c爱你 原来是一座小小纪念花圃。 林兮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你了。” 许伯问:“林小姐喜欢什么花” 林兮答:“我渴望陪伴,喜欢栀子花。” 许伯感喟:“太太和庄先生也都喜欢栀子花。” 林兮诧异,“太太” 许伯点点头,“太太是我见过的最优雅最和气的女主人,但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林兮惋惜,“她是怎么去世的” 许伯叹口气,“自杀。” 林兮忽觉凄徨,不再言语。 她又坐了一会,闹钟响,急忙离去。 女佣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到她,便开口说:“庄先生刚刚出去了,餐具由他自己端了下来。” “啊。”林兮怔怔点点头。 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窗外已经渐渐被夜幕笼罩,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手机地图上的红色定位点距离这里有五公里远。 回到房间,一抬头,发觉到了吃药时间。 急忙拨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林兮还未来得及说话,那边便传来冷冷的一个声音,“知道了。”立刻挂断。 林兮叹口气,她再笨,也知道庄博涵不喜欢她这个看护生。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林兮打开台灯,研读今天向女佣处问来的庄博涵每日食谱。一看,不禁恻然,每日都是公立医院三等病房式饭菜,水果永远只有香蕉和苹果。 打开电脑上网找 资料,在搜索引擎里问眼科专家,“这样的病人,可以吃什么食物” 眼科专家回,“他现在吃些什么” 林兮将食谱告诉他。 眼科专家表示惊愕,“太可怕了,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家长可能误会维持清淡的意思,以下是我们推荐的菜单,不过,实施之前,宜先请教他的主治医生。” 林兮立刻拨打福斯特医生的号码,与他商量。 福斯特医生沉吟了一会,最终批准新食谱。 “但是,”他提醒林兮,“林小姐,你还需征得杨秘书同意。” 林兮呆住,一层层的框架,牢不可破,难怪庄博涵只得吃小狗小猫都怕怕的清淡餐。林兮同情他。 直到半夜十一点,外面才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林兮连忙跑下楼。 月色朦胧,夜色如墨,司机恭敬地打开车门,只见一个高瘦修长的人影拄着拐杖缓缓从车子里走出来。 司机看见她,意外地问:“林小姐还没有睡” “我等庄先生回来就睡了。”林兮轻声答。 庄博涵戴着黑墨镜,听见林兮的声音,他向她这边看过来。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林兮却仿佛有一种被透视的感觉。她深深吸一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庄博涵。 绝没想到这是一个长相如此动人的男人,即便戴着墨镜,脸上也流露出一种欲语还休的神情,形容不出的含蓄与忧郁。让人怎么也不能将他与冷漠和暴躁联系起来。 他与庄飞扬的英俊是不同的,庄飞扬是阳光潇洒的英俊,而他是一种儒雅忧郁的英俊。 他什么也没说,自己拄着拐杖进了屋子。 司机笑笑说:“时候不早了,林小姐也赶紧去休息吧” 林兮点点头。 可是睡不着。 她斟杯水,走到窗前,忽然听见乐声,又是梵哑铃。 梵哑铃乐声像人的声音,永远在倾诉一些说不清的感情,哀怨得令人心痛。他该是在思念他的太太吧 思念思念,林兮也思念起自己的奶奶。 她想起奶奶给她炒过的豆芽瘦肉,猪油拌饭,还有白糖拌米糕c荷包蛋白挂面 好久没有吃了,之后也再不会有人特意为她而做。 夜凉如水,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兮觉得有些冷,关上门窗,在陌生的床上继续入睡,睁着眼睛想,呵,没有家便没有家,没有家人便没有家人,世上的孤儿多的是,又有什么不能习惯。 第十一章 新菜谱打开心扉 第二天梳洗完毕,林兮到厨房去做早餐。 女佣连忙走过来,“林小姐,我帮你做。” 林兮笑着婉拒,“我自己来。” 女佣只得说:“林小姐请便。” 林兮自己敲鸡蛋煮白挂面吃了个饱饱,一看手表,又到了吃药时间。 唉,林兮发觉这里最难做的事情便是提醒庄博涵吃药。 放轻脚步,忐忑地走去阁楼,发觉房门紧紧闭着,林兮只得轻轻扣扣门,扬声说:“庄先生,吃药时间到了。” 门内没有回应,林兮只得再唤一遍。 这次门内传来“咣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扔在垃圾桶里,然后便听见一道不耐烦的回应,“你不必扮演床头闹钟,我自有分寸,杨秘书的话,你也不必当成公司制度。” 床头闹钟 林兮皱皱长而细的眉毛,她也是人,也有自尊,他这样难相处,她也做不到委屈迎合,做妥本份工作算数。 想完,林兮“呵”一声,转身离去。 在房间里画卡通漫画,庄博涵是丑丑的大黑雕,庄飞扬是可爱的海豚大宝宝,自己则是漂亮的小橘猫,三个物种正在峨眉山上大打出手争夺倚天剑,门外突然响起汽车声,林兮走去露台探头望。 啊,杨秘书来了。 林兮正有事求商量,连忙扔下图画本下楼去。 杨秘书满面笑容地走进来,林兮猜想她昨晚一定中了八百万大奖。 她一看见林兮,便急不可耐地走过来紧紧握起林兮的手,连眼睛都笑弯了,“林小姐,你做得很好,我这次真是一点也没有看走眼啊”说完,一把拥在怀里。 一连串的大动作惊得林兮眼睛花。杨秘书的身材又高又壮,林兮撞在她怀中,像是撞进一片厚厚的海绵里,鼻子虽然不痛,但还是撞得歪了,幸好没有整容,很快恢复原型,啊,好不容易自杨秘书怀中退出来,林兮不解地说:“杨秘书,我什么也没有做。”真不知她乐从何来。 杨秘书微笑地解释说:“这里从前请过五个看护,但你是第一个愿意等庄先生回来的人,他昨晚居然与我打电话,问你的合同期限是多久,林小姐,我现在真正是看你越来越喜欢了。”忍不住揉捏林兮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 啊,这个阿姨,不熟的时候给人一种干练沉稳的职场女性感觉,没想到熟了之后,竟是大观园里的王熙凤了。 可林兮只是赔笑,她想,也许庄博涵只是烦她了,想知道自己还要被闹钟烦多久,也许他现在正在思考如何解雇她呢。 杨秘书坐下来喝茶,从公文包里拿出几份合同递给林兮说:“林小姐,这是这个月来金额超过五千万的合同,拜托你读给庄先生听,他若是没有意见,指导他在右下角签字。” 林兮有些犹豫,那个人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哪里肯乖乖坐在椅子上听她读合同 但她又不得不接下这份棘手的任务。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呀 林兮问:“最晚签字时间是什么时候” 杨秘书说:“后天,后天我过来拿,林小姐,拜托你了。” 林兮点点头。 她用眼角偷偷瞧一眼杨秘书,杨秘书正在兴头上,林兮立刻趁机将那份新菜谱递过去,说:“换份菜谱换份心情,福斯特医生说这份新菜谱对庄先生的病情没有影响,但还需征求您这边的同意。” 杨秘书接过新菜谱,看了一遍后说:“既然福斯特医生同意,我也没有意见。” 她来得高兴,走得也高兴,即便已走了好一会了,屋子里却仿佛还飘荡着杨秘书爽朗的笑声。 林兮将新菜谱交给女佣实施,女佣激动地拍手说:“林小姐,你真是庄先生的救命菩萨。” 林兮但笑不语。 她只是恰巧能够感同身受而已。 当天晚上,林兮唤庄博涵吃药。 他在门内沉默了很久后说:“闹钟,你进来。” 还是闹钟唉 门开着一条缝,里头一片漆黑,林兮轻轻推开门,拘谨地站在门口,犹豫着开灯还是不开灯。 只得庄博涵突然开口说:“开关是第一个按钮。” 林兮惊愕地看向声源,啊,真可怕,他竟会读心术。 摁下开关,雪白色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亮起,十分华丽,林兮看到庄博涵平静地躺在长窗前的安乐椅上,一身黑衣黑裤,窗台上一盆绿油油的栀子花,还未开出花来等等,他脚边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林 兮瞪大了眼。 空的红酒瓶c白兰地瓶c意大利薄饼及蛋糕盒子,还有未吃完的薯条c巧克力冰激凌,洞庭湖小鱼仔及新疆香辣牛肉干 一时之间,林兮全明白了。怪不得他从不下楼吃饭,怪不得他从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他的房间,怪不得他可以忍受那样的三流公立医院粗淡餐,啊,原来是有自己的小卖部。 “你”林兮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庄博涵破天荒地,“你都看见了” 本以为他只是长得动人,却没想到他笑起来竟也如此动人,薄唇微微扬起,就勾出一个迷人的弧度。他是天生适合笑的,一笑起来便牵动英俊的脸上所有细胞,眼角眉角全是笑意,灯光霎时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假如笑有倾城的魔力,定就是他这种笑。 但庄博涵并不常笑。 林兮点点头,“是的。” 庄博涵闻言,一只手探伸着伸进“小卖部”里掏了好久,最后掏出一包洞庭湖小鱼仔递给林兮,和气地说:“谢谢你为我改善伙食。” 林兮怔了怔,这个人真正是庄博涵 见她不接,庄博涵摇摇手中的小鱼仔,再次开口:“嫌弃” 林兮哑然失笑,“好的。” 这次轮到庄博涵怔住,待反应过来,他又笑了起来,“你占我便宜。” 这样和善的庄博涵,令林兮很快放松下来,她调皮地回道:“你和我说谢谢,我接受你的谢意,怎么能算是占便宜” 庄博涵大笑起来,“你真正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 从未听过这样的赞美,林兮讪笑,低下头不知如何接话,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庄博涵侧耳倾听半响,突然开口说:“我这个小鱼仔是洞庭湖的小鱼仔,你一定要尝一尝。” 雇主发话,林兮只得遵命。 才吃一口,啊,好辣 竟是变态香辣的口味。 第十二章 可怕的噩梦 林兮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得张着嘴大口哈气。 如果问世上哪类人耳朵最灵敏,那一定是眼睛看不见的那类人。庄博涵抿着嘴在偷笑。 他心里想:幸好昨晚未辞退她 为什么要辞退她呢她是家里难得的一股欢乐气流。 他贪图她动人的声音,也贪图她可爱而又带点羞涩的性格。 庄博涵决定留下她。 忽然听得林兮提醒他,“庄先生,您该吃药了。” 唉,闹钟还是闹钟,怎么一下子忘了这茬 林兮见庄博涵乖乖捏起药丸一颗一颗放进嘴里,可算一口气慢慢吁了出来。 但这位庄先生吃药的速度和脸上无比难受的表情可把她给急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谋财害命。 十粒药丸吞下肚足足花去两个时辰,林兮瞪大的目光从手表上移起,狐疑万分地看着庄博涵极薄的唇,严重怀疑他这几天根本未吃药。 快四十岁的人了,真难以想像他骨子里竟还带着小孩子的稚气林兮决定以后非盯着他吃药不可。 “你会告诉杨秘书么” 盖好药盒子,林兮站起身正打算退出房门的时候,庄博涵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但她立刻听懂。 她微笑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卖部是我们的小小秘密。” 偷偷吃了这么多年都没被福斯特医生察觉,可见这点小小零食并无任何危害。死里逃生,又在手术床上受尽折磨,林兮愿意惯着他。 回到房内,看到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油油的栀子花,两个花苞正待绽放,呵,是老好许伯送来的。 林兮跳上床,嘭一声落在床褥里,闭上眼睛。 今晚与庄博涵关系融合令她雀跃激动,但噩梦并没有放过她。 它见不得她高兴,又缠了回来。 林兮忽然像是置身一间大堂,排排坐满数百人,仿佛正在进行聚会,母亲披着鲜红的长裙子一步步走上前台,一双丹凤三角眼牢牢盯住她,突然,她愤懑地用食指直指林兮,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飞镖,“这个人,叫林兮,是我寒冬十一月初一生下来的,但她从小到大都把我这个娘当敌人,我送她读书,给她交学费交生活费,她还处处怨我偏心恨我偏心。” “我生她那天,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他爸爸借了一千元钱送我去医院将她生下来,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加上襁褓一共四点二斤双眼不开。” “晚上我跟她奶奶住在医院,那个夜晚好冷好冷,而她还整整夜夜都在哭,我抱着她在房间摇来摇去,病房里的人个个都说,那个奶奶,你下床抱孙女摇摇吧以后你这个媳妇脚很痛的。她奶奶不理人家,天天跟我讲,双眼不开是个瞎子,把她丢到厕所去冻死算了。” 所有人都以一种责备和审视的目光看向她,林兮惊恐地不住后退。 母亲还在滔滔地诉说:“后来我跟她爸爸讲,你娘要我把她送到厕所去不要。她爸爸不吱声,我说,不管是不是瞎子,都是我们的八字。” “第五天退院回家,他爸爸去我娘家报喜,第七天我娘家还没有人来,吃过早饭,她奶奶就说,头一个月,小孩是吃娘家的穿娘家的。我抹泪解释说,你知道我娘家无人。她奶奶就大声骂人,你母娘得癌症死了,母猪公还没死。骂得我好伤心” 她用大红衣袖抹眼泪,肩膀有节奏地一啜一泣。台上的母亲看起来是那么柔弱,那么伤心,林兮不知道她讲的这些是真是假,但自她有记忆开始,母亲从未给她一副好脸色看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围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不住地交头接耳絮絮私语,以一种责备惊疑的目光看住她,“啊”林兮双手抱住头,恐慌地往大门的方向跑,好不容易跑了出去,又发现门外是一片恐怖的漆黑色,她一边跑,一边哭,背脊爬满冷汗。 这时,母亲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红衣在夜风中飘荡,黑发在夜空中乱飞,林兮惊悚地看着她,她在笑,喉咙里发出报复性极愉悦的“咯咯”声。 “啊”林兮跌倒在地,终于自噩梦中惊醒。 天蒙蒙亮了。 雀鸟成群飞出来叽叽喳喳报晓。 林兮脚步虚浮地走去露台,望着天边金红色的日出发呆。终于,她双手掩住面孔轻轻啜泣起来。她不爱哭,因没有怀抱借她哭泣,她遇到不如意的事只会默默发闷,然后蜷缩在床上睡了又睡,等待情绪好转。 但这次,她实在太难过。 女佣敲门来叫林兮吃早餐,林兮连忙揩干眼泪,收拾心情后又急忙梳洗完毕,在客厅里碰到许伯。 林兮道谢:“许伯,谢谢您的栀子花。” 许伯微笑,“林小姐你喜欢就好。” 他忽然看向林兮身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惊讶。 林兮诧异回头。 只见庄博涵竟破天荒的在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白衣白裤,精神奕奕,林兮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庄博涵像是知道他们在看他,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后微笑说:“以后我将下楼来吃饭。” 许伯诧异地说不出话:“你,博涵” “许伯,跟你讲话真累。”庄博涵拄着拐杖往餐桌走,林兮连忙过去扶起他的手臂,将他带至餐桌坐下。 许伯跟过来悻悻地笑道:“老人说话都是这样子的,十个老人九个啰嗦。” 大家都被他逗笑。 庄博涵也笑了,他拉住林兮在他身旁坐下。 他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也不是一个难接近的人,他只是太寂寞,尤其是这两年。 因这世上很难找到一个说话投机c心地善良,并对他心思单纯的人。 幸好他还有点运气。 早餐端上桌,是精致的广州早茶,许伯瞬间明白,朝林兮竖起大拇指。 就在这个时候,庄飞扬突然从许伯身后钻出来。 “哎呀,”林兮看到,不自禁地惊喜满面,站起来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伯回头一看,又被惊了一下,连连拍额头,叫苦道:“你们这两兄弟合着今天是要把我这个老头子吓出心脏病哩。” 庄飞扬将书包扔在椅子上,笑嘻嘻地拍了拍许伯的肩膀,安慰说:“许伯,不要担心你这颗心脏了,医生说你心脏好得很哩,就算去欢乐谷做大摆锤逛鬼屋都没问题的。” 许伯伸手叩庄飞扬的额头,咯咯笑道:“臭小子。” 庄飞扬捂着额头朝林兮嘟嘴扮委屈,然后大大咧咧地走到自家大哥的另一边坐下,夹一个虾饺往嘴里塞,感叹说:“大哥,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林兮的,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独特又最最漂亮的女孩子。” 林兮听他夸自己漂亮,犹似一朵玫瑰花忽然在心中开放,脸上慢慢地红了起来。自己觉得不对,连忙双手捂住脸颊,将头微微低下。 “哦”庄博涵轻笑,“在你眼里,凡是平头整脸的女孩子,都是美女。” “不不,”庄飞扬急忙申辩,“林兮真得很漂亮,许伯,你说是不是” 许伯尴尬地笑,“是是,林小姐真得很漂亮。” 说完这句话,连忙溜了出去。 第十三章 大哥的试探 庄飞扬伸手揽住庄博涵的肩膀,得意道:“看吧,许伯从来不说谎的,大哥,等你以后眼睛治好了,就知道我这次说得有多认真了。” 庄博涵沉默了一会颔首,“我相信你。” “喂,大哥,你别皮笑肉不笑的好不好”庄飞扬不满地说。 庄博涵却很平静,“你说完没有说完了我就继续吃饭。” “大哥” “寝不言,食不语。” 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庄飞扬非常不满意,总是故意用银筷子敲击瓷盘子发出扰乱声。 庄博涵假装听不见。他装听不见,林兮也只得装听不见。 吃过饭,庄博涵对庄飞扬说:“飞扬,来替我锤背。”又走上阁楼。 庄飞扬只得委屈巴巴地跟上去。 躺在月牙椅上,庄博涵问:“最近在干吗” 庄飞扬一边用心地给大哥捏肩,一边老老实实回答:“没干吗,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睡觉。” 庄博涵笑,“还有谈女朋友。” “喂,大哥,你不要取笑我好不好,我这个年纪谈女朋友是很正常的事情。”庄飞扬立刻申辩。 “是。”庄博涵微笑,“正常的一年换四个。” “大哥,我那是性格不合不愿耽误人家。”庄飞扬嘟着嘴辩解,“啊”他突然叫了一声,“大哥,你已经有白头发了。”语气很惊讶。 庄博涵顺手摸摸头发,不响。 “大哥,”庄飞扬说,“我帮你拔下来吧拔了就没有了。” 他不等庄博涵回答,已经捏住那根白头发急不可耐地用力一拔,痛得庄博涵倒吸一口气,咬牙道:“飞扬” 庄飞扬连忙笑嘻嘻陪笑说:“大哥大哥,淡定淡定。研究证明,将白头发拔掉好处多多的,不仅可以提高自信心,还可以让头发恢复年轻,你怎么说也应该感谢我才对的嘛,嘻嘻,嘻嘻。” 庄博涵对他的长篇大论只发表了一个字,“哼。” 庄飞扬将脸凑过去,一脸讨好地问:“大哥,你在生气吗” 庄博涵道:“哼。” 庄飞扬又说:“研究证明,男人经常生气会变老,女人经常生气会变丑的哦。” 这次庄博涵连哼都不再哼一声。 庄飞扬叹了口气,举手投降道:“好了,大哥我错了,罚我今天中午给你弄清蒸鲈鱼吃好不好” 庄博涵终于回答:“好。” 清蒸鲈鱼是庄博涵的最爱,庄飞扬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一盘清蒸鲈鱼却是做得有模有样。 庄飞扬大叫地跳起来,“大哥,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占我便宜。” 庄博涵得意地歪嘴一笑,“是你自己罚你自己的,我什么都没有说。” 庄飞扬气得骂人,“大哥,你真心机。” 庄博涵没说话。 过一会,他忽然问:“你还跟阿英在一起” “噢,是。” “阿英是个好女孩,”庄博涵说,“飞扬,好好待人家,你别朝三暮四。” 也不知为什么,庄飞扬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很难答应大哥这个要求,他低下头,“大哥,这种事情是不能够勉强的,我不能因为她是个好女孩,就永远陪在她身边。” 庄博涵怔了怔,“你不再喜欢她了” 庄飞扬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对我的吸引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大了。” 甚至这一个星期以来,他脑海里都没有想起过阿英的面孔。他想起的是谁呢林兮。 庄飞扬霍地抬起头,林兮。 他皱皱眉头,很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庄博涵摆摆手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会,你带林兮去周围逛逛吧,她来了这些天一直闷在家里,我怕把她闷坏了。” 花圃旁有长凳子,许伯又在修理花草。 林兮走过去坐下,与许伯打招呼。 许伯直起腰,微笑着说:“林小姐,你也好。” 林兮觉得老人好像还有话说。 “林小姐,你好像很喜欢飞扬。”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林兮低下头。 只听得许伯犹豫着又说:“飞扬这孩子活波外向,在学校里很讨女孩子喜欢,博涵的性格就没他这么讨喜了,他是孤独的。” 林兮只是微笑。 半响她问:“许伯,这附近可有大市场” 她从女佣处打听出庄博涵 最爱吃清蒸鲈鱼,一份新菜谱就能让他对她态度转变,可见男人都是很好哄的,只要抓住他们的食道就能占据上风。 许伯愣了愣说:“林小姐想买什么可以让女佣代劳,不必亲自跑一趟。” 林兮讪笑,她并不是这里的主人,如何能有资格让女佣代劳。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庄飞扬从身后一步跨出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大市场我知道呀。” 他从走廊上推来一辆脚踏车,拍拍后座,示意林兮坐上去。 林兮穿着及踝的白裙子,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后背上的衣服。 庄飞扬爽朗地笑,“这位美丽的小姐,等下摔下来了我可不负责哦。”他拉起她的手蛮横地锢在自己腰上,“走喽,买大鲈鱼去。” 两个背影很快消失在许伯的视线里。 他摇头叹口气,“到底年轻,能玩到一块去。” 一抬头,发现庄博涵拄着拐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旁。 许伯重重地拍拍胸脯,按下又惊又吓的小心脏,强颜笑道:“今天天气好,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庄博涵摸索着在长凳子上坐下,望着大门的方向,脸上头一次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说:“许伯,飞扬说她又聪明又独特又长得漂亮。” 许伯又叹口气,“林小姐确实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庄博涵点点头。 “她长什么样子许伯,你和我说说。” 许伯笑,“林小姐爱穿白衣服,坐着不动的时候就像一朵栀子花,鹅蛋脸,皮肤像雪一样白,眼睛很有特点,眼头尖尖的,眼尾分出不窄不宽的双眼皮,就像小鹿的眼睛一样,她还有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头发,整个人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时,女佣端着热茶走过来,接口说:“但林小姐心里好像有很多心事,今天早上我去叫她吃早餐的时候,发现她一个人蹲在露台上偷偷地哭。” 庄博涵诧异问:“哭” 许伯问:“你没有看错” 女佣答:“绝没有看错。” 秋天的太阳仍旧亮得人睁不开眼睛,林兮提着一只大鲈鱼,和庄飞扬两个人愣愣地并排站在大市场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兮问:“车呢” 庄飞扬答:“也许被城管叔叔拉走了。” 林兮将口袋全部摸遍,叹口气说:“看来只能坐十一号车子回去了。” 回到别墅,林兮累脱,坐在沙发上好一会才缓过气力来,女佣端来冰西瓜汁来,林兮连忙说:“谢谢” 女佣笑道:“林小姐不用客气。” 不知是不是眼花,她恍惚觉得女佣脸上的笑容有些讨好的意味。 可是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讨好的呢 一定是看错了。 回到房间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阿萨米拉古皂带出一身的清香,在楼梯的拐角处碰到同样刚刚沐浴完的庄飞扬,他一身清爽的白色休闲装,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林兮急忙说:“怎么不吹干头发就出来了,会感冒的。” 这句话令庄飞扬想起儿时的温馨:每次从浴室出来,都见母亲等在门外,手里拿着大毛巾,等着帮他擦头发。 第十四章 贪念那一抹温暖 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老式女人,广东人,面孔轮廓很好,高鼻子,大眼睛,浓密而蓬松的长头发,像九十年代画报上的女郎。 母亲的普通话说得不好,一遇情急,常常会飙出粤语。她对父亲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但父亲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回家的次数便变得越来越少。 直到后来的一个冬天,母亲吞安眠药自杀,他才知道父亲在外面还有一个家,他一下子多出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当年他五岁,大哥十九岁。 母亲出殡那天,大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父亲从此变成了后爸。 想到这里,庄飞扬双眼红了。 林兮拉起他衣袖,将他带至他房间擦头发。 庄飞扬的房间,设计得很有运动气息,一整墙木架上摆满现在科技模型,与他活泼阳光的性格正相配。 但此刻的庄飞扬,木木地坐在沙发上,像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林兮诧异问:“飞扬,你怎么了” 庄飞扬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母亲。” “你母亲”聪明如林兮,她心中很快猜到大致结局。 庄飞扬接着说:“我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她以前总爱追着帮我擦头发。” 林兮当然明白,“失去最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令人难过的事。” 她忍不住将他抱在怀中。 最苦林兮,自己从未有过一个可以倚靠的怀抱,但她却总忍不住给予别人怀抱。 温暖的触感,安心的感觉,庄飞扬忍不住伸手锢住林兮的腰,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在林兮怀中陷入沉睡。 林兮轻轻喊:“飞扬,飞扬。” 庄飞扬睡得很沉,长而翘的睫毛在脸颊上刷下一片阴影,两兄弟都长得很好看,可见她母亲必是绝色佳人。 林兮拿来轻而软的鹅毛被轻轻盖在庄飞扬身上,蹲在旁边看他睡觉,轻轻拨开挡住他眼睛的长刘海,睡吧睡吧睡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手表上的定时闹钟响了,打断林兮飘远的思绪。 走去厨房,戴上厚手套,自烤箱里取出清蒸鲈鱼,时间刚刚好,正是午饭时间。 林兮将合同夹在腋下,小心翼翼敲响庄博涵的房门。 房门是被他亲自打开的,林兮受宠若惊,她紧张地说:“庄先生,我听女佣说你喜欢吃清蒸鲈鱼,虽然我手艺一般般,但还能吃啦。” 庄博涵点点头,“进来吧” 林兮将托盘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拿着四份待签名的合同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先放在一旁,寻时机出击。 一转身,乍然看见庄博涵不知什么时候正立在自己身旁,林兮吓一大跳。 这两兄弟怎么都喜欢搞突袭,简直吓死人不偿命呀。 庄博涵自己探摸着在沙发前的波斯地毯上坐下来,随意问:“飞扬呢” 林兮立刻答:“他睡着了。” “睡着”庄博涵低头沉思,半响道:“自母亲去世后,他还从不在白天睡觉的。” 啊,是吗 房间里很安静,庄博涵柔软的头发有一绺搭在额角,他轻轻抚平,带点犹豫,“林兮,你想不想出去玩” 林兮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找了一个万能答案,“只要有机会,我想每个人都想出去玩的吧” 庄博涵抬起头,“那么你呢” 林兮讪笑,“我当然也想呀”跪在庄博涵旁边,自白瓷盘子里夹出一块鱼肉,立刻顾左右而言他,“鱼肉凉了就不好吃了,庄先生,您等一等,我先给您将鱼刺挑出来。” 庄博涵不说话,良久,点点头。 “砰”的一声,小小饭碗被庄博涵碰倒在地,几块挑好鱼刺的鱼肉可怜兮兮地被撒在地毯上。 庄博涵似乎也被吓了一大跳,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看不见。” 林兮连忙收拾,“没关系的,庄先生,我喂您。” 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 窗台上的栀子花已开出一朵象牙白的花朵,幽香混着清香飘淌在房间里每个角落,偌大的沙发前,两个人坐得和谐,仿佛依靠在一起。 庄博涵忽然说:“林兮,我不过比你大十四岁,你不必对我用敬语。” 林兮笑说:“可是您是我的老板。” 庄博涵也笑了,“这里没有老板,你是我的客人。” 林兮再次受宠若惊,怔了半响,快乐地说:“呀,是吗那我以后也学许伯叫你博涵吗 ” 庄博涵凝视她,似笑非笑地答:“以后,会有更好的称呼。” 他的胃口今天出奇得好,一条鱼很快吃完,林兮拿过纸巾细致地为他擦嘴。 庄博涵忽然又说:“林兮,你喜欢这里吗” 林兮笑,“当然喜欢啊,二十万一平方米的房子,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吧” 庄博涵也笑了。 林兮趁机将合同拿过来,道:“庄先生,这里有四份金额各超过五千万的合同需要你签字,我将合同条款一一读给你听好不好” 庄博涵伸手探叩林兮的额头,“还叫我庄先生” 语气似惩罚小孩子。 林兮连忙嘻嘻笑说:“博涵,博涵。” “这才对”庄博涵探手过来握起林兮的手,笑说:“再叫错,叩两个冰糖雪梨。” 他的手很大很漂亮,指节分明,像极了钢琴家的手。 但林兮却忍不住在心里叹口气,这两兄弟真不愧是两兄弟,都喜欢动不动拉着人家的手说话。 黄昏的时候,庄飞扬终于醒了,一睁开眼睛,看到林兮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看书。 自母亲去世后,除了大哥,还从未有人肯花费宝贵时间守护他睡觉,再看林兮,心里一时涌起无限温暖。 林兮一抬头,发现庄飞扬不知什么醒了,正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神很复杂,连忙合上书本问道:“飞扬,你怎么了” 庄飞扬不答话,只是撑起身子紧紧拥抱住林兮,哀哀呜咽。 林兮大致猜出他该是又想起自己的母亲了,这种痛苦而又无奈的感情,林兮非常感同身受,不禁伸手环住他,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柔声说:“不要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的眼泪也已流了下来。 屋子里渐渐黑了,夜幕悄悄笼罩大地。 第十五章 陷入爱中 床头柜上的叮当闹钟“嘀嗒嘀嗒”地响着,提醒着他们时间正在慢慢过去。所有痛苦的回忆,所有悲伤的回忆,都将随着时间嘀嗒嘀嗒地流走,总有一天,将是彻底全新的一天。 女佣来找林兮,借着月光,看到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吃惊地说不出话。 听到脚步声,林兮回过头去,连忙推开庄飞扬站起身来,正要解释却被女佣抢先,“林小姐,冬天快到了,庄先生说由你帮他整理衣柜。” 慌慌张张传完话,便一阵风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呀,误会了,怎么办 林兮看着庄飞扬,庄飞扬也看着林兮,林兮摊摊手,庄飞扬也学她的样子摊摊手,然后两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兮说:“怎么办” 庄飞扬耸耸肩,“凉拌炒鸡蛋。” 林兮气结,一脚把他的鞋子踢得老远,然后“哼”一声走了。 来到阁楼,庄博涵正躺在长窗前的月牙椅上听音乐,一个外国歌手用豆沙嗓深情地唱:“我在爱中,很简单,因为你靠近我,但是当你在我身边,有趣的是,我就陷入爱河,天堂在你的眼睛中,像我们头顶的星星一样明亮,哦是不是有这样的疑惑,我在爱中” 林兮把房门轻轻掩上,站着听了一会,听着歌手快乐而深情的告白,有点羡慕,能够恋爱真真是这个世上最最美妙的事。 庄博涵似是知道她站在房间里,一曲唱完,他伸手招她。 林兮连忙走近,他握住她的手,“能告诉我你刚刚心里在想什么么” 林兮想了想,试探地问:“我可以不回答么” “可以,”他把她的手放在脸颊边,半响,又说:“但是我还是想知道。” 林兮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着说:“我先去整理衣柜。” 庄博涵衣着朴素简单,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灰,甚至好多衣服款式基本全一致,可见是个不跟潮流的人。 不过他要求绝对清洁。 林兮自衣柜里挑出衬衣拿去一楼熨烫,刚拉开房门,庄博涵突然从月牙椅上站起身,慌慌张张地朝她走来,“林兮,你要去哪里”紧紧握住她的手。 林兮愕然,“我去一楼帮你熨衬衣呀” “哦。”他似是松了一口气,“我陪你一起去。” 林兮难为情,但拗不过庄博涵,只得任由他陪着。 一路上,庄博涵都紧紧握住林兮的手,仿佛生怕她走掉一般。 庄飞扬正坐在餐桌前吃林兮特意为他预留的晚餐,看见大哥竟和林兮一同走下来,好不惊奇,便扔下筷子,调皮地走过来揽住大哥的肩膀说:“嘿,大哥,月亮打西边出来了哦,去哪里散夜步,我陪你。” 庄博涵却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爪子,“吃你的饭。”拉起林兮就走。 “喂喂,大哥,喂喂,庄博涵”庄飞扬在背后大叫,庄博涵不理他,跌跌撞撞拉着林兮往杂物间跑,气得庄飞扬大骂,“你这个怪人。” 林兮忍不住笑,回头冲庄飞扬扮鬼脸,“你才是怪人。” “嘭”一声关上门。 “林兮,你”庄飞扬暴跳如雷的声音立刻被隔断在门外。 林兮哈哈大笑,庄博涵也笑了。 过一会,林兮问:“他会不会跟我们生气” 庄博涵笑答:“不会,飞扬不会这么小气。” 林兮放下心,自旁边搬来一张椅子,扶着庄博涵坐下,自己则取起熨斗,开始操作。 贴身的真丝衬衣,不属于亲人,也不是男友的衣物,她看一眼坐在旁边的庄博涵,忽然尴尬起来。 庄博涵忽然笑说:“你好像什么都会。” 林兮苦笑,“那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帮我做这些。” 庄博涵自杨秘书那里了解到林兮身边没有亲人,知道刚才的话触到她的伤心处,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天气预报说明天是阴天。” 啊,所以呢 林兮不解地看向他。 庄博涵一点也不像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他总能很准确地猜出林兮心之所想,“所以,明天适合钓鱼。” “钓鱼”林兮愣住。 庄飞扬突然来擂门,“喂喂,大哥,林兮,你们在干吗练古墓派武功” 庄博涵笑,大声回庄飞扬,“你又在干吗练蛤蟆功” 林兮忍不住捂嘴笑,可爱的两兄弟。 第二天,果然是个阴天,山脚下的大湖边,林兮c庄博涵并庄飞扬并排坐 在湖边,手里分别拿着一根劳斯丹儿鱼竿。 “啪”许伯将一顶大大的太阳伞在他们身后打开,遮挡云层里散出来的微微日光。 林兮托着腮等鱼上钩,很快,鱼线动了动,林兮连忙转动手把收起鱼线,发现这根鱼竿真真使起来特别顺手 一条手掌大的鱼被她钓了起来,鱼在半空甩出一道水迹,水光如珍珠。 庄飞扬坐在林兮左边,眼巴巴地看着林兮运气爆表地钓上一条又一条大鱼,而自己脚边的水桶里却还一条鱼也没有,便忍不住唉声叹气地说:“唉,长得美就是好。” 林兮笑,“你也长得美。” 庄飞扬暼暼林兮桶里的鱼,“这些鱼一定都是公的。” 林兮不解,问道:“啊为什么这样说” 庄飞扬“哼”一声,咕哝着答:“因为它们都很好色。” 林兮忍俊不禁,丢给庄飞扬两个字,“龌龊。” 庄飞扬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林兮,立刻申辩,“喂喂,林兮,我哪里龌龊了嘛你看大哥的桶里也没几条鱼嘛可见它们就是看上你美貌才心甘情愿上你钩的。” 林兮不理他,“歪理。” 庄博涵一身白色运动装,此时突然接话,“林兮,坐过来。” 林兮以为他有事需要自己帮忙,连忙坐过去问:“怎么了” 庄博涵笑笑说:“没什么,只是怕飞扬也像这些鱼一样迷上你的美貌,那我可就惨了。” 林兮闻言,脸颊立刻变得通红。 庄飞扬跳起来,“喂喂,大哥,你拐着弯骂我” 庄博涵笑,他握住林兮的手,柔声问:“林兮,你评评理,我哪里拐着弯骂他了” “有有有,就有。”庄飞扬跳过来,“你说我像这些鱼。” 庄博涵似笑非笑,“难道你没有像它们一样迷上林兮” 庄飞扬突然语塞,憋了半响,憋出这么一句话,“那不一样。” 庄博涵似乎在这个话题上有很大兴致,他层层剖问庄飞扬,“怎么不一样” 庄飞扬想了半天,答不上来,最后看看表,突然大叫一声说:“啊,一点了,我要出去了。” 林兮霍地抬起头,庄博涵问:“又要出去玩什么” 庄飞扬笑答:“有个车友摔伤了腿,躺在家里,怕他无聊,与他约好今天去陪他聊天喝酒。” 林兮忽然严肃地问:“怎么受的伤” 庄飞扬不以为然地回答:“越野赛车不小心翻侧。” 他走了。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林兮问庄博涵,“为什么男生都喜欢这么危险的运动” 庄博涵却说:“你怕飞扬受伤吧” 林兮迟疑,“我怕所有关心我的人受伤。” 这确是实话,因为这个世上关心她的人实在太少。 所以她格外珍惜。 庄博涵握起她的手,“放心,飞扬有运动细胞,而且不玩没有安全保障的运动,他不会有事的。” 第十六章 童年回忆 第二天,杨秘书来了,林兮将已签字的合同交给她。 杨秘书一脸笑容,“杨小姐,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在你之前,博涵已经很久未管公司的事了。” 林兮难为情,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 杨秘书收起合同,忽然问:“听司机说,你们今天要出去玩” 出去玩林兮惊讶,“没有啊”她并不知道。 女佣端来热茶,杨秘书喝一口,又问:“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林兮很幽默,“每天好吃好喝,怎么会不习惯。” 杨秘书点点头,接着感喟道:“林小姐真容易满足,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已经很少了。” 林兮嘲笑自己,“知足常乐嘛” 这时,庄博涵从楼上下来,白衣白裤,精神奕奕。 杨秘书很诧异,“博涵,你现在不用拐杖了” “拐杖”庄博涵抿嘴笑,“我现在有新的拐杖。”他走过来探握住林兮的手。 林兮感受他手心传来的温凉的温度,却在心中叹口气,前段时间是闹钟,现在又变成拐杖,可见自己在这里真真是个工具人。 庄博涵有心叫林兮高兴,凭他的物力,轻易做到,他带她去看话剧c逛珠宝店,去旋转餐厅吃烛光晚餐,他甚至还带她到酒吧喝酒放松。 坐在海边的公园长凳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漫天霓虹灯,林兮感叹,“童年之后,就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玩过了。” 庄博涵诧异,“真的吗” 林兮用力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庄博涵含笑问:“那么,和我说说你童年里的开心事。” 林兮撕开一包零食袋,想了想说:“童年里的开心事嘛有玩泥巴,和邻居小朋友追赶子,还有跳绳,玩老鹰抓小鸡,捉迷藏,呀,还有一二三木头人,过家家,去山上采蘑菇。” 庄博涵笑说:“这么丰富” 林兮挑一片青瓜薯片放嘴里,笑着说:“还有更丰富的呢,你一定猜想不到。” 庄博涵道:“哦” 林兮却忽然沉默。 庄博涵柔声问:“不愿告诉我” 林兮摇摇头答:“不是,只是突然觉得说出来好像不太好。” 庄博涵握起林兮的手,幽默地说:“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但若论嘴巴严,我说第二,就绝没有人敢说第一。” 林兮被他逗笑,“你和飞扬真不愧是兄弟,有时候还真像。” 庄博涵却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他凝视她问:“如果要你在我们两人之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林兮一怔。 庄博涵自嘲地笑笑说:“一定不会选我。” 林兮连忙摇手解释说:“不不不,你们两个都很好,应该是你们去选别人,而不是别人去选你们。” 这时,手表闹钟响,林兮本能地自手袋里拿出药盒和温水递给庄博涵,顾左右而言他,“嘿,你不是想听我讲童年故事么” 她自顾自讲起来,“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是个男老师,教语文,长得尖嘴猴腮,一次放国庆小长假,他给我们布置好多好多的作业,将词语手册从头到尾抄录十遍,唉,结局可想而知。” 林兮摊摊手,“班上三十五个学生,除了两三个成绩拔尖的学生完成了,其他都被划入未完成列。” 庄博涵笑,“这么说,你当然也属于那列未完成列里的一员喽。” 林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我小时候贪玩不爱学习嘛” 庄博涵含笑问:“那么,后来呢” 林兮激动起来,“后来可就精彩了,你知道我们那位班主任想出个什么法子惩罚我们不” 她不等庄博涵回答,自己紧接着回答说:“他要我们一排排背着手站在走廊上,中午的时候也不让我们吃饭,后来教导主任来收餐盘子,见我们都还没有吃饭,便问我们怎么都不吃饭呀我们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回老师不让我们吃。” “教导主任听了便去教室里问班主任怎么回事怎么不让孩子们吃饭具体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教导主任走后,班主任脸色很不好看,他仍旧不让我们吃饭,走出来二话不说,就要我们一个个回去将家长叫到学校里来。” 庄博涵笑,“所以,你们都一个个垂着脑袋回去叫家长了,然后各自领了一顿臭骂。” 林兮叹口气,“我们哪敢回去叫家长呀,我们到山上摘乌泡刺吃去了。” 庄博涵诧异,“真看 不出你小时候这么淘气” 林兮得意地歪头笑,“我小时候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上课爱和同桌讲小话,总是偷懒不爱完成家庭作业。” 她叹口气,忽然变得忧郁起来,“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庆幸自己小时候随心所欲了一把,小时候无论犯多大的错误,都能被人原谅,不像长大后,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会被人责骂说亏你还是读了大学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庄博涵也叹口气,“是啊,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做大人。” 林兮接着说:“对对对,还有世上最憋屈的事就是读书人不能爆粗口。” 月亮升至头顶的时候,他们结伴回去。 路上,林兮说:“我的欠作业历险记还没有讲完哩。” 司机笑着接口说:“林小姐还欠作业” 林兮讪笑,“至今都还没有补上。” 庄博涵也笑了,“让我猜猜结局是什么” 林兮快乐地拍手说:“好呀好呀,你猜你猜。” 庄博涵笑问:“那么,猜中可有奖励” 林兮眨了眨眼睛,爽快地答:“当然有。” 庄博涵便说:“结局是你们老师一个个打电话将你们家长叫去学校谈话了。” 林兮摇头说:“不对不对。” 庄博涵想了想,说:“那么是你们自己将家长叫去学校了。” 林兮又摇头,“不对不对。” 庄博涵投降,“看来奖励与我无缘了。” 林兮探脸过去,“下次还有机会哒。” 庄博涵摇头笑,“快快告诉我结局是什么吧” 林兮长叹一口气,“结局就是第二天我们没有叫家长去学校,然后我们又被老师赶出学校了,然后我们又去山上摘乌泡刺吃去了。” 庄博涵哈哈大笑,司机也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山上别墅,杨秘书还没有走,她正和许伯坐在花园里的亭子里赏月聊天,听见汽车引擎声,连忙走过来迎接。 林兮诧异杨秘书竟还留在这里,想必一定有事与庄博涵商量,于是便很识趣地默默走开。 许伯跟上来搭讪说:“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玩玩,否则天天闷在家里,年轻人也要闷成我这样的老头子了。” 林兮笑,“许伯年年十八,哪里是老头子。” 透过许伯的肩膀,林兮无意识看到杨秘书和庄博涵正站在外面低声说话,山上没有霓虹灯,夜幕在月光的映照下是半透明的灰黑色。庄博涵脸色很严肃。 许伯突然说:“下个星期庄先生会带庄太太来探望博涵,杨秘书今天一直在这里做准备。” 林兮一愣,父母与子女见面,还得外人先做准备,这么多规矩,难怪庄博涵从未提过他的父母。 林兮问:“他们会住在这里” 许伯答:“不,他们在这个城市另有住宅,这次回来,只是顺道看看博涵。” 林兮心中五味杂陈,看来,真真是亲爸娶了后妈,亲爸便变成后爸了。 第十七章 今天真应该将你藏在房间里 庄先生携带庄太太来的那一天,正是周日,庄飞扬恰好也在家。 但他与他们坐得远远的,只顾低着头玩魔方。 林兮悄悄打量庄太太,身上穿着与大衣同色同料的套装,考究到极点,整个人粉扑扑的,像个十七八岁的花季少女,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也做了发型,整个人走路很有气质。 不过林兮不太喜欢她。 庄太太与人说话,总是将下巴微微抬起,垂着眼皮看人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十足的傲慢。 林兮端去薄荷茶,她优雅地呷一口,然后上下打量林兮两眼,好奇地问道:“你就是林兮” 林兮答:“是的。” 庄太太又说:“杨秘书对你很是嘉奖。” 林兮只得说:“我只是尽力而为。”语气不卑不亢。 庄太太深深看林兮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满意地转过头去对丈夫说:“老先生,看到没有,真真是个聪明人儿,我真喜欢她。” 庄先生眉宇间有着庄博涵和庄飞扬的影子:儒雅而英俊的面孔,活泼的眼神,早白的鬓角,以及整齐的服饰,真真是父俊子俊。 他拍拍妻子的手,微笑说:“难得你这么喜欢一个人,下次逛街让林兮陪你去。” 庄太太像只猫一样软在庄先生身上,嘟着饱满的粉唇撒娇说:“就怕博涵舍不得啦。” 庄先生又拍拍妻子的手,安慰说:“怎么会博涵从小最会尊敬长辈。”他又抬起头对庄博涵吩咐说:“你阿姨难得想找个人逛街,你不要扫她的兴。” 这时,庄飞扬突然将魔方“啪”的一声拍在餐桌上,唬得众人吓一大跳,只听他冷笑问:“她是长辈么” 庄先生一听生气了,“飞扬,以前你没长大,乱说话我不责怪你,但没想到你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说话还这样没大没小c母无尊长,简直没家教,还不过来,给你阿姨道歉。” 庄飞扬不动,“要我给她道歉,除非我也像我母亲一样,吞安眠药自杀。” “你”庄先生用手指着庄飞扬,气得说不出话来。 庄太太连忙轻抚庄先生胸膛,调和地说:“哎呦,老先生,飞扬还是个孩子,有口无心的,你干嘛和他生这么大的气。” 庄飞扬从鼻子里“哼”一声。 “你看看,你听听,我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没教养的儿子来”庄先生痛心地说。 这时,庄博涵开口说:“赵小姐,你若是想找人逛街,我另外拨一个人给你用。” 庄太太姓赵,庄博涵称她为赵小姐,可见也并不待见她。 庄太太却仿佛听不懂,含笑说:“不,我只向你借林兮,”她扬起脸,“林兮,权充我一个星期的街友可好” 林兮只得回答:“好。”庄博涵脸色苍白。 庄太太满意了,她说:“明早十时我让司机来接你。”她又整个人趴在庄先生肩上,软酥酥地说:“老先生,我有些累了,我们快回快乐星球去吧” 她嫁进庄家时,庄先生为她在海边买了一处大别墅,院子里种满各类鲜花,每天有十来个仆人照料,一年四季花香四溢,她为这处房子取名“快乐星球”。 庄先生宠妻的程度,令林兮想起了父亲。 临走时,庄先生问庄博涵,“公司业绩怎么样” 庄博涵答:“一切有杨秘书打理,业绩还算平稳。” 庄先生点点头,“需催催福斯特医生,尽快为你安排手术。” “老先生” 庄先生拍拍庄博涵的肩,跟着庄太太走了。 为着他们来,前后整整将屋子彻底整理了一遍,他们却不过待了十分钟。 一切像幕闹剧似的。 林兮转头看庄博涵,只见他紧紧抿着唇,下颚绷得没有一丝血色。 从未见他如此动怒过。 “博涵”林兮走过去,轻轻唤他。 他伸手过来紧紧攥住林兮的手,“赵小姐打十七年前跨进庄家大门,就一直见不得我们两兄弟好。” 这时,庄飞扬也走过来,气愤地接口说:“林兮,别理那个老妖婆,她爱找谁找谁,就是找你不行。” 林兮劝道:“你父亲会不高兴的。” 庄飞扬冷笑说:“管他高不高兴,从他背叛母亲的那天开始,他就不配得到我们的尊重。” 林兮叹口气,她最最知道这些麻绳家事最难处理。自己家里的事情已将她弄得精疲力竭,现在又来这么一对,她真真不想牵 扯进去。 半响,庄博涵说:“林兮,明日我们坐飞机到普罗旺斯去。” 林兮却说:“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是个很危险的人,最会迷惑人。”庄博涵跌坐在沙发里。 林兮握起他的手,温柔地说:“我对危险有动物般灵敏的警觉,你放心。” 庄博涵反握住林兮的手,放在脸颊边摩挲,“今天真应该将你藏在房间里。” 当晚,庄飞扬一个人低沉沉地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林兮自水晶瓶子里斟出两杯冰茶,在他身旁坐下,望着天上银盘式的月亮感叹说:“今晚的月亮真漂亮” 庄飞扬凝视她,“林兮,是我先看见你的。” 林兮愕然,“啊,什么意思你先来,你先看见,所以是你的” 庄飞扬垂下头,“的确是我先看见你的。” 林兮告诉他,“百多年前,欧洲人开辟新航路,霸占美洲大陆,据说只要谁先看到就属于哪个国家的殖民地,不管土著居民的感受。” 庄飞扬说:“真不讲道理。” 林兮说:“所以,口气不要像那些野蛮人。” 庄飞扬有点委屈,“突如其来的教训。” 林兮看向旁边的椭圆形鹅卵石,下意识问:“怎么不见你大哥的太太” 庄飞扬哑然失笑,“大哥的太太他哪里来的太太” 林兮愕然,“那么这是纪念谁”她指一指鹅卵石上刻着的单字:想念c平安c爱你 庄飞扬叩林兮额头,好笑地答:“这是纪念我们母亲。” 啊,早该想到的,林兮尴尬地笑一笑。 耳畔忽然传来琴音,林兮知道庄博涵又在练琴。 来这里大半个月,她也大致摸索出庄博涵的性情,当他拉梵哑铃的时候,就表示他此刻心情烦躁 庄飞扬也听见了,他吐槽说:“大哥爱梵哑铃一辈子,可惜梵哑铃不会和他结婚生子,所以他至今是条单身狗。” 林兮笑,“小心被你大哥听见挨批斗。” 庄飞扬嘻嘻笑,“他舍不得打我和骂我。” 林兮故意重重地叩他额头,笑说:“他舍不得,我舍得。” 庄飞扬挑起来,“好呀,林兮,你抛弃我跟大哥站一起了。” 林兮调皮地笑,“他是我老板,每月给我发薪水,我当然要跟他站一起喽。”庄飞扬颓然。 林兮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哄着说:“好啦,月亮都晒屁股了,还不回去睡大觉” 他们并肩回去。 庄飞扬忽然说:“从未这样开心的约会过。” 林兮诧异,“这不是约会。” 庄飞扬固执地说:“当然是约会。” 林兮不想与他争执,转开话题说:“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去学校上课呢,不许迟到。” 庄飞扬朝她敬一个标准军礼,“报告老大,小弟遵命。” 林兮忍俊不禁,“喂,黑社会呢求求你不要拉低军人素质好不好” 庄飞扬放下右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林兮笑,半响,然后吊下眉梢,默默地回房去了。 林兮在背后叫他,“唉,飞扬” 自从庄先生与庄太太走后,他便好像变得有心事起来。 但林兮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站在原地呆半响,也回房休息去了。 第十八章 庄太太的忠告 第二日,林兮自客厅长窗看出去,庄太太的司机果然准时出现在庄宅门口。 但庄博涵都不允许她出去,他甚至紧紧抓住她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让自己安心。 林兮温言说:“我会尽快回来的。”不懂他为何如此害怕,庄太太虽令人不喜欢,但也不是不法分子,总不至于对她下毒手。 庄博涵将手握得更紧,“出去了就很难回来了。” 林兮不懂,笑问道:“难道她是大鳄鱼,会吃了我” 庄博涵很严肃地答:“比鳄鱼还可怕。” 林兮吓出一身冷汗。 但她还是决定去赴约,她不想牵扯进人家的家庭矛盾中去,她自己深深受过这样的苦。那种累心,是她一辈子再不想重蹈的事。 林兮轻轻推开他的手,“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十二点记得吃药。” 庄博涵生气了,“林兮,你为何要如此有主见”太不好控制。 林兮不出声,未辞职前,她从不会与老板去辩白,同老板除去“是是是,好的好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博涵又说:“你今天若是一定要出去,我明天就辞退你。” 林兮愕然,绝没想到庄博涵会威胁她,难道世上的老板都喜欢威胁下属 想起从前时,上级总爱拿一kr威胁自己做这做那,在这一刹那,林兮讨厌他。 “不用你辞退,明天我会自己走。”林兮赌气地说。 不再看他一眼,拿起手袋就走。 “林兮。”庄博涵慌了,想要来重新抓住林兮的手,却整个人撞在长窗玻璃上。 他也不顾疼,口内一直慌张地喊林兮的名字。 林兮恻然,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应声,女佣和许伯听见动静,立刻扔下手边事围上庄博涵问前问后c查上查下。 林兮垂下眼帘,真让人羡慕,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人照顾。她默默地转身走出去,没有人看见。 直到现在,林兮才认清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个地方有没有她,并不会有太大区别。 司机载她来到太子城,庄太太正优雅地坐在咖啡厅里等她,看见林兮,连忙笑吟吟招呼林兮“快快请坐。” 林兮也连忙挤出一个微笑,“谢谢。” “林小姐,想喝点什么”庄太太客气地问。 林兮想了想,答:“一杯美式。” 庄太太自己也点了一杯美式,她幽默地说:“早上喝一杯咖啡,不仅可以提神,还可以消肿。” 林兮应着她的话,“是的。” 咖啡很快端上桌,庄太太用银匙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垂着眼睛像是在考虑什么,半响,她忽然低声说:“飞扬和博涵对我有意见,总认为他们母亲的死是我造成的。” 林兮扯出一个微笑,不发表意见。 她忽然抬起头来,“我很愧疚,但凭良心讲,当初确是他们的父亲先招惹我的。” 林兮暗暗叫苦,她一点也不想听庄家人的爱恨情长,这家人的家事,一点也不比她自己家的事简单。 “我曾经想过要离开,但哪里知道世上竟有那么巧的事,我已经怀孕四个月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林兮心中冷笑,但你却让人家失去母亲。 庄太太拿出丝绸手帕揩眼泪,“林小姐,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但我实在委屈,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害死前太太的。” 她突然握住林兮的手,声音作适度的颤抖,不知多做作,“林小姐,我有苦说不出啊” 唉,又是这样的桥段,真像在看狗血电视剧。 林兮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得不安慰她两句,“庄太太,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再提也无济于事,过好现在的生活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林兮深深鄙夷自己。 庄太太立刻展颜,“是是是,林小姐说得对,是我太看不开了。” 林兮只得又挤出一丝微笑。 庄太太忽然站起身,朝林兮伸出一只手,“林小姐,来,陪我逛衣服店去。” 林兮为难,她不想去,可是又不能拒绝。 庄太太已经取过手袋,很自然地挽起林兮的手臂,两人走出咖啡厅。 她并不比林兮大多少,加上保养得当,与林兮走在一起,像姐妹。 林兮从橱窗里看到两人身影,不禁暗自叹口气,家里有这么一位能折腾会演戏还会撒娇的小后妈,真真是人生最大磨难。 庄太太突然说:“林小姐,我很喜欢 你,让我告诉你一句:博涵不仅疑心重,而且控制欲极强,你要小心。” 林兮敷衍地回道:“好的,我会小心的。” 庄太太笑,“你不信” 林兮说:“我只是他的一名员工。” 庄太太却说:“看看后面,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了。” 林兮好奇,不禁回头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一眼看到庄飞扬。 庄飞扬见被发现了,很心虚,连忙跑掉。 庄太太笑笑说:“现在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做了他十多年后妈,对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他喜欢的东西,他会费尽心思得到手,他喜欢的人,他会时时刻刻盯着她。” 林兮不接话,她甚至没有在听她说话。 她在想:飞扬居然逃课来跟踪自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跟踪自己还是跟踪庄太太现在被发现了,他有没有回学校呢还是仍旧跟在后面 回到山上别墅,已是下午,别墅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许伯看见她,急忙走上来说:“林小姐,快去看看博涵吧,从你走后,博涵就发好大的脾气,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中饭也没有吃。” 林兮吓一大跳,急忙爬上三楼。 试着推一推门,门真得是锁住的,林兮只得敲门喊:“博涵” 没有人应,林兮将耳朵贴在门上,听见轻轻的音乐声,一颗心放下来。 但林兮从小有很强的第六感,她总觉得房内不似听到的这么平静,于是转头问许伯,“许伯,家里有没有备用钥匙” 许伯叹口气说:“有是有,但博涵从不许别人私自开他房门的。” 林兮说:“没事,他要追究,就说是我开的。” 反正已经被他责骂过一回,还怕走之前再被他责骂一次。 林兮催促许伯快快拿来钥匙,但打开房门,却没看见庄博涵的人,只有一只音乐盒子在孤零零地放着伤感的轻音乐。 洗漱间的门半开半闭,林兮本能地走过去,“博涵”试着推门,没推动,里头好似有重物堵住,林兮再用力推一下,突然从门缝里看到一只手。 第十九章 和我结婚好不好? 林兮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她慢慢把门再推开一些,探着身子往里看。 只一眼,林兮耳畔便“嗡”地一声,四肢颤抖,一时间脑袋完全一片空白。 原来堵住门的重物真真是庄博涵的身躯,他晕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瓷砖上一片血迹,墨镜被扔在地上几乎粉碎,左手手腕上不知用什么厉物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血还在往外流 “许伯许伯”林兮害怕地抓住门框叫许伯,她受到惊吓,泪流满面。 许伯赶过来,似乎也被庄博涵这个样子吓住,但他很快掏出手机拨救护电话。 许伯不知从哪里很快拿来医用纱布,一边为庄博涵包扎伤口,一边安慰林兮,“林小姐,不要怕,救护人员很快会赶来。” 林兮自责地说:“我今天不该不听他的话。” 许伯沉默。 过一会,他说:“林小姐,其实我早应该告诉你,自从庄太太去世后,博涵就有自虐症。” 林兮深深感到震惊。 许伯叹口气,接着说:“因为是长子,庄先生对博涵很严厉,每年给他定下超高业绩,不完成,便会责骂,直到前年博涵不小心出车祸弄伤眼睛后,这种高压式压力才渐渐撤去。” 林兮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所以这是他一直不愿乖乖吃药调理的原因。” 许伯却摇头,“也不全是,建筑设计是博涵的骄傲,他还是很想复明的,只是不想那么快。” 他又长叹口气,“只是这样拖着,庄先生对博涵越来越失望,我看得出来,庄先生已经在另外选择接班人了。” 门外响起救护车呜呜响号。 接着,数名急救人员由女佣带领冲进屋子里来。 有人问:“有没有移动伤者” 林兮和许伯同时答:“没有。” “做得很好福斯特医生已告诉我们病人情况,请让开一下。” 白衣涌动,也不知是哪位急救人员在与他们说话,他们把庄博涵抬上担架,很快下楼。 林兮扶着许伯跟上去。 直到现在,她才能平静地察看庄博涵神色,惊愕地发现他脸上的颜色并不是惨白色的,而是死灰色的。一股不详的预感从林兮脑中划过,她的心几乎由胸膛跳出。 是她让他受到刺激,才导致这个悲剧。林兮又深深自责,眼泪自眼睛里流出来。 许伯拍拍林兮的肩,安慰说:“林小姐,不关你的事。”博涵的性格是有缺陷的。 福斯特医生在急救室门外等候,表情严肃,立刻把庄博涵带进去。 林兮知道自己失职,走到走廊的尽头,拨电话通知杨秘书。 杨秘书急问:“福斯特医生怎么说” 林兮答:“还正在手术,报告要等手术结束后才能知道。” 杨秘书说:“好,我知道了,你先在医院照顾,庄先生正在我旁边,我问问他是否过来医院” 林兮十分错愕,儿子进了手术间,父亲过来医院竟还是个问句 林兮怔怔靠在医院白色的墙壁上。 很快,杨秘书来了,林兮看向她身后,庄先生没有来。 杨秘书尴尬地解释,“庄先生正与公司高管开会,抽不出身。” 林兮震惊地点点头。原来,庄博涵和飞扬都与她一样,不折不扣都是孤儿。 他们一起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等。 此情此景,令林兮突然想起一个月前奶奶做手术时的画面。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冰冷的长凳,护士冷漠的面孔那是一个悲剧。 林兮用手掩住面孔,他还那么年轻。 福斯特医生终于自手术室内出来,他带他们去办公室。 许伯急急问:“福斯特医生,博涵怎么样了” 福斯特医生叹口气说:“以后再不许他这么自残。” “是不是很严重”林兮忍不住问。 福斯特医生用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住林兮,不答反问:“你就是林兮” 林兮下意识点点头。 福斯特医生这才叹口气回答:“幸好未划破血动脉,幸好发现的早,幸好及时止血,否则,唉,观世音菩萨也救不得他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杨秘书问:“所以,博涵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福斯特医生点点头,“以后看紧点他,他的身体本来就弱,如果再这样折腾,我也没办法了。” 这句话令林兮惭愧 地低下头。 庄博涵一直没有苏醒过来,福斯特医生解释说:“没大碍,他只是被麻醉麻住,大概晚上八时会苏醒。” 林兮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候诊室里,杨秘书对林兮说:“林小姐,你和许伯回去休息一会吧这里有我看着。” 林兮垂着头,低声说:“杨秘书,对不起,是我工作失职。” 杨秘书握住林兮的手,安慰说:“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能不关她的事是她自私,不愿惹麻烦,才令庄博涵生气,引出这样的悲剧。 林兮不出声。 过一会,她说:“杨秘书,我想,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杨秘书和许伯非常惊愕,许伯抢着说:“林小姐,你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博涵会疯掉的。” 这次轮到林兮非常惊愕,她惊愕地看看许伯,又看看杨秘书。 疯掉这也太过夸张。 林兮低落地说:“许伯,我在这里并不能帮上太多忙,况且,”林兮的头垂得更低,“况且我今天忤逆他,他已经辞退我。” 许伯笑了,“林小姐,博涵说的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才舍不得辞退你哩” 林兮一愣,大大讶异,“舍不得” 许伯吃惊问:“林小姐,难道你看不出来” 林兮怔怔看住他。 许伯露出鱼尾纹式的笑,“博涵喜欢你哩” 林兮张大了嘴。 这时,护士敲门进来说:“病人提前醒了,你们快去看看他吧,但不要大声说话。” 杨秘书和许伯一听,连忙急急赶去病房。 林兮却迟疑了。 她心里想:她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了。 片刻,杨秘书出来找林兮,慈爱地问道:“林兮,怎么不进去呢博涵知道你在外面,高兴得一直在偷笑呢。” 林兮不信,“真的吗” “这我还能骗你”她拉起林兮的手往病房的方向走。 庄博涵没有戴墨镜,闭上眼睛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恐怖,现在睁开了眼睛,两只眼睛就像干瘪的两粒白珠子,林兮吓一大跳。 但她连忙恢复镇定。 杨秘书笑着说:“博涵,看看谁来了” 庄博涵朝声音处伸出手,林兮连忙趋向前去握住他的手,但手却被庄博涵紧紧反握住。 林兮也不在意,自责地说:“博涵,对不起。” 庄博涵松了口气,苍白的双颊微微泛红。 杨秘书和许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很有默契地退出病房。 庄博涵摇摇头,虚弱地说:“不要道歉,是我欺负你了。” 他想探手抚摸林兮的脸颊,林兮依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说:“林兮,和我结婚好不好” 林兮听到这样谦卑的告白,十分震惊,这不是庄博涵一贯语气。 林兮沉默。 她喜欢的人不是他啊,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叫她如何忍心拒绝他,如何忍心出言伤他。 庄博涵期待地说:“让我们到美国加州去结婚,那里办结婚手续最快,几分钟就可以完成手续办理。” 林兮却说:“但那里离婚,丈夫财产需与妻子对分。” 庄博涵爽朗地笑,他说:“我愿意。” 林兮落下泪来,他对她感情真挚。 第二十章 情窦初开大男孩 庄博涵在医院躺了三天,再躺不下去,坚持要回家。 福斯特医生好脾气地将各中利害讲与他听,最后劝说:“你这次动了气,失血过多,还是在这里轮候比较好,以免留下病根。” 庄博涵不听劝,冷笑说:“每天躺在白色单人床上,睁眼闭眼都是白色天花板,唯一乐趣是等着亲友来探访,不,我还没有瘫痪,不愿过这种生活。” 福斯特医生笑说:“林小姐也希望你乖乖在这里多调理些时日。” “喂,”庄博涵也笑了,好笑地说:“你们现在是都喜欢拿林兮来堵我了”语气宠溺。 福斯特医生替他换好吊瓶,“那也要堵得住。” 庄博涵顺手探取过案头一包小纸巾,朝福斯特医生孩子气地扔过去,傲娇地说:“好吧那我再多躺一天”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福斯特医生捡起掉在地上的小纸巾,看着这位昔日的大学室友,感慨地说:“从未见你这么调皮过,看来你是真得很喜欢那位漂亮的林小姐。” 正巧林兮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保温壶,见他们正在谈话,便很识趣地又退出去。 福斯特医生走出来,两只手插在白大褂上的两只口袋里,微笑说:“林小姐,快快进去吧老庄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来哩” 好不正经的福斯特医生,已将中国文化偷学的十之八九。 庄博涵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听见林兮的脚步声,立刻自己从床上爬起身来。 林兮连忙趋向前去,把枕头叠在一起靠在他身后,然后柔声说:“好好坐着,不要私自乱动。” 庄博涵笑着点头,“今天是吃什么美食” 林兮一边将床上小桌立起来,一边回答:“黑豆鲤鱼汤。” 庄博涵委屈,“大昨天是萝卜羊肉汤,昨天是人参乌鸡汤,今天又是黑豆鲤鱼汤,小小林兮,明天可不可以来罐鲟鱼子酱”探握住林兮的手左右摇。 林兮无奈地叹口气,“福斯特医生说你需要补血补气。” 庄博涵急急申辩,“医生就爱小题大做。”他将林兮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摩挲,撒娇地说:“小小林兮,好不好吗”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 林兮看着他,心里十分为难和着急,他错将她的沉默当成默认。 “嗯好不好吗”没听见林兮回答,庄博涵又问一遍。 林兮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好。” 庄博涵高兴地又说:“如果再来一杯威士忌加冰,那就太棒了。” 见他蓝白条纹的衣领皱皱的,没有翻好,林兮便下意识伸手过去帮他弄好,顾左右而言他,“快快吃饭吧等下凉了。” 庄飞扬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只因庄博涵不愿告诉他,他说:“不要让飞扬担心。” 所以庄飞扬周五一回来,就兴奋地奔进大哥房间,“大哥,我要向你借用林兮一天。” 庄博涵正俯身轻轻闻着栀子花清幽的香味,听见庄飞扬的话,便转过身来问:“为什么” 庄飞扬自顾自在大哥的月牙椅上躺下,笑嘻嘻地说:“明天有山路赛车,我想请林兮去参观。” 庄博涵沉默,庄飞扬以为大哥是怕林兮受伤而不肯答应,便站起身揽住大哥的肩膀,拍拍胸脯,朗声说:“我以我二十四颗牙齿保证,保证明天的赛车毫无危险性。” 庄博涵笑,“好,只要林兮答应,我没有话说。” “哈,大哥,爱你。”庄飞扬立刻一阵风似地奔去林兮房间。 此时林兮正坐在写字桌前画漫画丑丑的大黑雕海豚宝宝和大橘续集:大黑雕最终夺得倚天剑,于是海豚宝宝便和大橘达成同盟,两人对大黑雕展开致命追击,一口气追上七七四十九天,仍旧没有追上,最后两人累得精疲力竭,但更悲催的是,哪个冷心冷面的两脚兽爱在地上到处设陷阱,海豚宝宝被倒掉在树上呜呜叫,“救命救命” “嘿,林兮,在干吗” 庄飞扬人未到,爽朗的声音已先传进林兮耳朵。 林兮连忙合上漫画本。 才刚合上,庄飞扬就已经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林兮笑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庄飞扬一屁股躺在沙发上,然后两只手枕在脑后,笑吟吟地说:“我请你明天参观山路赛车。” 林兮笑,“我我一点也看不懂,如何参观” 庄飞扬坐起来,“我带你呀” 林兮骇笑。 庄飞扬走过去拉起林兮的手,“不要怕,是脚踏车。” 林兮犹豫。 庄飞扬又说:“你来这里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带你出去玩过呢,而且大哥已经答应了,喂,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林兮微笑,“你真热爱运动。” 庄飞扬说:“从小就喜欢,尤其是滑浪,但大哥不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这些有限活动。” 林兮替他整理凌乱的头发,柔声说:“那是因为你大哥怕你受伤。” 庄飞扬笑嘻嘻,“我知道,所以我爱他。” 第二天下午,庄飞扬换上紧身衣,手里抱着头盔下楼来。 林兮看见,惊讶地拍手说:“真好看” 庄飞扬也不谦虚,凑上来问:“哪里好看” 林兮笑着答:“哪里都好看。” 这时,庄博涵突然开口说:“林兮,我想喝水。” 林兮连忙为他斟来温水。 庄飞扬有一辆很炫酷的摩托车,出门时,庄博涵跟上来又嘱托庄飞扬,“好好照顾林兮,不要让她受伤。” 庄飞扬笑嘻嘻,“知道啦,知道啦,大哥,你好啰嗦。” 来到山脚,已有一团人在等候,各个身穿紧身衣,可见是一起的。 他们看见庄飞扬带一位陌生女伴来,有人打趣说:“嘿,飞扬,你家阿英呢不怕她吃醋哦” 庄飞扬用脚踢他,“喝啤酒也塞不住你的嘴。” 林兮听得明白:庄飞扬是有女朋友的人,但怎么从没有听他提起过阿英她好奇这位女子长什么模样。 有人递一罐啤酒给林兮,林兮喝一口壮胆。 庄飞扬换上四驱车,招手唤林兮坐他身边,他们一团人往树林泥路上开,各个被飞溅起来的黄泥斑沾满一身,但他们豪不在意,他们欢呼喝彩,在黄昏绚丽的彩霞下,迎着初冬的劲风,享受自由。 林兮心想:这是会上瘾的吧玩永远比啃枯燥的教科书本有趣,谁真真热爱读书呢这班富家子弟,反正身后总有人为他们提供一生用不完的物质。在这一刹那,林兮想起庄博涵。 第二十一章 你爱上你大哥的女伴 临近终点的时候,冲在第一的那人禁不住得意地吆喝了一声,其他人听见,各个不认输,纷纷一脚加足马力。 在一个拐弯处,忽然数辆车撞在一堆,林兮“啊”的叫出声,和庄飞扬一同飞跌到山坡上。 林兮爬起来,手掌c膝盖全磨破,鲜血流出来,庄飞扬除下头盔奔过来,林兮看到他,一身血污。 他扶住林兮,慌乱地问:“疼不疼有没有事” 林兮摇摇头,笑着安慰说:“没事,只是擦破点皮。” 庄飞扬松了口气,用手抹去嘴角的血。 那边终点有人欢呼,已选出冠军。 林兮拍拍庄飞扬的肩膀,轻轻说:“回去吧。” 庄飞扬点头。 回到别墅,许伯看到他们两个泥迹斑斑又血迹斑斑的样子,吓了一大跳,林兮忙将食指放在唇上,朝许伯摇头使眼色。 庄博涵听见摩托车的声音,已经急急从别墅里走出来。 “林兮,你回来了”他朝声音处开心地伸出手。 林兮连忙往后退,“我我先去换身衣服。”一阵风似地一瘸一拐躲进房间。 “我也去换身衣服。”庄飞扬也一瘸一拐紧跟而上。 庄博涵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拄,“许伯,他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许伯支支吾吾,“玩玩得太嗨,身上沾了泥土。” 除下脏衣服,从浴室出来看见庄飞扬一身睡衣正躺在自己床上哼哼唧唧。 林兮走过去问:“怎么了” 他挽起右裤,右脚脚踝肿成呼啦圈那么大,林兮惊呼,“呀,怎么肿得这么厉害,快去医院。” 可庄飞扬却不肯去,“不能去医院,去了医院大哥就知道了,以后便再不准我玩极限运动。” 林兮自小小医药箱里找出一瓶红花精油,涂在他右脚踝上,温言劝道:“不去医院怎么行,肿得这样厉害。” 庄飞扬拉起她的手轻轻摇,“那你不许告诉大哥。” 林兮笑答:“绝对保守秘密。” 只可惜世上是没有秘密的,庄博涵沉着脸站在门口。 第二天,林兮醒来梳洗,下楼,看见庄飞扬右脚打了石膏坐在客厅。 看见林兮,他眨眨眼,有点尴尬。 林兮连忙走过去,“还疼不疼” 庄飞扬说:“不疼。” 林兮问:“怎么不在医院里多观察两天,我会给你送美味伙食的。” 庄飞扬低头沉默。 过一会,他忽然回道:“想念你。” 林兮没好气,“总是花言巧语。” 这时,女佣下楼来说:“飞扬,你大哥让你去他房间。” 庄飞扬忧心地叹口气,“希望不是砍了我的极限运动。” 做他真好,母亲去了,即便父亲不管,也有大哥疼爱,不像林兮,即便死在街边,也没人知道。 林兮不替他担心。 不到一会儿,他出来了,低着头,有点羞愧。 林兮忍不住问:“你大哥教训你了” 庄飞扬摇摇头,边吃早餐边说:“他叫我要学会爱惜自己身体,以后开车不可超过七十码。” 林兮说:“金玉良言。” 庄飞扬又说:“他还说他从前就是因为开车精力不集中,才导致车祸失去光明,现在不知道有多羡慕我,最后,劝我改练游泳和高尔夫。” 林兮诧异,“只是劝” 庄飞扬说:“所以才叫我羞愧。” 他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看样子受伤的足踝很快便可以康复。 吃完了,他一撅一拐把自己挪到客厅的大沙发上躺下,“林兮,替我捶腿。” 林兮笑着不去理他,她拿起一本杂志翻阅。 庄飞扬说:“以前也来过三四个看护,但都干不过一个星期就走了。” 林兮动容,“是主动辞职,还是被辞退” 庄飞扬很快地回:“当然是被辞退,大哥不喜欢她们,宁愿支付赔偿金。” 林兮沉默。 过一会,她说:“飞扬,也许我也快要走了。” 庄飞扬却咧嘴一笑,他说:“林兮,别开玩笑,大哥和我,还有许伯杨阿姨都喜欢你,我们是舍不得辞退你的。” 林兮没和他争辩。 这时,女佣说有同学在门外找飞扬,飞扬一听,顿时一颗心已飞了出去,走到酒库顺 手捧起一箱红酒一撅一拐离去。 林兮忍不住摇摇头。 还是个大孩子呢,富家公子大都一辈子不会长大,也可能是故意放纵自己,为什么要长大承担累人责任呢 他乘同学的车子呼啸离去,有着使不完的青春活力。 林兮回到房间。 身后传来声音,“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阴天。” 林兮转过头去,“什么” 庄博涵走进来,探摸着在沙发上坐下,微笑道:“阴天适合露营。” 林兮没有接话。 庄博涵问:“你不想去” 林兮答:“医生说你需在家中静心调养。” 庄博涵听了她这句话,英俊的脸庞望向窗外,似乎望进空气里去,现出无奈寂寥的神情。 过一会儿,他转过头来问:“你怎样看飞扬” 林兮不予置评,“听说爱运动能带来阳光活力,并且还能将快乐和乐观感染到别人。” 庄博涵眼眸垂了垂,道:“你说的不折不扣是飞扬,他的确是一个总为别人带去快乐的孩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他走了出去,黑色的背影仿佛带着种落寞的孤独感。 林兮追出,“博涵,明天大家一起去露营。” 那天傍晚,林兮听见有人在亭子里絮絮细语,没有进屋来,又似有说不尽的话,这会是谁呢 她好奇地走到园子探望,听到一男一女的声音。 他听得出音色,男的是飞扬,女的不认识。 林兮看过去,看到她一头亚麻色的长卷发,身材高挑,穿着时下流行的装束。 他们背着林兮,林兮想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正要走,但他们的话话内容却吸引住林兮,使她抬不起脚步。 女方说:“你这次和我分手,我以后绝不会再与你复合。” “我知道。”是庄飞扬的回答。 女方问:“你真的决定要和我分手” “是。”庄飞扬的语气很肯定。 女方说:“你真狠心。” 庄飞扬不出声。 女方似是哭了,“你眼里不再有我,不再怜惜我的眼泪。” 她声音变得凄酸起来,令林兮动容。 但是庄飞扬无动于衷。 林兮学得一个教训,男子绝情起来比女子强一百倍,要是她以后也遇到同样情况,千万不要向男子求情,走就走,潇洒地走,不说任何无意义的话。 此刻,她忍不住低下头来,物伤其类,她为那失恋的女子难过。 女方又说:“飞扬,你这次是真的变心了。” 庄飞扬仍旧不出声。 女方再说:“听人说,你爱上你大哥的女伴。” 林兮瞪大了双眼,不敢呼吸。 这是在说谁 不敢相信。 林兮一动不敢动,后悔出来偷听,后悔刚才不走,真没想到会牵涉到她,并害得有情人分道扬镳。 庄飞扬还是不出声。 女方不死心地再问:“你竟然去跟你大哥争一个女子” 庄飞扬忽然轻轻说:“你走吧,不要乱说话。” 女方温怒道:“听说她不过是你们庄家的一个下人。” 庄飞扬拉起她的手,牵到大门口,推出去,“再见。” 声音虽很轻,语气却很决绝。 那女子昂起精致的下巴,扬一扬长发,也不再说话,赌气离去。 林兮一个人呆站在树丛里的阴影处,看着庄飞扬回转屋内。 她心里想:“庄家的下人” 受雇来到庄家,像保姆似不仅照顾庄博涵,还照顾庄飞扬,哪里需要她便往哪里去,不喜欢她时,叫她走,大不了补三个月薪水。 反正庄家有的是钱。 林兮黯然,是,这就是她在外人眼中的真实身份,从来不是庄博涵口中的客人,也不是庄飞扬口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