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歌疑梦》 永生玉人 “也不知道这次我沉睡了多少年。 这一夜鹿水镇电闪雷鸣的,按照过去,他理应来见我。 他在姐兄行刑的那日对全天下说过,山崩地裂了也要护着我。 他到来之时,那坐骑白泽的蹄子也不发出一丝撞击声,若这鹿水镇的寒凉之中忽来暖意,那便是他了。 儿时我就喜爱白泽这可爱的小家伙,它洁白而明媚,似他一样。 不像我那调皮的小水,光是外表好看,其实是只调皮的鹿。 陆青衣啊,你到底什么时候从异界回来见我 我已经按照你临走前的嘱意,把其他人忘的一干二净了。 我差点,就把阿爹阿娘也给忘了。 明明起誓过守我。 若这场雪过后你仍不回,我就跟这一切一起去了。 ” 苏琴蹲跪在雪林的三岔塔前,抱着刚出土的黑色石板不愿放手。 吴寅伸手握住石板,小心翼翼地搬进了封存袋,苏琴才放了开,抹掉了眼角边的泪水,跟着其他组员一起收拾东西。 这次踩线的任务到这里算是结束了,苏琴一直想要进三岔塔内寻个究竟,却被吴寅再三拦住毕竟,未经批准私自探索未开发的古墓是违法的事情,上级的意思是,这次就踩个线。 用油桶给几辆吉普车加好了油,考古队便带着部分文物打道回府了,雪林这位置本身就难找,能碰到雷暴天气才会出现的三岔塔,已是奇迹,这次带回去的文物,已经够研究很多年。 吴寅和队员们这样想,但苏琴不觉得。 车外阴雷滚滚,黑云压日。苏琴一言不发,因为刚刚她提出石板信是鹿鸣公主所写的说法,当场就被吴寅否定了。 “我知道你想快点找出苗陨西的下落,但你不能单凭苗陨西失踪前的那些梦境,就断定真有鹿鸣公主这个人” “那个在研究所睡了整整十年还没有醒来也没有衰老的少年你怎么解释今天我们能找到三岔塔,就是证明了休屠志里一切事物的存在” 吴寅鼻子里哼哧了一声,不再与苏琴争辩,无奈中能理解她的心情,毕竟苗陨西是她的未婚夫,还没礼成,就出了岔。 “苏老师,休屠志只是休屠城百姓自己编纂的神话罢了,你说那雪天脑门上长鹿角,背后开花的公主,肯定只是个他们部落供奉的神,再说了,您以前不是也跟我说过,我们国家地大物博,历史悠久,这休屠文化,只是沧海一粟对不” 苏琴没有说话。 十年前从欧洲留学回来后,在一次写生的旅途中,苏琴的未婚夫苗陨西失踪了,吴寅记得那个月里兰市连续下了七天七夜的雪,这种天气在干旱地区非常罕见。 如今苏琴三十七了,还未嫁人,家里人自然咄咄逼人,老母亲嘴里那些严苛的词,见人就称自己女儿“老姑娘”已经算给面子了,父亲还经常因为邻里说自家养的小母鸡不会下蛋,跟人扯了不少皮,他认为邻居是在说自己的姑娘。 这些年苏琴的精神状况很差,作为她的博士生导师,能交流上几句的也只有吴寅,至少,在专业领域里,他能懂她,他也需要这样一个没有家庭顾虑的学生跟着自己一起做项目,最近关于雪林的考古,也是源于网络上有很多网民在疯传休屠志里关于鹿鸣公主的故事,虽然至今为止,休屠志这本书是否真正存在还有待考量。 说到鹿鸣公主,大家想起了那个在苏州博物馆里“住”着的少年。 十年前,他在虎丘的剑池里被早起的守园人发现,见有人漂浮在水面上,守园人第一时间打了120,没想到人送去医院后做了所有检查,生命体征无任何异常他只是睡着了。 警方来给他拍了照片,拿回去比对身份信息。 后来,他一直躺在病床上,护士们常私下里夸他清秀好看,偷偷去看他,时间久了,护士长也不允许大家接近他了,医院里姑娘们总是围着个醒不来的男病人,说出去都不好听。 苏琴被警察叫去认人的时候,她吓了一跳,面前的少年确实跟自己的未婚夫长的一模一样,但她知道他不是他,苗陨西的皮肤怎么可能会有他这么白,又怎么可能会如此清秀。 “可是他和你未婚夫的dna比对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吻合。”在一旁讲话的是个年轻医生。 苏琴拧着眉卷起了少年的袖子,少年右手腕靠右的位置有“鹿鳴”二字的纹身,每个字跟硬币一样大,她深吸了口气:“您给我两天时间,住院费我先垫着。” 见苏琴愿意认人了,病房里的工作人员终于松了口气,大家正要出去时,一个 小护士满脸好奇:“他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吗” 苏琴想了想苗陨西的身世,轻轻点了点头。 那两天里,苏琴是去虎丘找那个守园人了,但凑了个巧,第一日守园人不在,是个讲解员暂时值班顶了一天,苏琴问讲解员守园人的住家地址,讲解员说没有,这守园人六十多岁了,早年老婆带着孩子走了,于是一个人在虎丘,把这里当成了家。 “既然把这里当成了家,那他请假要去哪”苏琴急了。 “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看我能不能帮上您” 苏琴使劲点了点头:“能带我去看看之前那个少年被发现的位置吗。” 讲解员看了看晕红的天空:“太阳正在下山,不过天黑之前肯定赶得及。” 苏琴跟着讲解员翻越过一座小丘后,才发现这时园子里游客都走空了,山顶上那被钢筋顶住着倾斜的云岩寺塔,在太阳的余晖下,背阳面显得格外惨白。 苏琴跟着讲解员走过石桥时,听讲解员说起了这夫差为西施凿的桥洞,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发现对照镜里倒影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那石洞下的剑池里,刚刚明明映出的是一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怎么现在又不见了 苏琴停下了脚步,朝两个洞里看了半天,前面讲解员回头唤她时,她才犹豫着跟了上去。 据讲解员所说,那天守园人发现那个少年时,少年穿着色的深衣,深衣外套着青色的纱裾,头发长长的,应该是来拍照的汉服爱好者,在闭园前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守园先生这么了解汉服形制”苏琴问道。 “他还说,他觉得不会有人穿着这么标准的古代衣裳出来玩,现在的基本都是改良过的。” 苏琴道谢后回到了医院,她看着病床上的少年觉得事情越发诡异了,第二日清早,讲解员在电话中告诉她,守园先生离职回老家了,但没人知道他老家在哪。 她思前想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联系了吴寅,决定把少年带回去研究,吴寅一开始觉得她疯了,但当他从其他地方的项目工程上赶回来亲眼见到他以后,决定上报。 再后来,他们把他本来的衣裳穿好,安置在了博物馆的研究所里,十年来,他一直躺在那一个艺术家雕刻的玉石棺椁里。 他们还认为,他可能早就死了,这或许是什么蛊c人皮制品或是其他。 回忆到这里,考古队的车队到达了张掖,苏琴决定不随大部队回西安,独自定了前往苏州的机票。 吴寅知道她想去看他那个十年来除了呼吸声再别无动静的少年,现在对于他们来讲,没有衰老依然看起来二十出头的他更像是个孩子,而她的皱纹开始爬上眼角和嘴角了。 他每天给研究所带来麻烦,因为必须要有人去照顾他。甚至有老师为此疯癫地提出了就地解剖的建议,还有人想切下他右手腕上纹着字的那块皮拿去研究字体,虽被一一驳回,但大家伙炙热的手掌心都要搓出火来了。 他们觉得,这具身体,一定是个好东西,他们要搞清楚他如何能保存,或者说如何能制作成这样的方法。 苏琴已经五年没来这儿了,当初吴寅派她来实习过,在那两年里,照顾少年的人一直是她。 夜里值班的人不多,苏琴跟所里人打了个招呼,便循着目的去了。 她双手便紧攥在一起,在拉开那扇门之前,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果然还是那样年轻秀美,一点都没变。 她背对着监视器,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块偷偷换出来的黑色石板,她用余光扫了周围一圈,便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心贴在了石板字上。 休屠志里说过:“鹿鸣者,恒也。” “” 他忽然猛地坐起身,急促地喘着粗气,他瞪大了双眼,惊异地望着苏琴:“怎么是你” 伴随着研究所警报的声音,苏琴微微张了张嘴,她感受着他那股热腾腾的气息,她确定,他现在是活生生的,并且,从他这声音听来,这人绝对不是失踪多年的苗陨西。 跃池 苏琴震惊之余赶紧关掉了警报,并且将少年按回了棺椁里。 果然,门外走廊里传来了急促慌乱的脚步声,门一被推开,保安师傅跟值班员进了来。 苏琴将石板藏在了身后,面对站在不远处的两人,她眼眶红红的,擤了擤鼻子,泪珠在眼珠子旁打转:“抱歉,我失态了。” 所里的老员工都知道苏琴以前的事情,知道她又是想念未婚夫了,虽然自那以后精神状况不太好,但大家都知道苏琴这几年跟着吴寅的团队没少立功,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客套地安慰几句,便离开了。 门被关好后,苏琴急忙来到了棺椁边,只见少年躺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该不会是又睡去了 “我怎样才不会让这里发出啸声”他居然开口说话了。 “啸声”苏琴惊喜地看着他那一脸纯粹,“哈哈哈,那个叫警笛。” 他称警笛声为啸他果然是从过去来到现在的人苏琴想着。 “警,笛”他似乎想动却又只能一动不动,只好用求救的眼神望着苏琴的眼:“阿姊,可否帮我” 这一声“阿姊”,叫的苏琴心里分外微妙,这么多年来自从苗陨西失踪,她感觉再也没人如此真心诚意地与她不带目的的好好说话了,再加上他这张脸,醒来后看起来更加充满了稚气,令她想起了高二时背着画具从班外走廊路过的苗陨西。 是的,她已经被他的样子冲昏了头脑,她开始在四周找了起来,她要帮他离开那座冰冷的玉石棺,慌乱之中,她首先拿东西遮住了监控。 “你叫什么”苏琴给一个人体模型穿上仿制俑衣后,使出全力将它拖到了棺椁边,还不忘交流几句。 “阿姊放我出来我就说。”少年嘴硬。 “那你为何醒来第一句问我怎么是你你见过我”苏琴有太多问题想问,她相信穿越,相信时空,相信他能带她回过去,甚至是帮她找到苗陨西,或者,他也可以是苗陨西。 他努了努嘴,想了想:“我还没出来呢。” 苏琴深深吸了口气,她想起了他手腕上的字迹,但现在问这个他一定也不会说,便换了个话题:“十七岁有” “弱冠之年。” “噢十九了,在你们那也不小了。” 苏琴感到血液里一股沸腾和微妙,他的年龄比自己小整整一倍。 “唔” 此时苏琴将手伸到了他的背部,压住了他身下的传感器,只见他倏地一下红了脸看向了别处,苏琴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可以坐起来了。” 他坐起了身,整理了会宽大的袖口,苏琴又将模型托进了棺椁里,用手压住了他腿下的传感器,他便起了身跳了出去。 “小腿还挺麻溜,练过啊”苏琴一边摆正了模具,一边直起身给自己捶了捶腰。 “我叫陆青衣。” 苏琴忽然僵住了身子,这不是三岔塔外挖出的黑石板上的名字么 一瞬间,她感到这个世界格外的陌生,库房周遭的死物像是一直盯着她似的,议论着她。 她想起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利培酮了,断药时她曾跟医生反复确认过,自己确实已经好了,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幻听。 “阿姊,可以借些盘缠么”陆青衣露出了青涩的笑容,伸手上前来找苏琴讨银子。 苏琴打理好了一切,将陆青衣拽到一边,扔了套工作服给他:“换上,咱们出去再说。” 陆青衣背着包袱,偷偷摸摸地跟在了苏琴身后,苏琴觉得甚是有趣,定是古代哪个还未长大的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小子,做贼一点贼样也没有,在避开监控的一路里,苏琴曾几次嫌弃地将陆青衣的包袱夺了去,那一团行李总是会不小心入到监控视线范围里。 此时是深夜两点,研究所除了某个为了解开谜题连夜搞研究的老师外,还醒着的,就是那个喜欢看午夜档考古纪录片的看门李师傅了,这李师傅眼神贼亮,喝上几两二锅头看着纪录片,还能从眼角看清谁从这门进出。 “此路不通跟在身后的陆青衣轻轻问道,苏琴一下子思绪被打断停下了脚步,陆青衣没来得及刹住,便一个踉跄身体贴在了他的“阿姊”身上,又是一阵脸红。 苏琴想了想:“等早晨交接班的时间点吧,那会李师傅会去更衣和小解,实习生们都随后到,那个时候人多。” “小姐何方小姐”陆青衣木讷。 “就是入茅坑。” “茅茅坑有小姐阿姊这朝代岂有如此规矩,小姐在茅坑等守卫” 苏琴看着陆青衣一脸的不可置信,忍 不住笑出了声,她将他拖拉到了研究所后院的健身器材区域,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二人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我的朝代,那你是从哪个朝代来的”苏琴趁热打铁。 陆青衣毫不避讳,眉头微拧:“我住在吴郡,本想去会稽郡。” 会稽郡是苏州在吴郡以前的地名,听他这么一说,一定是穿越穿错了时代。 苏琴浑身开始颤抖,此时天空逐渐变得靛蓝,太阳隔着浓郁的深蓝露出了些许光亮,她再次确认自己已经断药多年了,却还是止不住地恐惧,她无法相信面前这个少年是个古人。 “阿姊身体有恙”陆青衣伸手将手背贴在了苏琴额间,苏琴拂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她现在只想快点将他带出去。 “苗陨西,听说过这个名字么”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不太记得了,或许回去就能想起来。” 苏琴觉得陆青衣说的也是,毕竟他睡了十年,一睡醒啥都能记得才怪,她想了想:“那我陪你回去” “阿姊可敢跃剑池”陆青衣一脸严肃。 “云岩寺下的剑池” 见陆青衣点了点头,苏琴感觉心里有些发怵了,无论是哪里的剑池,那池下一汪黑水看的让人发慌,更何况虎丘山里的剑池深处可是吴王阖闾的墓,跳下去别说能不能穿越,有的人光是站在池边都感觉的到阴森恐怖。 害怕归害怕,苏琴觉得自己水性不错,万一这孩子说的不对也没有关系,况且平常人对墓地的恐惧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昨天在那石桥上往下看到的民族服饰女人的倒影,让她不禁感到身体一阵凉意。 她一边估量着,天也一边亮了,趁着李师傅换岗更衣和小解,实习生们纷纷拎着早餐进了院子,苏琴便带着陆青衣连忙逃了出去,她现在只期望着,今天去库房的人晚一些,毕竟大白天的那剑池也不好跳。 还好冬天日照时间短,苏琴老早带着陆青衣进了虎丘山,这里的工作人员对她的频繁进出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陆青衣背着的包袱看起来有些打眼。 “哟,苏博士,这是带着实习生来做研究啊。”那日的讲解员在云岩寺塔下碰到了陆青衣和苏琴,旁边站着一对正在游玩的父女游客。 “可不是吗,不过今晚就回西安了。” “呵呵,欢迎您再来。” 客套完后,苏琴抬头望了望依然明亮的天空,有些惴惴不安。 陆青衣在园子里随意走动着,他下到植物园出处,苏琴跟在了身后,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苏琴问道:“跟以前不太一样” 只见他笑了:“刚刚巨岩上的阿姊在讲故事时,青衣觉得甚是有趣,那里曾是父亲与王把酒言欢的高台。” “那那高台下是否埋着上千宝剑和工匠”苏琴追问。 陆青衣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古人的故事,我们不得而知。” 苏琴微微张了张嘴,敢情陆青衣一个三国时期穿来的人,也会称他人古人,她不禁“噗嗤”地笑了。 两人在植物园里坐了许久,傍晚一到,虎丘山清了园,陆青衣便拉着苏琴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剑池边,这剑池在无光的世界里仿佛一口不寻常的深井,两人往那一站,抬起头,便觉得黑暗仿佛吞噬了整个世界。 陆青衣换回了衣裳,他紧紧拽住腰间那块这十年来被人反复研究清洗过的青鸟雕塑的玉佩,心一横,拽着苏琴就跳了下去。 冬至迎来了第一幕黑夜,山壁上血色的“剑池”二字下,黑不见底的水面掀起了两圈涟漪,在太阳光被西侧石门掩没的一刹,黑色的池面恢复了平静。 苏琴感觉自己像是沉睡了很久很久。 十年,亦或是百年 无限下坠的感觉似是没有尽头。 直到她听到耳旁喧鸣的时候,她才睁开了眼。 刺眼阳光下,门庭若市的古城街头,马车里掀帘的女子正含情脉脉地与她身旁的少年对视,直到女子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她才发现,那张可人的脸上突然惊恐万状。 替身 还未来得及反应,苏琴便觉得脖子后面产生了一股热流,古城四周的百姓忽然鸡飞狗跳地,路边的摊贩推着车就跑,地摊上来自西域的神像被踩得七零八碎,菜叶子满天飞,几十个黑衣人跟护卫扭在了一起,一时间,枫桥大街上兵荒马乱,血雨腥风。 只见那马车中的女子慌忙下了车,朝苏琴迎了上来,陆青衣顺势抽出了一旁护卫腰间的剑,回身后劈过去,只见那背后偷袭的黑衣人眉心立刻一道血印,顺着鼻尖撕开了蒙面巾,随之暴毙。 苏琴看到少年的青衣染上了斑斑血迹,才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后脖子,热乎乎的血,她受伤了。 “姐兄姐兄”女子哭着抱住了她。 陆青衣扬剑挡住了又一个黑衣人,他拎起苏琴的后领将她抛给了一旁的护卫,便拦腰抱起哭泣的女子上了马。 她在他怀里一边哭喊着“姐兄”,一边噙着泪看着周围因她而起的撕杀。 晨光熹微。 陆青衣坐在床榻前,她在睡梦中一直紧抓着他的手,这一夜他身上的血迹让闺房里的空气又腥又黏。 这是他第三十七次回来找她了。 这次可算是成功了,只有带回了她的姐兄,似乎一切才会开始好转。 他看着睡梦中依然拧着眉的她,微颤的睫毛像是被风吹起的羽毛,苍白的小脸上跟上一次相比,终于有了微微血色。 他俯身刚想吃上她唇间的胭脂,她刚好醒来微睁开眼:“青衣,你把我姐兄藏哪儿去了。” “放心,她好好的。”陆青衣见她醒了,心里甚是欢喜,他期待过太多次下一次见面的画面,他想说的很多,却又不知从何表达,“燃歌,头还痛么” 鹿燃歌将脸撇向了一边:“自幼以来就是如此,我已掼了。” 鹿燃歌刚想为姐兄受伤的事生闷气,却发现正站起身为她端药的陆青衣的背上有好深一条刀痕,深到他肩上的纱裾已经粘在了里衣上,她才下了床,款款玉步来了他的身后。 她想要轻抚伤口,却又怕弄痛了他。 “谢谢你,帮我从刑场救回了姐兄,”燃歌披上了挂在一边的大氅,脚步匆忙,“我去找马渊给你寻大夫。” 马渊是从小跟燃歌一起长大的金家养子,也是武功最强的守卫,内力于略逊陆青衣。 陆青衣点了点头,在炕桌旁坐了下来。 我何德何能能从刑场上救回金芷鸢只是不得已骗你罢了。陆青衣心想着。 苏琴只是他从异界带回来的替身而已,只是这次因为频繁跃池,去往的时代又在很久以后,导致这次沉睡了太久,不过总算找着了一个跟金芷鸢一模一样的人,关键还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自从十七岁那年父亲陆廉做了凉州刺史,陆青衣就举家搬到了凉州城,一次与当地贵族子女前去远郊狩猎时,陆青衣误入了雪林,迷了路,眼见着天要黑也找不到同伴了,在绝望之际,遇到了一头九色鹿,将他带去了鹿水镇。 那是个无人的镇子,建筑却又罕见的壮观,所有厅堂坐落在阶基之上,屋顶檐端展开的翼角甚是宏伟。 他只能一直往里走,大晚上镇子里灯火通明却不见活人,他只好挨家挨户地推门,跑了几条街才发现,屋子里尽是些刻着人像的黑石。 他有些疲了,找了个高台正准备歇下,只见那九色鹿不知从哪个墙缝里钻了出来,他抽出背后的箭,握着弓准备追上去探个究竟。 在那里鹿水镇的尽头,他在九脊顶的宫殿里,看到了鹿燃歌的画像。 “青衣我出去才发现我们已经逃离了会稽郡,驿站外黑灯瞎火,距离下一个地点远之又远” 鹿燃歌推门而入时,陆青衣收回了思绪,他正要上前安慰她,她却从袖子里取出了药瓶。 她将他摁坐在了床榻,轻轻地用剪刀给他把伤口周围的衣物剪开:“果然跟姐兄说的一样衣服粘在了伤口上还好行囊中备了草药,姐兄就地取材制了药。” 听到苏琴还能制药,陆青衣有些诧异了,但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假冒的阿姊,而是静静地让鹿燃歌照顾自己。 鹿燃歌倒了些白酒在他的伤口上,刚用木镊子给他撕掉粘在皮肉里的布料时,他痛地捏住了拳。 “青衣再忍忍,还有一点点就撕掉了” 她给他上了药,又用针线缝合了伤口,他任她折腾,待她处理完后,他发现他背上的伤被她缝的乱七八糟,犹如胡乱堆放在一起的枯枝,他哭笑不得。 “嗯缝的有些不好看,但姐兄说陆青衣的伤一定得我缝,青衣你还是那么恨她么” 鹿燃歌古灵精怪起来是他最爱的样子,他苦笑:“罢了,小伤。” 从前他寻她的第二十七次穿越里,他为了将她带离金芷鸢处刑的刑场,可是被她咬得手臂上见了骨,皮肉都给掉了下来。 “还真是小伤姐兄刚才听我说到青衣的肩还能动,就放心地教我处理了。” 陆青衣笑着握住了燃歌的手:“这次我把金芷鸢救回来了,燃歌可还会与我斗气” 鹿燃歌从背后抱住了陆青衣,他忍着痛,还是笑了。 “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你斗气,姐兄说,若回到凉州,姐兄定为我们操办婚事。” 陆青衣笑着点了点头,鹿燃歌又困了,他照看着她入了寐,才逐渐冷却笑容,小心翼翼地出了屋。 楼台栅栏边,靠着一个同样无眠的人,是苏琴,朝曦下,他一度以为她就是金芷鸢。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下了楼,在马厩旁找了个地坐了下来,陆青衣客套地关心了几句,苏琴却一直笑而不语地盯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 “你是为了她才把我带到你们这来的吧”苏琴的笑看起来轻蔑又带着恨意。 “是的,阿姊,”陆青衣挤出了笑容,“阿姊为何精通医术在异界阿姊是个大夫” 苏琴“噗”地一声笑了,虽然一直是考古学家,但是在多年的考古过程中见到过不少古代医典,父亲又是著名的外科教授,两个内力不深的剑伤对她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但她想着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他也不会懂,于是点了点头:“小丫头缝合的伤口可还满意” 陆青衣知道她的用意,她被他抛给护卫时一定开始生怨了。 “追杀你们的是什么人”苏琴又问。 “朝廷派来的人。” “朝廷为何杀我” “不是杀你,是想杀她。”陆青衣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天要亮了,我们得出发了。” “去哪凉州城” “瓜州。” “不,必须得去凉州城。” 陆青衣盯着苏琴的眼睛,苏琴大方回视,她感觉到了他眸中的杀意。 “那里不安全。”陆青衣的眼神变得凌厉而强势,她顿时明白,在苏州她唤醒他后,小白羊的乖巧模样不过是他伪装的。 “那我执意要去呢” 苏琴话音刚落,楼上的鹿燃歌便推开了门,两个丫鬟便跟了上去,叽叽喳喳地追着她逼她喝药。 “你觉得,她会听你的,还是我的” 陆青衣见苏琴笑着起了身,他看出了她嘴角的一丝得意。 她如今换上了金芷鸢以往的盛装,她那淡紫色的衣裙之上,一笑一蹙,让他一瞬中以为,昨日刑场上被削去半脑的那个金芷鸢,复活了。 “好妹妹,今天头还痛吗” “昨晚吃了姐兄的药,感觉好了许多,姐兄的伤呢” 苏琴捧着鹿燃歌的手,笑着将目光看向了已经骑上马的陆青衣,她拂开了鹿燃歌额前的碎发:“无碍,妹妹,去凉州的路上难免颠簸艰辛,我看陆青衣昨日失血过多,你得好好照料他,不许再任性。” 陆青衣微颔首,面若寒冰,这胯下的白泽似乎比上次又瘦了。 “嗯燃歌成家以后就要随青衣去浪迹天涯了,这是燃歌这些年来的愿望但凉州城必须回,阿爹阿娘的灵位在那里,我要告诉爹娘,青衣会永远守着我,姐兄也是” 入邪 长姐如母,况且鹿燃歌一出生时母亲就难产去世了,当初事态复杂,武侯金月锡悲愤之下本要扬起环凤刀将襁褓中刚出世的幼女劈死,却被长女金芷鸢挡在了刀下。 再后来,大哥二哥仍身在朝中,为保金家血脉,二人不得不摒弃亲情,不认这妹妹。最后还是二十一岁的金芷鸢毁了皇室婚约,抱着鹿燃歌远赴会稽,逃离了凉州。 陆青衣骑在白泽上,跟在马车后,每想起这些,便能理解鹿燃歌对金芷鸢的羁绊。 只是人身在其中难免眸光混浊,金芷鸢在会稽郡曾预将鹿燃歌奉圣,来保家丁和自己的事情,鹿燃歌全然不知。 讽刺的是,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金芷鸢不日便惨遭反噬。 “姐兄,”马车内,鹿燃歌抱着苏琴的臂膀,将脑袋靠在姐姐的肩上,“这一走,我们可能再也回不来会稽了,你可当真舍得白公子” “哼,”苏琴微微笑了,“我金芷鸢一介胡人,哪配得上他纯正的汉室血统,我在大牢里时,他可探过我一次” 苏琴回忆起休屠志里那些关于金芷鸢的片段,她努力地使自己装的更像她些,休屠志里的金芷鸢,是个满腹仇恨的落寞贵族。 苏琴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能到凉州远郊的雪林,找到苗陨西,并且带他回去。 “可是姐兄是先皇亲封的公主”鹿燃歌嘟着嘴,“若说配不上,还得是那白弦配不上姐兄,一个汉室远方血亲哪配得上我们休屠族天子的后代” “燃歌休要胡说。”苏琴捂住了鹿燃歌的嘴,“北方战事依旧,这一路必然凶险,金尚和金密虽已经弃了族徽,但这不是他们懦弱,他们只是谨记了阿爹临终前的话,我们金天氏,在乱世中只要能活着就好,不可言语中带有任何” 鹿燃歌嘴撅的老高了:“我知道了知道了姐兄总为那两个抛弃我们的哥哥说话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凭什么唯有男儿能延续血脉” 苏琴没有说话,她尴尬的笑着轻拍着鹿燃歌的背,一想到自己在两千年后的世界因为快三十八还未结婚,就被亲朋好友数落的一无是处,并且两千年后的许多山村里依然有着封建社会保儿弃女的陋习,不禁心里一震。 “你才十七,很多事情,以后慢慢经历。”苏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谁知,鹿燃歌突然从坐塌上下了来,她跪在了车窗前,掀起帘子,伸出脑袋拼命地去寻找陆青衣的身影:“女子十七,早该嫁人了,青衣哥哥也十九了,燃歌已经等了三年了” 苏琴深深吸了口气,她扶着额头:“噢,对,你们俩在这个时代属于晚婚了。” “晚婚”鹿燃歌松开了纱帘,一脸木讷地回过头,苏琴尴尬地张了张嘴,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招呼着鹿燃歌到自己的怀里来。 马渊在队伍的最前头,他骑着一匹高大的棕色西域天马,那是金侯爷生前的坐骑黑风,侯爷薨前将此马赠予义子,为的是马渊能护好幼女。 如今幼女已到碧玉年华,虽身子羸弱,但还算康健。 马渊今年二十八,自幼以来跟随大将军习武,偶尔到禁军伙房帮差,认识不少禁军中的朋友,这些年跟着金芷鸢跑到会稽,也结识了一些郡军和江湖人士。 会稽到凉州最近的路线一定会到长安,陆青衣担忧凶险加倍,苏琴却执意要走,一是坚信自己的知识储备量对付这一路没问题,二是怕陆青衣联合马渊将队伍从西南绕至瓜州,她既不会武功,在这里也人生地不熟,唯一的筹码就是鹿燃歌了。 从眬矇赶到夜幕,白日里一路上还算顺利,只是到了晚上,能落脚的村庄竟黑灯瞎火,如果不是马车在转弯时车轮卡到了房角,一行人真就只能循着路前进了。 “竟是盲人村”马渊勒停了马,回过头,“我先到前面去看看。” “小心,有什么发信号。”陆青衣应到。 “走,黑风,带你哥去探探路”马渊一直把这匹好马当做自己的兄弟,他两脚往马肚子一夹,便消失在了月色中。 马车内,鹿燃歌有些按捺不住,虽然平日里她对陆青衣百般任性,一到了危险关头,她定会担心他,前提是她的姐兄也安全的情况下。 鹿燃歌唤了几句苏琴,苏琴迷迷糊糊地应着她,见姐姐在打瞌睡,马车夫有些武功,周围又有四个骑马的护卫,她放心不下殿后的陆青衣,于是摸着黑下了车。 刚下到地上,她想起阿娘留给她和姐姐的夜光对镯,便撸起了衣袖,想要用来照明。 鹿燃歌伸手上前想去探路,莹莹绿光下赫然出现了一张五官皱在一起的老脸,她吓地刚要惊叫,却被人捂住嘴往后拖了去。 她挣扎着伸手抓到了身后人的脖子,才将手指尖嵌进了皮肉里,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龙涎香味,她仰着脸想要瞧个究竟,鼻尖就触到了正好低着头的陆青衣。 鹿燃歌赶紧松了手,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他听到她急促的喘气声,回味着刚刚唇间的软糯,情不自禁地笑了。 “青衣这是哪里”鹿燃歌气声问道。 “是座盲人村,刚刚你照到的那个长者,额间熨皱的标记来自于竺族。” “那” 鹿燃歌刚想问些什么,陆青衣便又捂住了她的嘴。 她本想挣扎开来,却感觉到了从身边忽然吹来的阵阵阴风,这明媚的晚春哪来的如此阴冷,根本是有人作祟。 果然,她借着祁连玉镯的微光,看到了刚刚坐在土屋门口的老者站起了身,她分不清它是男是女,只能看到蓬乱长发和那极其不合身的白袍。 那人向这边走来,与其说走,不如说是飘,它越来越近,直到它从两人身旁路过时,她才发现它站起来只有半人高 见她恐惧地紧拽着他的衣领,他用手轻抚了她的背。 “看来这群竺族不仅瞎,而且还聋。”陆青衣松开了燃歌,他忽然觉得周围有些过分的安静,那马车里的苏琴竟然毫无声息,“但不能让他们碰到你,他们鼻子很灵,刚刚应该是闻到你我身上的味道了。” “那为何从我们身旁走过” “马渊带着我们的香囊撒了一路,我想他现在应该被竺族人包围了。” “包围他会怎么样” 陆青衣微拧着眉,他瞧了眼马车,又看向了竺族人走去的方向:“会拿他祭天,剖开身体,掏空后塞满枯莲,搁在悬崖上暴晒七七四十九天。” “不要”鹿燃歌拽紧了陆青衣的双臂,“青衣,我们救救马渊” 陆青衣笑了,他用手抚了抚她的头:“我会的。” 鹿燃歌不知道的是,陆青衣与竺族人打过很多次交道了。 第四次穿越的时候,金芷鸢刚用完刑,朝廷文统派的暗阁便雇来了江湖上的高手追杀他与鹿燃歌,他一路带着她逃到了蜀郡,还差一百里就要到达白马羌时,一行人马就被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宰了个干净。 陆青衣那时几近绝望,为首的蒙面白衣人却放了他们,后来,陆青衣还是骑着白泽带着鹿燃歌欲往长安面圣。 他先把鹿燃歌送去白马羌安顿好,然后找了个曾经救过的西域女子姚乐儿,让她冒充了鹿燃歌。 两人一马踏上了征程,却在当夜遇到了附近的竺族,姚乐儿慌乱之下,带着陆青衣死于非命。 陆青衣深吸了口气,这次,他依然不会让鹿燃歌受到半点伤害,即使自己会再次死亡。 他看着不远处的马车,马渊只剩下半个时辰的时间了,他想拿苏琴去换马渊,这是他在看到竺族后第一时间就产生的想法,苏琴代替金芷鸢再死一次,且死于意外,鹿燃歌便不会再因她而受难了。 “燃歌,你要紧跟着我,竺族是走火入魔后半人不鬼的信教徒,他们之所以这么矮小,是在邪教作法时受到了毒液的浸泡萎缩所致,他们现在的祭祀仪式是死前仅剩的意识,一旦触碰到他们,我们也就完了。” “那那该怎么办” 陆青衣环视着周围,星光之下,四周村屋密集,路边沉睡的竺族人被浓郁的花香所吸引,都朝着马渊的方向走去,马车旁的护卫在原地活动着。 他扶着鹿燃歌的肩膀:“我有法子,你去把阿姊叫出来。” 寻死故人 鹿燃歌怎么会察觉不到陆青衣的不对劲光他叫的那句“阿姊”就让她充满了疑虑,她记得半年前开始,陆青衣就变得逐渐厌恶她的姐兄了,每次问他缘由,他也不答。 她有些不安,但还是按照陆青衣所说,上了马车,她笃定自己能阻止陆青衣对金芷鸢下手,因为她了解他,也爱他,至于让二人和解的事,往后来日方长。 可这一掀开车帘,手镯一照,车内空空如也。 鹿燃歌喊了几声姐兄,四周依然没有回应。 队伍里仅剩的四个护卫开始交谈起来,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发现马车内的苏琴不见了。 她急了,在马车里乱翻一通,刚一出车厢探出头,便见到了不远处站在一起交谈的陆青衣和苏琴。 “没想到阿姊会如此揣测青衣。” “把我杀了,再带鹿燃歌远走高飞,不正是你的目的么”苏琴冷笑。 陆青衣笑了,那好看的样子跟她前几日在研究所里见到他时一样:“杀了阿姊对我毫无好处,况且,往后从凉州去瓜州的路上十分凶险,青衣和燃歌是需要阿姊的照拂的。” 鹿燃歌见陆青衣对姐兄并无杀意,便放下了心,她疾走前去,一把抱住了陆青衣的胳膊,他笑了笑,抚了抚她的头:“我跟阿姊已经商量好如何救出马渊了。” 三人加上护卫一同忙了起来,陆青衣骑着白泽前去踩点,护卫们负责堆起了稻草,并将酒洒在了路面,而苏琴,在山路的下坡处制香,鹿燃歌则在一旁打下手。 苏琴一边捣鼓着,一边想着刚刚和陆青衣的对话,在鹿燃歌没有找到苏琴前,这少年的可不是后来鹿燃歌所见到的样子,那副演到极致的善意,令苏琴觉得发怵。 “真没想到,你这才十九岁的毛孩,心肠如此歹毒,方才还动手要将我送到怪物堆里,她一出现你就变脸了,作秀。”陆青衣回到山坡下检查时,苏琴忍不住说。 “歹毒”陆青衣见鹿燃歌在不远处的护卫旁帮忙,笑了,“阿姊是不是忘了一年前,自己如何设计和陷害燃歌的” “我设计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金芷鸢”苏琴恼火道。 陆青衣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艴然而怒的样子:“阿姊现在这副模样,不是金芷鸢,那是何人” 苏琴呆在原地。 “阿姊再想想,你真的是异界人么” 苏琴回想起了自己在精神病医院里住院的那半年。 那会苗陨西刚失踪一个月,她因为常抱着父亲家中的骨架模型喊叫,而被家人送去了市精神病院,起初母亲是不忍心的,再三阻拦再三将她接回,直到有一天,她不知从哪里挖出了一只风化的人手带回了家,放在了给奶奶祝寿的晚宴上,从此,苏家再也没人敢把她留下。 想起这些,苏琴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你小子还会搞精神控制了,小小年纪能耐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他长得” 话还没说完,大家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火光,在一百米开外的一处草坯上,马渊正举着火折子朝周围挥舞,仔细一瞧,一圈圈蓬发白衫的矮小竺族人一边避着火光,一边想着办法往上爬,滑稽而又诡异。 “是时候了。”陆青衣没有理会苏琴,他疾步上前,拖着糊满香膏的枯莲堆子,迅捷地飞上了白泽的背,只见那白色的神马才奔跑了三两步,接着凌空一跃,落到了马渊面前。 陆青衣单臂举起枯莲对着上百个竺族扫了一圈,只见那些行尸走肉一窝蜂般地扑向了枯莲堆子,白泽借机扬起前蹄,随着陆青衣指示的方向奔了去。 马渊见竺族人已被支走,便一个口哨唤来了黑风,骑上马背跟了上去。 利用沾染香料的枯莲吸引走火入魔的竺族,再引到下坡设计好的陷阱里竺族怕火,护卫们在四方将酒点燃,把它们包围住,再从坡下砸酒罐子添火,这群萎缩成半人半鬼的东西没有能力上坡,在它们化成灰烬前,活捉一两个带上,当宠物也是可以的。 陆青衣原本计划的圆满,可是刚将竺族引入陷阱时,才发现远处鹿燃歌和苏琴的身后被放漏了一只,情急之下,他对白泽说了几句,马儿便留下为他办事。 只是轻功再好,身手再灵敏,那突破极限的飞驰也敌不过距离的远近,陆青衣刚挡在鹿燃歌背后时,那小矮人便蹦起来朝他的左肩一口咬了下去 “闪开”只见马渊骑着黑风,在鹿燃歌和苏琴闪开时,一剑将陆青衣背后竺族的脖子砍了断,这一剑下去不见血光,那掉在地上的尸首颈口倒是一直冒着黑气。 竺族虽行为迟钝,但一旦作出自杀式一跃,剧毒便会从根轮冲破淤塞的身体来到头 颅,被咬上者,必死无疑 原本陆青衣在江湖上还算赫赫有名,武功接近上层,但以往能扛住竺族剧毒的人从未有过,鹿燃歌刚要上前抱住他时,苏琴拉住了她。 只见他用剑撑着身体,强忍着肩上的剧痛,马渊已拽着蓬发将头颅拔起,众人看着那张到裂开的嘴,随着额头上皮肉的扭曲,它似乎临走前笑得满足开心。 “姐兄”鹿燃歌眼角噙着泪,抱住苏琴的臂膀,“姐兄,求求你救救青衣。” 苏琴看着面前嘴角开始渗出黑血的少年,身体里有一种恨不得再捅上一剑的冲动,但一想到找到苗陨西后还要靠他回到自己的世界,便应了鹿燃歌。 “这些在朝圣路上被冒充的假僧人带入歧途的人,真是可恨又可怜。”一旁的护卫道。 马渊用马鞍毯裹住了陆青衣,将他扛到了马车里,白泽跟在马车外,一行人出发后,它不时用鼻子撩起车帘,将脑袋伸进去看望陆青衣。 “白泽,别闹了,你这样姐兄无法好好制药”鹿燃歌将白泽的脑袋推了出去,她跪坐在他的身边,拧着眉,想哭,却又不敢落泪。 “为何如此爱他”苏琴一边磨着药草一边问道。 “姐兄你忘了么”鹿燃歌微低着头,她偷偷将手去触碰陆青衣那张苍白的开始隐隐出现紫色血丝的脸,“你带我到会稽的第一年里,太守父子二人欲强纳我们姐妹为妾,姐兄你当时是从了那龚皿,还交出了你的那只玉镯,希望他们给我自由身,但龚旭并不怕他爹,你大喜那日,他派人将我手脚绑住,从后门抬出了太守府” 苏琴听到这里一脸茫然,她不知道的太多了:“陆青衣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许” 鹿燃歌抬起头看着苏琴,她坚定的眼神让苏琴有些畏惧:“姐兄,你又忘了么,燃歌在皎月湖被救后,姐兄第一眼看到青衣时,就说他是阿娘遗物中日神画的画中人,阿娘在临终前说过,燃歌的命和画中人是连在一起的。” 苏琴咬紧了牙关,她当然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刚到这里来就是神神怪怪的,这里的一切一度让她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或者,她一直在做梦。 “白泽青衣的那匹白马,也在其中。” 苏琴觉得鹿燃歌在胡说八道地瞎扯,她将调好的药膏递给了一旁神神叨叨的少女,皱了皱眉,继续调制内服的解毒药。 鹿燃歌接过药膏后,将陆青衣的衣裳扒了开,昨天夜里为他缝合的伤口还未长好,今日就又被毒物给侵蚀,她看着他那血肉模糊的左后肩,不禁呜咽起来,陆青衣模糊中听到了,便隔着毯子握住了她的手。 他微睁着眼,看着她担忧的模样,心里不禁觉得欢喜。 他知道,如果金芷鸢还在的话,他身上的毒可能还有救,因为白弦是当朝的制毒高手,大司马府常将他召去商讨研制毒器的事,然而现在身边的苏琴只是个替身,她对金芷鸢的身世全然不知。 第三十八次穿越可能又要开始了,他想。 这一次竟然还是栽在了竺族手上。 陆青衣刚要闭目养神,马车外传来了争吵声,马车也立刻停了下来。 马渊上前来报,说是个身上带着箭伤的身着蓝衣的西域女子,陆青衣一听,睁开了眼:“不要救她。” “为何你不会见死不救” 陆青衣扬手打断了鹿燃歌,手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他从帘缝往外看,果然,那人是姚乐儿。 以前穿越的四次里,姚乐儿跟着他都死在了别人手里,他觉得,这姑娘若不被他救,或许还能讨个长命。 “一个姑娘,一点小伤,谈何不管”苏琴开口说话了,她斜眼瞄了眼一脸阴郁的陆青衣,“放心,有我你暂时死不了,那丫头好照顾。” 陆青衣轻轻叹了口气,马渊奉苏琴命,将姑娘带上了马车,便转头带着两个护卫去解决掉了后面追来的个悍匪。 姚乐儿右手抱着左肩,艰难地上着马车,苏琴在车上接应她,在入帘的那刻,姚乐儿一直盯着陆青衣,眼神从未离开。 “你认识他”苏琴问道。 姚乐儿扫了眼鹿燃歌和苏琴,她笑着摇了摇头,看着碎发垂在了颧骨的陆青衣:“公子,我好像见过你。” 以往的每次邂逅,这一直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奴隶与羊 长安市有九,各方二百六十六步。 西有横门贯通东c西两市。 马渊少时在长安当过差,有点路子,他与陆青衣合计一出,在进城前先将鹿燃歌和苏琴藏在了巾箱里。 马车夫恰好在刚离开合肥时找机会逃了跑,马渊将计就计,自己坐上了马车外,卖了一匹普通马,把黑风给拴在了马车前。 “马将军,您这是回到长安预卷土重来了”长安横门的守卫头领笑嘻嘻地拦住了马车,朝马渊身后张望了许久。 马渊大笑:“何卫尉这是哪来的话,马渊早就自免官职了。” 身穿重甲的何卫尉挑起右眉:“哦那此次马将军是回长安发财来了通行令可有” 马渊满脸堆笑,正愁通行令何来,车厢里的陆青衣倒是说了话:“马管家。” 只见陆青衣从车帘里递出来了一只锦盒,马渊接了去,转头又向那何卫尉赔笑,他跳下了马车,将何卫尉拉到了一边的城墙角:“何兄,扬州上好的胭脂,嫂子定喜欢。” 说完,便把锦盒塞进了何卫尉怀里,见他仍在犹豫,马渊惭愧笑道:“自从几年前辞官离了长安,我才发现自己除了打仗啥也不会,只有这陆公子愿意给我口饭吃,如今陆公子中了剧毒来长安求医,何兄你行个方便。” 这时,马车内传来了阵阵咳嗽声,何卫尉一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只,从车内伸出来的爬满紫色血丝的手,又念在往日在军营时马渊十分照顾自己,便松了口:“行。” 马渊回到了车上,何卫尉将胭脂揣进了袖子里,朝部下挥了挥手:“是白贤王的远亲,放行。” 马渊一边赔着笑,一边驭着马车进了城,陆青衣将窗帘撩起了个缝,看到了城墙上贴着的通缉令上,画着鹿燃歌的像。 他转过身,撕下了外衣的一片衣角,待马车完全进入长安城内后,他才将鹿燃歌从巾箱里唤了出来,给她系上了青纱,蒙住了下半张脸。 一旁,苏琴在姚乐儿的帮助下从巾箱里坐起了身,她看着陆青衣那条用颜料画的极度夸张的胳膊,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姊,什么事这么高兴”鹿燃歌好奇道。 苏琴捂嘴笑,她掀开了窗帘,窗外重楼层叠,花天锦地,市列摊坊井然有序,她觉得,她冒着生命危险跟着陆青衣来到这个世界里,来对了,起码她亲眼见到了千年前的古长安。 在长安,陆青衣打算以商人身份自居,便叫马渊驭车去了长安城内的蛮夷邸长安专供外国使者和商人食宿的地方。 鹿燃歌顶着一张带点西域血统的面孔,住进那里好隐瞒身份,再加上姚乐儿这个西域女子招摇过市有些打眼,安置在那里刚好。 分配好了房间,苏琴便将陆青衣约到了后院谈话:“为何进城前支走了家中护卫” “去凉州打探。” “为何打探长安都进来了,还能怕那凉州莫不是你又要耍奸” 陆青衣面无表情:“我们在这里留宿八到十日,便能等到家丁来报了。” “我问你这个你回答那个” 陆青衣淡淡地盯着焦灼的苏琴:“你若想活命找到苗陨西,就按照我说的做。” 苏琴呆怔在原地,立刻闭了嘴。 蛮夷邸里什么人都有,一楼的酒舍里更是闹哄哄的,鹿燃歌本想出来找陆青衣,却被吵闹声吸引了去。 她见着厅堂里桌子旁一个个畅饮的各族使者和商人,感到极不自在,刚想转身回到里院去,就透过大门看到街对面被铁链锁着的人儿。 她好奇地穿过人声鼎沸的蛮夷酒舍,过了驰道,朝那人走去。 “你一人在这”鹿燃歌站在他面前,他蓬头垢面地,穿着白衣衫,令她想到了盲人村那个惊悚的夜晚。 只见他微微抬起头,乱发中深邃眼窝中眸光温良:“你是休屠人。” 鹿燃歌一惊,连连点头:“是,你为何知道” 他半天没有说话,倒是一直往不远处看,鹿燃歌也跟着看去,一个鲜卑人举着鞭子正朝这里走来,只见他沉声道:“快走” “为何”鹿燃歌蹲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奴隶胸口上的暗纹,“你也是休屠人” 他咬着下唇,紧拧着眉,此时,那扬鞭者径直来到鹿燃歌面前:“买吗不买就滚” 她站起身,从袖子里取出了银两递上前:“买。” 那鲜卑人先是上下打量着她,接过了银子仰天大笑了一番,便替奴隶解开了铁链,将他一把推到了她身上:“给你这废物贱卖了也罢在家里除了天天挨打,也没什么用处” 说完,那人便掂着银子离了去。 鹿燃歌见那人走远,便把袖子里的银袋取了出来,放到了奴隶的掌心:“你走吧,离开这里,买匹马回家。” “姑娘所谓的家可指凉州” 鹿燃歌点点头。 只见奴隶笑了笑:“日后若再相见,晅宁定会娶姑娘。” “胡说,”鹿燃歌不高兴了,她背过了身子,“我是要嫁给青衣哥哥的,虽然你是我买下的奴隶,但我只是见你可怜,顺手救人于水火而已,你休要自作多情。” 鹿燃歌刚回过头准备继续说教,便发现晅宁早已消失不见,她只好回到蛮夷邸,如果她不见太久,陆青衣一定会十分着急,一想到这里,她便加快了步伐。 猝不及防,一名男子骑着罕见的姜黄色的西域天马冲了过来。 幸好正在酒舍打探消息的陆青衣出现的及时,他从酒舍二楼向下一跃,抱住鹿燃歌翻滚到了一边。 骑马的男子戴着半截面具,掩住了上半张脸,他勒停了天马,扬起一边嘴角,又旋臂将马调了个头,他盯着陆青衣怀里丢了魂似的鹿燃歌,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呵女子空有皮囊,阁下与之朝夕相处,想必十分倦累吧。” 陆青衣刚拔剑要上前理论,便被鹿燃歌拉住:“青衣哥哥,莫理他。” 他是一直以来很听她的话的,过去在吴县的鸢府里教她琴棋书画时,他便开始宠着由着她,她也是分享受这般宠溺。 他喜欢看到她喜乐的样子,撒起娇来更是可爱。 鹿燃歌随陆青衣回了蛮夷邸院内,她支开了他,他正好还有要事去做,便把她交给了在屋内举着竹简读书的苏琴。 刚才在邸外的一幕,让鹿燃歌心里十分不好受,尤其是那陌生男子对她的讽刺,膈应至极,她灵机一想,要不借此事来跟姐兄提上要求,或许还能破除以往金芷鸢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姐兄”鹿燃歌一腚坐在了苏琴身边,她使出了惯用伎俩,抱着苏琴,又将脑袋贴在了她的肩上,接着一阵摇晃。 苏琴被晃的脑袋晕,放下了书简,她一直喜欢与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稍近一些她都会难受,但眼前人是自己假身份的妹妹,为了不露出破绽,也要装装:“何事” “唔”鹿燃歌虽提前想好了措辞,但撒谎并不在行,“姐兄和阿爹从小就不让燃歌习武,但方才燃歌在驰道上,又被人欺侮了呜姐兄,你那么会打架,九羊鞭拿出来教我耍耍嘛。” 听到这里,苏琴一愣,原来她兜里揣着的那个象骨雕成九只羊头串在一起的链子叫九羊鞭这么一说金芷鸢确实如休屠志里所说有独门绝技之前吴寅在网上看到这书时,还戏谑:“沉鸢公主原来还好这一口,九个羊鞭哈哈哈,就这样乱编的书你也信,苏琴” 要是让吴寅来到这里,她估计会让他站在朱雀门大街上打自己的脸。 “一边儿去,”苏琴将鹿燃歌怂开,“马渊和陆青衣两人保护你还不够况且还有我在,谁叫你乱跑的。” 鹿燃歌愣了愣,记忆中的姐兄虽然孤傲刻薄,但从不会如此嫌弃自己。 她点了点头,慎微退出了屋,独自靠在了西南角的倚栏旁。 这人不是姐兄,她想。 明光仙台(一) 夕阳西下,长安城的六街三市里似是披了层金衣,鹿燃歌沿着倚栏绕着重楼走了一圈,便来到了蛮夷邸的东面,天色本已垂下晕黄日暮,她站在建筑背面的楼台上忽然就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 在重楼交叠的延伸处,只见巨大的石柱顶住了层层翼檐,重檐上是九脊顶,檐端的翼角下有青龙c白虎c朱雀c玄武四神坐镇,在翼角飞挑之处,伫立着当康c乘黄等瑞兽,它们似是浮在空中,栩栩如生地眺望着整座长安。 鹿燃歌看出了神,那座宫殿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区别于其他的宫殿,面前这座阶基高的令人发怵,宫内的万千神兽雕像似是漂浮,在它们的背后,是座大山。 “姑娘在看什么”姚乐儿突然出现,她倚在鹿燃歌身边的围栏上,一脸百无聊赖。 “这座与众不同的宫殿,明光宫,小时候阿爹不让我出门,所以从未见过,那时也矮小,看不到这么多风景。”鹿燃歌望着明光宫出了神,她这会又看到了最高处的仙台,那仙台在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嗤,”姚乐儿笑了,吊着嗓子,“不过是那些怕死的皇帝求长生之处,自欺欺人劳民伤财的无用之物罢了。” “不,”鹿燃歌睁大了双眼,“阿爹的祭天金人也在那儿,我们休屠族的神。” 姚乐儿轻佻地耸肩:“真有意思,贵族子女也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了,你跟陆青衣可有婚约” 见姚乐儿提到陆青衣,鹿燃歌心里自是有数对方的心思,便撒了个谎:“嗯,除了尚未礼成,其余的” “看着纯美动人,古灵精怪,没想到如此豪放不羁哈哈,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姚乐儿用手去环住了鹿燃歌的细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这小身段和混杂的长相,到我们楼兰的窑子里,是能做头牌的。” 鹿燃歌往后踉跄了一步,她看着姚乐儿那张魅惑的脸,应该与自己年龄相仿,她挣扎着想要掰开腰上紧环住的臂膀,却屡次失败。 她意识到,当下可能只有她一人不会武功,现在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都能将她擒住,往后被通缉的路上必定会给陆青衣带来更多麻烦,这一霎,她又想起了那陌生男子的话。 “乐儿可否教我武功”鹿燃歌停止了挣扎,颔首问道。 “你身边高手如云,为何不求教他们” “我也不知自幼以来,身边人皆是如此不允我习武。”鹿燃歌沮丧道。 姚乐儿盯着婉约娉婷的鹿燃歌,冷笑:“呵,想摆脱养尊处优,倒是难得,你都不知我所拜何门,习练的派别是邪是正,简直可笑。” 终于,姚乐儿松了手,她沿着楼台踱到了东南角:“容我好好考虑考虑。” 陆青衣从外面回来时,看到坐在自己屋里的鹿燃歌,看样子她等了许久。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她一见到他,立即起了身,那担心的样子可怜巴巴。 “跟你买了好吃的。”只见陆青衣将手信放在了桌上,眼神示意鹿燃歌自己打开。 她眼里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地上前解开了那细绳,将纸摊开,是杏饼。 那是她儿时最爱吃的零食,过去姐兄经常拖信使将杏饼和蜜饯从楼兰带回吴县,这样想来,好像最近两年都没有吃过这些了。 “唔真好吃,”鹿燃歌一边吃着杏饼,一边拆开一个又一个手信,“是赤陶娃娃” 只见鹿燃歌拿起了锦盒里红褐色的泥人,泥人戴着尖帽,穿着对襟,眉清目秀,长发续在胸前,看起来像是个女孩子,过去阿爹还活着的时候,偶尔会来吴县探亲,有次金月锡抱着五岁的鹿燃歌坐在月光下时,说起了家乡的那些事。 “家乡的月亮比这里圆,星星比这边多。”鹿燃歌记得阿爹这样说过。 “喜欢吗”陆青衣来到鹿燃歌面前,他扶着她的双肩,“这两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没有回,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一丈以外。” 她点点头,心里很多疑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她总觉得姐兄怪怪的,陆青衣也怪怪的,到现在也无人告知她为何金家要弃她,如果仅仅因为她出生那日克死了阿娘,明光宫的仙台又被雷劈了开,她觉得实在说不过去。 “我有些倦了”她知道他有事瞒着他,但她却不愿问,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愿意正面回答她的一切问题,因此不如放下好奇心,到时候明了也罢。 陆青衣见鹿燃歌有心事,不愿离去,他搬着凳子坐到了她身边,又将她摁上了椅子:“是不是想知道我去哪里了” 她一脸复杂地点点头。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的阿爹阿娘还有 弟弟妹妹,被人杀了”陆青衣表情平静。 “莫非青衣寻到了仇人” 陆青衣想起,在他的三百年后的时空里,正是如今长安有权有势的的子孙后代谋害了陆家,导致陆家上下被诛九族。 陆青衣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正是因为全族被抄的前一日,是他和贵族子女们去远郊狩猎,独自在雪林迷路的那日。 再待他从鹿水镇带着鹿燃歌的画像回到凉州时,陆家上下早已去了被押往长安行刑的路上。 想到这里,他轻叹气,如今仇家已找到,该不该留下报仇,是个问题,因为过去的三十多次穿越里,他从未有一次像这次这样顺利地潜入了仇家。 望着一脸审慎的鹿燃歌,他知道她的性子,若他应了“是”,她便会立马冲动行事,或是纠缠金芷鸢帮忙,或是去宫内找大哥二哥,甚至直冲丞相府。 “有了些头绪,但” “那好,我们在长安替陆家报了仇再回凉州”果不其然,鹿燃歌如是答到,“我也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了。” 他看不出她后半句话在唱哪出:“累赘何出此言” “那日,那骑着姜黄天马的男子所言极是,从会稽一路走来,我害你中毒受伤,至今未痊愈。” 她看着他微微发紫的双唇,她听马渊说过,自那日中了竺族的枯莲邪毒后,他每两三日便要用内力将毒压制回去,但此法不长久,昨日马渊还说,那明光宫的仙台宝座下,尽是灵丹妙药,可解奇毒。 “无碍,”陆青衣摸了摸鹿燃歌的脑袋,“阿姊的药方有奇效,不久我便会好,既然燃歌累了,就赶紧就寝,记得锁好门,要是夜里害怕了就到隔壁来找我。”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将他送到了门外,目送他进了屋,自己才回到屋内。 陆青衣刚进了自己的厢房,才合上门,便吐了一地的鲜血。 他咬紧牙关,掺着剑,一步一步坐到了榻上,眼皮耷拉着养神。 他知道,苏琴给他配的药里,早就解了邪毒,只是她又添了新毒在最后的一副药里。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发起作来犹如肺痨的慢性毒物应该是出自白弦之手,白弦与金芷鸢恩爱的日子里教她制了不少毒,而这苏琴,估计是在金芷鸢的物品里翻到了些什么,正拿他试炼。 难怪今日回到蛮夷邸,苏琴笑得那样得意忘形。陆青衣想着。 这一夜他睡的甚沉,以往毒发的时候都是彻夜无眠,洗漱完后的第一时间里,他去敲了鹿燃歌的门,之前才两日不见,便甚是思念。 “燃歌,”陆青衣敲了敲门,屋内无人应。 迟了些,他又叫了两三声,依旧无人应,他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伸掌一推,那木门竟吱呀一声,顺着力道往里开了。 坠狱 她花了一个时辰,才爬上明仙山的半山腰。 此山因为屹立在明光宫背后,高于仙台数十丈,因此被百姓命名明仙山。 说也奇怪,这一路虽是沿着老路脚印上的山,但这猛鬼野兽却不见一个,倒是鸟语花香,这条路被清的如此干净,说明常有人来。 鹿燃歌站在山腰眺台,往明光宫里望去,这宫还真是邪门,正面看起来宛如天宫,背面却是阴冷至极,如死寂阴宫。 帮陆青衣找到解毒丹药要紧,她心想。 她站在一块坚石旁,将包袱放在上面打了开,再把从马渊巾箱里偷来的钩索拿了出来,她像模像样地给自己身子缠上了绳索,再拿着钩索的一头甩了起来,一次c两次直到第十几次的时候,钩爪总算是勾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檐上翼角,她也汗流浃背。 这中间一丈的距离倒也不长,她再次检查了身上的保护绳,将钩索的另一头缠上了崖边的粗树干,勒紧绷直了绳,四肢又勾住了绳索,朝明光宫爬了去。 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洗漱也有丫鬟伺候,这没爬多远,鹿燃歌便觉得手臂酸胀了,眼看还有大半丈距离才能到明光宫,她顶着开始发抖无力的身体,硬是朝前又挪动了一米。 渐渐的,她开始感觉四肢麻木,全身无力,眼皮都耷拉了下来,她垂眼看着身下摇摇晃晃深不见底的黑渊,终于松开了手。 皎阳之下,那件在鬼市淘来的一套旧黑衣,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松,腰间的绳将她吊在了空中,她在深渊之上旋转着,像只垂死的乌鸦。 她感到精疲力竭,直到彻底闭上双眼。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雕梁画栋的祠堂里,撑起了身体,抹了抹模糊的双眼一看,供奉在上的竟是当今皇上先祖的牌位。 她吓地赶紧爬起了身,正欲寻找出口,却被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拦了去路,抬头一看,竟又是那个戴着面具c骑着姜黄天马的人。 “怎么又是你”鹿燃歌怒问,“一遇到你,我就没好事发生” 那男子冷笑了声,背过了身子:“到底是何人私闯皇家禁地又是何人突然冲到驰道上惊我樱环” “你的马叫樱环确实是匹极好的马,跟黑风有一相。”鹿燃歌见他背过了身子,便一边转移话题,一边蹑手蹑脚地转身要逃。 她刚找到了两扇门打了开,却被他一个背身挥手,又将门合了上。 好深的内力青衣若与他比试,未见得能赢。鹿燃歌捂着嘴一脸诧异心想。 她知道自己这下无处可逃,便假装在祠堂里随意闲逛,他回过头用余光扫了她一眼:“你还知道黑风” “那是当然智勇双全的武侯金月锡,谁人不知那匹能一跃飞过渭河的马,全长安的人都知道”鹿燃歌每次说起自己阿爹时,总是傲气满满。 “既然你知道这十年前的事,为何来了长安还住在蛮夷邸”男子转过身,嘴角露出了邪笑。 他用黑色的骨扇勾起了她的下巴,挑开了她的蒙巾:“莫非,你是金家的人” “不要”鹿燃歌想要抢回那片青纱,只见那青纱被男子立刻揉在了手心里。 他看着她一脸的惊慌,认出了是通缉令上的那张脸:“原来真是金芷鸢那妖物的亲妹妹,有趣。” 完了,今天得死在这长安了,但我不能死,我死了没人会为青衣去偷解毒丹。鹿燃歌想到这里,眼眶一下酸酸的,她瘪着嘴,靠在了精雕细琢的桃木门上。 “莫怕,”只见男子低着头,邪笑着,用骨扇戳了戳她的脸,“皇兄要杀的人,我容夕一定会保护到底。” 说完,容夕便将鹿燃歌懒腰扛在了肩上。 “你你放开我”她拼命挣扎着,不知他要带她去哪,她试着捉住他的手臂使劲咬下去,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走动时,她眼前只看得到他飘逸的白衣。 她感觉到他扛着她出了祠堂,又走了一条又一条黑暗的甬道,直到她闻到了一些动物的气味,她才被扔到了地上。 “果不其然,你真是金月锡当初想要斩杀的幼女。”容夕此话一出,鹿燃歌吃力地爬起了身。 在她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狱,狱房里面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 他拿起火折子往前一照,她看清了里头的模样,是一只白色的小鹿,那鹿正跪在自己面前,低下了头,似是鞠躬。 “为何关它”鹿燃歌上前抓住了狱房的门,只见那鹿上了前,温驯地将脑袋伸了来,任她抚摸。 “九色鹿认主这事,你从未听说”容夕斜眼看着她。 她一边安抚 着小鹿,一边轻声答到:“我从小就被禁足,姐兄也不允许其余家丁靠近我,我从何知” 容夕冷笑道:“倒是嘴紧,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将你放出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拖着她的后衣领继续往黑暗深处走,她感到这里一阵寒凉,似是在地底下,又似是似是在山谷里。 两边偶有奇怪的声音传来,那白色小鹿的“呦呦”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你要将我带到何处”鹿燃歌挣扎着。 “当然是用来关妖物的地方,”黑暗里,容夕面无表情,“只要你说出祭天金人的模样,我就放了你。” 鹿燃歌微张着嘴,停止了挣扎,他问的这些她哪晓得本来自己从小就被当作不祥之人,此时又被这陌生王爷看做了妖物,惹得她阵阵啼笑。 “笑什么” 鹿燃歌笑着笑着哭出了声:“我生来本就被族人唾弃,此时又将和妖物关在一起,哈哈哈哈哈若说这世间的活死人,不是我鹿燃歌,那又是谁” “姓鹿,那是无误了。”容夕甚是满意,他将她拎到了路的尽头,一把将她扔了进去,又锁上了坚固的狱门,鹿燃歌上前抓住狱门时,才发现这里的狱房是铁制的。 她跪在冰凉的地上,听着耳边各种低喘那似人似兽的呼吸声。 她回头看了眼四周,冰冷的墙壁上悬挂着一盘油灯,而那容夕,一眨眼的功夫,就转身走了很远。 “墙角里有吃食,每日申时我会来我问你一遍,直到你知为止。” 她刚想叫住他,便听到了远处“哐当”的关门声,这声音回荡了许久,才静了下来。 鹿燃歌朝外喊了半天无人应,四周太黑了,她看不到其他狱房里的东西,她踮着脚在油灯下用手够了好半天,都没能碰到那灯座的底座。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饿又累,便想起了墙角的吃食,若是此时被困的是金芷鸢,是绝对会保持姿态,饿也要饿死在狱房的,但她不同,她是从小逆来顺受的鹿燃歌。 她爬到了墙角,以为好歹狱房里也该有个硬馒头,不想抓起来是又干又硬的签状物,吃到嘴里,竟是干草。 她连忙吐出了这些牲畜的吃食,窝在角落里,哭着哭着,便睡着了。 戌时,太阳即将下山,陆青衣找遍了整个长安,都不见鹿燃歌的影子。 他手中拿着通缉令,茫然地站在长乐宫前,一整天里,百姓的回应都是“悬赏一万两的姑娘,我也想找到”c“兄台你若是找到了告知我”之类的话,眼下,只剩各个宫殿他没有找过了。 可是寻常百姓没有令牌怎能随意入宫 他脑子里扫了一遍这些天“拜访”过的官家,他回到蛮夷邸叫醒了酒醉后睡下的马渊,决定两人一同去盗丞相府。 疯王求姻 马渊认为找自家小祖宗是首要,立即应了陆青衣,拿剑起身正要去丞相府,苏琴便推门而入。 他见苏琴来了,双手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好半天才单膝跪地低下了头:“公主,您不该来我这,您” “你们俩背着我在合计着什么”苏琴坐到了屋内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担忧却又烦躁地先盯了眼马渊,又瞪着陆青衣。 陆青衣对苏琴视而不见,转身便离去,马渊抬头看了眼满脸好奇的苏琴和姚乐儿,迟疑了会,便追随出去。 苏琴和姚乐儿四目相对,姚乐儿点了点头,便跟了出去。 夜深人静,未央宫的西门不远,便是丞相王砮的府邸。 夜色浓如墨砚,半月在空中被染蓝了又半边。 陆青衣和马渊刚从丞相府对面的茶舍屋檐轻功飞进丞相府,站上了堂屋檐端,便看到了丞相府半夜来客。 何人会在午时登门拜访陆青衣有些心烦,他见那入府之人身型举止颇为眼熟,便在屋檐上跟了去。 两人在重楼间飘踪时,陆青衣隐约感觉到,这入府的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自己和马渊。 对方内力与自己相当,应该是发现了自己的位置。 但寻鹿燃歌要紧,况且在过去的第二十三次穿越中,他曾寻到丞相府书阁里的密室,那时他正打开机关要进去瞧瞧,却被背后偷袭致死,那次穿越也就结束了。 “夕儿深夜来访可是找到了那宝物”王砮拂着须,一脸焦虑。 陆青衣在屋檐上揭了个瓦,窥视。 “是,”容夕这次换了个带着金暗纹的黑色面具,“已经关在了它该在的地方。” “关起来了那宝物难道是活物”王砮焦急地上前继续问道,“夕儿可知,宝物若在活物里,需以活体祭奠” 容夕冷笑:“那是当然,师傅要的东西,容夕自然会奉上,只是” “夕儿放心,西域采购的两百匹上品天马,一千匹宝马,今晨已到了渭河以北,泾河以西的交界随时可以去验收,”王砮越来越急,“只是那宝物,可否先给为师看看” 容夕抬眼扫了眼屋顶,笑道:“师傅,您这丞相府何时如此热闹了” 突然,他扬手将骨扇掷向了房顶,房顶上的马渊立刻起身跃出了丞相府,但容夕感觉四周依然有人。 骨扇此刻摧毁了里堂上的一排瓦片,又回到了他的手里,砖瓦一落落砸在了地上,破碎不堪。 “呵呵呵我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这样和我实力相当的对手了”容夕狞笑着出了里堂,一个直纵云天,来到了房顶上,他环视了丞相府一周,那窥视者竟不知所踪。 他感觉他就在周围,却无法判定方向。 堂屋内,王砮坐在茶几旁皱着眉直摇头,他一字一句斟酌着容夕刚才的话,这宝物的去处,对他至关重要,他无暇去顾及容夕。 此时,陆青衣正在王砮背后小心谨慎地找着令牌,他记得王砮通常会将它带在身上。 容夕进门的那一刹那,陆青衣看到了堂屋边几上的令牌,他迅捷取了它,一个转身飞回了横梁上。 “夕儿你可愿意告诉为师了”王砮颤颤颠颠地上前捉住了容夕的手臂,容夕继续扫视着屋内寻找着刺客的身影。 王砮见容夕态度漠然,干脆跪了下来。 容夕被这一跪惊地乱了神,陆青衣也趁机从正门出了里堂,容夕一个猛然回身,屋外空空如也。 “待我把那女子玩腻了,再拿去给您烧,师傅您莫要再为此事折了容夕,容夕定会帮你如愿。”容夕见王砮纠缠不休,便扶起王砮,保证了两句,随即摆脱了丞相府。 “女女子”王砮站在原地,悲愤地直跺脚。 陆青衣捏着令牌回到蛮夷邸的时候,心里一直期待着,他希望回去便能看到鹿燃歌好好地倚在二楼,喊自己“青衣哥哥”。 但穿过酒舍来到院子里时,一抬头,见到的便是姚乐儿。 “身手不错。”她站在那高处,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看着他。 “你跟踪了我”陆青衣仰着头问道。 “没办法,”姚乐儿转过了身,背对着陆青衣,她扭动着那曼妙身姿回过头,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色下显得尤为孤冷,“我总感觉,我在哪里见过你,你又好像一直避着我” 他没有理会她,他知道这次她被苏琴救后,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会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女子了,这样也罢,少欠一条人命,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她死。 待他到了二楼时,她迫不及待地上前迎了他,她伸手想要抚住 他的胸口,却被他扬剑挡了去,她气的两袖一甩还从未有过男子这样拒绝过她。 “我知道她在哪里,”姚乐儿看着陆青衣离去的背影,笑着说,“清早我跟过她,她在鬼市买了套黑衣,跟到了那未央宫前,人就不见了。” 陆青衣在房门口站立了几秒:“谢谢。” 翌日宫门一打开,陆青衣便拿着令牌,带着姚乐儿入了宫。 白贤王的远亲这个借口,他又用了一次,而姚乐儿之所以能跟进去,是因为陆青衣独自一人刚要入宫时,她就在他身后赶了上来,叫了他一声“夫君”。 未央宫内正值百胡进贡之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正殿内歌舞升平,衣袖飘荡,席间觥筹交错,大殿内的檀香烟雾缭绕。 容夕坐在边塌上,左拥右抱着两名绝色的西域女子,皇位上的容云霆笑声不绝:“这九弟今年二十,也该成家了,不如将这两名舞姬纳了” 只见容夕笑着站起了身,朝皇帝容云霆鞠了个躬,举着酒杯嘟囔起来:“皇兄说笑了,谁人不知,这长安的烟柳阁就是臣弟开设的,全长安最美的姑娘,都在那了,都是臣弟的,呵呵呵,臣弟谈何纳妾” “哈哈哈,朕的后宫算什么皇弟的烟柳阁叱咤整个平康坊,朕很是羡慕”宴席上,容云霆也喝多了,说起胡话来,他抱着身边不断更换的歌姬似醉如痴。 容夕刚坐回塌上,忽然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感觉,与昨夜在丞相府里时一模一样,他知道,那个刺客混进宫了。 他借口里离了席,身边的舞姬还依依不舍地,真望他能纳妾,便抱着他纠缠不断,待她们二人看到他那寒光直溢的双眸时,才被吓地连忙松了手。 他循着那察觉出了正殿,殿外尽是一队队佝偻着捧着宝贝的使者,一时间他难以分辨。 直到看到一双捧着宝物的纤长秀手时,才一把拽住了陆青衣。 “原来昨晚是你”容夕凌厉地看着他。 陆青衣抬头瞟了眼容夕,也认出了他正是那日骑着姜黄天马的人。 他离了队,抽出了锦盒下的匕首,比在了容夕腰间:“刀尖有剧毒,告诉我她在哪里” 容夕一听到陆青衣要找那关在禁地的小妖物,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脸怜惜地看着陆青衣,反而身子往后一靠,匕首直直地插了进去。 陆青衣一脸惊异地看着面前的疯子,那刀尖上可是姚乐儿从苏琴那取来的剧毒。 “为何昨日我找你比试,你不应我”容夕的嘴角开始渗出了血,却还是一副喜乐,“你深夜潜入丞相府,就是为了偷令牌救那个无用的女子” 陆青衣眼眶微红,眸里凛若冰霜。 不想,容夕拿出帕巾擦掉了嘴角的血,又服下了一颗丹药,他拽着陆青衣沿着雕栏玉砌的偏殿走入了恢宏的正殿,扑通一声跪在了容云霆面前。 霎时间,宴席间鸦雀无声。 “启禀皇兄,”容夕笑着向容云霆叩了个首。” 只见容云霆连忙站起身,下了宝座,匆忙从台阶上跑了下来,他一把将容夕扶起:“皇弟有何要事” 容夕笑得露出了整齐的白齿:“皇弟已有心上人,名为鹿燃歌,即刻将有人将她带到,望皇兄成全” “成全,皇兄当然成全这世上难得有九弟爱慕的女子” 陆青衣呆站在原地,他先是看着容夕又一次重重的叩首,随着宴席上的哄然议论,他又恍然地朝大殿门外看去。 宴上儿戏 黑暗中油灯最后一丝引线被燃烬,鹿燃歌微睁的双眼慢慢地合了上,她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周遭狱房奇怪的声音也逐渐静了下来。 “鹿燃歌,鹿燃歌” 她听到耳边有人在唤她,但那声音明显不是她所望。 她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又拖行了一段很远的距离,曲曲折折,上上下下,中途眼睛又被布条蒙了上。 不久后,迎面吹来了清新的凉风,身子感到了些日光洒来的暖意,她才微微动了动干燥的唇:“水我要水” 没过一会儿,她便感觉到有人喂给她清水,她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尽管好几次呛到了气管。 接着,她感觉自己又被架了起来,拖行了几步,就被扔进了水池。 是要死了吗 是再也无法见到陆青衣,也回不了凉州了吗 我好困真的好困 她沉进了水池里,脑袋沉沉的。 “鹿姑娘可别睡着了。” 待遮眼的布条被解开来时,她看到了一边满脸精明的丫鬟,只见周围点着许多红色的蜡烛,屋子里一股结香花的香味,她发现自己在一汪洒满金盏花花瓣的澡池中。 “鹿姑娘在禁地里待了一天一夜,里面黑,怕姑娘出来会被伤了眼,正好沐浴时可先习惯烛光。”丫鬟一边给她梳洗着头发,一边说。 “这是哪儿”鹿燃歌有气无力,本身就筋疲力尽的情况下,断食断水了一整天,这下还泡在热水里,她感觉自己几近晕厥。 这时,丫鬟将一颗丹丸塞进了她的嘴里,又用手掐住她的下颚让她吞了下去,她挣扎着想要吐出来,却被丫鬟单手死死地扣在了池边。 “姑娘,我家王爷只给了我们半个时辰给你收拾,香菱希望姑娘配合,别让奴婢不好做。” 听到这里,鹿燃歌更是挣扎的厉害:“王爷哪个王爷放我走放我走” 香菱白了个眼,朝那瘦弱的肩上一劈,鹿燃歌立马栽进了水池里。 香菱把梳妆打扮好的鹿燃歌扛到未央宫正殿门外后,让她自己走了进去。 “待会你就能见到你的青衣哥哥,若你想要解毒丹的话,无论我家主人有何求,皇上下了何旨,你都不可违抗,你想要他活,就得听主人的话,你记着,金芷鸢给你夫君下的毒无药可解,只有我家主人能救他,你别无选择。” 鹿燃歌满脸忧郁地入了殿,回想着香菱刚才的“忠告”。 她看着紫柱金梁的大殿里高朋满座,和殿中央轻歌曼舞的西域美人,脑中一片混乱。 直到她心事重重地来到皇位阶基下时,她才看到了同样在与他对视的陆青衣,他这一夜里憔悴了许多,那唇间也毫无血色。 她心疼地要哭了。 “哥哥”鹿燃歌刚上前要迎了去,却突然想起了香菱的话,她看着陆青衣微微发紫的嘴唇,他该是又要毒发了。 容夕见着鹿燃歌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觉得甚是愉快,不过他还想看好戏,好戏还在后头。 “把头抬起来。”皇位上的容云霆一阵好奇与高涨,容夕一旦成了婚,就得去封地,这是他这些年一直所期冀的事,他恨不得立即下旨 鹿燃歌眼眶开始发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满眸恍然的陆青衣,她希望他有所举动,但他却一声不响,她知道,他定有苦衷。 末了,一旁的容夕开了口:“皇帝与你说话,岂敢不理” 她这才想起自己正在未央宫,这里亦是她姐兄和兄长们儿时玩乐过的地方。 如今她初次来此地,竟是被迫跪在了这里,今日也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果然,当她绝望地抬起头时,皇位上的容云霆差点吓地跌下了阶基 “妖女”一旁的皇后随即大喊一声,店内的百名护卫围上了前,将戟对向了鹿燃歌。 此时,陆青衣无法顾虑其他,他捏住了拳,启着毒发前最后的内力,瞬霎来到了鹿燃歌面前挡住了戟,容夕微怔在原地,刚刚陆青衣那般无影地闪过,让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见陆青衣毒发吐了黑血,鹿燃歌哭着抱住了他,她用那上等丝绸所制的留仙裙去给他擦嘴,却不想黑色的血液染湿了她整片衣袖。 龙椅上的容云霆一看那陆青衣黑血四溅,以为宫里又来了个妖物,便跳脚地大喊着要将两人拿下。 容夕抿嘴笑着,他心里喜乐无比,眼前的一切属实有趣,他看着官兵中间被围着的一对璧人狼狈不堪寡不敌众,又忽然担心自己会失去乐趣。 “皇兄,方才你不是答 应了容夕,将燃歌许配给臣弟,怎么这会要赶尽杀绝”容夕在阶基下跪了下来,真心实意地进行了三个叩首,“皇兄,这姑娘是一直在长安长大的鹿姓,并不是金家那” “可笑”容云霆用力拍了下龙椅的把手,那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几乎裂了开,他想起容夕从小在宫中的恶作剧,以及四处拜师成为了方士,又在明光宫天台呼风唤雨召唤雷电的事情,不禁感到愈发惧怕。 “皇兄,夕儿从小到大从未求过皇兄,皇兄为何如此憎恶这女子,到底是为何”容夕又开了口。 全长安都知道,半个月前,那个被处了削脑极刑的金芷鸢,在掉去半个脑袋后,嘴里仍在喊着家妹的名字,那日,方圆十里的花草伴随着她的惨叫霎时枯萎,金家为保血脉,请了方士来过阴,最后说是姐妹俩被妖物上了身,与金家无关。 上一辈人还知道,先皇国师在仙台求解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出来第一句就是:“长安有女婴,翌年元月初九辰时出世,此女出世,立马杀之。” 而第二年元月初九辰时出生的女婴,只有鹿燃歌一人。 近日北方外敌来犯,不到七日,朝廷派往的常胜将军和精锐奇兵被敌人杀了个精光,统领还被对方用热锅给煮了,新上任的国师在仙台做了法,说是妖女未斩干净,不杀会祸国殃民。 宴席上的宾客还未散去,所有人被控制在了正殿内,容夕看着宝座上瑟瑟发抖的时年四十五的容云霆,笑着说:“皇兄莫怕,这鹿燃歌身上的妖物,早就被臣弟消除了。” “朕会害怕胡说”容云霆恼羞成怒,“这女子眼眶发黑面色灿白,看着就是妖物朕有天师护法来人” 容夕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明明是他将她饿了一天一夜所致,他想了想站起了身,推开了陆青衣面前的戟,一步一步上了阶基,他来到了容云霆面前,伸手朝皇帝摊开了掌心:“皇兄。” 只见容云霆盯着容夕的掌心好半天,忽然舒展开了眉心,微张着嘴,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你会成全臣弟对不对” 容云霆僵笑着点了点头:“皇弟所言极是,皇弟要什么,朕给什么。” 这时,一旁的皇后刚要上前,便被容夕斜眼一横,慑了回去。 如群臣与外使所见,皇帝忽然转变了态度改了心意,定是白贤王施展了妖术,而他索取,仅为一名妖女,此宴散了后,此事定会传遍天下。 容夕满足地收回了手,容云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却又似忘了刚才的一切,他命令宴会照常举行,宫内立刻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容夕迈着轻步一级级下了台阶,他一把拽住了鹿燃歌,又弯下腰对正在毒发的陆青衣沉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接着,便拽着鹿燃歌出了殿。 陆青衣用手撑着地,喘息中他看着容夕带着鹿燃歌渐行渐远的身影,她在拖曳中挣扎着不断回头,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他沮丧地使出全身力气,正准备用那把毒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腔里时,混在舞姬中的姚乐儿阻止了他,将他拖出了人群。 巳时,蛮夷邸。 屋内响起了苏琴的三声掌声:“你今日所见,甚是精彩。” 姚乐儿拧着眉,双手抱拳鞠向苏琴:“求您为陆青衣解毒。” 苏琴冷笑:“他死了与你何干” “他是您的妹夫燃歌如今又被困在了亲王府,您不担心吗” 苏琴听到这里,觉得自己一下子丢了两个包袱,经过这几日观察,她发现马渊是喜欢金芷鸢的,陆青衣不是金家人,鹿燃歌又免去了死刑嫁进了宫,马渊定会随她到凉州。 苏琴忍不住笑了:“妹妹嫁给皇家,多好的事,对了乐儿,你可曾听说过雪林” “未曾听说,乐儿是楼兰人,”姚乐儿担忧地看向了门外,“不过,这蛮夷邸的酒舍倒是收集情报的好地方。” “嗯,那你去。”苏琴支走了姚乐儿。 姚乐儿走后,苏琴又摊开了凉州地方志,这几日里,她一直在这古老的图册里寻找苗陨西失踪的对应位置,她圈圈点点了几番,忽然想起了休屠志里关于鹿鸣公主的这条线,思绪一下子又陷入了困境。 “在这个时空,我现在是被处过极刑的沉鸢公主既然金芷鸢叫沉鸢公主而不是鹿鸣公主,那么鹿鸣公主难道另有其人” 苏琴紧握着书简,她忽然想起陆青衣手腕所纹的二字,自从来到这里,她还没去检验那“鹿鸣”二字是否还在,她深吸口气,站起身,径直走向了床榻上昏迷着的陆青衣。 恨婚 陆青衣醒来的时候,距离上次与鹿燃歌分别已经三天了。 他扶着脑袋吃力地起了身,苏琴正坐不远处,姚乐儿站在她身后。 他视线模糊,头重脚轻,口干无比。 姚乐儿唤来了个丫鬟照顾他,他恍惚中见那丫鬟是服侍鹿燃歌的人,便一把拽住了她的腕:“米豆,她在哪儿她去了哪儿” “小小姐她” 米豆不敢作声,她回头看了眼苏琴。 苏琴:“你若现在去看看她,或许还未洞房。” “洞房” 陆青衣瞪大了那双温温如玉的凤眼,没过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起身去寻剑。 “白贤王今早派人来,说鹿燃歌与他大婚礼成后,解毒丹随即会送来蛮夷邸。”苏琴开了口。 她似是有些内疚,微低着头想了半天,便站起身拦住了他,“现在你余毒未解,去找她只会送死,白贤王在未央宫魂摄皇上的事这几天人尽皆知,你” “滚开。”陆青衣冷然地看了眼苏琴。 “我”苏琴一时哑然。 她想到这些天来她对陆青衣做的一切,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但这陆青衣在她的印象里是可以一直长生不死的,没想到回到了这里,金芷鸢的一剂毒竟然可以将他击败到如此田地。 “对不起。” 陆青衣听到苏琴的道歉后停了下脚步,但还是立刻提着剑出了门,门外马渊立刻跟了上。 苏琴看了眼姚乐儿,姚乐儿也跟了上去。 苏琴支开了所有人,只想做一件事去翻所有人的巾箱和包袱。 因为职业原因,过去她一定要将每个墓室主人的信息探个到底。 如今这有机会穿越到公元前的古长安,如果能找到完整的关于休屠族的信息,回去以后除了可以申请继续探索三岔塔外,还能把河西走廊的这条历史故事线连的更完整一些。 遗憾的是,她原本以为好歹能在四个人的物品里翻个一二,却发现尽是些换洗衣衫和传家纪念品。 她坐在屋内思考了几分钟,决定去亲王府凑凑热闹,看看那陆青衣的婚抢的如何了。 “一拜天地” 陆青衣策着白泽刚到那装潢冷雅的白贤王府门前时,门口迎宾的家丁们纷纷开始向来宾发放着红色的绸缎小包袱。 他将马停在了一边,打晕了几个门卫,直接冲了进去。 “二拜高堂” 马渊和姚乐儿随即到了白贤王府,他们接过了红色小包袱拆了开,往里一看,竟是些蜜饯和银两,两人不解地四目对视,但还是随着热闹声进了去。 白贤王府的堂屋外,鞭炮不断,锣鼓朝天,琵琶箜篌笙箫胡琴齐全,喜悦响彻半丈天空。 百姓在门外排队领着小包袱,都在讨论着这白贤王娶妻如何盛大:今早可是有百匹骏马跟着喜轿绕了城的,撒在空中的喜果都花销了不少。 苏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好不容易到了白贤王府门口,家丁却拦住了她。 “夫妻对” “慢着” 陆青衣出现在玄罗绕梁的堂室时,在牌位前穿着玄色喜服的容夕笑了。 容夕先是不慌不慢地替面若寒冰的鹿燃歌解了缨,然后将玄缨举起来展示给来宾看了一番,便又将其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而陆青衣,他拖着毒发的身子,步履蹒跚地朝新人走去。 四周议论纷纷。 她见他面色惨白c眼球发红,不忍地将脸瞥向了一边,她没想到他会在今日醒来,若是抢婚,她也是暗喜不已。 “你若是不笑,今日他就得死。”容夕凝视着鹿燃歌,轻声说。 鹿燃歌咽了咽喉咙,强迫自己将脸转了回去,她见姚乐儿和马渊上前拉住了陆青衣,便强笑:“青衣哥哥。” 她唤陆青衣一声哥哥,容夕就丝毫容不得,他眸神尖锐地威胁着她,她只好住了嘴。 这时,陆青衣使出浑身解数,甩开了马渊和姚乐儿,他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鹿燃歌,转身就要走。 她却拖着身子执拗在原地:“你放开我。” 陆青衣回身诧异:“燃歌你在说什么” 她轻轻摆脱了他,背过了身:“你怎可来扰我大婚我不想看见你,你带他们吧。” “走去何处”他刚想要上前将她拽回个面,却被容夕挡在了面前,他压制着毒发干咳了几声,她揪心地捂住了胸口。 鹿燃歌生怕容 夕此刻伤到陆青衣一毫,便回过身:“你去何处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陆青衣诧异地笑了,百年来,他屡屡在新的时空寻找回去的方式,只为能和她走下去,战死c毒死c烧死c溺死c极刑致死甚至是亲手被她杀死过两次,每一次试错让他极其不易地走到如今,他不想再轻易重来了。 “鹿燃歌,你跟我走。”他沉下声,似是在请求,他放出蛮夷邸时,从凉州回来了一队人马,已经打探好了那边的消息。 “求求你请你跟我走。”他再次乞求道。 鹿燃歌冷笑了声,来到了陆青衣的面前。 他这是初次尝到她眸中的寒意 “你一介身份不明的低等人,凭什么想要得到我你以为,教我几年书,我便能被你教化了” 马渊原本想上前劝慰,却被鹿燃歌的言语震得一下子驻了足。 四周的王公贵族们开始议论起面前这个面白如纸,又干人喜事的白衣男子,怎么难听他们就怎么说。 “这人定患了脑疾,瞧这神志不清的样子。” “可不是,大喜事穿一身白衣来膈应人。” “我听说啊,他就是个轻贱的商人,专做胡人生意的。” “那岂不是平时又脏又累的啧啧啧,这样的人能活着都不错了,还来抢亲” 他站在原地,感觉胸腔内的刺痛更加剧烈了,那股熟悉又恶心的热流,似是又要从喉咙管翻涌出来。 陆青衣捂住了心口,略带着喘:“你刚刚说什么” “我要你走,”鹿燃歌看着他毒发的模样,心痛地浑身颤了起来,喜服内她捏着拳,指甲在手掌心里嵌出了血,“我本出身王族,理应与皇室血脉通婚,从今以后我鹿燃歌有人保护,锦衣玉食,不用再因妖女的谣言躲躲藏藏了,你走吧,若是你还留着些许好意,就别血溅了喜堂,毁我幸福” 苏琴刚到喜堂时,便遇到了这一幕。 苏琴刚欲开口向鹿燃歌解释,鹿燃歌便打断并怒视过去:“你也走,你不是我的姐兄” 陆青衣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又失败了。 明明在最初的时候,他在她姐姐的府里给她教书,她虽任性,却最是善良,他亲眼见到她用碗将石桌上的蚂蚁盖住后放生到了地上。 那时他问她为何如此举动,她说她从小如这蝼蚁,渺小无助,为了生存无知攀到高处,众人却想她死,自以为能觅到活路,却一直在做活死人。 他知晓她所言的是自己的身世,他回忆起,自那次狩猎迷路初到鹿水镇后,在三岔宫内看到的一切常使他溃然。 他沮丧离去时,背后皆是骂声,他边走边想着她说的话,心痛愈演愈烈。 步子刚挪到正大门口,就吐了口黑血在玉石坎上,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鹿燃歌坐在婚床上,婚房里日光肆意,玄色的绫罗绸缎让气氛变得舒缓。 她想着白日里看到容夕亲手将解毒丹交给了马渊,嘴角便不禁扬了一丝慰意。 虽然未能在明光宫仙台偷到解毒丹,但如今能救到他,也是好的。 她记得金芷鸢从小就教过她如何取舍,“若想心里自在,便随初衷去做”。 她记得金芷鸢带她逃离长安时,在躲藏官兵的草屋里说过:“我不想看到燃歌和我一样,成为家族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她忽然好想念她的姐兄,便哭了起来。 “休屠人竟有哭嫁习俗”容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房内,她害怕地立即止了哭泣。 “我们只见过两面,你就大费周章如此,”鹿燃歌抹掉了脸颊边的泪,神情淡漠,“说吧,你究竟要拿我做什么” 水仙温床 大婚第二日,按照习俗,鹿燃歌得跟着容夕去宫内拜见各个姑姑。 那些年长的公主们准备了自己压箱底的陪嫁物件送给了她,她才得知,这宫中皇族女子后裔,除了远嫁就是与权臣家族联姻,不听话的那几个,也是会被动刑或者打入冷宫的。 她跟在容夕身后,自嫁人开始不再如以往爱说话,那个武艺高强的奴婢香菱,依然是她的贴身侍女。 香菱总是在她面前吹嘘她能嫁给容夕是何等荣耀和喜乐,一路上她下台阶时不小心崴了脚,香菱给她抹药油时,她看着香菱认真的样子,竟十分想念米豆了。 原来嫁人后是这番滋味,虽然我未被父母指婚,但这不甘不愿之下,与那些孤苦一生的公主又有何区别鹿燃歌心想。 看着给皇帝和皇后倒茶说笑的容夕,她越来越不懂他为何如此了。 明明民间流传他有魂摄大法,武艺高强,但他却不争名与位,跟自己皇兄依然如此亲近。 他到底所图何事 “那日是姐姐有所误解,妹妹不要放在心上。”皇后叫文婉。 文婉上前捧着鹿燃歌的手时,那样子又愧又怕。 她仔细一回想,那日容夕在云光殿当百臣面向皇上求姻时,她一看到鹿燃歌,就是大喊着“妖女保护皇上”的。 鹿燃歌笑了,她微颔首,垂下眼来:“皇后娘娘互君心切,能理解。” 文婉闪烁着双眼,盯着鹿燃歌那张小脸,尴尬地笑了:“妹妹想家吗” 家家在何处 如今姐兄的身份也不知真假,坊间传闻姐兄早就被行刑了,所以现在在蛮夷邸的姐兄,到底是谁呢 但她坚信陆青衣定不会骗她,况且世上怎会有如此复刻之人 想到这里,她心中又生起隐隐疼痛了,她思念他,想知晓他的安危。 这两日,她总想,若他不幸离世,她也将用一段白绫了断自己。 “大哥二哥还在朝中当职,我想日后也能见着他们吧。”鹿燃歌忽然想起,大哥二哥在她大婚那日都不曾出现,大概自己真的是颗灾星,无人敢招惹了罢。 “那是当然” 文婉后来拉着她说了些其他,她都无法听进。 她望着未央宫后花园湖面上戏耍的鸳鸯,不禁担忧起今夜来,昨夜她怕容夕要与他同房,便骗他来了月事。 他虽未强求,但一想到他平常那副邪气的模样,和昨夜将信将疑的样子,她就感到害怕。 “容夕哥哥” 容夕与容云霆在亭下弈棋,不远处跑来了个姑娘。 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珠圆玉润的,十分灵巧可爱,她见到一旁的鹿燃歌,有些极不情愿地叫了声“嫂嫂”。 “香菱,这是何人”鹿燃歌小声问。 “回夫人,这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元筝公主。” 鹿燃歌看着那元筝公主围着容夕吵吵闹闹的,又是撒娇又是胡闹,不禁冷笑:“这恶毒的臭王爷竟然还有人爱。” 这时,不远处的容夕瞪了鹿燃歌一眼,鹿燃歌视而不见地走到了湖边。 “夫人,我家主人俊朗高大,长安各族女子为他倾倒,丝毫不输那胡商,主人有人爱慕,实属常情。”香菱多事地补充了一句。 鹿燃歌自然是知道那胡商是谁的,但依然忍不住:“胡商这世间哪有胡商能有当朝亲王尊贵,香菱勿乱比较。” “夫人放心,胡商虽轻贱,但亦能好好存活于世。” 她听到这里,便放了心,也不敢再多问,她远眺着高驻的宫墙,还好容夕不住在这宫内,以后若是能出府门 “她提起过他”鹿燃歌坐在湖边冥思了整个午后,以至于容夕与容云霆博弈结束了,她都不曾发觉。 “是的主人。” “她是如何提起”容夕注视着鹿燃歌的背影,追问。 香菱有条不紊:“原话是,这恶毒的臭王爷竟然还有人爱,香菱为主人说话,夫人又说,这世间哪有胡商能有当朝亲王尊贵” 容夕冷笑了声,挥手支开了香菱。 他来到了鹿燃歌的身后,看着她望着那湖水凝思,似是在数着波光中的余粼。 他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在她刚要起身时,他即从身后抱住了她:“可不要寻死。” 她僵在原地笑了:“王爷似乎从未了解过我。” 那是当然,他是方士,她在他眼里,最初只算是一个炼器。 “你若死了,”他将她抱得更紧,在她耳边 低语,“我就得去湖底寻那祭天神器了。” 她不禁颤抖起来,祭天神器她的体内 这就是她的身世绝不可轻易相信容夕阴险狡诈又歹毒,或许只是个圈套。她想。 她欲推开他,却被环抱地死死的,她又开始害怕今晚会被洞房了。 她在这池边想了一下午,容夕何时碰她,她就打算何时用头撞墙,或者服下那之前为了陆青衣去寻解药时,在姐兄巾箱里偷下的同款剧毒。 她跟他回了府,府里有奴婢传言白贤王下个月将去封地,她不禁焦急起来,她必须得找个机会逃走,这几日若是再不想办法联系到他们,或许与陆青衣就永无相见了。 鹿燃歌刚在脑瓜里计划周全,香菱就来请她去沐浴,与其说是沐浴,不如说是强行带她去澡池梳洗。 她被摁在池子里看着周围的架势,跟那日被从禁地里放出来时有几分相似,她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既然你是我的人了,该行的礼,一个也不能少。” 果然,她被香菱推进婚房时,容夕居然也洗得香喷喷地在房间里等着他。 她见他衣襟松散,干净袒胸的模样,邪魅逼人的不禁惹她满脸发烫。 但她心里只有那陆青衣一人,她拧起眉,想了很久,今夜或许真逃不过了。 她偷偷移动到妆台前,小心翼翼从胭脂里取出了那颗毒丸。 她知他武艺高强,硬着来只会失败,搞不好还会丢命,她只好将毒丸死死攥在手心,胆怯地靠在妆台上。 他看着她素装的模样她犹如一株素白单薄的水仙,另他心里不禁漾起一丝爱怜。 他将她抱起时,仿佛是细心采摘下水仙,他要将她种进他的温床里。 “为何不反抗”容夕将她放到了床上,些许疑惑。 只见她微拧着眉:“燃歌自幼无人真正爱怜,屡遭遗弃,今日是想清楚了,即使成为容郎的炼器,燃歌也心甘情愿。” “呵,”他将她放了开,坐在床榻上背对着她,“为了保住你那假扮胡商的教书先生” 一旦有人提起陆青衣,她就会心痛,三年的相守与共磨难,怎能竟因他和她互救而坎坷告终 她深吸口气,坐起身,从容夕的身后抱住了他的肩膀:“他是过去,但容郎是现在和以后。” 容夕听了这番话,不禁有些动容。 儿时母妃在喝下毒酒前,也曾抱着他说过这句话,那时母妃被先皇后赐死,无论他如何跪在父皇寝宫前哭求,甚至在太阳下暴晒了整日,先皇也无动于衷,他始终认为,若是父皇能去看母妃一眼,先皇后也不敢再继续逼着母妃喝下那杯毒酒。 想到这里,他愈发烦躁,他突然回身狠狠掐住了她的喉咙,欲令她毙命。 她毫不挣扎。 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她那含泪不甘的样子,像极了逝世前的母妃。 她趁他恍然松手时,主动上前捧住了他的脸,她从未尝试过与人交吻,但还是含住了他上唇,将事先嘴里咬碎的毒丸送进了他的口中。 容夕感到不妙,却又无法决绝,十年来,他无不一日想着复仇。 他看似是长安城最大青楼烟柳阁的阁主,实则从未碰过女子。 她来势汹涌令他无法招架,他欲抗拒,却还是将那毒丸吞了一半去。 他推开她后,她一副媚笑:“容郎,今日起我与你,相依为命。” 容夕死死地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摁躺下去,他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可知那解毒丹仅剩一颗” 听到这里,鹿燃歌哈哈大笑了,她躺在那里,笑得已经停不下来:“那你去吃了那解毒丸呀,哈哈哈哈” 屋外,香菱驱赶着偷听的丫鬟:“你们要是赶出去乱说,我非宰了你们不可” 待院子空旷之际,她独自坐在阶梯上皱着眉听那屋内传来的疯笑,她无奈自语:“这才处了一天,夫人就跟主人一样疯了。” 酉时回殇 陆青衣已经两天未进食了。 马渊曾几次想要去白贤王府找鹿燃歌劝他,却被苏琴拦了下来。 近日有两拨凉州来的人报信,陆青衣依旧窝在房里,闭门不出。 事到如今,苏琴也没心情独自去凉州,虽然自己的知识储备足以让她在这里好好生活,但是远途所关系到的就是“生存”二字了。 她有些后悔,过去在研究民国墓出土的枪时没有去认真跟进,那时吴寅教导过她,搞考古就不要去挑,古代近代的文物和历史都是财富。 不然如今,她也能就地制个兵器护身来。 “公主,”姚乐儿端着杏茶进了门,“快看看我买到了什么好东西” 苏琴瞟眼看去,那黄褐色冒着甜腻香味的汁儿,她十年前在敦煌喝过。 那时苗郧西刚回国,便叫她陪他去敦煌学习与采风,他们从敦煌博物馆逛到莫高窟,又一路说说笑笑考察完了榆林窟。 他们在那座干燥火热的城市逗留了大半个月,经历过翻滚百丈的沙尘暴和沙漠迷途,他还在党河边的露天餐厅里,捧着沙漠里捡到的玫瑰石跪下向她求婚,可如今他失踪太久了。 “公主你不爱喝吗”姚乐儿打断了苏琴的思绪。 苏琴失落地看着姚乐儿:“别叫我公主” 一时间,她不知在这里,他人该如何称呼自己。 “称你姐姐”姚乐儿的双眼灵动起来,“来,姐姐,尝尝这碗杏茶最近天气炎热,杏茶入口可解渴” 苏琴接过了姚乐儿手中的杏茶,碗底的一颗黄杏看起来还甚是新鲜,这碗杏水能一路来到长安,定是坎坷不平。 她深知这些西域商品的市价,因为长途运输的艰难而高的出奇。 她小抿一口,眼眶里渲出了微红,这两千多年来,杏茶的味道竟没有很大改变。 “他还是不肯吃饭么”苏琴慢慢喝完了杏茶,将碗放到了一边。 “嗯,”姚乐儿耷拉着眼皮,“幸好那丹药有奇效,若陆公子仍不吃不喝,过上两日,就” 苏琴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拖着身上那袭黛紫色的锦绣长裾,来到了陆青衣房门前。 见他房门紧锁,她站在门口:“你若是好好活下去,兴许还能见到她。” “” “我听闻,下个月,白贤王便要去往封地了。” “与我何干。”屋内的人总算说了话。 “你历经千辛万苦,在我的世界睡了整整十年,如今好不容易醒来,怎能轻易放弃”苏琴回想起她过去在研究所内照顾陆青衣的那些时日,不禁感叹。 许久,那屋内终于又有了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房门忽然被打了开,她看着他深陷的脸颊和苍白的嘴唇,笑着摇了摇头,上前掺住了他:“你这样子,若让鹿燃歌看到,定会吓哭她。” 他将脸撇到了一边,不语。 “你跟阿姊来吃点饭,留驻在长安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陆青衣听到这话,满脸不可置信,他之前是被这女人毒害才导致事态至此,他冷笑:“你真以为自己是金芷鸢了你为何要救我明明我死去后可以再重来” 苏琴回忆起三岔塔外带回研究院的那些文物,又想起那黑岩上的文字,轻叹气:“无论你尝试多少次,兴许结尾都是定局,与其在这里与我斗气,不如先关心关心她。” “她如何了” 苏琴松开了陆青衣,她仰头直视那初旭:“三日前平康坊间有传言,说那鹿燃歌和白贤王皆中了阴魂散的毒” “你到底制了多少这样的毒白弦又何在” 陆青衣万念俱灰,他深知中了阴魂散何其痛苦,凡中毒者,一旦日落西山,便会全身冰冷,宛如置身于冰窖,食米吐米,食面吐面,言行之间一旦稍用力气就会胸痛吐血,气息奄奄。 身为习武之人,在用药后差点尚未能撑过,更何况一个单薄女子。 他难以接受鹿燃歌承受如此痛苦。 “我”苏琴怅然,“之前我不知道那是白弦的无解之毒,但听闻解毒丹尚有一颗,然而没人知道那丹药藏于何处我也已派人去寻那白弦了。” “我还会信你么”陆青衣眸中凌砾,拉上了门环。 陆青衣独自坐回屋中,他回忆着那容夕的嘴脸,和那日他在云光殿内莫名其妙的求姻,他觉得容夕会苛待鹿燃歌,并且事态复杂。 重点是,他要夺回鹿燃歌。 虽然这两日他一直卧床不起,但马渊在门外低声报信时,他都听的一 清二楚,这两天鹿燃歌想着办法拒绝容夕,若是再拖两日,真不知她是否还能撑住,至于两人是否中毒,白贤王府的人没说。 想到这里,陆青衣起了身,他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姚乐儿给陆青衣送晚饭时,房内依然如前两日死寂,她原本打算将餐篮置于地上离开,却发现那门栓没有上锁。 果然,推门而入后,屋内空空如也,姚乐儿心里一沉。 白贤王府内依然喜绮连天。 陆青衣身着黑衣,那柱上飞舞的玄罗正好替他打了掩饰,那明光宫仙台的解毒丹果然是奇丹妙药,这才解毒几天,内力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在檐上偷听到王府内侍女的谈话,得知那容夕正在书阁里会客,便循着喜字灯笼,找到了容夕的居所。 那屋内泛着暖光,鹿燃歌应该还未入寝。 陆青衣刚要从屋外拉开门环进去,忽然察觉到有人逼近,便攀檐上瓦,猫在了那婚房顶上。 “夫人,您要是今天再不喝这解毒汤,主人可是会罚奴婢鞭刑的。” 他寻声望去,原来这内力的源头是鹿燃歌身边的奴婢,容夕这人果真做事不容得分毫差错。 鹿燃歌一把推开了香菱,汤碗落地即碎,陆青衣趁着那清脆的破裂声,从另一边檐下的纸窗进了屋。 他躲在那画着黑山黑水的屏风后,还好那侍女功力相对于尚浅,来到屏风前替鹿燃歌更了衣,也丝毫没有发现他。 香菱为她褪去外衫时,他悲愤地红了眼。 那个曾经洁净纯白的身体,如今后背上盘出了枝丫似的黑色血丝,她那肩膀头上,还有些许淤青。 他气的想要立刻去书阁杀了那疯子 但理智拉回了他。 待香菱离开后,鹿燃歌坐在了桌边,她望着那张檀香阵阵的木雕床,担忧地用双手环住了自己,今日她又是被香菱带去沐浴了,又被换上了新的床事行头。 天幕渐黑,她将那桌毯盖住了光洁的双腿,咳了起来。 陆青衣刚想上前唤她,只闻那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他一个侧身,躲在了窗外。 “咳”容夕进屋后立即合上了门,他面色苍白,抽掉了床榻上一层被褥,将自己裹了起来,“这么冷,还不过来” 鹿燃歌窝在桌角边,将脸撇向了一边。 “你若是从了我,剩下那颗解毒丹,属于你。” 她看着他中毒后还一脸傲气的模样,烦扰地深吸了口气。 日光渐逝,两人哆嗦在原地,时而四目相对,夜愈深时,毒效越强。 陆青衣知道现在正是杀了容夕的好时机,可容夕若死了,解毒丹也不知该从何寻起。 “你自己吃了吧,”鹿燃歌唇色渐暗,“反正我也了无遗憾了。” 她觉得,她与容夕礼成即是对陆青衣的背叛,况且眼下即使服了丹药,她也不可能获得自由身,若是白贤王去世了,当今皇上正好可以拿她这妖女给方士皇弟陪葬。 容夕站起了身,他慢慢运着身体里的内力,短暂地压制着毒效,他上前掐住了她的下颚:“你是不是以为本王非你不可” 窗外,陆青衣忍无可忍,刚欲破窗而入,那婚房大门便被人紧急地推了开来。 容夕手掐着鹿燃歌,望了过去,只见那家仆满头大汗指着屋外:“王王爷大事不妙啊,那被削脑的金芷鸢活生生地站在大门口,说寻她家妹来了” 驱邪 容夕听闻家丁急报,松开了鹿燃歌,离开了婚房。 陆青衣小心翼翼跟了上去,显然,对于金芷鸢的“复活”,容夕举动有些怪异,他几乎是疾步去往的,陆青衣也想看看,苏琴到底在外面搞什么鬼。 挡煞之墙,竟有恶鬼现身,这恶鬼定有无限冤屈 白贤王府大门内围起了十几名家丁,他们一边小声讨论着,又一边不时发出恐慌的惊叫 容夕来到门槛前驻了足,只见那大门对面的驻墙上,映出了一圈玉盘大小的环形黄光,那黄光之中,有个贵族女人的侧影在闪动。 “容夕你还我家妹来” 同时,那凄凉的女声,从那堵朱墙上传啦,霎时间,府内外似乎变得更为幽暗,伴着习习阴风。 院内的家丁不约而同地扒着门往外瞧,瑟瑟发抖。 容夕思忖了几秒,笑了:“既然是夫人的亲姐兄,不如先到容夕府里来容夕府里恰好有一座空置祠堂,可以专为姐兄所用,若不嫌弃。” 说完,容夕毕恭毕敬地朝对街那朱墙上的光影作了个揖。 朱墙背后,举着仪器的苏琴微微张了张嘴,刚刚白贤王府门口护卫被吓的屁滚尿流时,她是有十足把握认为自己能在今天和容夕谈出个结果的,可这容夕竟不为所动,还要请自己住他家祠堂。 容夕见那墙上金芷鸢的影子一动不动的,又不出个声,便跨出了王府。 他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眉心间,四周环境竟无恶鬼之相,这其中定有诈。 他睁开眼,盯着墙上那黄光。 微光之中,偶有碎白的柳絮被照得金光闪闪,他循着光路上的柳絮,一直望向了街道不远处的地方,那有一棵老槐树,光似是从那里传来。 容夕冷笑了声,无暇顾及那苏琴提早藏在槐树上的透光镜和用灯笼改良成的电筒,他径直走向了对面那堵用来挡住邪煞的朱墙。 容夕的步子没有声音,苏琴依然在墙后面装神弄鬼着。 她以为容夕没出声是怕了,殊不知那容夕早已站在了墙的另一头。 “白贤王,你当初涖戮我极刑,为了镇住我的魂魄用我休屠族祭天金人向我尸首作法却不知反倒助长了我的厉气和魂力,今日你若交出我家妹,我还扰你白贤王府上下不死” 苏琴一边对着临时装好的集声仪器叫板,一边烦躁的推开了身后拍着自己肩的人。 “哦”容夕笑了,他沿着朱墙缓缓朝墙边走去,“可惜啊,姐兄,那仅剩的一颗解毒丹,被陆青衣用了,姐兄若是魂力超凡,不如进府来与容夕一同炼丹兴许夫人还能续命哈哈哈哈哈” “你” 苏琴无言以对。 这时,她才听到了朱墙边缘的脚步声,正当她手忙脚乱之际,身后立即有人拽住了她,将她拖进黑暗里。 苏琴感觉自己被拖了很久很远,这背后人的气味她并不熟悉,她只能识出那淡淡的麝香。 随着四周渐起的喧闹,她被人松了开,环视一看,她被带到了东市里的某条窄巷。 苏琴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恍惚中,她看着有人背光朝自己走来,那身形不同寻常,衣冠也甚为稀奇。 那人披散着柔顺的长发,腰间没有系带。 难道又是方士苏琴心想。 “芷鸢,你本知那容夕为前三任国师的爱徒,精通方术,为何还拿如此方法去冒险,反而愚弄自己” 是个男人,声音温如溪流。 芷鸢 苏琴一脸木然,看来是个金芷鸢的老相好。 她为了将他看仔细些,侧了个身,那男子便也侧身来到了她的面前。 昏暗中,她总算看清了他的样子。 “白白弦”苏琴睁大了双眼。 面前这九尺男儿,果真如金芷鸢笔记里形容的那般。 他右脸鬓角处有一块曼莎珠华状的烧伤印记,右眉断于眉峰,尽管如此,却依然英俊。 “夫有白弦,花开鬓岸” 苏琴不禁望着白弦自言自语起来。 “夫有白弦我果然没猜错,芷鸢怎么可能会轻易地对我恨。” 她还未回过神,便被他揽入了怀里,他一手抱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住她的腰,她心里顿时安稳下来。 苏琴一下子觉得,之前的世界似是被肢解了,如今这些世界的残肢,重新拼就了一副新的样子。 她感受着他温温的气息,徘徊之余,终于用双臂环住了他。 白贤王 府内。 众人见容夕逼退了那“恶鬼”,崇拜地跪地叩首与欢呼后,依次散了开,各自忙碌。 容夕经刚才的捉弄,心烦地回到了书阁里,他对鹿燃歌的耐心一瞬间全无,他打开了先师留下的竹简,他想要一夜将其参透,赶紧将那娶回来的妖女炼了罢。 此时,陆青衣回到了婚房内,他见着鹿燃歌裹着八床棉被,早已入了寐。 他看着她乌白的嘴唇,心疼至极。 他反锁好了门栓,将她轻轻扶坐起身,又盘坐在她的身后,为她输送内力。 半晌,她的面色重新红润,他将她放躺回去欲离开,却被她猛然抓住了手。 “青衣哥哥燃歌对不起你” 陆青衣感觉腑脏被那酸涩的心痛牵引地极度纠葛,他站在床边红着眼眶望着她,轻轻拂开了她的手。 他离开时,她依然说着梦话,额间汗珠微渗。 陆青衣满脸心事地从白贤王府内飞出围墙时,差点被吓到去世。 他刚一落地的围墙外,蹲着早已等了他许久的姚乐儿,恍惚间,他一起身脑袋就撞到了她的下巴,两人痛地一个摸头,一个捂脸。 “能不能别跟着我。”陆青衣方才输出了些内力,转头就受到惊吓,难免崩溃。 姚乐儿抱臂胸前,跟在他身后:“你以为我想吗这么晚我大姑娘家不去睡养颜觉,在这里蹲点才是有病是公主怕你出事而已” “你觉得我会出事么”陆青衣不耐烦。 “你才大病初愈,又两天未进食,身边人担忧很正常。” 陆青衣没有理会姚乐儿,他忽然觉得这一次穿越的姚乐儿跟以往的不太一样,她不像以前那般言听计从,谨慎温良。 “陆公子是否到过楼兰” 陆青衣回想着以往的三十七次穿越,每一次目的地都是直赴瓜州或者敦煌,便摇头。 “姚乐儿一定见过陆公子”姚乐儿追到了陆青衣的身边,但见他一脸笃定,便放下步子踟蹰起来。 “为何从西域来汉”陆青衣问道。 一路上,穿过街市巷里时,夜市摊主正收着摊,姚乐儿喝了口水壶里的杏茶:“在这里寻亲。” “一人从大漠走来”离蛮夷邸还有上半时辰距离,陆青衣忽然想起,他以往从未知晓过姚乐儿的身世。 “嗯与狼群周旋过,也被求圣者抢走水过,还好路上遇到过商队,老板也是好人,送了口粮与马,只是循着家弟的信到了竺族村落附近时,遇到了山匪。” “那马儿呢”陆青衣听的入神。 只见姚乐儿微低着头,目光暗淡:“那匹瘦马虽然不如陆公子的神马和马大哥的天马血统高贵,但它至少带我到了荆州那时我盘缠用尽,三天没有吃上饭,便把它卖了。” 陆青衣听闻马儿只是被变卖,便舒了口气:“也不算是坏的结局寻亲的事有下落了么。” “如今家弟该是在长安。” “应是好找。”陆青衣觉得,姚乐儿与其弟都是胡人,在这长安城找起来,还是较为容易的。 “好找是好找但恐怕在我去不到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陆青衣想起了自己的家人。 这几十次穿越,哪一次不是以报仇为首要只是这次与鹿燃歌的相聚比以往顺利,一下子忘乎所以,竟将报仇雪恨的事抛在了脑后。 眼下仇家的先祖依旧是劲敌,他曾三番五次暗访过那座府邸,都以失败告终。 这是一个方士祸国的时代,比有的靠武艺和谋略取胜年代报起仇来,更难。 他想起今日在白贤王府看到的摆弄着机关忽悠了十几个人的苏琴,不禁脑子里生了个主意。 玄明有色 月色肆意,朱雀街上舞灯队斑驳陆离,两旁百姓欢声笑语,或是来到马路中央的花车前欢欣鼓舞。 花车首位由戴着牛头骨面具的八匹姜色西域天马领队,紧跟在后的是在群狼标本背上穿着黑色流苏长袍,连帽遮住了上半张脸的法师。 再到后面,是囚禁在巨笼中的一个变异竺族,它虽矮小枯瘦,却无时不刻地冲撞着铁笼,两旁的百姓随着那撞击声不时地惊叹。 花车最后,是站在青蛇堆中的玄祖,玄祖是个女子,上半面遮着黑纱,头上两边束着黑色的乌鸦羽毛,她身着黑色裸露的衣裳,似是舞娘,肩膀和膝盖上却又镶着银甲。 “玄祖要入宫啦玄祖要入仙宫啦” 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中,不知谁牵头嚷嚷了起来,此时,花车的轮毂上一一冒着火光,似星辰,又似朱缨花,朱雀街上一众哄然。 陆青衣在黑袍下舞蹈着,他见车队接近了那明光宫,便张牙舞爪,左手朝那仙台的方向五指一旋,五彩的烟花便从明仙山后直冲云霄,长安城背后的天幕,在那一瞬出现了玄祖的画像。 “神仙显灵啦神仙显灵辣” 百姓惊呼,跪拜在朱雀街两侧。 明光宫内,眺台上的容云霆满面红光,他期待着那从西域而来的“神仙”,为他带来不老仙丹。 白贤王府虽闹中取静,但玄祖面圣的动静如此之大,容夕自是感到头疼。 鹿燃歌在这些时日里,阴魂散的毒发次数变少了些,虽在夜里依然遭受极冷,但习惯后却能过得去,她开始习惯容夕对她的欺负,她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坏,毕竟平日里从不亏待她吃穿用度,最近甚至还允许她出府游玩。 只是那香菱盯得太紧,她又苦于身边无人可信,只能每次在路过蛮夷邸时,掀开那车帘,盼望能见到心上人。 近日再出门时,她观察到了市井中的异象,长安城的闾里多了个庙,西市的泥人摊上也常出现一排陌生的泥人,每每去问香菱时,香菱不答,她便没放在心上。 “今日又是何节日,如此热闹”鹿燃歌推开了窗,望着天空,那些灰白的余烟在黑夜里留下了飘散的痕迹,朦胧中,月亮比刚来长安时,圆了许多。 见香菱不答,她转身回望屋内,只剩下桌子上早已凉透的饭菜,看来香菱离开了。 天气日益转暖,她胃口尚浅,便到竹林旁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她抚着纤臂上的轻纱,如此轻柔的面料,是容夕派人从凉州的缎雨坊带回的,香菱给她更衣时曾介绍,缎雨坊是全天下工艺和面料最好的成衣店,但坊主的手艺只卖有缘人,白贤王为此花了不少功夫。 想到这里,她低头拉了拉衣袖,阴魂散的毒性又发了,只是无意间,她发觉这衣袖上竟凹凸不平,她翻起袖口,竟在袖口一侧看到了一行诗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霎时,鹿燃歌涨红了脸,她忽忆起前几日与他出游,到郊野的茶舍里歇息时,那茶桌上摊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是一只白色的鹿,她忍不住提笔为白鹿填了色。 朱砂c日缃c柑橙c芽柳c蓝靛c幽绀 她还想为那白鹿增添几色,对着颜料却想不出个所以,他刚好被额前的蝴蝶扰了午歇,便从榻上起了身,朝她而来。 “为何停下”容夕问。 “我我不知是否再该为其添色。”她拧眉。 他来到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她不禁将手想要缩回,却被握得更紧。 “我们大婚之日,满天绮罗是何颜色”容夕的声音有些轻。 “玄。” 他握着她将笔尖在丹与缁中轻点两下,给白鹿上了色。 “你我在日落时初遇,天色为玄。”他柔声道。 她不禁两颊发烫,此时他又带她给白鹿上了新的颜色,她满眼疑惑:“绯桃” “爱慕之色也。” 她感受着颊边他均匀暧昧的呼吸,不禁心里有些慌来。 待二人为白鹿填上最后一色后,他将她手中的笔放了下,她望着那新色不可置信:“银” 他轻轻用双臂环住她,吹气于她耳边:“沉稳之色,霜黯相合,与卿悦,与卿媾。” 一阵凉风拂来,鹿燃歌不禁打了个哆嗦,才从回忆中抽离,她双手搓了搓臂膀,远处明仙山上的白烟已散去,她看着孤冷的月色,正欲起身,却被人披上了一件袍。 她不回头就知道,是容夕,她早已熟悉来自他的气味,馥郁而又甜腻。 “为何一人在此”他在她身边坐了下,“香菱 为何不在” 她张了张嘴,想到了香菱前些时日对她吐露的事情,便扯了个谎:“我本想出府去看热闹,却被她拦住,一时间动了怒气,打了她一耳光” “休要骗我,”他笑着用手掐住了她的两颊,这次他手很轻,“为何脸红” 她拂开他的手,看向了不远处的鱼池:“王大人回去了” 他松开了他,点点头。 “为何他隔两日就来找你”鹿燃歌追问。 “为救他的妻子。”他冷然。 “发生了何事”她早就想弄清这一切了,为了打探清楚这白贤王府的事也好。 他斜眼看着她,她被那突如而来的邪气眸光慑住,他站起身,看了眼她的后背:“还想要本王对你像禁地那日里一样么” 她猛然摇摇头。 “不想就随我回房。” 她微低着头,跟在了他身后,在入房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来自明光宫的那首无铭歌。 明光宫仙台下,是一片辽阔的祭台,先皇在薨前,曾在这里毒死过三十妃嫔与十九皇子,用以祭天延年。 玄祖被国师接上祭台时,背后忽然张开了一对白翅,一时间白羽纷飞,宫内众臣随着王砮的带领,一齐跪下连连叩首。 陆青衣一边跳着诡异的舞姿,一边为玄祖捧上了一碗青色液体,只见玄祖举起那碗青汁,另一只手朝着月亮挥舞了一番,便从喉咙管里吐出了一颗金丹,让皇帝喝了下去。 容云霆喜悦地接过那银碗畅饮时,祭台下的广场上,一群戴着羊头骨面具的人围着那变异竺族跳起了怪异的舞,宫廷乐师为其奏着来自西域的神秘音乐,一时间,灯火通明的长安城仿佛看到了永生。 “皇上。” 容云霆将空碗交给太监后,陆青衣跪在了他面前:“玄祖刚刚说,愿把跟随她多年的玄女赠给皇上。” “哦玄女”容云霆听到神仙还有赠品,两眼放着金光。 他看着祭台中央挥着翅膀张着双臂的玄祖,刚想上前,身着艳服的姚乐儿便跪在了容云霆面前:“玄女拜见皇上。” 待姚乐儿行完了一个大拜,容云霆赶紧扶起了她,笑问:“你在玄祖座下多少年啦你又活了多少年啦” 姚乐儿轻轻抬起头,两眼柔情似水,香腮染赤:“回皇上,玄女活了一百零八年了。” 容云霆一听,激动地将姚乐儿翻了个面,透过那赤红的纱衣,他在她的背后果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上百条金色玄文。 “好,甚好今天朕就封你为” “咳” 皇后文婉在一旁咳了个嗽。 “封你为玄美人” “谢皇上” 姚乐儿立刻跪恩。 祭台中央,面纱下的苏琴白了一旁仍在假装做法的陆青衣一眼。 她看着脚下花灯绽放的长安,又瞧了瞧四周群臣正在喊话叩首,皇帝正忙于和新宠调情,皇后又在一旁专注吃醋,便偷偷伸手抠了抠背后被机械翅膀顶住的皮肉。 天神败北 陆青衣两个月前在半夜敲开苏琴房门,提起那个入宫的主意时,她原本是抗拒的,但一想到自己可以深入长安城内皇宫内,那股考古劲儿就又来了。 自从白弦出现以后,苏琴便也暂时打消了去凉州的念头,他将她盯得太紧,她也不好挣脱,为了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她答应了陆青衣的计划。 这件事,得从这首无铭歌说起 皋月初五,正午,烈日当头,皎月忽然升于半空,与日同高。 长安城内外百姓皆驻足仰观天之异象,国师在明光宫扔完卦,发现卦象紊乱不堪,无道可解,便上奏给皇上。 朝堂上刘云霆一听,正在讨论的北方战事也无暇顾及,扔下朝中臣子,便冲出云光殿瞧那日月同辉之景。 “日月同辉,我大野之幸” 当朝武臣名符曦者,巧有手下来报:蜀郡来长安的路上,并未见到日月同升,此奇景仅存于长安。 “以何处为界见有奇景”容云霆望着那日月当空,着急着问。 “禀皇上,以渭水为界。” 容云霆听闻,立刻散了朝,朝中国师与亲信皆同前往。 长安城玄武大街上,百马驰骋,禁军紧跟在后,不到半个时辰,马队便抵达了渭水以南。 容云霆命太监刘桂临时租下渭河商船,百十来人便随皇帝渡河。 不想,这一出发,渭河边上便有沙尘吹来,一时间四周黄雾蒙蒙,众人感知商船正疾速往渭河下流行驶,国师在甲板上大喊:“撤退快撤退啊天神不可冒犯我等凡人怎能觅神唯有天子方可解印” 说完,那国师便一把将容云霆推进了渭河,他推下的可是圣上 一些小太监和护卫同时也被刘桂推下了船,被命令下水救驾。 皇帝落水后,没过几分钟,风暴便平静下来。 众臣以为皇帝薨,便将国师扣押,欲待沙尘散去后回朝缉拿符曦,毕竟是符曦的手下将众人引到了这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众人历经坎坷一回到岸上,便看到了荣光满面c装束整洁的皇帝。 皇帝还令人放了国师。 容云霆回宫后,重赏了符曦手下和国师,并喜滋滋地记下了一首无铭歌,要求长安城内的儿童进行传唱: “西有玄鸟,东遇鹿鸣。 芳草兮兮,秭归戚戚。 南渡死竺,北阴天子。 日月同升,千灵重元。” 此后,长安城内外,甚至延伸到更遥远的郡,都开始修起了“玄祖庙”。 百姓问其来历,官家或商贾便说:是天神到长安与天子相约弈棋,这次的神叫玄祖,输了博弈,便答应了皇帝未来十年风调雨顺。 “圣上英明神武能胜神。” 有的百姓自是不信,但长安城那日确实天有异象,日月当空,北有沙尘袭来,皇帝落水渭河后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了岸上,若是随便找个长安百姓一问,确有其事。 这故事再往北或往南传了一点,就变成了玄祖是河神。 殊不知,设计这一切的是当今玄祖护法陆青衣,他给自己起了个艺名,百姓都称他为青衣大人,而那玄祖,正式利用明光宫后的明仙山,用未来两千五拜年科技造势的苏琴。 如今短时间内,苏琴在长安有了自己的府邸。 虽是在城外渭灞两水的汇合处,但也算隐秘悠闲,加上皇帝赏赐给自己的一些宝物,上门来算命的达官贵人们支付的费用,玄邸已经成为了长安十大富人宅邸。 苏琴觉得住在这里最好的一点,是离那白弦地府邸有大约五十里路修,她觉得白弦是个怪人,每次打量她的眼神,让她极其不自在。 既然有了依山傍水大宅,马渊作为管家,雇了许多家丁来照看玄府,和以前一同共生死的人加起来,这玄府有八九十余人。 陆青衣自然是不会住在城外的,他想离她更近些。 因此,他在离丞相府和白贤王府都近的地方,买下了个大户人家闲置的宅。 在皇帝面前,姚乐儿称陆青衣为她的表亲,皇帝自然是会重视的,再加上陆青衣某次入宫时按照苏琴教的方法给两个皇子治好了顽疾,便深得容云霆欢喜。 “陆护法为何拒我送宅”容云霆边用鼻孔吸着陆青衣带来的五元香,一边问道。 陆青衣站在一旁,微鞠背:“青衣独身一人,惶恐住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胡说尔乃玄祖之神的护法,又是姚美人的表兄,不算半个国师,也算是皇亲国戚了,朕,如何能怠 慢大舅子呀来坐” 陆青衣在皇帝对面坐了下,谢了恩,一旁的姚乐儿便开始泡起了茶。 容云霆一把搂住了身边的姚乐儿,姚乐儿看似倍受宠溺的样子,让陆青衣看了有些许心疼。 “陆护法,你这不要宅邸也不稀罕官爵,难道是想要女人”容云霆瞧见陆青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陆青衣笑了,他耷拉下眼皮,“不知皇上认为,夺人所爱者,为何居心” “那自然是心中有所空虚与缺陷。”容云霆饮了口茶。 陆青衣想了想,轻声道:“妖女鹿氏为我所爱。” 这一下子,容云霆的茶杯差点没拿稳,还被茶水呛的咳嗽,姚乐儿赶忙给容云霆排起背来,又责怪起陆青衣:“皇上,您小心些,表哥你也是的,鹿姐姐明明就是玄女,何来妖女之说” “但当朝十年,燃歌都被定义为妖女”陆青衣看了眼正使着眼色的姚乐儿,双膝跪地两手抱拳,“青衣有一事相求。” 容云霆拿起了灭掉烛火的五元膏,他看着手里这褐色的散发清香的小玩意出了神,半晌:“陆护法先起身,你c我c九弟现在都是一家人了。” “谢皇上,”陆青衣坐回了榻上,“正如姚美人所言,鹿燃歌本是西域玄女,因出生于长安,东西文化差异,玄女原本正常的出生现象,在这里被当做了妖女降临,这本身就是个误会” 容云霆拿着五元膏置于鼻孔处,又深吸了口气:“陆护法这东西甚好,朕这半天时间里精神抖擞,步履轻盈感觉内脏极为舒适。” “长生散玄祖正在为皇上日益炼制”陆青衣懂这狗皇帝的意思。 “也罢,”容云霆起了身,“过两日九弟把他师祖的仙丹也要呈上了,你那边可以的话,动作快点。” 说完,容云霆便转身离去,姚乐儿借送表哥为由留了下来。 “其实你不必如此。”姚乐儿递给了陆青衣一张帕巾,陆青衣起身接了过去。 “你也不必如此,”陆青衣垂着眼皮,用帕巾擦拭着手掌和眉心,“你有服用玄祖的避孕丹么” “不用你来提醒,”姚乐儿跟在了陆青衣身后,她拧眉望着从不回头看望自己的他,双眸黯然,“到底是我不记得你了还是你不记得我了” 他在宫门前驻了足。 她站在他身后,也驻了足。宫墙内,月光透过头顶的窄道映出了两人的斜影。 她有时觉得那宫墙之间很窄,比不过那宫外宽敞的朱雀街,更比不过那家乡的大漠之径;有时,她又觉得这里太过宽敞寂寥,夜里的御路似乎又宽广地过了头,在这里连呼吸都会有回声。 在这宫内,即便是无人烦扰的夜,哪怕真有个鬼来与她做伴也是欣慰。 他转过身,拧眉望着她:“我们何曾相识过” 她看着地面,娓娓来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倾于耳边:“只有沉鸢公主能告诉你,烦你替我向她转达一声,家弟的消息好像有着落了。” 陆青衣呆站在原地,不知所云,身后守卫催促着宫门下钥,他疑惑地回过身朝宫门走去,过几日容夕便要献上仙丹,他得想办法。 祈兮怨兮 与他有几日未见了 足足七十六个日夜。 出府时偶尔路过那五里的竹苑,有次路过伙房,那里的家丁在议论着玄祖的事,据说玄祖的护法青衣大人搬入了城内,正是在那离白贤王府不算远的竹苑。 她早有耳闻姐兄和陆青衣的动静,但这长安城内,知道玄祖就是金芷鸢这个秘密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个。 其次,就是那伙在短短时间内,组织了这装神弄鬼的一切的他们。 鹿燃歌静坐在马车内,她才不相信什么天神显灵,若真的有天神,为何被称作“妖女”的她,从出生开始起,就懦弱不堪有点妖力和法力,也不至于到如今。 可这今日马车要带她去的地方,正是城西的玄祖庙,她是背着容夕要去的,奇怪的是,香菱倒也不阻拦。 玄祖庙内香火还算旺盛,平民百姓平时来这里祈福,便能获得二两杏水。 庙内没有香炉,只有花台,有心者若想赠送玄祖什么物件,采一朵自家的小花小草来就是。 这座庙不大,一间祠堂,一间客舍,一伙房一茅厕,法师在客舍旁有一个独间。 鹿燃歌下了马车,便着急地进了去,她心眼儿这次又提到喉咙了,会不会在这里遇到那个“青衣大人”会不会看到讲法的姐兄若是他们不在,那么马渊大哥会不会在这 “夫人,夫人”香菱手里抱着一捧芍药,腕上挂着几串茉莉,朝鹿燃歌眼前挥了挥手,“夫人你怎么了” 鹿燃歌回过神,点了点头仓促地接过了芍药,小碎步上前去那银色的花台前祈福起来。 “愿能赶快见到青衣哥哥” 她一边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边闭眼拧眉碎碎念。 “你在说谁”是容夕的声音。 鹿燃歌咬着牙不敢睁开眼,她将双眼紧闭,满脸尴尬:“香菱是谁刚刚说话了” 见香菱许久不答,她才硬着头皮缓缓睁开眼,果然,一睁眼便是容夕那坚实的胸膛。 她将眼神看到一边,唯唯诺诺地抱着芍药想要绕过他,却被他拎住了后衣领:“其他人都被我支开了。” “哦。”她仍一脸窘迫,无所适从。 他将她松了开,看了眼花台:“继续。” 她抬头看了眼他,状况还算不坏,便点了点头,将芍药置于花台上。 还好没有被他听清,若是听清了,定不会饶我。她想。 他陪她进了祠堂,祠堂内设施简洁,百花之上供奉的也只是一副玄祖画像,那背着双翅半遮面的样子,原本是祥和的,但她看了却感到一阵发怵。 容夕见她有些哆嗦,一时不知如何问起,便不自然地说:“这里是有些凉,听说客舍内有一间茶屋。” “不必了”她红着眼眶,背身急促地离开了祠堂。 他紧随她身后,他不喜他人先于他离开,便有些恼怒,一把拽回她:“我好意关心你,你要弃我” 她泪眼汪汪:“何曾弃你我有何资格对九王爷发号施令” “你还未弃我”他捏紧了她的手腕,怒目圆睁,“香菱,把夫人送回府去,禁足七日” “诺。” 香菱扶着鹿燃歌肩膀,一边劝着她,一边给她拭泪,她此时泣不成声,但也将步子朝大门外挪,才刚出了玄祖庙,便抬头看到了匆匆进庙的米豆。 “小奴婢拜见夫人。”米豆见到小姐,大吃一惊,如今她已是白贤王妻子,差点就忘记改口。 昔日主仆相见,鹿燃歌也不哭了,她整理了情绪躬身扶起米豆:“姐兄与金家一切可安好” 米豆连连点头:“好一切都好只是夫人因何事如此伤心” 此时,容夕冷面出了庙,上了马,对眼前的人儿视而不见,鹿燃歌担忧他回府后会发作,便笑了笑:“没事,只是见那玄祖画像像极了姐兄,十分思念。” 容夕虽假装不在乎,却闻在耳,之前金芷鸢行刑时他是在场的,这玄祖和金芷鸢长的一模一样,是有些邪门。 那日他将鹿燃歌囚禁于禁地后曾派人去各个驿站打探过消息,那蛮夷邸里与陆青衣同行的几个女子确实是从西域而来。 原来她只是挂念亲人罢。 他想。 他见鹿燃歌握着米豆的手欲言又止,便道:“既是夫人旧友,改日来白贤王府作客罢。” 鹿燃歌听到此言,不可置信地转头去望,那容夕却早已扬鞭离了去。 竹苑内,陆青衣正修葺着刚移进苑的新竹,还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米豆在大老远 就喊着“先生先生”。 “何事如此慌张”陆青衣放下工具,拍了拍手,坐到了茶亭里泡起了茶,“来,坐下慢慢说。” 米豆擦着额间的汗,拿起凉水壶大口大口灌了起来,她喝够了,才一腚坐在了石凳上:“先生,今日我在城西的庙内见到小姐了” 陆青衣愣了会,拎起了一旁炉子上的壶,继续忙碌着:“然后呢。” “先生”米豆急得满头大汗,等着陆青衣,“我说我遇到鹿燃歌了你为何如此淡然” “她已为人妻,你要我有何反应”陆青衣在竹筒里捣起了茶叶。 “她哇哇大哭地出庙时我看到了她当时我就觉得是那个妖王爷欺负她了”米豆愤愤不平,拿起一边的镊子帮起忙来。 “胡说,何来妖你也不怕白贤王把你拿去祭天。” 见陆青衣仍旧淡定,米豆想了个法子想激激他:“结果我想错了,没想到白贤王后脚跟了出来,见小姐与我要好,还邀请我去他府上做客现在一想,那容夕也不坏” 他笑了笑,心里却是一阵酸涩,但想着既然他对她不差也好,陆青衣最怕的就是鹿燃歌会受委屈,她属于谁当是其次重要。 “不坏就好,”陆青衣泡好了茶,置于一杯在米豆面前,“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先生,大小姐说你为了二小姐赴汤蹈火过无数次,才得以见到她,是真的吗”米豆是金芷鸢服刑那日陆青衣从青楼里赎出来的丫头,她对先生和二小姐的过去尤为上心。 陆青衣看着芳年十六的米豆,深吸了口气:“再问,明日就将你嫁出去。” “那可不行”米豆着急了,换了个老实的坐姿,“看来大小姐说的句句属真,先生,今日我可向西庙法师打听了,他扫院子的时候听到小姐许愿,说想见到你。” 听到这里,陆青衣不禁笑出了白齿,他每逢鹿燃歌午睡时去冒险为她输送内力抑毒,其间有所耳闻,白贤王府的新人关系日益渐佳,但若这西庙法师所言属实,那么谣言不攻自破。 “先生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极有希望”米豆拿起了一块绿豆饼吃起来,笑嘻嘻的。 陆青衣笑着摇了摇头,从一旁拎起了一包茶递给了米豆:“玄祖庙向来灵验,你明日将这荆州的新茶带去看看你家小姐。” “诺诺诺诺诺”米豆喜笑颜开地接过茶,抱着茶开开心心地往堂屋跑去,她觉得这包装还不够精巧,她要把这礼物再拾掇一番。 不远处姚乐儿在樱树后站了许久,身旁的侍女被她支去了东市买胭脂。 “为何半天躲藏。”陆青衣端杯啜起了茶汤,他早已察觉她。 “见表哥心情甚好,不忍打搅。”姚乐儿缓缓来到桌前,她看了眼米豆刚刚坐下的位置,绕过了桌,在陆青衣身边坐了下。 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一旁小挪。 “表哥为何怕我”她为他盛满了茶,拿起了一块绿豆饼,“是她爱食的点心。” “大费周章出宫找我,有何事” 姚乐儿媚笑,轻轻咬了口点心,那细嚼慢咽的样子让他有些惶恐。 “来看看你罢,”她又放下了绿豆饼,置于桌面,“这怪味有何美味” 陆青衣刚想起身,她便按住了他:“莫急,明日容夕献丹,必有蹊跷,即使你能见到鹿燃歌,那也是最后一面。” “为何”陆青衣将信将疑。 竹苑内,清香四溢,水流缓兮,陆青衣只留了少许家丁在伙房和衣房做事,后院里四下无人,仅有几只麻雀在晚樱枝头嬉闹。 姚乐儿将身子又往陆青衣贴靠地更近,倾于他耳边:“青衣若是陪我,我便告诉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晨光熹微,白贤王府在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中,迎来了今日的访客。 这太阳的下沿才刚与地平线重叠,就有访客扰人清梦,鹿燃歌不高兴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容夕。 容夕打着哈欠慢慢起了身,他推了推她的肩:“应是来找你的,快去迎吧。” 她斗气地踢开了丝棉被,撅着嘴睁开了微红的双眼,捏着拳,朝他背上乱捶一通:“夜夜毒发已是折磨,有人来你去便是,为何坚持唤我” 他扶了扶额,虽说早已习惯了她的起床气,一顿乱捶也不痛,但他岂能容下她这般无礼 他猛地回身单手擒住她的双手,扣在了她的头顶,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颈,随后,那只掐着脖颈的手缓缓下挪:“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强迫你” 她一下子醒了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他盯着她微颤的嘴角,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让他迷了心神,体内此时似有燎原烈火,却又无从燃烧。 他似是被她惑乱了。 他甩了甩头,松开了她。 难道刚刚那就是妖女的法力竟能让我迷了心智他心想。 她见他放了她,又看着他步履匆忙地出了寝房,她提在心口的那股气,总算是舒了下来。 “莫名其妙。”她坐起身,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嘟囔着。 这大清早来扰民的,自然是米豆。 米豆为了见主人,前一宿激动地夜不能寐,光是那八两新茶,就让她在夜里包了又包,瞧了又瞧。 鹿燃歌原本被香菱搀到内厅时还在烦躁,但一看到米豆抱着礼物飞奔而来,笑嘻嘻地说这是陆青衣从荆州派人捎来的新茶时,便眉笑颜开。 她看着米豆坐在那滔滔不绝,一副还没长大的样子,心中生起了一丝艳羡,米豆还时不时的不忘提起现在的主人: “陆先生自从身体痊愈后,轻功还好了不少,以前只是飞檐走壁的,现在我看他都能在重楼的翼角上蜻蜓点水了” 听到这里,鹿燃歌不禁心里暗喜,她所做的一切总算没有白费,他还安好,听起来甚至比以往健硕更甚。 “哎呀玄祖带着七八十家眷在城外做了隐士,每天五花八门的各种人前去求助或者算命,原本这些人还要找我家陆先生的但先生谦虚,给他们直接引荐玄祖” 鹿燃歌听到这里又笑出了声,她知道陆青衣是想图个清净,他不是爱名利之人。 “夫人你可是错过好多了,前两日玄祖面圣,那动静震撼了整个长安花车一出现,整个夜空都被点明了那时我就在想,玄祖是不是把星辰摘下来又拋上天了” 香菱听面前这小丫头喋喋不休的,还提起夫人以往恋人,便有些不快:“有什么了不起的,九王爷今日就要献丹面圣我看那玄祖故弄玄虚,顶多算个杂耍班子” “你”米豆刚要起身与香菱较量,鹿燃歌便按下了她摇了摇头,她才撅着嘴又老老实实地做了回去。 这时,王府的管家带着丫鬟奉上了华服,鹿燃歌一脸不解:“这时何意” 只见那管家鞠着腰,慢慢道:“今日是王爷献丹面圣的日子,皇后娘娘特地在长乐宫宴请宾客,王爷特地吩咐老真,要盯着丫鬟们给夫人好好梳妆打扮。” 鹿燃歌点了点头,笑了笑:“嗯,许叔您先去准备吧,我随后就来。” 待众人退下后,她起了身,走到了米豆面前,米豆依然嘟着嘴,但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她抚了抚米豆的头,忽然觉得米豆像是自己的妹妹。 以往都是陆青衣和姐兄如此抚她的。 她深吸了口气,今日能听闻关于他的点滴已是满足,但容夕这人占有欲极强,又心狠手辣,她便拍了拍米豆的背:“乖,回去吧。” “夫人,您不再加一句要米豆以后常来吗”米豆一边推搡着正把自己往外赶的香菱,一边嚷嚷着。 “夫人现在要急着进宫,哪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 香菱力气大,把米豆赶出去分分钟,但米豆口齿伶俐,怼起香菱来毫不示弱,看着两个丫头吵吵闹闹地,鹿燃歌不禁笑了。 今日的华服甚是好看,浅浅的绯桃纱裾,宽袖口上还带着翡色刺绣,竟又看到了容夕的草书“爱而不见”,纱裾下是束身的淡缨色长裾,长可曳地,那深深地交领下,露出了些许翡色,纯且诱人。 更完衣后,她坐在铜镜前,丫鬟们给她梳妆造型,她看着袖口上的“爱而不见”四个字想了半天,不知容夕这次又是何意。 “夫人,这翠玉簪子和耳饰,一看就是西域的上等配饰主人对您是真的费劲 了心思”给鹿燃歌梳妆的丫鬟不忍惊叹。 她看着铜镜内耳垂下流转的玉珠,内心毫无波澜:“身外之物罢。” 丫头们习惯了对夫人热脸贴冷屁股,便自讨没趣地闭了嘴。 鹿燃歌这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入宫,上次入宫时,还是被香菱从禁地里拖出来,潦草打扮后扔上的云光殿。 那日是她所以为此生最痛苦的记忆,但这两月过去,再回想起来,似乎痛苦放淡了些,或许是知晓陆青衣安好的缘故。 马车笃笃的声音戛然而止,白贤王的马车到了长乐宫宫门,香菱拿着通行令呈给了门口的护卫统领过目,鹿燃歌一下子紧张地将容夕的臂膀拽的死紧来。 容夕斜眼瞟了眼鹿燃歌:“还在为那日之事惊恐” 她缓缓抬头,今日他银衣上镶白,发鬓梳的一丝不苟,银发簪上精雕细琢,整个人气宇不凡。 她强迫自己松开了他,将脸撇到了一边,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辱骂是妖女,还差点被赐死,如今在宫中又要重见众人,不惊恐才怪。 此时,马车又动了起来,她仍默不作声。 “还在气我”容夕看着她倔犟的模样,她越是不肯,他越想征服,也就越是喜欢,恨不得将她捏在掌心,嵌入皮肉里。 马车从长乐宫正门进后,香菱将马车往长乐宫内的长秋殿赶去,自从云婕妤薨殁,先皇太后便下旨,九孙容夕可在宫内自由放任,这白贤王府的马车也是可以进到长乐宫来的。 容夕搀鹿燃歌下了马车,那一瞬,她想起了与陆青衣逃亡的日子,她不管他人碰,每日便是陆青衣扶她上下马车。 长乐宫内,花与树多,不如未央宫威严冷峻,多了些许惬意。 鹿燃歌看着容夕站在那长秋殿门口发着呆,待殿内跑出两个打闹的小皇子时,他才回过身,若无其事地牵着她朝深殿走去。 三人来到椒房殿门口,便听到了那鼓瑟吹笙,再往里走,椒房殿前院内已是高朋满座,大多数是皇亲国戚和群臣女眷。 容夕早有耳闻,朝上文武百官内已有半成看不惯皇帝迷信方术与法事,如今北方战败,他献丹之事,皇帝如此将后宫布置成歌台舞榭,实乃一国丑事。 不过他又何惧那市井口舌白贤王放荡不羁无视皇威,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九弟哎哟九弟今日贵宾总算来了坐入座”坐在主榻上的容云霆见到容夕一行人时,顿时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太监刘桂将容夕和鹿燃歌带到了离主榻最近的客榻,鹿燃歌在坐下的一刹那,看到了对面正与姚乐儿谈笑风生的陆青衣。 她看着他缓缓走来,谈笑中在对面的榻前坐了下,虽与他几丈距离,她却已知足,她忆起昨日在庙中的许愿,一下子气血上涌,不能自己。 昨日才祈求相见,今日便如愿了,她心里满是喜悦。 两个多月未见,他是瘦了,但依然冷雅秀白,他身着一袭浅青纱裾,深衣仍为皓白,那领襟前的一边,绣着翠色的竹与竹叶,十分高洁。 他坐实后,终于望向了她 他望着她莞尔而笑,眸中柔情似水,她回望时秋水盈盈,两颊绯红。 两丈之间,人来人往,如梦似幻,她期待时间静止,哪怕仅仅是与他对视。 “夫人。”忽然,容夕笑着伸手揽住了鹿燃歌的腰,她惊慌失措,他脸上满是邪魅。 他又将她勒紧到怀里,两人腹部相贴,以至于她双手撑在他胸前。她正不解他欲何为,他便一下子俯身,皓齿轻咬住了她的朱红下唇。 遂愿宫宴 “九弟的意思是,你不要任何嘉奖,今日送出长生仙丹,只为尽快出发前往封地”容云霆笑逐颜开地拿到容夕奉上的仙丹后,听容夕说想即日离开,大吃一惊。 “回禀皇兄,容夕正是此意,”容夕跪在前院中央,眼神坚定,看来去意已决。 陆青衣前一秒还在琢磨如何将仙丹偷去给鹿燃歌解毒,这一刻便怔在了榻几前,原来他这些时日作风稳健,为的是离开长安。 对面,坐在榻上的鹿燃歌失魂落魄,她这时才忆起自己于容夕而言仅是个炼器,他后来不再逼她同他圆房,供她好吃好穿,原来是等着这一天直接将她带走 也对现在陆青衣逐渐在长安有了地位,容夕以退为进才是明智之举,但他究竟要拿我做什么鹿燃歌心想。 姚乐儿在皇帝右边的榻上,笑而不语,她看着陆青衣眸中的错乱,忍不住笑出声来。 “姚美人为何发笑”皇帝左边的文婉厉声问到。 姚乐儿捂住了嘴:“乐儿只是觉得白贤王甚是可爱,呵呵呵。” “说来听听我这九弟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朕想听姚美人的见解。”容云霆伸手握住了姚乐儿的玉手,笑起来满脸横肉。 “白贤王是不是怕我家表哥了咯咯咯众所周知,白贤王夺人所爱,鹿氏本是我表哥的未婚妻子。”姚乐儿的媚是发自骨子里的,那笑声一下酥软了半座嘉宾。 容夕冷笑一声,对姚乐儿视若不见,这种激将法对他毫无作用:“皇兄,按常理说,臣弟早该在上月离开长安了。” 鹿燃歌感到两眼又酸又涩,一阵心烦,她这今日才见到心上人儿,就被告知不日将离开长安。 “本宫认为,皇帝虽舍不得夕儿,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说破坏就破坏哩。” 众人循声看去,是那温良淑贤的皇太后那兰。 她身着一袭黛黑镶玄的宽大冠服,耀眼的凤冠在头顶随那串珠微微摇曳,眉目如画,风姿绰约。 “皇太后长乐无极” 众皇亲国戚齐跪地叩首,文婉行完礼后立即下来迎驾,双手搀住了那皇太后的骨廓分明的手:“儿臣有失远迎,前几日听闻母后偶染风寒,不敢惊扰。” “今日何事如此热闹”那兰抽出了文婉掌中的手,走到了文婉的榻前坐了下来。 容云霆尴尬地笑道:“小事小事今日借个由头相聚。” 那兰斜眼瞟了眼皇帝塌几上放着的檀木锦盒,笑道:“给夕儿践行” “是是”容云霆口吃。 “夕儿,”那兰唤容夕时绵言细语,“母亲不知今日之事,宴毕后来长极殿内,母亲有礼物要送你。” 容夕一言不发,他将脸侧向了一边,回到了自己榻上,众人唏嘘。 王砮见徒儿不懂事,便举起酒杯打破了僵局:“皇太后来的正巧,这白贤王方才因要离开长安沉浸在不舍之中,一时无语凝噎,老臣替徒儿敬酒赔罪” 容夕等了一眼王砮,他知道从小到大最了解他的人便是这王丞相他的师傅。 若再让师傅发挥下去,他怕这次真离不开长安了,便举起酒杯敷衍地敬向那皇太后:“谢皇太后,容夕已备好一切,今日离开,就不打搅了。” “不可,”王砮摇了摇头,放下了酒杯,“白贤王,你忘了贵夫人是玄祖座下玄女之一吗昨日坊间还有传言三玄定都之说,如今北方战事失败,切不可马虎啊” 见王砮如此咄咄逼人,不留余地搞破坏,容夕一时词穷,他深知王砮强留他的原因,还好他没与他交代过鹿燃歌便是那极乐丹的炼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今日必须带她远离这里,若要报仇雪恨,十年来走过的每一环必须如约进行。 原本他想戏谑极力反对方术的王砮,但现在不是时候,师徒情谊今日了结也罢。 “师傅说得对,”容夕笑了笑,是鹿燃歌从未见过的顺从与乖巧,“但毕竟是坊间传闻,玄祖的预言,还是得出自玄祖之口才能相信。” 容云霆一听,觉得确实有理,之前虽然有些惧怕容夕,但自从这九弟成家后就老实了许多,再加上有陆青衣制衡他,留下也不会有何大碍,便换来刘桂小声问道:“玄祖呢怎么还没来” 刘桂面色为难:“皇上稍等,听闻玄祖刚在渭河作法祈福完毕,正在路上。” 皇上下旨宴席继续,椒房殿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之前的窘境似乎从未发生过,毕竟长安城的贵族早已习惯贪图享乐,有这么一个以方术卦象治国的皇上,足以让宫内风气糜烂腐坏。 鹿燃歌趁着皇帝给容夕灌酒时离 开了坐席,她埋着头提着裙摆匆匆离开了宴上,余光中,她见陆青衣也趁机潜入了人群。 天色渐晚,御前太监通报玄祖已入长乐宫时,宫女与宦官忙着去协助马渊备那烟火大会,喧闹中,陆青衣在人群的另一头跟着这头的鹿燃歌,来到了椒房殿的偏院。 偏院里种满了桃树,桃树丛中有一个小湖,小湖两边是长廊,长廊尽头有一个两层的凉亭。 鹿燃歌见那凉亭中无人,便从楼梯上了去,不想却在二楼看到了小厅中央供奉的画像。 画像中,是一只奔跑在云端的九色鹿,云端之下是那黄沙漫漫的大漠,和一座从未见过的古城。 她望着那鹿出了神,那九色鹿身上的绚彩正如那日容夕与她执笔所填的九色同色,她微张着嘴,越来越不明白至今所发生的一切。 “燃歌。”陆青衣在身后轻轻唤他。 她猛然回身,与他四目相对,她本想上前紧紧拥住他,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是站在原地,浑身颤地说不出话来。 “燃歌,莫怕。”陆青衣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他为她拂去散在额前的碎发,她依然是那样透白可人,近处看,见她肤如凝脂,面色红润,他欣慰地笑了。 “青衣哥哥为何发笑”鹿燃歌愁云满目,嘟着嘴拂开了他的手,她认为,这个时候,他不该笑的出来。 陆青衣露出皓白整齐的牙齿:“见你气色尚好,还有了一丝圆润,我便能放心。” 鹿燃歌一下拧住了眉,上前捉住了他的手,满是心疼:“可是你却瘦了许多” 陆青衣依然笑着,他几乎隔日就为她输送内力,为保她不受阴魂散折磨,宁愿自己耗损元气,才会如此。 “燃歌想去蜀郡么”陆青衣拨开了她脸颊旁的头发,他想将她看得更清些,尤其是今日的她,似那洇润淡雅的凤仙。 她摇了摇头:“那里离你甚远。” “我曾起誓过何言”陆青衣捧住她的脸问道。 “定不会离我两丈之外”她望着他,满是憧憬。 “燃歌,等我,”他将她揽入怀里,她安心地贴靠着,双手环住了他,“等我拿到仙丹,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听到这里,她微张着嘴,她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她瘪了瘪嘴,将他抱得更紧:“嗯,等你,燃歌还是清白之身” 陆青衣无言,如今,他并不在乎她是否已实为人妇,毕竟他关心的是她安危与否,如今他见她依然为他守身如玉,甚是感动。 必须带她离开。他心想。 这晚,天幕中的月盘似是少了一弯圆满,但不仔细凝视,却看似圆满,那凉亭内的九色鹿,在皓月的洗礼下,似是泛着彩色的光。 她依偎在他怀里,两人坐在靠南的倚栏旁,那夜幕中不断爆炸的绚丽烟火,将不安的呼吸声掩埋,她觉得今夜里没有以往毒发时那么寒冷了,心里也更加踏实。 渐渐,她在烟花声中入了寐,他温热地起伏着的胸口,似是这一世最是安宁的温床。 祸引长秋 “快快去叫暗影阁今夜就去把那仙丹给偷来” 长极殿最深处绣阁的地下密室内,那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那原本知书达礼的眉眼旁,布满了黛黑血丝。 “诺诺” 跪拜在地的侍女香榭起身作着揖退下后,那兰在石炕上颤抖着咬紧了牙关,脑袋止不住地摇晃起来。 她将十指抠住了石炕,只见那指甲尖开始渐渐发青,那青色沿着基金爆裂的黑色血管,一点点向手背延伸。 她中这毒足足十年了。 十年前,六月朱明。 长秋殿内,郦婳从那居所暗门后的密室里拿出了刚炼好的凝血丹。 近日来皇帝因鼻窍流血不止,郦婳父亲又为前御医,其母又为国师副手,自是通晓医理与方术。 这凝血丹她已调制了二十一日,其间辩证虽有所缺乏,但宫内已无人能医,她但求一试。 这日,皇帝命皇后那兰前去长秋殿瞧瞧郦婕妤的丹药炼的如何,那兰在前去途中看到两个小太监在墙角窃窃私语,听到了郦婕妤在制长生丹的消息,便生了个主意。 容夕那时才十岁,郦婳身边的徐姑姑是从小将他带到大的人,除了平日里与母亲亲昵,徐姑姑也算上了半个娘。 “姑姑,听闻今日那妖婆子又要来长秋殿。”十岁的容夕撅着嘴,手里折着柳枝,一脸不快。 “夕儿为何不喜欢皇后娘娘” “妖婆子满脸伪善我听人说,妖婆子临盆那日,因生的是公主,就将某个宫女的儿子给抢了过来,宫女被投了井”容夕满脸愤慨,气的将柳枝扔到了地上。 徐姑姑看了眼地上的残柳,笑着扶住了年幼的容夕:“夕儿,你想妖婆子受到惩罚么” “嗯” “这个拿去。” 她将怀里事先藏好的一包砒霜交给了小容夕:“将那凝血丹置于砒霜内半个时辰即可。” 那日,那兰为了一己私欲将自以为的“长生丹”当着长秋殿上下二十个人的面服了下去。 “给皇上的东西,本宫自然得先把把关,这丹药若是没问题,你再炼一个便是。”那兰服下凝血丹之前,露出了一丝皎洁的笑。 郦婳向来温婉贤淑,自是不敢悖逆,她寻思着凝血丹内只是一些止血和化解鼻衄的草药,便站在一旁等待。 不想,不到半个时辰,原本觉得服药后精神抖擞的那兰忽然捂腹狂呕起来,那菱格纹石砖的凹纹中立刻形成了一条条细小的青色河流。 随即,那兰便开始抽搐不止,众人惊吓。 郦婳差宫人们将她抬进了长秋殿内的卧榻上,命人速速生火,煮好红糖姜水,开始亲手喂汤水解毒,然后再催吐。 这一切,十岁的容夕看在眼里,他想要的“施于惩罚”并不是如此。 他刚想回头问那徐姑姑时,却看到徐姑姑面色惨白火急火燎地从郦婳的卧房里取出了那药包,并大喊道:“郦婕妤怎可在丹丸里下这东西” 她这一喊,皇太后到了,御医也到了。 幸好郦婳抢救及时,那兰得以暂时脱险,只是这长乐宫,她怕是呆不住了。 她抱着容夕,给皇太后磕头下跪,求饶一命,说此事与她无关。 皇太后原本就是欢喜她的,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全,皇太后最多找个调查的由头,暂时保她封禁在了长秋殿内。 但那徐姑姑奸滑狡诈,早已将陷害路数给同党交代了个清楚,整件事调查下来没有任何纰漏。 郦婳回想起容夕那日在皇后进门前,在厅堂里玩耍了半天,在他的衣服袖口处又发现了砒霜粉末,便一夜无眠。 第二日,她为了保住容夕,认了罪。 不日,那兰刚能起身,便将此事亲口又禀告给皇上一遍,还顺便立了个护驾之功,她亲手端着毒酒离开桂宫时,是笑着的。 后来,就有了郦婕妤被那兰皇后赐死,而皇帝不管的事,容夕那晚在娘亲死后拼命的在宫内寻找徐姑姑却未找到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再后来,郦婕妤薨殁的第七日,皇帝驾崩,太子容云霆继位,皇后本想找个由头将郦婳的儿子容夕除了,王砮却拿着先帝遗诏出来保了这小皇子一命。 十年间,那兰听闻献皇仍有其他遗诏藏在王砮府上,却怎么也打探不到消息,奈何当日凝血丹之毒顽固,这十年来她一边寻医一边不停往丞相府输送细作。 这次白弦回长安,也正是那兰皇后召回的,白弦本就是那兰氏的远亲。 当今皇后那兰琉尔剌是白弦娘亲的表 姐的堂妹,年轻入宫时原本与白弦的娘亲白玉一同被先皇帝选中,但那兰先于白玉一步侍寝,便在侍寝当夜完事后,趁先皇耳根正软之际,想办法将白玉请出了宫。 那兰想起这些,心里便对容夕是一阵的憎恨,她处心积虑这么多年想除掉他,却奈何有丞相与国师保他,她那抢来的儿子也果真不是亲生的,一而再再而三被容夕震慑。 这弯了百八道弯的侄儿倒是乖巧的很,若不是近日吃了他的百毒解,她的命怕是早就没了。 “姨娘不必担心,进阶的百毒解快要问世了。”白弦从密室的暗影中走了出来,那散发在幽风中飘舞,仿佛半人半仙。 那兰睁开了眼,她慢慢爬坐起身,拍了拍身旁:“来,好侄儿,到姨娘这里来。” 白弦上了前,静静坐在了那兰的身边,那兰拨开了他的长发,看清了他俊朗的轮廓:“真是和他太像了” 她深叹口气,她说的那个“他”,正是白弦的父亲,也是纳兰的情郎。 面对年过六旬的那兰皇太后,白弦心中唯有敬意,他深知娘亲与皇太后的过往那场三角爱恋是件鲜为人知的事。 他只记得小时候娘亲就告诉他,那兰姨娘是好人,若没有她的帮衬,也就不会有他们母子的今天。 “娘亲也这么说过,”白弦虽声音温和,却几乎不笑,“侄儿白弦,与父亲很是相似。” 听到这里,那兰心里有些恼火了,甚至忘却了浑身经脉内的刺痛,她恨她,恨那个十几年前与自己以姐妹相称的人,自从白玉出宫后,他就再也未给她写过密信,没过几年,便听说了她为他产子的消息。 那兰面不改色:“弦儿今年可有三十” 白弦点了点头:“刚好虚岁三十。” “可有意中人” “有,姑娘住在城外,是个羞涩女子,若今后有机会,白弦带来见姨娘。” “好呵呵呵好”纳兰心中发恼,但却还是满目慈爱,她原本是想把自己的亲生女儿许配给白弦的,白弦这等制毒鬼才,若是流落到朝廷其他一派,必会坏事。 况且,她觉得十年前所中的毒并非砒霜如此简单,砒霜过量立刻殒命,而这毒确是慢性剧毒,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郦婳为了皇后之位真是愚疯至极她心想。 这时,密室门突然打开了,一名用白色面具遮面的黑衣男子进了来,他双手捧着一个精雕细琢的檀木锦盒,单膝跪地将锦盒奉上。 “太后要的物品。”那人声音十分怪异,似是两种声音相叠不说,在这密室里竟还有回荡之音。 白弦看着那兰迫不及待地结过盒子打了开,只见那锦盒正中央,躺着一颗极小的褐色药丸。 “碧云呢”那兰感到有些不对劲,瞧了瞧黑衣人身后。 那兰刚起疑,只见那碧云也进了来,她端着一碗泉水来到了那兰的面前,那是在长安城内,只有皇太后和皇上才喝的上的祁连山泉。 “太后娘娘,采购使刚到长安城,碧云接应的时候耽搁了会。”碧云这时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双手仍拖着木盘。 那兰急着服丹,没有理会,她刚拿起仙丹药放入嘴里时,白弦用拇指间将两指间的珍珠向她重力一弹,那仙丹竟碎在了她的手中。 “你”那兰刚想发作,却感到哪里不对,她看了眼手指上的褐色粉末闻了又闻,“竟有甜香之味” 白弦点了点头:“姨娘,这仙丹气味不对,白弦虽是制毒师,但多年来对医术药草也甚是熟悉,这仙丹是否有毒,还请姨娘给白弦带回去解离,长寿或是解毒,应是不大可能了。” “若是无其它事,我先告辞了。”黑衣人似是已烦,语气中透漏着躁意。 那兰是不敢与他发作的,他是暗影阁的人,暗影阁是江湖上最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不见血,吃人不留骨的门派,基本上每一个弟子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但若给出足够的酬劳,找他们偷鸡摸狗也是不错的选择。 那兰挥了个手,便打发他离去。 她叫碧云捡起了地上的碎药,收好后交给了白弦。 “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陆青衣成功将仙丹偷到手,又将其给苏琴鉴别后,才发现那竟是一颗两千五百年后世界的零食麦丽素。 “麦麦丽素为何物”陆青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假的丹丸,他只想尽快为鹿燃歌解毒。 他的内力已经向外输送了两个月,再继续下去,只怕自己也将耗损崩溃。 “是一种巧克力,我们那里的甜食,吃了以后心情会比较愉快。”苏琴忽然将这麦丽素塞到了陆青衣嘴里,陆青衣刚要吐出来,便被她捂住了嘴,“吃了呗,不要浪费,这玩意对阴魂散毫无用处,倒是极为美味。” 他失望之极,但在绝望之际,舌尖那香甜的味觉,让他不忍咀嚼起来,那麦丽素果然好吃,香甜中还带有香脆,丝毫不腻。 苏琴原本是打算继续研究易经的,但忽然想起哪里有些不对劲,便放下了书简,但她却又不知何处不对劲。 “这容夕,竟拿着两千多年后的小食,用来假装仙丹献给皇帝”陆青吃完麦丽素,突然反应过来,嘴边还残留着意思巧克力酱。 此时,两人在玄邸深处的荷花池旁四目相对,半晌,他们不约而同地从竹椅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容夕竟也是穿越而来的人 陆青衣用指尖有节奏地敲着额头,以往的记忆里,他对白贤王大名略知一二,但他与方术之间的紧密关系,从前似乎从未听过,倒是了解到过,容夕确实武艺高强得惊人 “这这不该”苏琴的声音有些抖动,她一时难以想象这是个怎样的世界,穿越时空这事情本身就扯淡,一下子在这里又遇到了一个从现代来到古代的人照这样说那苗郧西会不会穿到了另一个时空那自己在这大野,岂不是白忙活了 “确实不该”陆青衣想起自己在几百年后的后野时期,从自己世界初次进三岔宫的那日里,他的所见所闻。 苏琴深吸了口气,她是逻辑缜密的考古学家,虽然偶尔会处于崩溃边缘,但梳理与复原是她最拿手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第一次是如何从后野来到大野的” 之前的三十多次穿越里,累计起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怔在原地,记忆时而会模糊不清了。 他偶尔还会在梦中见到那几十场时空故事穿插在一起的画面,记忆的偶尔混乱,使他在每一次更新的时间线里,不敢多言,他担心言多必失。 “后野时期,元化三十一年,举家随父亲前往凉州接任刺史之位,那时我十七。” 苏琴微微张了张嘴,这之前怎么也撬不开嘴的小子,今日居然主动交代。 “十七就是距离你现在的真实年龄是隔了两岁” 他摇了摇头,苦笑:“不,是三岁,得算上中间其他跳跃时间的日子。” 她一惊:“跳跃你竟会用这个词还有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时间也是在流逝” 他看着她点了点头:“阿姊,我是不会放弃这一世的,我不会放弃她,也不会放弃自己,虽说有些事情早已注定” 她想听他说完后面的故事,他却神色黯然地拂袖,穿过那荷花池中的小木桥离了去。 这一夜,苏琴无眠,她开始质疑自己来到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为何这个世界有与她一模一样的人,还有长相与苗陨西如此相似的陆青衣 夜阑人静,玄邸长廊内的灯笼每隔九尺亮着一个,全邸上下除了轮班守夜的十几个护卫,邸内一片寂静。 苏琴睡不着,她抬头观这星月该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了,这个时候若是在长安衡门打点几两银子,还是进得去长安的,她想去竹苑找陆青衣,她太想知道他十七岁那年迁到凉州后,发生了何事,他在这大野,又日夜盘算计划着什么。 她在马厩内挑来挑去,还是觉得那黑风最顺眼,但那黑风会识人,见到她靠近就躲了开,再加上她实际上并不是金家之人,其他的马儿也不太亲近。 她在马厩内,小心翼翼地去试着牵绳,好不容易看似牵到了一匹矮脚马,那矮脚马一下子马腚一甩,将她撞了开。 “都和你们相处不短时间了居然都这么不近人情。”苏琴有些恼火了,她揣着包袱,打算从这渭浐两河的交界处,走那二十多里路去长安。 以前在云南考古时,也不是没走过这么长的路,她记得十几年前本科实习期时,她跟着吴寅去云祥镇的大波那墓参与了最后一批文物急救,文物刚被运走时,吴寅就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间冒着紫光,那紫色极其微弱,若不仔细瞧,并不能发现,考古队吃完中饭后,便趁着太阳还在正头顶,想要抢着天黑前去那里探索一番。 “前几夜还有村民说猫儿山后有幻泉,我先还不 信,刚看了看方位,刚好是他们所说的那个夹脊山谷。”吴寅背着工具包一边走着,一边跟队员们解说,言语中还带着些许兴奋,“这紫气的方向刚好与落日轮廓重叠,走,去瞧瞧,是不是那君王墓” 那日,那个看似很近的山谷,让整个考古队开车加徒步走了五个小时。 其中,一半山路一半徒步。 考古队欢天喜地拨开了最后一片跳舞草然而,猫儿山山谷里没有墓地,也没有所谓的幻泉,只有一汪湖水下,满目晶莹的紫色水晶丛。 那是远古时期火山口深处残存的完整又剔透的火山岩而已。 那次挫败,虽然让吴寅的寻龙定穴贻笑大方,但作为发现者,他被奖励了一丛上好的紫水晶,他当时将它送给了苏琴:“回去好好摆着,纪念纪念这今天爬的十里路也不错。” 那丛巴掌大的水晶簇,到现在还在她卧室的床头摆放着,她有些想家了。 苏琴沉浸在回忆里时,并没有发现身旁轻声唤她的马渊,直到马渊挣扎很久才伸手去触她时,她才被肩头的轻扰惊地慌了神。 “谁是谁”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了马渊。 只见马渊吭哧道:“公公主,是我,公主是要去找陆先生吗” 苏琴茫然地看着马渊,这是她第一次将他看的如此仔细,这男儿麦色皮肤,眉眼刚正有力,厚唇四周留了些胡茬。 “是,”苏琴点了点头,眉头微皱,“可是去了又如何,那陆青衣向来与我为敌,这次帮扶我,也无非为了她而已。” 马渊思忖许久,他从袖口拿出了一卷信纸奉上:“这是陆先生留给公主的亲笔信。” 苏琴微微张了张嘴,展开了它 阿姊: 青衣本是死过多次之人,此次将阿姊拖入大野旋涡,属实内疚,阿姊想必也猜过,苗良人下落若要从时空中寻找,不如将他想成已死之人更为痛快。 恕青衣不敬,毕竟消失十年之人,寻起来如若群星觅尘埃。 事态如今发展怪异,为表歉意,青衣愿与阿姊交心。 陆青衣,后野吴郡人,祖籍合肥。后野时期,元化三十一年,举家随父亲陆廉前往凉州接任刺史之位。 当朝大司马赘婿王氏,来历蹊跷,往来贩贱卖贵,市井招摇,短短三年之内,由商从政,偷情当朝皇后,立太子,预谋反。 千钧一发之时,不想遭受叛变,谋反失败,嫁祸于人,此人正是在河西走廊为官的陆廉。 嫁祸内容,与战马交易有关,就不一一细述。 青衣能逃一劫,缘于全家被擒之日,恰好出城狩猎。 “欸这字这字怎么就看不清了”苏琴刚看到关键时刻,发现这信纸似是被马渊的汗水打湿了。 马渊瞧了眼信纸底部,一脸愧疚地摸了摸头:“呃,嘿嘿公主,不好意思,这天气实在太热” “热你们还穿长袖”苏琴将信纸搜到荷包里,卷起了宽袖,动手将马渊的护腕拆了开,又将其袖子卷了起来,“以后在我府邸,夏季可将袖子拆卸,冬季可随身戴上暖宝宝。” 马渊红着脸疑惑:“暖宝宝” 苏琴从腰间抽出一根银针,给马渊一边拆袖子一边答道:“对,暖宝宝” 这时,她抬头望了望天,满目怅然:“若冬季是我还在这长安的话。” 这是生平第二次有女子照顾他,第一次时,是金芷鸢。 许久,马渊握住了她的腕:“公主,你叫什么名字奴是说沉鸢公主早已殁了。” 彼岸有花 苏琴静静地看着马渊,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金芷鸢往日亲信面前早已暴露。 所以当时陆青衣在长安城内建起了竹苑后,很快走了一批家丁。 “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她,为何还要跟着我” “奴只是觉得公主有时像她却又不像她。”虽然到长安后,从朋友那里得知金芷鸢早就死了,但他依然不舍,即使有副与她一样的皮囊还活着,也是好的。 马渊松开了手,抱拳作揖:“奴失敬了。” 苏琴深吸口气:“关于陆青衣那小子,你到底知道多少” 马渊紧锁着眉头,来到马厩,喂黑风吃了点粮草,抚了抚它的鬃毛,便将它牵出来。 他将缰绳交于她手里:“公主亲自去问最好。” 说完,他行了礼便转身离开。 长安城内,九大市集的商贩赶早市,上货的上货,抢摊的抢摊,那胡商的货物虽倍受各个阶层青睐,进都也有通行证给予方便,但在百姓眼中,他们依然是凶险粗莽的胡人。 但这些时日受玄祖和护法的影响,种族的鄙夷算是缓和许多。 皇帝虽天天抱着那麦丽素当仙丹,但皇后文婉却万分清醒,她觉着这玄祖庙香火若是再旺一些,长安得有三分之一乃是胡人的天下了。 “妇人之见这叫文化交流,番邦礼仪,懂么”每当文婉提醒,容云霆便如是烦厌。 文婉见此法不通,便想求助皇太后那兰,奈何那兰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她在后花园焦灼踱步之时,看到了那坐在山石凉亭内抚琴的白弦。 文婉沿着石路被侍女搀扶着,上了那长乐宫内最高的山,她离他一丈距离,他长发飘散,茶香肆意。 她见他着着不束腰的银袍,便找了个由头搭上了话:“大胆竟有宫人衣衫不整” 琴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爽朗之笑。 她急了,上前入了凉亭,见到他侧面轮廓惊为天人,竟有些口吃:“大大胆奴才,见了本宫还不下跪” 白弦面带微笑,站立起身,朝文婉鞠了个躬:“皇后姐姐。” 她见他脸颊旁的彼岸花印记和断眉,惊地往后退了两步:“白白弦” “臣又不是白贤王,皇后姐姐何惧”白弦朝她靠近了两步,他从未见过皇后,她却惧他,心生疑惑。 文婉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她是记得他的。 那年她十三,等着父亲带她入宫,一家人在长安城的缘邸住了下。 入宫前夜,母亲带她去缘邸贵客房的厅堂内玩耍时,她不小心打翻了一旁的火盆,将一旁熟睡着的六岁男童的脸烫伤,母亲担心被人发现会生事端影响第二日选秀,便带她逃离了缘邸。 后来,白弦成为天下闻名的制毒师后,偶有入宫,她差人打听后,确定他就是那个曾经被自己被烫伤的男童。 如今与他面对面交锋,她害怕极了,甚至腿软,她听说过他的手段,五步之内,白弦能靠呼吸散毒解毒。 但他是不认识她的,她忽然想到。 文婉镇定了神色,冷笑:“白贤王有何惧只是你在这不束发不束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本宫吓到了罢。” “哦”白弦笑了,踱步到亭边,俯瞰了眼层楼叠榭又宁静万分的长乐宫,又回身抱起了七弦玉琴,“不是就好,臣不打扰皇后休息了。” 文婉没有说话,一脸冷傲,待她用眼角观察到他已走远时,才瘫软着双腿坐了下来,一想到刚刚此处坐着白弦便又坐立不安地起了身。 “娘娘,您的玉体”侍女们看出了端倪。 “我没事,回宫,回宫回宫沐浴”文婉抱着双臂,喘着气,“对了,玉瑶,你去查查,这白弦为何进了长乐宫。” “诺。” 白弦抱着玉琴进了竹苑时,米豆看出了他的不快,赶忙端上了一碗解暑的绿豆汤,他接过了碗一饮而尽:“你家先生呢” 米豆瘪了瘪嘴,她知道陆青衣每日这个时间想着法子与鹿燃歌见面:“可能在西市庙里的客房,也可能在明仙山下的落子湖。” “去那作甚作法莫要骗我。”白弦提着袍,往厅堂里去,又从侧堂去了偏院,再到居所c书阁最后差点就入了茅厕,果然不见其人。 米豆虽与白弦不熟,但见过白弦与自家主人的几次交道,也听说过他几次骚扰那城外的玄邸,一想到他是大野毒王,便扭捏着开了口:“我我家先生给你小姨子解毒去了” “解毒”白弦满脸狐疑,“有夫之妇他去管个什么白贤王 的实力不一般,何须他外人来解”白弦完全不信,干脆在鲤池旁的石头上坐了下,他的好奇心与制度的才能是一样强的。 “阴魂散”米豆假装诺诺地样子,“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解释,总之容王爷的解毒丹只有两颗,之前一颗先生服了,第二颗容王爷自己服了那小那鹿燃歌就独自夜夜毒发先生找着机会去给小姐输内力,这容王爷真是丝毫不爱他夫人,怎能自己独自解毒” 白弦听来,静坐在鲤池旁将三人的关系梳理了一番,觉着有趣,不禁笑了起来:“呵呵,难怪我见陆青衣这小子最近脸色不对,寻思着他也没有妻妾啊,不过丫头,这阴魂散的毒光靠你家先生一人输内力是撑不了这么久的。” 后面的话,白弦不想多说,毕竟容夕与自己毫无交集,帮他的言辞可有可无。 这阴魂散虽为慢性毒,但是是顺着经脉慢慢走的,如今鹿燃歌已中毒两个月,毒早已进了心脉,若单凭陆青衣一人抑毒,她撑不了这么久,容夕应是也为她镇毒过。 米豆见主人的老友如此戏谑,一下子瘪嘴捂脸哭了起来,此法不通另行他法:“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刚被捡回来没多久,换了两次主人,现在他们也快没命了呜” 看到这小妮子鬼灵精怪,白弦摇了摇头,无奈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只药瓶递给了她:“毒毕竟是我制的,而且至今无解,我会去玄邸找金芷鸢好好敲打她,这瓶百解散可以够她鹿燃歌服用一个月了,先将她体内寒气引出来,但一个月后,我得换方子。” 米豆听了,一下子将药瓶拿了去,不哭不闹了,她想了想,将里头的丹丸倒了出来,只见一颗颗白色清透的绿豆大小的丸子一下子滚到了掌心,她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白先生先自己吃一颗,我哪知道您有没有取错药。” 白弦笑了笑,他用手指拈起了一颗白丸,拿到面前盯了许久,忽然,他将这颗药丸塞进了米豆的嘴里,并合上了她的下巴,压她下颌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没大没小哈哈哈,果然是陆青衣能宠出来的家丁” 白弦来竹苑一趟捉弄到了人,心里甚是满意,喜乐至极,便大摇大摆地离了去。 米豆这下真的哭了,她捂着自己的喉咙,这一刻,她感觉嗓子里火辣火辣的,哭声响彻了整个竹苑。 鹿燃歌从玄庙的客房里出来后,脸色红润不少,但神色甚是难堪。 香菱最近被容夕抽去守着那炼丹炉了,随从的几个丫鬟个个未脱稚气,但眉宇间与香菱却是一个样。 见主子出了冥思客房后一直连连叹气,小丫头们不知所措地,只能紧跟在她身后。 客房里,陆青衣坐在床上,扶着墙壁感到有些脑晕,他撑着身子静坐在床沿,闭目养神许久,才略有唇色。 “夫人夫人” 原本沮丧的鹿燃歌在出庙时,一见到兴高采烈飞奔而来的米豆,终于笑了。 “米豆,你也来祈福啊”鹿燃歌捧住了米豆的手,才发现她手心里紧紧握着一个玉制丸瓶。 米豆点了点头,笑嘻嘻:“夫人,这是米豆托人从西域带来的养宫丹,夫人记得每日服用,便能驱寒c解乏哦” 说完,米豆便蹦蹦跳跳地进了玄庙。 “养宫丹”鹿燃歌看着手中的玉瓶,“莫不是这孩子希望我与他早生贵子” 不对,驱寒解乏莫非是解药但青衣才为我输入了内力,米豆怎会有能力拿到解药她心想。 “夫人,奴婢扶您上马车。” 鹿燃歌恍然中点了点头,将玉瓶收到了衣袖里,她从坐塌的下方抽出了那包她清早在鬼市商人手里拿到的断肠散,捏紧在手里。 痴王 容夕从军机阁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对,香菱迎接主子出来时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好跟着他默默沿着那灰白的石板路一直往宫内走。 许久,容夕才停下了步子,未回头:“你先回去照看夫人。” 香菱“诺”了声刚转身要走,便又被他叫了回去,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银瓶往后伸了来:“这是夫人的药,若这几夜你见她冷,就给她服上。” “诺主人是这几日不打算回府了吗” 容夕没有作声,香菱担忧他发恼,便知趣地退了下。 他感到香菱走远后,才慢慢回转过身,他望着刚刚谈完关于朝中权重武臣推荐自己北上抗番的军机阁,不禁深吸了口气,它看起来幽冷肃静,更不是自己该来的归处。 今夜这一密会,可是容云霆差人送密信邀请的,受邀的各个权臣里竟没有王砮,取而代之的是代玄祖而来的陆青衣,大野果然要变天了。 长安城外近月里增加了许多驿站和牛棚,用以养马,容云霆每天除了去仙台看那永不停息的炼丹炉,就是去桂宫玩鸟。 这长安城外五十里草木皆兵,朝内全然不知,即使有的臣子知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他人闭口不提,这百丈皇宫内也总有人会期冀变天。 唯一与容夕抗衡的只有那丞相王砮。 容夕深知,王砮想要的不过是他刚交给香菱的那瓶银丸,那瓶东西可以缓解阴魂散的毒发,但也能维持王砮夫人的气息,眼下他还不想让鹿燃歌死,他觉得自己还未将她玩够。 一想起她,他竟觉着有些心悸,他回想起她近日常与陆青衣私会,便恨得牙尖发痒,他不想回府见到她,她仅仅是个迟早要殒灭的炼器而已,他一直如此劝说自己。 “若是动心,保护便是,为何一定要娶她性命” 明光宫禁地内,神秘人身着着茶褐色衣裳,帽兜上缝着一颗双眼空洞的狼头,他见容夕进了石门禁地,便戴回了上半面面具。 容夕冷笑着,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卷起的图纸递给了神秘人:“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要的东西我拿到了,我的另一颗仙丹,该还给我了吧。” 只见神秘人嗤笑了几声:“没想到那皇帝小儿竟对麦丽素爱不释手,每天吃一粒,按照你们的饮食作息,他最近该是丰腴了些” “是又如何”容夕早已不耐烦,他将手朝那神秘人伸了去,正旋掌欲发功,神秘人就将那仙丹在掌心上下颠抛起来。 “杀了我,她可就没有仙丹吃了。”他声音细腻轻佻。 “呵,”容夕鼻子里哼笑,收回了手,他绕过了禁地那深不见底的血池,与石壁上被铁链禁锢的不知何物种的骨架,来到了神秘人的面前,他左掌包右拳,面无表情地作了个揖,“烦请高人将仙丹归还于我。” 此刻,他感觉自己像极了那日朝堂上为了救陆青衣委屈嫁给自己的鹿燃歌。 昏暗中,神秘人哈哈大笑了一番,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拿着仙丹绕着血池走了又走,容夕才微拧着眉盯着那疯子手中的仙丹,他做好了随时夺取的准备。 “尊敬的九王爷,你还是不明白,若想救你爱的人,不该用于交易,而是代价” 对面的人似是发了狂,他两手举在空中像是想抓住些什么,容夕轻轻吸了口气,众人眼里他已够疯了,不想在这里竟遇上了对手。 “罢了,”容夕轻蔑一笑,从容地看着那神秘人,“那日你潜入我书阁密室,翻来覆去是不是就为了找金芷鸢的行刑书” 见神秘人没有作声,容夕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对竹片,甩腕便扔给了对面的人。 只见他接住了那对竹片,他摊开后瞧了眼,沉默许久才开口:“她真的死了” “我监刑时亲眼所见。”容夕答道。 禁地内忽有幽风旋入,这凉风坠入血池后掀起了一股浓烈的腥味,容夕抬头看了看顶上四四方方的窟窿,那是前前国师在修筑禁地时设计的方术风阵,若有幽风旋入血池下坠,则是长安以东将有异动,他想到了东宫外的王府,今夜若是宫内无事,那么王府内必有蹊跷。 他忽然有些担忧她,便两脚轻轻一踮,跃过了血池,来到了神秘人面前,他伸出手:“高人,若日后对沉鸳公主一事仍有不解,自可来我府上,容夕定会解答。” 只见那人被血池的腥臭熏得干呕不止,昏暗中,容夕觉察他微翘的嘴角竟有些熟悉。 他用手背拂去嘴角残留的胃液,将丹瓶交到了容夕的手里,转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容夕看着手中的仙丹,不禁傻笑,今夜捉弄她的法子又有了。 离开明光宫时,天已彻暗,天空乌云密布,月盘偶在薄雾中浮现,他拿着丹瓶心情甚好,他跳上了樱环的马背,直夹马肚,只见那姜黄色的矫健天马在月色下犹如蛟龙闹海,它要带他驶向那沧海明珠。 守卫替容夕开了门,两排婢女跟在容夕身后等待伺候,他见她们面色有些怪异,便感觉不妙,他先是去往婚房寻找她,只见深院与房内空空如也,夜深人静,妇不在府,以往这个时辰她都已入睡。 他转身掐住了她的贴身丫鬟的脖子,怒而不语。 “王王爷息怒,夫人她在吟语阁” “她在书阁作甚”容夕松开了面色惨白的丫鬟,低头问那正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婢女。 “王王大人来了” 容夕心口一紧,直奔吟语阁。 他脑里一片空白,他知道王砮知道那活生生的炼器就是她。 他甚至开始眼眶感到涩痛,心里甚是不安,她那样柔弱,在他眼里,她弱不禁风,如不胜衣。 “王爷今日居然没有杀人” “是啊以往凡是激怒他的,都会立马被他杀死。” “记得香菱之前那个小莹,可是被他用手指抠出双目后废掉武功的” “王爷疯了” 背后,是婢女们的诧异。 疾跑过九道曲折的荷塘木桥,穿过种满榆树的过院,他终是看到了那吟语阁前的两个人影。 他走近了些,幸好,她正坐在吟语阁外的亭子内,而她的旁边竟是香菱。 容夕上前正想戏谑几句,便看到香菱“扑通”一声跪在了鹿燃歌面前,磕下了一个响头,他深觉不妙,果然,那坐在石椅上的鹿燃歌闭着眼摇摇欲坠,他飞步上前,趁她倒地之前抱住了她,这时借着书阁透出的光他才发现,她的嘴角向外慢慢涌着鲜血。 他低头正要问罪香菱,便看到了自己脚边的一个瓷白药瓶,他一手抱着她,一手展开骨扇,扇沿对准了香菱的脖颈:“说,发生了何事” 香菱慢慢跪坐起身,她麻木不仁地看着主子手里骨扇上那锋利的扇沿:“夫人有苦衷,恕香菱无从奉告。” 容夕一愣,接着自嘲地笑了,他摇了摇头,将那最后一颗仙丹喂进了鹿燃歌的嘴里,香菱见了赶紧将一旁事先备好的水递了上来,他接了过去先是喝了一口,确定水无问题后,再将水送入她的嘴里将仙丹吞咽。 他将她抱紧在怀里,心中莫名的闷慌,但面不改色,一脸漠然。 吟语阁前,恢复了寂静,香菱在地上长跪不起。 容夕偶会低头看看鹿燃歌,他不放心她,她若是继续呕血,他担心这神药也无力回天。 长夜冥冥,夏虫与蛙和鸣,耿耿星河逐渐改了天色,他见她体温未如以往异常,便放下了心,差香菱去拿来薄毯。 香菱回到吟语阁时,才发现容夕唇色有些异常,还不时颤抖,她先是一惊,便懊悔万分:“主人并未服那解毒丹” 他冷笑一声,看向了别处,裹紧了毛毯,抱紧了鹿燃歌。 “奴该死”香菱再次跪地叩首,“今日奴听从夫人吩咐叫来了王大人,到了吟语阁夫人便支开了我,待她唤奴进来时,奴见到王大人不停给夫人作揖,拿着一个玉药瓶离去,这时夫人已经自行服了那断肠散” 一听是断肠散,容夕舒了口气,这类皇城禁药只能在鬼市买到,但自从几年前王砮提出胡野商事改革后,鬼市里的东西大多是掺了假,想到这里,他甚至无奈地露出了一丝笑。 “奴奴不知主人竟对夫人真心以对,奴这就自” 香菱懊悔地正拔出腰间匕首欲自裁,却被容夕隔空一掌打掉了匕首。 他自知失态,扬起一边嘴角,斜眼瞄她许久,恢复了以往邪谬,他沉声:“你这贱命留着有用,滚。”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红日初悬,大地开始掀起白昼的暖雾。 王砮在后院的地下室内,给妻子项蜓晚擦拭着身子,前半夜刚回府时,他就赶忙到密窖里将那白弦研制的百解丸给她喂了去,之间那项蜓晚刚服下百解丸,浑身上下剧烈地抖动起来,王砮眼角噙着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爱妻动作怪异嘴里不断吐出黑色的小虫。 没过一会儿,她就停歇了,她静静地躺在冰床上,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替他清扫了身上的小虫后,终于看到她的脸上有了一丝微红。 今日他见到了那活生生的炼器,原本是想在吟语阁杀掉她直接取器的,但没想到那丫头竟主动献上了白弦的良药。 他望了眼项蜓晚,又忆起在白贤王府里的念头,不禁有些怅惘。 当今圣上只信方术,只想长生,朝廷虽然看似松散无序,但昨日众臣强推容夕北上杀敌,看似推卸,实则大部分人有了易主之心。 如今,不管如何,夫人先救醒是关键。王砮心想。 白贤王府内,刘桂已经带着圣旨进了府,这御前太监大摇大摆威武神气地刚要推门而入,便被香菱拦在了门外。 “大胆奴婢竟敢拦截圣旨”刘桂身后的小太监指着香菱的鼻子怒斥。 “刘公公恕罪,奴也是为了王爷才如此,刘公公在此稍等片刻。” 众人皆知香菱虽为丫鬟,但武艺高强,虽抵不过她主子的十分之一,但打晕这些个阉人绰绰有余,来者三人只好原地等待。 香菱刚要敲那寝房的门环,那桃木雕花门竟从里拉了开,众人一看,正是那白贤王,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心情不佳的样子。 “白贤王这是昨个夜里与夫人颠鸾倒凤一夜了”刘桂立即舔着笑脸上前问道。 容夕没说话,点了点头,他顶着黑眼圈跪了下,主动接旨。 刘桂高兴地站直了身子,打开了那绣着祥云瑞鹤的犀牛角卷轴念起了圣旨,跪地接旨的容夕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了点头,待那句“钦此”刚脱口而出,他就立即起了身,将卷轴接了过去。 “回去告诉我皇兄,我可以北上,但家中夫人今晨染了风寒,她体弱多病,待我照拂清楚再去也不迟。”容夕随意地卷起了圣旨,叮嘱道。 这白贤王总是处处带着杀 气,皇帝都怕他三分,更何况一个胆小怕事的刘桂刘桂不停点着头,笑嘻嘻的立马替刘云霆答应了,他心里明白,假以时日有一日真易了主,这白贤王可怠慢不得,他一定是即位之人。 容夕差香菱送了客,便独自回了寝房内。 如今新婚百天未到,他望着这华丽的婚房,自嘲发笑,他不愿北上的原因很多,朝中看似一半臣子暗地里拥立自己,但尚有另一半亦是危机。 而那劲敌,已是近日被加官四品的陆青衣,前几日刘云霆动了圣驾,去瞧了那玄邸里炼制长生药的玉炉,甚是欢欣。 那四面有鹰神雕塑,中间为宝鼎状的玉炉,让众人见了都叹为观止。 按照陆青衣沉稳的性子,他定会在自己平了北番之乱后,想方设法置自己于死地,不管是派人行刺,还是给自己安上一个谋反之名。 容夕总觉着,陆青衣的背后有一股无形之力在助他,那个终日不出府邸半步的玄祖,气息与谈笑间,像极了那神秘人。 他开始有些头痛,近日来为她输的内力太多,自身又未解毒,眼下情况一日不如一日。 他靠近了床上静卧的她,寝房内挂着的玄罗赤绮仍明艳,那窗棂上的喜字,依然方方正正地。 若是这次有去无回,他必然失去她。 不如今日,便霸占了她 想到这里,容夕略有烦闷,他在鹿燃歌的身旁坐了下,服下了那原本是为她准备的银丹,如今她已解毒,自己反而将这药用了上,甚是好笑。 半晌,他感到身子好了些,没有之前乏力。 他将她抱起身,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浑身仍然发烫,他凉冷已久的身躯被这暖意疯狂吸引,两月来他似是时时刻刻身处冰窖,但如今这玉体,胜过那暖炉。 恍惚中她目若秋水,反应来时,刚想将他推开,他便吃上了她的唇。 “你似是已情不自已。”他将唇滑至她的脖颈前,吸起那肩前的暗香疏影,她欲拒还迎。 “嗯”她被那颈前的气息催的酥软。 她将脸撇到一侧,脸颊绯红不堪,他看着胸口上下起伏的她,原本掀衣的手一下子掐到了她发烫的脸颊上。 他将她的头掰正,盯着她湿润又迷离的双眼:“为何不拒我” 她受着他眸光中的寒意,糯糯道:“这定是梦境亦是说燃歌已然做了鬼,王爷仍不愿放过么” 容夕一听,情意全无,他轻轻放了她,在一旁躺下,背身缄默。 她感到身体仍略冷,便蜷在他背后打着颤。 “已是正午,为何还会发冷”他不顾方才窘境,翻过身来拥住了她。 鹿燃歌这时才发现,自己仍活着。 她努力回忆服毒时的画面,那时她明明已确定除了香菱外四下无人了,阴魂散与断肠散两毒齐发,怎么自尽失败 “王爷,”她窝在他怀里,仰着脸细声细气,“燃歌为何未死” 他思忖半刻,将她的脸埋在了自己胸口:“这两日趁你昏迷,本王要了你,你可忘你的夫婿是方士早就说了,从了本王,毒就解了。” “啊”她想用力推开她,却发现自己被束地过紧,不一会儿,他便听到了她的呜咽,“容夕你混账你怎能趁人之危” 他抱着她纹丝不动,虽说方才捉弄她时心情甚好,但这一刻,却有一丝心痛:“趁人之危你本是属于我。” “你放开我”鹿燃歌气急败坏,张嘴,就朝他肩膀咬了下去。 他闭着眼,嘴角微翘,这肩头的暖意和痛感,让他一瞬觉着她更加可爱讨喜了,他感受着她那白白小小的尖牙嵌他坚实的皮肉里,这十年来他从未与人有过肢体触碰,他不允,他人也不敢,唯有她敢主动贴近他,哪怕此时是伤他。 “乖,木已成舟,生米已成熟饭。”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背。 她只好松了口,下巴搁在他肩上声泪俱下:“你才是木头,你才是舟为何要践踏我你还我清白还我清白呜” 他感到耳边有些吵得烦躁:“还你清白是不可能了,你本就是我的人,我容夕八抬大轿百匹天马绕城娶进府的人” 她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无从反驳。 “鹿燃歌,大野法律,与你休屠族不同,通奸者,无论男女,腰斩。”他沉下声,轻声道完,便放了她。 “休屠城早已被灭,族人七零八散无需提及,容夕,我鹿燃歌虽被迫嫁你,但生来高洁,若是我欺你半分,我就” “不必发些无用之誓。” 听她幽咽,他睫毛微微闪烁。 他凝视她玉容戚戚,接而背过了身,这两日他为了照顾她心力交猝,她在身边啼哭也罢,愤恨也罢,好歹还是在的。 如此,便能安心入睡。 陆青衣从丞相府出来时,已是傍晚,前几日被提官职后,便不断有人登门拜访,他怕回到竹苑又会遇到客人,便差米豆和下人先回了府,自己想去那西市逛逛。 近几日听闻米豆说白贤王府与她要好的婢女告知夫人玉体已无恙,他安了心,但一想到容夕不日将北上抗番,心里总有事,便骑上白泽直奔城外。 二十几里路,衣襟湿透,马渊在玄邸门口接应了陆青衣,一如往常帮他将白泽牵入了马厩,只见那黑风一遇到白泽,就双蹄飞起,叫声不断。 “这是一山不容二虎罢。”马渊无奈轻叹。 陆青衣:“奈何” 马渊四周张望,看到墙角停好的两骑马车:“今日宾客才刚进府,不然白泽就拴在桃林罢。” 陆青衣随马渊拴好了白泽,才忽觉一阵别扭,他盯着马渊赤条的膀子和不见的裙摆:“马大哥,你的袖子何去你这下身” “哦这个没有袖子的衣衫叫背心,下身叫灯笼裤玄祖说,夏季热,玄邸男女都可如此穿着。”马渊说起这些时,似是十分高兴与满意。 陆青衣点头“哦”了一声,他知这又是苏琴从异界带来的习俗,只是这般不雅,令人难以入目,他忽然有些庆幸鹿燃歌没落到她手上继续当家妹了。 两人沿着翠绿的的桃林去往了忘川廊玄祖专门为宾客算卦之处。 陆青衣见沿途佳木葱郁,枝丫分明,百木丛中鹅卵石道平坦宽敞,路边沿道隔着插入泥土的木条种着水仙,不像这现世之人所为。 再往里走,初到忘川廊,他便看到拱门两旁养有卧莲,卧莲之下竟飘着袅袅仙气,不知道的人,定是以为这玄祖为仙。 他随马渊进了那拱门,沿着鹅卵石走着那顶上由木架与蔓藤遮挡烈日的步道,没过多久,便看到了那雕栏玉砌的忘川廊。 苏琴看到陆青衣到来,便跟宾客言语了几句,起身招呼陆青衣入座。 “玄祖大人。”外人面前,陆青衣如是称呼苏琴。 “可是有急事”陆青衣来的少,苏琴已经习惯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陆青衣刚要开口,只见那宾客摘下了斗笠,是个女子。 “青衣心有疑惑,”他继续道,“但可等玄祖大人忙完再议。” 苏琴点了点头,示意陆青衣随意 坐,当他提起裾摆刚要在那栏椅上坐下时,只见那女子回了头。 他见着那张脸,一个惊异,从栏椅上弹坐起来。 穿越时空,根本不爽 “你” 陆青衣站在原地,望着那清秀婉约的少女,欲言又止,只见那少女甜笑中扑扇着那丹凤眼,狭长的双眸中透露着难以掩藏的机灵。 “是青衣大人”少女满脸惊喜地问苏琴。 苏琴点了点头,她察觉到了陆青衣的异样。 陆青衣单手扶额,按压着太阳穴,他闭目凝眉好半天才又看向那少女。 他没有眼花,真的是她。 忘川廊下溪水潺潺流过,那泛着银光的溪水从高处穿过忘川廊,通向那更低处深不见底的忘忧潭里,溪流带着凉爽的山风亦下了山腰,将沿路的幽兰折腰,清冽的芬芳扑鼻而来。 “陆大人”苏琴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陆大人何以失魂” 马渊看了眼那怡然自得的少女一眼,又用肩耸了耸呆立在原地的陆青衣,但丝毫无用,他像是被人施了咒,跟石头人一般钉在那原地。 “那云姑娘,回去代我替云大人问好。”苏轻柔地扶着云诗瑶的肩,推着她朝廊外走去,她朝马渊使了个眼色,马渊跟了上,她敷衍地寒暄了几句,便叫马渊去送那云诗瑶出去。 好半天,陆青衣都呆滞在原地,见他表情凝重,她开了口:“这姑娘和你有渊源” 他缓缓回过神,抿嘴:“无。” “那又为何落魄” “何以落魄”陆青衣活动了身子,径直在异形的黑色曜石几前坐了下,他刻意避开云诗瑶的位置,坐在了玄祖的紫晶石座上,“今日来玄邸看看。” “可是因那白贤王要北上抗番”苏琴在刚刚云诗瑶的地方坐了下,“虽说我每日将自己关在这玄邸,但外面的事,尤其关于你陆青衣的,可是一清二楚。” 他看着正将茶叶研磨成粉的苏琴,无奈嗤笑:“还在寻回去的路” 只见她停下了半刻,继续研磨起来:“按你所言,穿越到这里的人,只有死后才会去往时光轮,在那光怪陆离的甬道内捕捉历史来得以实现重生,听着就可笑。” “是阿姊这般异界人不能理解罢,”陆青衣拎起了刚刚炉上烧好的烫水,冲洗着那南蛮寻来的黑瓷茶具,“生为何死又为何若白能为黑,死为何无法继为生” 苏琴捏紧了手中的杵:“是你将我哄骗到这里。” “哄骗”陆青衣笑了,将茶具中的水荡了荡,“青衣在那玉棺上躺了十年,是阿姊自己来将我唤醒的,为何如今要自欺欺人” 苏琴深吸口气,她用木镊将茶粉一点点拨入了茶盏内:“你不也是利用我和她长得像么” 她又抬起眼皮看着他那张白净的脸,如果他再晒黑一点,就更像他了。 “是不是阿姊看到我,就会忆起故人”陆青衣扬起一边嘴角,露出了尖突的虎牙,“但阿姊别忘了,金芷鸢可不是我的故人。” 聊到此处,苏琴也无瑕接话,她瞟向不远处溪流尽头的忘忧潭,在日轮被云卷云舒所遮掩时,那一汪黑水令她忆起白昼依然黢黑的剑池,她曾在这似蓬莱仙境的玄邸中,几度欲跃池,而云散之时,清澈的池底空无一物,尽是令她清醒万分的青苔。 方才的几句,令她又想到自己初来大野时的日子了。 虽然偶尔惆怅,思绪翻滚,但这里也比精神病院里好玩多了。她心里自我劝解。 “其实你我无需针锋相对,是我冒犯了阿姊,”陆青衣临走时将从府里摘来的一株白色芍药放到苏琴的手中,“过往三年,金芷鸢于我而言似是梦魇,她三番两次毒害燃歌,都是我在为燃歌避险。” 他可总算愿开口了,她心想。 “在三岔宫的车马轮中,我看过许多异界人的足迹,对于现在的大野而言,我也是异界人,”陆青衣起了身,那黛玄相间的华服,令她些许不安,“但我没见过阿姊的标记,或许阿姊回到初始之地,方可回家。” “车马轮”苏琴听到这里,站起了身,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什么是车马轮三岔宫又是何处你是指三岔塔吗上次你的信中,所谓的出城狩猎,是去了三岔塔马渊当时把信纸湿透了,下面都破败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无奈苦笑:“破败不清兴许是天意,阿姊,今后我不便与她会面,她的阴魂散毒也已解,我想燃歌是思念你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甩袖离去,她以往带的实习生里有喜爱穿越小说的女孩子,那段日子她每日都能听到关于“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简直无敌”的闲聊。 她望了眼身旁西边的山,又瞧了眼东边的忘忧潭。 这座依山傍水的府邸确实是靠她的烟花技术和陆青衣的诡划一起蒙来的富 贵,那皇宫内日夜抱着麦丽素当仙丹爱不释手的皇帝也确实每日满面红光。 但她现在想要的答案,依然毫无头绪,穿越时空,根本不爽。 她思虑许久,发觉或许这一切是场自我囚禁,安逸使她逐渐忘却了来这里的初衷。 她到书阁里翻腾了许久才找出了一个月前凉州快马来的信件,她打了开,一封封尽是血书:莫来。 长安城内,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九市近日奴隶贩卖似是更为猖獗,为原本的热闹增添了喧嚣。 那野蛮粗鲁的叫卖声,吸引到了不少人围观,这些个奴隶会杂耍的c能抗揍的c有软骨功的c徒手制木鸢的各种杂艺令百姓看得眼花缭乱,甚至有人在一旁拍手叫好。 云诗瑶透过车窗看到这一切时,心里极痛,她生来就看不得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年幼时,她与母亲初次出府游玩,就要母亲从商贩手里买下了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奴隶,原本带回府上后以为小奴隶从此就能平安,奈何第二日,便有官兵来到府上将小奴隶带走,那时她还哭着怪自己爹爹官位太低,无法庇护。 “春翘,这长安城内为何越来越多的胡奴交易了”云诗瑶拧着眉问身边的丫鬟,“爹爹如今是御史大夫了,也不管管,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小小姐,”春翘面色难堪,“老爷虽位高权重,但上头还有几个人哩。” “那又如何皇帝虽然昏庸,但王大人和李大人也不该纵容呀”云诗瑶越说越气,她看着窗外一个奴隶小孩被鞭打着,脑袋上顶着个火盆,心痛极了。 “那那与王大人平权的,不是还有个”春翘缩着脑袋不敢继续说下去。 云诗瑶气急,她将窗帘扯了上,怫然怒:“我就不懂一个白贤王,二十岁的毛小子有什么好让长安城一半人闻风丧胆的,春翘你可是我云诗瑶的人,怎可如此胆小” “奴愧于小姐奴奴不敢胆小了。”春翘瘪着嘴要哭了,自家小姐从小惹事不断,虽都是为了行侠仗义,但身边的奴婢能捡条命回去,都属难得,她是跟她时间最久的奴婢,主子十三随时她十二,如今已经三年了。 “唉,”云诗瑶将怀里的玉坠取了出来,这是今日她找玄祖求的仙物,“希望这仙玉能佑那小奴隶一直安好” “可是小姐玄祖说了,此玉的功效只能让小姐解忧,并无能力去佑何人” “五岁那年,那小奴隶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我甚至不知小奴隶的性别,小奴隶就被带走了”云诗瑶似是没有听进春翘的话,而是将玉坠继续捂在心口,“最近我总是能梦见那小奴隶,那背影总无法看清。” “小姐,您一定是最近为了准备夫人寿宴太累了。” 云诗瑶撅着嘴,她想了想,又掀开了车帘,恰好看到了蛮夷邸的牌匾,里面茶舍的人似乎比以往少了许多。 “白贤王这个混蛋要是让我遇见他,我非” 自话自说到了一半,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云诗瑶住了嘴,刚想问何事,马车又动了起来,只是有些摇摇晃晃的,似是被车夫停靠在了路边。 “怎么回事呀” 春翘大声嚷嚷着,刚出了马车,云诗瑶便发现外面没了声。 她正要松开车帘出去看看,那车窗外便有一身着银丝白衫,戴着上半截白羽面具的男子,骑着一匹姜黄色的西域天马从面前驰过,那男子英气迫人,虽着白,却孤傲似只黑鸦。 她恍然地回头去望他的背影,迎面拂来了一阵寒风。 似仙 天青雾白,烟雨袅袅,云府中满地姜花,芬芳馥郁。 云诗瑶照料好母亲的梳妆后,穿过荷塘,到前厅去瞧家丁们准备的如何,又匆匆到府门口察看宾客的情况。 前脚刚迈出门槛,便见着有马车停下,后面陆陆续续地各式各样的马车排起了队,她甚是高兴,便随管家上前相迎。 第一辆马车,黛玄相间,车檐上锦绣玉珠,一看便是宫里来的。 那镶着百花铜纹的玄帘被一个宫女掀了开,是长安城有名的妖媚美人姚美人,她露出了媚笑,连下马车时都是婀娜多姿的。 “臣女参见姚美人。”云诗瑶立刻双手相合,举手加额,鞠了个躬。 “免礼,瞧这英气的小美人,定是传闻中云大人家仗义聪敏的小女儿了,”姚乐儿说笑着,转身朝贴身宫女招了招手,只见那宫女双手呈着一个檀木托盘上了来,姚乐儿揭开了上面的红绸,“皇上特地命我来给云夫人贺寿,这是西域狐胡前几月上供的王族金冠,瞧这步摇,多好看呐” 云诗瑶瞧了瞧托盘上那精雕细琢流光溢彩的镂空狐耳形状的发饰,还真是长安城无人戴过:“真好看臣女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狐耳步摇” “狐胡居然贡的起金耳狐冠,怕是倾了不少国力,诗瑶,来给我瞧瞧。”李昭焱不知何时出现,他是大司马李复家的二公子。 云诗瑶趁李昭焱手还未触到那步摇,便将他手腕抓住一个反掰,李昭焱假装疼得“嗷嗷”叫。 “呵呵呵,真是调皮。”姚乐儿笑着摇了摇头,带着宫女随云家人进了府。 “哎哟,我的大小姐,别掰了,再掰哥哥手要断了” “要你碰姚美人送的礼物活该” “喂我可不是打不赢你” 云诗瑶正和李昭焱打闹着,姚乐儿的马车驶离了云府门口,云家管事带着家丁继续迎宾,任这云自家小姐跟李家二公子在府门前嬉闹。 当长安第一天马樱环落步于云府门前时,众人目光齐聚在了樱环的背上,这马孤冷俊俏的带着光似的。 “你在马背上等我。” 鹿燃歌在容夕怀里一动不动地,她哪会怕什么马,她怕的是这长安权贵再次聚首后投来的目光。 只见容夕轻盈地下了马,接而拦腰接住了下马的妻子,那一横抱,让在场的各位唏嘘不已,那九王爷夫人的姿态甚是优柔,但也顺从的利落,城内传言二人一直不和的谣言不攻自破。 “他们夫妻二人好似黑鸦叼着水仙”云诗瑶呆呆地看着那对披着翡冷纱衣的容夕和鹿燃歌,“他们的衣裳好漂亮,似是仙人,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你一说,确实有些像,有何奇怪”李昭焱停止了嬉闹。 云诗瑶忆起前几日在玄邸遇到的陆青衣,他本是仙风道骨,容夕本是阴邪孤冷,两人的装束竟与各自的气场大庭相径。 “他俩为何反着来”她喃喃自问。 “谁”李昭焱刚想继续追问,却被云诗瑶白了眼,他见她上前迎宾,便自知无趣,不再打扰。 “诗瑶恭迎九王” 云诗瑶刚上前行礼,只见那容夕视而不见地揽着怀中的妻子欲径直走进府里,他的眼里除了她,似是无任何人。 “你这人怎如此无礼”一旁的李昭焱看了不爽,撸起袖子上前打抱不平。 他虽为大司马之子,但自幼只爱读书与画画,这羸弱的身板,上前刚要去拦住那内力高强的容夕,却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角,就被拂袖掀了开。 李昭焱踉跄之际,云诗瑶伸手抓住了他。 云诗瑶怒火中烧,但这是母亲的寿宴,她不便发威,思忖几秒,她还是上了前,用手中的宾客竹帖挡住了容夕和鹿燃歌的去路。 鹿燃歌轻叹口气,她扯了扯容夕的衣袖,容夕斜眼瞟了她一眼,轻笑。 她将身后刚随马车到云府的奴婢唤了来。 “云小主,”鹿燃歌将香菱手中的托盘接了来,呈到了云诗瑶的面前,“这是我家王爷南游时当地村民送的。” “村民”云诗瑶满脸惊讶,她望着眼前的九王府里的贵人,她从未见过美的如此脱俗的人,举止也是如此雅致轻柔,毫不刻意,只是这白贤王,摘下面具虽甚是邪魅,但这样的人,怎会有村民的赠礼 “是,”鹿燃歌浅笑着,掀开了那绣着三足黑鸟的彤绮,“这龙纹黑瓷盏,是当地的宝物,那年白贤王被派去治水,因为救的及时,趁着飓风来临之前与将士一同转移了整座村落的百姓,全村两百多人平安活了下来,一名男子家父十年前曾在长安为官,先帝十分疼爱这 名臣子,在他告老还乡时,将这南蛮贡品,赠送与他。” 云诗瑶和李昭焱听地入神,但见容夕那副寒凉相,依旧半信半疑。 此时,其他宾客络绎不绝地到了,见云府门前越来越热闹,云诗瑶接过了这镶着金纹的酒盏,欢欣道:“我娘最爱饮酒了,这只宝物谢啦” “听闻贵府夫人喜爱芍药,我家夫人可是提前好几日将家中芍药采尽,加以配色摆放,送来的”香菱指着身后马车上的花圃,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鹿燃歌,似是想要主子夸自己机灵。 “快快快夫人和九王爷赶快入府上座谢谢白贤王府的二位贵人,你们有心啦”云诗瑶兴高采烈地鞠了个躬,想了想,上前正欲扶鹿燃歌的肩膀要亲自送两人进去,却被容夕冷眼瞪了回去。 鹿燃歌轻瞪了容夕一眼,容夕收回了眸光,毫不在意地入了府。 “燃歌有愧,夫君今日身体不适稍有无礼,望小主谅解。”鹿燃歌朝云诗瑶行了个轻礼,便跟了上去。 看着“仙人夫妇”的背影,云诗瑶不禁更是疑惑了,不久前,坊间还传闻白贤王的女人与那刚上任的奉常陆青衣有染,说是往日白贤王在平康坊就从来不近女色所致。 “你好心相送,那白贤王却毫不领情。”李昭焱皱着眉为此事颇为不快。 云诗瑶撅起了嘴:“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亏我那天还觉得他英姿飒爽走,小李子,陪本小姐张罗去。” “好嘞” 云府内,结构简洁,装饰清爽,这是鹿燃歌来长安见到的唯一看起来正常的官家府邸,她忽然想起了陆青衣,想必他的竹苑内,应也是简洁清雅罢。 自从那日容夕告知自己清白已无后,她发觉自己想起陆青衣的时间变得少了。 自那日以后,米豆也再也没有来府上做客,似是变得疏远。 未必,是他知晓了自己不再是清白之身可他许诺过,他不在意这些,他只想她好好活着。 是啊,如今毒已解,他已渐远,这似是二人之间,只是还了个救命债,还完了,便走远罢。 她忽然感到心痛。 “所谓何事,愁眉苦脸”两人坐在宴席的客位上座,容夕面无表情问道。 她将脸撇向一边:“无。” “无个屁。”他似是有些不高兴。 她用眼角余光偷瞧着他,只见他正板着脸一人喝闷酒,有人上前敬酒他亦是置之不理,她害怕窘境,便只好抱住他的手臂:“你先理理他们嘛,我高兴起来就是。” 这是她初次哄他,他不禁一阵暗喜,便听了话,微笑与人应酬。 不远处,苏琴戴着上半截面具坐在人群中,目视着这一切。 “本王问你。”趁着无人上前交际之余,容夕凝视着鹿燃歌。 鹿燃歌被那寒凉中的炙热盯得脸羞红,她难以想象昏迷的那两日,他与她之间所发生的床事:“何事” “本王若有一天薨了,你会为之落泪么”这些时日,自从她毒解后,竟不再独自哭泣,他不解。 “我我”她不知如何作答,这两个月来,香菱平日里无事就跟她讲述容夕以往的丰功伟绩,她也未曾见他在府中如他人所言伤过任何家奴,他似是没有那么不堪,市井上对白贤王的流言也是众说纷纭。 “也罢,你不必着急回答。” “我才不急,为何要落泪,在禁地你囚禁我之事,我可是记得清楚。”一想到这些,她回视过去,她本以为自己会气,却发觉他温柔的模样有那么一瞬像极了陆青衣。 “那如何,”他搂住她的柳腰,依然目不转睛,“本王如何能弥补” 四周莺歌燕舞,觥筹交错,她却觉这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还有些心悸。 “玄祖久闻白贤王大名,不知王爷能否赏脸,与我共饮一番”鹿燃歌刚要开口,却被那上前敬酒的苏琴将话咽了回去。 容夕深吸口气,有些恼了,但一想到是陆青衣的友人,便笑着拉住了鹿燃歌的手,站起身举盏回敬:“早已听闻玄祖如若天神,如今近距接触,果真神秘迫人。” 等闲变却故人心 “今日初见王爷夫人,如此器宇不凡,果真是与王爷般配,”苏琴笑着招呼随行的丫鬟用自带的酒壶将容夕和鹿燃歌的杯中甄满,“云府夫人爱酒,我见王爷与夫人桌上是桃花酿,正巧我的桌上放的五加皮酒,方才一尝,那味道正宗至极,二位,请喝” 玄祖上前敬酒,来者不善已是预料到,只是未料到竟是来催体内阴毒。 这酒若是下肚,就算内力压制,不出一个时辰,必然阴阳相冲,这是要置人于死地。 容夕端着酒盏迟迟不饮,盯着那玄祖凌厉的双眼,黑色面具下的笑容似是夹着一丝嘲讽,身旁的鹿燃歌倒是傻气地将酒饮了尽。 “王爷怎么了”玄祖笑意颇浓。 容夕眉头微展,抿嘴一笑,正准备将这盏中的五加皮酒饮下,却被鹿燃歌夺了去。 “夫君近日伤感风寒,不可饮酒过量,”只见她将剩余的酒仰头饮尽后,笑着向玄祖展示空盏,“玄阿姊,恕燃歌替王爷回礼了。” 苏琴微微张了张嘴,她没想到,鹿燃歌这些时日变得如此之快,如今都学会替人挡酒,还是替那白贤王。 不该,此事不该,她等苗陨西一等就是十年,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竟这么快就适应了从前并不爱的男人。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人与人果真不一样。 “夫人好酒量,王爷若是风寒一直未好,可到玄邸来把脉,玄邸的大门,永远为二人敞开。”苏琴笑着行了个轻礼,便带着奴婢离了去。 虽说酒杯被夺去,但那浓烈的五加皮酒,还是入喉了半分,容夕感到胸口一阵灼痛和翻涌,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宴席。 云府侧院,竹林茂密且深,容夕往里疾走了一阵,便弓着背呕起血来,他见着黄土上被染得黑红的一块地,深喘口气,原地盘坐,运起了内功。 可不想,这极阴之毒,一遇到这活血生津,泻火祛风的药酒,使得余毒与内力在经脉中乱窜,内力再强也无法抑制,一刹间,容夕感到胸口激烈阵痛,又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所以方才你问我你死了会如何,是因你根本就没有服过解毒丹么” 鹿燃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颤颤巍巍地扶着一旁的竹缓缓站起身,每动一分,那心口的痛便与愈是剧烈。 她上前搀住了他,他前所未见的面色惨白,她湿了眼眶:“为何为何把最后一颗解毒丹给了我” 他轻推开她,苦笑中依旧带着邪意,不时咳声阵阵:“本王做事没有起因,你休要自作多情,滚。” 她痴笑着,两眼一阵涩痛,她应是恨他的,如今却莫名悲痛,她强忍住泪:“现在如何能救你” 见他低头不语,她又嘤咛:“你如何才能不死” 他抬起眼皮瞧了眼她的眉心,在那冰肌雪肤与秀骨之后,藏着休屠族古老王室代代相传的祭天神器,据前国师所言,休屠族的祭天神器只有六百年前有人见过,传说中神器在炼器印堂后一寸的位置,唯有在炼器死后,眉心处会浮现一朵赤梅的印记,随之,祭天神器将穿颅而过,浮于表空,半个时辰内若不汲取,便会消失,随着神器的耗损,尸首也随之灰飞烟灭。 他与她初遇时,便看到了属于她的那束光,肉眼不见,心却能见。 他本可以早日将她扔进那巨炉,取其所需,不仅可增长内力用以长生,还能助他收服丞相王砮之心,早日完成复仇大业。 却为何一直不忍容夕质问自己。 他开始无力呼吸,喘着粗气,顿时浑身亦寒亦热,这是经脉相冲的将死之相,其痛难忍,犹如蚂蚁钻心,内脏龟裂。 在他终是无力支撑倒地之时,她在他身旁跪下,垂面丧气,无语凝噎。 “妹妹,可是想救你的郎君”天色渐暗,隐隐约约依然能听到那宴会的丝竹之音,她沮丧之际,白弦出现在了身后。 “白哥哥,这毒是我下的,”她半睁着双眼,看着他衣襟上的血迹,发丝在晚风中凌乱飘散,“是我害了他。” 白弦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他伸手轻抚了她的后脑以示劝慰。 他蹲了下来,见着那往日英气逼人,现在却倒在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容夕,怜惜地摇了摇头:“啧,救国之命,竟被爱妻毒死。” “救救国可如今难道不是方术乱国”鹿燃歌猛然抬起头,遇到了白弦明亮的目光,“容夕本是恶贯满盈之人据人所言,他将小莹的双眼抠去,他还派人将前掌事的举家烧死,还” 白弦爽朗地笑出了声:“女子不问政事乃幸事也你是否记得你们初遇时他说过什么” 她拧着眉 :“他说我空有其表与青衣不般配。” “呵呵呵,看来这白贤王看似稳重独断,实则也不失稚幼,”白弦站起了身,兴奋地加快了摇扇的速率,“我竟忽然忘了,青衣与我是旧友,白贤王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帮旧友去救情敌” 听到这里,她忽然心生希望,原来白弦是可以救他的,毕竟阴魂散出自于白弦之手,以往此毒无解,但不指代如今亦如是。 她连忙跪立起来,双手拽住了白弦的衣裳,仰面央求,哽咽难鸣之下玉容令人生怜,白弦都差点为此着了道。 “白哥哥,求求你,救救他。” “为何”白弦收住了狂笑,微笑问道。 “我我”鹿燃歌一下子觉得眼眶内泪海翻涌,“我从未想过,洞房花烛夜本想是与他同归于尽,但与他苟活到如今,竟生了一丝亲情,我亦已是他的人” 白弦凝视着满脸迷茫呆坐在地的鹿燃歌:“唯生亲情” 她默不作声,笃定点头。 “有趣,实属有有趣。”白弦笑着张开了手,一颗花生大小的赤色丹丸出现在了面前,她凝睇着那团小红丸,充满希望。 她见白弦将药丸给入了容夕的嘴里,便松开了拽着白弦的手。 她把手臂枕在了在容夕的枕骨下。 白弦从腰间拿出一瓶玉露递给了她:“祁连玉露用于辅助吞咽聚魂丹,不日他将苏醒,日后应会落下头疾的病根。” “病根又如何我会悉心照料。”鹿燃歌怅然接过玉露,小心甚微地给容夕服下,那纤长的手指轻柔地顺着他的喉向下抚,生怕有一丝差错,噎到了他。 他靠在她怀中,她捧着他的脸,时刻监察他的体温。 长夜将近,竹林静谧,她昏昏沉沉,永夜难熬,极其困倦之时,便用手掐腿使自己保持清醒。 待四周有人在叫唤时,她便回应了几声,云诗瑶带着香菱赶过来时,她已用竹叶将地上的黑血遮掩,拿帕巾为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云诗瑶叫来了两个家丁,将容夕抬到了云府后院的客房内,叮嘱家丁勿将此事外泄,便打发走了他们。 待下人离开后,云诗瑶关好了门窗,赶忙来到了床前,她看着坐在床沿前愁眉不展守着容夕的鹿燃歌,不禁好奇:“鹿阿姊,香菱,九王爷这是” “这能是为何这两个月来我家主人一直咳血怕冷,”站在一旁的香菱瘪着嘴斜眼看着鹿燃歌,“还要为我家夫人输送内力续命使病躯雪上加霜,今日看来,主人怕是已难过此劫果真是妖妇” 续命 输送内力 原本缄默不语的鹿燃歌抬起了头,她呆怔着,脑中一片空白,半晌,她才将眸光扫回容夕苍白的脸上,这才明白了一切。 陆青衣的淡漠,米豆的疏远,香菱对她服毒自尽的妥协,容夕在这炎炎六月穿的衣裳异常之多。 她感到心口一阵涩痛,便捂着脸无声落泪,滚烫的泪珠滴落到他的掌心,须臾间,他苍白的手亦似是颤动了一下。 莫非他,真的爱我 不,不可自作多情,我是炼器而已。 自幼时因克母被父与兄抛弃,这世上何从有人凭空爱我 鹿燃歌泪如雨下。 “鹿阿姊,若有任何需求,叫香菱去找我便是,”云诗瑶看不懂眼前三人的主仆关系,更不理解这原本是被迫成婚的鹿燃歌为何会为白贤王黯然魂销,“爹娘还在前厅等我,我先告辞了。” 鹿燃歌站起了身,朝云诗瑶行了躬身大礼:“云小主今日相助之恩,燃歌没齿难忘,往后若有需要,燃歌必定感恩图报。” 云诗瑶赶忙扶起了鹿燃歌,两人寒暄了几句,云诗瑶便出了客房。 客房内一阵静默,香菱刚刚说自己的主子是妖妇,按照大野法律,是可浸猪笼的。 “你放心,今日白哥哥给了解药,王爷也已服下,不日便会醒来。”鹿燃歌知道香菱还在为自己生怒。 “夫夫人”香菱结巴着皱眉解释,“奴奴不是那个意思,奴只是一时心急,王爷对我有恩,若不是他三年前将我从南蛮沙场上的妓营中救了出来,香菱早就惨死了” 鹿燃歌点了点头,朝她摆了个手示意退下,香菱便弓着身子拉着门环退出了客房。 她站在床边,弯腰替容夕攒好了被褥,用手背贴住了他的脸,见他身体还算温热,便在他身旁躺了下。 这一夜,她梦到了幼时与姐兄金芷鸢初到会稽的日子,那段时日是从前她所以为此生最苦的时日,在梦里,大她二十一岁的姐兄,抱着怀里幼小的她,在破漏不堪刮着风雨的茅屋里,吟唱着入眠曲。 28.山有木兮木有枝,木殒 苏琴在修房内调息打坐,自从来了大野,她就一直在研究古人修墓的寻龙点穴阵法,但看了那么多风水竹简,丝毫没有找到头绪。 这世界哪有什么固定的套路去了却身后事,人本各自为独立个体,若是成了朝或成了国,即使亦有暴政强求死亡统一,为了悼念与长留,仍会有异行者。 苏琴盘腿而坐,闭目养神,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回去的法子一天不找到,她在这就会多衰老一天,咱不提她并不喜欢自己的那个未来世界,但对家人的思念尚存。 “本以为鸢儿已是人神合一状态,没想到,今日无瑕专心打坐。” 她猛然睁开眼,白弦正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正圆的拱门后是从梨树林的枝丫中射进来的艳阳耀芒,她望着那六尺外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是他,他总来无影去无踪,那马渊也从不阻拦他。 “你吓我一跳。”苏琴微皱着眉,舒展双腿,下座欲迎,只见那白弦赶忙上前,在她踉跄欲坠之时扶住了她。 “鸢儿近日看起来比以往貌白肤嫩不少。”白弦与她鼻与鼻之间仅生一尺距离,他微笑着仔细瞧着她那模样,菱角分明的眉与鼻,微馅的眼眶,樱桃小嘴,脸际圆润掩映。 在自己的世界,虽说时常精神不振,但护肤基本是每个女子都看重的事宜,且科技发达。 苏琴寻思着刚来长安时因舟车劳顿憔悴不少,之前前他在蛮夷邸找到她时,玉容一副欲坠之相。 这两个月里苏琴自制了补水美白的雪花霜,又常隐匿于玄邸之中避着焦灼的太阳,三十七岁的人看起来怎么也就最多二十七八的样子。 “那白先生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呢”苏琴坐回了宝座,表面装作漫不经心,心里实则惶恐,不知为何,她一见到白弦,心里就莫名害怕。 白弦在她身边坐了下,阴影下,他慵懒的笑容使干净的那半张脸看起来格外迷人,那个带着彼岸花血色纹刺的半张脸,则藏在了阴影之中。 她不自在地将脸侧到一边,干脆拿起茶盏佯装品茶。 “鸢儿最不堪的模样白弦都见过,怎会因这皮囊衰老而嫌弃” 白弦的这番话,令她突然不寒而栗。 她从金芷鸢的日记以及金府旧部中了解过,金芷鸢在二十岁被先皇下旨升为了大野朝内第一个外族公主。 次年,先皇便叫金芷鸢前往北番与野蛮凶残的濛族联姻。 在长安弥留之时,原本打算妥协的金芷鸢在嫁人前夜忽然遇到了母亲难产c家妹出生之事,在带着鹿燃歌南下逃到会稽时,偶然遇到白弦出手相助,便在会稽住了下来。 翌年,先皇驾崩,皇太后那兰琉尔剌暂携继子执政,金芷鸢的父亲金月锡北上退敌,大将军金月锡凯旋回朝后新帝大赦天下,与丞相王砮共辅政,并在前宰相携前朝废太子欲谋反时于长乐宫救驾,紧接着金月锡被封侯,那时,容云霆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可这“最不堪的模样”到底是何意她知晓金芷鸢带着妹妹刚到会稽的前几年确实痛苦难熬,为此不惜嫁给了太守龚皿,但女子嫁人,在古代天经地义,往后要改嫁这件事也并不奇怪。 苏琴不敢发言,她怕说多即露出破绽,这白弦虽看似云游仙人的性子,但毕竟是个喜爱制毒之人,若是让他发现了自己并不是金芷鸢,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白弦见她默然,以为她忆起伤痛欲绝之往事,便满心生疼。 他坐到了她身边,那玉雕宝座显然只能容一人盘坐,两人一齐,便是侧身贴在了一起,他伸手轻轻环住了她,于她耳边沉声劝慰:“鸢儿,忘了龚姓父子在稽郊那件事吧,我根本不在乎,你又为何一直避我” 苏琴脑子里一直嗡嗡响,敢情白弦确实是金芷鸢的男朋友了她忽然忆起金芷鸢日志里行刑前日的一段话:白君,我金芷鸢此生不会与你相守,明日削脑断发,此生缘尽,若要强求,就等来生鸢儿恢复清白身吧。 她心里一个咯噔,莫非是太守父子二人将她一同强占过这沉鸳公主是个可怜人。 “鸢儿,一个月前,我在会稽听闻探子来报,你在长安出现过,便知道定是青衣将你救了出来,也猜到盛名远扬的天神玄祖必是你,那龚姓父子二人的首级与阳锋都已被我祭在了云岩山下,我已为你报仇雪恨”白弦的低吟中似有咬牙切齿,她背对着他,竟能感受到一丝呜咽。 苏琴一下子身子吓地软了下来,虽然她在这个世界动过几次杀人念头,但那也是因陆青衣翻脸不认账而已,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纠结在大腿上的手,这感觉如此真实,似是自己真的经历过那场践踏般,背后的男 子残杀了两个人,也是事实。 “白弦,莫提过去了,”苏琴拂开了他的手,她惴惴不安,“不如,我们一起去瞧瞧父亲的故府” 她想转移话题,趁机让他待她到金月锡府上瞧瞧,那里必有休屠志里所说的神器。 这时,白弦哀痛的面色逐渐僵硬,他一脸疑惑:“不是昨日才瞧过” “啊”苏琴瞪大了那对杏眼,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便微微摇了摇头,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昨日,你不是已回过从前的金天府”白弦将她转过身来,盯着她迷茫的庄严,眸光凌厉,质问。 她微张着嘴,原来那云府的前身正是金月锡侯爷的府邸她只好强笑道:“我是听闻妹妹鹿燃歌还在云湉府上。” 白弦盯着她,将信将疑:“你在云府安插了眼线白贤王毒发之事你竟也知道” “那是必然,毕竟那曾经是我的家,父亲去世后二位兄长为何弃府重建,我一直想弄清。”苏琴顺着话说下去,昨日她是故意试容夕的,她听陆青衣说过前前国师留下的万毒可解的仙丹只有两颗,容夕和鹿燃歌能撑如此之久,实属罕事,昨日未见容夕在宴席上剧毒发作,但方才白弦一说,了却了她的好奇心,她的妹妹鹿燃歌,果然得到了白贤王的倾慕。 “鸢儿,以往你只认凉州为家。” “我”说到凉州,苏琴的心里一惊,这白弦必然知道更多事,再说下去肯定露馅,她一下子站起身,支支吾吾,“白弦,你非休屠人,不知我心中所想,今日你扰我清净,请你出去。” 好一个扰我清净。 她果真如以往一般怪诞无情。 但这才像真的她。他心想。 他起了身,离去前还是回头瞄了眼面色苍白的苏琴:“我现居于长乐宫皇太后殿内,离你府邸甚远,听闻再过几日白贤王即将北上,燃歌或许会跟随,我记得,你是十分在意这个妹妹的。” 苏琴用余光送他斜影离去后,舒了口气,瘫坐在了玉座上,她回想起昨日鹿燃歌为容夕挡酒的模样,摇了摇头,近日她府邸又收到了来自凉州的信,依然是两个血字:莫来。 午时,长乐宫轩拂殿。 姚乐儿的寝宫内,此时热闹不已,宫人们和各夫人一齐张罗,这宫墙之下,除了勾心斗角以外,冷清的殿内常是皇帝姬妾们一齐报团取暖的。 姚乐儿虽比较受宠,但并无攀比之心,武艺高强,又是玄祖座下玄女,自然是受人欢喜的。 再加上大多数夫人入宫嫁给皇帝后,仅仅是授了个名头,连处子之身亦还在,美女丛中稍显老实平庸的自是关在这宫墙内上十年未见过男子的都有。 因此白净俊朗又惊为天人的陆青衣要入殿,自是一片轰鸣。 “今日入宫,本是皇太后差人叫我为她冥颂玄文治头痛,才有机会来看望妹妹。”陆青衣右足刚随姚乐儿入殿,那前院内各个女子看似在锦绣或是读书,实则都在想着法子偷瞄。 姚乐儿欣然,她拉着他手臂将他带入了前殿,只见山珍海味早已在桌子上摆好,他在坐下时还能感觉到那十几道菜中冒出的腾腾热气。 “表兄,你近日又瘦了,”姚乐儿伸手抚着陆青衣的脸,“今日菜品都是你在会稽时所爱。” 陆青衣脸上被这柔软的指腹触的身体微微一震,他见四周宫人和女子已散开各自忙活,便默默地拿起了碗筷,吃了起来。 “昨日”姚乐儿见陆青衣未讲话,便试着将话题引到他所意向之处,“我见到白贤王和其夫人,二人甚是恩爱,夫人气色不错,倒是白贤王看起来与表哥一般憔悴。” 他听到这里,给姚乐儿夹了一块滑鱼块:“嗯,甚好,这鲈鱼新鲜又入味,表妹自己也该尝尝。” “谢表兄,这鱼果真好吃,”姚乐儿细嚼慢咽,嘴里酸甜滋味莫名地贴合心仪,“听闻白贤王北上已成定局” “后宫不得干政。”陆青衣又给姚乐儿的碗里夹去了一颗芋丸,“你要找的人,有消息了么” 当初,陆青衣要姚乐儿入宫时,姚乐儿一口便答应了,说是自己要去宫里寻亲弟弟,如今面对他的关心,她竟有些手足无措:“还未有过消息。” “待我忙完这阵子,帮你。” 他虽然言语冷然,她却满心欢喜,今日他进宫虽是来交代下一步计划的,但难得四句里两句都在关心她,她一时高兴,主动索要起了信物,便朝他笑着伸手道:“表兄可有为表妹带些好玩之物” 陆青衣吃的快,两三下将那瓷碗中的米饭下得一干二净,桌上的菜品倒是还剩许多,他见前院里宫人和夫人们渐渐各自回房用膳,耳边逐渐清净下来。 他从袖口拿出了一支竹节簪身,竹叶作坠的玉簪放到了桌上:“好玩之物没有,好看之物倒是在。” 更多最新章节 ,请收藏【bz】! 谬轮 “今日在东市看到有疏勒商人,便给你买了回来,你看,这玉簪虽是清透朴素,但精雕细琢后,竟如此惊艳,令人久不生厌,望表妹能喜欢。”陆青衣微扬嘴角,似笑非笑,眸神坚定。 “乐儿谢表兄。”姚乐儿将玉簪收进了袖里,她将那玉簪藏在袖子里偷偷仔细用手抚了遍,他赠的每件礼,皆可悦她。 她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他却起身欲离去,以往他每次来宫里顺便看她时,都是如此匆匆。 “不客气,乐儿定要好生怜惜玉簪。” 起初几次,她还望能挽留他多留几时,但面对他的冷淡,她早已麻木不仁。 她知道,他定是将他忘干净了,她也知晓,他将她拿捏的死死地,不论他如何利用她敷衍她,她都心甘情愿。 这只是她初次在见他被那个人亲手剑弑后,循着他过往的印记来到此刻此地的啊。 她已经穿越过十次了,被野兽咬死,被野蛮人侵占,在山崩中偶遇活埋在寻到他的几次的时空里,为他被竺族毒死c被火烧死都已不是新鲜事。 姚乐儿透过厅门望着前院那条通往殿外的石道,他虽早已走远,但那温暖的气息似是残存在这芳芳窄窄的狭小宫殿里,那一道犹如人口的殿门外的红墙,将她拉进了三年前的记忆里。 三年前,下野朝五百年后的的大野,吴郡,吴县陆府。 姚乐儿被姨母带到府上时,陆青衣刚过十七岁生辰,她光着脚丫脏兮兮地牵着弟弟在樱园里见到他时,他正身着一袭白绮翡纱,她那对清澈的双眼扑闪着:“姨母,那个在案前作画的男子,便是青衣哥哥了么” “是,乐儿聪慧,”鹿莼央轻轻握住了姚乐儿的手腕,她看着面前灰头草面的姐弟俩,心中一阵生怜,“先跟姨母去房里换身新衣裳,梳洗一般,再好好吃一顿。” “嗯”姚乐儿拼命点点头,她招呼着弟弟姚鲸一起,沿着石路往去了更深处。 陆府虽不是吴县最大的府邸,但其中庭院多且奇,后院的池塘穿过一条水上长廊,联结着一条朝外的小河。 姚乐儿站在一座阁楼前望着这被假山绕水,晚樱飘扬的庭院,不禁睁大了双眼,那池对面的假山下,竟有几条似是漂浮在水面的点点石台,似是一条漂漂浮的串珠,连到了山洞里。 “真是奇观,好想在那漂石上走走”姚乐儿跟着鹿莼央沿着回廊来到了池的东面,便是一条白墙了,她与十四岁的姚鲸调皮地交互着,无意间在一道拱门前驻了足。 她往里瞧,竟是一座小庭院,里面种满了竹与兰,芬芳馥郁,清新智雅,这些竹和兰拥簇着一条象牙白石阶通往了院子的最高处一个放着古琴的八角凉亭。 “这是青衣平时读书抚琴的地方。”鹿莼央看出了姐弟俩的好奇,她指了指拱门内南边的书阁,“刚刚我们路过了笔阁,是老爷经常避暑躲雨书法之处,这东苑内啊,则是专属陆青衣的,书阁是他学习与静思之处。” “真好”姚鲸感叹着,满脸羡慕。 姚乐儿看了眼弟弟,笑着:“以后姐兄也给你建一个” “咯咯咯,乐儿甚是可爱,”鹿莼央转过身捧起了姚乐儿的双手,“这些年,辛苦你们姐弟了,如今疏勒战事不断,姚家也乐儿以后是要嫁给青衣的,这庭院,说是乐儿的也罢。” 姚乐儿望着姨母善良的面庞,想起自己的娘亲,便黯然神伤,当初鹿家也是凉州的名门望族,长兄战死沙场后,鹿莼央便抱着长兄遗孤南下到了吴郡,而鹿家小女儿姚乐儿的母亲,在被胡人掳走路上想尽办法逃了出来,而后又被路过的胡商姚冰搭救。 女子十六,该是嫁人了,姚乐儿心想,。 她配合着梳洗打扮,与陆家人共进了晚食,陆家老爷陆廉风度翩翩,甚是慈爱;陆家夫人鹿莼央美若天仙,且温柔善良;陆家小姐陆芸芊芳年十四,除了美貌意外,聪明机灵。 只是那陆家公子陆青衣。他虽器宇不凡,面若英仙,常笑脸迎人,却总令她感觉那笑意只为客套,或是,他似是并不在乎任何事情。 “青衣,这是你的表妹姚乐儿和表弟姚鲸,今后,可要好好照顾。”鹿莼央一边给姚乐儿夹菜,一边说,“你看,乐儿多美啊,似她娘一样,但又是一张精致的西域面孔。” 饭桌上陆青衣默不作声,他脑中所想依然是白日里所读的史书内容,关于大野上朝玄武王朝代的历史,让他万分不解。 陆芸芊是十分喜欢姚乐儿的,她自小被陆家上下保护的极好,足不出户,从未见过外面的纷争,更何况面前这副西域面孔。 如今见到这野朝与疏勒混出的大美人,自然是像个 跟屁虫似的粘人:“乐儿姐姐,你长得真魅人,娘亲以前说过小姨娘惊为天人,我还不信,如今见到你便信了,乐儿姐姐,要不留在陆府做我的嫂嫂吧” 见陆家父子俩一阵沉默,姚乐儿便知道陆青衣心里无意娶自己,陆廉也不是个喜强求之人。 她端着碗往嘴里扒着饭,余光里偷瞧着他,只见那陆青衣依然一脸心事。 再后来,鹿莼央一直跟陆廉提议让陆青衣与姚乐儿结姻之事,陆廉虽是看好,但几次前往东苑与其交涉无果,反倒给了儿子问书的机会:“爹,我见那上野传中,玄武帝对大野贡献最多,但登基五年就让位了,这是为何” “这爹在跟你说正事,怎么又是在问史书”陆廉皱着眉,甩了衣袖,想要赶紧离开东苑,却被陆青衣一把抓了住。 “爹,下个月您就要赴任凉州刺史了,青衣这几日还看了凉州地方志,那里是好地方,但多战乱,您要不给孩儿一个差事,孩儿定能与爹将凉州打理的好好的。” 陆廉听到这里,不禁一怔,朝廷中的事他早已摸得清楚,当今皇上在宫内岌岌可危,众臣各心怀鬼胎欲推,他以往是先皇的老师,于先皇退位时恳求的回乡,如今又被调动,定有端倪。 但人远心离,朝堂复杂,近日来他收到了几封来自长安的密保,却不知其中真假。 寻常百姓,或是官家,多是希望儿孙能踩着自己个儿的肩膀向上爬到更高,以光宗耀祖,但陆廉不同,在先帝朝内他已历经艰险,如今只盼家人能平安喜乐,他拂袖冷然:“老夫把你培养的文武双全,是教你保护母亲与芊儿,还有未来的妻儿,怎么又与老夫议政起来了孺子不可教也” 姚乐儿那时刚好拿着雕好的木人准备送给陆青衣以示好,她是想嫁给他的。 但她却在东苑拱门外无意听到了这些,自那以后,她便知他心中有社稷,甚至野心。 伴随夜里夏虫的撕鸣,姚乐儿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过去在时光轮中,她曾看到过陆青衣在其他时空的经历,她开始不懂他了,起初他是为了鹿燃歌而来的,按理说鹿燃歌在嫁给容夕的那一日他就该自尽重回金芷鸢的行刑日,或是其他对他有利的时间线,但他却在此朝此时留的好好地,丝毫不顾自己所爱之人已为人妻。 她惘然中,不知不觉展开了那藏在玉簪中的小纸条,低头瞟去时,她才赫然清醒:调查那兰琉尔剌所有事宜。 他对她只有命令。 30.独寐寤言,永矢弗谖 陆青衣从云府出来,与云湉道别时,额间渗着冷汗。 如今不得不来云府是为了政事,还好未遇到那姑娘。他心想。 云湉大司马向来清廉正直,唯一喜好便是夫人喜悦,陆青衣知云夫人爱酒,便把自家竹苑池内所酿的竹叶青和梅酒带了两吊来,原本云湉是推辞的,但陆青衣一说是自家祁连清泉所酿,云湉便收了下来。 “云大人,贵府夫人那日寿宴,青衣未能应邀到场是因那几日在”陆青衣向来不会说谎,话到一半,却有些语塞,之前在竹苑喜乐教他的推辞他给忘的干净。 好在云湉是个讲理之人,也不爱计较,收下了两吊好酒后,算是与陆青衣交上了朋友。 陆青衣上了马,如今官衔升到了九卿最高的太常,骑着白泽在长安也不算愈矩,眼下祭祀和庙宇活动已是清闲期,那苏琴所制的麦丽素每日往宫里贡献一例,后宫夫人们都以亲眼见到这“仙丹”为荣,只因容云霆酒醉时,偶尔会说上一句:“改日叫玄祖多炼几颗,夫人们与朕一齐命比天高” 路过那白贤王府时,陆青衣勒停了白泽,他望着那紧闭着的阔气府门思忖了些时,便驾着白泽慢悠悠回了竹苑。 家中管事丁原早已在竹苑门口等着主人,等陆青衣下了马,他将马带进了马厩,米豆则是早已准备好了酸梅汁,在陆青衣踏进府的一刻,双手递了过去。 “先生,今日有客。” “谁” “玄祖” 陆青衣一听苏琴来了,便赶紧进了前厅,只见苏琴站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前,看了好半天。 他招呼米豆上茶,自个到侧院的泉水洗了个手,才回了厅堂内:“阿姊今日有何事,怎么亲自来了” “云夫人寿辰为何没来” 陆青衣愣了愣,坐了下,品了口茶:“最近不太喜欢凑热闹。” “哦”苏琴转过了身,到他的身边坐了下,“那日你见到云家小姐时表情甚是怪异,莫非” 陆青衣等苏琴继续说下去,苏琴却住了嘴,似是在等他接话,他看了眼米豆,米豆点了个头便退了下。 “阿姊,你也是极其八卦的人。”他笑着摇了摇头,从袖里拿出了一枚纹章置于桌上,“今日在云府捡到了这个东西,阿姊是异界的考古学家,能否辨认” 苏琴伸手指拈起了桌上的核桃大小的十字纹章,竟是西方的东西,她拿到面前不停翻转着细看,那纹章上漆着独角兽与海豚的图腾,在图腾的上方,是独角兽与海豚头顶着的红白旗帜这竟是一千多后的欧洲古老物件 “十十二世纪的法国贵族名片”苏琴声音中带着颤抖,她脸色煞白。 我究竟是来了个什么地方 这里到底是时空错乱了,还是原本就是错乱时空 苏琴狰狞着表情,她刻意将手在纹章的尖角上按下,刺痛感立刻让她清醒,这并不是梦境。 “十二世纪法国贵族”陆青衣拧着眉,他初次见到苏琴如此惊慌,“是哪里的国家阿姊认得” 苏琴紧皱着眉头,放下了纹章:“在这里,你可见过与你同样的穿越者” 陆青衣点点头:“还有阿姊你啊。” “我是说,除我们之外的人,上次,你本是要偷回陆青衣奉上的仙丹,但带回的却是麦丽素,那麦丽素到底何来” “那得从白贤王着手查起,”陆青衣一提到容夕,心里似是还隔着一怒意,“奇怪的是,我本事拿假药丸去换了这颗麦丽素,但翌日,却亲眼见到皇上口服的是另一颗麦丽素。” “那就是背后还有人在从中作梗,并且要偷仙丹”苏琴有些焦灼。 陆青衣点头:“是,当晚我又到宫里藏丹的地方察看,发现正有黑衣人在偷仙丹,我跟了许久,那人最后进了长极殿便消失了,我已派人去查了此事。” 苏琴闭了双目,捋了捋这一切:“皇太后亦想长生,我们就去送她这个礼。” 陆青衣一听,苏琴是在帮他,便站起身,朝苏琴鞠了一鞠:“谢阿姊帮衬青衣。” 她苦笑着,重新拿起了那枚纹章,这种物件她虽见得不多,但在这长安城若是有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必会极其轰动,但目前来看,这应是某个未来人随身带的物品丢失在了这里,也就是说,还有一个穿越者,存在这长安城内。 莫不是苗陨西 她本是抱着希望,但一下子又打消了这念头,如今她在这大野如此盛名,真要是他,早就该出来与她相认了。 那么这个穿越者拿了仙丹,究竟作甚莫不是傻到从未来回到这古代 求长生 她感到一阵头痛:“青衣,这两个月你也帮衬我不少,你我早已是相助的关系。” 陆青衣一听,坐回了檀木的雕花椅子上:“阿姊请说,有何嘱咐。” “帮我查一查云府” 孟夏之日,万物并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 白贤王府内比以往静了许多,众家仆近几日因家主的昏迷变得安闲,香菱依旧偶尔会出去查探着些什么。 鹿燃歌则是每日亲自在寝居门口熬药,容夕往日里对家仆罚的重,她担忧有人趁此报复,毕竟这些日子里,她私下听到的抱怨不少。 她拿着容夕的那把骨扇,一边咳着一边生硬地生着火,一旁的奴婢本想帮忙,但却被拒,她容不得这熬药途中出现丝毫问题,每日,她都是叫香菱守着容夕,自己挂着面纱亲自去药铺抓药回来的,初次熬药时,因没做过粗事,不小心打翻了砂锅,还将脚烫伤,虽说香菱帮她寻遍了全城最好的郎中,但脚踝外还是留下了一片白色的疤痕。 他若是再不醒,她就打算入宫去求白弦了。 “冰兰,去把门关上些,这烟太大,我怕王爷会被熏到。”鹿燃歌一边捂着鼻子,一边用骨扇想要散去那灰烟,一边的奴婢应了声,转身立即去关门。 “对了,冰兰,午食勿需太过奢侈,听闻近日居灶君的庖丁家孩子生了病,你命他将好菜带回去,这些时日,我胃口不佳,准备些青菜与粥即可。” 她坐在那小竹凳上扇了半天,那炉中的火才燃起,院内黑烟四起,她拨弄了下柴火,才发现里面掺进去了些杂物,她见冰兰半天不应她,便站起来转身欲叫唤,却一下子撞到了人。 她捂着鼻子痛地流出了眼泪,以为是那府中新掌事的又神出鬼没了,她刚仰头欲责骂,却被人一下抓住了手腕。 她揉了揉被烟熏痛的双眼,竟是容夕。 “”鹿燃歌瘪着嘴,不敢置信,心跳的极快,一时半会失语来,她凝视着他那张孤冷阴郁的脸,确实是他。 容夕面若冰霜,瞧了眼她身后被烧干的砂锅,又盯着她脸上被烟熏的灰渍,半晌,才开了口:“你是何人” 她微张着嘴,脑中一片空白,他醒来后,竟不认识她了。 此时,若是对他谎称自己是奴婢,且还有逃走的机会,七日前的两个月里,她每日郁郁寡欢,拖累了陆青衣,却又无法相报,她嫌自己成了累赘,既然逃不出白贤王府,就想着法子将自己了结。 如今,她望着他,犹豫了。 “夫人王爷终于醒啦”莲池对面,端着午食的冰兰高兴地叫唤起来,她远远地嚷嚷,“王爷,王爷奴立马去给您把新裁的衣裳取来” 冰兰将午食放到了二人面前,便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容夕木然地瞟了眼冰兰,又将眸光聚在面前这灰头土面纤瘦苍白的女子脸上:“你是我夫人” 鹿燃歌拧着眉,将目光瞥向一边,她看着池中簇满的荷叶,偶有蜻蜓落在那白莲上,院子里似是只有蜻蜓翅膀的震动之音,一时间,她不知如何开口。 是啊,我是你夫人,我是你的人 她本想告知他,但舌唇纠结。 “我为何会娶这般徒有美色的纤弱女子”他放下了她的手,似是有些失望,但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左手揉了揉右腕,心里酸楚无比,他醒来时虽不记得她,却仍不忘那初遇时的揶揄,尽是嫌弃她的柔弱,她委屈地转过身坐了下来,打开了药包将药倒进了砂锅里,又添了水,最后盖上了盖子。 她有些生怨了,脑子里尽是想着再去姐兄那里搞来上好的毒放进这汤药里,但想想也罢,这几日他昏迷时她就想过,她不会再恨他。 “我夫人是个哑巴”容夕看着背对着自己半天不语的鹿燃歌,叉着腰,满脸疑惑,眸中惊奇。 31.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翌日,未央宫云光殿朝堂,除了丞相王砮告病在府,其余大臣都在。 容夕站在武官的排首,自从昨日醒来,便不间断地头痛难忍,虽说那哑巴夫人给自己熬了药,但头痛依旧,此时,他额前渗着汗珠,脑中因痛感一片混沌。 对面文官排首大司马云湉见状,上前朝皇帝作揖:“臣斗胆,有事想问白贤王。” 龙椅上容云霆手一挥:“问。” “方才皇上与众臣已定下了白贤王北上的日子,但老夫听闻,昨夜坊间就在传白贤王因脑疾失忆,上战场领兵打仗是动脑与体力之事,此战胜败关系国家大局,老夫斗胆提议,换个人北上。”云湉神色坚定,中气十足,言之有理,朝上众臣听了纷纷点头附和。 容云霆一听,心里乐了,他正愁不知怎么找机会打压和解决掉容夕这眼中钉。 过往几年,容夕虽年少即前往南方治水,但治水有方,有勇有谋,救了不少人,到了百姓的爱戴和信任,如今他武艺高强又有方术之才,近两年来作风稍有残暴,原本前几个月成了亲便能之蕃,容云霆好摆脱掉这个威胁,白贤王夫妻二人却被玄祖因“玄女定长安”的说法硬留了下来。 容云霆假装思虑,皱眉:“那爱卿认为,谁能替九弟北上抗番” 云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陆青衣,再次朝圣上躬身:“回皇上,陆太常是不二人选,据老夫所知,陆太常与白贤王智勇双全,旗鼓相当” 谁都能去,唯独陆青衣不可,若是这玄祖护法打了败仗,谁还替我制作仙丹容云霆心想。 那高耸基阶上的皇帝心烦的抓耳挠腮,大太监刘桂见状上前询问,却被容云霆扬手赶了回去。 容夕站在原地许久,感到头痛缓和了些,侧身朝云湉先行了个礼,又回身朝皇帝作揖:“禀皇上,臣虽失忆,但只是忘了关于府中内人的所有事情,况且昨天夜里鹿内人与臣彻夜叙旧,已寻回记忆,至于脑疾,纯属无稽之谈,臣只是近日因要北上,也不知一去就要多久,将与内人分别,才饮酒过多,不小心撞到了脑袋。” 容云霆一听,立马拍腿道:“那好九弟作为朝廷众臣,又为皇室血脉,北上实属大野幸事不仅扬我军威,还能光宗耀祖至于九弟夫人的事” 只见那皇帝面部闪烁一丝扭曲,但依然拍了板:“九弟不用焦灼,今日朕破例许白贤王夫人同夫君一同北上她跟着你,你就能安心打仗了” “皇上使不得呀这女子随军,实属大忌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万万不可啊” “皇上万万不可啊” 众臣之中几个前朝老臣和文武官员叩首在地央求,容云霆两手将龙椅把手一拍:“朕金口玉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如此定了,刘桂,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年来北番蛮人不断扰我大野边境安宁,数次交涉无果,今派出大野良将白贤王容夕北上抗番” 陆青衣拧着眉斜眼瞄去,容夕那从容听旨的模样,与以往甚是不同。 他几日前与云湉商议过,掌握朝中势力,与丞相王砮抗衡的方法便是自己北上,王砮的实力不容小觑,毕竟他手中所掌兵力,占全朝三分,如今容夕明知竹苑有所预谋,却执意北上,令陆青衣不解。 巳时近末,天上黑云翻墨,霎然间白雨落于云母灰石板而溅珠,群臣恰遇退朝,那大雨落的长安城地面满是繁星,众人站在翼角屋檐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议论纷纷。 奇怪的是,没过多久,便有臣子家眷顶着竹骨的油布伞来将家中大人接回,那云诗瑶亲自接走云湉时,陆青衣吓得躲近了人群,避免与其相见。 许久,云光殿前人走的差不多干净了,陆青衣才发现只剩下容夕与自己二人。 “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容夕望着远方乌云,不禁叹道。 陆青衣尤为惊异,这容夕果真是饮酒摔跤将自己摔傻了才性情大变但瞟眼看去,他依然是那副孤傲阴闭的模样。 容夕见陆青衣未答话,便微微扬起嘴角:“陆大人是否惊讶本王为何要去战场” “略微惊奇,”陆青衣笑了笑,转身面向着他,“惊奇于白贤王,今日朝堂上表现异于过往。” 容夕笑了,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哦如何” “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慑到众人。”陆青衣微笑。 “陆大人与我才相识不到三月,怎知过往所见到的白贤王不是变,现在才是变”容夕抽出了腰间的骨扇,往掌间敲了敲,他望着阶基下被雨水浸黑的石板路,“不如,你我二人趁这下雨,到偏殿弈棋躲雨” 陆青衣正欲点头答应,却 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远处,一把渲染着彤色晕迹的雨伞,在大雨中飘摇,待那举伞之人于水光之中碎步而来之时,他才看清,那是鹿燃歌。 她来接她的夫君了 陆青衣望着那愈走愈近的身影,那绯底镶着白缨的裙摆若隐若现,她不时移开伞仰头往这云光殿阶基之上望来,哪怕她那下裙摆已被打湿,在她沿着阶梯而上时,却依旧笑魇如花。 待她将雨伞打到了容夕头顶,容夕又接过伞搂住她时,陆青衣忽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青衣哥”鹿燃歌见陆青衣颓唐,便展着眉头,“陆大人奴家刚刚在来时路上遇到了姚美人,她马上就到。” 鹿燃歌拽着容夕的衣裳刚欲匆匆离去,却被陆青衣一把抓住了手腕。 她呆怔在原地,想要将手抽出来,却耐不住他的紧握,她抬头看了眼容夕,容夕正垂眼漠然地瞧着她。 她深觉时间变得缓慢,忽然间无地自容。 “抱歉,冒犯了,”许久,陆青衣整理好心绪,将她松了开,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了那个用黑线绣着麋鹿轮廓的帕子,递给了她,“王爷夫人上次在云府落下的帕子,恰巧被玄祖捡到,今日差点忘记归还给白贤王,夫人来了,我便想起了。” 她胸口开始有些剧烈祈福,那是她三年前初学刺绣时送给他的帕子,前段日子里他和竹苑的人都还对她冷淡不已,如今见了面却又如此纠葛 她拧眉贴进了容夕怀里,背身过去:“陆大人,这不是奴家之物,你定是认错了。” 说完,便拽着容夕腰间的衣裳,匆匆地离了开。 斜风细语间,夫妻二人相依而去,路过那白雀大门时,巧遇了姚乐儿和宫人,鹿燃歌驻足朝姚乐儿点了个头,便拉着容夕匆匆离去。 二人沿着石板路朝宫外走去,容夕看着怀里满脸窘迫和心事的鹿燃歌,半晌,才开了口:“这两日你在府中一声不吭,本王以为自己娶了个哑巴。” 她沉默不语,他将她环的紧了些,她眉间的紧蹙才稍稍舒展开,他弯着身子将头低下,在她耳边轻语:“回去后好好跟本王说说,你过去是如何成功勾引本王,入我白贤王府的。” 她抬起眼皮斜眼瞟了眼他,长吁短叹,不予理会,他有些恼了,驻足在宫门前,将她拉回了怀里:“莫非你与那姓陆的有私情” 见她开始有些瑟瑟发抖,睫毛微颤,他终于又露出了邪魅的笑。 他单手掐住她的脸颊,强行令她张了嘴:“你可知你的情郎快到了” 她刚反应过来斜眼望去,那陆青衣和姚乐儿正在宫人所撑的御伞下漫步而来。 “本王今晚就吃了你。” 说完,他另一只手便抱住她的头,他与她两口相咽,他微咬住她的唇,吃了她的胭脂,她双眸空洞,潸然泪下。 此刻,陆青衣和姚乐儿在六尺之外,站住在了原地。 三岔苍穹,倾否怨否? 下野元嵚35年,凉州刺史陆廉之长子陆青衣于凉州雪林迷失,无意随那若隐若现的九色鹿来到了鹿鸣县三岔宫,宫内见到一盛衣女子画像,那画中人等人身高,其肤白唇彤,肤如凝脂,手若柔荑,纤纤柳腰,其含情杏眼如若活人,唇角微翘。 少年虚岁十七,方才随父来凉州任官短短几月。 他平日爱出门交友,或是观察民情,王公贵胄到路边乞者,皆友。 他文武双全,又气宇不凡,待人接物不失礼数,虽来短短数月,却是美名远传。 只是这沿街堂内满是人物石版画的鹿鸣县,他从未听闻过,那九顶高耸入云的三岔宫内,冷冷清清碧白相间的殿内神台后的墙壁之上,挂着的白纸画像中的画中人,他也无从知晓。 他仰着头看着那宫殿内至下而上由宽变窄一轮一轮画着故事壁画,到最后通往一只黑莲浮雕的穹顶,愣神许久。 这殿内寂静无风,稍显阴冷,待他瞧完那穹顶再回过头看画,无意间见到画中女子的脸颊旁似是闪着两行玉泪。 “你甚是悲忧”他凝视着她的脸,从进来到现在,那画中人一直一双含情大眼望着正前方,拧着眉,似是等着谁。 他沿着她的眸光回头望去,却发现那刚刚进来的大门,变成了一堵墙 他上前迟疑着伸手去触那玉墙,才发觉那不是幻想,那玉墙质地通透,翡色深处是更远的深翡,他踉跄着退了两步,忽觉身后有异样,猛然转身,刚刚殿内那堵挂画的墙壁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那炮铜色地面的一汪正圆黑泉 黑泉一丈之后,那女子竟站立在那里,他绕过黑泉缓缓走近才发现,她正闭着眼,穿戴整齐,服饰却与画中不同,耳间和手腕上,多了银镶玉的坠饰。 “你是何人” 他步步逼近,迎面来一股凉气,定睛之下,见到那女子口中含着一块帝王黑玉,而她,竟被嵌入了一面冰墙 是死人 陆青衣霎时心悸,他再次踉跄后退,环视着周围,两边墙面上竟有金箔字纹与靠墙书柜,他上前先是看着青壁上的字,又蹲下拉开了那柜门,里头尽是书本和竹简。 他屏住呼吸,拿起了那本休屠志,翻开首页,作者竟是那玄武王。 陆青衣被米豆从卧榻上摇醒时,才发觉一切只是梦境。 可如今,这梦境与现实已分不清,若不是他那只绣着白鹿的帕子仍在,他或许真以为,刚刚只是梦了。 “先生,先生”米豆继续拽着他的被褥摇晃,“明日,明日是明日” 陆青衣迷糊地半睁着眼:“明日如何” “今日在早市上采购时,遇到了白贤王府出来采买的下人,他们说白贤王明日就出发了”米豆十分焦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挂在木架上的衣裳放到了陆青衣枕旁,“先生去见她一面吧。” “不去。”陆青衣缓缓爬起身,撇过了脸。 “去”米豆心急如焚,给陆青衣提来了新制好的纹锦履,“今晨奴已为先生买好了赠给旧主的物件,也已打包好,先生直接拿去就好。” 陆青衣看着手忙脚乱的米豆,冷然:“她以为人妇,且昨日我已在宫中见到她举伞接夫君回府的表现,我为何要见” 陆青衣一想到容夕在雨中亲吻鹿燃歌的样子,心间便似皱成了一团。 “话虽如此,但旧主为救先生才屈身嫁给他人,既是以为人妇,亲吻又如何先生可想过为何小姐突然对那白贤王如此顺从”米豆紧锁着眉给陆青衣端来了洗漱的盆,又叠好了面巾。 他面上依旧不高兴,自从昨日见到她在那未央宫门前与容夕拥吻,他便叫姚乐儿回了自己宫,白泽也不管,独自淋雨步行回了竹苑,那宫中太仆与他交好,待雨停后,专门派人将白泽带回了竹苑。 昨日朝上还以为白贤王性情大改,但那雨中丝毫不怕丑的矫揉之吻,另他觉得那白贤王狗改不了吃屎是真的。 “先生您莫怪米豆前段日子里米豆听闻那新进白贤王府的丫鬟说小姐曾服毒自尽过还是在前不久,”米豆将一切打理好后躬身站在了塌旁,“那讲这事传出来的丫鬟前几日也被乱棍打死了” 服毒自尽 他听到这里,不禁心口一紧,内里一阵痛楚,他在休屠志中见到过她与白贤王的结果,事实不该如此。 米豆见主人一直缄默,也放弃了劝说,她离开屋子时没有合门。 长安城经一夜洗礼,云开日出,天空更是湛蓝。 但午后炎热,已进初伏,陆青衣拎着礼物站在白贤王府门前许久,差点汗湿 衣襟时,才犹豫着进了那白贤王府。 奇怪的是,门口家丁并未阻拦,他认为自己进来的未免也太顺利些,刚欲开口直接询问那白贤王的居所何走,那一旁扫地的奴婢便笑着指了路:“陆大人沿着那墨色回廊往西走到头,遇到莲池再往北走,见到笼子里的乌鸦后往里走便是。” 陆青衣忽然语言匮乏,不知说什么,便点头沿着那回廊走了去。 他边走边望着这幽静阴凉的白贤王府,脑中不禁忆起她与他成亲时的画面,那日他明明已是尽了全力到婚堂抢亲的,却被她断然拒绝。 她若是后来有了死的勇气,为何成亲那日却没有与他逃走的决心 她是惧怕容夕么 他脑中一片混乱。 “陆大人,你终于来了。” 不知不觉,陆青衣才发觉自己竟到了吟语阁,他回头望了眼那挂在长廊出口的鸟笼,里面哪有什么黑鸦,只是两根黑羽,与一摊凝固的血罢。 他回身看着那坐在凉亭中品茶的容夕:“你知道我会来” 容夕笑了:“那是当然,陆大人与那玄祖大费周章自导自演一出天神下凡的好戏,就为了入宫,无非是为了她。” 陆青衣扫了眼四周,他笑了笑坐到了容夕的对面,拿起容夕的茶盏饮了一口:“有她的气味,甚甜。” “呵呵呵没想到陆大人不要脸起来,比本王还狠,”容夕露出了两颗尖尖虎牙,他看着同样笑着的陆青衣,“陆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颗虎牙狠不起的说法” 陆青衣不自觉舔了舔他左边的虎牙:“白贤王果真还未丢失童稚,齿也可用来较量” 容夕笑着摇摇头,跟身边的奴婢耳语了几句,那奴婢便走了开。 “本王虽对内人失忆,但本王前日卷起内人的衣袖时,才发现她的守宫砂还在,”容夕咧嘴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哈哈哈,我就说,我怎么可能会碰这种徒有漂亮脸蛋的软弱之人昨日下朝后见陆大人轻浮之举,便明白了,鹿燃歌原来只是本王的战利品。” 炉中旺火肆意,茶汤已被烧得沸腾,半丈之外,那奴婢已将鹿燃歌叫了来。 陆青衣本已无意再与容夕多语,却发觉了容夕眸中病态的惊喜之神,他迟疑着顺着容夕的目光转身看去,一时间顿生怒火。 她站在那不近不远地方,正身着着西域舞姬的暴露衣裳,那金环银环束在她纤细的手臂上,脖颈上挂着网状的金链,赤色披纱下,她冷白的脸上满是郁伤。 “夫人,快来跟陆大人行礼。”容夕笑着露出了皓齿,微微颤音藏不住那兴奋。 陆青衣眉头皱成一团,心疼地望着她,只见她微颔首娓娓而来时,晃动了脚踝上的铜铃。 叮当叮当 顺着往下看去,他才发现她竟赤着脚那纤细的脚背,煞白。 而那原本光润的石板路上,正撒着一颗颗有意洒放的小石子。 “如何陆大人心痛么或是蠢蠢欲动么”容夕邪笑着打量着陆青衣窘迫的模样,不禁嗤笑,“本王内人如此诱人,若是将她扔到敌营中当舞姬,想必还是能有几分用处罢” 瞬时,陆青衣“咻”地站起身,他挥臂掀翻了那石桌上的木几,一时间运转内力,朝容夕胸口一掌打了去,只见那容夕竟丝毫不闪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任嘴角渗出血丝。 他见他依然得意非常,甚至面带笑意。 陆青衣恼怒至极,他抽出了腰间的太常御佩短剑朝他刺去。 此刻,他只想要他的命。 而她,却突然挡在了他那蛇纹短剑之前。 33.不知道起什么主题,读者帮我想吧 “燃歌”陆青衣瞬时收回了剑,那蛇纹短剑反立在掌心时,剑气划伤了他的手。 “陆大人这是奴与夫君的家事”她微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何时为奴了”他满目嗔怒,更多的是悲伤,“你是休屠族的贵族血脉你何时开始自称为奴了” 面对陆青衣的悲愤交加,鹿燃歌拧起眉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绝望的眼神似是再告诉他: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转过身,面朝容夕跪了下来,那满地的尖小石子扎的她膝盖直渗血,他看的心里生疼,欲上前拉起她,却想到了方才她那坚定的眼神和话。 “夫君,奴按照夫君的要求来了,恳请夫君回房吃药。”她的声音细腻又冷清。 “不吃”容夕不耐烦的拂袖将她掀倒在一旁,他极其厌恶她低声下气的样子,自娘亲死后,容夕觉得,全天下但凡软弱的女子都是有罪的。 他嫌弃地抽开了压在她左膝下的衣角,瞧了眼陆青衣,面若冰霜地离了开。 “为何如此”陆青衣站在鹿燃歌身后,她的反常与改变令他不忍碰她。 她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面前盛开的凤仙,那原本亮紫的花儿,此刻却似被这白贤王府的玄墨七夕映成了深紫似的。 “青衣哥哥,你可曾记得,你来到长安,到底是为何” 她幽幽地,语速不急不慢,似是山间缓和流动的溪流。 陆青衣展开了眉,他从未和她说起过他的家世,此行来长安虽说是机缘巧合,但屠族仇人确实在此。 “容夕平日里对我不少冷言恶语,”鹿燃歌说到这里,手扶着石椅缓缓起身,她转过身双眸坚定地瞧着他,“你与姐兄大费周章地入朝,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容夕他一直以为你是为了攀升至高之位光明正大夺我,但青衣哥哥,我明白你。” 陆青衣看着一脸认真的鹿燃歌,一时失语。 “虽然容夕为了救我差点殒命,但这条命债,我亦还的差不多了,青衣哥哥知道,我从小就想弄清自己的身世,为何出生以来我会如此遭人生厌为何我被称为妖女容夕,他似是知晓我的秘密”鹿燃歌黯淡下眼神,眸底开始起了雾。 陆青衣上前扶住了她瘦弱的肩膀:“燃歌,那是过去的事了,上个月,皇帝就撤了所有对你的通缉,现在全大野都没无人敢称你是妖女。” 她努起嘴角,强笑着拂开了他的手,迷离的双眼似醉了般:“自我十四岁起,青衣哥哥就被姐兄寻来做我的先生,教我琴棋书画,使我通晓礼乐诗书,却从不与我谈论史书,哪怕我央求,对于习武与读史,都被你抗拒。” 他缄默不语,不知如何解释,他一直以为,女子无才便能安康,自古以来,读书习武的女子多都命运多舛,他刚到上野时,觉得自己在几百年前的时代保护一个弱女子并与之厮守根本不成问题。 然而事实却残酷。 “直到有一日我寻找我的小兔子,无意间入了你的房门,那日你正好外出,我瞧见了罗列在柜中的所有典籍与笔记,才知道了你心中的理想抱负,”她靠近了陆青衣,愈来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热,她仰起头,“今后我在白贤王身边,定会暗中助青衣哥哥,因为,我爱哥哥。” 陆青衣握剑刃的手滴着血,另一只手里则紧紧攥着米豆交给他的祈福香囊,他怔在原地,心中一片混乱,他久久无法将手抬起,去将那香囊送于她面前。 是,他曾经在父亲陆廉的影响下,是心中有社稷有百姓安危的。 但自从在下野,陆家九族被诛后,他心中更多的是恨了。 他也爱她,但他在三岔宫内翻阅到的那些故事与方术之书里,多次有图文暗示,他一旦去占有她,她定会香消玉殒。 初次到三岔宫见到她时,虽是屡屡惊奇不断,但困在那宫殿中无法出来的七日里,他在宫殿的藏须阁中读完了所有关于她的故事。 渴了时他饮那黑潭中的冰泉,饿了时,便将那祭台上看似万年不腐的贡果拿来吃。 每读完一段关于她的故事,他便会站在她的遗体前望着她,久而久之,他便生了错觉,以为嵌在冰墙中的她是活着的。 陆青衣垂着眼,他无法告知鹿燃歌他所有的经历,但他认为,正是那次在雪林的失踪,遇到了她,他才得以活命,逃过了那场屠杀。 是她救了他。 “你说的没错,其实”他终于来了口,“我身上背负着许多人命,九族我要为陆家九族报仇。” 鹿燃歌听了,不禁用手捂住嘴,后退了两步:“我从出生就被姐兄带往了南方每日被关在宅 中,环境闭塞,并不知道朝中之事原来原来青衣哥哥是大臣侄子也已无亲人” 见鹿燃歌眼眶渐红,眸中满是心疼,陆青衣无奈地笑了。 他将短剑收回腰间剑鞘内,又将那早已握地发麻的左手伸了出去,只见那只小小的淡紫色香囊正躺在他的掌中央,极其灵巧精致。 那香囊上,针线分明地绣着一对快活地林中小鹿,小鹿背后有山,还有水。 陆青衣单手将香囊塞到了鹿燃歌手中:“燃歌从前总是与我念叨,觉着自己是不祥之人,但你的出生并无任何过错。” 鹿燃歌睁大了眼,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落懊悔的模样。 “倒是我自己,自以为是,还胡乱交友,害了几百号人” 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生道:“我对你的心意,永不会变,但你在他身边,便能一世安宁,我只愿你安宁。” 她没有说话,安然地靠在了他怀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安心了,过去的两个月里,每一个日夜,都是郁郁和恐惧的。 “此次白贤王北上定会凯旋,三日后到虎门关,你被他扔进奴隶营之前务必按照我说的去做。”陆青衣想到了些什么,便在鹿燃歌耳边交代起来。 远处,莲池旁,容夕淡然地目视着这一切,一旁刚回府的香菱见了气的要拔剑上吟语阁砍人,却被容夕一把拦住。 “主人,我帮你杀了这对奸夫”香菱龇牙咧嘴地想要推开容夕的手,却丝毫无用,容夕功力太强,她连他的指甲都难已掰动。 “莫急着去送死,刚刚我中了他一掌,试了试他功力,”香菱听到这里,惊地连忙停止了折腾,容夕才放下了手,“目前看来,他的内力与我相当,伸手甚至比我还要略敏捷,我们现在站在这里,他也是能感觉到的,就像曾经我能感觉到他一样。” 香菱一听,傻了眼,立马憋屈地萎缩了身子,整个人似泄了气般,与刚才亢奋时的她判若两人。 “可主人,即使如此,我们二人联手一定能打败他我记得你还是十分爱慕夫人的为何如今醒来后却变了个样”香菱耷拉着脑袋嘀嘀咕咕。 容夕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本王会爱慕这种行走的昙花此类虚有其表的女子如死物般无趣” 香菱嘟囔的声音变得更小了:“那你也不能任别人绿你啊” 容夕有些生烦了,他一掌朝池中打去,只见那池中的一片片幽莲霎时间沉入了池底,没过一会,便碎片式地浮在了水面。 “你给我滚去清点行李”容夕沉声吼道。 香菱吓地连忙抱起一旁吃剩的果盘跑了开,边跑边嘴里咕哝着“这不,吃醋了还不承认”,刚咕哝完,她便听到了自己身后的有什么物体瞬间断裂的声音,她夹着腚跑的更快了,总算是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