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第1章 牢房 这是一间牢房,关了三个人。 一缕微光从高墙上的小小气窗透进来,昏暗中,能看到脏兮兮的茅草上有一截断掉的指头。 前世今生都名叫“李瑕”的少年开口向狱友问道:“你是说,他的这根手指头是被我咬下来的” “是,你可够狠咧。” 应话的是个精瘦矮小的青年,贼眉鼠眼的样子,身量小得好像是能从栏杆中间穿过去,可惜不能真的穿过去。 这青年名叫白茂,自称是个很厉害的大盗,有个诨号叫“白毛鼠”。 李瑕不知道白茂所谓的“很厉害”是多厉害,倒记得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面有个白鼠精十分漂亮,但眼前的这位白毛鼠的相貌却非常有碍观瞻。 值得一提的是,“白毛鼠”白茂肯定没听说过西游记,因为他说现在是“大宋兴昌四年”。 李瑕回想了一下,前世从未听说过宋朝有什么兴昌的年号,对此颇感疑惑。 但更多的情况白茂说不上来,这个很厉害的大盗对外面的事似乎所知有限。 二人正在讨论的那截断指属于牢房中的第三个人,是个看起来很凶恶的大汉,名叫吕丙雄。 这吕丙雄骨架奇大,在外面的时候或许是个魁梧的大汉,只是如今在牢房里饿得瘦到只剩下一副骨架。 因吕丙雄右手的食指被咬断了,被带出去包扎了一下,刚刚才回来,此时正坐在那假寐,不声不响的。 李瑕打量了吕丙雄两眼,从身体样貌判断,对方至少在牢里呆了半年。 至于自己为什么咬断人家的手指 不等李瑕想清楚,白茂已经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吕大哥不过是想跟你快活一把,要我说,你让他弄一弄也没甚打紧嘛。他要是想要弄我,我定是答应咧呆在这牢里闷都闷出鸟来。话说,你可真是够狠的,死咬着他的手指,被打成那样都不松嘴。我闯荡江湖这么久,你这样的公子哥也是少见。” 白茂说到这里,李瑕大概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把吕丙雄的手指头咬下来的原因,该是为了“清白”二字。 却听白茂还在喋喋不休。 “最神的是,明明看你都被吕大哥活活打死了,人都已经没气了,死得透透的,竟还能活过来,真他娘的神咧。” 他一拍大腿,兴奋之情不知如何表示,于是掰起臭脚用力搓起来,嘴里还“神咧神咧”地啧啧不停。 李瑕揉了揉额头,也觉得这事确实是有点神了。 他本来是一个现代人,因飞机失事意外身亡,莫名其妙竟穿越了,一睁眼就在这个臭哄哄的牢房里。 另外,失事的飞机是他的私人飞机,可见他对此事极为遗憾。 一开始,他心底还报着某种期待,隐隐盼着整件事也许是某个综艺节目的恶作剧c最后这个牢门打开,外面是一个拍摄棚。 但理智告诉他这种期待显然不可能,身体都不是原先的,必定是穿越无疑了。 花了小半天,现已打听清楚,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昨日入狱,昨夜因故与狱友发生了打斗,被活活打死,自己则借尸还魂。 到现在,他还没机会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竟值得吕丙雄想做出那种禽兽之事。 毕竟这牢中没有镜子。就算撒泡尿,大概也不能照得出来。 不过能看出这是一具年轻c修长的身体,营养不错c肌肉均匀,原主的家境和教养应该都不差,只不知为何会流落到牢狱里。 李瑕也向白茂旁敲侧击得打听过自己入狱的原因,对方只是翻了个白眼表示不知,接着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嘻笑道:“我哪知道看你这样,许是勾搭了哪家小娘子私奔吧。” 这回答显然不着调。 此事大概只能向狱卒慢慢打听了,李瑕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十分不适应。 这牢房不见阳光,又不通风,空气中闷中一股脚臭与屎尿混合的恶臭,环境脏乱,周围几间牢房中还传来病人的哀嚎,哀嚎声又像是能化成气味,带给人一种尸体腐烂的感觉。 更危险的是,同个牢房里的狱友被咬断了一根手指头,还能善了不成 吕丙雄虽然一直闭着眼假寐,李瑕却暗自警惕,他斟酌了一会,正想开口向吕丙雄说些什么 忽然,外面有动静传来。 “叮叮铛铛”的钥匙碰撞声响,几个狱卒举着火把,引着一个官差走了进来。 李瑕转过头看去,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了另外几间牢房的情况。 他所在的牢房靠在走廊西边靠后,前面的东边牢房大部分都是关了十几个人,越往后越少。 说明,他这个只有三个人的牢房算是待遇较好的。 不过,也许待遇越好刑罚越重呢 见到狱卒们领着官差进来,所有囚犯还是有气无力地趴着,没人爬起来大喊冤枉,显得颇有素质。 那官差脚踩皂靴,不紧不慢地走过长廊,直到里边才开始往左右的牢房里扫视几眼。 “上差,这边就是关死囚的牢房了。” “我可不是死囚。”白茂忽然插嘴应了一句,往栏杆上一趴,赔笑道:“刘牢头,啥时候我再” “闭嘴。”那刘牢头忙喝断了他的话,有些谄媚地向那官差道:“上差,这人是个偷儿,手脚伶俐。” 李瑕听说自己所处的这是死囚牢时就留了心,又看那官差的模样。 只见其人三十岁左右,神情冷峻,眼神锋利,看起来颇为精干。浑身气势不小,仿佛是什么大官,但看衣饰,也只比狱卒稍好一些而已。 引路的刘牢头则是拿着火把照向李瑕这间牢房,却不是要看李瑕,而是照向了那一直盘腿坐着假寐的吕丙雄。 “上差且看,那厮便是吕丙雄。”刘牢头道,“去年五月,他与一妇人私通,被对方丈夫撞见,杀了对方丈夫,及其父兄。他是空手,那三人拿着菜刀c柴刀。” 吕丙雄闻言,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貌似嚣张,其实却缩了缩脖子。 那官差目光一扫,淡淡道:“瘦。”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似乎对吕丙雄失去了兴趣,正要转头,忽然又是目光一凝,问道:“这断指是怎么回事” 刘牢头指了指李瑕,道:“这小子昨日刚送进来,夜里就发生了斗殴,把人的手指头咬掉了。” “怎不给他们换间牢房” 刘牢头低下头,眼珠子左右一溜,附耳向那官差低语了几句,声音很轻。 李瑕已凝起心神,紧盯着他嘴型,听着那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隐约感觉最后有几个字似乎是“活不过两天”。 那官差似乎讥笑了一下,不再看这边,转身走向下一间牢房。 下一间牢房就是李瑕的西边,原本昏暗中看不清晰,李瑕一直以为是没人的,此时狱卒将火把探进去,他才看清原来隔壁关着一个人。 “喂,庞天,起来” 却听“叮叮铛铛”的铁链声响,一个大汉翻了个身坐起来,似因被人打搅了睡眠十分不耐烦,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有些骇人。 火光下,此人敞着胸膛,露出浓密的黑毛,身形如熊,脸上满是刀疤。 “上差且看,这就是庞天了,喜欢烹食人肉,烹了临安府十一人,两个月前捉拿归案,还杀了四个官差” 这庞天看起来有些许迟顿,盯着火把看了一会,这才转头看向狱卒们,眼中凶光毕露。 李瑕看了一会,又转头瞥了吕丙雄一眼。 本来他还觉得吕丙雄是个凶恶大汉,但和隔壁的庞天一对比,吕丙雄就显得十分柔弱了。 至于白茂,已经蹲到了牢房的另一边,离西边的邻居远远的。 那边,差官走到了庞天的牢房前,道:“我叫聂仲由,两月前就是我协助钱塘县衙把你捉拿归案。” 庞天嘶哑着声音道:“你过来,老子弄死你。” 他汉语说得并不利索。 聂仲由道:“你想活命吗替我办件事。” 李瑕已悄然走到离他们最近的角落,还默默观察着聂仲由的表情。 只见聂仲由依然神色冷峻,让死囚办事c放死囚活命这种违法乱纪之事,在他眼里好像也稀松平常。 庞天道:“老子为啥要替你这狗宋人办事” 聂仲由道:“你弟弟在我手里” 李瑕才听到这里,刘牢头已经向他这牢房这边走来,指着他道:“崽子,往那边去上差办案,你在这凑什么热闹死东西。” 李瑕于是起身,走到牢房另一边,在白茂旁边坐下。 远了这十多步的距离,许多具体内容已听不清。 最后只隐约听到庞天道:“老子想想。” 这个小插曲过后,聂仲由和狱卒们离开,牢房又安静了下来 李瑕整理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思路,又觉得有些事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沉吟着,向白茂轻声问道:“平时这牢里有人生病,都是带出去找大夫看吗” “那当然不是。”白茂道,“我们是什么人哪有那样的好命” “那他” “吕大哥不一样,许是外面还有相好的使钱咧” 白茂说着,又向吕丙雄赔笑道:“是吧吕大哥 ,要我说,你和李小哥这事就翻篇了呗” 吕丙雄这才睁开眼,看向李瑕,开口道:“小子,我明明打死过你一遭,你竟又活了,这是天意。既然我俩同坐一间牢,又都是要砍头的。这样,我也不想着寻你弄快活了,剩下的日子睡个安稳觉吧,有啥仇怨就算了,怎样” 李瑕目光微凝,想了想,道:“好。” “好,你小子够狠c运气又好,我服气。”吕丙雄慨然道:“往后大家都是同蹲一个牢的兄弟。” “好。” “爽快。”吕丙雄咧开嘴一笑,仿佛了结了什么心事。 白茂又是嘻嘻一笑,拍掌道:“这就好,往后我们仨同坐一间牢,合该好好相处。吕大哥要想快活,寻我好咧。” “滚开” 气氛似乎就此和睦起来。 这天傍晚,牢里没有放东西吃,据说这里一天只放一次吃的。 李瑕本期待着或许有人来探监,但也没有。 气窗里的光线越来越弱,终于陷入黑暗。 入了夜,牢中没有火烛,只有一点点月光,勉强能看到人的轮廓。 吕丙雄已倒在茅草上睡了,过了一会儿,有轻微的呼噜声响起。 李瑕也在茅草上躺下,感受着饥饿以及这个新的世界,思忖着自己成了一个死囚又该如何脱身。 夜深。 吕丙雄那轻微的呼噜声渐渐停息。 他悄然翻身而起,从身子下面摸出一根锋如匕首般的骨头碎片,向着李瑕所躲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下去 第2章 骨头刀 吕丙雄手执锋利的骨头刀,猛地扎了下去。 但,没有预想中刺入人体的阻滞感传回来 本该躺在那的李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而吕丙雄从头到尾都没听到过他移动的声音。 牢房里没有点火把,一片黑暗。 吕丙雄调匀呼吸,轻轻转动着身体,借着气窗中透进来的那一丝丝月光,努力寻找着李瑕。 地上有个轮廓,看身形是白茂,白茂比李瑕瘦小得太多。 目光再一转,吕丙雄看到墙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得他心肝一颤。 那黑影十分修长,是李瑕正贴着墙站在那。 吕丙雄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骨头刀猛刺了过去。 “嗒”的一声,骨头刀穿透了那个黑影,却是刺在了墙上。 没人吕丙雄一愣,伸手捉向那个黑影,发现只是一件衣裳挂在那。 他背脊一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那小子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做” 下一刻,他腹部挨了重重一脚。 痛 吕丙雄痛得额上青筋暴出来,如虾一般弯了身子,手指发麻。 紧接着,有人用膝盖狠狠顶在吕丙雄脸上,又是“嗒”的一声响,是鼻梁断裂的声音。 他眼冒金星,骨头刀掉落在地。 “啊” “怎么了”白茂翻身而起,嚷道:“你们又打” 他不想掺合这种事,一溜烟缩到角落,喊道:“吕大哥,你这是一门心思要弄了李小哥” 周围牢房的囚犯纷纷惊醒,有人起哄道:“呼,吕大个又要弄那小白脸了。” “弄他,弄他啊吕大个让大伙儿都听个响啊。” “大家伙,起来捉奸喽。” “哈哈,吕大个以前杀过三个捉奸的,大家伙小心喽” “” 黑暗的牢房里各种嬉闹声传来。 李瑕却恍如未闻,他已把吕丙雄击倒在地,用力按住吕丙雄的双手,用膝盖抵着他的喉咙。 李瑕确实已经预料到吕丙雄要杀他。 但他不认为吕丙雄是因为断了一根手指才起了杀心,吕丙雄说“有啥仇怨就算了”的时候非常坦荡。 真正让李瑕感到危险的是,他通过唇语判定的刘牢头那句“他活不过两天。” 更奇怪的是,昨夜吕丙雄打死了这具身体的原主,狱卒没有请大夫。反而是等到自己苏醒之后许久,才把吕丙雄带出去看大夫。 牢房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生病的囚徒得不到医治,却带一个死囚出去治断指 李瑕判断,自己入狱必是得罪了什么人,于是对方借着带吕丙雄出去看大夫的时候收买他杀掉自己。 这个人为什么没让狱卒动手是因为让吕丙雄杀人更不容易留下把柄吗 自己都是死囚了,对方为什么连等到行刑都等不住,现在就急着动手 李瑕也没有答案。 他只是感到这里有太多危险,小小的一间牢房像一个野兽出没的丛林,随时要把他吞噬。 他不得不小心,因此一夜都不敢入睡,缩在角落里观察着,果然等到了吕丙雄动手。 李瑕一整晚都没闭上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吕丙雄的脸,表情像猛兽般狰狞。 “谁让你杀我的”他问道,声音冷冽。 吕丙雄没有回答,喉咙里“嗬”地一声,还在奋力挣扎。 他显然还不服气,不认为李瑕能控制住他,试图挣扎出来。 李瑕确实感到很吃力。 现在这具身体远远不如他前世那样矫健有力。 击倒吕丙雄靠的是技巧,要一直制住他却要靠力量。李瑕感受到自己渐渐控制不住吕丙雄,于是目光向旁边瞥去,想找到吕丙雄刚才拿的武器 正是这时,吕丙雄抬起一脚把李瑕踹开,挣出手来,猛地掐住李瑕的脖子。 吕丙雄去年杀过三个人,颇有杀人的经验。 但现在他右手少了一根食指,却不能使出全力来马上掐死李瑕。 “呼呼呼” 剧烈的c如野兽般的呼吸声响着。 吕丙雄青筋暴起,死死掐住李瑕的脖子,抹了药的手指上伤口又裂开来。 他一心只想要李瑕的命,且有信心。 在他看来,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文弱少年,哪能跟他这种亡命徒拼命 而 且那人也说了,只要他杀掉李瑕,就放他出去。 “呼呼” 吕丙雄左手掐着李瑕的脖子,伸出右手摸到李瑕的脸上,用手指寻他的眼睛,想要把他的眼睛抠了。 “去死啊,去死啊。” 吕丙雄在心里呐喊着。 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李瑕的眼睛,正要用力抠下去 “噗”地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吕丙雄的脖子后面刺穿进去。 那是半截骨头做成的刀,削得很锋利。 李瑕手握着骨头刀,拨出来,又刺了一下。 温热的血流了他一手,让他觉得恶心。 他把吕丙雄还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拿开,于是吕丙雄就瘫倒在地。 李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往后退了几步,抵着墙。 他单手持着骨头刀,膝盖微微弯曲。 这是一个击剑运动中的防守姿态,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 他曾被誉为二十一世纪中叶最伟大的击剑运动员,曾获得六枚男子重剑金牌c两枚男子团体重剑金牌而这些已经离他远去了。 他成了一个死囚,现在真的成为了一个杀手,还是在该死的古代。 黑暗中,各个牢房里的囚犯们还在起哄,像是为他欢呼,如同曾经在赛场上,但其实不是。 “怎么了”白茂问道:“怎么了吕大哥你把李小哥怎么了那啥,玩玩就是了,一个牢房的兄弟,别又闹出人命来” 走廊尽头,牢门处又传来声响。 狱卒大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随着火光扩散,越来越多人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那吕丙雄的尸体。 “杀人啦”有人惊呼道。 这里明明就是牢房,装着各式各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此时他们却显得很惊讶。 而狱卒们也向李瑕这边走了过来 李瑕保持着那个姿态,脑子飞速运转着,思忖自己要怎么从这个困境里走出去 鸡鸣时,天还未亮。 聂仲由被门房的拍门声惊醒,他睡得一向很浅。 “你说什么” 待听到门房说的那个消息,聂仲由愣了一下。 他睡觉也没换衣服,拿起帽子就往外走,再次去往钱塘县牢。 “上差。”刘牢头迎了上来,带着惊慌的表情赔笑道:“你要的那个人死了。” “怎么回事”聂仲由脚步不停。 刘牢头答不上来,喃喃道:“我也是刚刚赶过来,这事情” 聂仲由冷着脸,迅速穿过一道道牢门,走过长廊。 最后,他停下脚步,看向那两间牢。 只见庞天壮硕的身躯正趴在两个牢房之间的粗木栅栏上,嘴上c胸口上都是一片血淋淋。 这个凶恶的大汉竟是已经死透了。 聂仲由眉头一皱,眼中迸出愠怒,目光一转,落在隔壁牢房的另一具尸体上。 那是吕丙雄,喉咙被刺了两刀。 凶器和刺死庞天的是同一个,应该是类似匕首的东西 聂仲由很快就找到了凶器,它正握在一个少年人手里。 他记得这个少年,是咬掉吕丙雄手指头的人。 “你杀了他们两个”聂仲由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悦。 “是。”李瑕应道:“我杀了他们两个。” “上差,真是这这人杀了你要的人。我们亲亲眼看到他杀的。”有狱卒应道。 聂仲由道:“怎么回事” “我先是杀了吕丙雄。” 说话的还是李瑕,他此时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但眼神已十分平静。 他走到栏杆处,把手里的骨头刀放下来,又说道:“这是吕丙雄带进来的,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聂仲由道:“然后呢为何庞天也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有用” “就是知道你要用他,所以我才杀了他。”李瑕道:“我杀了吕丙雄之后,忽然听到有人说是血的味道啊,我转头一看,庞天就趴在这里。 他趴在这里,朝我们这个牢房看着c嗅着,铁链不停响。我看到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两个字是饥饿。 果然,他和我说把人拖过来,血还热,我要喝,于是,我就把吕丙雄的尸体拖过去了。” 聂仲由听到这里,脸色愈发铁青。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李瑕像是有些神经质,竟是笑了笑,低声自语道:“庞天他一定很饿,他这个肌肉量,一天要消耗很多能量,牢里的杂粮满足不了他。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喜欢喝人血呢” 聂仲由居然回答了,道 :“因为他是被野蛮人抚养长大的,茹毛饮血听说过吗” “怪不得,他昨天说不想替你这个宋人做事。” “你为何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李瑕道:“趁着他在吸吕丙雄的血,我一刀刺进他的胸口。我还告诉这些狱卒,不要动这个现场c去把你找来。这样他们才能撇清关系,不然你要用的人死了,他们要担责。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瑕说到这里,抬起头,盯着聂仲由的眼睛,很诚恳地,又说了一句。 “我直说了吧,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找庞天做的事,我来做” 第3章 恶徒 聂仲由扫视了牢房一会,闭上眼,仿佛回到了李瑕杀人时的情境 隔着粗木栅栏,庞天凑在吕丙雄的脖子上喝血,他嘴唇已经裂开,眼神里还带着满足,说明他真的很渴,毕竟牢里一天只给他一杯水,因此他喝得很认真,没有嫌吕丙雄的血又腥又膻。 他四肢都带着镣铐,行动不便。 这样看来,李瑕杀他很简单。 不对。 吕丙雄的尸体挡住了庞天大部分身体,还有栅栏挡着,骨头刀刺入的角度非常刁钻,快c准c狠。 只有一处致命伤,李瑕只刺了一下。 而吕丙雄的伤口有两处,说明李瑕多补了一刀。 换言之,杀吕丙雄的时候李瑕是慌的,但杀庞天的时候,他已经自信能一击必杀。 杀人后不再补一刀,这是个坏习惯。 但庞天眼神里的满足,说明他死的很干脆,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 李瑕有这个实力。 还有,当时周围狱卒们都已经冲进来,正指着李瑕喝骂,一般的少年在这些凶恶狱卒们的喝骂下不哭就不错了,他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人 聂仲由回顾完所有细节,睁开眼。 “我本以为,你之所以杀庞天是因为不忿,不忿他恶贯满盈而我却要放了他。” 李瑕道:“你不是要放了他,而是要让他做事。这很公平,我没有不忿,这是我想要的机会。” “不错,我要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比被他烹食的十一个人更重要。” 聂仲由说着,看向庞天初的尸体,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又道:“我来的路上在想,若你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杀了他,误我大事,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你讨厌程序正义”李瑕道,“或者说,你讨厌墨守成规c堂而皇之的东西” 聂仲由咀嚼着“程序正义”四个字,知道李瑕是故意说些精僻的词语,展示其能耐。 但聂仲由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你说错了,我是讨厌文官。除了寥寥数人,我讨厌绝大部分文官。” 李瑕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看聂仲由的衣服,他品级显然不是太高,让人担心他是不是真有权力赦免一个死囚。但现在他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他权力不小。 李瑕判断聂仲由是背后有靠山,还可能就是那“寥寥数人”之一。 “你觉得我想让庞天做什么事”聂仲由又问道。 “你昨天也留意过吕丙雄,还嫌他太瘦,我推测你应该是想找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李瑕道,“我可以成为这个杀手。” 他上辈子并不是杀手,击剑只是运动项目,不是用来杀人的。 但穿越过来之后,他看到的是“自己”死掉了c而庞天却有机会活命。知道在这里越恶的人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有一种“割裂感”,这种割裂感让他可以不把这里的人当成活生生的人,所以他能毫无顾忌地杀他们。 之后他心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告诉他“只要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真实的游戏”,最大程度地消弥了他杀人后的负面情绪。 于是,此时聂仲由目光看去,看到的李瑕就是一个恶徒。 然而,聂仲由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要找庞天当杀手。我找他,是因为他金国遗民的身份,是因为他在金国故地还有人脉。现在你把我要用的人杀了,你也得死” “不。”聂仲由又道:“你误我大事,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不等李瑕回应,冷哼了一声“自作聪明”,转身向外走去 白茂把自己矮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等聂仲由走了,他才探了探头,向李瑕轻声道:“你怎么办” 李瑕扫视了一眼牢房外的狱卒,只见他们收走了放在栏杆外的骨头刀,却没有打开牢门搬运尸体。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死囚,不管怎样,情况都不会更差了。”李瑕道,“而且,他会带我出去的。” 白茂有些怵李瑕,心里嘀咕着“都这样了你还说大话呢”,脸上却作出关心的样子,问道:“为啥” “理由太多了。”李瑕道:“他第一时间是审视我,而不是泄愤;他在试探我c调查我,还要压一压我的气焰;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那太好咧。” 白茂也希望李瑕早点出去,因为不想再和他坐同一间牢房了。 之前,吕丙雄虽然 是杀人犯,但还是很好相处的,也没有想要对他白茂怎么样,这个李瑕却真是杀人不眨眼,恶人中的恶人。 “白毛鼠,你应该不想跟我一起走吧”李瑕问道。 白茂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道:“我就不走了我偷东西,我活该多坐几年牢,我该多受宋刑统惩治。” 李瑕也不强求。 他看得出来,白茂和刘牢头有些关系,能蹲在死囚牢房是因为这边宽敞。 但看破不说破,他并未就此说什么。 白茂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话找话,道:“我是觉得,跟那位出去办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事他哪会到死囚牢里挑人我本来活得好好的,没准出去了反而死掉咧,是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跟我不一样,你反正是死呃,是有大本事的人” 聂仲由大口咬了一口炊饼,饼屑沾到衣襟上也不以为意。 他依然还站在县衙外,边吃着早食,边等消息。 他想吓一下李瑕,看看其人的胆气。 他聂仲由做事,有荆轲刺秦王的勇气,却不会学荆轲带一个临阵色变的秦武阳。 不多时,有狱卒过来把骨头刀递给他,并轻声禀报了一句。 聂仲由点点头,把骨头刀收入怀中。 又过了许久,一个年轻人匆匆跑了过来,道:“查清楚了” 这人名叫“林子”,平时嘻嘻哈哈的,比如常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旁的物件没有,就是鸟多。” 但他真办起事来却十分牢靠,聂仲由吃早食的这会功夫,已把要他打听的事情弄清楚。 林子道:“李瑕,年十六。其父李墉,字守垣,曾任余杭县主薄,四年前因罪罢官。李瑕之母杨氏也是在四年前过世,李墉并未续弦,纳了一妾刘氏,家中没别的亲眷 据邻里所言,李家父子平日深居浅出,不与人来往。 前日,在蒹葭楼,李瑕与太常寺少卿孙应直的四子孙天骥争风吃醋,两人争执之下,李瑕打死孙天骥,故而入狱,判绞刑。” 聂仲由道:“那这是斗杀而非故杀,斗殴中出于激愤失手将人杀死,为何会被判死刑” 林子道:“许是孙家势大,判的是故杀,提举刑狱司和刑部马上就复核定罪,直接将李瑕下了死囚牢。” “呵,可谓神速。” 聂仲由咬住炊饼,空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带血的骨头刀递过去。 “你说这刀是怎么来的” 林子道:“吕丙雄在牢里磨的他反正闲。” 聂仲由道:“这不是猪骨,猪骨没这么硬,这是驴骨,牢中不可能有驴骨,这刀是有人准备好给吕丙雄的。而且,这人花了不少心思。” 林子问道:“是孙家怕李墉交纳铜钱把李瑕赎出来” 聂仲由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单李墉人呢” “正要说这事,昨夜李家失火了,李墉以及他的妾室刘氏都不见了。” “失火了” 聂仲由想了想,冷峻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讥笑,吩咐道:“去把手令拿出来,这小子,我用了。” “会不会得罪谁” “我懒得管。但这一去生死难料,李瑕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让那些人慢慢猜,猜个够吧。” “哈不过,说起来也没判错,这家伙才多大年纪,都杀了三个人了” “咔”的一声响,林子拿镣铐把李瑕铐起来。 这是庞天原本戴的那副镣铐,无非是两条铁链子,一条铐住双手条铐住双脚,限制活动的幅度。 牺牲了这部分的自由之后,李瑕得到了另一部分的自由。 他走出了牢房。 强烈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眯着眼,不舍得闭上。 这里是古时的钱塘县,是杭州或许叫临安府的治所,大概是后世的杭州市上城区。 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黛瓦白墙勾勒出古时的江南风韵,穿过两座酒楼间的空隙,正好望到钱塘江上过往的船只。 街头巷尾吆喝声不断,行人如织,热闹c忙碌。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李瑕还未细看,聂仲由已大步而走,林子一把扯住他手上的铁链,扯着他跟上聂仲由,拐进一条巷子。 他渐渐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抬头看向天空,那一片蓝,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李瑕心想,自己的私人飞机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但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聂仲由的品级肯定不高,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只靠一双寒酸的脚走。 约摸走了一刻钟,离开了 繁华街巷,进了吴山脚下的一间宅院。 这宅院平平无奇,摆设简单。 聂仲由带着李瑕进了其中一间屋子,林子拿出钥匙打开李瑕左脚上的镣铐,把铁链铐在墙上的铁环上。 李瑕对此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走了这一段路之后,他饿得厉害。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饥饿,这种以前没怎么尝过的感受比想象中要痛苦得多 “我饿了。” 聂仲由从怀中拿出两块炊饼递给他,道:“你在这等两天,两天后我们出发。” 李瑕吃着炊饼,手上的铁链叮铛作响。 等嚼完嘴里的食物之后,他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道:“好,你告诉我任务细节,我尽力完成,之后你放我自由。” 聂仲由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爹在我手上。” 李瑕沉默了一下。 聂仲由道:“你如果违背我的命令,你爹就会死。” “不必这样,我很讲信用。”李瑕道,“你给我活命,我替你卖命做一件事。” 聂仲由就像是听不懂人话,又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为何得罪孙家,也不想知道。但你心里很清楚,这次若没有我,你们父子俩必死无疑。” 李瑕并不清楚。 他把“孙家”这个字眼记在心里,思考着如果见到那位父亲,要如何应对。 另一方面,他认为聂仲由或许是个很能干实事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领导。 一个好的领导,要用人就不会拿镣铐锁着他。 一个好的领导,哪怕拿对方的亲人威胁,也应该是和风细雨,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地“你不听我话,我就杀了你爹。” 好在聂仲由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也好在聂仲由并没有要让李瑕与父亲见一面的意思。 李瑕庆幸没有因此漏了馅 聂仲由一通威胁,见李瑕竟然没有提出要见李墉一面,也是微觉诧异。 他对李瑕的评价又添了一条,薄情寡义。 但他觉得这样也好,反正并没有真的把李墉捉住,只要吓住这小子就可以了。 不提,正好免得找借口。 于是聂仲由也不再提孙家之事,以免漏了馅 “大恩我一定报答。”李瑕又道:“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具体要做什么。”聂仲由道:“随我到开封走一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 听说是去开封,李瑕正想着这“大宋兴昌四年”还是在北宋不成,却听聂仲由又问了一句。 “此去敌境九死一生,你可有遗愿未了” 第4章 同伙 李瑕有很多遗愿未了,但都是上辈子的。 至于现在,他不打算留下什么“遗愿”,只想先活下去。 于是他应道:“能让我吃好喝好就行。对了,再给我配柄长剑,沿途我也能为你护卫。” 聂仲由颇没礼貌,又不回答李瑕的话,扫视了他一眼,道:“等过了江,我会把你的镣铐解开。” “多谢。” 李瑕明白聂仲由铐着他是不愿他在杭州城里走动。 他有心打听目前所处的是什么时期。虽然任务目的暂时还不知道,但既然是要去北方,北方是什么形势还是要了解的。 因听聂仲由说过,庞天是“金国遗民”,他猜想很可能是蒙古已灭了金朝。 但他不愿直接问出来,免得聂仲由疑心。 正思忖着怎么旁敲侧击,聂仲由已转身走了出去,还对林子说了一句“耽误了大半天,捉紧吧。” 李瑕看着他们离开这屋子,有再多疑惑也只好先行放下。 昨夜通宵杀人,他感到很困,于是和衣在床上躺下。 脚上的铁链稍微短了一点,李瑕一支脚伸在床外面才勉强能睡得下,不过这里比牢房里要舒服很多,又不必担心有人随时会杀自己,他放空心神,捉紧时间补充体力,很快就入睡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 聂仲由连屋门都不替人关,正好能看到屋外的院子里有个大汉在耍枪,虎虎生威。 这人光着膀子,浑身绣着刺青,耍完一套枪,他威风凛凛地站定,又看到了屋内的李瑕,大步往这屋子里走来。 待他走进屋里,李瑕就看清了他身上那副刺青,竟是一副活灵活现的春闺图,还配了两句诗。 那诗赫然是“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老子刘金锁,人送诨号锁命金枪,你小子是何人” “李瑕。” 刘金锁声大如雷,又追问道:“你什么名号” 李瑕道:“我没有名号。” “没有名号”刘金锁莫名大怒,“为何他们用铁链锁着你,却不锁着老子” 李瑕沉默了一会。 见他不答,刘金锁却愈发盛怒,抬起手中的枪,指向李瑕,喝问道:“你到底什么来路比老子还凶恶不成” 李瑕以前就挺烦这种人的,没头脑又吵闹。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还是颇有耐心地回答了自己为何被锁在这里。 刘金锁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之后反问道:“你也要去开封” “是。” 李瑕稍作沉吟,想了一个称呼,问道:“刘大侠也去吗” 刘金锁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傲然道:“不错,我要到北面干一番大事” “哦是何大事” 刘金锁依旧昂着头,一脸傲气,掷地有声又吐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李瑕只好耐住性子,故意与他谈论北方形势,以了解情况。 好不容易,终于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了一句。 “可恨蒙鞑灭了金鞑,却不肯把地盘还给我大宋,蒙鞑c金鞑都是坏鞑,杀杀杀” 李瑕继续打听,却是把这条大汉给问得烦了。 “你这小子好生会闲扯,如长舌妇人一般。我没那工夫陪你扯天扯地。要么我去寻老书呆来陪你聊。” 李瑕虽不知“老书呆”是谁,心想人过来了自然会知道,也不多问,道:“那就谢过刘大侠了。” “嗯。”刘金锁被“大侠大侠”叫得多了,愈发故作深沉。 “对了,这边有晚饭吗” 李瑕很在意饮食,这是前世保留下来的习惯,他以前练的是一米长的重剑,对身高c体质颇有要求,如今这具身体底子虽然不差,他不愿营养跟不上。 刘金锁道:“一会就开饭了,我让老书生给你带过来。” “好,麻烦多带些肉食c蛋类c果蔬” 李瑕仔细交代过,又赞了一句刘金锁“侠肝义胆”,哄得刘金锁十分开心 天色渐暗,屋中没有点烛火,只有一点月光。 微风徐来,空气比牢房里好得多。 “刘金锁的刺青,碍目啊,碍目,小老儿都不敢让我那小孙女看他。不过,刘金锁非是淫邪之人,听说他那刺青是这么一回事 他想要威武c霸道的花样,一听那金枪鏖战三千阵他就喜欢,连图案都没细看就躺下,吆喝让人快绣,等起来一看,就 成了这样” 说话的人名叫韩承绪,字竟之。 这韩承绪韩竟之就是刘金锁说的那位“老书呆”了,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身材瘦小。 韩承绪是个爱聊天的,给李瑕送了饭,就坐在屋中闲聊。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李瑕只是偶尔引导一下话题,大部分时候都是韩承绪在说 “韩先生是哪里人” “当不得你一句先生,小老儿不过是个俘虏。” “何出此言” “身世飘零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我那家乡,一百余年来,属大宋c属伪齐c属金国,也不知道该叫归德府c南京,还是应天府好了。 我祖辈虽是宋人,但我这辈子前四十年都是金人,生在金国,长在金国。直到二十年前,宋c蒙联盟灭金,宋军收复了归德府,我又算是成了宋人。但只怕,这大宋朝廷要又一次重蹈当年联金灭辽的覆辙喽” 听韩承绪说着,李瑕渐渐对所处的这个朝代有了一些认知。 他并不精通历史,只算是懂一些常识,勉强能通过一些事件推测现在是什么时候。 简而言之,应该是南宋末年。 据韩承绪所说,成吉思汗已经死了三十年有余了。 而成吉思汗的孙子c灭亡南宋的忽必烈如今正值壮年。 那“应该”两个字也可以去掉了,就是南宋末年 另外,这个朝代与他认知里的南宋有所不同。 之前都一样,北宋灭亡c建炎南渡变化似乎是在四十年前开始,出现在上一任皇帝c宋宁宗身上。 宋宁宗嘉定十一年,宁宗皇帝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 然而,这似乎让局势更差了。 嘉定十七年,宁宗皇帝一命呜呼,新政完全被废除,只留下一个错乱的时代,和一堆被他改掉的地名c官名 韩承绪前半生都活在金国,对宋朝这边的旧事也不太了解。李瑕从他身上能得到的情况差不多也只有这些。 关注点重新回到这次的任务上,李瑕又引导韩承绪讨论开封的情况。 如今大蒙古汗国的可汗是蒙哥。 蒙哥也是成吉思汗的孙子,是忽必烈的同母大哥。 八年前,蒙哥登基之后,任命忽必烈为“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经略府就设在开封;后来又给了忽必烈京兆府,即长安的封地。 李瑕终于搞明白了,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未来那位元朝开国皇帝元世祖忽必烈的经略之地。 “小老儿也不知道这次去开封要做什么,但不外乎就几种可能,求和c暗谍c刺杀c救人。” 韩承绪说着,又缓缓道:“但出使求和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只看我们这些人就知道,你是死囚c我是俘虏,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就算死在了北面,明面上也不是大宋的人。 听说如今形势紧张,北边有想要毁掉和约南下的架势。我们这次过去,我怎么想,都是唉。” 李瑕问道:“先生不太想去” “由不得自己啊。”韩承绪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今夜便聊到这里吧。后日出发以后,还请李小兄弟多关照我们爷孙两个” 韩承绪走后,李瑕思忖了很久,更清晰地了解了白茂说的“跟那位出去办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早就明白自己是在用“必死”换一个“九死一生”。 次日聂仲由过来,给李瑕带了一柄长剑,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人白茂。 “准备一下,明日天不亮就出发。”聂仲由随手把长剑丢给李瑕。 接着,他对白茂说了一句“你若敢逃,你娘的命就没了”转身走了出去。 李瑕拿着那柄古剑把玩着,对聂仲由这种做派暗自摇头。 一天到晚的,不是“你弟弟在我手里”就是“你爹在我手里”或“你娘在我手里”,没水平。 白茂显得很郁闷,往李瑕屋里一坐,开始唉声叹气。 “怎么你不是不来吗” 白茂一听李瑕开口,才想起来这小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何况现在手里还拿着一柄剑。 他连忙往后撤了几步,直到看清李瑕脚上栓着铁链才放松下来。 “就那位。”白茂撇了撇嘴,示意聂仲由离开的方向,道:“长得跟个螳螂似的他说一看我就觉得我长得机灵,正好他缺个手艺人,考虑之后,决定带我去办个差事。” 李瑕道:“他长得确实像螳螂。” “是吧,这狗官差。” “他怎么没把你铐起来” “我娘都被他找到了,我又不跑。再说了,我是谁白毛鼠白茂 ,他能铐得住我吗” “那你帮我把镣铐解开” 白茂眼珠子一转,懊恼自己多嘴,赔笑道:“别吧我要是惹恼了那只螳螂,他杀了我娘咋办” 李瑕点点头,道:“那算了。” 他心想聂仲由安排白茂住这个屋就是存着试探白茂听不听话的意思。 于是他也随便试探一下白茂与自己的交情罢了 这夜,白茂竟是睡在屋顶的横梁上。 天光未亮之际,有人在院子里敲了一声锣。 那名叫林子的年轻人喊道:“鸡鸣狗盗们,都起了爷爷带你们到北面故土逛一逛” 第5章 采石矶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长江边上,韩承绪用苍老的声音吟诵着这首诗,又指着远处介绍了一句。 “那边就是李太白诗中所云的天门山了。” 名叫韩巧儿的小丫头把手放在眼眶上,往上游张望了一会,奇道:“祖父,我怎么没看到呀” 她今年十二岁,样貌还没长开,瘦瘦小小的,脸也黑,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看起来并不漂亮,只有一双眼睛颇为灵动。 韩承绪道:“因为天门山在当涂县的西边,那里江水太急,我们要到东边的采石矶去渡河刚才这首诗你记下来了吗” 韩巧儿脆生生地应道:“记下来了,天门中断楚江开” 等孙女背了诗,韩承绪又说道:“说到采石矶,李太白就是在此地仙逝的。” “祖父上次不是还说李太白是饮酒过度,醉死在宣城吗” “那是一种说法,这是另一种说法。”韩承绪道:“说是李太白在江上饮酒,醉后,跳入水中捉月,不幸溺亡,所谓醉酒捉月,骑鲸升天。” “祖父,我更喜欢这个说法,这样死掉更像我想象中的李太白。” “还有几首关于采石矶的诗” 刘金锁回过头,打断道:“我说老书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一路上说个没完没了,不累吗” “小老儿自是也会口干舌燥,但想着能多教给娃儿一点就多教一点。” “哈,小女娃儿懂这些有啥用” 韩承绪苦笑道:“这世道乱喽,先贤所学还得有人一代代传下去嘛。” “那是你的金国亡了。”刘金锁鄙夷道,“我们大宋世道可不乱,读书人多得满地走。” 韩承绪赔笑了几声,依旧转过头教韩巧儿背诗。 韩巧儿记忆极佳,往往只念了一遍就能把内容背下。 完成了这个小小的学习任务,她随即转头看向李瑕,叽哩咕噜地说起来,用的却是蒙语。 李瑕也用蒙语与她应答,只是说得很不流畅。 偶尔韩巧儿会批评他一两句。 “李哥哥,你说错了,说这个词的时候不能送气,要这样闭气。” 韩承绪道:“巧儿你自己说得也磕磕绊绊” 这一行人就是聂仲由所带领的去往开封的队伍。 队伍一共有三十二人,除了李瑕等人,还有一队护卫,扮成商队,带了六辆马车拉着货物,每辆车两匹马。 货物由马车载,人却只能靠步行,从临安府走到当涂县花了整整六天。 韩承绪c韩巧儿本来也是徒步而行,但李瑕看他们一个老一个小,提出让他们坐在货车上。 聂仲由原认为他们完全能够走到开封,这至少比当俘虏c当劳役要轻松。 但他这人眼中只有功业,对寻常琐事懒得计较。 李瑕显然是吃透了他这一点,顺利就此事做了安排,聂仲由果然不管。 出发之后,听说韩承绪曾是金国的翻译官,李瑕于是又向他求教蒙语c女真语。 这六天的行路中,许多时候都能听到他们叽哩咕噜的对话声。 李瑕语言天赋不算好,但胜在刻苦c专注,一如他曾经练习击剑之时,进益飞快。 而韩巧儿也成了李瑕的半个外语老师,只是她口语还不熟练,正好相互练习。 这日,终于走到了采石矶,这里属太平州,即后世的马鞍山市。 采石矶作为长江渡口之一,官道上设了关口收税。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扮作商队,免不了缴税c盘查。 官府严禁铁器c铜钱向北流通,他们的马车上有不少这些违禁品。每次过关,聂仲由从来不拿出什么官府信令,全是靠用钱贿赂。 队伍中有个名叫吴德贤的中年男子,原是个走南闯北的帐房先生,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商队的领头,实则在聂仲由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税兵来查,吴德贤熟练地揣着他那装着铜钱的褡裢就凑了上去应付。 至于其他人,则是站在路边等着。 他们一个个拿刀带剑的,但那些税丁收了吴德贤的钱,自是不管。 李瑕戴着镣铐c佩着剑,站在道旁,忽听队伍里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纲纪废弛,只看此事便知平日里有多少铜c铁外流,国事亦是坏在这些顽痞身上” 李瑕侧目看去,见说话的果然又是蒋兴。 蒋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不同于李瑕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他是军官出身,是队伍中的二号人物。 这人显然有几分报国热忱,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谩骂税兵这种索贿行径了。 明明是他自己又带违禁品又行贿的。 不过蒋兴也懂分寸,没有真的站出去吵,只是向聂仲由低声抱怨。 “止住,万一被他们听到,平添许多麻烦。”聂仲由淡淡应道。 蒋兴虽服从指派,却不像林子是聂仲由的心腹,闻言还是咧开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会怕这些虫蠹” “噤声” 他们前几次遇到盘查,吴德贤行贿都很顺利,但今天似乎有些小麻烦。 那领头的税兵看过货物,摩挲着脸上的大胡子,往这边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 “真是商队”他看向李瑕,又道:“他娘的,咋还有个犯人” 吴德贤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应道:“是,小的真是跑商的,混口饭吃。那小子有羊癫疯,这才给他铐上。” 他张口就胡说。 大胡子税丁也懒得管,看向聂仲由等人,问道:“怎么带了这么多护卫” 吴德贤道:“小的是第一次去北边,心里害怕,这才多带了点人。” 李瑕侧目看去,只见聂仲由难得一副谦卑的样子,宁可伏低作小也不肯摆出身份来。 这还是在长江以南c宋朝境内,未免也过于谨慎了。 他不由又想到韩承绪那句“我们就算死在北边,也不是大宋朝官面上的人。” 那边吴德贤又递了一个装满铜钱的褡裢,大胡子税丁伸手接过,眼带狐疑地又审视了他们许久,最后才一抬手下令放行。 李瑕走在队伍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到了渡口边,他们找了三艘大江船,雇了一些在江边讨活的力工,把六辆马车和货物分别装上船。 聂仲由c蒋兴c林子各带着护卫押船,聂仲由带着韩承绪祖孙等人;蒋兴带着李瑕c吴德贤c白茂等人;林子带着刘金锁等人。 上船前,林子拿了一柄钥匙在李瑕面前一晃。 “你看这个,你手脚上镣铐的钥匙。” 他说着,把钥匙往长江里一扔。 接着,他又一脸笑嘻嘻地把手摊在李瑕面前,原来钥匙还在。 “你怎么没被吓到” 李瑕也挺烦林子这种人的,耐着性子应道:“我知道你不会真扔掉。” “好吧。”林子道,“等过了长江我就给你把镣铐解开,但我早晚能吓到你。” 他挥了挥手,自上了一艘江船。 李瑕微微摇了摇头,跟着蒋兴上了后面一艘江船。 长江上再大的船只都有,大的能载两千石,即上百吨的货。他们找的这三艘船虽没大到那种程度,载四匹马c两车货c十余人,再加上力工c艄夫们,还是绰绰有余。 船只先是顺流而下漂了一段,绕过了江中间的小洲,开始往对岸划去。 李瑕站在船头看了一会,倒是想起李白的另一首诗。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他忽然皱了皱眉,盯着船底看了一会,转过头四下张望起来。 很突兀地“铛”一声响,有剑鞘落地。 因李瑕手上带着镣铐,并不能直接把长剑拔出鞘,所以每次拨剑都是这样丢下剑鞘。 而随着这一声响,他手里的剑已架在了白茂的脖子上。 白茂正站在那昏昏欲睡,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瑕拨剑c刺出,一气呵成,剑已到了眼前。 “这这这大家都是好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把我的镣铐解开。” “但但我娘” “你娘不会有事,但你不给我解开,你现在就死。” 白茂吓得不轻,又道:“你不会是想跑吧你要是跑了,我可就惨了” “别废话,解开。” 与此同时,蒋兴倚着货物,坐在货舱中假寐。 他的腰刀正放在一旁随手可及之处。 忽然,他听到“嗒”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在船上。 蒋兴倏然站起。 下一刻,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按住他的嘴巴,匕首迅速从他脖子上划过。 “呲”的一声响,血从蒋兴脖子中喷涌而出,发出微风一般的声音,竟有些好听。 一个削瘦的汉子正趴在蒋兴身后堆着的货物上。 这人只穿着短短的裤衩,却是先前搬货的力工之一。 他用力摁着蒋兴的嘴,直到血喷干净了, 才缓缓把蒋兴的尸体放倒。 他把匕首咬在嘴里,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船舱中,又有两名汉子从隐蔽处摸了出来,回应了一个手势。 他们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起话来。 “十个人,其中一个生意人个带着镣铐的书生个瘦小的仆从,护卫只有七个,我们干掉了三个,外面还有四个,老蛇马上就能摸上来把他们全干掉” 第6章 长江水匪 佘定从船底游了上来 他在水里灵活得像一条蛇,因此有个诨号叫“老蛇”。 他自称是杨家将佘老太君的后人,因这层身份,在绿林中颇受敬重。 虽然所谓“佘老太君”是因为这年头说书人口音不太标准,以讹传讹了,其实人家姓“折”,乃大宋名将折德扆之女。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佘定这位“将门之后”,流落草莽,不得不靠劫掠为生,渐渐在长江上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太平州有名的水匪c“江浦十八怪”的老大。 他们这股水匪与长江两岸的官兵也有来往,哪些船可以劫c哪些不能劫都是有讲究的。 今日,那个长了一脸大胡子的税兵队统王泰便通知他们:来了一群肥羊,钱货带得都多,却没有靠山,就是护卫多了点。 宋金之间的走私生意做了百年,哪怕现在金国没了,规矩还是一样的规矩,水深着呢。 来了一个啥都不懂的商队,王泰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道上没有路数。 这也敢学人走私那当然是劫啊。 税兵通知了水匪,佘定马上就带人赶至。 但佘定这边只有十八人,商队卫护却有三十来人,只好选定其中一艘船动手。 最后他们挑中了吴德贤坐的这艘,既有商队的领头人在,铜钱又最多c货最值钱。 他们留下三人在水寨留守,由十五人动手,三人扮成力夫c六人扮作艄夫混上船,其余六人早早潜在船底,三人在船头c三人在船尾,用芦苇管子通着船板透气。 船到江心,正好动手。 佘定这三人爬上船尾,每人都带了两把刀,抛给船尾的三名艄夫。 两名护卫正按刀站在那里,因听到船舱中有动静,正转过头看,再一回头,六名水匪已执刀向他们砍来。 “动手”佘定大喝道。 但这两名护卫的战斗力显然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竟比一般的商队护卫强上许多,武器也是精良,水匪们上去拼了几刀,刀上已有豁口。 “娘的,这茬子还挺硬” 话虽如此说,六个亡命徒对付两人,还是把对方杀掉了。 佘定啐了一口,暗恨这两人凶悍,伤了自己这边三个兄弟。 他们迅速冲进货舱,只见三个力夫刚刚杀完货舱里的护卫。 “老蛇你看,这个护卫头子是我杀的,一刀就抹了他脖子。” 说话的是“水蚯蚓”老六,他就名叫老六,无名无姓,便是他杀了蒋兴,一脸兴奋地向老蛇邀功。 “偷袭算甚本事”老蛇骂道,“快去船头,把剩下的人做了。” 老六嘻嘻笑道:“这买卖已经成了呀好多钱。” “娘的,还得给王泰分赃” 这时船头传来打斗声,水匪们也不以为意,他们已经干掉了包括护卫头子在内的五个人,就剩两个护卫和三个短命鬼。 船头也有六个水匪去做掉他们,足够了。 他们嘴里说着话,动作却麻利,已迅速穿过货舱。 但只见一个水匪惨叫着摔如江中。 船头有一名护卫持弩,另一名护卫持刀,两人相互配合,与六名水匪打起来暂时不弱下风,还射杀了一个。 “鸟猢狲杀我弟兄,去死” 佘定大怒,当即提刀便杀了上去。 此时距离李瑕逼着白茂给他解开镣铐也只过了短短一小会儿。 白茂刚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铁丝,给李瑕把手上的镣铐解下,镣铐才“铛”的一声响掉落,就有水匪跃上船头,杀向那两个护卫。 紧接着便是护卫射了一支弩c佘定带人杀了过来。 白茂还没来得及弯腰解李瑕脚上的镣铐,人已吓得脸色苍白,如筛子抖个不停。 他是混江湖的偷儿不假,但临安府的那锦锈繁华之地的江湖人可不像这长江水匪。临安府的大枭,出门还有拿折扇的咧 李瑕居然还很镇定,一手持剑作防御状,一手按住白茂的头,道:“把我脚上的也解了。” 白茂慌忙蹲下,缩在李瑕脚边,如同一条长得难看的小狗。 “解。”李瑕道,语气平静而强势。 这给了白茂一点小小的安全感,他蹲在那哆哆嗦嗦去掏李瑕的脚镣,心里蛮以为李瑕是个武艺高强之辈。 “蒋兴死了。”李瑕扫了一眼局势,做了判断。 蒋兴这人看起来武艺是很高的,若是死了,该是因为太粗心。 李瑕又飞快瞥了一眼吴德贤,见其已缩成一团 恰在此时,他余光瞥见有人冲上来。 李瑕迅速一剑刺出 “水蚯蚓”老六并没把李瑕当一回事。 在他眼里,这个少年郎高高瘦瘦,比他见过的女人都漂亮,拿着一柄剑肯定是用来装模作样的。 老六喜欢偷袭,不喜欢正面对战,不愿随佘定杀向那两名护卫,因此一看到李瑕转头,他马上持着匕首扑了上去。 一寸短,一寸险。 道理老六懂,但他极有信心,认为不等李瑕抬剑,匕首就能把那握剑的手掌割下来。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李瑕不防c不挡,刺出一剑。 关键在于腿部的移动。 他心里平静如水,击剑是智者的运动,考验的是一刹那间的决择 “手好抖,手好抖” 白茂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给李瑕把脚上的镣铐解开。 但抖动始终没停下来,铁丝总是卡不到对的地方。 忽然。 “哎哟” 白茂叫了一声,被李瑕一脚带翻在地。 有血溅在他额头上,白茂抬头一看,愣住 就是这一刹那,老六扑上c李瑕出剑c白茂被踹翻在地。 “吡”地一声响,声音极轻。 长剑直直穿透了老六的喉咙,血滴在白茂额头上。 剑尖带着鲜血滑过,流畅c轻快,不像在杀人。 但老六已被这一剑刺透了 “解我的脚镣。”李瑕说道。 他迅速后撤了一步,收剑,老六的尸体也就此倒下。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水匪们已砍死了两名护卫。 “解开。”李瑕再次催促,努力克制着语气,免得吓到白茂。 但,水匪们已经看到了他这一剑,纷纷转身向他这边杀来。 怒吼声在江面上爆开。 “老六” “天杀的剁碎他” “跳江”李瑕大喝一声。 大刀破风声起,数柄刀向李瑕这边挥来。 “跳” 李瑕纵身一跃,径直跳入长江。 “咔”的一声,白茂才解开李瑕一只脚镣,眼前的那双脚已然离地跳起。 这一瞬间,白茂也有机会跳江,但他头一抬见了那滔滔江水,心里一个秃噜,人已趴倒在地。 “爷爷们饶命爷爷们饶命” “噗通。”李瑕已跃入江水之中。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能一剑刺死一个水匪完全是侥幸,对方轻敌c用的是匕首c单打独斗种种原因加起来才让他命中了一剑。 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正式比赛要命中十五剑才行 下一刻,又是“噗通”一声,有水匪跃入江中。 船上,佘定大吼道:“鱼鹰,把他拎上来一刀一刀剁,给老六报仇狗崽子,在水里跟我们斗,你他娘的死定了” 远远地,另一艘江船上,韩巧儿抬手一指,带着哭腔道:“李哥哥跳江了” 已经没有人理她,大家都忙,大家都乱。 聂仲由在见到蒋兴的船越漂越远的第一时间,就把船上的艄夫c力工一个个捉起来,连打带踹地审了一遍。 “爷爷饶命,小的真是艄夫,真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哪还敢撑你的船” 等聂仲由仔细审过,确定这艘船上的艄夫是无辜的,再命令他们划船去追赶蒋兴那艘船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当然,没有这一闹也追不上,这些艄夫划船就是远远逊色于水匪。 很快,茫茫江面上,被劫的那艘船影都不见,恰应了李白那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无奈,剩下的两艘船只好先往长江北岸停靠。 聂仲由与林子等人会合,留下林子带人看着马车和货物,他则领着刘金锁与另外十人往下游去搜索这股水匪的踪迹。 林子倒是小声地提出了许多顾虑,比如分开会不会又被水匪吃掉,比如只带这么点人能不能对付水匪,是否先亮出身份联系官兵剿匪 聂仲由却是认为这次是被偷袭c被有心算无心,若是正面对决,他这十二人完完全全够端掉这股水匪。 林子只好听命行事。 他坐在江边,只觉心中烦闷,越想越是恼火。 堂堂禁军被几个小贼搞得这么狼狈,简直是奇耻大辱 “祖父,李哥哥还能回来吗”那边韩巧儿再次低声问道。 不等韩承绪回答,林子抢先应道:“他死了,死透了。” “他没死” “他死了。” 林子非要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呛声。 韩巧儿终于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没有死” “他死了。你看,他镣铐的钥匙还在我这里,带着那玩意在江里怎么扑腾死透透的。” 林子说着,随手一挥,那钥匙划了一个弧度,落入江水之中。 这天夜里,韩巧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偷偷爬起来,抱着膝盖望着夜色下的长江,觉得开始讨厌它了。 因为她喜欢的李白c李瑕,都是掉在这里面死的。 她又抬头向天上看去,低声喃喃道:“李太白醉酒捉月c骑鲸升天,也不知李哥哥能不能升天呢。” 夜色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个虚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应了一句。 “你李哥哥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第7章 歹毒 李瑕不仅会游泳,还非常会游泳。 以他前世打熬出来的体质,水性绝不输长江上这些水匪,他还懂更多的姿势c技巧 但这天才跃入长江,李瑕就呛了水。 当时,他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后面那个名叫鱼鹰的水匪就追了上来。 李瑕知道以现在这具身体的条件,要是横渡长江,绝对会被鱼鹰追上。 他迅速作了决定,丢弃手中的长剑,顺江而下。 只有最大程度利用江水的冲力,拉长游泳的距离与时间,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船上的水匪不愿为了追他而耽误时间,把船向北岸渡去,渐渐与他拉开了距离。 但鱼鹰却不肯放过他,很快又追了上来。 这人水性极好,一边游,一边还冲李瑕大骂。 “掰开腚个天杀的老子切碎了你c给老六报仇” “你活不了的大江是你爷爷的澡盆子” “呆狗入出的,回头看看你爷爷啊” “狗东西,吓破了胆吗还逃” 李瑕始终不应,努力调整着呼吸,他比鱼鹰更懂得如何利用体力。 江水的流速抵消了大部分两人间的水性差距,李瑕的身体也渐渐适应游泳。 双方便这样你追我赶,向下游去,一点一点偏向北岸。 鱼鹰耐心渐渐耗尽,以他的水性游多远他都不怕,但他不想等杀了李瑕之后还要从长江下游走回去,于是奋力追赶。 然而,当每次快要追上李瑕,这小子总能在水里一个冲刺,漂得更远。 这段流域水流湍急,平时游过长江要花近一个时辰,这次他们是从江心出发,又是顺流而下一点点转向岸边,落水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相继快到岸边。 这里是一片山崖,乱石嶙峋,绝非攀上岸的好地点。 李瑕知道自己体力的竭点,不敢继续往下漂,决定赌一把。 他努力游到崖边,捉住一块突起的石头往上爬。 前世他学过攀岩,这一次,他拼的就是自己比鱼鹰更懂得怎么选攀岩的路径。 从头到尾,他逃生的策略都很清晰,合理利用体力c寻找最优路径,把对方的身体优势消解掉。 鱼鹰比他急,比他多消耗了非常多的体力。 但,李瑕才把身体拉出江面,鱼鹰还是追到了。 这一瞬间,李瑕以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试图攀上山崖,可惜力气不足,上肢c腰腹c背部力量都不够。 他青筋暴起,努力把自己撑上去。 脚下有一道巨力传来,鱼鹰已捉住他的铁链。 白茂只来得及把李瑕左脚的镣铐解开,铁链还挂在李瑕右脚上。 鱼鹰喘着粗气,用力把李瑕往下拽。 “逃老子要你死” 即使在这个时候,这个水匪还是尽可能展露出凶狠,意图吓破眼前这少年的胆。 他要把李瑕拖下水,按在水里溺死。 他要给老六报仇 忽然,李瑕松手,身子下落,接着迅速抱住块突出的大石头止住坠势。 鱼鹰才觉力道一松,李瑕右腿已划了一个圈,把脚上的铁链绕在鱼鹰的脖子上。 鱼鹰脖子一紧,下意识松开手。 李瑕瞬间出手,捉住铁链又在鱼鹰脖子上绕了一圈,把被白茂打开的那边镣铐“咔”地一下扣在铁链上,绕紧了鱼鹰的脖子。 这根铁链不到一米长,绕了两圈,一头系在李瑕右脚上,另一头锁死。相当于把鱼鹰的脖子绑在了李瑕的右脚边。 鱼鹰想挣开它,但发现根本无法把头从这铁链里拿出来。 李瑕又向上一攀,鱼鹰登时透不过气,拉着李瑕的脚想把他拽下来。 李瑕猛踹鱼鹰的脸,拼命抱住巨石往上攀。 鱼鹰吃痛,手一松,铁链绷紧,越来越紧c越来越紧,脸涨得越来越红。 铁链拖着鱼鹰这样一个大汉的重量,镣铐在李瑕脚踝上磨着,把皮肉磨烂,很快就是一片血淋淋,不一会儿就见了骨。 李瑕痛得要死,咬着牙死死撑着 他终于还是撑不住,身子往下一落,又死死抱着那块石头。 鱼鹰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想要伸手去摁李瑕,窒息感却让他没有了力气,落入江水之中。 江水湍急,冲力很大,不停拉扯着鱼鹰的身体。 李瑕与江水的冲力对抗着 ,强大的意志力让他重新挤出力气往上攀。 鱼鹰越来越窒息,李瑕脚踝鲜血直流。 江水之力无穷,李瑕却唯有意志,这两股力较量着,把鱼鹰脖子上的铁链越拉越紧。 鱼鹰远比李瑕强壮,却没有意志力与这两股力量对抗,终于白眼一翻,死在了他称之为“澡盆子”的长江 从岸上走回去,花的时间c力气,远远多过顺着江水漂下。 李瑕几乎觉得自己走不回去了,他嚼着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树叶,从下午走到傍晚,从傍晚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深夜 他无数次都想干脆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但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响,逼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是冠军,你是冠军” 终于,李瑕看到了江边的篝火。 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值夜的护卫按着刀站在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忘了出声。 李瑕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形坐在江边。 “也不知李哥哥能不能升天呢。” 其实李瑕蛮烦“李哥哥”这个称呼,他觉得傻,也觉得矫情。 跟这小丫头片子都不熟。 但今天经历了一切,长途跋涉而归,听到有人在念叨自己,他还是无力地笑了笑,暂时允许了这个称呼,用他最后的力气,无比虚弱地回应了一句。 “你李哥哥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坐飞机掉下来的。 说完这句话,李瑕心神一泄,人便倒了下去。 像是做了很久的梦,再睁开眼,李瑕首先就看到韩巧儿正用关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祖父,李哥哥醒了。” 李瑕撑起身子看去,见韩承绪正坐在一旁。 而脚踝处,镣铐被拉高,伤口已经处理过c包扎了起来。 “是韩先生为我治伤的” 韩承绪点了点头,道:“小老儿总该要有些手艺,才能被带到这里来。” “谢谢” 话音未落,小帐篷的帘子被掀开,林子走了进来。 林子也不马上开口说话,盯着李瑕看了好一会,似乎还在置疑他居然能活着回来。 先开口的是李瑕,道:“麻烦给我点吃的吧,如果还有鸡蛋的话麻烦多拿几个,还有” 话音未落,林子已径直拎了一个袋子递过去。 李瑕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鸡蛋,还有两根黄瓜。 “熟的。”林子道。 “你懂我,谢了。” 李瑕不算满意这个食物搭配,但出门在外也只能将就了,拿了一颗蛋就开始剥。 他很擅长做这件事,剥的鸡蛋又干净又漂亮。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沉稳c细致。 吃了一颗之后,看到韩巧儿眼神有些馋,李瑕又剥了一颗递给她。 “李哥哥会不会不够吃” “够,你也吃。” 林子昨天与韩巧儿呛了几句,今天见李瑕真没死,颇觉失了面子,故意道:“呵呵,一天到晚李哥哥李哥哥,小丫头片子想嫁给他不成。” 韩巧儿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听就有些焉了。 她一个小女孩,觉得李瑕长得好看c性子又随和,加上两人一起练蒙语女真语,她便对他有颇为真挚的友谊,说喜欢也只是小孩子的喜欢,与她喜欢李白是一样的。 偏被林子一说,却成了男女之情一般。 男女之情她本来没想过,她这个年纪还懵懵懂懂,但也并非完全不知道。 偏就是这一点知道,让她觉得又羞c又恼,感到丢脸,这一刻还很讨厌林子。 但她一个金国俘虏的后代,肯定是不敢与人争执的,只好低着头,也不应话,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其实,昨夜大声喊李瑕没死,已是她少有的强势的时候,后来还被韩承绪骂了一通,说是“你一个俘虏,怎敢与军爷对呛不要小命啦” 此时林子一句话冷了场,韩承绪便连忙赔笑道:“那不敢的,那不敢的,巧儿这种身份,哪敢高攀李郎君” “李什么郎君,一个死囚而已。”林子随口应道。 韩巧儿于是更讨厌他了,头埋得更低,眼中隐有泪花。 林子也不是心坏,无非是昨夜斗了嘴,今日想找回场子,见韩巧儿没了锐气,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 “无趣,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一个个的摆什么脸子。” 李瑕于是向韩巧儿笑道:“你别理这人,嘴欠得很。” 他又不是什么变态,哪会对这种小女孩感兴趣,就算只比对方大四岁,也从没想过以后会怎样。 以他的审美,向来只喜欢 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生,韩巧儿却是瘦瘦小小黑黑的。 李瑕这边态度坦然,气氛倒是稍好了一些。 林子又道:“是我嘴欠,小丫头片子哭什么,心眼忒小了,回头多给你们打些肉吃行了吧去,跟你祖父先出去吧,我和李瑕聊几句。” 待韩氏祖孙离开了帐篷,林子与李瑕互相说了情况。 “” “没有备用钥匙吗”李瑕看着脚上的镣铐,道:“那麻烦给我找一根铁丝。” “说正经的。”林子道:“我以为你就算不死,也不会回来,为何不趁机逃走” “我想过,结论是我只能回来。不然落草为寇吗别的不说,脚上的伤口若是不能及时处理,我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废人,感染了也有可能。” 林子道:“你若只是这么说,我不能完全信任你。” “我说实话而已。”李瑕道,“你还想听我表忠心不成” 林子不答,盯着他看。 李瑕拿起一个鸡蛋,敲了一下,慢慢剥起来。 “那这么说吧,我这人,只上最大的赛战场,在这里官府最大,你们又是官府的人,我肯定会听你们的,不会逃c不会从贼。你就放心地给我找一根铁丝来吧。” “好吧” 林子走出了帐篷。 他之所以向李瑕问这些,是因为他感受到李瑕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 李瑕交代了他是怎么从鱼鹰手里逃出来的,但林子发现有个问题他没有说 用那根铁链绕在鱼鹰脖子上勒死他是可以,可铁链的长度在人的脖子上绕了两圈也就刚好,并不能把头从里面拿出来。 李瑕又没有钥匙,也没有把鱼鹰拖回来。 那他是怎么把鱼鹰的尸体从铁链上弄开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江边拿石头一下一下砸烂人家的脖子,这是什么心性 林子想着那画面,摇了摇头,喃喃了一句。 “真他娘的,歹毒” 第8章 水寨 次日,李瑕听到刘金锁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娘的,这群含鸟猢狲狗水匪,要让老子捉到,老子剁死他们” 既然这么说,李瑕也就知道聂仲由并没有捉到那群水匪了。 外面脚步声c对话声细细碎碎不停,不一会儿,聂仲由一掀帘子走进了李瑕的帐篷,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之意。 李瑕于是把怎么遇到水匪c如何逃出生天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聂仲由是个仔细人,问得比林子详细得多。 末了,他看着李瑕,道:“从我见到你到现在,十天,你杀了五个人了。” “不对吧。” “哪不对” “我们认识十一天了。” 李瑕本想说自己只杀了四个人,话到嘴边改了口。 聂仲由想了想,点点头。 李瑕问道:“你们没找到那股水匪” “没找到。”聂仲由道:“我沿着长江向下游搜了一遍,一无所获。这附近匪盗猖獗,既不知是哪股水匪,也打听不出他们落点脚在哪。” 李瑕想了想,问道:“有纸笔吗” “做什么用” “我来算一下,也许可以算出他们从哪里离开的长江” 聂仲由于是去寻了纸笔来。 之后李瑕就闷头在那里写写算算,画着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好一会之后,李瑕抬起头,把手摊到一米长,问道:“这么长,是几里” 聂仲由道:“三百大步为一里,你这是三尺。” “唔。” “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到那艘船消失在视野里的” 李瑕问了几个问题,复低下头来在纸上写算,末了,道:“距采石矶下游大概三十里到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可有支流汇入长江” 聂仲由又去把韩承绪找来,还带了一张地图。 韩承绪眯着老眼在地图上寻摸了一会,道:“南岸有一条河,叫慈湖河,在猫子山下注入长江。” “那这股水匪该是把船划进慈湖河了。” “你怎么知道” “算出来的。”李瑕道。 他知道自己游泳c步行的时速,就能算出昨天游了多远的路程,以此推算出江船的时速,最后再根据江船在聂仲由眼中消失的时间和在自己眼中消失的时间,大概就可以算出它行了多远才离开长江。 很简单的公式。 聂仲由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也懒得管李瑕是怎么算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把船划进支河,而不是靠岸弃船了” 李瑕道:“人家是干这个买卖的,当然不会把吃饭的工具丢掉。” 道理聂仲由当然知道,只不过是下意识这样问上一嘴,把话题从他完全不懂的算式上岔开。 他站起身,眼中满是森然之气,道:“我们回去,做掉他们” 小良塘。 这里依山傍水,周围的戴山c娘娘山c稽山环绕着一片湖泊。 湖泊经由一条小河与慈湖河相连,再由慈湖河汇入长江。 江浦十八怪的水寨就藏在这里。 水寨不算大,因为他们是盗贼c不是反贼。他们走的少而精的路数,只有十八个亡命之徒为伍,生怕人多了闹出什么声势。 “鱼鹰怎还不回来” 说话的是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三络长须修得很漂亮。 他名叫史恢,诨号“妙算盘”,乃是这股水匪中的老二。 这次劫船,史恢是留在水寨里看家的三人之一,但整个计划是他一手布置的。 “是啊,鱼鹰怎还不回来”有人附和道,“不会被那狗崽子反手做掉了吧” 佘定道:“怎么可能鱼鹰那水性c那武艺,十个狗崽子都做不掉他。” 史恢皱了皱眉,拿起一支弩仔细端详起来。 佘定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咋样你说这东西值钱吗” “这不是值不值钱的事。” “那是不好卖” “我是怕这批人来头不小。”史恢道,“这是禁军所有之物啊。” 佘定道:“那应该很值钱吧” 史恢不理这茬,又拿起一把缴获的单刀,与那豁了口的单刀两相对比,啧啧叹道:“不寻常,不寻常那白毛鼠招供说那些人是官差,我看,何止是官差,就是禁军。” 佘定 一拍大腿,吆喝道:“又怎样就算他娘的是禁军。我看这狗屁禁军比平时我们杀的那些普通护卫也没什么两样嘛” “这次不是死了两个兄弟了吗”史恢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哪次吃过这样的大亏” 佘定一愣,又想到那两个死掉的兄弟,眼眶一红,哭道:“我可怜的兄弟啊。” 一边哭,一边拍开一坛酒往地上洒。 “老六,你爱喝多喝点” 史恢听着这碎碎念,又想起审问白茂时得到的那些消息,有官差到牢里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出去 就是这个年轻人,只一剑就刺死了老六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落日在戴山的山顶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晖,天又要黑了。 史恢不由再次喃喃道:“鱼鹰还没回来啊。” “是啊,咋还不回来是不是逛窑子去了” “老蛇,鱼鹰怕是没了。”史恢沉吟着道:“那小子不简单的。” “你说啥”佘定道:“那我们江浦十八怪不是成了江浦十五怪了” “还剩十三个。” 聂仲由摁着一个水匪的嘴,利落地一刀划过,抹了对方的脖子,又见那边有兵士也干掉一个。 他这边也是十三个人,除了刘金锁以及十个兵士,还带上了李瑕。 李瑕脚上的伤还没好,但没有伤筋动骨,并不影响走路。 此时他提着一把单刀走在聂仲由身旁,颇有兴趣地看着聂仲由是怎么指挥人偷袭一个寨子。 先拔掉两个望风的水匪c再布置人手封锁出路,其中有三名弩手散在后面防止有意外,其他人包围寨子的大堂。 说起来简单,但整个过程中聂仲由只靠肢体动作就能指挥十二个人有条不紊地同步行动,这是很难的一件事。 一般人肯定是做不到的,这世上许多人连带两三个家人出门旅游都会乱成一团c弄得鸡飞狗跳,谈何指挥十二个人 比如谁走的快了,聂仲由一个眼神就能命令对方止住;比如听到一点点动静,就能猜到水匪们此时的情况,及时做出调整。 连刘金锁这种无脑大汉,在聂仲由的指挥下都能跟上团队的节奏。 这种指挥能力绝不是聂仲由从哪里学习来的,而是经历生死而自然形成的宝贵经验。 李瑕在学习他这种经验。 他很认真地把所有细节都记在心里,准备反复揣摩 他们已悄然走到了水寨大堂外。 刘金锁提着枪,半蹲着身子躲在门旁。 聂仲由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站定,保证他能看到堂内的情况,堂内的人却看不到他。 然后他高举着手,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最后捏着嗓子哼唧了一声。 “哎哟” 李瑕吃了一惊。 那是一声极娇媚的女人的声音,他实难想象竟是从聂仲由嘴里发出来的。 “哪来的女人”堂中有人大喊道,声音很兴奋,“我出去看看” 便见一个粗汉大步向堂外走来。 他身子才出大堂,刘金锁猛地一扑,手中长枪连刺,顿时把这粗汉捅了好几个血窟窿。 “动手”聂仲由暴喝一声。 “杀” “尔等小贼已被包围,还不快束手就擒缴械不杀” 兵士们大喝着,冲进堂中。 虽是说缴械不杀,实则聂仲由根本没打算留活口,那些没反应过来的水匪还在发愣,兵士们冲上去三刀六洞便把他们捅死。 “走啊”有水匪大喊道 厮杀了一会,七名水匪杀出大堂。 聂仲由早有预料,外面三名弩手马上围上。 弩箭激射,射空了一支,另两支射倒两名水匪。 仅剩五名水匪奔向寨子后方。 “后面有个马厩,他们想骑马逃。”李瑕提醒道。 聂仲由又不回答别人的话,转身大步疾走,一边喝令不止。 “你们五个受轻伤的留下,封锁寨子,其他人跟我追” 李瑕没有跟着聂仲由去追,一则他脚也受伤了,二则他不是聂仲由的兵。 不远处,一名兵士对着一个被弩箭射倒的水匪补上一刀,鲜血飞溅。 李瑕目光又一转,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忽然想到一件事水匪要是想逃,骑马走的话,其实不如跳河。 毕竟是水匪,又不是马贼。 他于是往小河边走去,发现聂仲由又派了一个弩手在这里布防。 说明聂仲由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人手就这么多 下一刻,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大哥二哥你们走我拦 着官兵” 很快,两道身影朝这边狂奔过来。 这些水匪果然还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耍了一招声东击西,甩开了聂仲由的追兵,打算往河道这边逃生。 一群盗贼竟然能有这样的谋略,这让李瑕有些刮目相看。 可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向他这个方向狂奔而来了。 狭路相逢,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瑕握紧了手中的单刀。 他不擅长劈砍,便等于不会使刀 第9章 妙算盘 “冲过去” “做了他” 这是水寨北面的一条小路,两边是丛林,小路尽头就是湖泊河流。 暴喝声起,佘定c史恢以迅猛之势冲向李瑕与那名弩兵。 事关生死,他们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仿佛两只山林中冲出的猛兽。 那弩兵抬起手中的弩。 他看起来还算冷静,但他不知道先射哪个,因为他需要李瑕配合干掉另一个。 第三声暴喝声响起。 “你左边” 李瑕的喊声短促而有力,他的语气还学了几分聂仲由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他虽是个死囚,这一瞬间还是让那弩兵感到愿意服从。 “嗖” 弩兵条件反射地扣下弩机,一支利箭贯出,直冲佘定。 “啊” 佘定惨叫一声,身子一扑。 那弩兵大喜。 然而,佘定脚步不停,弯着腰继续猛冲,似一头莽牛般又冲撞过来。 “再射。”李瑕只来得及说了一句。 那弩兵连忙拿出一支弩箭装填。 来不及了。 佘定与史恢已到了他们面前。 “噗” 佘定一刀掷出,势若奔雷,单刀在这短短的距离内竟是比利箭还快,猛地惯入那弩兵腹中。 李瑕眼前一花,佘定已到他们面前,碗大的拳头轰然向李瑕砸下来。 狂奔c掷刀c冲刺c挥拳,他这一整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迅猛而刚烈。 这不是比赛,是生死搏命。 “你兄弟鱼鹰死了,我砸烂了他的脑袋” 李瑕突然大吼了一声,同时退了一步,挥刀劈下。 “啊啊去死”佘定暴怒。 李瑕的刀已劈下。 暴怒中的佘定还是理智地避开他的刀锋,再次欺身而上,又一拳轰向李瑕的胸膛。 李瑕再退一步,收刀,刺。 他放弃了劈砍,用最擅长的动作击向佘定。 但晚了,佘定迅速收拳,双手如闪电般窜出,拿住李瑕握刀的手。 这是一招空手夺白刃。李瑕打斗经验不足,被佘定的虚招一晃,握单刀的手已被佘定捉住,剧痛传来。 这一刹那,李瑕的局势就陷入了危急,才交手就死了一个弩兵,对方还有两人,而他连刀也马上要丢了。 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刹那间的反应能力。 “不对,那弩兵必然已重伤了他” 佘定肩头确实是一片血淋淋,他右手的胳膊重伤之下又使了全力,几乎已经要废了。 佘定拼的就是在要一瞬间斩杀掉两个敌人。 而这一瞬间,李瑕忽然弃刀,探手握住佘定肩头的弩箭,一拔,又是一刺。 “噗”的一声响。 佘定已抢到了李瑕的单刀,甚至已经砍下,刀锋距李瑕的脖颈不到半寸。 但李瑕手中的弩箭已刺穿了佘定的喉咙。 李瑕转头,对上了史恢的眼。 此时,史恢刚刚给那弩兵补了一刀,手里握着刀;而李瑕已经力尽了。 如果史恢一刀砍下,直接就能砍死李瑕。 但这一对眼,也许是被李瑕凌厉的眼神吓到,史恢迅速转身,向小路尽头狂奔而去。 史恢早在脑中勾勒出李瑕的形象禁军从牢里捞出的心狠手辣的少年,一剑刺死老六c鱼鹰c佘定。 史恢不愿与这种武艺可能很高超的人拼命,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站住”身后有声音响起。 史恢脚步不停,但很快,他就听到机弩拉动的声音。 “再不站住,我射了。”李瑕又道。 “别。” 史恢回过头,只见李瑕抬着弩对着他。 “小兄弟,放过我吧,我阿娘今年都八十多岁了,她重病在床没人照料,我还有四个孩子要养,迫不得己才做这行。” “我看你才三十岁左右。” “求你放过我,你的大恩大德,我妙算盘记一辈子。” “你叫妙算盘你连你娘的年纪都算错。” “小兄弟,你杀我没用的,不如留个人情” 其实两人都没细想,都是在随口胡诌。 史恢说着话,目光飞快地打量李瑕的眼 睛c手,以及小路那一头的动静。 突然,他一转身,再次狂奔起来。 “兄弟的大恩大德,妙算盘没齿难忘”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有些讥嘲,又像觉得有趣。 “噗通”一声,史恢跳入水中。 下一刻,聂仲由冲到李瑕身边,喝道:“为什么不放弩” “咔。”李瑕扣下弩机。 并没有弩箭射出。 “我第一次用这个,不会装填,只是想吓住他,等你们过来。” 聂仲由又不回答李瑕的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弩,道:“别空放,伤弩。” 他蹲下身子,探了探死去的弩手的鼻息,为其合上眼,长叹了一声。 “刚才那家伙叫妙算盘,有点意思。”李瑕道:“他看出来我是在吓他,而且他最后那句话” “我知道,他故意的,我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伎俩怀疑你。” “知道就好”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聂仲由在佘定的怀里仔细翻了好一会,翻出一枚铜制的令牌出来c收进怀里。 勿勿一瞥,只见那令牌上的字并非汉字,让人看不懂。 想必这牌子原本是在蒋兴身上的,聂仲由之所以一定要找到这股水匪该是为了拿回它 吴德贤死了,白茂还活着。 刘金锁一把提起白茂,像是提起了一只真的老鼠。 “白毛鼠,你说,为什么这群水匪杀了吴德贤却没杀你你是不是投靠他们了” “我我我”白茂道:“他们准备杀我的,但是正准备动手,你们就来救我了。” “是吗老子以为你叫白毛鼠,正好跟他们江浦十八怪凑成一伙。”刘金锁道:“老子锁命金枪就不行,不像你们,鼠啊蛇啊鱼啊的。” “他们他们已经有鼠了,有鼠了,就没没要我,哥哥,放我下来好不好” 刘金锁才想松手,聂仲由大步而来,一把掐住白茂的脖子,把白茂又举起来。 白茂脸涨得通红,满脸痛苦。 “被俘后泄露军情,是死罪你知不知道”聂仲由冷冷道。 白茂被掐得说不出话来,看起来要死掉了。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能不能先让他把我的镣铐解开,你再掐死他” 聂仲由转头看了李瑕一眼,似乎是有些恼火。 李瑕拿了一根铁丝在手上,又道:“我试了很久,打不开。你说过的,过了长江就给我打开。” “还没过长江。”聂仲由道,“我们还在南岸。”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把松开手,把白茂甩下来。 白茂咳了好久,才委屈巴巴道:“小的又不是官差一枚铜钱的军饷都没领过再说了,这些水匪也没问什么军情,就只问了我和李瑕蹲牢里那点事” 聂仲由冷冰冰道:“贪生怕死,再有下一次,我让你生不如死。” 白茂捂着自己的领口,缩着身子蹲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应道:“不敢了,不敢了。” 李瑕则是知道聂仲由本来就没真想杀掉白茂。 总之多说一句话,既卖个人情,又让白茂少受点罪,利人利己的事他还是愿意做的 那边聂仲由吩咐兵士把货物都搬回船上,他自己则又带着刘金锁出去了一趟。 白茂看着聂仲由的背影,松了一口长气,凑到李瑕身边,小声问道:“他们去做什么” “你别管,把我的镣铐解开。” “好咧” 李瑕很认真地看着白茂的动作,又问道:“能教我吗” “这” 说实话,白茂不太想教,这是他世代相传的吃饭手艺,哪能轻易教人的 但看着李瑕那锐利的眼神,那锐利当中好似还有几分好学精神,再想到吕丙雄c庞天都不在了,当年一起坐牢的朋友只剩下他与李瑕,白茂感动之下,便把开锁的要点说了。 李瑕仔细揣摩,又练了好一会儿,最后把铁链收起来。 又等了很久,聂仲由和刘金锁才回来。 远远便听到刘金锁那大嗓门在说着话。 “嘿,那水匪也敢称自己是佘老太君的后人连我师父都从来不敢自称杨家枪的传人,唯恐辱没了先人” 白茂于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可不是吗就你绣在身上的那八美逢春图,我要是你师父我打死你。” 很快,聂仲由与刘金锁进了门来。 只见刘金锁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包裹下面血淋淋一片。 那显然是颗头颅 这支北上的队伍出发时有三十二人,才到长江边,就已死了九人。 除了吴德贤和今日死掉的弩兵, 包括蒋兴在内另外七人的尸体已被水匪们丢到长江里。 聂仲由找了几件他们的衣物,在水寨后面立了个冢。 他还把“水蚯蚓”老六的坟挖了,凑了十六颗水匪的脑袋依次摆开。 接着,刘金锁打开带回来的包裹,也捧出一颗头颅。 “这是税兵队统王泰,勾结水匪害死了你们,我与哥哥拿了他的脑袋,祭奠诸位兄弟” 李瑕听了,不由看向聂仲由。 聂仲由正背对着他,背影像一只螳螂。 但这一刻,李瑕却感受到了聂仲由的狠厉吃了亏,就要找回去把对方的脑袋拿下来,这是什么心性 “歹毒。” 这夜,江船顺着慈湖河而下,驶入长江,向对岸划去。 船上响起刘金锁的大嗓门。 “要老子说,我们跟着哥哥办事,多好轰轰烈烈办大事我们要是死了,哥哥还会替我们报仇哈哈哈” 而白茂看向江中的月亮,只感到无尽的哀怨。 “好你个头啊好” 第10章 铜牌 李瑕一行二十三人渡过了长江之后,又走了四天,到达庐州。 庐州差不多是后世的合肥市,在如今是颇为重要的战略重镇。 从其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北边是淮河,南边是长江,被称为“淮右襟喉”。 他们出发以来遇到城池都是绕过,这次到了庐州,聂仲由则决定进城。 因是扮成商队,他们在城门口交了一次过税,进了城之后又交了一次住税,两次数目都不小。 李瑕看得出来,聂仲由对庐州城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好几次抬起头注视着城墙的时候,眼睛里都流露出某种追忆的神情,手还下意识着抚摸着脖颈处的一道伤疤。 那是一道陈年老疤,大概是聂仲由几年前在这里打过仗 他们在城中寻了一个客栈住下,包了一个院子,屋子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共住一间。 李瑕运气不好,被分到与聂仲由同住。但想到林子c白茂的运气更差,是与呼噜声震天动地的刘金锁同住,他也就释然了。 进了客栈,聂仲由先是交代韩承绪与林子去采买一些物资。 因吴德贤死了,如今是由韩承绪出面假扮商队的领头,一路上的琐事都是由他出面办事,祖孙二人的待遇也因此好了许多。 交代完这些事,聂仲由又转头对李瑕道:“你陪我出门一趟,办件事。” 经过了长江水匪之事,聂仲由似乎对李瑕添了几分信任,有时遇事会与他商量,平素说话办事也都带着他,似乎有意把李瑕培养成为能代替蒋兴的副手。 两人兜兜转转,在城内绕了好一会,终于到了一间普通民宅前。 聂仲由显然也没来过这里,只知道地址,敲门时显得有些犹豫。 不一会儿,小宅子的门被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 “敢问此处可是高家”聂仲由问道。 那老者盯着聂仲由看了半晌,并不开口说话,不知是年纪太大反应慢,还是在打量来客。 聂仲由想了想,掏出一枚铜制令牌,在老者面前亮了亮,又低声道:“是吕太尉让我来的。” “你们找错人了。” 那老者看起来糊里糊涂的样子,缓缓说了一句之后就要关上门。 聂仲由一愣,又问道:“此处是长丰巷吗” 然而,那老者已毫不犹豫把门关上。 聂仲由又回过头张望了一会,确定了自己没找错地方,眼中浮现起沉思之色。 李瑕默默看着这一幕,又感到有哪里不对,心里暗自警惕起来。 两人这算是白跑了一趟,但回去的路上,李瑕隐隐感到有种被人窥探之感。 他正想回过头看一眼,忽听聂仲聂低声说了一句。 “别回头,就当没发现。” 李瑕此时才确定果然是被人跟踪了。 他倒也心大,一会儿后就指着路边卖鸡蛋的一个摊贩,问聂仲由能不能把鸡蛋全买下来。 聂仲由答应了,不仅连带篮子把鸡蛋买了,还特意买了只母鸡。 这个过程中李瑕没回头看,但聂仲由似乎在不易察觉的时候往后边看了一眼。 回到客栈,聂仲由显得有些踌躇,来回踱步了一会,看着李瑕的眼睛,道:“你父亲在我手上。”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但李瑕竟然也能明白聂仲由的想法。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威胁人。 “我知道。”李瑕道:“我既然答应替你办事,会说话算话。” 聂仲由继续盯着李瑕看了一会,似在思考他值不值得信任,末了,道:“你能猜到我们这次去开封,目的是什么吗” “猜不到”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接着伴随着敲门声,林子道:“哥哥,有人找你,自称陆凤台,说是你的故交。” 聂仲由似有一瞬间的恍神,喃喃道:“陆凤台” 陆凤台走进客房。 他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高挑壮硕,一看就是军伍之人,虽身着布衣,但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到聂仲由,陆凤台展颜笑了笑,道:“快十年未见了吧” “是。”聂仲由道:“十年未见了。” 陆凤台伸出手,在林子肩上拍了拍,道:“小兄弟,你不必这么防备我。当年我与聂兄曾在这庐州城追随杜相公拼死守城,乃生死之交。” 林子本来站在门边一副戒备的模样,被这么一拍,整个人 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内心不坚定c气场不强大,所以甫一见面就被人镇住。 接着,陆凤台目光落在李瑕身上,微微一凝才转开,向聂仲由道:“私下聊两句” 不等聂仲由回答,他自然而然又道:“你们先退下。” 林子眼中闪过些为难之色,显得略微有些局促。 李瑕却还是很坦然,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刚穿越过来,还带着把一切当成游戏的心态,眼前的陆凤台再有气场在他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何况这个客房是他与聂仲由共住,他是半个主人,怎么也不该是他出去。 聂仲由向林子使了个眼神,示意林子出去守好客院,又对李瑕道:“正好,陆兄来了,你也留下来听听,免得有些事我还得从头和你再说一遍。” “好。” 陆凤台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介意,转头对聂仲由道:“今日你去过长丰巷” “是,那老头是你的人” “是,那枚令牌给我看看吧。” “长丰巷,我要找的人呢” 陆凤台道:“先给我看看。” 聂仲由也不避讳,掏了那令牌放在陆凤台眼前让他看了一眼,问道:“人呢” 陆凤台看了一会,显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摇了摇头问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你明知故问,人不是被你捉了” “我真不知道。”陆凤台道:“我只知道那是从北面逃过来的人,我需要找到他们,交还给蒙古。” 聂仲由收起令牌,想了想,应道:“大理国,高氏。” 陆凤台微微一愣,似恍然大悟了,又像是还有些不解。 聂仲由看了李瑕一眼,见李瑕也有不解,干脆解释起来。 “陆兄也知道,自金国被灭以后,蒙古多次试图攻取我大宋四川之地,意图占据长江上游,以伐临安。幸有四川军民一力奋战,又仰仗余都帅沤心沥血辛苦经营,屡挫蒙军。” 话到这里,聂仲由向西南方向一拱手,神色肃穆。 “不错。”陆凤台亦是一拱手,表示对那位“余都帅”的敬仰。 聂仲由方才继续说道:“蒙军取四川不成,于是决定绕道川西高原攻取大理国。借西南的人力物力,形成对我大宋的迂回攻势。” 陆凤台道:“我知道蒙军灭了大理国,但隔得太远,不知具体详情。” 聂仲由道:“大理乃西南边陲小国,国主是段氏。而高氏则是白族首领,世代为大理国宰相,或者说是摄政宰相。 百年以前,大理国曾有过一场政变,段氏将国主之位禅让于高氏,改国号为大中。后来由于各部族反对,高氏后人又拥立段氏为皇帝,然而,高氏依然掌握大理实权。 五年前,蒙军攻破大理,时大理宰相高泰详极力主战,杀蒙古招降使者以示抗蒙决心,后来,他兵败被俘,引颈受戮。” 陆凤台道:“如此看来,此人虽是权臣,却也是忠烈之士。” “高泰祥有气节,那大理国主段兴智却毫无骨气。”聂仲由道:“大理国灭之后,段兴智投降了,蒙哥封他为大理总管。 段兴智捡了条命,对蒙古感恩戴德,便替蒙军充当向导追杀大理残余兵马,镇压反抗蒙军的各族百姓。 大理本为我大宋臣邦,如今却成蒙古之鹰犬,对我大宋形成南北挟制。 从此,蒙军可避免在江淮水战c四川山地战,而绕到我们防御单薄的两广之地,挥军北上从西南方向包抄夹攻我大宋腹地。而我朝战马多来自大理,经此,亦失了战马来源。从此西南局势愈坏,天下局势愈坏。” 陆凤台问道:“聂兄在找的人,与那大理宰相高泰详有关” “是。高泰详死后,蒙军将他的幼子高琼带回了北面。”聂仲由道:“西南局势急迫,朝廷调吕太尉坐镇西南。去岁,有白族人联络吕太尉,请求大宋助其起事抗蒙。 吕太尉于是得知,有高氏余部北上意图救回高泰祥之幼子c以号召大理各族。但他们在北面的行动失败了,只好逃到我大宋境内,吕太尉便派人把他们安置在庐州。 我此次正好要北上,见他们一面可以顺便了解北面的情况,甚至替他们把高琼带回来。” 陆凤台沉默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陆兄与此事有何关联” “蒙古人派使者来庐州讨要逃犯。”陆凤台道:“我根据线索找到那间宅子,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经走了。于是我留下人手守株待兔,没想到等到了聂兄你。” “你要把他们交还给蒙古” “是。” 聂仲由问道:“现在我已告诉陆兄他们是谁,你还要这么做” “是。”陆凤台道:“眼下形势微妙,绝不能让蒙古拿到把柄与我大宋宣战。” “可笑。” “你们这样做很危险,而且亳无意义。”陆凤台道:“大理国已经被灭了,一点白族义军点高氏后人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没有功夫去管一个边陲小国的命运,我们自己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这种紧要关头,小心翼翼地维持盟约尚未可得,你们这么做,一旦轻启边衅” “轻启边衅” 聂仲由显然不喜欢这个词,眉头一皱,语气登时不悦。 “陆兄怎会不明白这道理只要蒙军想南下,我们再小心翼翼地维持盟约也不会有用。” “我知道,但淮南两路都还没准备好。” “准备”聂仲由反问道:“当年我们在庐州拼死守城的时候准备好了吗十多年过去了,你现在说没准备好准备什么你们没准备好为国捐躯是吗” 第11章 障眼法 “我若顾惜自己的性命,那杜相公逝后,我就不会再回庐州城” 陆凤台断喝了一声,看着聂仲由好一会,终于叹道:“淮右的形势不比当年了,别的不说,连我都知道,军饷已经拖了一年,城头的防事三年没修。这些年,淮右军民协力抗蒙,真的快熬到头了。你问我要准备什么说不上来,但至少等转运司的拨银下来” 聂仲由摇了摇头,拿起刀,在地上画起来。 他画的是一个简单的地图,一边画,一边说着话。 “知道为什么没军饷吗蒙军灭了大理之后,两广c湖南就成为了前线,朝廷必须分兵南下,建一个新的防线,这让财政有了很大的亏空” 聂仲由可能只是听某位重臣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事,在财赋之事上他显然没有太深的理解,只能用很大的亏空这样的词。 他说着,已画完了地图。 李瑕原本有些疑惑蒙古在北边,大理在南边,蒙军怎么会不先灭了宋而去先灭了大理国 但现在一看,他就明白了。 如今蒙古汗国已经征服了大半个亚洲,其疆域能把现在的宋朝整个包围起来。 换言之,它的疆域,在宋朝西边都完全连成一片了。 反正按聂仲由画的,大理国被灭之后,这宋朝只要不是临海的地方,都与蒙古汗国接壤。 当然,这只是聂仲由画的。东南亚与南亚应该还存留着一些小国,只是他懒得画上去。 聂仲由画完地图,在图上的西南方位敲了敲。 “你说淮右军饷不济,但若不解决大理国的问题。朝廷的亏空只会一年大过一年。而我奉命前来,正是因为朝中的相公们在设法解决此事。” “借口。”陆凤台摇了摇头,讥笑道:“拿千里之外的番邦之事来当亏空的借口,蒙我们这些大头兵,不可笑吗” 他摆了摆手,又道:“聂兄你不要被人骗了。亏空到底怎么来的与大理国被灭有没有关系这些事,朝中重臣怎么说我不管,我只知道,眼下这个时候,淮右打不起这一仗。” “无论如何,我们该尽力助大理国遗民抗蒙。”聂仲由又道:“你可知斡腹蒙人通过四面合围来狩捕猎物c攻击其柔软的腹部。他们灭大理,为的是能攻我大宋腹地。而我所为,并非在管别国的命运,为的是保护我们自己的腹地。” “大理国已经被灭了,这是不可挽回之事。当务之急是什么是布置好两淮防御,延缓蒙军南下,而不像你们这样胡作非为,给蒙人以借口。” “别自欺欺人了,难道夹着尾巴做人就能指望蒙人不打我们吗自杜相公走后,淮右将士今已成了这般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你提杜相公是吗我说件事吧。当年金国新灭,朝廷非要收复三京,杜相公极力反对,但就是拦不住当时那些像你们这种满腔热忱之士,于是信誓旦旦出师河洛,收复三京,满朝沸腾。可结果呢轻启边衅,引得蒙军来攻,六万大军半数丧命于淮河以北,寸土未得,官家罪己,兵民丧胆” 陆凤台话到这里红了眼,收了收怒气,苦口婆心道:“我不知你背后是什么人,但能参与此事,又与吕太尉有联络,必是朝中重臣,为何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莫再用那份鲁莽的热忱妨害家国大业了,行不行” “到底是谁在妨害家国大业” “聂仲由,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陆凤台,你如今成了求和派脚下的一条狗不成” 李瑕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但见他们瞪着对方看了一会,胸膛起伏,最后又各自冷静下来。 陆凤台道:“我劝你一句,要是见到那些逃犯,交给我。” 聂仲由道:“都这般说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们他们也在抗蒙,你要把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袍交给敌人” “大理人是外族人,不是我并肩作战的同袍。” 陆凤台甩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去,想了想复叹息了一句:“聂兄,我是奉命行事,你别怪我。” 聂仲由淡淡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等陆凤台离开客房,聂仲由转向李瑕,问道:“你都听明白了” “大概吧。”李瑕道:“真正有意义的细节我还不知道。” 聂仲由问道:“你觉得陆凤台有没有捉到我们要找的人” 李瑕反问道:“这些高氏余部有几个人” “五个。” “陆凤台肯定是没捉到全部人,否则就不会留下那个老人在长丰街守株待兔,也不会来试探你了。” “你觉得他来找我, 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李瑕道:“他派人监视我们,被你发现了,否则他可能会一直监视我们。他来找你,是想打草惊蛇,让你尽快就去找到高氏余部,他好捉人交差。这说明他的差事是有时限的,他比我们急。” “我也没太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哦。” “此事我打算交给你办。” “你相信我” “至少,你肯定不会是求和派安插进队伍中的。” 这么说,李瑕忽然觉得聂仲由也不容易,沉吟道:“但刚才陆凤台已经见过我了。” 聂仲由道:“我故意的,我会把信物交给你,由你出面去找人。同时再派一个兵士暗中探访。如此一来,你在明,他在暗。让陆凤台以为暗处的才是重点。” “哦。” “但事实上,在明面上的你才是真正要与高氏接触的人。” 李瑕道:“你这个障眼法并不高明,陆凤台肯定还是会派人监视我。” 聂仲由:“但你很聪明,我相信你能避开他的眼线,找到高氏。” “那你做什么” “我会牵制着陆凤台,等你把高氏平安带出庐州,我再去与你汇合。” “好吧。”李瑕伸手接过那枚铜制令牌,道:“告诉我那些人的特点。” 聂仲由道:“我也不知道” 陆凤台离开客栈,在长街上绕了一圈,确定聂仲由没有派人跟着自己之后,走进了一间茶楼。 这间茶楼与承平客栈的后门只隔了一条小巷,从茶楼上看去,正好能看到聂仲由所住的那个客院。 他饮了一杯茶,看着远处的客院,见有个商队护卫打扮的人走进了聂仲由的屋子。 又过了一会,一身白衣的李瑕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客院中站立了一会,四下望了望,离开了客栈。 “樊三,你去盯着他。”陆凤台吩咐道。 “是。” 樊三拱手应喏,脚步匆匆离开茶楼。 陆凤台依旧端坐着饮茶,继续盯着远处聂仲由的屋子。 然而,一整壶茶水下肚,始终不见那个商队护卫出来。 陆凤台却是微微笑了笑,转过头向楼梯口看去。 不一会儿,一个手下快步上来,低声禀报道:“都头,果然有人偷偷从承天客栈的院墙翻出去了,身手不错,已有两个弟兄跟了上去” 第12章 英略社 这天夜里,樊三回到陆凤台面前,仔细禀报起来。 “李瑕出承平客栈,先是在城内找了间武器铺,花了十二贯买了一柄长剑,他还在武器铺门口与人聊了许久。” 陆凤台不厌其烦地问道:“与什么人聊” 樊三道:“英略社那些闲人总在武器铺周围溜达,遇到有人买兵器便上前邀请入社” 英略社是宋朝传承已久的民间习武组织之一,自从二百五十多年前澶渊之盟签订后,宋朝百姓保家卫国的豪情高涨,纷纷结社习武,苏东坡称这种风气为“戴弓而锄,佩剑而樵”。 虽然到了宋徽宗年间,因为起义不断开始禁止民间习武但近二十年来蒙古屡次南侵,民间习武之风又涨,忠勇义士前赴后继地与之相抗。 总之宋朝开国以来虽然总受外敌欺侮,但那是朝廷方面的各种原因,大宋百姓却不背这个“文弱”的评价。 陆凤台和庐州城英略社的那些人也是相熟的,闻言问道:“李瑕加入英略社了” “没有。”攀三道:“但他和庐阳剑客马秋阳比试了一下,马秋阳称他剑法了得,乃不出世的少年奇侠。” “狗屁庐阳剑客,就是个无赖汉。”陆凤台问:“还聊了什么” “李瑕这人很奇怪,他似乎不太了解市井风俗,显得很谨慎,问买刀剑犯不犯宋刑统,还问有没有宵禁;另外,杏花堂的封郎中问他是否婚配,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摇头拒绝了” 陆凤台轻声嘟囔了一句:“只看相貌气度,封妙手那女儿还真就配不上他。” “后来,李瑕与这些人聊得熟络之后,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在城内看到生面孔,并拜托他们,若遇到口音奇怪的人就告诉他。” “这没什么用,若这样能找到那些逃犯的话,我早就找到了之后呢” “他买了些吃食和书,又回到了长丰巷,在巷子里练武。” “练武” “这样” 樊三蹲下身子,脚向后一踢,上身俯低又撑起,再迅速跳起。 “我也试过,这动作看着简单却很累人。那小子厉害,我看他分明累极却始终不停,若不是有大毅力,一般的人真做不到他那样。” “之后呢” “练过之后,他坐在长丰巷口的茶摊上吃东西,他给了摊贩几枚铜钱,但吃的是自己带的牛乳和鸡蛋等物,吃完了就看书。” “什么书” “三朝北盟会编,我已经买了一本。” 攀三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放在陆凤台案上,接着继续说起来。 “到天色暗了,他趴在茶摊上睡了一觉。等人家收摊了,他在长丰巷里尿了一泡,这才回了客栈。” “尿呢” “我让冯胜盯着那地方,看夜里有没有人通过尿渍与他联络” 陆凤台思考着,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又有几个手下回来,汇报了聂仲由偷偷派出去的那个商队护卫的行踪。 “那人叫聂平,是聂仲由的一个远房族弟,任禁军队统。他今日偷偷翻出客栈,是到了城内的珠翠楼嫖,天还没黑就回客栈了。但他一路上极是警觉,我们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嫖” “是。” “真就只是嫖中间没有从珠翠楼溜出去过” “确定,他至始至终都在珠翠楼里。我们询问过那妓子,聂平把自己情况全说了。” 陆凤台踱了几步,开口问道:“樊三,你怎么看” “两种可能。一是,聂仲由派了李瑕去联络那些逃犯,聂平偷偷溜出去只是为了嫖;二是,李瑕是个障眼法,聂平在找机会,他没脱离我们的视线就不会真的做什么。” “我是问你怎么看。” “聂平。”樊三道:“聂平才是那个真正会去联络逃犯的人,当然,我们可以把两个都盯住了再说” 次日。 李瑕早早起来,绕着庐州城跑了一圈。 他终于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在他离开死囚牢c解下身上的镣铐之后,这次,他已可以随意离开聂仲由的视线c到外活动。 他也想过是否趁机逃走,不再跟聂仲由去北面冒险。 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守承诺是一方面,而离开聂仲由这个官方的人,他就只能当一个逃犯,那是更差的选择。 那么,眼下的问题只在于,如何找到那些大理来的人 晨练c进食之后 ,李瑕把睡眼惺忪的白茂拉起来。 “带你到城里逛逛。” 白茂完全不知道大理高氏的事,以为呆在庐州城内只是为了休整,起来后就揉着眼睛抱怨个不停。 “刘金锁的呼噜声太狂了,我要不是为了我娘,我真走咧,没来由受这个罪。锁命金枪,唉,真是把我的命给锁了” 李瑕恍若未闻,带着白茂一路又到了长丰巷附近。 他目光不停地梭巡着附近的人群。接着,从怀中掏出那枚铜牌,高高举起。 “我们到那边看个杂耍,再去酒楼里吃一顿怎么样我说你咋不走了”白茂问道:“你这举的什么” 李瑕也不回答,道:“想去酒楼吃饭你有钱吗” “你没有吗” “我没有。” 白茂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要有钱了也不难,但可以吗” “有人罩着我们,怕什么。” “嘻,那便说定了但你站在这里举着这个做什么” 李瑕又不回答,这个坏习惯似乎是从聂仲由身上传染来的。 他目光梭巡了一会儿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放下手,把铜牌收进怀里。 “走吧。” 又带着白茂走了一段,李瑕忽然低声道:“今日带你出来,是聂仲由有事要你办看到那边那个穿粗布短襟的汉子了吗” “看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脚下踩的是破草鞋,腰间却挂了一个荷包。” 白茂低声道:“是有些奇怪。” “你去,把他偷了” 吩咐了白茂之后,李瑕退了几步,走到街旁站着,继续扫视着街上的行人。 他眼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同一只苍鹰在寻找着猎物。 突然,街那边有人吼道:“小偷” “来人,有小偷啊” 李瑕转过头看了一眼,见那身穿粗布短襟的汉子已紧紧捉住了白茂的手,正在大声叫嚷。 不远处,有几个捕快在往这边赶来。 只匆匆一瞥,李瑕收回了目光,再次扫视着街上的行人们 “偷东西啦” “捉住他” 几个捕快扑了上去,一把摁住白茂,场面混乱起来。 “冤枉啊,我没偷他东西,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他,真的” 白茂大喊着,又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句:“快回去叫哥哥们来救我,我冤枉的啊” “别废话把人带回去” “” 人群中,樊三注视着这一幕,向同伴冯胜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马上去把这件事禀报给陆凤台 第13章 赏识 陆凤台很快得到消息,并迅速作出反应。 “怎么回事被偷的那人查了没有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逃犯” “不是。”冯胜应道:“那人名叫武烔,前不久才加入英略社,武艺很高,说话结巴。该是李瑕误以为他是大理人,所以让人去接触。” 陆凤台不悦,问道:“李瑕只是昨日与英略社那些人闲聊了几句,就能够锁定武烔” “但他找错了,武烔并非大理人,乃是庐州巢县人。” “我不管他是不是找错了,为何樊三昨夜告诉我的聊天内容没有这些” “樊三刚开始离李瑕并不近,直到李瑕与人比试才凑了过去”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不,这只能说明,李瑕这小子不简单,你们没留意到的东西他都留意到了。” “是。” “那偷儿呢” “名叫白茂,已转押到我们这边了,还在审” 陆凤台道:“我亲自去审。” 他眉头皱得渐渐深起来,一路大步而行。 待到了牢房中,见到白茂,陆凤台却不似那些凶狠的手下,反而露出温和的神色来。 一会儿之后 陆凤台问道:“你是说,你娘亲被聂仲由捉了” 白茂道:“是,他他他捉了小人的娘亲,逼小人偷偷偷东西。” “哈,他还是这般性子,何必这般逼迫别人卖命呢”陆凤台叹道,“你放心吧,我会向上头汇禀,派人往临安府一趟把你娘亲放出来,可好” 白茂一愣,喃喃道:“真的” “我向来不骗豪杰义士。” 白茂感激涕零,重重一磕头,道:“小人愿为陆都头效死。” 陆凤台道:“我不需你效死,只要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就可以。” “是,是,小人一定全招。” 待陆凤台离开牢房,却见樊三快步走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盯着李瑕吗” 樊三脸上显出羞愧之色,低下头,拱手道:“都头,我跟丢了” “跟丢了”陆凤台脸色一变,问道:“有没有让人快去找” “是,已把人手都散出去了。” “呵,好个李瑕,好个聂仲由。” 樊三道:“只怕那李瑕才是真正要与逃犯联络之人,也许他已找到那些逃犯,这才故意让那偷儿吸引我们的视线”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此事没这么简单。” 又过了一会儿,却有手下人匆匆过来,道:“找到李瑕了。” “在哪” “他回了承平客栈,让聂仲由出面到县衙给白茂作保,要把白茂保出来” 陆凤台听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沉思之色愈浓。 这天傍晚,他再次回到承平客栈后面的那间茶楼,目光看去,远远地能看到客院当中李瑕正在那里蹦蹦跳跳做奇怪的动作,还有个小丫头坐在石桌上剥鸡蛋。 好不容易等李瑕忙完,就见他坐在那吃东西c聊天,那小丫头很开心的样子,手舞足蹈的。 其后,聂仲由领着白茂回来,李瑕起身拍了拍白茂的肩,往客栈外走去。 陆凤台想了想,吩附樊三在茶楼上继续盯着客栈,他自己则站起身,也往外走去 庐州城北有一片湖泊,名叫“逍遥津”,三国时,张辽曾在此大破孙权,威震天下。 李瑕上午跑步时路过此地,觉得这边风景颇好,于是傍晚又过来散步。 他站在湖边看着水光潋滟,手里拿着一根黄瓜“咔嚓”一声吃了一口。 身后有“咔嚓”的轻响声传来,陆凤台踩碎了地上的落叶,走了过来。 李瑕侧头看了陆凤台一眼,也没说话,又咬了一口黄瓜。 “我也不绕弯子了,直说吧。”陆凤台道:“你找到了那几个大理人了没有” “没有。” 陆凤台道:“我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否则此事或要让蒙人找到借口南侵,你可知这半年来蒙人多次挑衅,若非各方忍辱负重,淮右可能早便生灵涂炭了” 李瑕吃完最后一口黄瓜,伸手入怀,掏出那枚铜牌,在陆凤台眼前一晃,问道:“想要吗” 陆凤台一愣之后苦笑了一下,却不伸手去接。 李瑕道:“今天我在街上举着这个铜牌,大理高氏应该已经看到我了,他们还看到官差把我的同伴捉走。 那么,你拿走这个铜牌也没用,因为他们如果看不到我,会以为我也被你捉了,那他们是不敢出来的。” 陆凤台道:“我听说你本是一个死囚,是聂仲由把你带出来,让你替他做事” “对。” “帮我吧”陆凤台道:“你知道我才是对的,几个高氏余部根本成不了事。而淮右才是抗蒙的主要战场。” 他抬手指了指逍遥湖,道:“庐州不仅有这一个湖,南面还有一个大湖,巢湖,巢湖南可截天堑长江,西与大别山形成掎角之势,东可威胁建康府。 一旦蒙军拿下庐州,便可在巢湖训练水师,则长江天堑不再能挡住蒙军,临安指日可破可问题是,眼下淮右这形势我敢断言,一旦开战,淮右战场一战既溃” 说到这里,陆凤台叹息了一声,又道:“北面那边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南下的,我可以告诉你,有人对节使保证会尽力斡旋c延缓蒙军攻宋,眼下是重要时候,万不可生乱。” 李瑕道:“这些道理我不懂。” “但你是聪明人,你知道何事大,何事小。”陆凤台道:“帮我找到那些大理逃犯,交出去,不过是几个异族人,却可缓燃眉之急。” 李瑕沉默着。 陆凤台道:“我都听白茂说了,你不像聂仲由那个死脑筋,你懂取舍。你在死牢里杀了两个犯人,在长江上杀了水匪,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欣赏你。” 他说着,朝天拱了拱手,忽然问道:“你知道余都帅吗” 李瑕摇头,道:“不知道。” “余都帅少时在茶馆与人发生口角,不慎失手推对方致死,于是逃到淮左,投在时任淮东制置使的赵相公幕下。正是因为赵相公的一力提拔,他才屡立战功,之后镇守蜀地c屡破蒙军,为大宋在这危难之际撑住半壁江山 李瑕,你现在的处境不正像余都帅当年都是不慎杀人,落难奔走。而我已把你的事迹告诉节使,他非常赏识你,你若愿投淮右军中,谁知来日不能成为一个为国守土c威震天下的名将” 陆凤台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李瑕,眼神很诚挚,语气极富感染力。 李瑕想了想,似有些犹疑起来。 陆凤台再问道:“你可知聂仲由背后的吕太尉是何人” “不知。” “吕文德其人战功赫赫c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不假,但如今他日渐跋扈,投靠奸相,贪婪成性。就在这江淮,吕家产业遍地,富可极矣。这等人说西南形势吃紧,挪用江淮军饷,把亏空栽到大理国这事上面,能信吗安知他不是收了大理义军的礼物,这才派人相帮,却罔顾国事。” 李瑕道:“你说的这些离我太远,我只知道我答应了聂仲由替他办事,这是承诺。” “这不是承诺,是他逼迫你的。”陆凤台道:“我们才是对的,帮我吧,然后留在淮右军中,我们会帮你洗脱罪名,让你堂堂正正活着,而不会逼着你去北面送命。” 李瑕再次沉默。 陆凤台劝道:“你还很年轻,当留有用之躯报国,而非为一些无益之事轻送性命。” 李瑕道:“但我父亲还在聂仲由手中。” 陆凤台闻言笑了笑,道:“放心,并不是只有聂仲由在临安府有靠山,我会救你父亲出来。” “那好。”李瑕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句。 “爽快。”陆凤台朗笑一声,眼神中的欣赏之意更浓。 他通过白茂的招供,对李瑕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李瑕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不会扯七扯八。 果不其然,李瑕把铜牌收进怀里,踱了两步,径直开口说起来。 “长丰巷那处宅子,我认为高氏余部一定会盯着,等待聂仲由派人与他们接应。所以我昨天一直呆在那,今天又在附近亮了这牌子。 我是故意让白茂被捉的,一则为的是让高氏警惕,二则也是制造混乱,找机会甩掉了跟踪者。但我本以为我甩掉跟踪者之后高氏会与我接触,奇怪的是,他们没有” 陆凤台没有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表现出了对李瑕足够的信任。 “我明天可以再给你创造机会,让高氏以为你没被监视。” “不,这太假了。你还是继续派人监视我,我自己设法甩脱便是。”李瑕摇了摇头,道:“只要他们还在城内,我相信他们必已看到了我亮出铜牌,会和我联系。” “他们必还在城内。”陆凤台道:“但我只怕时间来不及,这案子有期限。” 李瑕微微皱眉,问道:“你为何断定他们在城内” 陆凤台没有回答,反问道:“聂仲由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人的特点” “他所知有限,此事原是由蒋兴负责的,没想到蒋兴在长江被水匪杀了。我目前只知道大理高氏有五人逃到庐州。” “四个。” “四个” 陆凤台想了一会,注视着李瑕的眼睛,最后还是说道:“我已经捉到了一个,只剩四个在逃,所以,我敢断言他们还在城内” 第14章 信任 “陆都头果然厉害。” 李瑕说着,转身踱了几步,再次看向逍遥湖的水面,缓缓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不是只要审问这个人就好吗” 陆凤台两步跟上,与李瑕并肩而站,侧头看着他的神情,问道:“你不吃惊吗” 李瑕道:“确实没有很吃惊,我之前就做过猜想,认为有这种可能。” “被我捉住这个人名叫杨雄,乃高氏部将。”陆凤台道:“他们从北面逃过来之后,是杨雄先进城安置,我的人只在最开始与他接触时打探出来一点消息,这伙高氏余部的头领乃大理高泰祥的侄子,高长寿。” “高长寿。”李瑕轻声念叨了一句,把这名字记下。 “是,高长寿之父叫高泰禾,蒙军攻入大理国时,高秦禾领军在丽江九河与蒙军决战,战败殉国。九河之战据说十分惨烈,我大宋曾派使团往大理吊唁,想必高长寿就是那时与我朝某些重臣有所联络,才有了今日之事。” “原来陆都头知道这些事,你不是对聂仲由说不了解大理之事吗” “正是知道,我才认为大理国之事已不可挽回。段氏丧胆投降c高氏几乎族灭,凭几个漏网之鱼能做什么何况我朝立志收复汉唐疆域,大理却非汉唐故土,与我朝有何相干你记住,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高氏向来都是大理权臣,绝非善与之辈,无非只是想利用我们罢了。”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杨雄还招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招。”陆凤台道:“我的人刚套出高长寿的名字,就被杨雄识破了,我们只好把他拿下,但这家伙是个硬骨头,怎样都不肯招。若不是你说,我甚至都不知道在逃的人有几个。”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找到剩下那四人。” “什么办法” “放长线,钓大鱼。”李瑕道:“可派人假意救出杨雄,与高长寿等人联络,再一网打尽。” 陆凤台又盯着李瑕,没有说话。 李瑕再次从怀里拿出那枚铜牌,道:“我不是说让我来做,你可以拿走这枚铜牌去办这件事,就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给我安排一个好出路,这事对我而言就到此为止也好。” 陆凤台还是没有拿走铜牌,而是道:“这个办法不是说起来这么简单,不仅要取信杨雄,还得取信高长寿。万一露出一点破绽,杨雄得到机会自尽,我就前功尽弃了。” “好吧。” “令牌你收着,免得聂仲由起疑。” 李瑕道:“那也对。” 陆凤台又道:“若要用这个计划,你是最好的人选。高长寿很可能在暗中观察,他也许已经看到你们进城,看到聂仲由被监视,还看到今天街上那场闹剧那就只有你最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李瑕道:“但你未必信得过我,如果换位而处,我也很难做到让你去办这件事。” “我不是信不过你。”陆凤台道:“只是我要考虑一下,总之此事还是慎重为好。” “你考虑。” “明日再联系。” 李瑕道:“对了,事成之后,我会在庐州城有处宅子吗能洗澡换衣服那种,你看,我都馊了。” 陆凤台笑道:“放心,会有的” 次日,天蒙蒙亮时,陆凤台再次坐在了茶楼上。 他饮了清晨第一杯茶水,余光落处,见远远那客院中李瑕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再次出门晨跑。 李瑕走后,客院中又有一个商队护卫出来活动了一会,走出了客栈。 不多时,这个商队护卫被带上茶楼。 “陆都头好雅兴。” “你出来不会被聂仲由怀疑吧” “我和同伴说是出来买早食的。” 陆凤台又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实话实说。” “陆都头放心,这次我混进这支北上的队伍时上头就交代过,但凡是破坏和议之事,就不能任他们胡作非为。” “那就好,我问你,昨夜李瑕回到客栈后和聂仲由说了什么” “聂仲由问李瑕去了哪里,李瑕说出去逛了逛。聂又问他有什么结果,李瑕说那些人也太小心了,聂叹了口气。” “夜里呢”陆凤台问道:“他们又说什么了” “客栈中有人退房了,空了几间屋子出来,李瑕要了一间单独的房间,整夜未与聂说过话。” “你认为,这两人之间互相信任吗” “没看出信任,在渡过长江之前李瑕都是被铐着的,只在蒋 兴死后才受到聂的重用,但他们并没什么交情,聂还暗中吩咐过林子要看好李瑕” 陆凤台与这人说完话,又坐了一会,看着远处那客栈里人进人出。 直到冯胜走过来,道:“问过了,白毛鼠说的也一样,李瑕回了客栈后,确实只和聂仲由说了那几句话。” “白毛鼠是怎么评价李瑕和聂仲由的交情” “说是,聂仲由就只会扣人父母威胁逼迫,值得谁替他卖命” 冯胜说完,又道:“对了,刚才聂仲由起来,似是病了,找了封妙手去给他看病。” 陆凤台偏了偏头,眼神一凝,沉思了好一会,恍然一笑,自语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他这种人,为何会把事情交给李瑕来办” “都头” “李瑕人在何处” “樊三正带人跟着。” “让李瑕去肥楼见我,注意,告诉他的时候别被人看到” 肥楼是庐州城内的酒楼。 陆凤台先是到二楼雅间见了樊三。 “李瑕今天都做了什么” “他到了城东的木器铺,订做了一些东西。” “木器铺” 樊三道:“是,我问过那木匠,李瑕要订做一个大澡盆,下面留一个孔用来放水,上面留两个槽引水,一个是热水槽,一个是凉水槽” 陆凤路对这些琐事也不厌其烦地听着。 过了一会,李瑕避开旁人,进到了雅间。 陆凤台指了指满桌丰盛的菜肴,道:“知你喜欢吃肉和菜,特地点了肥楼最有名的炙羊肉。” 李瑕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落了座,拿起筷子便吃。 陆凤台道:“聂仲由并不信任你,看起来,他好像是把联络高长寿之事交给了你,还布置了聂平掩护你,但实则,此事他是打算自己办。” “他自己办联络的信物都在我这里,他怎么自己办” “但高长寿并没有因为那令牌来联络你啊。”陆凤台道:“说明高长寿是聪明人,看到你拿出令牌,一定会去查你的背景,到时聂仲由就可以独自联络他。” “你怎么知道” “聂仲由今天见了城内的一个郎中,名叫封妙手,此人以前是我们的军大夫。明白了吗他只是用你来混淆视线,他唯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李瑕道:“可惜,还是你计高一筹。他才想找封妙手,你就猜透了他。” “不是我高明,只因我是地头蛇罢了。”陆凤台感慨道。 他有些遗憾,遗憾聂仲由身边始终避不开议和派的眼线,但这次立场不同,他也没办法。 陆凤台又道:“我与聂仲由不同的是,我更能信任别人。” 李瑕已夹了最后一块炙羊肉,细嚼慢咽地吃完,漱了口,抹了抹嘴,这才道:“陆都头待人确实比聂仲由更好。” “吃完了” “吃完了,谢谢。” “我带你去见杨雄。”陆凤台道:“我们按你的计划来做,放长线,钓大鱼。” “你信我” 陆凤台点点头,很诚恳地说道:“我说过,我很欣赏你,也信任你” 第15章 相救 牢房中,杨雄被绑在架子上,浑身上下已是遍体鳞伤。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陆凤台那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他今天怎么样?招了吗?” “禀都头,他还是不开口。” 陆凤台又道:“这是李瑕,往后他可随时过来提审犯人,你们配合他。” “是” 杨雄无力地抬起头,耷拉着眼看去,只见陆凤台身边站着个俊逸不凡的年轻人。 这人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正很感兴趣地盯着他。 对视了一眼,杨雄又低下头,懒得理会。 李瑕拿起长剑,点了点杨雄身上的伤口,随口与陆凤台说着话。 “看来用了不少刑了,他不肯招供是吗?” 痛感传来,杨雄却是哼都不哼一声。 “是,你有什么办法审他?”陆凤台道。 “我听说把人关进小黑屋里,不让见光,不让见人,很快就能让人意志崩溃。” “我不太信。” “不妨试试?” 杨雄听着这对话,注意到这个名叫李瑕的年轻人并不是淮右口音,倒像是江南那边的人。 他对李瑕颇有些不屑,认为也许是个衙内仗着父辈的权柄领了差遣,跑来瞎闹一气但也好,关什么小黑屋总好过在这里受刑。 “那试试吧。”陆凤台道:“你们两个,按李瑕吩咐的布置。” 等杨雄被带了下去,陆凤台与李瑕相视一笑。 “你打算何时动手?” “就这两天。” “这么快,不会引起他怀疑吧?” “不会。”李瑕道,目光四处打量着,熟悉着这里的环境。 陆凤台也不多问,道:“好,那你看着安排即可。对了,你可有取字?” “没有吧。” “忙完此事,我带你去见节使,为你赐字。” “谢都头。” 李瑕的口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还下意识在一把椅子上轻轻敲了一下,似乎更关心那椅子的材质。 他这个小动作落在陆凤台眼中,陆凤台便微微觉得有些好笑,看得出来,李瑕这人不喜那些虚的,在意的是能落在实地的好处 ~~ 杨雄在黑屋子里也不知呆了多久,渐感崩溃。 他本来以为这不是刑罚而是休养,然而,在这里,目之所及始终是一片黑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像是与世隔绝。 他被捆着手脚,想睡却又睡不着,找不到任何事可以做,感到闷得厉害,难以形容的孤独与恐惧感逼进他的心里。 无尽的漫长与等待中,正当杨雄感到自己要疯掉的时候,门开了。 来的没有别人,只有李瑕。 杨雄眯着眼,看着李瑕拿着火把走进来,莫名地竟不愿把目光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移开。 他恍惚中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李瑕问道:“你肯招了吗?你的同伴在哪里?” 杨雄摇了摇头,哪怕害怕被这样继续关着,他还是不肯开口。 他还怕自己一开口会哭出来,求这个年轻人带自己回刑房。 李瑕蹲了下来,想了想,道:“好吧,你是条硬汉。” 他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给杨雄看了一眼。 杨雄一愣,眼眶忽然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 “噤声。”李瑕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吕太尉让我来的,我问你,你有哪些北面的情报能告诉我?” 杨雄终于开口说话,他嗓子哑得厉害,汉语说得很好,因大理国用的也是汉语。 “你真是吕太尉的人?” “是,我时间不多,你快把情报给我。” 杨雄摇了摇头,道:“不。” “为什么?” “你们这些宋人要卖了我们要是情报给你了,你就不管我们了。” 李瑕道:“我不会不管你,你先把情报给我,我会设法救你出去。” “不你骗我你先救我出去,我要问过少主才知道能不能信你。” 李瑕皱了皱眉,不悦道:“我怎么救你出去?我混进来都费了千辛万苦。” 杨雄道:“我不管,你休当我是傻子好骗。” 两人对视了一会。 “好吧,我尽力一试。” 李瑕终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离开小黑屋,走到长廊尽头,只见陆凤台正负手站在那。 “如何?” 李瑕道:“我已取得他的信任,今夜便可动手。” “也是。”陆凤台笑了笑,道:“你若真苦口婆心与他说,他反倒起疑。恰是表现出不愿救他,他才会逼着你带他出去。” “这样最快,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 “你不是想要宅院吗?” 这是一间不大的一进院落,西临城隍庙,北临逍遥津,南面不远是闹市,但闹中取静。 陆凤台带着李瑕看了一圈,道:“如何?你可在这院中习武,大澡盆子可放在那个屋中,那边养几只鸡下蛋,正好是下风口,鸡味不会进屋。” 李瑕看了看,见这宅子虽然不大,但陆凤台确实是有心了。 “很满意,谢都头。” 陆凤台道:“自家兄弟,不必见外。你既满意,我便着手办房契,等这桩差事办完,你即可搬进来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恒产者有恒心,往后你留在淮右效力,没个落脚的地方怎行?” 他拍了拍李瑕的手臂,语重心长地又说了一句。 “不过你为人务实,这是好事,但要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男儿当世,还是该以功业为重,明白吗?” 李瑕侧头看去,只见陆凤台眼神诚挚,后面这一句提醒显然是出自真心。 他遂拱手道:“谢都头提点。” “都说了不必见外,我年长你许多,当得起你一声哥哥” 当李瑕离开这个小宅院时,回过头看去,只见宅畔有一株桂花树,风景颇佳。 他心中却是暗笑了一句。 “说是淮右军饷欠了一年,庐州城防三年未修,但看来还是很有钱啊” ~~ 这天夜里,黑屋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杨雄抬头看去,见李瑕再次进来,不由感到无比欣喜。 待李瑕迅速解开杨雄身上的绳索,杨雄竟是哭道:“恩公,大恩” “闭嘴,换上这身衣服。”李瑕递过一个包裹。 也许是因为在这黑屋子里呆得久了,也许是因为李瑕语气中有种让人折服的魄力,杨雄很是顺服,飞快就换好了衣服。 “你先补充点糖份和碳水。” 李瑕又抛过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馒头和甜糕。 杨雄心道:“嘿,说得那般雅致,让人听不懂,原来是让我吃东西啊。” 他本来火急火燎地想要杀出去,此时不由觉得这恩公办事真是细致。他腹中确实饥饿,于是拿起馒头便啃。 他啃食物的这会功夫,李瑕从外面拖了一个晕迷的守卫进来,拿绳牵捆了,用包馒头的布把这守卫的嘴塞住。 “你听着,跟我走出去,路上不要慌c不要叫。” 杨雄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李瑕劫自己出去一路上该是打打杀杀,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简简单单,却又让他不得不服气。 这些宋人就是脑子活络,做事细致 ~~ 陆凤台站在高楼上,看着李瑕把杨雄带着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都头,真不用派人跟着吗?”樊三低声问道。 “不必。”陆凤台道:“万一露了陷,只会让杨雄怀疑李瑕。” “可,都头不是觉得李瑕也许有问题吗?” “他们逃不掉,要逃,必须有聂仲由的配合,而聂仲由身边有我们的眼线。” “是。” 陆凤台微微带着叹息,又道:“李瑕是个聪明人,我真希望他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许久之后,李瑕又回来,走上了高楼。 “我把杨雄安置在我家了。” 陆凤台知道李瑕说的这个家就是今天自己送他的宅院,笑了笑,问道:“他说了吗?高长寿人在哪?” “说了。” 陆凤台转过头,眼神中光芒闪动。 “他们有个联络方式。”李瑕道:“城隍庙前有块牌坊,在牌坊西边柱子上刻上这个记号,次日夜里,高长寿会和他在城郊的藏舟浦碰头我没机会先问你,直接就带着杨雄去做了记号。明日,你只要假意在城中搜捕逃犯,高长寿会知道杨雄已经脱困,夜里便会赴约。” “城隍庙那边人多,又有许多地方可以望见那块牌坊 ,看来是很难在高长寿看记号时就捉住他了?” “是,在城隍庙捉人,也许只能捉住一个去看记号的,不如在藏舟浦动手。” 陆凤台又问道:“还有情报吗?” “在逃的四个人,高长寿,年纪二十上下,身量修长;高明月,是高长寿之妹,十六岁,这兄妹二人相貌出众,一露面该很容易认,想必是一直躲着。 另两人都是高氏家臣,一个名叫白苍山,年纪四十左右,是个文人;一个名叫洱子,是个三十岁的矮壮大汉。” 陆凤台终于得到这份消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些蛮人,起名不是长寿就是明月,不是苍山就是洱海,没讲究。” 他想了想,又道:“那就明夜动手,到时你带着杨雄去藏舟浦,等高长寿他们出来,我们一举将他们拿下” 第16章 藏舟浦 次日,陆凤台派人在城中搜捕逃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由此,庐州城某处屋子里,高长寿踱了几步,缓缓道:“看来杨雄确实是逃出来了,却不知是真的,还是他们使诈?” 白苍山抚须沉吟道:“若说是真的,未免也太轻易了但若说是假的,宋廷中确有重臣支持我们复国,派人襄助也不稀奇。” “那日在街上举着信物那年轻人?” “有可能是他。”白苍山道,“但这里是在淮右,他们未必保得了我们。据洱子说,他们一行人所住的承平客栈都被人盯着,又见那年轻人似与陆凤台有来往,此人值不值得相信还难说” 话到这里,名叫洱子的矮壮汉子已赶了回来,快步到他们面前,语速飞快地低声道:“我看到记号了” ~~ 临近傍晚,承平客栈中,聂仲由站在院子里向远处望着,最后目光落在一座茶楼的屋檐上。 茶楼中,陆凤台也在看着聂仲由。 彼此曾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如今站在不同立场上那也就这样吧。 太阳渐渐西落,陆凤台站起身,喃喃了一句:“看来他不会有动作了” 确定了这件事,他往城郊藏舟浦行去。 藏舟浦乃是庐州八景之一,称作“草色藏舟”。 三国时,张辽之所以能在逍遥津大破孙权,就是在前一年就料到孙权会来,于是开凿了藏舟浦,把战船隐藏于此。 如今这里花竹繁茂,成了一处佳景,南淝河从此流过,河边港汊密布c芦苇丛生。 但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景色便显得荒凉起来。 陆凤台在周围布置好人手,却并未离得太近,以免惊动了那些大理人。 他们藏身在芦苇丛中,抬起头向外望去,能看到李瑕与杨雄正站在河边等待。 许久,有四个身影从芦苇丛中出来。 陆凤台皱了皱眉,因为他竟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藏身在这里面的。 他抬了抬手,示意部下缓缓包围。 那四人颇为警惕,一边向李瑕与杨雄走,一边问着话。 “杨雄,是你吗?” “是,这位李瑕兄弟救了我,他是吕太尉派来的人,有信物为证。” “太好了!敢问李兄弟可还有同伴?” 那边两拔人说着话,越来越近。 这边陆凤台轻轻迈着脚步,带人缓缓逼近。他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些追寻已久的逃犯 忽然。 “有埋伏!走!” “好你个小狼崽子!” 月光下,一个矮壮的身影扬刀向一个修长的身影劈去。 那是洱子在挥砍李瑕。 “拿下!”陆凤台大喊一声。 官兵们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迅速冲上去。 陆凤台目光看去,见李瑕向后退着c避过洱子的一刀,摔倒在地。 接着,那些大理人竟是从芦苇丛中拉出一只小舟,迅速爬了上去,篙子一撑就离了岸。 “中计了!快走” “火把照亮!别让他们逃了!”陆凤台大吼道,“给我盯紧了,别放走任何一个人!” 很快,官兵们点起火把,追到了岸边。 只见小舟上站着五个人,正拼命地划桨c撑篙,试图从南淝河行舟逃脱。 “下水追!” “是!” 一声声“噗通”声响起,许多官兵跃入水中,奋力游向那艘小舟。 陆凤台布置妥当,这才转头看向李瑕,见他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倒是没受伤。 此时小舟已经在南淝河上行了一大段,后面是坠着许多官兵游泳,陆凤台一挥手,领着剩下的官兵在岸上追过去。 李瑕快步跟在陆凤台身后。 “他们太警觉了。” “他们逃不掉的。”陆凤台道,眼神里满是自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月亮躲进云里又出来,月光时而明亮c时而黯淡,小舟上的五个身影始终没有脱离官兵的视线。 这意味着他们确实逃不掉了。 许久,五人的动作迟缓下来,他们已渐渐乏力,而官兵也越追越近。 陆凤台脚步渐缓,忽然转头向李瑕说道:“你很聪明,可惜,你这是兵行险招,他们注定逃不掉的。” 因为马上要捉住那些人了,他已放松了许多,但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些失望之色。 “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这次不是他们太警觉,而是你提醒他们逃的。”陆凤台道:“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知道我们是对的。” 李瑕沉默着。 “李瑕,我真的很欣赏你。哪怕你骗了我,我也觉得你这次做得很漂亮,先是猜到了我已捉住一人,行一招反间计助杨雄脱困,再用记号提醒高长寿准备船只,对吗?” 李瑕摇了摇头。 陆凤台又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算了,不承认也好。我就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最后也拿下这些人了,我还是可以记你首功,往后我们兄弟一起在淮右为国效力,好吗?” 他说罢,笑了笑,再次看向河中,只见已有官兵攀上了小舟 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跑来。 “都头在这里吗?!” 陆凤台转过头,问道:“何事?” “小的下午跟丢了聂平,想要禀报却一直未能找到都头” “聂平?”陆凤台摆了摆手,淡淡道:“不重要了。” 他不再理会这个手下,朝河中喊道:“捉活口!” 忽然,舟上有人大喊道:“陆凤台!我犯了什么事你要捉我?!” 陆凤台一愣,竟是有些呆住。 夜风很凉,南淝河上水波粼粼,河畔芦苇丛生。 河上的小舟被官兵牵着往河畔漂来。 陆凤台瞪大了眼,就着火把与月光看清了舟上的人 “封妙手c马秋阳c武烔c封小莺c刘怒。” 他念着这一个个名字,怒气渐盛,大喝道:“你们英略社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问我?” 名叫封妙手的英略杜成员站在小舟之上,整理了一下衣袍,道:“我等趁着月夜泛舟,你无故缉拿我等,你是什么个意思?!” 陆凤台张了张嘴,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他转身看向李瑕,眼中失望之色愈浓,问道:“杨雄呢?” 第17章 选择 李瑕转过头,望向藏舟浦的方向。 此时,陆凤台已经追击小舟半个多时辰了,离最开始的地方也很远了。 李瑕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开口回答了陆凤台。 “杨雄没有登上小舟,他在登舟的时候就潜入水中逃走了。” “哈哈,不错。” 名叫“武烔”的英略社成员大笑道:“老子一开始就藏在舟上,等杨雄入了水,老子就站起身来了,让你们以为这舟上有五个人,哈哈哈哈” 陆凤台脸色愈冷,并不理会这蠢货,顺着李瑕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 “高长寿呢?今夜可有来?” “来了。”李瑕道:“杨雄做的记号就是通知高长寿在子时碰头,我告诉你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又让这些义士引开你。现在,聂平应该已经与高长寿他们碰头,骑快马离开庐州了。你已经追不上了。” 陆凤台不甘地按了按额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与英略社这些闲汉联络的?” “是聂仲由联络的。”李瑕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与他们也并不相熟。只与封朗中c马大侠c武大侠见过一次,这位封姑娘与刘大侠,则也是第一次见诸位义士都是慷慨之人。” 李瑕说罢,朝舟上的诸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聂仲由?”陆凤台道,“你在和我约定之后,分明没有和聂仲由商量过。” “对。”李瑕道:“但在最开始我就与聂仲由计划好了。我判断你有可能已经捉住了某个高氏余部,也告诉过他我有可能会假意投靠你。” “不太可能,你怎么知道我会招揽你?” “我故意让白茂在街上偷东西,为的是借白茂之口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你,让你觉得我做事情还不错c与聂仲由关系也不好,让你起意招揽我。 这些聂仲由都知道,他知道白茂没什么骨气,肯定什么都会说出来。我们也知道队伍里有你的眼线盯着我们,所以行动的具体细节都是用纸条传递。” “呵,一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算是吧,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在林子肩上拍了一下,我就感觉得出来你为人蛮热忱的。” 陆凤台神色复杂,道:“聂仲由装病见封妙手c让他们来冒充高氏余部。当时你还没见到杨雄,就已料定我会同意你的计划?” “是,这案子你有期限,拖不起不是吗。” “聂平天天出去嫖,为的是麻痹我们,好在今夜甩开监视c接应高长寿?” “对。” “不应该的。”陆凤台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应该能配合得这么好,聂仲由不可能这么信任你。” “他还是稍微比你更信任我,比如他就没有派人监视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帮他c却不帮我?” 陆凤台似乎很受挫败,眼神隐隐有些像怨妇。 “原因有很多。”李瑕道。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一行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而来,是聂仲由与林子他们。 那就已经没有必要再拖时间了,很多的原因李瑕也懒得再说,遂随口又说了一句。 “最主要的是,我父亲还在聂仲由手上。”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可我已经派人去临安” “你骗我的,你没派人去临安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你送我的宅子都没留我父亲的房间。” 陆凤台道:“因为我知道聂仲由不会真杀了你父亲。” “嗯,你是个好上司。”李瑕道:“但我要以父亲为重,我是一个孝子。” 陆凤台沉默了一会。 孝子? 他分明感受得出来,李瑕根本就不在意那个父亲,只是在随口敷衍罢了。 ——总不能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理由太难听? 聂仲由已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李瑕转过头,道:“你若再不来救我们,我就真的投靠陆都头,以求保命了。” 聂仲由颇没礼貌,也不答话,只是站到李瑕身前,挡着他,直视着陆凤台。 “把人交给我吧。”陆凤台叹道:“高长寿改变不了西南形势c高琼也不行。你明白的,高泰详c高泰禾兄弟都死了,他们的后人又能做什么?” 聂仲由道:“那你告诉我,谁能改变西南形势?” 陆凤台沉默片刻,道:“事已既此,没有人能挽回了。要怪就怪大理国太不争气,朝廷得到消息时它已经灭国了。” “好,西南防线怎么办?我大宋腹背受敌该怎么办?战马又从何处买?” “可你做这些真的没有意义!只会坏事”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我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审。” 他指了指舟上英略社的五人,又指了指李瑕,喝道:“拿下!” “慢着。” 聂仲由也是大虽一声,拿出一道手令,展在陆凤台眼前。 “我此番北上,为的可不止高氏一事。” 陆凤台眯了眯眼,看着这封手令,显出些鄙夷之色,眼中却又有不甘。 他凑近聂仲由,压低声音,冷冷道:“你上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人对恃着,那边舟上就有人不耐烦起来了。 “陆凤台,某乃‘庐阳剑客’马秋阳,要捉我放马来捉便是!” “老夫封妙手亦奉陪到底!” “算我‘健步神行’武烔一个!” 这慷慨激昂的呼声中,还掺杂着一句轻轻的女声,带着微微的羞意。 “爹,那位就是你说的李小官人吗” 陆凤台侧眼看去,目光在马秋阳脸上一扫。 这个庐阳剑客今夜扮的是高长寿,他身材倒是修长,但那长了麻子的长脸怎么称不上相貌出众。 陆凤台看到这张长脸,就想到马秋阳那个在军中任副都头的兄长,正是有这样的倚仗,才能让这种闲汉一天到晚厮混,今夜还闯出大祸来。 至于封妙手,以前是个军大夫,不仅与聂仲由有交情,还曾救过杜相公之子的性命 而且,捉拿大理人交给蒙人这种事终究是不宜声张。人拿住了都好说,人没拿住,再追究英略社这些人,怕要闹出大乱子来 陆凤台心中权衡着这些,终是闭上眼,下令道:“放他们走。” “走吧。”聂仲由道,向小舟上的五人招了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夜风吹弯了芦苇,也把前面的对话声送到陆凤台耳中。 “此次多谢封丈出手相助了。” “四郎不必多礼,老夫身为大宋子民,抗击蒙鞑,义不容辞。” “就是,义不容辞!偏某些人总想把并肩作战的同袍卖了,成天到晚,尽是这些龌龊事。” “娘的,以前害死了岳爷爷,后来气死了余都帅。如今他们再卖掉些异族人当然是心安理得了。” “哼,让他费尽心机,还不是扑了个空。” “” 队伍当中,唯有那白衣佩剑的少年始终不怎么说话,身姿隽永,却又带着些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第18章 废物 陆家宅院中,早早就响起了女人的抱怨声。 “你好歹是个都头,却是多久没给家里钱了?只会伸手管我要。说什么上头没发饷,偏前几日翠儿又看到你在肥楼请那些汉子吃饭,我本是不想说你的,但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又找我兄弟借三百贯?是不是在外面养粉头了?!” “有桩公差要用钱,上头得晚几天才能支下来,这才先让内兄周转。” 陆凤台说着,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递在他妻子手里,道:“替我还给内兄吧。” “宅院?你买宅院做什么?还说不是养粉头了?陆凤台,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都说是公差,公差,用来拉拢人才的”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吃我娘家,喝我娘家,还找我兄弟借钱养粉头” “别闹了!” 过了一会,哭声响起,陆凤台又低声劝慰道:“好了,真没骗你。” “昨夜那么晚回来,外套都没脱,和衣就睡,这么早起了又要出去,没钱粮拿回家里,你还吼我?吼我” 此时外间又有人喊道:“都头!都头!统领急着找你” 陆凤台无奈,在妻子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身往外走。 半个时辰后。 “嘭”的一声响,一个瓷瓶砸在陆凤台额头上,裂了一地。 “捉不到?捉不到。” 说话的人名叫张荣枝,摔出瓷瓶之后,拍了拍手,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宋人在想什么。” 陆凤台没答话,微低着头,额头上青筋跳动。 “怎么?不服气?”张荣枝又道,“不服气杀了我啊,到时我大蒙古国挥师南下,看看你们能挡多久。” 陆凤台才想抬头说话。 “啐!” 张荣枝一口啐在他鼻子上。 陆凤台又再次低下头,只看得到手指抖得厉害。 “懦夫,事办不成,话也不敢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张君息怒,我等必定追回这些逃犯,交还贵国,还请再宽限两日。”庐州军统领何定赔笑道。 “是吗?” “一定,一定。” 张荣枝冷哼一声,傲然道:“下次别再让我亲自跟你们这些废物说话。” 何定道:“是,是,节使过两日便回来了。” 张荣枝又盯着陆凤台又看了一会,骂了一句“废物”,这才挥了挥手。 “滚吧,两日后看不到人,你们统统去死” 何定如蒙大赦,拉着陆凤台赶忙离开。 直到走上了长街,何定转头看到陆凤台脸上的口水还没擦,叹道:“擦了吧,真要唾面自干不成?” 陆凤台有些低落,道:“这点折辱比起大宋曾受过的耻辱,又算什么?” “唉。”何定长叹一声,“靖康之耻,想起来就让人心里发堵,可如今这形势啊,又到了要谨慎的时候。你可知这张荣枝是何人?” “汉奸。” “称不上汉奸,他生于金国,早早就归顺蒙古国,从未受过我大宋恩泽,还能指望他帮着我们不成?倒是他主家张家在蒙古十分得势,又暗与大宋走私通商,不愿蒙古南侵。连节使也得给他家几分薄面。 这次高长寿就是混进张家,本是意图北上劫走高琼,偏巧路上遇到了灭大理国的蒙将兀良合台,起意行刺,还失败了。张家急着捉到高长寿,以消兀良合台之怒。若不然,说不定张家就说是我大宋指使了。 蒙古本就是在找借口南下,这不正是给了他们把柄吗?这些大理人胡乱行事,酿成大祸,却要让我大宋来担这个恶果不成?我不管你昨夜是否故意放跑高长寿。把人捉回来,明白吗?” 陆凤台道:“统领,我真不是故意” “不必说了。”何定道:“把人捉回来。节使对此事也很重视,张荣枝更不是在吓我们。” “是” 等何定走远,陆凤台还是拱着手站在那里,许久,他才转过身,挺了挺腰板,往承平客栈后面的茶楼走去。 站在茶楼上望去,只见李瑕又在客栈的院子里孜孜不倦地锻炼,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 陆凤台却知道李瑕并不是体力好,而是意志坚韧。 “都头。”樊三走上来道:“他们昨夜没有连夜走,又在客栈歇了一夜,我一直盯着。” 陆凤台问道:“聂平 回来了吗?” “没有。” “英略社的人呢?” “都各自散了,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高长寿去了哪。” 陆凤台道:“嗯,这种事聂仲由不可能告诉他们。” “要不,我们直接把聂仲由捉起来审?” “不能捉他,他的靠山比我们的靠山大。” 樊三默然,觉得要捉也是能捉的,但得把其他人杀光可问题是跑了聂平,最后还是瞒不住。 陆凤台问道:“李瑕今早有出门跑步吗?” “没有。”樊三道:“都头的意思是把他捉起来审?我们可以就把他关在他布置的那个黑屋子里,也许能问出什么来。” “嗯,一旦他们有人落单就动手。” 陆凤台说着,又叹道:“但我看只有聂仲由一人知道高长寿在哪里。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高长寿要么南下去投奔吕文德;二是躲在哪里等着与聂仲由汇合,以图再次北上。” “再次北上?他还敢?” “昨夜,统领已派了骑兵往各方向都搜过,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说明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那就还有机会,他们从庐州向北走,过了淮河之前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高长寿一露面我们就能拿下。” “是,只要还在淮右,他们逃不掉的。” 陆凤台喃喃道:“我就不明白了,就这样,聂仲由怎么还敢北上” ~~ “我们暂时还不能北上。”李瑕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说道。 聂仲由问道:“为什么?” “陆凤台知道高长寿是我们救走的,而且从庐州往北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一路都被他监视。” 聂仲由道:“他们不敢动手的。” 李瑕道:“过了淮河之后呢?我们过了淮河c被蒙人杀了,你的靠山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吧。” “过了淮河,我们会有新的身份。” “不,太仓促了,这一路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转换身份。” “那你的意思呢?” 李瑕停下动作,站起身,抬起头,望向茶楼,道:“他们不敢动手,那就我们来动手” 第19章 说客 清晨的微风和煦,李瑕与聂仲由在院子里聊了一会,等到有护卫出来活动了,他们便停止了话题。 正事不谈了,两人也不寒暄,气氛显得颇为干瘪,直到林子出来插科打诨。 “姓陆的那厮还不死心,派人盯着我们,要不我去揍他们一顿?” 聂仲由道:“不用,陆兄人不坏,大家都是行伍之人,奉命行事,不必互相为难。” “是我们为难他吗?是他为难我们啊。” 聂仲由与李瑕都不搭腔。 林子见这场子热不起来,又嬉皮笑脸道:“哥哥真是偏心,原来给了聂平那么好的差遣,日日到珠翠楼耍。下次再有这种事派我去吧,我林子旁的东西没有,就是鸟” “闭嘴。”聂仲由道。 林子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巧儿端着早食出来了,盘子上摆着包子c馒头c锅贴。 小丫头颇为乖巧地把盘子放在石桌上,招呼他们吃,又拿出一个小布袋来。 那布袋里装着好几颗鸡蛋,韩巧儿取出来之后,瞥了林子一眼,有些犹豫,似乎怕这个讨厌鬼又要取笑她,但最后,她还是站在石桌边仔仔细细地剥了起来。 “李哥哥,这个给你吃。” “你吃吧。” “我吃过啦,给你” 这次林子却没取笑韩巧儿,反而是笑道:“还真别说,自从老书呆当了我们这商队领头,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点管事的样子。” 聂仲由淡淡道:“吃你的。” “我这不是夸她吗?对了,这次李瑕没被姓陆那厮笼络过去,保不齐就是因为这小丫头片子待他好。是吧?” 李瑕被问了,瞥了韩巧儿一眼,见这小女孩子有些赧然地低下头,眼睛却偷偷瞧自己,带着些许好奇与期盼。 她或者没想太多,但因为是俘虏出身,大抵上还是期待得到认同的。 “嗯,是。”李瑕点点头,又道:“你们都待我不错。” “后面一句违心了,违心了。”林子嘻嘻笑道:“看来,这次该给小丫头记上一功。” “那你们就给点实际的。” 李瑕把最后一颗鸡蛋递给韩巧儿,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再出来,却是端了一块煮好的大肥肉,慢条斯理地切着,拿馒头包着吃,接连吃了好几个。 林子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今天吃这么多?” “需要碳水和脂肪。” 李瑕吃完,站起身来,看了聂仲由一眼,道:“我出去逛逛。” “喂我们今天不出发吗?” 林子问了一句,只见李瑕摆了摆手,人已出了客院 ~~ “你们继续盯着客栈,别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陆凤台见李瑕出门,吩咐了一句就迅速起身下了茶楼。 很快,他带着人把李瑕控制了起来,带回去审问。 这正是之前关押杨雄的牢房,但不是县牢,而是都衙内一间屋子改造的。 “你是故意让我捉的,为什么?”陆凤台问道。 李瑕手脚上再次戴上了镣铐,神情却十分从容。 “你受伤了?让人敲了头?” 陆凤台道:“是我在审你。” “好吧,不用对我用刑,我知道的全都会招。” “为什么故意让我捉到?” “想和你聊聊。” “高长寿在哪?” 李瑕道:“我说过,我和聂仲由是通过纸条传递行动细节,他让聂平把高长寿带去哪,我真的不知道。” “你认为呢?” “我认为他们没走远,就在庐州城附近。但你可能找不到,你时间不多了。” 陆凤台道:“你们藏不住他们,你们现在就已经被监视了,越往北,你们越藏不住。”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和你聊聊。”李瑕道:“你不帮我们的话,我们很难继续北上;但我们如果死藏着高长寿,你也不好过,你还有几天期限?三天?五天?” “我能搜得出来。” “你搜不出来。聂仲由暂时不会有动作,我们有朝中重臣的手令,你不敢动我们,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怎么办?” “不是我怎么办,是淮右怎么办c大宋怎么办?!” 陆凤台忽然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又喝道:“你们说我所做所为是龌龊之事,但我赤血报国,俯仰无愧!” 这一声大喝显得颇为突兀。 自昨夜听了英略社那些草莽汉子的讥讽话语c到早间妻子的抱怨c之后张荣枝的羞辱陆凤台那隐忍的怒火终于上来,一时竟是难以抑制。 “你当我想做这些吗?!若非是为了大局,谁他娘的愿与往昔生死与共的同袍反目,被人骂作汉奸鹰犬。你问我怎么办?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李瑕沉默片刻,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陆凤台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李瑕对视着。 他目光炯炯,仿佛要直视到李瑕心底,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人看。 但李瑕还是很平静,眼神锐利。 “你只不过是一个都头,管多少士卒?五百人?只怕实额远远不到吧?你跟我一样,只是小人物而已,甚至高长寿也只是小人物,对时局还能起多大份量? 把高长寿交出去就能缓一缓蒙军南下?你上头这么和你说的?我看,只能缓一缓你们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吧? 我理解,蒙人逼压过来,你们压力很大,弱国无外交,面对强国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们不知所措了。 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一二,也许你们心里想着‘把人交出去吧,结交好蒙人,以后也许有用,归顺了他们还能替我美言几句’,于是决定把人交出去,总归是不亏的” “我没这么想!”陆凤台喝道。 “你没这么想,谁知你上头不是这么想的。” 陆凤台不答。 “那我们把目光从眼前这点小事上移开,看远些,看看天下的版图,人家都把你南宋哦,大宋,把我们这点小小的疆域包围了。像是猎人把猎物逼进了预设好的陷阱,那么,猎物跪下来求一求,猎人就能放过它吗? 陆都头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竭力帮蒙人追捕逃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准备兵马南下了,也许四川都已经陷落了,就好像蒙军攻打大理,过了半年大宋才得到消息。 一个小小的都头交出一个小小的高长寿,就能阻止战事?你又真的知道天下局势如何了?莫把自己这点差事想得太重要。” 李瑕说到这里,放缓了一些语气,又道:“我知道你是精忠报国之人,聂仲由和我说过你的为人,否则我也不敢来了。你与聂仲由的分歧,只在于看法不同。” “你凭什么认为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这么说吧,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蒙军要打四川。”李瑕道:“他们要灭宋,本应该从两淮直接打下来,攻取杭州才对。” 陆凤台淡淡道:“两淮湖泊河流众多,不利于蒙军作战。” “这些我不懂,但我听说了你们当年守庐州的故事”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嘉熙元年,蒙军进攻两淮,杜相公坚守安丰城三月,重创蒙军近两万人;仅过半年,蒙军再次举兵进攻两淮,号称八十万大军,先破北边的安丰城,攻到庐州,又是杜相公领我等军民血战但如今,杜相公已经不在了。” “嗯,是你们解答了我的困惑,为什么蒙军要舍近求远去打四川c打大理?因为有这些军民浴血奋战,蒙军不能破两淮而转战四川,不能破四川而转攻大理。自金国灭后,是你们艰守奋战近二十年,使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不能南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我觉得大宋很弱,但如今我发现,大宋的军民一点都不弱。”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李瑕没有说。 陆凤台却懂。 他挺了挺腰杆,眼睛里却泛起深深的悲伤。 自靖康以来,这大宋从不缺热血报国之士,名将c英杰辈出,但局势还不是这样一天天崩坏下去了? 当年守庐州的将帅们,杜相公没了c余都帅没了c吕太尉转战西南渐渐变得贪婪无度往后,自己还能跟着谁拼死奋战? 李瑕又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只是洪流中的蚂蚁,自相残杀的话阻止不了大象一脚踩下来。蚂蚁该做的是什么?团结,只有蚁群才可以咬死象。但陆都头你现在是要把同伴交给土狼,土狼是吃蚂蚁的,而不会帮着我们对付大象。” “原来你是来当聂仲由的说客。” “他的做法我也不太认同。”李瑕道:“但就这件事上,我认为留着高长寿比交出去有用,你应该帮我们。” “你为何要这么替聂仲由卖命?” “我不是在替他卖命,是在替自己挣命。大象要来了,蚂蚁招呼同伴聚起来就是在挣命。”李瑕道:“我惜命,因为知道陆都头不会杀我,我才敢出来。” 陆凤台道:“你不必痴心妄想试图说服我,没用的。” 他本来还想说“别跟着聂仲由去北边了,留下来跟着我混”之类的,但想到自己还是自身难保,又把这些招揽的话咽了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平静下来想了想,向樊三吩咐道:“这小子是故意来分我们的心,别听他胡说你去把珠翠楼里聂平嫖过的娘们都审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是。” 陆凤台这才又看向李瑕,淡淡道:“我会找到高长寿,这之前,你就在这牢里呆着吧。” 李瑕微微苦笑,心想重生这么久了,但处境看起来居然毫无变化,还是在坐牢 第20章 小畜生 两日后。 张荣枝眼中泛起冷意,带着森然的口吻,问道:“还没捉到?” 何定有些尴尬,讪然道:“请张君再宽限两日,只要再有两日,我们必把高长寿交到张君手中” “啪”的一声,张荣枝一巴掌摔在何定脸上,叱骂道:“两日之后又两日!你们是在戏耍我不成?!” 何定堂堂一个宋军统领,被这样如同奴隶驱口一般任意打骂,脸上也是挂不住,但终究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再次赔笑道:“万不敢戏耍张君,我们真的一直在尽力搜查,真的在尽力。” “呵。”张荣枝道:“袁玠人呢?让他来和我说。” “节使还未回来。” “不是说两天就回来吗?你们这些宋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言而无信!” 何定不由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这样,我本以为两天就能把逃凶捉到,没想到这这这” “所以你就是应付我是吗?” 张荣枝眼神愈发狠厉,盯着何定的目光仿佛刀子。 “不敢应付,不敢应付,我们一直在追查,现在已经捉拿了帮助高长寿脱困的主犯,正在严刑拷打,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个,要不再找些美人来陪张君” “够了!”张荣枝喝骂了一声,负手踱了几步,又道:“我亲自去审,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宋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是,是” ~~ 张荣枝走入牢房。 才看了李瑕一眼,他瞬间勃然大怒,马上转头瞪着何定。 “这就是你说的严刑拷打?这就是你说的严刑拷打?!” 何定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冷汗直冒,迅速转向陆凤台骂道:“怎么回事?!为何这犯人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这事,何定觉得非常无辜。 今日到了期限,他问陆凤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陆凤台怎么答,他就一样的汇报给张荣枝。 因为他信任陆凤台,这个他麾下办事最牢靠的都头很少有出差错的时候。之所以还没捉到高长寿想必是因为这事确实难办,毕竟就连节使都避开了。 何定觉得自己有担当的,一边替上面人应付着这难缠的张荣枝,一边又替下面做事的人兜着。 但没想到陆凤台这次办事这么粗心,说拿了人犯在审,竟是这么审的?! “统领,此事是这样” 陆凤台面向何定,一拱手开始解释。忽然,“嗖”的一声响,张荣枝已拿下墙上的一根鞭子抽在他身上。 “还敢狡辩?!” 张荣枝恼火于陆凤台不看自己c只向何定禀报,他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们这些宋人就是贱,表面上看起来老实,一直在敷衍我!到现在还想找借口!” 这鞭子是特制的,专用来施刑,一鞭下去,把陆凤台背后的衣衫打裂,打出皮开肉绽的血痕。 何定低着头不敢说话,额头上汗水密布。他认为这件事真是陆凤台办错了,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让张荣枝息怒。 张荣枝又挥一鞭。 “要不是我亲自来看,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用刑都不会,要我亲自教你是吧?是吧?!” 陆凤台没有哼声,依旧保持着那个拱手的动作。 他很强壮,远壮过张荣枝,但此时站在张荣枝面前,依旧显得很谦卑。 但看到陆凤台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张荣枝反而越来越怒。 他很早就讨厌陆凤台了,他看得出来陆凤台只是表面谦卑,其实心里憋着怨恨。 这种内心怨恨还要装着驯服的态度,一直在刺激着张荣枝。 而看着一个强壮的大汉不得不在自己的打骂下忍着,张荣枝又感到十分快意。 “我教你怎么用刑,废物” “你还当我是好蒙骗的” “你们宋人就是这么没用,才被金人欺负成那样,现在我们大蒙古国替你们报了仇,你们却还不如一只狗好用” 一声声谩骂,一下下的挥鞭,张荣枝终于感到有些累了,喘了两口气,转头看向李瑕。 他丢下鞭子,随手拿起一把匕首,走近李瑕。 “看我?看我是吧?我把你眼睛挖下来让你继续看。” 李瑕问道:“你不先问我高长寿在哪?” 张荣枝一愣。 下一刻,被铐在架子上的 李瑕突然动了。 “嘭!” 一声重响,张荣枝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按着头重重一下撞在墙上,头破血流。 李瑕手脚上的镣铐竟是解开的,只是虚挂在那里。 “啊” “保护小官人” “都别过来!”李瑕大喝道。 他已抢过张荣枝手里的匕首,抵在张荣枝脖子上,又道:“谁敢动一下,我杀了他,往后退。” 何定已完全懵了。 他刚才一直低着头等待张荣枝息怒,再抬头,就看到那犯人已控制了张荣枝。 “快,快放开张君。”何定大喊道。 “放开我家小官人!”张荣枝的护卫大喊道。 “啊!你个小畜生,放开我,否则” “都闭嘴。”李瑕冷冷叱道,一把捉着张荣枝的头发,又是重重一下把他的头砸在墙上,“嘭”地溅起一片鲜血和一声惨叫。 “啊小畜生你死定了” “嘭!” “嘭!” 等李瑕再掰起张荣枝的头,众人便看到张荣枝那一张脸上完全是血肉模糊。 “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看,这里前后都是张君和我的人,你逃不掉的,乱来是会死的。” 何定抬起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又道:“我们可以谈谈,你想出去是吧?可以啊,我们可以放你出去。以后天大地大,你自由了” “谁说我要出去?”李瑕问道。 何定愣了愣。 “小畜生你死定了”张荣枝喃喃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又道:“不止是你等我大蒙古国南下屠了你们啊!啊!小畜生!放开我!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小官人!你别这样对我们小官人” 张荣枝的护卫们拿着刀对着李瑕大喊。 他们有三十人,原本是守卫在都衙周围,但没想到自家小官人在衙门里面被人擒住了,已全都向这边涌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何定更是焦头烂额,又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的,张君性命关乎家国大事,你万不要冲动我们谈谈,告诉我,你要什么?” “好。”李瑕道,“那你看好了。” “好,好,你只要” 何定话音未落,忽然瞪圆了眼。 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瞳孔里倒映出血光,看到李瑕拿着匕首直接把张荣枝的脖子割开,如同杀鸡一般利落。 “噗” 鲜血扬扬洒洒。 “不!” 这一瞬间,何定心神俱丧。 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小畜生怎么敢怎么敢把人质直接杀了?那他接下来要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第21章 统领 “小畜生!你死定了!” 当李瑕持着匕首一下割开张荣枝的喉咙,张家护卫们瞬间被激怒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驱口,所谓“驱口”,即大蒙古国在灭金时俘虏的女真贵族c平民c战俘,赏赐给有功之臣作为奴隶。 他们能成为张荣枝这样的贵族的护卫,是驱口中极为幸运的一部分人,也是对张家最忠心耿耿的一部分人。 但现在,李瑕一刀挥过,就把他们的幸运打碎,甚至也是要了他们的命。 离得最近的两名张家护卫激怒之下,当先就持刀向李瑕扑上去。 但李瑕却不躲,一只手还捉着张荣枝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竟在这时又猛地一下捅进张荣枝的心口。 死透的张荣枝已没有任何反应,鲜血喷涌却使得场面更为张狂。 “看,他死的不能再死了!”李瑕大吼道。 “啊!小畜生去死” “来啊,他已经死透了!” 李瑕眼中竟是狠辣,仿佛是嫌对面的壮汉还不够暴怒。 动作最快的张家护卫已经一刀挥下,虎虎生风,誓要了结了李瑕的命。 这是狂怒的c避无可避的一刀。 “噗。” 单刀透体而出,那张家护卫低下头,看到一柄血淋淋的刀贯出了他的胸口。 “呃” 陆凤台拔刀的速度很快,一刀捅死这个护卫之后,左手已提起另一个张家护卫的后领。 抽刀,又是一割,割破脖颈,两个张家护卫的尸体几乎是同时倒地。 陆凤台竟是在一瞬间连杀两人。 这个刚才还任打任骂的汉子突然展露出了强悍的战力。 “动手!杀汉奸!” “陆凤台你疯了?!”何定大吼道。 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何定视线里,前一刻还是那个小畜生张狂的动作,一挥捅,匕首带着血,眼神带着狠劲,嘴里叫嚣不停。 他刚刚还在想这小畜生死定了,他要把他碎尸万段。下一刻就看到陆凤台那满是鞭痕的身躯挡在眼前,破碎的衣服里显出强壮的肌肉,和杀意。 “杀汉奸!” “给我拿下他们,拿下陆凤台!” 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何定与陆凤台各自下了一道命令,两双眼睛里都是暴怒。 张家护卫们已继续向李瑕杀去,陆凤台持刀挡住,厮杀在一刹那爆发。 只有樊三c冯胜等几个士卒冲上去救陆凤台,其余人则懵在那里,不知听谁的 “你疯了?”何定怒吼道,“杀了蒙人使节,蒙人驱兵南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叮”的一声,单刀相交,陆凤台一边与护卫鏖斗,一边慨然喊了一句,话语与他挥刀的动作一样有力。 “蒙人南下,那就由我大宋军民再狠狠把他们打回去!” 李瑕看着这一幕,已丢开张荣枝的尸体。 他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两天前,在承平客栈的院子里,聂仲由就告诉过他“若说是报国热忱,我信得过陆凤台。” 彼时,李瑕道:“那就这么做吧。最好的结果是我直接说服他,让他配合我们把那蒙人杀了,否则我们不能顺利北行。” “如果你不能说服他呢?” “那就是坏一点的结果,我们得找机会自己杀掉蒙人,逼着陆凤台与我们合作。” “太冒险了。”聂仲由道:“万一你杀了那蒙人,陆凤台还是不和我们合作呢?” “我有把握才会冒险。”李瑕说着,把一根铁丝插进头发里 之后,当他一把捉着张荣枝的头发猛烈地把对方砸在墙上的时候c当他与何定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陆凤台,眼神里只有坚定。 “那你看好了。” “看,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来啊,他已经死透了!” 李瑕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对陆凤台说的。 “你不是说你一心报国吗?看清楚,我要把这个蒙人杀了,然后你怎么选?” 挥出匕首的那一瞬间,李瑕其实就已看到了陆凤台的答案。 他不做没把握的冒险。 如他所言,他在陆凤台身上看懂了一件事——自蒙古灭金以来,大宋军民艰守奋战二十年c屡屡大败蒙古铁蹄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杀汉奸!” 这就是陆凤台给他的答案 ~~ “疯了他疯了” 何定喃喃了一句,脸色渐渐变得狠厉起来。 张荣枝已死,何定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杆,那唯唯诺诺的气质一扫而空。 他才是庐州军统领,陆台凤不过只是他麾下一都头。 “反了,他们都反了,给我杀了他们!” “给我杀了他们” 此时都衙内有四十余名士卒,何定与陆风台的人各半,但何定武职更高,自信能指挥得动。同时又有张荣枝的二十八个护卫配合,今天的事对于何定来说,并不是难以解决的。 难题是以后如何面对北边的张家?但这也是回头再考量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疯子除掉,以免事态扩张 何定则退出牢房,指挥着人手,并观察军中有哪些人是陆凤台的心腹,方便日后清理。 杀喊声中,透过牢门,能看到牢房里已是乱作一团,陆凤台持刀挡在最前,其身后,李瑕c樊三c冯胜几人配合着他厮杀。 李瑕持了一柄长剑,混战之中竟还使一手飘逸的剑法,一剑刺出便退,看起来打得漂亮,实则如果没有陆凤台挡着,三两护卫冲上去就能把他砍死。 很快,陆凤台c樊三已连中数刀 忽然,有士兵慌慌张张跑来。 “统领,统领,外面” “又怎么了?!” 何定回过头大喝一声,眼中怒火中烧。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颇为烦躁。 “有有禁军来了,拿着一封手令要保他们的人,小人拦不住他们” “聂仲由?狗猢狲。”何定骂了一句,道:“我去拖住他们,你们尽快把那几个疯子杀了。” “是。” 何定按着刀往外走去,心里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先把李瑕和陆凤台杀了以便给张家交代,再把聂仲由打发了,此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才走了十余步,只见聂仲由大步赶来,手中果然举着一封手令。 “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命公干。你是何人?为何扣押我的人?!” 何定大怒,心中暗骂:“狗猢狲,你就算是禁军又如何,安敢在你爷爷这个实权统领的地盘上如此放肆?” 接着他扫了那手令一眼,眼皮一跳,又想到天高皇帝远,把李瑕杀了,聂仲由又能怎么样? 他心中冷笑着,脸上带着矜持又客气的神情,道:“某,庐州军统领何定” 说着,何定站定,等着聂仲由参拜。 但只见聂仲由已拔出佩刀一挥。 “何定勾结敌寇,罪不可赦!杀!” 单刀斩下,一颗头颅滚滚落地,那脸上还带着一副矜持的表情 第22章 交代 混战之中,陆凤台透过牢门看到聂仲由提着一颗头颅向这边大步而来,威风凛凛。 昔年的生死同袍把如今的上司砍了这让他颇为惊诧。 陆凤台知道聂仲由狠辣,但绝没到这么狠辣的地步,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这一瞬间,他想的是这也闹得太大了,要是城外的庐州军哗变该如何是好 接着,一声大吼传来。 “老子来也!” 牢外,刘金锁c林子领着十余名禁军冲上,遇到张家护卫就砍。刘金锁大呼小叫,长枪左支右冲,煞是生猛。 聂仲由则高高提着何定的头颅,大喝道:“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命清查细作,把这些敌寇给我拿下!” 但院子中的庐州军却是把聂仲由包围起来,面面相觑着,既不听从聂仲由的吩咐,也不敢动手。 牢房中,李瑕提醒道:“陆都头” 陆凤台终于反应过来,喝令外面的庐州军捉拿张家护卫。 他向来在军中有威望,官职虽不如何定高,却还是能镇得住场面。 何定一死,既有禁军威慑,又有都头镇场,都衙内的士卒终于听令,形势稳定下来。 此时三十个张家护卫已死了十一人,剩下的眼看情况不对,纷纷弃刀投降,其中还有两人本是要投降的,但因刘金锁没来得及收枪,这两人无辜地被这粗莽大汉径直捅死了 陆凤台喘着气,却是第一时间奔到聂仲由面前,吼道:“你疯了?!你怎么敢杀我的统领” 聂仲由道:“那你认为今日怎么收场?” 陆凤台沉默片刻。 他本以为,张荣枝既死,何定但凡有点忠烈之义便该先把张家护卫控制下来,却没想到何定是在第一时间要杀自己。 那就已是无关国事,说明何定只想讨好张家了。 “你就不怕庐州军生变吗?” “这里有你在c城外军营还有统制在,杀一个统领怎会生变?”聂仲由道:“此事我与李瑕事先都分析过了。” “李瑕?” 陆凤台转头看去,只见那年轻人正拿布仔细擦着剑上的血,一边与被摁住的张家护卫说话。 待看到聂仲由招手,李瑕向这边走来。 “这些北面来的蒙人护卫审一审,我们带走一两个熟悉北面情况的,剩下的交给陆都头吧。我刚问了,都是些奴隶。” “好。”聂仲由道。 李瑕道:“那蒙人在哪里住的?住所里还有没有他带来的人,派人去杀干净或控制起来。免得我们才过淮河,北边就得到消息。” “好。” 李瑕一指何定的人头,又道:“陆都头,把你这位上司的心腹除掉,把兵士控制一下,局面也控制一下。” 陆凤台也不回答,似乎在生李瑕的气,自顾自地割下衣襟,拿布条包扎伤口。 聂仲由难得笑了笑,把手里的头颅交给别人,伸手替他包扎。 “知道高长寿一直躲在哪里吗?” “哪里?” 聂仲由道:“城南有个大宅院,是何定的,他养了三个粉头在里面。高长寿从头到尾就躲在这宅院里,何定做梦都想不到,他想找的人就在他的别院里。可惜你拼了命地搜城,就是搜不到。” 陆凤台默然了一会,啐了一口血痰在地上,问道:“这事怎么收场?” “刚才李瑕都说过了,你还要怎么收场。”聂仲由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就说临安府来的禁军把你的统领做了c把汉奸杀了,你也没办法。” “对了,恭喜你,官位都这么高了之前怎么不说?” “刚破格提拔的,也就挂个名头。”聂仲由道:“差遣在身,不说为好。” “好吧。”陆凤台转头在麾下的士卒脸上扫过,又道:“我没办法和统制c节使交代。” “我出来前,上面和我说过,淮右的袁玠在找门路调到江南西路,他不会追究你的。” “为什么?” “他都在准备逃到长江南面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凤台又是愣了愣,忽觉得有些泄气 ~~ 次日,淮西制置副使兼庐州团练使袁玠回到了庐州城。 一直以来,陆凤台口中说的“节使”指的便是这位了,虽然袁玠的官位还没到节度使那么高,但如今这大宋风气就是这样,逢武将尊一声“太尉” ,逢高官尊一声“相公”。 袁玠时年不到五十岁,美姿容,颇俱威仪,往上首一坐,那高官气势就令人心折。 “发生了何事?” 陆凤台连忙行礼,作惶恐状,禀道:“北面张家派了一人来,名叫张荣枝。此人要求何统领替他搜查几个大理逃犯。何统领于是差遣我去办,并告诉我,这是节使你的意思” “胡说八道。”袁玠轻呵一句,不悦道:“大宋官军如何能受外敌指派?何定好大的胆子。” “是。”陆凤台道:“恰好有一队禁军因公差路过庐州,为首者乃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聂仲由听闻此事,斩杀张荣枝与何统领。” 袁玠听罢,面露正气凛然之色,道:“何定结交敌寇,确有大罪。但一介禁军都虞候竟胆敢斩杀庐州军中大将,擅用私刑,亦罪不可恕,你等何不将其拿下c待朝廷禀公而断?” 陆凤台道:“混乱中,卑职也受了伤,实在是阻拦不住。而且,那聂仲由拿出手令,似乎来头不小,他这趟公差,原是奉了朝中贾枢相之命。” 至此时,“贾枢相”三字入耳,袁玠眼中方才闪过一丝波澜。 他捻须沉吟着,到最后仿佛是忍无可忍,遂当着下属的面冷哼一声c骂了一句。 “胡作非为,权奸乱国。” 换作往昔,陆凤台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袁玠一眼,也会被袁节使这刚正不阿的气度所折服。 但今日好不容易离得近了,他心中却是又添了一缕失望。 聂仲由给的消息c李瑕作了分析这位袁节使让何定搜捕高长寿交给蒙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只要事闹大了c人已经死了,他还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最后就是这般道貌岸然地骂上一句了事。 反正,事发之时他袁节使又不在庐州,怎样都与他无关;反正,他准备调去江南了,淮西如何也与他无关。 陆凤台想着这些,把头低下,想到当年守庐州的杜相公,不由眼眶一酸。 耳边,只听袁玠掩太息以长叹,带着忧国忧民的语调道:“此事,如实上奏吧,下有将士勾结外寇c上有权奸肆意妄行,国事奈何啊,奈何既然何定已死,你办事素来得力,老夫有意替你奏请这统领一职,你可愿意?” “卑职,愿为节使效死!” 陆凤台慌忙跪下,在地上重重一磕,再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流 第23章 送别 陆凤台见过袁玠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策马出城,踏上庐州城北面的官道。 他迎风驰骋,吐出胸中郁气,奔了大半日,终于在滁河边看到聂仲由的队伍在缴税过桥。 “聂兄c李兄弟。” 陆凤台下马上前,正见李瑕与聂仲由站在马车边。 聂仲由回过头,道:“你怎来了?” 陆凤台拍了拍二人的手臂,低声道:“我已见过袁玠,如你们所料,他果然没有追究,还升我为统领。我赶来与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记挂。” 聂仲由平时都是紧绷着一张脸,此时终于放松下来,显是真心为陆凤台高兴,但他话语还是克制的,道:“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李瑕却没什么反应,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是意料之中毫无惊喜,也许是根本就没记挂此事。 聂仲由又道:“你还是不该来的,袁玠既然让何定搜捕高长寿,可见他与北面张家有交情。此事他面上不追究,心里必起嫌隙,你跑来相送,万一让他得知,难保往后他不会为难你。” “无妨,相比讨好这些高官,送你们一程更为重要。” 陆凤台说罢,看了看聂仲由,又看了看李瑕,斟酌了一会之后,道:“李兄弟,有句话我本不当说。但 这么说吧,聂兄带你北上,确是需要你这个帮手,我若再从他这挖人,极不厚道。但在我看来,你们为权臣奸相驱使奔走,还不如留在淮西投军。 聂兄,这句话当年我便劝过你,南渡以来,禁军已成了朝中重臣获人情c获利益的冗杂之兵。这次相见,我还是这句话” 聂仲由抬手打断他,道:“你劝不动我的。” “那好。”陆凤台转向李瑕,郑重问道:“纵是不当讲我还是要问一句,李兄弟如此年少高才,若肯从戎早晚必能大放异彩,北上冒险实为可惜,你可愿留在庐州军中?” 如陆凤台所言,当面挖人墙角不厚道,何况聂仲由北上凶险重重,少带一人便少一份助力。 但,他还是说了。 不仅说了,他还非常诚恳。 “我不是为自己才招揽你。你如此年轻,折在北边实在可惜,我说过,你是璞玉良材,来日也许能成为余都帅那样的大宋名将,若如此则为大宋之福总而言之,这些唐突之言全因为国惜才,聂兄也莫怪。” 成为名将,这听起来是很遥远的事,但陆凤台却是认真的,他如今升为统领,心中打算要培养李瑕,那往后上了战场凶险就少了许多,进益却很快,如此老兵带新兵,未必不能为大宋再带出一个名将。 他虽是前程有限的小人物,但也愿意推有资质的年轻人一把。 聂仲由听了这些,也没太大反应,淡淡道:“我不管你怎么说,他父亲在我手上。” 陆凤台充耳不闻,只看向李瑕道:“你不必担心这点,只要你肯留下。” 李瑕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谢谢,但还是算了。” 一句话,不仅是陆凤台,连聂仲由眼中也闪过惊讶之色。 “为什么?” 李瑕道:“这次的事情,我们换一个方式做也许就会有另一种结果。打个比方,如果我们先把手令拿出来,要求你们交出杨雄,那也许何定就直接把杨雄杀了。手令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局面有什么样的应对。这里是淮右,是淮西制置使袁玠的地盘” “副,制置副使。”聂仲由道。 李瑕也不理他,继续道:“总之,袁玠之所以现在不追究,那是因为事已成定局,我们已经走了,成功人士做事喜欢考量利弊,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不做。但如果我留下来,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他放我走我不走,他正好可以把我送去交给北面张家交代。陆统领,你是忠直之士,袁玠愿意用你,你不必因我拂了他的颜面。” “忠直之士?”陆凤台苦笑一声,看向李瑕的目光愈发有些不同,“你年纪轻轻,竟能想得如此深远?” “家父教诲过我一些人情世故。”李瑕道:“另外,我也承诺过会随行北上,君子重诺。” 李瑕其实并不懂这宋朝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懂这些是因为人情世故往往相通。 前世他与一些商业骄子合作过许多诸如运动品牌c俱乐部之类的生意,其中少不了勾心斗角c尔虞我诈,亏过很多,也赚过很多。 只是没想到才赚了很多,第一架私人飞机就将他送到了这里 “好一个君子重诺。”陆凤台道:“那陆某便等你们平安归来。” 李瑕觉得自己今日 说得有些多了,但看着陆凤台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多嘴又提了一事。 “看情况,蒙军可能很快就要南侵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们的表现,说明你们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你们还抱着幻想不肯承认。之前也说过,我们就算交出高长寿也阻止不了此事的。” “但” 李瑕道:“陆统领,最后送你一句话往后如果有变故,请你保全有用之躯,再图报国吧。” 陆凤台一愣,见李瑕眼中难得有些认真 他心中颇感触动,却没作回应,拿出酒囊与聂仲由豪饮了几口,方才翻身上马,重重一抱拳。 “诸位兄弟,后会有期了!” 说罢,陆凤台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庐州而去。 他过来用了大半日,回去又要大半日,跑过来就只为了说几句话而已。 走了不一会儿,正遇到官道上有六骑迎面而来。 其中一人正是聂平,另外五人分别是英挺青年c白巾蒙面的少女c中年书生c矮壮大汉,以及他认得的杨雄。 陆凤台自是知道这就是自己苦苦搜寻而不得的高长寿一行人了。 他本想拉住缰绳与对方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最后只是大笑着喊了一句,径直策马而过。 “大理人,都这么狼狈了还敢继北上?哈哈哈,不错” 高长寿回过头,眼见陆凤台已奔得远了,衣裳被烈风吹动。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回应了四个字。 “何惧之有?!” 两拨人就这样擦身而过,有人向北c有人向南 远处,李瑕回过头望着这一幕,最后在心里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 “弱宋,最先看到的居然是这么一群人” 第24章 高长寿 自蒋兴死后,又经庐州一事,李瑕隐隐成了这支队伍中的二号人物。 聂仲由对他的器重与信任也不是全无理由。 李瑕虽是死囚牢里捞出来的,这反而代表着他更受控;其父李墉李守垣曾经任过余杭县主薄,勉强算是官宦之家,身世清白;至于其人能力,只看这一路而来的表现,竟有点文武双全的意思。 再想到李瑕的年纪,聂仲由心底其实是对他有些惊艳的,心想小小年纪怎么就能这么厉害?最后只能认为也许是官宦子弟就是这么出色。 毕竟聂仲由也不怎么了解官宦子弟。 队伍到庐州时剩下二十三人,其中还有个议和派的眼线被陆凤台指认了出来,聂仲由遂将其打发回临安府。 之后再加上高长寿一行五人,以及李瑕提议带上的一名张家护卫俘虏,如今一共是二十八人。 高长寿在与这支队伍汇合之后,马上就看出了李瑕在队伍中的奇怪地位。 至于聂仲由这个真正的头领,他反倒不怎么重视。 高家世代显赫,哪怕大理国灭,高长寿也是与吕文德这种宋军名将来往,而聂仲由只是一介禁军都虞候。 高长寿此番北上刺杀兀良合台失败,损失了不少人手,仅余五人逃到宋境,遇难之际恰逢聂仲由因差遣路过,彼此汇合,聂仲由想的是“我救了你c问些情报c顺便带你到北边看看有没有机会”,但高长寿认为的却是“宋廷派你来配合我行事” 这是王孙公子自有的骄傲。 这个分歧在一开始并没有显现出来。 高长寿心底虽有骄傲,却不是跋扈之人,对聂仲由的襄助也是真心感激,甫一见面,言谈就颇为得体且客气 “小国遗民,多谢都虞候相救。” “岳侯不必多礼。”聂仲由连忙回了一礼。 高长寿摆手道:“当不得如此称呼,鄙人字‘慕儒’,往后以字相称即可,到了北面也安全些。” 聂仲由不敢拿大,暂时依然是口称“岳侯”。 高家号称“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多的是王公侯爵。高长寿在父亲战死之后便自行袭封了岳侯爵位,领残部抗蒙,之后被蒙军打得找不着北,这才转而与宋军合作,不敢再摆身份。 与聂仲由这般稍稍寒暄之后,高长寿的注意力便放在李瑕身上,笑着问李瑕有没有字号。 李瑕既无字号,便让高长寿直呼自己姓名,他也不客气,言谈间的态度仿佛是多年老友。 之所以这般亲近李瑕,因高长寿这两天已经从杨雄c聂平口中了解了发生在庐州之事,对李瑕的表现极为欣赏。 于他而言,一个禁军都虞候没有拉拢的必要,但一个沦为死囚的年轻才俊完全值得结交。 往远了想,如果能笼络李瑕一起投身大理复国的大业,往后功成,高官爵位自无吝啬之理,未必就不能招揽到这个宋人。 因此,启程北上时,高长寿就把马匹让给别人,自己与李瑕并肩而行,侃侃而谈。 面对高长寿的示好,李瑕显得很平静,还提出了几个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冒死去救高琼?” “一则,堂兄是高家嫡长,他母亲是段氏公主,有他出面才能号召更多遗民抗蒙;二则,堂兄之才胜我百倍,伯父当年宰执大理时,为大宋贩马c贸易c朝贡等诸多事务皆由我堂兄经手” 李瑕又问高长寿北上的具体经过,高长寿对此也知无不答。 “我们是混入了易州张家,张家在金国时就是河北豪强,如今家主叫张柔,此人很了得,蒙金争战时他结寨自保,聚集了乡邻亲族数千余家。因此金国竭力笼络他,不停授他官职,直到任他为都元帅,结果蒙军一来他就投降了,反过头来灭了金国,立下大功。此后,河南三十余城均属他管辖。 张家每年会派人去哈拉和林城运送礼物,我混入张家之后,本想要随队伍北上营救堂兄,没想到在河北遇到了兀良合台,他正好从哈拉和林去往西南镇守” “稍等。”李瑕问道:“哈拉和林?在哪?” 高长寿反问道:“你竟不知道蒙古的国都吗?” 这支队伍里不仅是李瑕不知道那大蒙古国现在的都城在哪,就连聂仲由也说不清楚,蒙古国实在是太大了,各种名字又十分拗口。 高长寿不同,他是贵族出身,比聂仲由要渊博得多。 见李瑕摇头,高长寿便道:“哈拉和林在极远的漠北之地,从大理国直直往北走,要走五千余里。” 李瑕想了想,认为那该是在外蒙了,便问道:“那兀良合台要去西南,为何会经过河北?” “必是去往开平城见忽必烈了。” 高长寿说着,眼中泛起恨意,咬牙切齿道:“当年就是忽必烈与兀良合台率军杀入大理,九河之战,我高家数十余英烈战死,此恨不共戴天。” 李瑕能感受到高长寿语气中极深的恨意。 但他关注的问题却不在这里,他来到这个不太熟悉的时代,实在是有太多的情况需要了解,于是又问道:“开平城又是哪里?” “开平城是忽必烈正在草原上兴建的城池,是他的避暑之地。”高长寿道:“这城刚刚开始建,我也是在张家时听说的。” “也就是说,忽必烈如今不在开封?” “该是在开平建城。” 李瑕只觉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对忽必烈是有恐惧的 高长寿转头瞥了李瑕一眼,又问道:“你是否觉得我刺杀兀良合台之事太过冲动,损兵折将不说,还引来张家追杀,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嗯。”李瑕并不与他客套,实话实说道:“太过冲动了,接下来不要这样。” “并非我冲动。”高长寿道:“而是我认为我堂兄高琼有可能就在兀良合台的队伍当中。” 李瑕道:“你是认为,兀良合台去镇守西南,会带上你堂兄以稳定大理局势。” “有可能,所以我才冒险试探,结果露了行迹。”高长寿道:“但现在我们若能及时赶到开封,还有机会再遇到他们” 李瑕听了,转头看向聂仲由,隐约已意识到这支队伍添了高长寿一行人之后,只怕要有更多节外生枝的麻烦 第25章 高明月 “二哥为何总在与那人说话?”高明月低声问了一句。 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声音清脆像是小小的银铃。 她手上就戴着一条银铃手链,那是她母亲殉难前留给她的,也是白族姑娘出嫁时要佩戴的首饰之一。 除此之外,高明月再没戴别的小饰物了,她穿着一身汉家男子的衣裳,不再像以前有漂亮的帽子,上面垂着长穗,衣袖上绣着花。 不过虽然男装打扮又蒙着面,她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个小女子。因为面巾上面露出的那双眼睛如一弯明月般漂亮,眉如柳叶,额头白皙。 此时高明月难得开口问了一句,走在前面给她牵马的洱子就招了招手,把白苍山唤过来。 “李郎君确实不凡。”白苍山道了一句,遂开始小声解释高长寿想招揽李瑕帮助大理复国的心思。 杨雄一听他提起李瑕的名字,凑过来又开始不停夸赞。 所谓过犹不及,他这些话在这几天里别人也是听得腻了。 高明月心想,那人再如何了得总归是个宋人,又怎会替大理国复国?二哥又哪来的好处能招揽到人家? 她后悔多嘴问了一句,引得杨雄喋喋不休地说,她也不愿意打断,不由得就走了神,目光看向别处。 只见前面的那辆货车上收拾出了一小块地方,韩巧儿正坐在那里偷偷向这边看。 高明月于是向韩巧儿笑了一下,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就像是能成为朋友。 骑马其实是很累人的事,且周围有许多悄悄窥视的目光让高明月感到不自在。她也希望能像韩巧儿一样并着脚坐下来,再说说话。 但队伍中大多都是陌生男子,这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知道和谁说,而高长寿从头到尾都在与那人相谈甚欢。 这才是高明月问那句话的原因,她希望兄长能过来问她“要不要到马车上坐一会”,她又不是真的不知道兄长想招揽人才。 潜意识里这点小心思她自己其实也未必发现,主观上她还是认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时候吃些苦是应该的,不能要求什么。 不过,等一行人中间停下歇了一会之后,高明月听到李瑕在与人说话。 “安排几个人骑马到前面探探情况吧把这些货物再挪一挪,让两个女孩子坐在马车上” 女孩子? 高明月低下头,觉得这称呼真是新鲜,似乎比“小娘子”要俏皮一些,她于是飞快扫了李瑕一眼。 谁都没有发现她这个偷瞧的动作。 从这时起,高明月如愿地坐在了马车上,周围有货物阻挡了那些陌生男子的视线,这让她自在了许多。 她抱着膝盖,轻轻揉着小腿,偷偷伸展着脚趾头。 很快,高明月与韩巧儿就开始说起话,小小声的,叽叽喳喳地聊着女儿家的悄悄话,并没有旁人能够听到。 偶尔抬起头,能看到李瑕正在跟着高长寿c杨雄他们学习骑马。 高明月不由心想,那人原来是想要骑马,这才安排自己坐到这里来,那也不必谢他 ~~ 这日赶路到了晚间,一行人在某个村落外寻了个破庙,在破庙中又搭了个简易的小棚子供高明月歇息。 好不容易安顿好,高明月本想拉着韩巧儿陪自己躲在这边,吃过饭后却又不见了这小丫头片子。 等外面传来清脆的“李哥哥李哥哥”的喊声,她探出头瞧去,只见几个人正围在篝火旁说话,韩巧儿凑在李瑕与韩承绪之间,跪坐在脚上,支着头,很认真地在听他们说些什么。 高明月留意了一下,今夜宿在庙内的是高长寿c李瑕c聂仲由c白苍山c韩承绪这几人,那些粗鲁的汉子则在外面露营。 尤其是那个绣着可怕纹身的凶恶大汉不在庙里,这才让她稍感安心,终于能认真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外面风大,篝火噼里啪啦的,对话声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往往是李瑕说几句什么,高长寿c白苍山思忖一番又说几句,大家就笑一笑。 什么“大理段氏”“六脉神剑”“一阳指”之类的。 到后来,只剩李瑕一人在说,篝火边的几个人全都认真地盯着他看,那英俊的少年遂成了这破庙里的中心。 高明月见他们的样子,心知肯定是在说很有趣的东西。 她有些小小的恼,恼这夜的风声太大,自己躲在这棚子里听不到那些。又在想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凑过去听一听。 但她才起这个念头,就见几个 样貌凶恶的汉子已经搭好了外面的帐篷,也到了篝火那凑热闹。 其中就有那个满口脏话的林子c那个眼神不三不四的白毛鼠c那个不停吹嘘在青楼如何如何的聂平。 高明月于是罢了心思,又缩回自己的小棚子里,抱着膝盖思念着以身殉国的父母,以及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夜到最后,强撑着不愿入睡的韩巧儿终于打了哈欠,被赶到这小棚子里来,这让高明月感到安心了些。 次日,让高明月惊喜的是,韩巧儿竟然有非常惊人的记忆力。 启程后,她们坐在马车上,韩巧儿低声说了一句。 “昨天李哥哥说了个可好听的故事” “什么故事?” “是大理国的故事,是百多年以前大宋承平时,大理国主段和誉化名段誉的故事呢。” 在高明月这里其实该称一声“宪宗皇帝”,但她听了,也不反驳。 大理正是从那时起终于能够向大宋称臣,段和誉荣授云南节度使c上柱国c大理国王等职,说是“大理国主”也没错,宋人自是不会拿他当皇帝看的。 高明月也不怎么敬畏这位皇帝,她家高氏才是大理国实际上的掌控者。 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故事,韩巧儿很快也就说起来。 “这故事叫‘天龙八部’,话说,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出门游历,偶遇无量剑派与神农帮” 高明月听了,首先就觉得这与自己所知完全不同。 什么“大理镇南王”指的该是中宗皇帝了,明明只是一个傀儡,还是最窝囊的一个,肯定是不会六脉神剑的,文才倒是有,写诗拍高氏皇后的马屁,自称“妻叫东走莫朝西”。 但这些终归是一百多年前之事了,段氏也好,高氏也罢,这两个纠缠百余年的家族已经一个降个灭了。 她高明月又还算得了什么呢?也只能缩在这里听些杜撰的先人故事聊解心中苦闷。 但渐渐的,她发现,那故事真是好听呢,她完全被吸引进去,忘了自己的身世浮沉。 “后面呢?木婉清怎么了?” 韩巧儿遂道:“李哥哥就只说到这里呢” 第26章 淮北 白天要赶路,到了晚上宿营时,李瑕除了要安排许多正事,还要锻炼c洗漱c和韩巧儿学习外语等等,其实是说不了太多故事的。 赶路的第三天,高明月坐在马车上,听着韩巧儿很快就说完昨夜的故事,有些许不高兴地把小嘴微微撅起。 “才说这么一点,木婉清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说。” 韩巧儿低声道:“今天晚上应该就说了。” 这般说着,她们便有些期待起来,就是这样的赶路过程也觉得有趣了些 不过,这天走了不久之后,这支队伍已行到了寿州,也就是淮河岸边。 寿州古称“寿春”,是淝水之战的古战场,就是后世的安徽省淮南市寿县。 如今天下间有两个寿州,一个是蒙古国的个是大宋的,隔着淮河相对。 淮河以北的寿州治所在下蔡城,淮河以南的寿州治所在安丰城。 嘉熙元年,蒙宋安丰之战就发生在这里,今已过去近十九年 “安丰之战,我宋军伤亡惨重。次年,蒙古再次南侵,兵抵庐州,淮右兵员紧缺,我遂投身军中,那年我才与你一般大。” 聂仲由难得又有些感慨,遥望着安丰城,如此对李瑕说了一句。 李瑕却没心思理会聂仲由的情绪,他遥望着淮河与八公山的地势,道:“渡河以后也许有麻烦。” 聂仲由道:“你是怕有人会对付我们?袁玠?张家?” “对。”李瑕道:“怎么看袁玠都是在巴结北面的张家,他肯定会派人把消息传到北面。” 聂仲由道:“但我有贾枢相的手令,袁玠未必敢得罪他。” “所以袁玠想两边都不得罪,他会派人传信,还要把握住时机,最好是等我们过了淮河才出事。” 这些话并不能让聂仲由有任何退缩,他淡淡道:“兵来将挡c水来土掩。” 李瑕又抬手指了指一个关口,问道:“那边是安丰军的驻地吗?” “怎么了?” “我们去要些船只和马匹来,再打探些情报吧?” 聂仲由道:“安丰军中难免有北边的眼线,若是亮出旗号,难保不会被人盯上。” 李瑕道:“那就以张家的名义要,我们有个张家的俘虏不是吗?” 说出来大概让人不太相信,两国交界之处,敌国的名号有时候更加好使。 宋金之间的走私贸易由来以久,金朝换成了大蒙古国,北方豪强还是那些北方豪强,张家与淮南这边也有很多利益来往。 韩承绪摆出派头,带着人过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宋军将官,果然要来了七艘渡船c又购了五匹劣马,还打探到一个消息。 就在昨日,有两个从庐州骑快马赶来的汉子渡过淮河,往北去了,去做什么就不知了。 聂仲由听罢,明知前面要有麻烦,也只能让大家赶紧渡河。 这次,他们比起在长江时都谨慎得多,生怕不知不觉就如蒋兴一般被人割了脖子。 李瑕与聂仲由同坐一船,皱着眉头问道:“你说过到了淮北有人与我们接头?” “是。”聂仲由也不瞒他,低声道:“到了颍州汝阴县会有人与我们接洽,给我们新的身份,并领我们去开封。” “汝阴县有多远?” “两百余里。” “又要走两三天与我们接洽的是什么人?” “大宋安插在颍州邸家的细作。” “邸家又是什么人?”李瑕又问道。 见他疑惑,聂仲由倒也有耐心,解释起来。 “蒙古灭金之后,在中原设立‘汉军万户’,任命各地豪强统领辖境兵民钱谷,专制一方,称作‘世侯’。比如以张柔为首的张家就是一个大世侯。 不过大世侯手眼通天,反而不好在北边假冒成他们的人。过了河,我们可以打颖川邸家的名义,我有信物,对外就说靠山是镇守颖川的邸琮,乃是大将邸顺之弟。” 李瑕点点头,道:“有这个身份作掩护,遇到寻常的蒙军没关系。但问题是,张家知道我们救了高长寿c杀了张荣枝,必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没有除掉张荣枝,显然不会有庐州到淮河这段安生的路程走。 但从淮河到汝阴县这一段路,李瑕颇有些担忧。渡河时,他始终把手握在剑柄上,盯着河对岸。 然而,队伍顺利渡过了淮河,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会不会 是你多虑了?”聂仲由问道。 “也许吧。”李瑕道:“我在想要不要弃了货物,轻装简行赶到汝阴县。” “我们是扮成邸家的商队。若是丢了货物,持械在蒙古国境内走动,太容易惹人起疑了。” 李瑕道:“看我们如何取舍了。” 林子也凑过来,低声道:“或许袁玠没有传消息给张家,他毕竟是宋臣,真能勾结外敌不成?昨日渡河的那两人未必就是去传信的。何况就算是传信,张家也不能这么快就派人来捉我们吧?” “慕儒怎么看?” 高长寿想了想,道:“张家只是有可能的危险,但没有商队的身份掩护,走在淮北必然有危险。” “那就先这样。”聂仲由道,“继续赶路吧。” 一行人离开河岸。 走上了大路之后,遇到了一队蒙军搜查,对方也全都是汉人。 依旧是韩承绪上去给了一大笔贿赂,报了邸家的名号,果然顺利通过。 李瑕见这风平浪静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走到傍晚,一行人在路边停下吃干粮。 待韩巧儿捧着一袋子鸡蛋跑到李瑕面前递给他,终于有人忍不住对此嘀咕了一句。 “一路上他吃的好c喝的好,我们反倒还不如一个死囚” “娘的,天天都是他吃蛋,我们吃干粮”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两个扮作商队护卫的禁军。 说起来,李瑕在这一路的所做所为,聂仲由与林子几人了解c高长寿几人感激,但这些禁军反而不太知情。 他们大多时候只是在客栈里待着,最多奉聂仲由的命令去杀些人。不知李瑕做过什么,对他的待遇有抱怨也很正常。 韩巧儿一听,当即就低下头,扁着嘴暗暗不高兴。 李瑕却是笑了笑,低声道:“没关系。” 那边却是聂平站了出来。 “说什么说?出一份力得一份功,哥哥什么时候亏待过谁?李兄弟做了什么你们不懂就闭嘴,跟谁这阴阳怪气的?” “哈哈。”林子本来看热闹,见聂平出了头就跟着起哄,嘻笑道:“吃几个鸡蛋怎么了?又不是你们几个下的蛋,尽在这啰嗦。” “不是,那大家都是一样啃干粮,就他每天吃得好,凭什么?” “你娘!”聂平大骂道:“还跟老子这里张舌淡扯,还凭什么?你要是有李兄弟一半本事,老子亲自下蛋给你吃” 李瑕坐在树下听了,也不以为意,又向韩巧儿道:“好了,有人给我们出头了,不生气了,嘴别扁着。” “嗯,那李哥哥晚上还讲故事吗?” “晚上要连夜赶路,你快去多吃些。” “哦,好吧”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大家一起走了这么久,关系还是不差的,虽有些抱怨,那也只是抱怨一下。 李瑕倒是没想到聂平会站出来给自己出头,两人其实说不上有多熟。 他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拿了两个鸡蛋往那边走去。 这时,李瑕还在走着,聂平还在那嚷着“老子不会下蛋,你也没李兄弟那本” 一个“事”字没能出口,突然,好几支弩箭破空激射而来,其中一支正好贯进了聂平的脖子。 这个大汉就这么倒了下去,血泼在林子那还在嬉皮笑脸的脸上。 “啊!” 惨叫声响起,一瞬间这边就死了包括聂平在内的三个人,伤了四五个人。 同时,敌人已从对面的暗林里窜了出来。 “杀!” “杀啊” 第27章 截杀 乔琚如今就在淮北寿州的下蔡县城。 乔琚自幼家贫,幼时因有机缘,师从于河北名儒郝经,后来郝经被张家聘请,在张家设馆教书,乔琚也因此和张家子弟一起读书c练武。 他时年不过才十八岁,仪表堂堂,又文武双全,得到张柔赏识,张柔任他为军民万户府的都事。 都事虽是小官,却代表着张家的器重。 高长寿刺杀兀良合台之后,时任大蒙古国顺天路总管的张家六郎张弘略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急于捉拿到高长寿给蒙人交代,派了不少人一路追杀。 此事本该是由张家旁系族人张荣枝负责,与乔琚无关。 但在昨日,乔琚却收到了一封南边传来的秘信。 看罢那封信,他就嘀咕道:“救了高长寿也就罢了,竟反过来杀了张荣枝,甚至还敢继续北上?好狠” 乔琚意识到这伙人不简单,马上开始布置人阻截。 但他一个年轻的外来小官并不能擅自调动太多兵力。 换作别人,这事可能告知张家就好,总归张家会派人捉拿。可乔琚不同,他不愿给这伙人在河北隐藏行迹的机会,让张家花费更大的精力。 他还是费心联络了一番,最后找到一个百夫长洪德义愿意听他调派。 “他们从庐州北上,走去安丰的官道,必在八公山附近渡河,把这十六条道路都给我封锁起来” 当时乔琚说到这里,洪德义赔笑道:“乔都事,我们也没这么多人手啊。” “最可能就是颍州”乔琚想了想,在地图上一点,说道:“这里,到颍州的路。把最精锐的两个什的人手派过去,其它地方只要派两三人盯着就行。” “是。”洪德义应道:“我麾下最精锐的那就是什长廖胜。他只要带一什人,等闲十个宋人不是他的对手。” “我叫你带两个什,听我的。记住,遇到这些宋人不要打草惊蛇,先盯上,等人增援。我会再去千户所,请求蒙古督官帮忙搜查” 乔琚布置好这些,已是他收到信的次日,但这效率放在蒙宋两国都是极高的了。 廖胜领了差遣,带了两什人手,共十八人,在下午申时赶到了去往颍州的官道布防。 他不愧是洪德义麾下最精锐的什长,身形高大,留着蒙人的发饰,看起来很是凶恶,不仅如此,他还使得一手好弩。 等到傍晚,远远听到官道那边传来动静,廖胜便带人埋伏起来。 这队人马正好停在前面歇息,廖胜一点一点逼近过去,观察了一会,认定这就是乔琚在找的那支队伍。 廖胜于是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则分析起双方的战力。 他这边剩十七人,对方只有二十八人还是宋人。 天色快黑了,等到夜里再动手,那还不如现在动手。 于是廖胜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以弩箭为号,准备动手。 他开始寻找着目标。 他看到一个汉子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在教训人,正指着两个护卫的鼻子破口大骂,声音极大。 “还跟老子这里张舌淡扯” 看气势,廖胜认为这汉子就算不是领头,地位也不低。 他抬起弩,眯起眼,眼中冒着冷光。 “嗖!” 一支弩箭激射过去,果然正中那汉子的喉咙。 “叫你他娘的大声喊。”廖胜冷笑一声,起身就冲,一边跑着一边装了一只弩,在奔跑中又射倒一人。 “杀!” 他这边一共也就六张弩,连射了两拨,射中七八人,同时他们也冲出去,在奔跑中拔出刀来。 “杀啊,杀了这些宋狗!” 他们狂呼着冲锋,彪悍c凶猛 ~~ 如果让李瑕指挥这支队伍,他会不会抛下货物快马赶到颍州?这已经成了未知。 他考虑的角度与聂仲由c高长寿不同,他是站在袁玠c张柔的这个层面考虑的,大人物的利益摆在那里,追杀就是必然。 不过聂仲由和高长寿说的也有道理,更大的可能就是张家根本来不及围堵。 偏就是这个小的可能发生了。 这一刻看着聂平倒下去,李瑕脑子忽然想到,乱世之中命如草芥的意思,是它不会告诉你“有危险好危险好危险”让你去想办法,而是就这么突然一下,刀已经在你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比如脖子或心口捅进去了。 命如草芥,才不会管你有没有准备好去死。 这是乱世,每个人,随时,都可能会没命。 这些念头其实也就是一闪而过,李瑕首先做的就是迅速把两个鸡蛋收进怀里 同时,聂仲由与高长寿也在第一时间站起来。 “快!结阵,以货车掩护!” “对方肯定还有人,我们应该尽快突围” 高长寿话到一半,李瑕已赶到他身边,道:“听聂仲由的。” 这是李瑕面对这种情况唯一能做的了。 他并不会临场指挥战斗,也分不清聂仲由和高长寿两人说的哪个更对。他只知道,聂仲由更适合指挥现在这一伙人。 “不要乱!听头领指挥” 李瑕大喊着,快步跑过,把韩承绪拉到货车后面。 再转头一看,只见高明月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匕首,把拉货车的马的缰绳砍断,把马系在树上,最后牵着韩巧儿也躲到了货车后面,整个过程动作十分灵巧。 这样一来,既可用货车掩护,又可随时上马逃跑。 本以为这是个拖后腿的小姑娘,没想到反应还挺快 李瑕迅速走向另一辆货车,混乱之中却没看到白茂。 白茂此时已躲到了货车下面,浑身颤抖不停。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在牢里呆得好好的,偏到这种地方来送命” 心里慌张张地想着这些,白茂抬头看去,正见几名敌军已冲到面前,又有几名禁军迎了上去。 “杀啊!” 刘金锁从货车中抽出长枪,怒吼一声便向前冲。 他宽阔的背上也绣着图样,还有两句诗,与他身前的两句诗对应。 “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 刘金锁手中长枪一送,背上的肌肉隆起,那“推磨”二字以及下面的图样仿佛活过来一般,看得他身后的同袍心神一荡。 “喝!” 在这一刻,对面的敌兵好像也是因刘金锁身上的八美图而走了神,正被那一枪贯入心口。 “锁命金枪在此!谁敢来战?!” 第28章 封锁 一个汉子惨叫一声,倒地而亡,手里的单刀掉落在地上。 高明月探出半个身子,迅速捡起单刀,把手里的匕首递给韩巧儿。 “这个给你。”她低声道:“要是快要落入蒙人手中了,就这样” 韩巧儿看着她做了一个刺自己脖子的动作,点了点头,有些想哭。 “不怕。”高明月搂了搂她,转头向货车后看去。 混乱中暂时还看不出这一战的胜负,但回头之际,她忽然看到李瑕正不慌不张地站在一边盯着聂仲由指挥,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也在轻轻动着,似乎在背诵那些指令与动作。 这让高明月有些不解,那人这一路上就不停地在学东西,学骑马c学蒙语c学武艺,现在还要学打仗吗?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只觉那人真是很奇怪呢,但她也因此莫名地镇定下来,觉得也许情况确实不危险吧 李瑕并未发现高明月的目光。 他在聂仲由发号施令的时候确实是在认真学着,努力熟悉这种他还并不习惯的战斗。 而这战斗毕竟只是数十人小场面,要指挥的不多,局面也渐渐被稳了下来。 李瑕这才拔出剑,目光梭巡着,寻找战机。 当他目光一凝,锁定了一个角落的时候,聂仲由也大喊了一声。 “杀了他!” 几乎是同时,李瑕c聂仲由c高长寿三人冲着同一个方向冲了上去 ~~ “二十八人,其中老弱妇孺三人,射杀三人c伤五人,剩能战者十七人,且还是南面软弱之人。我先射杀其头领,再率猛士杀出,必乱,可全胜!” 这是廖胜冲锋时脑子里的想法。 但他很快发现,事情和他想得不一样,这伙宋人非但没乱,还以极快的速度结阵对战。 而且,被射杀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首领 正是这微妙的心态,让双方的优劣之势开始发生了转变。 其后,廖胜发现这队宋人竟非常能战,尤其是那个绣着花哨纹身的赤膊壮汉接连持枪捅倒了好几人。 廖胜不得不把身边的人都调去围杀他。 恰就在这个时候,聂仲由c高长寿看出他是这股人的首领,同时杀了上来。 聂仲由执的是一把很重的精铁单刀,一刀斩下,虎虎生风。 廖胜堪堪避过,高长寿又是一刀劈来。 高长寿使的则是一把精致的大理刀,细且直,闪着冷冽的锋芒。 廖胜执刀一挡,手中的刀竟被高长寿砍出了一个豁口 而李瑕本已冲过来了,此时却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因为他发现他不擅长这样的多人打斗。 前世虽然也有击剑团体比赛,那也是一对一轮流上场。 这种刀剑无眼的生死战斗,他真不敢冒然上前 那边廖胜以一敌二,一接手就知道敌不过,迅速抽身退了出来,打算招呼手下来杀这两人。 正是此时,廖胜才退了几步,兀地寒芒一闪,一柄长剑如闪电般刺来。 高长寿一刀逼退廖胜,正要追砍,忽然眯了眯眼。 他还是第一次看李瑕出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刺,却是流畅地刺穿了敌人的心口 高长寿眼中绽出激赏的神情。 他不知道李瑕就只会这一招,反而觉得好一个高手,乱斗之中从容不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甚至还保持着优雅飘逸。 “如此俊才,我大理高氏要定了。” 李瑕却只觉懊恼。 还是太优雅了,没能改掉赛场上的这个习惯。 他如今所倚仗的还是出剑时的快c准c稳,单打独斗可以,但难以应对更多的生死搏杀。 他虽懊恼,廖胜却已不甘地倒下去死了。 心脏被刺就死,命只有一次,哪怕李瑕也对这一击并不满意 那边剩下的九名敌兵眼见什长被杀,慌忙转身就逃。 聂仲由c高长寿舒了一口气,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唯有李瑕大喝道:“别让他们跑了!” 他这一喊,刘金锁当先大步追上,长枪乱捅,他一人就捅死了两人,其余人也纷纷追上。 然而,还是有四名敌兵逃入暗林。 “追不到了,我们没时间耽搁,停吧!轻伤的都站起 来,赶快包扎。” 聂仲由大喊着,朝着地上一个受伤的敌人补了一刀。 等他把六个敌方伤员都砍死,他又走向一个重伤的己方伤员。 “老九,还行不行了?” “哥哥我走不了了” “遗言c抚恤,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你放心去吧。” 聂仲由说着,一只手按在老九的眼睛上,手中的单刀利落地送进了他的心口。 李瑕目光看去,见这老九是昨夜听自己说故事听得最起劲的几个人之一,一晚上都在那傻呼呼地乱喊“看我六脉神剑” 结果今天人就没了。 就这样,聂仲由又连着送走了己方五个重伤者,每个都是他亲自动手,干净利落。 至此,渡过淮河的二十八人,不到一天又死了十二人,剩下的十六人中还有一个是张家俘虏。 但聂仲由c高长寿还是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赶快走,没时间了。” “把拉货的马也牵出来,挑出十六匹来,我们快马赶去颍州!” 在淮河以南的时候他们人多马少,如今反倒是马匹比人多些,虽然大部分是劣马。 这也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一行人还在准备上马逃亡,李瑕忽然道:“不行,我们这样是逃不掉了。” 他凝视着北面,又喃喃道:“往北的道路肯定被封了” ~~ 夜幕才降下,官道边忽然烧起一片大火。 乔琚快马赶到,只见到满地狼藉与火光,一把拎过那逃出来报信的兵丁。 “为何不等我们赶到?为何要急着动手?” “什长什长他说,就几个软弱宋人,他他他以为我们十几人就能搞定” 廖胜已经死了,乔瑕虽生气,却也没办法追究,又转向百夫长洪德义,问道:“道路都封锁了吗?” “封锁了。” “人呢?” “还还没找到。”洪德义道:“但我已把所有人手都围过来,很快就能消息。” “不对。” “不知不知哪里不对?”洪德义道:“就连淮河岸边,我也派人去盯着了,他们必定逃不掉的。” 乔琚喃喃了一声,指了指大火,道:“他们没理由再花时间纵火,给我把火灭了,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烧什么” 话到一半,乔琚又是一愣,四下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接着却是轻轻一笑,喃喃自语了一句,仿佛是遇到颇为有趣的事情。 “好嘛,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窜” 恳求大家的追读 恳求大家的追读。 追读大概是指新章节发布一天内的追更读者数,是考量一本新书的重要数据。 现在我们这本书的收藏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可能因为字数太少了或者不好看,大家都在养书。 收藏和追读的比例大概是十比一。 在行业眼光看来,这个数据可能代表这本书不吸引大家看,会影响后续的推荐位。行业眼光是不会管是不是因为情节没铺开c大家才在养书的。 我的编辑和我说,我们这个追读数据,应该是上了不三江了。 三江就是一个比较厉害的推广位,我写书以来也没上过,具体有多好也不知道。 但还是想上的,嗯这次还是想要拼一拼。 那就说一下更新吧。 现在大概是每天稳定四千字。因为是新书期,上架前要走完推荐流程的话,我不好爆更,而且老书还剩下一点内容在收尾,最近是每天写两本书,我已经占用了非常多主业上的精力。 这样吧,恳求大家能追读,如果这本书能够上三江的话,上架以后我日更万字,爆更一个月吧。 如果能上三江的话。 最后,感谢你们一直支持我的老书,还跟着看到了这里,当然也有新的书友,总之谢谢你们的支持。 也感谢你们接下来能陪这本书一路开始成长,谢谢~~ 恳求大家的追读。 追读大概是指新章节发布一天内的追更读者数,是考量一本新书的重要数据。 现在我们这本书的收藏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可能因为字数太少了或者不好看,大家都在养书。 收藏和追读的比例大概是十比一。 在行业眼光看来,这个数据可能代表这本书不吸引大家看,会影响后续的推荐位。行业眼光是不会管是不是因为情节没铺开c大家才在养书的。 我的编辑和我说,我们这个追读数据,应该是上了不三江了。 三江就是一个比较厉害的推广位,我写书以来也没上过,具体有多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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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有力是个提领,就算是微末小官,原本也不该畏惧这种普通兵士。 但一听这话,他却有些慌了,应道:“白日里是见过一队人,有三十人左右,往北去了,但但他们有有通行令牌” 他说着,偷偷抬眼瞧去,只见这些兵士都执着刀,还押着一个老头和两个小娘子,那老头正是白天见过那个商队的领头人,自称姓韩的。 马有力不由心想:“好嘛,这才过境就被拿了,不知道自己收了他的钱会不会被牵连。” 却听那兵士又喝道:“你等好大胆,私放宋人细作入境,来人,给我全押起来,搜!” “是!” “报,屋内有酒肉,他们必是收了贿赂。” “把他们都押到院里,我要一个一个审!” “是” 马有力等人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在院里蹲下,被那些兵士拿刀指着。 首先就是他被搜了身,又被押进屋里审问。 进屋之后,他目光看去,烛光中忽然觉得这几个士兵怎么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咦!这不就是下午那队宋人商队里的 突然,马有力身后一个高大强壮的兵士迅速扑上来,一把按住他的嘴。 这人壮得可怕,胳膊粗得像要把那紧绷的衣服撑破,他用手捏住马有力的下颚,竟是让马有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另一个兵士也迅速走上前,伸手死死掐住马有力的脖子。 “呃” 马有力愤怒地瞪大了眼。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下午那队宋人。 他想喊,但迎来的只有可怕的窒息,以及黑暗 ~~ “死了。”聂仲由轻声道。 刘金锁这才把手从马有力嘴上挪开。 他不放心,又摁着人家的头一转,“嘎嗒”一声把脖子拧断。 林子迅速带着两个人过来,把这具尸体拖往后院。 聂仲由则转向李瑕道:“你来扮这个提领,你比我聪明,还会蒙语。” “不能算会,只是入门而已。” 李瑕如此说了一句,但也不推却,直接跟着林子到后面换衣服。 而前面的院子里,高长寿又提了一个哨兵进屋里审问。 很快,二十一个哨兵全被刘金锁拧断了脖子,衣服全都被剥了下来。 这是李瑕的计划。 当他们刚刚杀败廖胜,聂仲由与高长寿想要尽快逃脱时,李瑕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不能逃,此去汝阴县两百余里,必会被张家追上。而且,就算安全逃到汝阴,我们以后的行藏也泄露了。” “为什么?” “今天过去的只有我们这一队车马,对方一查,就知道我们打着邸家的名号。” “那怎么办?” “回去,把路上那个哨站杀干净” 他们剩下的十六人中,韩承绪太老,高明月c韩巧儿是女子,还有个张家俘虏被关押在柴房,最后能扮成哨兵的也只有十二人,其中还有轻伤员。 好在,现在他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尸体怎么办?” “要不藏起来?” “不行。”李瑕摇了摇头。 他换了一身提领的衣服,表面上像是成了这队人的头领,实则却还只是聂仲由的智囊。 “张家一定会派人搜的,我们得把这些尸体丢进淮河里。” 李瑕说着,转过头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这个夜晚已经喧嚣起来 ~~ “他们扮成我们的人了。”乔琚忽然说道。 他掉转马头,大声道:“他们没有北上,就隐藏在我们当中,给我仔细辩认c仔细搜查。” 洪德义还在发懵,反问道:“我们的人?” “不错,他们扮成你百户所里的兵士了。”乔琚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大火,道:“他们为什么要花时间烧掉尸体?因为他们把这些人的衣服都剥下来了。” “是,明白了。” “给我包围这里,每一个树林c屋子c山洞,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搜。” “可是人手” 乔琚道:“我已又调了一个千户所的人马,很快就到,让你的人配合着辩认,不可让他们扮作我们的人逃掉,再给我把淮河岸边的船只全都集中起来。” “是。”洪德义应喏,又道:“这股细作竟如此狡猾,幸好有乔都事你在,他们休想逃掉。” “废话少说,快去捉人。” 乔琚皱了皱眉,心中对洪德义还是不满的,如果不是他手下的什长打草惊蛇,事情怎会到这一步? 但乔琚不愿在这种时候怪罪于人,还是要认真把事情办妥当。 于是他扯了扯缰绳,马不停蹄去见他联络好的千户所蒙古督官 ~~ 哨站。 “你有镜子吗?” 高明月正缩在角落里坐着,见到李瑕走过来向她问了一句,她连忙低下头,也不说话,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镜递了过去。 “谢了。” 李瑕接过铜镜走开,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皱了皱眉。 太过于年轻英俊了,不像是一个哨站的提领,没有那种老兵油子的痞气。 他打算扮得老气一点,想了想却又歇了这心思,反而是把袖子卷起,衣带解下,把领子拉开,下摆一扎,果然多了几分痞气。 接着,他把帽子拿了,发髻打开,招过韩巧儿。 “巧儿帮我把这两络头发编个辫子好吗?” “好呀,李哥哥要什么样的辫子?” “耳朵边这两络,其它的就随便扎起来” “好呀。”韩巧儿便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编起来。 “李哥哥,这样不像蒙古人,也不像汉人呢。” “轻佻吗?” “不会轻佻啊,很好看。” “不行。”李瑕道:“我一定要轻佻的,再给我绑个什么装饰上去吧。” 韩巧儿于是把手指支在下巴上思考起来。 接着却是高明月走过来,有些犹豫地缓缓把一条银链子递到他们面前。 “用完了记得还我。”她低声道。 李瑕点点头,笑道:“谢了。” “一定要还我。” 高明月说完,又跑回角落里坐着。 那边,刘金锁啃了桌上的肉,向聂仲由道:“哥哥,这里有酒。” “不许喝。”聂仲由淡淡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让他喝。”李瑕道:“大家都喝,喝醉也没关系,但不要大醉。” 刘金锁于是转头看了聂仲由一眼,见聂仲由点头,大喜,拿起桌上的酒壶就灌。 聂仲由想了想,也拿起一碗酒喝了,转向李瑕,问道:“他们去丢尸体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李瑕颇没礼貌,也不回话,而是转头看向外院,眼神有些担忧。 他却不让人看到这种担忧,嘴里带着微微笑意,道:“没事。” 不一会儿,只见趴在墙头往外探的白茂一转身,有些惊恐地比划了一个动作。 “来了!” 韩巧儿才给李瑕编好辫子,登时慌乱起来。 李瑕站起身,道:“你和高姐姐躲到后面的屋子里去吧?” “好。” 李瑕安排好她们,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碗酒喝了两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漱着,最后朝天上一喷。 漫天酒雾洒了他一身,他开口大笑了两声。 但声音有些干瘪,完全没有他想要的欢快感。 “哈哈哈” 而外面已有拍门声响起。 “开门!开门!” 第30章 搜查 洪德义领着十人拍开了哨站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驼着背,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扫帚,该是这哨站里的仆役。 洪德义也不看他,大步进了前院,见堂上有人还在划拳。 “五金魁啊!六大顺啊!七七巧啊” 直到洪德义这些人进来了,还在划拳的哨兵这才停了下来,纷纷起身。 他们有五个人,一个贼眉鼠眼;一个矮壮得像个酒坛子;一个高大强壮领口里露着纹身;还有一个神情冷峻像只螳螂 洪德义目光一扫,落在那提领身上。 那提领却是个年轻人,原本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划拳,此时才刚刚放下来。 他模样俊俏c轻佻,留着怪怪的发饰,耳边垂着一束小辫,上面还挂着个小银链,蒙不蒙c汉不汉的,一看就是浪荡子。 “你是这的管事?叫什么名字?” “脱脱。” 洪德义一愣,接着他分明听到那浪荡少年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蔑里乞·脱脱帖木儿。” “你是汉人,为何会叫蒙古名字?” “我的额祈葛给我起的。” “额祈葛?” “就是养父,我的蒙古养父。” 这时,洪德义手下一名兵士走上来,低声向他道:“百夫长,小人三个月前出城办事,记得这个哨站的提领好像是姓马,不是这人。” 李瑕的舌头在嘴唇边滑了一下,显出几分不耐之色。 他表面上看起来态度恭敬,但眼睛里那种不把洪德义当成一回事的神态还是藏不住。 李瑕也知道自己演不了马有力那种恭顺的小吏,所以才反其道而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更容易把握的角色。 他就是不太看得起洪德义,也不怕这点被洪德义知道。 “你们说的马有力啊?他滚蛋了,现在这哨站归我管。”李瑕道。 “是吗?” 洪德义没想到他这边在和兵士讲话,李瑕还会插嘴,不由瞥了他一眼,问道:“谁调你来这里的?” “呼和浩特的腾格尔将军,他说马上要打仗了,让我来捞点功劳。” 洪德义听不懂。 什么“呼和浩特”,听都没听过 而这个“脱脱帖木儿”说起话来,汉语里夹着蒙语,感觉就是跟下蔡城这种小地方的人不一样,让人拿捏不定。 洪德义再次打量了李瑕,见对方这相貌非凡,气质全然不像是一个小小的哨站提领。 他心里不由暗想:“什么蒙古贵人的养子,养的兔子吧!花里胡哨的” 总归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洪德义要找的是假扮成下蔡城镇戍军的宋人。 洪德义也懒得与这个有靠山的浪荡子啰嗦,笑了笑,道:“让我搜一搜这里吧。” “搜就是了。”李瑕也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酒,咂吧着嘴,显得有些邪性。 ~~ “嘭”地一声响,屋门被人踹开。 高明月与韩巧儿躲在这间屋里,眼见几个兵士冲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紧接着,只听外面传来李瑕的声音。 “干什么干什么,吓到我妻子了。” 高明月转头一看,见李瑕大步迈进屋里,施施然站到她面前,挡着几个兵士的目光。 她蓦然安心下来,很在意地看了看李瑕的头发,待看到那银链还在,她才低下头。 “这是你浑家?” 洪德义本在院里,听了动静也跟了进来,问了一句之后,又指了指韩巧儿,问道:“婢女?” “是。” 李瑕应了一句,余光瞥见这屋里的陈设,心里有些发虚。 这里本就是马有力的屋子,半件女人的物品也没有,只怕不好解释 突然。 有人喊道:“百夫长,柴房里发现一个人。” 洪德义转过身,带人向柴房走去。 李瑕微微松了口气,也没空瞥一眼自己的“妻子”与“婢女”,快步跟了出去。 柴房里,眼看有个兵士要拿掉张家俘虏嘴里塞的破布,李瑕上去就是一脚踹在那俘虏头上。 “这是个不听话的驱口,饿他几天他就听话了。” “这样啊。” 洪德义又扫视了柴房一眼,见这里也藏不了人 ,点了点头,道:“既然这哨站没人,走吧。” “我送送百夫长。” 一行人走到哨站外,洪德义看着李瑕奇怪的发型,赔笑道:“公务在身,今夜多有得罪了,脱脱替我向你养父和腾格尔将军问好。” 李瑕咧了咧嘴,答应下来。 洪德义分明能感觉到他眼中隐隐的不屑。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屑,让他不愿平白得罪人。 “走吧,到别处搜” 李瑕才送走洪德义,还未回到哨站里,却是又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他连忙跟上,赶过去一看,果然是高长寿与林子带着人去淮河边丢尸体,回来的路上被截住了。 “百夫长,发现这几人牵着马从南边过来。” “你们去做什么了?” 那边洪德义还在盘问,李瑕已大步赶了上去,笑道:“这是我们哨站的人,刚巡查完回来。” 洪德义看向高长寿与林子,奇道:“巡查?巡查到这么晚?刚才我们问话为何不应?” 李瑕听了,一脚就踹在林子腿上,接着又在高长寿头上一拍。 “狗猢狲,你们又他娘的跑去逛窑子了?!” 高长寿一愣,似是被李瑕打懵了。 林子却是嘻嘻一笑。 他也不用作声,就这么一笑,那表情里流露出的意味就让洪德义心知肚明了。 一行人回到哨站,栓上门。 林子这才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 “吓死老子了。” 李瑕道:“好险,你们身上没有脂粉气,只要那百夫长有一点点脑子,这次就折了。” “他哪有那么容易看破。”林子并不认同,道:“他是武将,又不是捕头。” 他说完,朝李瑕拱了拱手,快步奔进大堂,向聂仲由道:“哥哥,刚才我看了,至少有一千户的人马在搜查附近,淮河岸边的船也全被搜走了。” 聂仲由点了点头,向李瑕问道:“接下来如何?” “歇一夜,他们搜不到人,也许会以为我们已经渡过淮河回南岸了,到时他们放松了搜查,我们再走。” “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吃了喝了,歇吧,夜里派人盯着。” “你去做什么?” “我再去审审那个张家俘虏,看还有没有可用的情报。”李瑕道:“接下来怕是带不了这个人了” 这天夜里,李瑕在柴房呆了很久。 “跟我再说说张家吧,把你知道的关于张家的一切都告诉我。” “好,好大帅有十二子c二女,其中张大郎早卒c二郎张弘基现任大蒙古国宣权万户” “张大郎什么时候死的?张弘基又是什么样的人?年纪c相貌c性情。” “” 许久,等这张家俘虏说完,已是深夜。 李瑕又问道:“你识字吗?” “小人不识字。” “好,知道了” ~~ 与此同时,乔琚蹲在地上,拿着火把照亮着地图。 “搜不到?不可能的。我不信他们能这么快逃出我的包围。” 他喃喃着,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像在算着什么。 “酉时一刻从这里逃最快也只能逃到这里” 乔琚计算完,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站起身来。 “听着,他们还在我们的包围内,绝对没有逃过淮河。”他弹了弹手里的地图,又高声道:“我们重点搜这个范围。一个市集个村庄c三个哨站,他们肯定就藏在当中某处” 第31章 回马枪 高长寿看向后院,见到李瑕走出柴房正在与林子c韩承绪说些什么。 “若非有李瑕,今夜只怕我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其人了得,少主若能得他襄助,可谓如虎添翼。” 白苍山站在一边说道,他显得很是疲惫,但眼中也有与高长寿一样的“求才若渴”的渴望。 “他是什么心意却难说。”高长寿沉吟着,唤了白苍山的字,问道:“点苍可有妙法教我?” “无非是三顾频烦天下计。”白苍山感慨道:“但如今,能活下来才有以后啊。” 高长寿点点头,看到李瑕已经与林子c韩承绪说完话,那两人走进柴房,而李瑕则在后院里伸展了一下身子。 接着,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高明月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李瑕就走了过去。 高长寿正看着这一幕出神,忽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若不是那几个大理人,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 高明月实在是睡不着。 也许是不喜这个脏乱臭的屋子,也许是兵荒马乱的情况让人难以心安,也许是担心娘亲留下的遗物被人弄丢了她起身推开了窗,想要透透气。 正见到李瑕在院子中。 高明月先是瞧了瞧他的头发,见到上面的银链子还在,感到心安了些。 她才想关上窗子,李瑕已走了过来。 “这个还你吧。” 他解下头发上的银链子,递了过去。 “你用完了吗?” “差不多,我现在已经找到怎么演那种邪魅狷狂的感觉了。”李瑕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所以不用这个也没关系。” 他说话很是自然。 高明月从未感觉过这种陌生男女之间能如此自然而然说话的态度。她觉得他与她平生见过的其他人全都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不一样。 另外,她也知道他肯定是看出她很在意这根银链子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链子,尽量不让指头触到他的手心。 “那个我在屋里找到几枚玉珠子,可以给你挂上去,应该也会很狷狂。” “好啊。” 高明月于是从桌子捡起早已摆在那的几枚小玉珠,放入李瑕的手心。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心想他自己肯定是挂不上去的,而韩巧儿正在睡觉。 但高明月却也没提出要帮他,只是低头不言语。 “安心睡一觉吧。”李瑕也不多说,挥了挥手,道:“休息很重要。” 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又嘀咕了一句。 “肌肉只有在休息时才会增长。” 高明月偏了偏头,眼神中泛起些疑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想吃鸡肉吗? 她当然也知道应该捉紧时间休息,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嘛。 总之,今日那“妻子”“浑家”的事,两人却是提都没再提过 ~~ 李瑕拿着玉珠子在头发上串了串,没能串上去,也就作罢。 他收了珠子,往大堂走,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们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这几个大理人,我们早就平平安安到颍州了。” “闭嘴!谁让你在这撒酒疯的?!” “哥哥,我们心里痛啊十二个兄弟,说没就没了,老九他们还是你亲自送走的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这样?” “我让你们闭嘴!” “我们闭嘴简单,可兄弟们能活过来吗?他们大剌剌跑去刺杀不成,没来由连累我们” 李瑕走进大堂,只见聂仲由一拳把一人打翻在地。 那小子似乎是名叫刘纯,往日里有就有些吵闹,此时被聂仲由干倒了,还坐在地上哭,嘴里嚷着是为大家伙好。 高长寿c白苍山c杨雄c洱子四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但脸色都已非常难看。 这个夜里的危险和压抑,终究还是让一部分人的神经崩掉了。 吵闹不停,让人烦躁。 李瑕也不言语,径直穿过大堂,走到院里,一把拉掉门栓,把大门开了个通透。 有夜风灌到大堂上,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继续喊。”李瑕转身走回来,“有院门没院门一样的,外面都能听到,想死的就给我用力喊。” “怎么?觉得没安全感了?反正都是要害死所有人,继续喊。” 他今夜扮成提领,本来只是“表面上”成了这伙人的头领,但这时的威势竟然隐隐有盖过聂仲由c高长寿的样子。 李瑕也非常不高兴了。 他以前作为运动员,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就是睡眠,尤其是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今夜忙前忙后,让这些人捉紧休息,他们却用这宝贵的时间做没意义的争吵。 “嗒”的一声响,是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在刘纯脑袋上一敲。 刘纯被风一吹,酒醒了几分,抬头看去,见李瑕剥着鸡蛋,脸色阴沉,他不由自住就低下头,不作声。 聂仲由长吐一口郁气,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外面又是一阵人喧马嘶。 众人转头看去,不少人眼中已露出惊惧之色 ~~ “娘的。” 洪德义见大门敞开,大步走进哨站。 只见堂上那“脱脱帖木儿”正倚坐在门槛上,手举着酒碗,高仰着头,长发披散,看起来飘逸洒脱又放浪形骸。 洪德义却只觉得他装,那动作明显是硬摆出来的。 “装腔作势。” 暗骂了一句,洪德义又心想道:“老子在辛苦搜寻逃犯,你在这装模作样喝酒,以为自己是个仙” 李瑕一转头,瞧见洪德义,却是咧嘴一笑,大步迎上,手里的碗随手往地上一丢,“咣铛”一声摔碎。 “哈哈,安答!安答怎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本来是要歇了。”洪德义道,“这不,上头又有差遣,说是逃犯必定就藏在哨站” “咣铛!” 又是一声碗碎的声音。 堂中,白茂的手抖得厉害,酒碗掉在地上,几乎就要马上逃跑。 刘金锁已放下酒碗,想要去找自己的长枪 “哈哈。” 李瑕转过头看了一眼,迅速把眼中的神情隐藏起来,大笑道:“耗子,这么快就醉了?在我安答面前摔碗,一会你罚三碗。” 聂仲由一听,反应也快,一把拎起白茂的衣领,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清醒点,还能不能喝了” 院中,李瑕这才转向洪德义,热情洋溢地问道:“安答刚才说什么?” “这不,上头说了,逃犯就藏在哨站c村庄c市集这些地方,要仔细再搜。要我看啊,逃犯肯定是在前面的刘集里,却非要我再把哨站也搜搜。” “这大半夜的,明日再搜不一样吗?”李瑕道:“也让我安答睡个好觉先。” “脱脱兄弟,之前还叫我百夫长,这就成安答了?” “都见了两面,在我们草原上,落地就是安答。这样吧,夜里凉,安答先喝碗酒暖暖身子。这镇戍军真是受罪,还不如我们这些杂兵快活。” “可不是吗,困死我了” 洪德义打了个哈欠,领了几个亲兵进屋。 那边聂仲由则带人端着酒送去给坐在院里的二十余人。 李瑕请洪德义坐下,洪德义却是摆了摆手。 “脱脱兄弟,不是安答我信不过你,你这哨站我都搜过了,确实没藏人。但我想来想去,就是柴房里那人,真是你的驱口?莫不是今日才捉来的吧?为了个劳力就窝藏逃犯,可不值当。” “安答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再去看看?” “好,去看看。我有差遣在身上,你也别怪我多事” 第32章 破绽 柴房。 李瑕把那张家俘虏的衣领扯开,露出一个烙印。 洪德义拿着烛火凑过去一看,果然是蒙军灭金后给驱口烙的标记。看这人的烙印浅了,该是有十几年了。 “哈哈,果然没错。” 洪德义笑着,站起身之际,却是突然一把拿下那驱口嘴里的破布。 “你是我脱脱兄弟的驱口?” “哇哇哇” “这是个哑巴?” “是,一天到晚哇哇乱叫,我这才把他嘴堵上。”李瑕应道,语气已有些不耐。 洪德义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多想了,跟着李瑕回到大堂上喝酒。 推杯换盏之间,两人聊起来也愈发热络 “也真是折腾人,我说这哨站都搜过了,逃犯要躲肯定是躲在刘集,非要我再来搜一遍。” 李瑕放下碗,问道:“安答就没想过,逃犯真就在这个哨站里?” “哪?” “我。”李瑕道:“我就是逃犯,我们杀了这里的所有人,扮成哨兵。” 洪德义一愣。 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风趣!” 他笑得手里的酒碗都拿不稳,连忙把嘴凑过去吸了一大口,方才大笑道:“脱脱兄弟太风趣了,怪不得蒙古贵人喜欢你。哈哈,我想过你那个驱口是今天捡的,但还真没想过你们是假扮的,就这大门敞着,酒喝着,肉吃着,你看那个,看他都醉成什么样了?哈哈,你们能是逃犯吗?” “呵。”李瑕摇了摇头,头发甩动,十分邪魅狷狂。 洪德义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安答又不傻,这里一滴血都没有,还什么‘杀了所有人’,人能凭空变走不成?嘿嘿,我不傻的。” 李瑕叹道:“我就是替安答觉得累。这大半夜的,跑来跑去。” “都是这样滴,都是这样滴,辛苦的都是下面人。”洪德义感慨道,“可惜啊,我忙到最后,这功劳还是归别人喽。” “怎么说?” “这伙逃犯肯定是逃不掉,乔都事那可是个能耐人,居然能说动蒙古督官,带一个千户所的人马来搜,这附近都已经被团团围住啦,捉到他们只是早晚的事。 可惜,我没能去刘集搜一搜,你说吴天怎么就运气那么好,能跟着乔都事去刘集呢?等他搜到那伙人,立下这个功,唉,我就没有这种命。” 李瑕道:“听安答这意思,这位乔都事不一般?” 洪德义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一个百夫长为何肯听他的?” “为何?” “我听人说啊,乔都事有可能要成为张家女婿。” “哈?” “这事虽然还没定,但别人和我说张家有意招他当女婿,我就留意了,发现乔都事这人了不得,别的不说啊,就看他和千户所的督官说起话来,那蒙语,叽哩咕噜叽哩咕噜,了不得!” 李瑕转身,又拿了一坛酒。 他与聂仲由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深深的忌惮。 等再转回身子,李瑕脸上已恢复了自然的笑容,问道:“安答觉得,乔都事的蒙语说得好,还是我说得好?” “哥哥说句实话啊,脱脱你不要生气。”洪德义一挥手,道:“我虽然听不懂,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说起蒙语,拿腔拿调,不如乔都事,不如。” “我真想见一见乔都事。” “很快。”洪德义道,“很快,等他搜完刘集,就会过来这边了。嘿,他这人做事啊,细致,就跟绣花一样细。他让我们先控制住这些地方,他要一个一个亲自搜。” “是吗?” “他怎么说的?他说,就算在刘集搜到了人,别的地方未必就没有漏网之鱼。逃犯完全有可能分开跑。所以,就算是一个” 洪德义抬起一根手指,道:“就算只是一个可疑的人,一个哦,我们也要留意。哥哥我啊,这才又转回来看你的那个驱口。脱脱,别怪哥哥,真的。” 从自称“安答”到“哥哥”,洪德义似乎已经有些小小的醉意。 李瑕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乔都事做事,还真是细致。” 他这一口酒在口中慢慢咽着,目光扫视着这个哨所。 在李瑕眼里,这里太多破绽了。 蹩脚的蒙语c马厩里多出的马匹c不合身的衣服c有些轻伤者的血迹已经溢出来 这些,洪德义 真就看不到,人活得怎么能这么笨呢? 但,那个乔都事肯定能看出来,绝对 ~~ 刘集。 “逃犯就在西咀哨站。”乔琚忽然说道。 “都事,何以见得?” 此时乔琚正在刘集一家酒铺里,进来搜查时酒铺老板正在数钱,乔琚拿起来最上面两串铜钱仔细一看,又问了几句话,当即就有了判断。 “铜钱,这是南边宋人的铜钱。”乔琚道。 百夫长吴天一愣,道:“可这,不是宋钱啊。” “是,宋钱所用的铜,质劣c量轻。”乔琚道,“这就是宋人仿制的钱,而这两大串都是今日西咀哨站拿来买酒的,说明今日这批宋人贿赂过哨兵” 他说着话,已经走出了酒铺。 “当时,他们被廖胜突袭,仓惶之中又不熟地形,要躲,必然是躲在路上经过的哨站,同时也是为了灭口,不让我们查出他们将要往哪去。这些人倒是狠辣果断。” 乔琚既有了判断,却也不着急,翻身上马之后,再次发号施令。 “这批贼子狡猾,所有人不要掉以轻心,包围圈务必不要散开。吴百夫长,请你带人与我一起到哨站捉拿他们。” “是” 夜色中,乔琚策马而行,不慌不忙。 他仔细又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最后喃喃了一句。 “高长寿?这么厉害的吗?有意思。” 乔琚赶到哨站,正是夜色最深但马上就破晓之时。 只见那哨站大门紧闭,里面火光通明,还传来有人在喝酒划拳的声音。 乔琚并不急着冲进去,而是先是下令把哨站包围起来。 准备妥当,他这才一挥手。 “动手!” “嘭。” 几名兵士一脚踹开大门。 只见那大堂上,果然有十余人还在喝酒。 乔琚眯了眯眼,低声自语道:“我找到你了” 同时,吴天已带着兵士冲了上去。 “全都拿下!” 第33章 潜逃 哨站中气氛压抑。 火把上的火油滴落在地上,吴天大步走过,一脚踩灭了这滴火油。 “都事,都搜过了,后院没人。” 吴天禀报一声之后,忍不住又气愤地骂了一句。 “娘的,这群鸟厮” 乔琚却很平静,负着手,扫视着这个哨站。 有十八个兵士抱着头蹲在地上,全都是洪德义的麾下,这已经是确认过的了。 乔琚没有马上审他们,而是先观察。 如此,心底有了自己的判断,才不会被别人的口供把思路带岔。 “说吧,怎么回事?”乔琚终于开口,指了指一名兵士,“你先说。” “是,此处提领是位蒙古贵人的养子,名叫‘脱脱’,很热情,邀百夫长一起喝酒。喝到后来,他们一起去解手。解了手回来,百夫长就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说他带哨兵们出去搜捕逃犯就是这么一回事。” 乔琚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个脱脱挟制了洪德义。 他目光一扫,又指了一人,道:“你说,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百夫长和脱脱聊得很投机,以兄弟相称,走的时候勾肩搭背的。” 乔琚拿起一根筷子,手搭在吴天肩上,筷子顶到了吴天的后背。换作是匕首,一捅,就能进心脏。 “是这样吗?” “是。” “他们走了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了。” 乔琚叹息一声,又问道:“你们这里剩十八个人,洪百夫长身边还有六个亲卫?” “好像是,都事记得真清楚。” “逃犯几个人?” “一共有十几人吧,我们实在没注意。” 乔琚想了想,吩咐吴天出去继续搜查。 他自己则坐下来,拿出纸笔,道:“都仔细想想,那些人有什么特点。” “那个脱脱很年轻,很俊俏,头发这样散着,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那兵士挥手比划了一下,像不知怎么形容。 “洒脱?”乔琚用了一个词。 “对,对,都事说的对。” 乔琚拿笔记着,在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形象,喃喃自语道:“脱脱” 这般仔细盘问了许多,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乔琚搁下笔,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将明,远处的天空绽出一层薄曦。他策马赶到声音传来的附近,听到前面有人在呼喊。 “别让他跑了!快追!” “追” 马蹄声急促,似乎是附近的兵士搜到了宋人,正在追赶。 “都事,找到了六具尸体!” 乔琚连忙进入树林,只见洪德义的六个亲卫就躺在树下。 手一摸,尸体已经凉了。 乔琚遂向吴天问道:“你把兵士派过去堵刚才逃走的人了?” 吴天应道:“是。” 乔琚闭上眼,摇了摇头,道:“那他们已经完全逃出我们的包围。” 天光亮得很快,远处又有叫喊声传来。 “捉到一个啦!” “继续追!” “好像是空马?前面好像是空马” 不一会儿,兵士绑着一个汉子到了乔琚面前。 “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张开嘴,却只有“哇哇”的叫声。 乔琚一把捏住他的脸,仔细看他的嘴巴。 “舌头被割了,新伤,止了血,逃犯中有很厉害的大夫你识字吗?” 这哑汉摇头不止。 乔琚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一条麻绳,一条破布。 “他们蒙了你的眼,给了你一块石头,你磨了半个时辰磨断绳索挣脱出来,一看六具尸体围着你,你吓坏了,又看到有马匹,骑上马就跑,是吗?” 哑汉疯狂点头,不停指着自己后脖。 乔琚过去一看,见他后面烙的则是张家的标志,前面则是蒙军的俘虏驱口时的烙印。 “张荣枝的人?” 哑汉又点头。 乔琚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转身就走,淡淡道:“你的主人死了,你活不成了。” 吴天会意,一挥手,有兵士上前,一刀抹了哑汉的脖子 ~~ 这天,乔琚一直忙到傍晚。 “都事,下蔡城西门守卒说,天刚亮,城门刚开之时,洪德义就领着十五个哨兵进城了。” “仔细搜查,但万不可惊扰了百姓。” “是” “都事,查到了,他们在城内的望淮客栈订了五间房,但我等赶到时,只发现了这些哨兵衣服,他们换了衣物,怕是难以搜寻了。另外,找到洪德义了,在客栈的柴房里,头颅被他们砍下来了,还摆在这个东西的前面。” 乔琚接过一看,见是一根柴禾,上面用血字写着“祭吾十二兄弟”,字迹粗豪。 他沉默着,脸色愈发冷峻。 “都事,线索好像断了?” “那就再找线索。”乔琚道:“控制住淮河,别让他们逃回宋朝,逼他们继续北上。我在北边捉他们。” “都事知道他们会去哪?” “他们之所以走那条官道,很可能要去颍州,那里是河南少数几个不归张家镇守的州城之一。” “可颍州那么大” “没关系。”乔琚道:“这样,你把寿州各条官道封锁十天。我先回亳州一趟,调人手到颍州布局,来个瓮中捉鳖” ~~ 下蔡城外。 一伙十五人的逃犯已经扮成了平民,分为三拨,分别找了三个村镇歇息。 李瑕c韩承绪c韩巧儿c刘金锁c白茂,这五人为一拨,进了桂集镇。 刘金锁与白茂不讲究,就在镇口的土地庙里歇着,李瑕则带着韩家祖孙找了一间民宅借宿。 安顿好之后,李瑕与韩承绪躺下,问道:“韩先生知道郝经吗?” 韩承绪道:“听说过,字伯常,生于陵川,出身于太原郝氏,郝氏族人世代同居,业儒c教授乡里,为一郡望族,但不仕金朝。赦伯常成名时,我已回归大宋,只因对故乡之事多留意了些,知道他名望甚著,乃当世大儒。” 李瑕又问道:“乔琚就是他教出的徒弟,他很厉害?” “这乱世之中,能成名的,肯定是有真本事” 韩承绪说着,声音渐低。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见这位老人竟是说着话睡着了。 也是,一夜未睡,又奔波了一整天,老人家熬不住。 “睡吧,我也要睡个饱觉。”李瑕低声自语道。 韩巧儿却是趴到他床边,轻声问道:“李哥哥,我帮你把头发解开吗?” “好。” “天还没黑呢,今天不讲故事吗?” “困了。” 昨夜只有韩巧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她当然是不困的,于是很乖巧地坐在床边,替他解开了那两络小辫子,轻轻把他的头发抚平。 之后,她也不躺到自己的小床上,只趴在这看李瑕与韩承绪,只觉得有祖父和李哥哥一起住在这里真好。 ~~ 五里外的贡庄。 “哥哥,你让那些鸡鸣狗盗走一拨,他们不会趁机逃掉吧?”刘纯向聂仲由问了一句。 聂仲由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折腾了两天一夜,早困得不行,坐在那半睡不睡的,闻言并不说话。 他一向没礼貌,动不动就不回答别人,此时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林子听了,指了指刘纯与另两个禁军,讥嘲道:“还不是你们三人,昨夜那种时候非要闹出口角来,丢了我们禁军的脸,谁爱跟你们一起。” 除刘纯之外,另两人分别叫王顺c王保,是一对堂兄弟,闻言低下头。 刘纯道:“事是我挑的头,与他们无关。若不是那些大理人,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就是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么说,大丈夫死不改口。” “能得你。”林子冷哼一声,道:“事虽然是那么个事,但你不能说出来,懂吗?” 他一边说,一边脱了裤子,给腿上的伤口抹药。 刘纯接了他手里的药,闷声闷气道:“哥哥,我来。” 林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那么觉得,为些外族人,折了十二个兄弟,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怎么办?这是在办大事,你说出来会误了大事。那就闭嘴,别跟个婆娘一样,叽叽歪歪。” 刘纯瞥了聂仲由一眼,道:“知道了。” 林子想了想,向聂仲由问道:“哥哥,刘金锁是个粗人,要是一个没看住,李瑕他们不会逃了吧?要不,我去桂集镇走一趟?” “他爹在我手上,逃不了。” “哥哥,你糊涂啦,他爹不在我们手上。” “他以为他爹在我手上。” 林子道:“我看未必吧?他那么聪明,没看出他爹不在 我们手上?你们说呢?” 刘纯c王顺c王保纷纷点头。 “他肯定看出来了啊。” 聂仲由又不说话了。 林子嘴碎,没完没了地说道:“死了这么多人,难保他们不会怵了,白毛鼠他娘在我们手上,该是不会跑的。但李瑕要是跑了,多可惜。” 聂仲由头晃啊晃啊,忽然点了一下。 他抬起头,像是清醒了些,喃喃道:“睡吧,明日李瑕要是还在,我和他谈谈” 第34章 招揽 黄庙村。 高长寿抱了一床被子进到屋里,向高明月道:“我特意到隔壁那户人家买来的,刚洗好晒过的。” “谢二哥。” 高明月正拿着一个木碗在捣药,她这些年对草药略有研究,打算多备些伤药路上给大家用。 高长寿放下被子,道:“你早些睡,安心歇一晚,我们几个就在隔壁。” “好。” 高长寿转身要走,走到门边却又停下来,想了想,回过头问道:“你觉得李瑕那人怎么样?” 高明月放下舂钵,左手轻轻拨动着右手手腕的银链子,轻声细语地说道:“才认识不久,他已经救我们两次了,是很厉害的人。” “是啊。”高长寿道,“对了,你一直蒙着脸,他见过你的模样吗?你觉得他” 高明月听了,微微一愣,接着,似有些恼了起来。 “二哥要是想收买人心,自去与人家开诚布公谈,国破家亡至此,你终于想把我也当物件了不成?” 她说完,柳眉微蹙,偏过头去。 这点脾气来得莫明其妙的。 高长寿也不知她为何忽然恼了,只好赔笑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不喜” “那就是不喜,二哥不必问了。” 高长寿无奈,道:“你从小就这样,平时半点脾气都无,一辈子的小脾气都使在你二哥头上。” “二哥若把我当物件,往后我也没小脾气使给你。” 高明月这句话却已不是在顶撞,声音低落下来。 “好了好了,别气了,不过是问一句,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沦落到再差的地步,也不会把你胡乱许人。” 高明月想了想,收了些小脾气,缓缓说道:“二哥若真心想招揽人家,摆明了态度去说,大理复国的希望有几成c成了之后能给人家什么。你素来是君子,君子至诚,便是亡了国,也不该坠了高家的风范才是。” 她这声音清清冷冷的,却也让高长寿思絮清明了一些。 “好。”高长寿道:“这样,我们明日早点出发,最好赶在聂仲由之前见到李瑕,我与他谈一谈,开诚布公c君子至诚,行吧?” “嗯。” 高长寿走到外堂,叹了口气。 白苍山上前,轻声问道:“少主?” “算了,她不喜欢。” “这不应该啊”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天到晚闷着。” 高长寿说着,与三个家臣拿茅草铺了地铺。 这租借的民宅哪有那么多房间与被褥,他又怕离得远了妹妹不安全,也就只能这般对付着歇一歇。 那边屋内,高明月独自坐了一会,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恼了。 她闷闷不乐地伸手去解了面巾,忽又想到李瑕已经两天没说那个故事了 ~~ 次日,高长寿早早起来,他要抢在聂仲由之前与李瑕谈一谈。 他们约好午时在一个叫顾桥的地方碰头,高长寿提早半个多时辰就赶到了。 他算过,桂集镇离顾桥最近,李瑕会比聂仲由早到。 然而,盼来盼去,林子c刘金锁等八个人到了,却没见到李瑕与聂仲由。 “他们人呢?” “哥哥与李兄弟在后面聊着呢!”刘金锁大声道。 李瑕走在小河边,捡起一块小石头打了个水漂。 “你若问我的意思,这才走了一半路程我们就伤亡过半,转道回去是最好的。” “事情没办完,不能回去。” “太危险了。” 聂仲由语气坚定,道:“不管多危险也得继续走。” 李瑕道:“我都不知这次去开封要办什么事。” 聂仲由停下脚步,看向李瑕,问道:“陆凤台c高长寿都想招揽你,你是怎么想的?” “太小了。大理国太小,陆凤台的官也太小。” “这一路上你为什么不逃?” “我父亲在你手上。” “不在,你父亲失踪了。” “哦。”李瑕沉默了一会,想了想,问道:“他怎么失踪的?” “李家失火了,别的我不知道。” “哦。” “你不必遮掩,我无意管你父 子得罪了谁。”聂仲由道:“我只问你,为什么不逃?” 遮掩? 李瑕瞥了聂仲由一眼,眼神颇为复杂,又有些无辜。 “我逃到哪去?” 聂仲由心想你隐姓埋名躲起来未必不行,前提是吃喝住行就别那么讲究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聂仲由问着,又补了一句,“除了鸡蛋c牛乳,有什么真的想要的?” “好久没吃牛肉了。”李瑕低声喃喃一句,反问道:“你这趟差办完后,能有升迁吗?” “淮左或四川某路军中的副都统制吧。”聂仲由道:“你想要当官?” “嗯。” “给你谋一个两浙某县的主薄。” 聂仲由似乎是进步了,终于不再开口闭口“你爹娘在我手上”。 “不要,我和你一样,我讨厌文官。”李瑕道:“武官吧,但不要像陆凤台那种受人管辖的。我想要那种到小地方独自领兵的,官小也没事。” “你想从军报国?” “这么说也行。” “可以。” “你能作主?” “这件事是大功,这么说吧,我这个都虞候也是临出发前刚提拔的。” “哦?” 聂仲由沉吟片刻,缓缓道:“此次我拿的虽是贾师宪的手令,但我其实是右丞相的人。换言之,这桩差遣是右丞相c参知政事,这两位宰执一起派我来的,且还帮吕太尉办了一桩差遣。” 这么一说就颇为复杂了,李瑕又问了几句才搞明白。 贾师宪,李瑕倒是早就知道,这人在后世也十分有名,名叫贾似道,字师宪,如今任参知政事,相当于副丞相。 聂仲由对贾似道显得有些不尊敬,直呼其人的字号。反而是那位右丞相,李瑕追问了,聂仲由才说“右相姓程,讳元凤”,显得十分恭谨。 程元凤,如今的大宋右丞相兼枢密使。 据聂仲由所说,他曾是这位程右相的护卫c是心腹,又受两位宰执位太尉派遣,回去以后肯定能满足李瑕的要求。 一副引以为豪“你看我后台很硬,这事功劳很大”的样子。 但在李瑕这里,聂仲由这番话还不如别说。 李瑕反而感到有些失望,因为他一直以为聂仲由是贾枢相的人,且一直在猜贾枢相就是贾似道。 他不懂太多历史,但有一个朴素的道理,历上名气大的人一般来说比名气小的人厉害。 他隐隐觉得,这事看起来似乎是贾似道出个手令,也许还只是个公事公办的手令,就把程元凤的心腹派到北边办事。事败了,死的是程元凤的人;事成了,功劳是贾似道的。 “若为大义,此行为大宋建功立业;若为个人前途,有两位宰执撑腰,必可满足你的要求。李瑕,你承诺会帮我办成这件事,我今日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可否信你?”聂仲由又问道。 李瑕把眼中那一丝失望之色收了起来。 程元凤就程元凤吧,虽然比不了贾似道,但比起陆凤台c高长寿都不知高到哪里去。 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把我从死牢里捞出来的,我说过,你给我活命,我帮你卖命。” “那好。”聂仲由道:“我们这次去开封的目的,之前我都未与你说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蒙古必然要再次南侵了。” “嗯。” “北边有一个大世侯想要造蒙古国的反,打算趁我大宋与蒙古开战之时自立。他派了人到开封与我们接洽,介时会给我们重要的情报,且与我们暗中议盟” “不是张家?” “不是张家。”聂仲由道:“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这是机密。两位宰执只吩咐我一定要把情报拿回来。是两份情报,一份是对方提供给我们的军情;另一份是对方与我们配合伐蒙的战略计划,皆对时局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若真这么重要,何不多派一些精锐?” “我很精锐。” “” 两人说了许久。 最后,聂仲由道:“都虞候有战时整兵之权,我授你临时代替蒋兴之职。我们继续北上,勿要退缩,可好?” “嗯。” “你重承诺,我也是,信我。” “知道了” ~~ 这日,待二人走到顾桥,李瑕远远就感受到高长寿那满是热切的眼神。 他知道高长寿是什么心思,但这显然已经晚了。 早起的鸟儿未必有虫吃。 彼此相见,还未说话,跑去前边探路的林子已策马疾奔回来。 “不好了,所有的官道都被封锁了,盘查得很严,我们怕是过不去” 第35章 亳州 当聂仲由把目光望来,李瑕就知道自己这个“二号人物”要出面想办法了。 他目光落在刘金锁手里的长枪上,道:“找个密林,把所有武器都埋起来,我们回下蔡城。” “为什么?” 李瑕道:“他们把兵力布置在官道上,外紧内松,城内的人手就少了。我们不拿武器,分成两拨,这么大一个州县,他们很难搜到我们。 还有,昨天我在桂集镇借宿时头发还没解,这是最容易辩认的特点。一两天后,他们就能查到桂集,由此认定我们已经出城,搜查的重点也会转到城外。” “不是,这算什么回事啊?”刘金锁道:“我可是枪不离手的!” “埋起来。”聂仲由淡淡说了一句。 “哦。” 林子问道:“可没了武器,万一被搜到,逃都逃不出来了。” “一旦被找到,你有武器也逃不掉。”李瑕道:“但放心,城内是安全的,他们这个封锁的办法只能把我们堵在寿州,且实在不行还有邸家的令牌。” “但总不能一直被堵在这里,我们还有差遣要办。” “他们设的关卡总有松懈的时候,到时再走就是。” 既然李瑕这么说了,众人于是安心下来,埋了武器。 这都过了好一会了,刘金锁挠了挠头,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只是被堵在下蔡城里了啊,我还以为完蛋了。” 李瑕闻言,皱了皱眉,目露思索。 “李兄弟,你是不是比我刚见你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啊?”刘金锁又问道。 这粗汉声音大得很,打乱了李瑕的思絮。 说到这个,李瑕“嗯”了一声,转向聂仲由,道:“回了城,再买些大骨头熬汤喝吧?” “货物和铜钱都丢了,不宽裕。” “这个给你,应该值点钱,多买一点大骨头” 高明月跟在后面,看到李瑕拿出几个玉珠子,递给了聂仲由。 她看着这一幕,微微就有些走神,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一群人出了树林,混入想进城的平民当中,往下蔡城走去。 走着走着,李瑕似乎又想到什么,忽然道:“你们先进城,我和韩先生去那边的关卡处看看。” “怎么了?盘查得那么严,凑过去别被捉了。” “韩先生有河南口音,我扮成他孙子,不会被捉。” 林子眯了眯眼,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林子显然有些不放心,又瞥向聂仲由。 “去吧。”聂仲由道。 李瑕与韩承绪装作出来捡柴禾的,往关卡走去,果然见到道路被封锁了,但凡要离开寿州的都被盘查得很严。 韩承绪一副走不动的样子,坐在路边歇着,任李瑕偷偷观察。 好一会,有六人骑着快马从南面奔来,跨下马匹颇为神骏。 “放乔都事过去!” 关卡那边有兵士喊了一声,拉开栅栏。 李瑕远远望着这一幕,眼中思索之色更浓。 “乔都事?这就走了吗?外紧内松把我们堵在寿州做什么” 再一抬眼,那六骑已奔得远了,只留下官道上的烟尘。 快马轻裘c风驰电掣,这让李瑕很是羡慕。 他在淮河以南就没见过这样的良驹。 回想那个聂仲由带的队伍,不过只有几匹拉车的驽马,慢腾腾的。 “韩先生,那种快马日行几里?” 韩承绪道:“照他那般速度,日行两百余里是有的。” “那一日就可以到颍州了。” “是啊。”韩承绪一双老眼望向道路,喃喃道:“这路途,换作是我们,可有得走喽。” “走吧,回去喝骨头汤” ~~ “驾!” 乔琚夹着马腹疾驰,官道旁一座座小山被他掠过。 回想着这两日遇到的那个对手,乔琚果断决定不在寿州与其纠缠。 他会在颍州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 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先回亳州汇报此事,并调更多得力的人手。 这次,可不是洪德义那种不擅搜捕的镇戍兵了。 “脱脱?我等你” ~~ 亳州。 亳州在西南方面与颍州接壤,南接寿州,北通归德府。 蒙金c宋金之战后,亳州就凋敝不堪。直到两年前,张柔奉命移镇亳州,此处民生才有了起色。 张柔修建民居c府第c城墙,又搭建桥梁与北面的归德府相通,这才让百姓再次聚集安居。他还修复孔庙,请许多大儒设馆授学,使亳州文教重新兴起。 如今亳州城商旅舟车往来不绝,如承平盛世之时。 因此,张柔的军民万户府在亳州城是极为显赫的存在 这日,占地广阔的张家府第后院,张文静正坐在闺阁中练字,忽从窗中瞧见下面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跑过。 她于是搁下笔,起身往楼下走去。 “可是九哥要见我?” “是,九郎就在前面亭子里呢。” “知道了,我过去见他便是” 张文静长着一张鹅蛋脸,柳叶眉,瑶鼻挺秀,肤若凝脂,生得是极漂亮,但却给了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张柔生了十二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得两个女儿,对她们很是宠溺,张文静作为张家大女儿,虽不恃宠而骄,矜持富贵之气却是很重。她刚满十六岁,性情却已是端庄沉重。 她一路到了水池亭边,果见张弘范正坐在那。 因张家儿子c女儿是分开排行的,因此一个叫对方“九哥”,另一个叫“大姐”。 见过礼,张弘范笑了笑,开口道:“我要到顺天路去,来和你道个别。” 张弘范刚满二十岁,身材高挑,仪表出众。更难得的是,他在这个年纪就留了三缕长须,望之是一位美髯公。 张文静行了一礼,问道:“九哥这是要出仕了吗?” “也不是什么好事,前阵子有几个大理余孽在六哥治下刺杀蒙古大将,六哥得往和林城一趟,当面向大汗解释,我去替他代管顺天路。” “六哥不会有事吧?” “没事,他正好去述职,解释一下就好了。”张弘范道:“你不必管这些,我今日就走,临行前有几桩事交代你。一则,我的书稿c典籍c乐器都已让人搬到后院,你可随时去拿” 张文静一听,眼中便有了喜悦之色。 有种“我哥一走,他的东西全归我啦”的欢欣,但一瞬间又被她收敛起来。 张弘范见她高兴,笑了笑,接着却是脸一扳,又道:“二则,你不要再与父亲置气了。乔琚是我同窗,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确是你的良配。父亲是宠你,才会为你订了这门婚事。” “但父亲却问都不问我” “你听我说,乔琚性情沉稳c才华出众,且又是贫苦出身,他与你成婚之后,绝不敢让你受半分委屈,这是父亲的苦心。否则,向张家提亲的高门显贵无数,父亲为何要替你觅乔琚为婿?” 张文静依然不太高兴,身子一偏,道:“可我不喜欢。” 张弘范苦笑,问道:“他哪里惹得你不喜欢,我让他改。” “我不愿背后说人是非。” “不是说是非,你直管与哥哥说,不喜欢乔琚哪点。” 张文静握着双手,侧了个身,道:“若要说,那就是‘热衷’二字。” 张弘范一听就明白了。 他却偏要妹妹再说个清楚,问道:“何解?” “往深了说,难保他不是攀龙附凤,谁知他待我好是因爱慕我这个人,还是爱慕父亲的权势?往浅了说,我想要的夫婿为人处事该是不卑不亢c有名士风采,而不是在我父亲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的势利老实人。” 最后几个字,张文静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词。 张弘范摇头苦笑,故意说道:“原来你是嫌他的出身贫寒。” “才不是,我才不是嫌贫爱富” “那你又要如何呢?那些高门子弟你不喜欢,说他们纨绔傲慢;好不容易为你觅一个寒门俊秀,你又嫌人家老实?大姐儿,你这眼界未免太高了。” “哼。” “不是父兄不依你,可你年纪到了这里,又让父兄如何是好?若再不嫁,等蒙古镇守官上门提亲,让你嫁给那个粗鲁不文的赤那,你可就满意了?” 一句话,张文静低下头,不言语了。 张弘范口才本就是好的,所以才在临行前还被父亲派来当说客,此时见把妹妹说不高兴了,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信九哥,乔琚已是我们能替你寻到良配了,你嫁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九哥是说我没得选。” “是为你选遍了高才俊士,才挑出来的他,不然蒙古人” “知道了。”张文静终于还是妥协地应了一句,“乔简章就乔简章吧。” “那就好,别 生父亲的气了?” “哦。” “那九哥走了。” 张弘范抬了抬手,转身就走,颇为洒脱。 张文静想了想,小步往前追了两步,道:“九哥读书习武最是刻苦,如你诗中所言‘半窗寒雨夜深深,烧断兰膏一寸金’,此番出仕,妹妹祝哥哥前途似锦。” “哈哈。”张弘范朗笑一声,随口谩吟着,人已出了庭院。 “莫笑十年尘壁上,也曾明破圣贤心。十年磨剑,一朝出鞘定当倚天长鸣” 第36章 聚会 “九郎竟已走了吗?” 乔琚快马赶回亳州已是深夜,他在城外歇了一晚,次日早早赶到张府,却得知张弘范已经出发了。 “九郎本以为简章你前两日便能回来,不想你遇到了事情耽搁了。” 说话的是张弘范身边的慕僚之一,名叫范渊,字子博。 范渊三十余岁,相貌颇丑,满脸麻子,三缕胡须稀疏,头发也是稀疏几乎连发髻都扎不住,但那一双眼中却有精光透出,仿佛能看破人心。 乔琚叹道:“未能在九郎临行前多见一面,实属遗憾。” 范渊道:“你派人传回来的口信九郎已收到了,嘱咐我留下配合你行事。等拿下这批细作,我们一起送往顺天路。” “好,六郎没事吧?只怕大汗因此追究。” “此事不是这么简单。”范渊道:“刺杀兀良合台的人是大理余孽,这谁都明白,六郎最多也就是个不查之罪。但此事之所以被人咬着不放,无非是因为大汗对大王不放心了。” 乔琚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是我眼界浅了,我本以为只要捉住大理余孽与宋人细作,便可洗脱六郎的冤屈。” “冤屈不重要。”范渊道:“重要的是大汗在猜忌大王,必会削弱大王的势力,对张家这种大王的属臣动手。不是谁都能被大王保住的,这种时候六郎被人拿了把柄,若不能自证,在大王眼里张家就太没用了。所以那些细作c余孽必须捉住,明白吗?” “明白了。”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捉人?” 乔琚道:“我判断对方必定去颍州,我们派人过去布控,这些生面孔一到,可迅速捉捕,远好过在寿州带些粗莽的兵士搜捕” 范渊沉吟道:“我会尽快调拨人手,我们在十天之内到颍州布控。但这批宋人不简单,换作以往,张荣枝到了淮南,宋廷不可能敢不把人交出来。此次竟敢这么大胆,就不怕蒙古宣战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范渊道:“以宋人的德性,只有一种可能,即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大汗决意南略。可见中原多有宋人细作。这次这些人渡淮之后直奔颍州,颍州这个细作是逃不掉了,我们直接将其揪出来,自然能捉到人。” 乔琚点点头,道:“我亦考虑过,但只怕得罪邸家。” “不怕得罪邸家。”范渊道:“我说过,大汗要削大王的势,大王也不能保住所有臣僚。那我们就该把邸家弄出去,这是九郎的意思。” “明白了。”乔琚深深一拱手,道:“谢范先生提点。” “不必多礼。”范渊笑道:“人手我来安排,你这两天准备下聘吧,先订了亲,等这趟捉了人送去顺天路,再回来,你就要成为张家女婿了。恭喜。” 乔琚俊脸微红,又是行了一礼。 ~~ 五日后,乔琚办完了纳征之礼,即给张家送了聘礼。 至此,先把婚约订立了,不管是乔琚还是张家,其实都舒了一口气。 因为亳州的蒙古镇守官之子赤那,也有意要娶张家长女。 镇守官的官名用蒙语说是“达鲁花赤”,是地方的最高监官,张家就算是世侯,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好抢先一步给女儿订了亲。 而纳征之后,乔琚免不了有些应酬,与几个同窗好友约在涡河河畔的花戏楼相聚。 “听说草原上有杀夫抢亲的习俗,帅府便是订了婚约,赤那或许也未必罢休。简章就不害怕吗?” “不怕。”乔琚拿起一杯酒饮了,只吐出这两个字。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乔琚微微一皱眉,道:“林兄认为我是为了攀附大帅才订这门婚事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 “我心慕她,会护她周全。赤那若敢来,谁杀谁还不一定。” 乔琚说着,语气中已带着冷意,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又缓缓说道:“这些年,我拼命读书c习武,拼了命地做事,为的就是能配得上她;我为了有更大的权力,不管遇到什么人,我都一脚踩上去,让他们成为我的踮脚石,为的就是要保护她。” 他声音很轻,带着温柔,但语气坚定,最后甚至有了杀意。 “没有人可以动她,就算是蒙古镇守官的儿子,赤那敢来抢亲,我就让他死” “嘘。” 林叙低声道:“别在外面说要杀的事。” “没关系。” 下一刻,门外 传来朗笑声,两人走了进来。 乔琚转过头看去,只见来的是同窗好友周南,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哈哈,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同窗,乔琚乔简章c林叙林安道,我三人皆是陵川先生之弟子。” 周南说到这里,又引着那少年,向乔琚c林叙二人介绍。 “杨慎杨用修,我新结识的俊才,极有才华,回头给你们看他写的词,气格雄浑,声调沉著,环奇高雅,妙哉妙哉” 这周南一来,座中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乔琚不由盯着那杨慎多看了两眼。 这少年也不知多大年纪,身量高挑挺拔,相貌极是英俊,气质隽永似世家子弟,面庞看似只有十六七岁,但眉眼间的沉静c举止间的稳重却像是二十岁。 四人落座,乔琚问道:“冒昧问一句,用修多大年岁了?” “十八。” “那与我同岁,你是归德府人?” “是,归德府砀山人,简章兄何以知晓?” 乔琚笑道:“听你说话,有些归德府口音,但又不太像?” 杨慎道:“我幼时便在外求学,来往的同窗各地人都有。” “在哪求学?” “徐州,彭城紫阳书院。” 乔琚给他递了杯酒,问道:“如此说,是公垂先生的弟子?” 杨慎摇头,道:“是德裕先生门下” “简章。”周南筷子一点,笑道:“你问得太多了,审犯人呢。” “哈哈,方才你们没来,简章还说要再踩几个人作踮脚石,继续往上爬。你们小心些。”林叙笑呵呵地说道。 周南也笑起来,问道:“怎么?去寿州一趟回来,又要升官了?” “没有。”乔琚道,“却是遇到几个宋人,很狡猾,幸而那时还不是我的差事,不然我已办砸了。” “哈,宋人有什么能耐?” 乔琚道:“不管有没有能耐,回头捉起来便是,我明日便去颍州了结此事。” “呵,宋人” 杨慎听他们语气轻蔑,眼中泛起些疑惑之色。 乔琚眼尖,马上问道:“用修似乎有些同情宋人?” “嗯,我觉得大家都是汉人。” 林叙“哈”了一声,笑道:“你这人毫无城府,这话也敢在外面乱说。” 乔琚道:“我们都是汉人不假,可汉人未必就得是宋人,我辈生在大蒙古国c长在大蒙古国,那自是蒙人。就算是汉人,那也是大蒙古国的汉人。你记住,我们与宋人是生死敌国。” 周南则叹息道:“那破落的宋廷可称不上什么汉家王朝喽,不如早日由大蒙古国一统疆域。” 他给杨慎斟了杯酒,又道:“如今这天下时局c我辈志向,倒是与当年金国完颜亮那首诗最是契合。” 林叙吟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乔琚点点头,接了一句。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乔琚念了这诗,心中豪气上来,拍了拍桌案,道:“有朝一日,我必要参与战事,立不朽功业,提兵南下,捣碎那赵宋小朝廷。” “哈,简章谬矣,该是为江山一统,非为个人功业。” “都一样。” 几个书生共饮了一杯,颇有些意气风发。 杨慎掂着酒杯想了想,最后也不知想明白没有,轻轻笑了一下。 “对了,遗山先生的新诗,你们可有听过?”周南忽又问道。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好诗。” 周南点点头,叹道:“金国亡了这么久,遗山先生也终于看开了。我辈中原男儿的慷慨豪气,也能教给阴山下的牧人。草原上的人,也能受我们汉人熏陶,何必有外族之分?” “真是好诗,不像某些人毫无气节,若是那些人作诗,只怕要写‘阴山万古英雄气,也到中原黄河畔’了。” “不错,这大好河山,不都是我辈中原男儿为大蒙古国打下来的吗。” “且看吧,且看来日谁能横扫江南” 乔琚来的早,喝的多,有些醉意,遂站起身来。 “几位,我去吹吹风。” “哈,简章酒量浅了” 乔琚笑了笑,推门出去,一路穿过长廊,站在高楼的栏杆边。 江风吹来,让他神志稍清醒了些。 脑子里想着张文静,想着未来的功业,他心中渐感踏实。 又想到张六郎c张九郎的信任,心说这次该去颍州把差遣办好。 接着,又 想了到那个人,脱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乔琚转头一看,见是杨慎。 “用修也来吹风?” “是啊,吹吹风。” 乔琚笑了笑,双手扶着栏杆,道:“我觉得,你是有话想对我说。” “是。” “对了,还没听你那首词,该有多好?竟然能” “噗!” 乔琚话到一半,低头看去,只见一截短短的匕首已从背后捅进来,将他心口捅了个对穿。 血从匕首不停淌了下去,他感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缓缓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坚定的眼 第37章 临江仙 雅间中,眼看杨慎起身走了出去,林叙懒洋洋地倚着椅背c拈着酒杯,向周南道:“这可不像你周远疆的作风。” “什么?” “你从不带外人与我们聚会。” 周南略有些神秘地笑了笑,道:“用修不一样,他词才之雄,一时罕俪,我绝非吹捧。” “有多雄才?” “这么说吧,只论这一首词,已有遗山先生的功力。” 林叙这才坐直,问道:“真的?几成?” 周南道:“我是说,他已有遗山先生的功力。” 林叙放下酒杯,直视周南。 “周远疆,你成功挑起我的好奇了,还不快念。” 周南笑了笑,道:“我是要等酒到酣时,以杨用修这首词,作为今日酒宴的” “废话少说,快念。”林叙用袖子扫了扫衣襟,道:“我已酒酣。” “简章还没回来。” “我多听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 “那好吧。”周南站起身,整理了袖子,缓缓道:“这是一首《临江仙》,安道且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踱了两步,终于开口吟起来。 林叙本想再斟一杯酒,但第一句入耳,手里的酒壶已不自觉停了下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涡江江水缓缓流淌,临江的高楼之上,几滴血飞溅而出,迎风消散。 乔琚才转过身,杨慎一把拔出匕首,又是“噗”的一下捅进他的小腹。 “噗。” 乔琚习武刻苦,然而猝不及防之下再伸手想去抢那匕首竟是连着两次都没抢到。 杨慎刺的速度实在太快,又是有心算无心。 乔琚感到生机尽去,手中再无力气。 “别捅了别捅了我不喊” 杨慎竟还想再捅,乔琚终于握住他的手,但已不能再争夺匕首。 “我必死了别捅了听我说” 乔琚放开手,带血的手想要去扶住杨慎的肩,想抱住杨慎,以支撑住身体。 但杨慎握着匕首退了一步,不愿身上的一袭白衣沾到血迹。 “我不喊别捅了你是谁的人?赤那还是宋人?” 杨慎不答,此时才转头向走廊方向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把门关起来。 “是宋人吧这不是赤那的作风” 乔琚气若游丝地说着,努力摁着自己的伤口止血。 但三处伤口,他摁不过来。 他只觉神志迷糊,恨不能马上闭上眼睡一觉,但强大的意志力还在支撑着他,求一线生机。 “真的赵宋不值得你卖命真的不值我来给你引见张帅,他会赏识你救我我起誓绝不追究从此以后,你我生死以共” 杨慎道:“你居然还不死。” “帮我摁住伤口我怀里有金创药救我赵宋真不值得脱脱,是你吧?脱脱刺杀是小道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我可以帮你” 杨慎蹲下身,看着气若游丝的乔琚,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提兵百万西湖上?汉奸。” “我不是汉奸不是”乔琚想摇头,但摇不动,只不停喃喃道:“我不是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似乎是不想看乔琚这双满是乞求的眼睛,杨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是你说过的,我们是生死敌国。” 乔琚用最后的力气道:“脱脱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 杨慎已再次刺出匕首,又在乔琚心口补了一刀,同时嘴里低声回答了一句。 “李瑕。” ~~ 纵使乔琚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黑暗中,他仿佛回到了张家学馆听着陵川先生讲学,一回头,只见张文静偷偷趴在窗边。 少女的眼眸带着认真,那么美,连发丝都让他觉得心动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那么多 ~~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雅 间中,周南一首词吟完,气氛安静了下来。 林叙保持着那端着酒壶的姿势,良久才把酒壶放下。 “是非成败转头空。”他喃喃念叨了一句,苦笑起来,眼眶已发了红,低声道:“说是文章本天成,诗词讲天赋我辈白首穷经,只怕一辈子也做不出这样的词来。” “是啊。”周南长叹。 “慷慨悲壮c淡泊宁静杨慎杨用修,他才十八岁啊,竟有这样的雄浑词力” “遗山先生作那首雁丘词时,不过也才十六岁。” “遗山先生乃我北方文雄,数百年来有几人可比肩?而这首《临江仙》词意更深,一少年,竟能有如此苍凉旷达之心境?” “杨用修绝世之姿,往后诗词成就,或可追李青莲c苏眉山。” 好一会,林叙品读着那首词中的意蕴,最后举起酒杯,道:“我先前还怪远疆带外人来赴宴,此时方知,能与用修饮酒,是我这等庸才三生之幸” 林叙这人也怪,一杯酒饮尽,马上抛开刚才的自怨自艾,爽朗一笑,又问道:“远疆是如何结识了这样的旷世奇才?” 周南遂重新落座,侃侃说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那间书院,向来是不禁外人来旁听的,昨日,我正与学生们讲《中庸》,便见他站在窗外。他那气度,自是让人格外注意” ~~ 凭栏处,李瑕收好匕首,拿乔琚的衣服擦干手,在乔琚身上搜了起来。 一瓶金创药枚银锭道令牌块玉佩张婚书最后还有一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铜制的小梳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李瑕不慌不忙把这些东西收好,起身回到走廊。 他一路走到楼梯处,见到有两个小厮正坐在下面磕瓜子。 他们是乔琚身边的人,来时周南与他们打过招呼。 “简章兄让你们去买本遗山先生的诗集。”李瑕道:“记住,要有那首‘中州万古英雄气’,最新的。” 那两个小厮方才就见过李瑕与周南一起上楼,也不起疑,有一人站起身来恭敬地应了。 “是,小人就这去。” 李瑕也颇为客气,笑道:“你们俩一起去吧,多找两家,这诗集不好找。” “是,劳杨郎君传话了。” “不客气,你们也别急,我们还要喝一会。” 支走这两人,李瑕踱步下楼,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先去洗干净手,又绕到酒楼的杂物间里,拿起灯油与酒到处泼了,捡起火石点了几条蜡烛,斜放在一条布匹上 仔细看了一会之后,李瑕才离开杂物间,关上门。 路上见有个厨子正躲在楼梯下偷偷睡觉,他走上前踢了对方一脚。 “别睡了,掌柜的叫你过去找他。” 那厨子猛地惊醒,一转头,只看到一个走远了的背影。 做完这一切,李瑕重新转回楼上雅间。 站在门外,隐隐听到里面周南在说话。 “我总觉得,用修是故意与我接近,他言谈间有意无意总提起张家和简章,想来是知道张家显赫,有心投效,这才向我展示才华,盼我能为他引见。君子成人之美,故而今日带他来见简章。” “如此高才,想有用武之地,难免的。” “是啊,助他一把,又有何妨” 李瑕听他们说到这里,推门进去,拱手道:“两位兄长,久等了。” “用修竟是一人回来的?我正与安道说你那首词。”周南笑道,“对了,简章呢?” 李瑕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方才出去想与乔兄聊两句,但他似乎遇到朋友了,支开了我,让我唤他的小厮去买本诗集。” “朋友?”周南沉吟道,“简章还有什么朋友?” “不知,隐约听到他与人说什么‘赤那’,但我也未见到” 第38章 回溯 “赤那?” 林叙与周南本来满怀期盼地想与“杨慎”继续探讨那首《临江仙》,这一刻却因这个名字失去了兴致,转而对乔琚感到忧心起来。 “赤那是亳州的达鲁花赤的儿子,也就是蒙古镇守官的儿子,与简章有些” “远疆。”林叙打断了周南的话,勉强一笑,转向李瑕道:“没事的,简章遇到了熟人,过去聊两句,我们等他。” “好。” 李瑕应了一声,自在心中沉思。 因他听乔琚问过一句“赤那?还是宋人?”才特意回来试探。 他懂一点蒙语,知道“赤那”在蒙语里是“狼”的意思,也是一个人名。 此时得到的消息虽不多,但似乎已足够了。 他分明看到林叙虽然在笑,眼中的担忧不少于周南。 总之,事情办妥,李瑕心中的压力消了不少,看桌上的菜肴不错,下箸如飞,连着夹了许多肉。 “用修慢点吃,我们不急,夜还长” 周南说到这里,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喊叫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快跑啊走水啦” 两个书生站起身,迅速推开门。 “简章简章还在吗?!” “快走!简章不在酒楼里了” 李瑕转头一看,拿油布把桌上的四条羊排仔细打包了,绑好了提着,从容走出来,与他们一道逃出酒楼 ~~ 大火一着起来就不可遏制,很快,整座花戏楼都被吞噬在火海里。 幸而这只是城外的一座临江孤楼,火势并未蔓延到更多地方。 “轰!” 随着火势愈大,一声巨响,豪华酒楼轰然倒塌,灰飞湮灭 ~~ 是夜,张家后院中,突然响起了叫嚣声。 “还找什么啊?姐夫肯定死啦!是让赤那干掉了,哼,蒙古人杀夫抢亲,杀到我们张家头上来了!” 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像百灵鸟一般,又带着稚嫩之气,但却又十分嚣张,正是十三岁的张家二姐儿张文婉。 名字叫“文婉”,她却一点也不温婉,挥舞着藕一般的胳膊复又叫嚷起来。 “都给我抄家伙!抄家伙!把大姐儿给我护住!老娘要让他们知道张家的亲不是那么好抢哎哟娘你干嘛打我?呜呜” “还不快把二姐送回去,小小年纪整天‘老娘’‘老娘’的,把人关好了” “呜呜都别捉我!再动我一个试试,爹爹回来有你们好看!我要去杀掉那些猢狲!放开呜呜大姐,你看她们欺负我” ~~ 同一个夜里,李瑕已回到城外的六福客栈。 “给,羊排,冷了点,还能吃。” 林子笑嘻嘻地接过油布包,但只拿了一根羊排出来,道:“我就吃这一个解解馋,剩下三个你明日吃,你喜欢吃肉,我明日吃粮食就成。” 李瑕也不客气,道:“随你。” “事办成啦?” “办成了。” 林子还有些不信,又问道:“你真把乔琚杀啦?” “嗯。” “那好吧,我无话可说。” 屋子里响起林子啃羊排时咂吧嘴的声音。 李瑕站在窗边,双手扶着窗柩,动作如同乔琚在酒楼上凭栏而立。 他闭上眼,回溯着整件事,思考着是否还有遗漏。 “外紧内松,乔琚走了,却把我们堵在寿州做什么呢?那只能是他算到了我们会去颍州,他要提前埋伏聂仲由,我们一定要去颍州吗?” “是,只有得到新的身份作掩护,我们才能顺利进入开封。” “太危险了,一到颍州,我们必死无疑。” “为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对手那边,我们斗不过他。” “你怕姓乔的?” “对,我怕他,他占了先手,我们没机会的。” “李瑕,想想办法。” 办法? 想到这里,前世的许多画面翻涌起来。 “教练,怎么说?” “记住,击剑是智者的运动,团体赛最讲究的就是策略这场比赛太不利了,李瑕,我要你 釜底抽薪,你先上,压住他们最强的那个选手,再连挑三人,有没有信心?” “有。” “好,釜底抽薪,去吧” “老头,不看我比赛,又看三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下一句是什么,我怎么忘了,怎么忘了?我太老了。” “去睡吧,一会我替你下载下来,你明天慢慢听。” “好,你现在就下,不然你明天就忘了” “好,现在下原来这是明代杨慎的词杨慎杨用修” 思绪回到今世,一条条消息也在李瑕脑中浮过。 “张家重文教,张柔攻入汴京时,金帛一无所取,唯独进入史馆,取走《金实录》及秘府书籍” “郝经立志恢复北方汉学,有弟子数十人,开馆授徒,不禁旁听” “颍州属邸家,不归张家镇守,亳州才是” “乔琚可能要成为张家女婿了” “” “聂仲由,去给我买件衣服吧,要华丽贵气的。” “巧儿,再帮我梳个头。” “韩先生,教我些归德府的方言吧,再告诉我淮北有哪些名儒c书院。” “白茂,去给我偷张通行凭证。” “儒慕,把你最快的马和匕首借我。” “林子,你骑术好,相貌又最普通,你来骑马带我去亳州,再扮成我的仆从。” “刘大侠,去看看骨头汤炖好了没有,我吃完了再走。” “李瑕,你要去做什么?” “釜底抽薪。” “什么?” “我先去亳州把乔琚杀了。这是我们赢他唯一的机会,只有在亳州他才会没有防备,等到了颍州,我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太冒险了。” “不,出其不意,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你们在此等着,等寿州关卡松懈再去颍州,领了新的身份,我们再会合” “那你小心。” “林子,走吧” “陵川先生的弟子啊,周远疆c乔简章c林安道三人最是交好” “那就是周远疆的书院了” “久仰远疆兄大名,在下杨慎,字用修” “一壶浊酒喜相逢” 李瑕复盘完整件事,睁开眼望着月亮,心说这件事还是做得不完美。 但没办法了,在当前的处境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此时才从怀中掏出乔琚的遗物,随意翻看着,最后打开了那张婚书。 婚书上,写着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 “张文静?” 李瑕想把它丢掉,想了想,最后还是重新收进怀里 ~~ 与此同时,范渊正连夜带人从废墟中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范经历,只有这一具尸体应该可以确认,是乔都事。” 范渊吸了吸夜风中的灰烟,擤了一条长长的鼻涕甩在地上。 他揉了揉鼻子,又拿手在下属的肩上擦了一下,眯着眼,缓缓说道:“乔琚不是赤那杀的,这不是赤那的作风,不然此时他已经提着乔琚的人头满大街炫耀了。” “那是?” “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不过还要证实。你去,再请安道和远疆来见我一面。路上买点酒给我暖暖身子。” “是。” 范渊挠了挠头发稀疏的头皮,又向人招了招手。 “你们几个,接下来贴身保护我,记住,一定要形影不离。” “是。” “可惜喽,可惜喽” 范渊这才抱着胳膊走去,嘴里喃喃道:“脱脱脱脱帖木儿小子,盲信刺杀是不行滴,不行滴” 第39章 接手 范渊回到家,只见周南与林叙已在堂中相候。 这两个书生本以为乔琚已离开酒楼,现在却得知他葬身火海,悲恸不已。 范渊则是一边饮着酒c吃着小菜,一边详细地询问发生过的一切。 他时不时就要擤一条鼻涕甩出去,弄得整个鼻头红红的,配上那张脸和稀疏的头发,丑得触目惊心。 但他端坐在那,偶尔抬头间眼中那光芒一转,似乎又显得卓绝不凡。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哈,远疆可知这位杨慎杨用修住在哪里呀?” 周南道:“他似乎说过,住在城内的雅苑客栈。” 范渊点点头,道:“我们这两天就把简章安葬了吧。” “会不会太急了?不停棺?” “安葬完,我还要去趟颍州,替简章把那未竟的差遣办了。” 周南又问道:“凶手” “我会追查滴。”范渊道:“你们也不必悲伤。死就死了,人谁不死。安道你该去青楼还是去,远疆你回了家也别在孩子面前摆脸。你们不伤感,简章走得也松快。” 说罢,他还嘻嘻笑了一下。 周南与林叙无言以对,道别离开。 范渊咂吧了一杯酒,抬着头,捻着稀疏的胡子,喃喃道:“杨慎脱脱可以确定了呀” 他身边名叫丁全的副手问道:“范经历,你怀疑是杨慎杀了乔琚?” 范渊道:“据杨慎所言,听到乔琚临死前与人谈到‘赤那’,嘻,蒙古人做事直接了当,杀人不过一刀的事,没这么麻烦。就算杨慎所言是真的,那也该是乔琚在找人暗杀赤那,但为何死的却是乔琚?” 丁全道:“有没有可能是乔琚请了杀手见面,没淡拢?” “这不是乔琚的作风,以他的缜密,不可能让外人听到,所以,‘杨慎’必是撒谎,我几乎可以确认此事就是他所为。” 丁全其实还没完全明白范渊是怎么判断的,但也不好请他再解释得更详细些了,问道:“杨慎就是凶手,为何不告诉周南c林叙?” “他们又未入仕,告诉他们何益呢,平白让他们添一份自责而已。派人去盯着他们吧,若杨慎再敢接近,拿下便是。” “是否去雅苑客栈捉人?” 范渊道:“去看看,但依我看捉不到滴。” “万一他还在呢,这人胆大得很。” “哈,人家有本事做出这些事来,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捉到吗?” “那?” 范渊目露思索,缓缓道:“他跑来杀乔琚,恰恰说明乔琚判断对了他们要去颍州,与他们接洽的细作就藏在颍州邸家。这才是正事,我们不必被他牵着走,因一些枝节乱了根本。” “我们怎么做?” “等我接手了乔琚手里的事c安葬了他,三天后继续去颍州。” “可杨慎不捉了?” “细作最重要的是什么?身份。有身份他们才办得成事,这才是关键。”范渊道:“我们明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还知道阻止他们要办的事比为乔琚报仇更重要,何必追着他们跑呢?” 丁全道:“可是我觉得,还是该搜查一下,按常理都是这样。” “你想搜就搜吧,能搜到也好,但别打草惊蛇” ~~ 次日,林子站在雅苑客栈的门外看了一会。 他长相实在是普通,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遂又大着胆子进到客栈里,要了份早点吃了。 吃完早点,林子一路出了城,回到城外的六福客栈。 李瑕刚锻炼完,擦洗过身体穿上衣服。 “啧啧,你这块儿有点不错啊。”林子推门进来,眼睛一亮,忍不住就感慨了一声。 李瑕坐下,拿匕首切着羊排,慢条斯理地吃着,问道:“如何了?” “有人在搜查。”林子提醒道:“对了,你这匕首,是昨天杀人的吧?” “我拿火烤过,拿烈酒擦过,消过毒了。” 林子这才坐下,絮絮叨叨说起来。 “果然有人到雅苑客栈的房间里搜我们了。而且,我们不是放了一个包袱在雅苑客栈的房间里吗?对方以为我们会回去拿,还派人守在那盯梢呢。嘻嘻,被我认出来了,就是盯梢的。这些你都算到了吗?用那个包袱试探我们露馅了没有。” “周南的书院呢?” “也有人盯着,看来他们知道就是你杀的乔琚 了,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看来我们这身份是露馅了,接下来怎么办?去颍州和哥哥会合吗?” “还早,寿州的盘查没这么快松懈,他们还没出来。” 林子又问道:“那我们不逃吗?不会被捉到吗?” “只要你别慌,就不会被捉到。”李瑕想了想,问道:“亳州城的搜查严吗?” “好像不怎么严,但显然是有人在找我们。” “不怎么严?” 李瑕沉吟着,目露沉思。 “怎么了?在想什么?” 李瑕道:“我在想有人能这么快就锁定杨慎,他很聪明,太聪明了。我们估且把他称作‘乔琚二号’,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怎地?”林子一愣,问道:“你又要去把他杀掉?” “乔琚和我说过,迷信刺杀解决不了问题” “什么?” “釜底抽薪原来釜底有两根‘薪’,抽走了一根,还有一根” “什么?” “嘘。” 李瑕站起身踱步沉思。 林子这才闭上嘴,不再打乱他的思路。 转头一看,见李瑕已经把桌上的羊排吃完了,拿起骨头一看,居然还是热的,他竟还有空把它们再烤一下,吃得时候拿匕首剔得干干净净。 只这一件小事,可见其人做事细致c稳当,还带着优雅。 “啧,讲究人啊连骨头都不给我嗦” 好一会儿,李瑕终于回过头,道:“你再去一趟,到乔琚家里吊唁。” “什么?” “你去乔琚家里,就说曾受过他的恩惠,听说他要成亲了,想给他送些土特产,没想到人走了。” 林子大惊,呼道:“不是,我怎么敢去?你就不怕我被捉起来?!” “他们不可能会捉你,放心大胆地去,在那里,你一定能打探到他们要怎么做。只要听他的下属们聊天,听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就行,很简单的” ~~ 这天,一直到了傍晚,林子才回来,正见李瑕在客栈后面的空地上练习骑马。 他显然练得很认真,又精进了不少,见林子回来,还问了好几个骑术方面的问题,个个都问到点子上。 “知道吗,马术运动是大项赛事中唯一可以男女同场竞技的项目。”李瑕轻声自语了一句。 “我说,你就不担心我回不来?” “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李瑕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很有耐心地拿草料喂马,温柔地抚着马背。 他很喜欢马,如同上辈子喜欢车和飞机。 林子无奈,道:“走吧,回去说。” “嗯,我在客栈订了饭,有排骨汤喝。” “” 待林子把在乔琚家中的见闻仔细说了,李瑕放下汤碗,缓缓道:“这是还要去颍州捉我们。好一个范经历,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那我们不是白忙了?” “谁说的。”李瑕想了想,道:“迷信刺杀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运用好刺杀这个手段,能解决很多问题。” “我们怎么做?” “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起进城看看。” 林子一愣,问道:“你还敢进城?” “当然敢,他们搜了一天搜不到我,很可能认为我已经逃了。” “可是你的样貌都被知道了!” “这么大一个城,只有周南和林叙见过我,不怕” 第40章 猎物 一大早,坐镇亳州的达鲁花赤,即镇守官额日敦巴日就被儿子赤那吵得头痛。 父子俩都不会说汉语,说起话来蒙古语叽哩咕噜的,语速很快。 “我一定要把张大姐儿抢过来,他们说我杀了她的未婚夫,我没有,但就当是我杀的也可以,我要抢她当婆娘!阿布,我要她当我婆娘!” 赤那不过才十七岁,生得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如一个壮年大汉。 他头顶上的头发剃了个秃瓢,只留了额头前面的一点,左右留了一个缯辫。 这种发型名作“小圆额”,乃蒙古五花八门的发型中的一种。因草原上虱子一类的虫子多,所以游牧民族多有剃头的传统 “阿布,你听到没有?!我要抢张大姐儿当我婆娘!” 额日敦巴日道:“嚷什么?你又不是没女人,那么多女人还不够?” “张大姐儿是城里最漂亮!身份最高的!我要抢她当婆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是不能抢,但要再等一阵子。” 赤那道:“我不管!她夫家都被人杀了!我再不抢就被别人抢了!” “没人跟你抢她。”额日敦巴日道,“说话小声点,又不是在草原上,这是在屋里,你好好说话,我能听得到,我还没聋。” 说着,给了儿子一巴掌,额日敦巴日才继续道:“我说过没有,张柔是忽必烈的人,现在得罪张柔就是得罪忽必烈,再等一等。” “等什么嘛?”赤那稍微小声了一点。 “听我说,汗廷那边已经有很多人对忽必烈不满,可汗也对他越来越猜忌,很快就要派人南下,清查忽必烈的党羽。张柔这种世侯也逃不到,到时候,再去抢他女儿,懂不懂?” “不懂!” “忽必烈重用汉人世侯和士大夫,已经” “我不要听这些!我就要抢张大姐儿!” 额日敦巴日终于忍不住,又重重给了儿子一巴掌。 “叫你等着就等着!还有,我给你说这些事的时候认真听了!一天到晚女人女人,不成器,我打死你!” “打啊!”赤那大吼道:“神虎额日敦巴日,你这只老虎老了!打不过年轻的狼了!你要敢打我,我一定打趴你!” “滚出去!滚出去!” 赤那气呼呼地摔门而出。 他在城内还有个园子,里面养了许多美女。 今日他打算先去城外打猎,有猎物打就打,没有的话就猎杀几个汉人驱口玩儿。回城了再去园子里玩。 至于抢张大姐的事,肯定是等不到忽必烈完蛋那么久,只要过阵子把阿布烦得受不了了c阿布只能答应了,他就直接去抢。 赤那跨上马,领着随从们纵马奔过长街。 不远处的巷子中,李瑕与林子转了出来。 “那人就是达鲁花赤的儿子赤那了。” 林子道:“不像啊,这看起来都有四十岁了吧?” “就是赤那,我听到的他随从喊了。” “你想怎么样?” “若问我想。”李瑕道,“我想把这亳州城的达鲁花赤杀掉。” “别开玩笑了。”林子低声道:“你看这里防备森严,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说,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能怎么做。这就是迷信刺杀和运用刺杀之间的不同。” “不懂你什么意思,我们到底怎么做?” “先跟着赤那吧。” 一路上看着长街上被马匹踩乱的小摊,李瑕跟到了北面城门,失去了赤那的踪迹。 李瑕浑不在意,嘱咐林子在城门附近蹲着,他则到书店里逛了逛,仿佛真是一个书生。 林子也是无奈,完全想不明白李瑕为何忽然盯上了赤那,这与正事又有何相干? 大半日之后,李瑕拿着两本书回来,问道:“赤那进城了吗?” “没有,你买的什么书?” “《陵川文集》和《仲畴诗集》,说是郝伯常和张九郎的诗文。” 林子冷哼一声,骂道:“汉奸出的书,担心看瞎了眼。” 说话间,马蹄声传来,却是赤那一行人打猎回来了 李瑕远远望去,只见这队伍中蒙古大汉七人,汉人六人,刀上带着血,却不见猎物。 还有一个蒙古大汉脖子上多了一个长命锁。 他们出门时,李瑕就留意过这人,当时脖子上是没这 东西的。 “跟上吧” 对方是骑马,李瑕是步行,一路上依旧是看哪里的摊子被糟蹋过,以此跟着赤那。 拐进三义街的时候,突听前面传来了哭喊声。 那是个女子的啼哭,撕心裂肺。 蒙语的大喊声与狂笑也跟着喊起,之后有人用汉话喊道:“哭什么?跟着贵人,往后你有福享喽” 李瑕往前走着,目光看去,见说汉语的人是赤那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该是他的通译。 前面有一个卖面条的摊子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摊主的尸体还在地上,也不知被捅了多少刀,满地都是血。 一个女子被捆了起来丢在马匹上嚎啕大哭,想必是那摊主的婆娘。 李瑕又往前走了一些,听那些蒙古语的对话,勉强能听出个大概。 赤那似乎在说他看不上这个女人,赏给手下一个叫嘎鲁的蒙古汉子。 嘎鲁哈哈大笑,谢了赤那的赏。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载着那女人走了,轻描淡写的样子。 他们进到内城,到了某个巷子口,嘎鲁再次大声谢了赤那的赏,说是先回家把女人放下,再来护卫赤那。 李瑕远远跟着,转头对林子道:“你跟着赤那,我跟着他” 这是城中一片富贵人的居所,偶尔可以看到有巡丁路过,李瑕并不敢离嘎鲁太近,最后隔得很远看到嘎鲁带着女人进了一间宅子,过了一会牵着马出来。 李瑕记下这个位置,继续跟着嘎鲁到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院附近,只见前面守卫更多。 这里该是赤那的别院了。 不一会儿,林子从另一条巷子间探出头,二人重新汇合,暂时离开了这里。 “方才那个通译进去了吗?”李瑕问道。 “没有。”林子道:“赤那到了这里,就把他赶走了。” “知道那通译住哪吗?” “不知道。” “好吧。”李瑕道:“那他运气好,活过今晚了,今晚我们先把嘎鲁杀了。” “你说什么?” 林子愣了愣,又低声道:“今日这事,北边每日里都有,你打抱不平也没用,管得过来吗?” “倒不仅是因为这个,而是我们确实需要杀掉他。” “你疯啦?” “没有。”李瑕道:“我就没选择去杀那个‘范经历’,因他有防备。我很理智,才选择了嘎鲁,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成了我的猎物。” 林子连忙低声道:“我们是要去拿情报的,不是来当杀手的。” “我就是在解决问题,筹码太少了,只能这么做。” 李瑕心平气和地说着,手里还捧着书卷,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有人从远处看来,只怕会以为这是一个世家子弟读书人正在与小厮谈论诗词歌赋。 “如果杀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多杀几个,杀到能解决问题为止” 第41章 青城赋 这天傍晚,木匠阿福正打算吃饭时,忽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仆从进了铺子。 阿福连忙迎上去,笑问道:“小官人要买什么?” “老丈这里可有什么好看摆饰?” “有嘞,你看这个佛像怎么样?” “太大了,有小些的吗?” “有有有,不过小的比大的要贵一些,因小的难雕些,小官人请看这个” 阿福看这年轻人显然不太懂行,叫价不由叫得贵了些。 对方却也干脆,只看了看,掏钱把店里最小的佛像买了下来。 阿福又拿木盒把东西装了,一抬头,见那仆从站在年轻人身后。 因这仆从长相太普通,竟未注意到他刚才去了哪里。 阿福也不多想,喜滋滋地收了钱自转去后面吃饭,浑然没发现店里少了把斧头。 李瑕与林子走过小巷,问道:“可称手?” 林子手里拿着把斧头掂了掂,道:“有些轻了,但还可以我说,这个木疙瘩买贵了,我看那木匠手艺一般得紧。” “买斧头的钱。” “哈,我以为这斧头算我偷的。” 李瑕把手里的书递过去,又道:“你拿着,我去那边买套便宜的衣服。” “对哦,免得血溅你一身” 林子站在巷子里等了一会,李瑕换了一身粗布衣服c背着个包袱出来,两人遂向嘎鲁家走去。 “进去之后别急,先点清有多少人,听到钟楼鸣钟报时辰了再动手。女人c孩子不杀,被拘的人不杀,其他活口一个不留。动作要快,不能让他们跑出门喊人。” “会不会招来巡丁?” “报时的钟声持续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内杀完就行。” “哦。” “嘎鲁还没回来,我们杀完他的仆役后,就在他家等他。到时你先把女人孩子们绑了,嘴堵上,杀了嘎鲁再放了她们” 说着话,他们已回到了那片高门宅邸。 许是因李瑕换了衣服,走动起来不再像原先那么顺利,很快就有巡丁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李瑕不慌不张,拿出一块令牌,道:“军民万户府的,来给贵人送点礼物。” 说罢,他提了提手里装衣服的包袱。 “去吧。” 李瑕这才引着林子走到嘎鲁家门前,扣了门环。 等人打开之时,林子低声道:“怎么办?后面那些巡丁一直在盯着我们。” “就是要让他们盯着。”李瑕道:“不必慌,钟响时他们就离得远了。” 很快,门被打开,嘎鲁家的门房探出头来。 李瑕又拿出令牌,用蒙语说过来找嘎鲁。 那门房稀里糊涂的样子,大概是只能听懂一点点蒙语,等李瑕用汉话又说了一遍来意,他才请他们进去等待。 林子不由心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哈,有人在长江以南就开始拼命学蒙语,有人给蒙古人做事那么久,还全靠比划。 他进门前转过头瞥了一眼,见巷子口的那队巡丁果然已走了 嘎鲁果然还没回来,抢来的女人大概都是关在后院,前院只有些干粗活的仆役,院子里隐隐能闻到烧肉的香气,厨房正在准备晚餐。 李瑕与林子就在前院里候着,与仆役闲聊这宅院中的情况。 林子背着手,在袍子下面握着斧柄。 “咚~” 一声悠长的报时钟响起,时间已到了戌时 ~~ 夜幕降临。 嗄鲁带着五分醉意离开了赤那的别院,晚上自有别的护卫来轮替他继续保护赤那。 心里想着今天抢来的那个妇人,嘎鲁步调轻快,嘴里哼着草原上的小调,走回了自己的宅院。 空气中隐隐带着些血腥味。 他吸了吸鼻子,心想白天打猎时大概是踩到那些汉人驱口的血了,到现在身上还有气味。 用力拍了拍门,门被打开来。 嘎鲁也不正眼去看那门房,大步进了前院。 想到出门前在那妇人身上摸了两把的手感,他脸上浮起淫笑,迫不及待就要往后院去。 院门吱吱呀呀的,被身后的仆役关上,“嗒”的一声上了栓。 突然,嘎鲁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敏捷地横跳了一步。 “啊!” 一只斧头还是劈在了他肩上,剧痛! 这一下本是要砍他的脖子,电光火石间被他避开。 转头看去,只见那门卫竟是个自己并未见过的汉子,已提着斧头狞笑着冲上来。 嘎鲁连忙拔出弯刀,挥斩下去。 他是野兽般强壮的大汉,虽然醉了c虽然被偷袭受了伤,却丝毫不惧对方。 “铛!”弯刀劈在斧头上,两人缠斗在一起。 下一刻,又有一道身影猛地扑上来 “噗!噗!” 林子已弃了斧头,死死摁住嘎鲁的双手。 挣扎c怒吼嘎鲁的动静一点点小了下去。 院子里,渐渐只听到匕首不停扎进身体的声音。 “噗!噗!噗” “可以了可以了”林子低声道:“他死透了死透了” 李瑕这才停下来。 重生以来他大概杀了七八个人了,之前既是带着割裂感,又只是在生死搏命,求生而已,说不上有什么感觉。 唯独杀乔琚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当时,李瑕捅的前三下很凶,莫名其妙地竟是因那句“提兵百万西湖上”而感到有些愤怒,这说来很奇怪,他对赵宋朝廷完全没什么归属感。 而当他盖住乔琚的眼,最后给了那一刀,还是温柔的 今夜不同,这次才是李瑕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杀人的快意。 如他所言,他杀掉某些人为的是解决问题,可以选择抢了个长命锁挂在脖子上那位,也可以选择那个通译 但总之,今天他就是选择了嘎鲁,理智之外,他也有想要杀他的愿望。 十五刀,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李瑕眼中终于浮起狠意。 他收起匕首,提起嘎噜的尸体,往大堂拖去。 “愣着干什么?继续干活。”他向林子说道,声音依旧很平静。 “哦。” “我的书在你身上吧?” “对。” “给我。”李瑕又道:“你去后院,把那些女人放了,让她们从后门走,别让她们看到我。” “好。” 李瑕把嘎鲁拖进大堂,擦了手,接过林子递来的东西,随手把那小木雕放在桌上,还摆了一下角度。 两本书则是下午都是看过了,他直接把《陵川文集》翻开摆在一边,拿布沾着嘎鲁的血,在墙上大笔写起来。 “天兴初年靖康末,国破家亡酷相似。”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写到这里,堂中又是响起“噗”的几声,之后,李瑕才再次收起匕首,继续写下去。 他文化不高,勉强看得懂郝经这诗说的是蒙古灭金之事。 但没关系,嘎鲁的尸体摆在这,这诗也够表达那层意思了。 “君不见二百万家族尽赤,八十里城皆瓦砾” “城荒国灭犹有十仞墙,墙头密匝生铁棘” 第42章 添火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秦伯盛念着这诗,看着满墙的血字,害怕得浑身战栗。 那字不算好看,只是一笔一划大大方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配合着这堂内的情景,却让人毛骨悚然。 秦伯盛是赤那身边的通译,这天天一亮就被叫了过来,走进嘎鲁这间宅子一看,只见竟是满门都被人杀了,尸体都摆在大堂上。 “什么意思?!”赤那吼道,“这墙上写的什么?!” 秦伯盛咽了咽口水,用蒙语向赤那解释起来。 “这这应该是金国遗民的怀古诗,感慨金朝之事。” “那又是什么意思?!” 秦伯盛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这个那个凶手把诗题在墙上,也许,也许是是想说要像大蒙古国灭金一样灭灭灭灭了大大蒙古国也许又想说嘎鲁杀了人,所以也被杀了” 赤那道:“结结巴巴的,烦死了!告诉我,是谁杀的嘎鲁?!”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啊” 秦伯盛说到一半,眼看赤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大骇,连忙又改口道:“小人一定查出来查出来。” 这事其实也不难查。 据巡丁所说,昨天傍晚有人拿张家的令牌过来找嘎鲁。 另外,墙上那首诗乃是郝经所作,而郝经又曾是张家的门客。 再联想到张家的准女婿c郝经的弟子乔琚之死。 秦伯盛很快有了判断 “小人认为是张家的某些人干的。” “张家?!”赤那问道:“张家怎么敢动我的人?!” “这许是为了替乔琚报仇?”秦伯盛低声道。 “但乔琚不是我杀的啊!” 秦伯盛头埋得更低,小声道:“也许也许是嘎鲁杀了乔琚?” “他为什么去杀他?!” “那当然是因为忠心吧?” “对啊,嘎鲁最忠心了!”赤那大声道:“原来是这样!你去,把张家的人叫来杀” ~~ 李瑕又换回那一身华贵的衣袍,正坐在一家酒楼的雅间之中。 从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长街上熙熙攘攘。 这里是张府与嘎鲁家之间的必经之路。 李瑕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忽然问道:“那人就是范经历吗?长得很有特点的那位。” 林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哈,这么丑也能叫有特点?这也太丑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么‘范经历’啊。” 他自己是毫无特点的长相,嘲讽起别人来却是底气十足。 李瑕道:“你看他身边的人,有没有你在乔琚家见过的他手下人?” “哦有,那个就是。” “那我们运气不错,暂时把范经历拖在亳州城了。”李瑕道:“这说明,他已经猜到杀乔琚和杀嘎鲁的是同一个人。” 林子其实没有听懂这件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是点头不已。 “原来如此啊这个给你。” 说着,他把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在李瑕碗里。 李瑕依然注意着街上那位范经历,随口道:“你不用给我剥的。” “没关系的,你多吃点。” “你也不怎么洗手,真别给我剥。” “小丫头片子给你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有洗手。”李瑕道:“你看那人,步履稳当c胸有成竹,应该是有办法稳住赤那。” “所以呢?” “我们的杀得人还不够多。” “啊,你这么说,我忽然明白了。”林子恍然大悟,低声笑道:“我们杀人,是为了让张家和蒙古人起冲突?对吧?” “嗯,釜底抽薪,抽了一根还会有下一根,那就干脆添一把火,把薪都烧成灰烬。”李瑕缓缓道:“他们要捉高长寿c要捉聂仲由,我们就借蒙古人的势,让他们疲于奔命。 还有,他们判断我们要去颍州,这也只是推测,但我们若在亳州闹出更大的动静,就可以让他推翻这个判断,猜不透我们的意图。如此,聂仲由才能顺利转换新的身份,到开封行事。” “嘿嘿,你就说接下来杀哪个就行了。” “你先去颍州,告诉聂仲由不必在颍州等我了,尽快换了身份,走西边的道路 去开封。” 林子一愣,问道:“你呢?” “我在亳州再拖一拖张家,十五天后,赶到陈州宛丘县与你们会合。” “不是,你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去宛丘县?我留下来保护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颍州找哥哥。” 李瑕就像是没听到林子的话一般,道:“范经历见过赤那之后,很可能要封锁亳州城了。你走,去通知聂仲由” ~~ 长街之上,范渊突然回过头。 他目光扫过两侧高楼上那随风飘扬的酒幡,“噫”了一声,又擤了一条鼻涕。 “经历,怎么了?”丁全问道。 范渊笑了笑,显得更丑了,道:“感觉有人在看我,你说那位杨慎也好,脱脱也罢,是否此时正在观察我?” 丁全一愣,问道:“那我把这些酒楼茶肆都搜一遍?” “够了。”范渊道:“你已经打蛇惊草了,我们一停下,人家就不懂得走吗?” “小贼可恨,想必就是他杀了人栽赃我们,挑拨我们和赤那。” “走吧,先去会一会赤那。” 范渊笑了笑,又有些讥讽地说起来。 “你记住,赤那根本不关心谁是凶手,他那种人呵呵,他只想抢我们大姐儿,不要去和他争辩人是不是我们杀的。” 丁全道:“傻子才会认为是我们杀的。” “对牛弹琴是没有用滴,对付牛,要用草儿把他引开。我们只要说等大帅回来会当面和他谈亲事,先把他敷衍过去。” “那以后” “蒙古人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对付滴,最后啊,还是要看大王啊。看着吧,汗廷和大王嘻” ~~ 如同范渊猜想的一样,赤那确实非常生气,但一听说等张柔回来会与自己“商量”张大姐儿的婚事,他还是硬生生把杀意憋了回去。 “我告诉你,到时候你们要是不把张大姐儿嫁给我,我杀光你们!别以为我不敢,也别以为漠南王会护着你们!大汗马上就要派人来查你们了!漠南王自身都难保了!” 范渊眨了眨眼,面露惊恐,赔笑着喃喃道:“是是我们不敢不敢” “你们最好把张大姐儿给我,再投靠我阿布!懂不懂?!” “是是” “嘎鲁真不是你们杀的?!” “真不是,我们真的不敢。” “那快点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敢骗我,你就死了!秦伯盛,你留下看着他们查!” 赤那说完,顾盼自雄地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丁全不懂蒙语,等赤那离开,忍不住低声向范渊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大汗要派人南下查我们了。”范渊嘻嘻笑了一下。 他瞥了远处的秦伯盛一眼,又悄声自语道:“嘻,草原上的虱子喜欢吃人脑子不成?” “范经历说什么?” “没什么。来看那小子的手笔吧啧啧,凶手有两个人,这两根烤羊腿是他们吃的” “范经历怎么知道?” “通过血迹看。你看,他们先杀了厨房里的仆役,血都干了,羊骨才丢在地上。” “对,羊骨上的血已凝。” “这根是杨慎吃滴,世家子弟风范,拿了小刀一边切边一边吃,嘿,杀了人家满门,还敢坐在这里吃肉。” “该死。” “拿那个佛像去问问,看他是哪买的但这线索怕是他故意留下的,为什么呢?” 第43章 喂 秦伯盛随范渊离开嘎鲁家,一连问了好几家木匠。 他渐渐明白过来,范渊确实是在追查宋人细作,恐怕嘎鲁真不是张家杀的。 “既然这样,你们有结果了告诉我。” 秦伯盛矜持地仰了仰头,斜睨着范渊,又冷笑道:“还有,动作快点,别让贵人等得不耐烦了。” 虽然只是蒙古人的通译,他在赤那身边的时候弯腰躬背c满脸谄媚,此时却又显出高人一等的气势来。 那眉毛微挑着,仿佛范渊那张丑脸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对他的冒犯。 “嘻,你不盯着我们查啦?”范渊笑问道。 秦伯盛侧过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子,淡淡道:“没空和你们这群废物浪费时间。” 说完,他眯了眯眼,见长街上一个妇人正挎着洗衣盆走过,腰肢摇摆,颇有风韵。 秦伯盛不由就要跟上去看看她住在哪,想着回头告诉赤那来抢,又是一桩小功劳。 才抬步,肩膀却被范渊按了一下。 “秦通译慢点走。”范渊笑道:“不如午间一起用个饭?” “想巴结我?呵,早点把凶手捉到,再劝你家主人把女儿嫁给贵人吧蠢才。” 秦伯盛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嫌恶地拍了拍肩,再一转头,却不见了那妇人的踪迹。 他又狠狠瞪了范渊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走。 范渊眼中那嘻笑之色渐去,换成满眼鄙夷,又是擤了条鼻涕甩出去,手在街边的墙上一擦,嫌弃道:“臭鼻涕,真恶心。” 丁全目光追随着秦伯盛的背影,也是恨恨骂了一声。 “呸,汉奸” “走吧。” 范渊才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转头回看着秦伯盛走的方向,喃喃道:“被这臭鼻涕气昏了头,刚才竟没想到快!去两个人跟上他!” ~~ 与此同时,秦伯盛才转进一条小巷。 身侧巷子里有一道身影正好过来。 “喂。” 秦伯盛听似有人在喊自己,心说哪个狗猢狲这般没礼貌,转过头看去。 “咚!” 一声重响,他只觉头上一痛。 血迸了出来。 满眼都是鲜红,秦伯盛目光看去,血光中见是一个少年,正举着斧头,又是一下狠狠砸下来! 两下。 李瑕动作很快,秦伯盛还没能喊出来,斧头就已狠狠砸了两下。 眼看秦伯盛头破血流已然身亡了,李瑕这才轻声自语了一句。 “跟着贵人,往后你有福享喽。” 斧头被丢在秦伯盛身上,一声沉闷的轻响。 李瑕贴在墙边一看,只见那边有两个张家护卫向这边走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似乎是不好跑掉了。 于是李瑕不慌不张地背着手,迎着他们走过去,走到一半时,他拐进另一条小巷,忽然倒在地上呼喊了一声。 “喂,你这人,撞倒我了” 很快,两个护卫冲上来。 “怎么了?” “那人好嚣张,追着一个小娘子走,撞倒我也不道歉,我手都磨出血了” “他往哪边走了?” “那边” 两人连忙追上,沿那巷子找了一会,却始终不见秦伯盛的身影。 忽然,清静的巷子里传来了惊呼声。 “死人啦!死人啦!” 两人赶过去一看,只见那倒在血泊里的可不就是秦伯盛吗? 此时回过神来,沿着方才的道路再找回去,倒在地上的白衣少年早已完全不知所踪了 ~~ “哈,小猢狲。” 范渊摇了摇头,喃喃道:“又晚了一步啊,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先捉住这小子了。” 丁全道:“那颍州?” “颍州我去不了了,请五郎再派人去吧,我不把事情查清楚,赤那是不会善罢甘休滴,此事怕是要让五郎亲自去与额日敦巴日解释了,否则和赤那这种傻瓜说不清。” “我是想说,有没有可能这伙宋人细作就不会去颍州?那就是乔琚瞎猜的,只凭他们走了去颍州的官道而已。”丁全道:“你看,大理余孽刺杀兀良合台时是扮成我们的人。杨慎刺杀蒙古 人,也是嫁祸给我们那或许,他们就是冲着大帅来的?” 范渊沉吟起来,缓缓道:“如今这个局势,大王饱受汗廷猜忌,若说宋人想趁机反间嘻,宋人有这个手段和眼界吗?” 不等丁全回答,范渊自顾自地又道:“没有滴,没有滴。这消息连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南边那帮人就是废物,不可能这么敏锐地捉住这个时机滴,不可能滴。” 丁全点点头,道:“就算是误打误撞,也不能再让宋人细作再挑拨我们和达鲁花赤之间的关系了。” “我知道。”范渊道:“小猢狲这是要通过一次次杀人,把他变得比大理余孽还重要,逼着我们去捉他啊。” “该死。” “你把那斧头拿着,和那小木雕一起去找线索。”范渊道:“我先去见见五郎吧,把亳州封锁起来嘻,既然这小猢狲非要我陪他玩,我就陪他玩玩” 范渊回了张府,见了张五郎禀明事情。 再出来时,却见一个孩子正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张望,是张十二郎张弘毅。 “范经历,你过来。” 范渊连连过去,行礼道:“见过十二郎。” 张弘毅今年十岁,颇为乖巧的样子,但在家臣面前也已有了些小小的风范,开口就问道:“乔琚不是赤那杀的吧?” “十二郎如何知道滴?” “是我在问你好吧,此事是范经历在查?” “是,是小人在查。” 张弘毅眼珠子一转,道:“和我说说呗” ~~ 小半个时辰后,张弘毅就满脸谄媚地凑到了姐姐张文婉面前,道:“二姐儿,打听清楚了。” 张文婉头一抬,趾高气昂的样子,道:“那你随我来,我们到大姐儿跟前说。” “二姐儿,钱呢?” “你这家伙。”张文婉抬手就打了弟弟的脑门一下,却是掏出一个玉坠子递过去,“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呀?” “攒着,十一哥被送到汗廷当了质子,要是他在那边人没了,不得把我再送过去啊?我攒些钱,以后肯定有用。” “呸呸呸,小小年纪整天就胡说八道,十一哥怎么会没?还有,有老娘护着你,谁敢把你送去当质子?!” 张弘毅只是傻乎乎地笑,也不说话。 他像小狗腿子一般跟在张文婉后面,到了亭子里,只见大姐儿张文静正坐在那。 “大姐儿,小十二都去打听清楚啦!”张文婉咋咋呼呼道:“来,快说。” 张弘毅不慌不忙,先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带着讨好的笑容递过去给张文静。 “大姐,你先看这首词。范经历说,凶手就是写这首词的一人,名唤杨慎,字用修。但这却是一个假名。这事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这人也可凶了,这两天接连杀了好多人。我从头说吧,是这么一回事” 张文静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风吹乱了她鬓间的碎发,她伸手捋了一下,心头感到有些茫然。 说来乔琚死了,她作为未婚妻,若说有伤感那是有一点的,但实在是不多。 从小到大,见过对方几次,也仅此而已。 得知对方的死讯,也就感觉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朋友走了,不免让人有些唏嘘。 除此之外,更多的情绪还是担忧,如父兄所言,不想嫁给赤那,总该要有个人能嫁才是。而选来选去,乔简章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是否赤那所杀,也是想要知道 带着这样的心绪,张文静接过纸条,漫不经心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首《临江仙》,这词是范渊抄的,范渊的字很好,但此时看来竟有些配不上这词 第44章 证据 “滚滚长江东逝水我至今想来,依然感到惊艳,实难想到杨用修会是杀简章的凶手。” 林叙坐在茶楼中,开口又缓缓说道:“但回想起那日,以及这几日城内之事,只怕真是如此了。” 坐在他对面的周南脸色很憔悴,目光看向楼下,问道:“安道也被人跟踪了吗?” “是,我反过来制住了一人,问了,是范子博让他们跟着我们,说是遇到杨用修就捉起来。” “那夜我回去之后便有此猜想。”周南低声道:“那看来,简章真是因我而死啊。” “远疆,你不必自责” 周南摇了摇头,眼中有泪水滚滚而落。 “若非我受杨慎蒙蔽,带他去见简章,如何会有这样的事?” “远疆,你听我说。此事不怪你,谁听到那样的词都会惊为天人。”林叙道:“倘那时遇到杨慎的人是我,也必会带他去聚会,要怪,只怪此人心机实在深沉。” 周南不答,但显然还在自责。 林叙又道:“眼下自怨自艾无用,你我该做之事当捉住杨慎c为简章报仇。再当面问问他,我们对他推心置腹,他何以如此对我们。” “捉住他?” “我看前日城中那两起命案必与杨慎有关。范子博封锁了亳州城,可见杨慎还在城中。你我是见过他的人,也该出一份力了。” 周南道:“子博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他就是不想你自责。且此事牵扯宋人c蒙古人,他不想我们涉入太深。但事已至此,先把人捉到再说吧。” “好。” “我们也别急,亳州城这么大,他” 林叙话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盯着长街某处。 “安道?” “远疆,你看那” 周南转过头,目光落处,只见一个翩翩少年正站在戏园门口,其人身材修长c气质隽永,不是那杨慎杨用修又是哪个? ~~ “范经历,范经历,找到杨慎了!找到了” 范渊转过头,揉着通红的鼻子,脸上泛起些疑惑表情。 “这么快就找到了?” “是。就在玉堂戏苑,林安道c周远疆看得分明,绝对就是他,我们的人已经盯着他了,怕他跑了,便先回来报信,快带人去捉拿吧。” 范渊想了想,又吩咐道:“把安道和远疆带走,免得他们涉入此事,得罪蒙古人。” “是。” 范渊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带人向玉堂戏苑赶去。 到了戏苑地方,他先是吩咐人把园子包围起来。 本还担心那小子会从哪里溜走,不想才走进大门,正见一年轻人踱步出来。 “就是他!杨慎,休走!” “拿下!” “” 范渊已然对上了那人的眼,只看那眼神中的坚定与从容,一瞬间他就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个搅得自己不得安生的宋人细作。 突然,一声蒙语的大喝响起,如同炸开一般。 “干什么?!” 范渊转头一看,只见赤那从戏苑中大步走出来。 他皱了皱眉,已有几分恍然,再看向那气定神闲站在那的年轻人,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干什么?!” 范渊连忙迎上去,在赤那面前行了一礼,用蒙语赔笑道:“我们正在捉捕杀害嘎鲁的凶手。” “放屁!”赤那道:“这是我的新通译!” ~~ 李瑕也在看着范渊。 他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脸,举止温文尔雅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带着打量。 这一刹之间,两人仿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通译?” “是,我杀了秦伯盛,他自然要找个新的通译。” “我会揭穿你。” “试试。” 李瑕无声地笑了笑,一脸坦然。 就只在这一刹那间的目光交流之后,范渊看向赤那,才想说话,衣领已被赤那提了起来。 “你杀了我两个手下,我不来找你,你还来找我?!” “没有嘎鲁和秦伯盛真不是我们杀的。”范渊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凶手就是他,他是宋人派来的细作” “信你娘个卵!你们是不是想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掉? !要不是我阿布不让,我早把你们杀光了!” 赤那显然很是生气,口沫子喷了范渊一脸,又骂道:“你们这些汉人太贱了!杀我的人,又欺骗我阿布!气死我了!” 范渊被提着,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赔笑道:“我们绝不敢欺骗达鲁花赤,绝不敢。” 他指了指李瑕,又道:“这些话是不是他说的?是他在欺骗你,他” “你放屁!你是说我比我阿布笨吗?!”赤那吼道:“是你们在骗我阿布,不是杨慎在骗我!” 李瑕看向范渊,偏了偏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嗯哼? “证据,我们有证据,真是杨慎杀了嘎鲁。”范渊忽然道。 他说的时候,目光盯紧了李瑕的眼睛,果然看到李瑕眼中那笑意消散下去。 “证据?!” 赤那终于把范渊放了下来。 他阿布说过,这件事先不要急着判断,等有证据在说。 “给我看看!” “好好”范渊整理了一下衣领,拿手帕把刚才没擤掉的鼻涕擦了,这才又缓缓说起来。 “今日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找到那个木匠了,杨慎就是从他的铺子里买了小佛像摆在嘎鲁家,那把斧头也是他从木匠处偷的,此事一问便知。” “好!那你把人带来问!” 赤那说着,回过头看了李瑕一眼,目光不善起来,立刻有两个蒙古护卫把李瑕摁住。 “你要是敢骗我,我把你踩成肉泥!” 李瑕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懵懂模样,好一会儿才惊呼道:“我冤枉” 不一会儿,木匠阿福被带了过来。 赤那走上前,一脚踹开一个张家护卫,喝道:“我来审!” “是,是。”范渊连忙上前赔笑,但却是转头向阿福喝道:“快告诉贵人,那天是什么情况。” “是,那天,有个小官人带着仆役来小人的铺子里,买走了一个小佛像,还偷走了小人一把斧子。” 丁全拿出东西,问道:“是不是这个佛像和这个斧子?” “是,就是这两件东西。” “当着贵人的面,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他?” 阿福抬起头,看向了李瑕 此时,赤那脸上已经有些狐疑之色;丁全咬着牙,眼中满是兴奋;范渊带着些沉思,再次打量了李瑕。 唯有李瑕还是一脸茫然,转头看向了木匠阿福。 “不是啊。”阿福道。 “什么?!”丁全不可置信。 阿福连忙跪下,道:“那天买了木雕c偷走斧头的,不是这位小官人啊。” “不不是你说的吗?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官人” “对,是小人说的,但不是他。”阿福道:“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的,真不是他。那人比他矮些,脸比他圆些,肯定不是同一人” 丁全张了张嘴,他根据林叙与周南的描绘,再与木匠的说辞一对照,果然都是年轻俊俏的世家子弟模样,完全认定了他们说的是同一人。 “可是” 丁全话音未落,腹上一痛,人已被赤那一脚踹飞。 “骗我?!你们还想骗我!肯定就是你们杀了我两个手下,又想捉我的手下!你们就是想削我的实力,还骗我的阿布?!” 范渊连忙拜倒,道:“贵人息怒,息怒。此事至少证明杀嘎鲁的确实是一个年轻人,而非我们。我们一定尽快追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把我的通译放了!再骗我弄死你们!” 赤那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 范渊站起身,只见李瑕被那蒙古护卫松开。 他连忙两步跟上,用汉语小声问道:“杨慎,你真名叫什么?你是拜托了别人帮你去买木雕?又故意留下木雕引我上当?” “你怎么胡乱怀疑人呢?”李瑕笑道,那天他确实是让林子在街上找了个书生帮忙去挑个小摆件。 “好吧,那我们就比比看,看到底是谁能骗过这傻子。” “你怎么敢叫贵人傻子呢?” 转身之间,两人也只来得及说这两句。李瑕这位新通译已两步抢上,混在几名蒙古护卫当中跟着赤那离开了。 范渊默默站在那,良久,终是“嘻”的一声笑出来。 “小猢狲,走着瞧” 第45章 智斗 赤那回到别院,一转头看到李瑕,当即就把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到别院里面那么多女人若是见了这小白脸就莫名让人感到不爽。 这么一想,赤那忽然发现这次这个通译选得不对。 当时被这小子一番言语哄得开心,脑子一热就选了他,但往后和女人说话时不想用他来通译,要他有何用? 但现在还是不必换掉,因今日刚和张家闹过,现在换掉他多没面子。 等事情过去了,再把他杀掉就是了。 赤那正想着这些,李瑕走上前来,道:“贵人” 见了他这张脸,赤那眼中杀意愈盛,强自摁捺着,道:“滚!你住秦伯盛那间宅子!旭日干,你带他去!” 换作别人,此时大概会被吓得不轻,李瑕却是道:“有人一路跟踪着贵人。” 赤那转头看去,果然见巷子那边有人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拿我的弓来!” 见赤那拿了弓,远处那人身子一缩,迅速躲了起来。 赤那于是箭头一转,“嗖”地一声,远处一个路人应声栽倒。 “哈哈哈!” 惨叫声传来,赤那哈哈大笑,随手把弓一抛,睥睨着李瑕,道:“现在没人跟着了!” 李瑕眯了眯眼,调匀了呼吸,道:“贵人这一箭真真” “笨死了!‘威风’这个词你又不会说吗?!” “是,威风。”李瑕恍然大悟,道:“我的蒙语太差了,原来这个词是这么说的。” 赤那顾盼自雄,并不因李瑕蒙语说得不好而生气。 比起原来那个什么话都抢着说的秦伯盛,这种时不时需要教导一下的通译好像更不错。 李瑕又道:“张家这样针对贵人,不知是为了什么。” “蠢材,因为大汗要查他们了!他们急了,想除掉我,再对付我阿布!”赤那道:“我阿布说了,先不要急,先捉住张家把柄,等钩考局的人到了再对付张家!” “钩考局?” “蠢材,你笨死了!钩考局反正就是大汗要查漠南王了!” “是。”李瑕道:“我太笨了。” 赤那觉得这小子虽然笨,但比秦伯盛更让人满意。 那秦伯盛一天到晚什么都要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聪明,烦都烦死了。 这小子就乖巧得多,回头还是把他脸划了,再留在身边用。 “滚吧!” “我怕张” “你怕个屁!” 李瑕道:“我是贵人的耳朵和嘴巴,张家白日里想杀我不成,我怕他们今夜会不会又来杀我?” “胆子真小!”赤那道:“所以我刚才不是让旭日干带你过去吗!我都想到了!” “原来如此,贵人原来早就知道就是张家杀了嘎鲁和秦伯盛,他们这是要除尽贵人的身边人啊。”李瑕道:“方才张家派人跟踪我们,今夜一定会来杀我,贵人派旭日干守着我,就是要捉到证据。” 赤那一愣,点点头,道:“对!如果真是张家做的,今夜他们再来杀你就是证据!旭日干c阿来c塔夫,你们三个去保护杨慎!夜里就守在那,看张家到底来不来!” 如此吩附完,等那三个蒙古护卫领着李瑕走了,赤那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我捋一下啊。”他喃喃道,“大汗要查忽必烈,我阿布是大汗的人,张家是忽必烈的人。张家要除掉我的手下,再除掉我,好对付我阿布,我派人把他们捉个正着!嘿,这就是阿布说的智斗。” 赤那忽然觉得,智斗还蛮有意思的 ~~ 李瑕随着三个蒙古护卫走了一会,进了一间小院。 这里原是赤那赏给秦伯盛的住处,如今秦伯盛死了,院子当然还是赤那的。 李瑕四下看了看环境,安排三个蒙古护卫在里屋歇了,又嘱咐他们不要露面,免得让张家知道了不敢来。 秦伯盛没有家人,院中只有两个老驱口,也是赤那的财产。瘦骨嶙峋的模样,跪在李瑕面前时,眼神看起来麻木而呆滞。 “煮饭吃吧。”李瑕向他们道,“多煮一点,你们也吃,今天吃个饱。” 安排完这些,他出了门,打听了最近的市集,采购了不少东西,最后提着两个包袱,慢悠悠地走着。 快到院子时,李瑕其中一只手上的包袱掉在地上,他蹲下身捡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似有一道 身影从巷子里闪过。 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范渊派来跟踪的 李瑕希望范渊今夜会派人来杀自己。 各方面都考量过了,大概率范渊是会动手的。 但若是对方不来,事情反倒是有些麻烦。 他很清楚寄身在赤那手底下随时会有危险,必须通过不断地加剧赤那与张家的冲突,让赤那顾不上怀疑自己。 若今夜张家不动手,那就只能想办法把那三个蒙古护卫杀掉,再等到赤那来查看时,直接杀了赤那。 问题在于,并没把握能杀掉这么多人。 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想着这些,李瑕推开门回到院中,心里自语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范渊,你会动手吗?” ~~ “范经历,跟着赤那的人被赶回来了。暂时失去了杨慎的踪迹,但还在赤那身边” “找到了,杨慎出现在涡阳街的市集上,他该是住在秦伯盛那个院子里。” 范渊听了消息,点点头,目露沉思。 他平时多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少有这般郑重的表情。 “我应该想到滴,他故意把那木雕留在嘎鲁家,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了早该想到滴,这就是一条假线索,骗我们与赤那冲突c获得赤那的信任,一石二鸟,嘻。” “当时事发突然,实在是没想到。”丁全道:“听起来,木匠和周南他们说的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谁能想到他竟能找别人帮他去买木雕,该死。” “我被这小子耍了,嘻,我居然被人耍了。” “好在总算知道他人在哪了,在这亳州城内他只要露了脸,我们要他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范渊眯了眯眼,不答。 “范经历,还等什么,安排人今夜把他拿下吧,严刑拷问,逼问出他同伙的下落。” “我想想。” “这还有何可想的?他就是宋人细作无疑,白日里蠢猪护着他,我们不好动手。夜里直接拿了,把人和证据掌握了,镇守官也无话可说,他儿子蠢,他可不蠢。” 范渊道:“你别急,我在想。” “想什么?镇守官和大帅再有嫌隙,那也是我们大蒙古国之间的事,宋人却是共敌。拿下一个细作能有什么问题?人到我们手上了,一上刑,剥了他c阉了他,不信他不招安排人动手吧?” 范渊缓缓沉吟道:“你说,那小猢狲会不会算到?” “算到什么?” “算到我们会动手,继续让我们与赤那起冲突。” “哈,怎么可能?”丁全道:“他可是宋人,宋人有这本事吗?” 范渊道:“但事实就是,我们一直就比他慢一步,步步落在他的圈套里。” “那范经历的意思呢?” 范渊道:“眼下这时候,不宜再和镇守官家里争锋相对了,请五郎再去见一见额日敦巴日吧,赤那傻,额日敦巴日可不傻。把事情说清楚,把杨慎要来便是。” “他能把人给我们吗?”丁全问道:“今日这事,我们可是在赤那面前栽了一回了。” “会给滴。” 范渊站起身来,带着些怜悯和叹息,缓缓又说了一句。 “你说的不错,我们再有嫌隙,宋人才是共敌。那小子自以为聪明,铤而走险,殊不知,小兔子混在虎狼之中,只有一个‘死’字” 第46章 撕破脸 夜幕降临。 秦伯盛的屋子里,三个蒙古护卫还在喝酒赌博。 虽说张家今夜也许会派人来,他们却浑不在意。 当然,若非李瑕去买了好酒好菜招待着,又给了他们许多铜钱,他们也不耐烦守着个汉人通译。 李瑕透过门缝看去,见到那旭日干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枚出城抢来的长命锁,于是又多看了一眼对方的脖子。 时间还早,他回到隔壁的小屋中躺下,闭上眼睡觉。 前世,比赛前他都会这样捉紧时间养精蓄锐。 足足睡了半个时辰,李瑕翻身坐起,整理好衣服,握着匕首静静地在窗前坐下,等待着。 像一个要上赛场的选手。 月移影过,张家的人还没来。 李瑕又点起一根蜡烛,心说等它烧完就该有个决定了,到时若张家的人还不来,就可以去把那三个蒙古护卫杀掉。 蜡烛一点点燃到底。 李瑕拿起一壶酒,开始往里面倒泻药,摇匀,像是以前摇蛋白粉。 最后一点烛光灭了。 “张家不来了,自己干吧。” 李瑕把匕首收进袖子里,拿起酒壶,站起身。 才推开屋门,前院传来一声轻响。 李瑕转过头看去,眼中有些担忧。 若是张家派来杀人c捉人的,这是好事;但若是蒙古镇守官派来的,那就只能死拼了。 他就站在那看着,只到看到有人推门走进院里,他猛得把手里的酒壶掷在地上。 “咣啷!” 李瑕转身,冲进蒙古护卫在的屋里,低声说了一句。 “来了。” ~~ 范渊终究还是派人动手了。 当时他本已站起身,打算要去请张五郎出面解决此事,但丁全开口说了一番话。 “这事办到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若我们还要请五郎出面,未免显得我们太没用了。” 范渊于是止住脚步,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范经历你考虑得周全,但我们就处在这么个位置,奉命搜捕几个细作,在上头的眼里总归是个小差遣。昨日要请五郎出面c今日又要请五郎出面,那这点小事到底是五郎在办还是我们在办?” 丁全说着,最后又补了一句。 “乱子已经被那小猢狲搞出来了,唯有捉住他,审出来,才是有功劳。找了五郎,也是让五郎在蒙古人面前低声下气,就算最后解决了,那还是我们出了差池若要我说,我不愿这般窝囊,还不如拼一把。” 良久,范渊才揉着鼻子,叹息了一声。 “好吧。” 范渊缓缓道:“要拿杨慎就尽快,若再让他杀了人c甚至是杀了赤那,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 月光清浅,六名杀手缓缓逼近了屋门前。 有人伸出手推开屋门,只见李瑕就在屋子中间。 一瞬间就有杀手往屋里冲去。 突然,旁边一柄弯刀斩下,径直将他劈翻在地。 惨叫声起,三个蒙古护卫转身杀了出来。 “蒙古人!走” 五个杀手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就逃。 三名蒙古护卫杀性已经起了,才不想让他们逃掉,迈开大步就追上去。 李瑕迅速赶上,一把摁住旭日干的肩,用蒙语道:“他们在调虎离山,留一个人保护我。” “胆小鬼。”旭日干冷哼一声,很不高兴。 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阿来c塔夫各又砍翻一个,追着三个杀手已出了前院。 李瑕眯了眯眼,扫视了一会院子。 以范渊的聪明,很可能会料到有蒙人守卫,难保不会多布置一手。 这般想着,李瑕迅速躲回了屋子里。 那旭日干却是哼着草原上的小曲,走上前对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伤者各补了一刀。 突然 “嗖!” 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径直钉在旭日干的脖子上。 血染红了那条长命锁,蒙古大汉就这样径直倒了下去。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柴禾堆后面转出来,上前,拔出旭日干脖子上的弩箭,收好,又挥刀对着旭日干脖子乱砍,把弩箭造成的伤口毁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蒙面人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丁全,你是吧?”屋子里传来李瑕的声音。 “是。”丁全再次端起弩,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居然真的找了蒙古人来保护你,我还以为是范经历多虑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但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没办法,别的人不敢杀蒙人,也容易泄密。” 李瑕道:“是吗,那你怎么敢杀蒙人?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汉奸都是没种的窝囊废。” “我不是汉奸。”丁全道,“而且,刚才那个蒙古蠢汉是你杀的,不是我。” “谢谢,你还分了个人头给我。” “没关系,只要捉了你这个宋人细作,这事也就了结了。” 话说到这里,丁全已走到了门边,他端着弩,等待着李瑕回答。 刚才这番对话,他其实是在通过李瑕的声音计算其所在的位置。 “好算计,但你若捉不到我,你可就落下把柄” 李瑕话音未落,丁全迅速闪身进冲进屋中,对着李瑕的身影就扣下弩。 “咔”地一声响。 弩箭激射而出。 屋子里同时有两个声音响起。 “嗒。” “噗。” 一条血涟溅起,有人倒了下去 ~~ 阿来c塔夫追过长街,最后还是让三个杀手逃之夭夭。 二人狠狠地骂了几句,掉头重新回到了院子。 “旭日干!” 只见旭日干的尸体还摆在那,脖子被砍得血肉狼藉。 阿来扑上前,大哭道:“谁干的?!塔夫你看他脖子都烂了!太惨了啊!” 塔夫大怒,几步冲进屋子,只见后面的窗户开着,一张桌子倒在地上,上面还钉着一支弩箭。 桌子后的李瑕站起身,一指窗户,道:“人往后面跑了” 塔夫二话不说,迅速攀上窗户,才要追凶手,低头一看,却见窗下倒着一具穿着黑衣的尸体。 他不由一愣,一瞬间心想凶手总不可能是摔死在这的吧 下一刻,塔夫脖颈一凉,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扎了进来。 “啊!杨” 塔夫一声怒吼,提起手中的刀想去砍身后的李瑕。 他终于知道范渊说得没错,这个“杨慎”就是宋人细作,现在背后扎了自己一刀。 但已经太晚了。 李瑕又迅速猛扎了一下,直接了结了塔夫,随手一推,把塔夫推下窗台,匕首也顺便丢下去 院中,阿来抱着旭日干的尸体还在恸哭,忽听到屋中的怒吼声,冲进去一看,见李瑕正缩在角落里,却不见别人。 “人呢?!” “窗户出去了。” 阿来跑到窗户边探头一看,只见下面有两具尸体纠缠在一起 “塔夫!” ~~ 是夜,赤那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阿来于是绘声绘色地叙述着发生的一切。 “就是这样,张家派了人来,我和塔夫追了出去,旭日干留下来保护杨慎。丁全这条狗躲在那里,一弩箭射死了旭日干,砍烂了他的脖子。正好我和塔夫赶回来,丁全跳出窗子,塔夫追出去,两人打斗在一起,丁全扎了塔夫两刀,塔夫临死前也抢过弩箭,刺死了丁全” 因同伴的死,阿来很悲伤,指着旭日干的脖子,不停大喊道:“看,丁全一支弩箭射死了旭日干,为了遮掩这事,还这样砍他,还这样砍他 要不是塔夫拼命把丁全留下,张家说不定还要说人是我杀的。赤那,就是张家要对我们动手了,我亲眼看到张家杀了他们,张家撕破脸了,报仇吧!” “嘭!” 一声大响,赤那举起院中的木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太过份了!我要杀了他们!” 第47章 应对 寅时。 这个时辰昼伏夜行的老虎最是凶猛,人们偶尔能听到虎啸声,故称“寅虎”。 天光将亮未亮之际,范渊听到远处的更声传来,身子一颤,正在捻着胡须的手一抖,拔下了一根胡子。 “猛虎。” 他低声自语一声,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灯笼摇晃,丁全还未回来而派出去的杀手到现在只回来了三人。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根胡子思考了片刻,他突然站起身,快步往张家奔去。 “快,我有要事求见五郎!” 不多时,张弘道披着衣服到了大堂,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美婢。 范渊当即拜倒,道:“五郎,小人犯了大错,恳请五郎重惩。” “先起来吧,你是九弟身边人,真有什么错处让他处置便是,先说发生了什么。” 张弘道抬了抬手,气度从容。 范渊也不起来,将白日里与夜里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道:“此事是小人办砸了,实不该自作聪明派丁全擅自动手,现在他人没回来,只怕是被留下了。” 张弘道脸色凝重起来,缓缓道:“此事,你担不起了。” “是,小人担不起。”范渊道:“只怕那小贼是故意激赤那与我们冲突,小人步步被他算计,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为张家引来大祸,只好请五郎出面小人有罪。” “南边来的一个小小细作,竟能做到这一步。” “那小贼,不是小人这个层面能够对付的,张荣枝c乔琚都不足以应付他非是小人推诿,该有罚责绝不狡辩,只请五郎一定要重视此子,尽早扑杀。” “不重视能行吗?”张弘道苦笑一声,道:“赤那都快要杀到张家来了,先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吧。” 范渊道:“请五郎再去见一见镇守官,求他管住赤那不要乱来,再把杨慎给我们这小子狡诈,或直接杀了也可,以免再有后患。” “你早不来找我,现在才来。今夜丁全可是丢了四具尸体在那里,额日敦巴日岂会善罢甘休?” “此事是小人擅自作主,请五郎把小人交给镇守官,让他杀了小人,以消怒火。” 张弘道没有马上回答,注视了范渊良久,方才开口。 “当年,父亲还是金朝将领之时,金朝奸臣贾瑀杀了经略使苗公,苗公对父亲有恩,父亲遂起兵为其报仇,剖贾瑀之心肝以祭苗公这段往事你也知道。” “是,小人知道。” 张弘道站起身,道:“那你便该知道,我张家不是担不起事的门户。” 一句话,范渊眼眶一红,再次拜倒,泣声道:“小人是小人办砸了差事” “我知道,但你也说了,杨慎不管他叫什么吧,他不是你这种小小的经历能对付的。此事要怪,就怪我张家给你的权职不够。” 范渊一抬头,已是涕泪交零。 张弘道上前扶起他,又道:“额日敦巴日要的不是你的性命,他是要分润亳州的赋税,此事我去与他周旋,实在不行就拖一拖等父亲从开封回来。总之,你担不起,我担。你为张家办事勤勤恳恳,出了岔子,我却只会怪你,那我算什么?” 这张五郎分明心中早有定计,却非要先问范渊一句,其后补上这一番话。范渊受此重恩,感激不已,哭得鼻子更红,鼻涕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 仅仅半个时辰后,张弘道说服了额日敦巴日。 过程中低声下气,对他而言实有些屈辱,但整件事暂时还未脱离出他的掌控。 眼下这时局,汗廷猜忌漠南王c甚至要对其动手也有可能张家得到的消息远比额日敦巴日多,否则张柔也不会亲自跑去开封。 额日敦巴日不像其儿子那么蠢,他很可能早知道是宋人细作在上窜下跳,甚至可能故意放任细作制造冲突,借此拿把柄以对张家敲骨吸髓。 不过,凡事有度,做为亳州的镇守官,额日敦巴日与汗廷的利益还是稍有不同,并不希望汉人世侯与士大夫好不容易治理好的河南再成为荒芜的牧马之地。 简单来说,额日敦巴日要的不是搞倒张家,至于搞倒忽必烈对他而言那就更远了,他要的是张家多分润利益。 张弘道早看透了整件事,一直在周旋,这次无奈之下,只能松了口。 张家当然遭到了莫大的损失,但这种时局之下,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这也是张弘道的果决之处,知道风雨欲 来,先不惜代价把小问题摆平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他一松口,额日敦巴日马上就表态会管住儿子,并把那个化名杨慎的细作交出来。 “巴音,你带人去,把我的蠢儿子看好了。再把那个通译捉了给五郎,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这巴音是个蒙古百夫长,身长八尺,体壮如墙,领了命令当即就带了三十余人气势汹汹而去 ~~ 张弘道出门时,另有一队马车从张家驰出,又有百人护卫执着兵器跟上。 张延雄骑马走在队伍前方,他是张柔的老部将之一。 范渊则骑马跟在张延雄身边。 “为何急着把大姐儿送到保州?”张延雄问道。 范渊把事情说了,又道:“是我办砸了差事啊,让一小贼离间了我们与镇守官家里。如今五郎已出面解决,但我们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也知道,赤那不一定受控” “哼!” 听到“赤那”这名字,张延雄重重哼了一声。 范渊又道:“昨夜之事一出,谁都不知道赤那会做出什么来,万一镇守官没能管住他,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如今大帅不在亳州,还是先把大姐送回保州,免得赤那惦记。五郎往后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忌。” “该是如此。”张延雄道:“当时合该让大姐儿与九郎一道去保州,不然终日被那蠢货盯着,让人烦躁死了。” “谁曾想呢,短短几日出了这么多事。”范渊叹道:“是我办砸了事,正好护送大姐儿到保州,请九郎惩治。” “何不把二姐儿也带上?” 范渊道:“二姐儿与刑州郭家订了亲,无妨的。其实五郎有把握稳住镇守官,无非只是怕赤那乱来,把大姐儿送走也就是了。被赤那这种莽夫惦记,总叫人不安。” “是啊,有脑子的人不可怕,最怕这种没脑子的。” 两人一路说着这些,领着队伍到了城门前,拿出令牌叫开了城门 马车里,张文静正与身边的小婢女说话。 那小婢子名叫“雁儿”,每次盯着自家小娘子都是眼神发亮。 “大姐儿这般漂亮,难怪有许多人要来抢。” “你休要胡说,哪就有人来抢了。” 张文静说着,稍稍掀了车帘望去,只觉离了亳州城,自在了许多 ~~ 与此同时,亳州城中,巴音一脚踹开了李瑕所住的院子大门,大喝道:“把那宋人细作拿下!” 第48章 抢 亳州城北,有个小镇叫华佗镇。张延雄与范渊护送着张文静的车驾走了小半日,在此歇了一歇,方才继续北行。 雁儿捧着食盒,忍不住又道:“大姐儿你好歹吃一点嘛,这糕点都是特意做得你最喜欢的。” 张文静已没了才出城时的自在,神情恹恹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城外的道路颠簸,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时娇生惯养,走了一段路之后就有些不太舒服。 雁儿眼看自家小娘子没有食欲,柳眉微蹙的俏模样让人心疼,放下食盒,道:“那大姐儿倚在我身上歇一会可好?” 张文静笑了笑,道:“没来由让你多受一份累,我不过是没胃口,休得再嘴碎。” “那我陪大姐儿聊天解闷呗。” “每日里就是见你,还有何可聊的?” 雁儿好奇道:“方才在镇上歇着,我听婆子们说,这次急忙忙去保州是因为昨夜有个宋人惹出了好大事呢。” “嗯?” 张文静转过头,眼中露出些好奇。 “宋人?” “是。”雁儿道:“都说宋人懦弱,果然是呢,不敢正面较量,偏爱使些伎俩,挑拨主家与赤那,着实可恨呢。” 张文静沉思半刻,道:“你说说,那宋人又是如何挑拨的。” 雁儿于是脆生生说起来。 “据说是个年轻人,化名叫作杨慎,把范经历给耍了一通” 马车里的主仆两人说着话,马车外一群婆子们走路跟着,后面则是百名张家的护卫,其中骑马的三十余人。 突然,身后马蹄声大作,烟尘滚滚卷了过来。 利箭“嗖”地射来,把走在最后的几名张家护卫射倒在地 队伍前方,张延雄勒住马,大喝起来。 “遇袭!迎战!” 远远地,有蒙古语的吼声响起。 “杀” ~~ 范渊回过头,眼神有些惊疑。 昨夜等到寅时,丁全没有回来,他马上就作出反应,找了张五郎,并安排人带走张大姐儿,中间半刻都没有歇过。 唯一没料算到的是赤那会如此坚决地杀过来。 他没看到昨夜里丁全具体发生了什么,因此本来以为丁全只是去拿人不成功,丧命在那里。 如今看来,那杨慎小贼必然是还反手杀掉了赤那的人,这才能激得赤那如此丧失理智。 谁能想到那小贼竟这么狠? 一步输,步步输 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调转马头,迎着赤那冲上去,用蒙语大喊道:“贵人听我解释,此事有误会停手!此事有误会,停手!” 回应范渊的只有一支利箭。 箭矢“噗”地一声毫不留情地从他肩头贯穿,将他从马上射落下来,接连在路边打了好几个滚。 “杀啊!把男人杀光!哈哈哈,我要抢了张大姐儿!”赤那兴奋地大吼 ~~ 张文静已吓得脸色煞白。 她虽是将门出身,但她出生时金国已灭了许多年,张家又重文教,只把她当成大家闺秀养着,从未见过这种厮杀。 她掀帘看去,只看到赤那与几个蒙古人冲到了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张延雄带人持刀迎了上去。 双方相战,张家护卫不敢下死手,只是拼命阻拦。 那些蒙古人却是刀刀夺命,因此人数虽少,却很快占了上风。 只见蒙古人接连砍倒许多张家护卫,又是“铛”地一声响,张延雄盔甲上中了一刀,盔甲破裂,不得不勒马往后退了几步。 到处都是鲜血泼洒。 张文静迅速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刀呢?” 她喃喃着,在车厢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一柄裁纸刀,连忙攥在手上,至此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点。 忽听外面又是一连串的惨叫声,有血泼在车帘上。 “啊!”雁儿吓得尖叫不停。 张家护卫的惨叫c蒙古人的狂笑c惊马c血迹车马外面的场面对于这主仆二人如同地狱。 混乱之中,忽听张延雄忿愤大吼道:“赤那!放开马车!” “拦住他们!” “拦住” 同时,一声声蒙古语也在高喊。 马车忽然疾驰起来。 张文静与雁儿摔在 后面的车壁上,跌倒在地。 车厢颠得厉害,张文静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扶着车厢站也站不稳。 她努力伸手拉了车帘,目光看去,车辕上留着一滩血迹,车夫已经死了,而骑在两匹马的背上驾车的却是两个蒙古人。 其中一个赫然是赤那。 “哈哈哈哈!”赤那狂笑不已,嘴里不停叫嚷。 张文静听不懂蒙语,只知他必是在命令其它蒙古人拦住张家护卫 她看了一眼赤那光溜溜的头顶,已觉绝望压了下来,让人透不过气,于是拿起手中的刀子按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大姐儿!等等再等等将军会救我们的会救我们的”雁儿大哭不已。 泪水早已糊了张文静一脸,她没回答,眼中满是决绝。 马车又加速,再次把她们带倒,瘫坐在车厢里。 路途颠簸,张文静身子摇晃着,刀子刺入脖颈,顷刻就溢出血来。 她却恍若未觉,只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喊叫声越来越远,马蹄声越来越稀疏,而车厢前面,赤那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终于,马车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赤那又大笑着喊了一句什么。 张文静听不懂,却完全能明白那句话语里的淫邪之意,她眼中泪水更甚,喃喃道:“雁儿,要我帮你吗?” 雁儿大哭,握着一根杨木小钗子,泣声道:“雁儿自己来”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赤那的脸。 张文静见了这张骇人面孔,又是惊恐万分,闭上眼,扬起裁纸刀,径直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扎下去。 “噗!” “大姐儿!” 有惨叫声响起。 雁儿扑上前,伸手紧紧捉住张文静手里的裁纸刀,血滴得到处都是。 张文静睁开眼,只见车厢外的一个蒙古人脖子上斜斜地插着一支弩箭,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赤那的眼中满是暴怒,怒吼一声,向外面某处扑了上去。 蒙语的狂吼声响起,显得极是吓人。 “啊!杀了你!” 张文静紧紧握着刀子,小心翼翼探到车厢前一看,只见一个风姿卓绝的少年郎君正随手抛开弩,单手持着长剑,迎向了赤那 第49章 搭救 “噗!” 弩箭射来之时,赤那刚掀开车帘看到了那美得让他心肝乱颤的张文静。 当时这小娘子摔坐在那里,青丝微乱,眼中噙着泪,那柔软可怜的模样更让人想要扑过去一口吞下。 赤那正觉口干舌燥,就听到一声惨叫。 转过头,只见随他一起驾马的那名蒙古护卫脖子上中了一箭,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跨坐在骏马上,抬着弩,正是他的通译“杨慎”。 “你在做什么?!” “没看到吗?我在杀人。” 李瑕冷眼看着赤那,又道:“对了,告诉你,嘎鲁是我杀的,秦伯盛c塔夫,都是我杀的。” “为什么?!” “还不明白?你被骗了啊,傻瓜。” 赤那大怒,径直向李瑕扑了上去,大吼道:“我杀了你!” 李瑕抛掉弩,翻身下马,提着剑迎上赤那。 “我还杀了阿来,就在你们冲锋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等等,他一转头,我就刺穿了他的喉咙。你看,我拿了他的马c拿了他的弩。一路跟着你过来,就为了杀你。” “我才会杀了你!去死!” 看起来,赤那是个很凶猛的蒙古大汉。 但李瑕只把他看成一个猎物。 从李瑕第一次看到他从家里走出来时,狩猎就已经开始了。 赤那虽然看起来强壮,但他只有十七岁,一直处在护卫的保护下,真算起来,其人一辈子的打斗经验还不如李瑕一个月的训练量。 事实上,他身边那些蒙古护卫才是真正的战士。 因此,李瑕刚才先射杀的就是另一个蒙古大汉,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脸上带着伤,一看就是个老兵。 之后李瑕再以言语激怒赤那,只是怕赤那骑马跑了而已。 他分析过,赤那比他厉害的只有马术c箭术,他不愿让赤那骑上马拉开距离。哪怕到了现在,要是遇到张家的护卫,张家还是会救下赤那。 果然,赤那被激怒,扑了过来。 他手中的弯刀不停劈向李瑕,但李瑕远比他灵活,每每都能避开他劈来的刀,偶尔一剑刺出,却总能刺中他。 赤那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打不过汉人,他平时打猎,护卫们把那些汉人驱赶在一起,他每箭射出,从来没有落空过。 今日杀那些张家护卫,对方依旧是不敢向他挥刀,任由他左冲右突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在他意识里,汉人就是最懦弱的c最无能的 “去死!下贱的驱口!” “你没意识到吗?你才是弱势的那个。”李瑕道,“你不该脱离你那些护卫的。” “呼呼”赤那喘着气,怒吼道:“我杀了你!” “哦,但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 “啊!去死!去死!去死!” 赤那每吼一声,手中的弯刀都一下又一下劈下,虎虎生威,但总劈不到。 李瑕还很从容,一边闪避一边还能说话。 “就没人告诉你吗?其实你很垃圾,下盘不稳,挥刀也慢。不是因为你是蒙古人,就一定能打;不是因为你是镇守官的儿子,就一定能打” “啊!死!” 赤那怒极,双手握刀,狠狠斩下。 李瑕本就是在挑动赤那的情绪,在其双手握刀之时就已预判到这一刀。 他避过,一剑刺出。 他上辈子遇过太多对手,除了少数几个天才,这般年纪轻轻c又被身边人捧着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其实都是最弱的。 “噗。” 长剑贯进赤那的脖子,直刺到底。 “不是因为你起名叫“狼”,就能像狼一样凶狠;不是因为你杀过很多弱者,就能成为强者。” 李瑕低声说着,伸手摁着赤那光秃秃的脑门,把他的尸体从剑上推了下去。 忽然,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你杀了他?” 李瑕转过头,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正站在前方,带着很害怕的表情。 于是他随口应着,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在他看来,这句话很重要,因为他讨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古话,搞得好像运动能让人变笨一样。 作为一个击剑运动员,李瑕认为那恰恰相反。 “嗯。这人这么笨,还非要以为脑子笨就一定很能打架” ~~ 张文静愣了一下。 她觉得眼前这位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风趣。 虽然这很不合时宜,但听他漫不经心地嘲讽赤那,带着些揶揄的口吻,实在让她感到有一点点好笑啦。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小翼翼地不让自己洁白的绣鞋踩到地上的血,然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多谢小郎君搭救之恩,能否请你送小女子寻到家中侍卫,必有重谢。” 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张文静也有过一些猜想,猜对方会不会就是近日来经常听说的那位宋人细作。 但观他容貌气度,她还是希望他只是正好路过c仗义出手的少年游侠 当然,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她说话时,藏在袖中的手其实还攥着那柄小小的裁纸刀。 “你裙子很漂亮,往后站站,别沾你一身血。” 张文静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边雁儿也下了马车往这边跑来,嘴里喊着“大姐儿”。 而她身前的小郎君却已拾起地上的弯刀,对着赤那的脖子一比划,挥刀斩下。 张文静离得近,眼看着一颗头颅在眼前被斩下来,于是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倒了过去 ~~ “呜呜呜你别抢我家大姐儿好不好?求你了呜呜你要抢可以抢雁儿,放过我家大姐儿好不好?” 雁儿是张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小婢女,长相十分水灵,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很是可怜。 李瑕见了也有些心软,道:“别喊了,我给你绑得松一点。” 他说着,拿绳捆住了雁儿,并打了个结。 “呜求你放过大姐儿好不好?” “别怕,张家护卫会先赶到,我算过了。”李瑕把雁儿一提,放回车辕上。 做完这件事,李瑕把张文静放到马背上,骑上马,沿河向东面策马而行,扬长而去。 河边,只留下雁儿还在马车上哭个不停。 等了一阵子,张延雄领着一队张家护卫策马狂奔而来。 “大姐儿呢?!” “呜呜大姐儿被人抢了呜呜那人生得好俊,还以为他是好人呜呜他抢了大姐儿往那边去了” “追!” 第50章 登徒子 “看伤口的形状,弩箭该是出自丁全的弩,落在了那小贼子手上。他最后还把箭又拔了回去,重新装填,换言之,他手里还有一张能用的弩,我们要小心” “他斩下赤那的首级,竟还备好了石灰,心思太缜密了c太缜密了赤那一死,事情太严重了c太严重了只怕就是五郎也镇不住” 范渊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喃喃着,眼里满是失魂落魄。 他肩头的箭矢还没拔,血还在往外溢着,失血让他脸色变得苍白。 “完了完了真的不可收拾了” 张延雄却没工夫考虑这些,不停地喝令着。 “追!都给我追!一定要把大姐儿找回来” 此时,就在河对岸的密林里,李瑕正从树梢间望着这些人。 待看到张延雄领人往东面追去之后,他跳下树,牵着马往西走去。 密林里不好骑马,张家认为他有马匹,暂时想不到他会从这边走。 但范渊很聪明,半日之后就会意识到追错方向了,但那时天已经黑了,张家不好搜捕。 这个时间差,足够摆脱追捕了 ~~ 张文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 月光洒在林间,能听到虫鸣声。 她低头看去,见自己的双手被捆着。 那是一段稠布,该是从车帘上扯下来的,绑在手上倒是不痛,稠布那头接着一条麻绳,正握在那人手里。 那人身姿颀长,正不疾不徐地牵着马走着。 似乎听到动静,他回过头,与张文静对视了一眼。 一愣之后,张文静这才挣扎起来,哭喊不停。 “登徒子你要对我做什么?放开放开救命啊!救命!” “别喊。你喊的话只会让处境更差,比如,我会把你的嘴堵上。” 听了这平静的声音,张文静泪水直流,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她才觉得这样趴在马背上其实难受,腰酸得厉害。 再一看,身上的衣裳还完好,只是脚也被绑着,动弹不开。 “你最好放了我,我告诉你,我是军民万户府张家的女儿” “我知道,你先听我说,我杀了赤那,砍了他的头,为的就是挑拨你家和亳州镇守官。带走你也是因为我就是在对付你家。” 张文静一愣,瞪着他,道:“你果然就是杨慎。” “那是我抄来的名字,词也是抄的,你不必因此喜欢上我。” “呸。” 李瑕依旧语气平淡,又道:“现在你清楚了,我要对付的是你的父兄。当然,他们势力比我大得多,最后一定能解决这件事。那么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争取回到他们身边,所以你不必自杀,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总之,我对汉奸的女儿没兴趣。” “我爹才不是汉奸。”张文静道:“难道不当宋人就是汉奸吗?那宋廷把北方百姓弃如敝履,淮河以北数千万汉人就活该去死吗?明明是宋廷对不起我们,你凭什么开口就指责我们是汉奸?” 她一番话带着火气,语气很快,但她盯着李瑕,眼中又渐渐泛起泪花。 “我知道你是宋人,放了我好不好?我张家世代不仕金朝,一直到蒙古人来了,才不得已结寨自保,当时金廷给我爹爹封官抗蒙,可宋廷又做过什么呢?换作是你,你能怎么做呢?我爹不是汉奸放了我好不好?我不是汉奸” 李瑕好一会儿没说话,像是辩不过她。 张文静心中有了些希望,注视着他的眼,用眼神哀求。 但她却只在李瑕那双眼中看到坚定与平静。 他虽辩不过她,却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汉奸的女儿,我对你都没有兴趣。” 张文静听到“好吧”二字,心都有些颤,待听到后面一句话,却只觉无言以对。 说得好像她这一番辩解竟是竟是在劝他对她有兴趣一般。 她只好“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登徒子 “你不要打岔了。”李瑕道:“继续说吧,我要的是牵制张家c给张家造成足够的麻烦。但以张家的实力,最后一定会找到你,到时,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可以放你走。 你若够聪明,就不要做无益的吵闹。比如现在张家护卫还离得很远,你若乱跑,只会被林子里的野兽吃掉。明白了吗?我希望你 冷静,就算想逃,也不要像一个疯婆娘一样闹。我讨厌吵闹。” 张文静偏回头,又瞪了李瑕一眼。 “我才不是疯婆娘。” “嗯,你要是听话,可以少受许多罪。” 李瑕过去,解开张文静脚上的绳索,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马背上。 她终于能坐在马鞍上,比方才趴着的姿势好受了许多。 “别碰我,登徒子。” 张文静羞恼地喊了一句,脚上一凉,却是两只绣鞋已被李瑕脱了下来。 “你还我!还我” “省得你跑了。”李瑕淡淡道,把绣鞋收入随身的包袱里。 张文静愈发羞恼。 偏李瑕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她许多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语到了嘴边也说不出来。 免得显得他光明磊落的,她却十分在意。 绣鞋被李瑕脱走之后,两人也无话可说,就这般在林子里走着。 夜色静谧,忽然传来“咕”的一声轻响。 李瑕转头看了张文静一眼,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拿出一个馒头递过去。 “我不饿。”张文静偏过头,带着一丝倔强。 “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不是我。”她低声道,“也许是林子里有野兽吧,哼,吃掉你这个登徒子。” “随你。”李瑕道:“那就是野兽叫的吧。” 他才把馒头放回去,又听张文静低声说了一句。 “要我吃也可以,反正刚才不是我肚子叫。” “哦。” 那馒头显然是不好吃的,张文静双手被捆着,勉强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想到中午雁儿叫自己吃糕点时的场景,眼泪又不停流下来。 她脚一踢,隔着罗袜感觉自己踢到了一个挂在马背上的包裹,也不知是什么。 正想再踢,脚却被李瑕拿着,放到了马蹬上。 “别碰我,登徒子。” “你不要乱踢别人的脑袋。” 张文静闻言,这才知道那是赤那的头颅。 她吓得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 “呜呜你拿开啊拿开” “我说了,别吵闹。” 这天,显然是张文静有生以来过得最差劲的一天 第51章 轻薄 骏马打了个喷嚏,因李瑕把装着头颅的包裹挂到了它的脖子上,这让它分外不爽,几次想将其弄下来。 李瑕于是抚着它的鬃毛,颇为温柔地安抚它。 “你就不能把那个脑袋丢掉吗?”张文静细声细语地问道。 “已经给你挂远了,别得寸进尺。” 张文静带着些哀求的语气,又道:“丢掉好不好?” 李瑕瞥了她一眼,微微哂笑了一下。 两人一对视,张文静低下头,有些气恼地嘟了嘟腮帮子,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破了。 人头挂在那里,对她来说当然很可怕啊,吓得哭出来也是真的。 但想叫他把人头丢掉,其实还有别的目的,结果没能成功 “你为何一定要做如此残忍之事呢?”她问道。 “你为何明知故问。” “好吧。”张文静低声道:“若你不将赤那的首级砍下,我家中护卫必会毁尸灭迹,对不对?” “嗯。” “你将首级带着,是定要让我家与镇守官结仇吗?” “是,等到了前面的县城,我会把它挂起来。再和你一起亮个相,传到蒙人耳里就是张家女儿身边的护卫杀了赤那。风声一出,不管蒙人信不信,事情就盖不下去。” 张文静道:“那之后,你会杀了我吗?” “杀你做什么?” “也许杀了我,再栽给蒙人?” “你家里人又不像蒙人那么傻,且知道你在我手上。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会查清楚是谁杀的。”李瑕道:“反而你家处在被动,只需要‘有口说不清’就好了。” 张文静听了,渐渐不像一开始那般慌张,低声道:“那你带着我也无用处,反而是个累赘,到时能将我放了吗?” “不,我来北边是做事的,带着你可以牵制张家。” “牵制?原来你还有同伴吗?” 李瑕道:“总之你有用,比如等时机成熟了,把你丢到北面吸引追兵,我就可以往西逃。” 张文静道:“我却觉着你是在骗我,也许你将我丢到北面,让我看着你往西逃了,其实你又悄悄往北逃。” “诸如此类吧。”李瑕淡淡道,“你自以为很聪明吗?真聪明就不会说出来。” 张文静撇了撇嘴,有些小小的不忿,恼于被他这样贬低。 “你这般行事着实辛苦,不如送我回去,我爹求贤若渴,一定能予你官职,岂不比为那懦弱的赵宋朝廷卖命更好?” “让我也当汉奸吗?” “你又说我爹是汉奸。” 张文静低下头,却是又带着委屈的语气说起来。 “你只看到我爹为蒙人效命,却未看到他以汉法治汉地,保汉学c兴文教,使百姓安居乐业百余年来,北方屡遭异族蹂躏,宋廷偏安江南c自顾享乐,到如今,是我们北面汉人呕心沥血,才使中原恢复汉家章典c使北地复有生机。 不然怎么办呢?不依附推行汉法的漠南王,难道依附江南那个赵宋小朝廷吗?它能够收复河山,使中原安定c礼教传承吗?我们不是没有盼过王师北定,但千盼万盼,盼到了风波亭杀岳爷爷的那一刀,还不足以斩尽北人对赵宋朝廷念想吗? 你便是费心除掉我张家又能如何?以后,淮北由谁来治理?难道把我们北方汉人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就好吗?从此让蒙人再牧马中原,让河南河北再成为荒芜之地不成?” 这张文静虽是个小女子,但大概是有一点小口才,先前才说过北人被宋廷抛弃,此时又说起他们如何恢复汉法云云。 李瑕却不为所动,道:“闭嘴,我说了不要吵闹。” “才没有吵闹,我是好好与你说的。”张文静轻声道:“去见一见我爹,好吗?他所作所为非但不是汉奸,反而是在保全汉人c保全汉制。你若见过他” “见他,他还能招我当女婿吗?” 一句话,张文静终于闭了嘴。 她愈发着恼起来,只觉自己苦口婆心,偏又被这登徒子轻薄,因此气得不轻。 气到最后,却拿他没办法,只好不理他。 然而,一直走到夜深,再次开口说话的还是她。 “那个” “嗯?” “那个我” 李瑕倒没让她为难,从包袱里拿出绣鞋给她套上,又扶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提下来。 “去吧。” 张文静满脸羞恼,想骂些什么,最后却只能一跺脚,小心翼翼绕到灌木丛后面。 她发现那根绑着自己双手的绳索还不算短,他大概是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这反而更让人着恼,因不知他脑子里都对自己想过什么。 窸窸窣窣一会儿之后,张文静低着头回来,走到马前,瞪了李瑕一眼,道:“别碰我,我自己上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李瑕已一把将她提到马鞍上,随手再次把她的绣鞋脱了收走。 “别碰我” 张文静话音未落,李瑕竟是理都不理她,绕到灌木丛后面。 她脸色一变,又羞又怕。 而李瑕再出来时,手里已拿了一个小钿花。 他也不说话,神色平静地将那钿花又佩戴在张文静头发上,牵马就走。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这个钿花是怎么掉的。 张文静见自己的小伎俩被戳破,有些失望,又庆幸他没发火。 但想到被他轻薄了这么多次,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 范渊与张延雄领人往东面c北面搜索了整整一夜,毫无线索。 天光微亮时,他们在路边摆开地图,范渊看了看,手指落在了鹿邑县的位置上。 “小贼该是往西走了,他砍了赤那的脑袋,必是要在人多之处拿出来,该是鹿邑了,我早该想到的。如此说来,他还是要去颍州,我又被他摆了一道” 张延雄已经急得不行了,根本就没在听范渊分析,更没心思管什么颍州,只在不停地派人去调拨人手。 “调人!能调多少人全都调来,每个有可能的地方全都给我搜你们先随我去鹿邑!” 张延雄跑了几步,转头一看,见范渊竟还在跟着,道:“范经历伤重,先歇着吧。” “不行,必须把大姐儿找回来。” 范渊其实连擤鼻涕都没力气了,不停拿袖子擦着。 风把他的鼻子吹得更红,把他的头发吹得更显稀疏,他脸色苍白得像随时要晕过去。 但这次就是累死,他也要在死之前找到张大姐儿,再把那小贼千刀万剐,才能稍报张家对他的恩义c稍减对那小贼的心头大恨。 而张延雄本来有些怪罪范渊,认为让张大姐儿去保州是一招烂棋。 但仔细一想,若不是张大姐儿离开,谁知赤那会不会带人杀进张府?一旦在张府见了血,事情只怕还要更糟。 至于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只有一件事,把大帅的掌上明珠找回来再说 第52章 塔 鹿邑县城在亳州城西面五十余里。 张延雄奔了半日赶到鹿邑,大肆搜检。 他并不确定那小贼是不是真带了张大姐儿来了鹿邑,但暂时没有别的线索,也只能相信范渊的判断。 然而,搜了半天,又搜了一夜。到了清晨,依然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张延雄情绪都有些崩溃。 张家大姐儿都已经失踪两个晚上了! “会不会那小贼没带大姐儿来这里?” 范渊道:“不,最有可能就是鹿邑他砍了赤那的脑袋,必要拿出来,这里是最近的县城,我怀疑他就在城内。” 张延雄道:“但若是猜错了,在此耽误了时间,如何是好?” 范渊想了想,最后咬牙道:“我确定,就在城内,他和大姐的样貌气度都是最出挑的,藏得再深,继续找必然能找到” “将军。”忽有人上前道。 “找到了?!” “不是,是有个蒙人百夫长巴音带人来了,问我们赤那在哪” 张延雄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他当然知道赤那在哪,赤那的尸体就是他亲自处理的。 问题是,赤那的脑袋还在宋人细作手上。 这东西要是一出来,入了巴音的眼,又要火上浇油。 “我去应付吧。”范渊站了出来,转头又向张延雄低声道:“信我,杨慎与大姐儿就在鹿邑城内,还有赤那的脑袋也在。” 张延雄一听,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 范渊又道:“我拖住蒙人,请将军把他们找出来,时间不多了,务必尽快。” “好。” 此时范渊肩上的伤口又在溢血了,随行的大夫本要给他换药,他摆了摆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巴音正带着二十余个蒙人在城门处与张家侍卫对峙。 “百夫长竟到鹿邑来了?”范渊连忙上前赔笑着用蒙语道:“不知是有” 巴音本就高大,坐在马上更是如塔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渊,道:“你被赤那射伤了?这事是他不对,我替达鲁花赤向你们张家赔罪,赤那人呢?我来带他回去。” 他说的话听起来很客气,但态度冷峻,显得十分不屑。 范渊道:“昨日我们是遇到了贵人,想是有些误会,因此他冲乱了我们,但所有人都跑散了,不知道贵人去了何处。” “他抢走了你家大姐?” “没有。”范渊道:“当时,我们护着大姐儿跑远了,之后贵人去了哪里就不知了。” 巴音道:“那你们在找什么?” “近来有一些宋人细作在活动,这股人十分凶恶,杀了许多人,我们正在搜捕他。” 范渊还在尽力遮掩。 他很清楚,若是让蒙人知道赤那抢走了张大姐儿,再说赤那是死在宋人手里,蒙人也不信了,这叫有理说不清。 只有找到杨慎c毁掉赤那的首级,也许还有办法把赤那的死与张家脱开干系。 巴音却不是好糊弄的,又道:“搜捕宋人细作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因那伙人实在是太凶悍了,对了,百夫长也要小心。” “我可以帮你们搜。” “不用,不用” “你有事瞒我,我说过了,我是奉命来带赤那回去的,这是你们五郎求了我们达鲁花赤的结果。” “是,是,若知道贵人在哪,小人一定会告诉百夫长。”范渊赔笑道。 巴音驻马想了想,拉过缰绳,掉转马头。 范渊悄悄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骂这些蒙人。 忽然,只听城内一阵骚乱,有人大喊c尖叫起来。 范渊转过头去,努力倾听,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捉住他”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转头一看,人已被巴音提在马上,向城内飞奔。 街上有来不及避让的行人,这队蒙古人亳不犹豫就挥刀劈砍,把拦路者砍翻在地。 一见血,尖叫声更大,长街上更是混乱 ~~ 鹿邑县城内有古迹为“明道宫”,乃是道学祖师老子传道讲学的地方。 明道宫南面有池,叫涵碧池,池边有一座高塔,是为纪念有名的华山道士,即“睡仙”陈抟而建。 据说陈抟就是鹿邑人,儿时常在涡水边嬉戏,活到了一百一十八岁 。 但今天越来越多人聚到塔下,却不是来看某个道士羽化登仙。 而是有人在塔上挂了一颗人头 “找到大姐儿了!” “拿下他!” “快!都给我过去!拿下他” 骏马奔至,被人摁在马背上的范渊听到了这些呼喊声。 抬头看去,远远望见那高塔之上有两个身影。 巴音于是奔向高塔。 离得越来越近了。 隐约能看到塔上那两个身影衣袂飘飘,仿佛一对仙人。 也能看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那摇动,显然是个人头。 “快,救出大姐儿!拿下他” 忽然。 塔上有大喊声传了过来。 “报,我救了大姐儿,杀了赤那了!” “报,我杀了赤那,救下大姐儿了” “” 这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听了这两声喊叫,范渊只觉脑子里“嗡”了一下。 目光所见之处,一个头颅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向他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它越来越近,范渊几乎已能看到上面赤那发怒的面容。 “咚!” 它落在蒙人与张家护卫之间的草地上,砸出一滩血水。 但那张脸分明还能认出就是赤那。 “将军,我杀了赤那,救下大姐儿了!”塔上的人还在大声喊着,声音不停回荡。 范渊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嘶吼道:“百夫长,你听我说,此事有误会,误” “死吧!死吧!” 巴音已提起范渊那削瘦的身体,猛地将他摔了出去。 范渊才抬起头,还想要再解释,只看到一个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踩了下来! “噗!” “杀光他们!” 蒙人已纷纷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杀向了张家护卫的队列。 血迅速在塔下铺出了满地的殷红。 巴音亲眼所见,赤那掳了张大姐儿上了高塔,结果被张家追杀。 而张家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杀掉赤那? 竟敢如此 “敢叛大蒙古国者,死!” “杀啊!” 张延雄已冲到高塔第三层,转头看去,见了塔下的厮杀,气得青筋直跳。 “你们去拦住蒙人!其余人,随我继续冲塔,杀了那小贼,救出大姐儿” 第53章 有何不可 “呼呼” 张延雄喘着粗气,终于冲到了高塔之上。 他才转过塔边的回廊,忽然一声厉喝声在前面响起。 “停下!” 张延雄匆忙间抬眼望去,正见李瑕与张文静站在塔顶的檐上。 李瑕一手提着张文静的后领手持着弩,长剑斜挂着,云淡风清地站在那。 他已经把张文静手上的束缚解了,只是拿绳索把她的腰绑着,与他绑在一起。 因站得太高,张文静显然是吓得不轻,脸上带着泪痕,一手紧紧捉着李瑕的衣襟,另一只手在空中微微张着,像是一只正在扑腾翅膀的小麻雀。 纤手白皙秀气,但显然是不能变成翅膀飞起来的。 这一男一女的身姿样貌都是最出挑的,因此张延雄第一眼的感受竟是好般配啊。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方才敛住心神,飞快地观察了一下。 那塔檐不是能迅速爬上去的,这边一动,对方有太多时间能杀掉大姐儿了。 于是张延雄停下脚步,身后好几名张家护卫撞了上来。 “放开我家大姐儿!”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李瑕说着,目光还偶尔瞥下塔下,观察下面的局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别c别”张延雄道:“你听我说,别动大姐儿,我们有话好说,放了她,你不仅有活命的机会,还能有好前程” “是吗?” “你是宋人,对吧?有些事你不了解。” 塔上风很大,仿佛要把檐上的一男一女吹下去。 张延雄微眯着眼,脑子里沉思着什么,嘴里很诚恳地说起来。 “我们张家未必如你所想。我们不像你们赵宋的武将,在文官面前跟狗一样。我家大帅统领一方军c政,名为军民万户,实为诸侯c藩镇。你可知何谓‘世侯’”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李瑕提了提张文静,吓得她又哭起来。 张延雄连忙抬起手,道:“别,我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放了大姐儿,我们不但不会追究,还能给你很多好处给你说段往事吧,我家大帅起兵之初,有个族人张信抢掳流民之女,哈,这张信算起来还是我堂伯,这事被大帅知道后,鞭了他一百,归还了人家的女儿,于是他怀恨在心,刺杀大帅。你可知后来如何了?” 李瑕不答,又瞥了塔下一眼。 张延雄继续道:“大帅不仅赦免了张信,后来在战场上还救了张信一命。这就是他的胸襟,军纪严恪,却不记私仇。小兄弟,你叫杨慎是吧c或者这是化名?你如此人才,为宋廷卖命太可惜了,真的” 这北边,似乎每个人都在说为宋廷卖命不值。 李瑕却还是浑不在乎的样子,打断张延雄的话,道:“怎么?你还能替张柔招我当女婿不成?” 张延雄一愣。 他像是被噎住了一下,接着尴尬一笑,他竟是大声道:“有何不可?好啊!此事哥哥我替你一力承担,在大帅面前分说!” 说话间,他也是转头向塔下看了一眼,只见张家护卫已被蒙人杀了许多,剩下的正在塔门处结阵自保。 远处,还有更多的张家护卫赶过来。 “就说今日这事吧。”张延雄道:“我知道你是想挑拨大帅与蒙人。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下面这些蒙人杀干净,一个不留!这样一来,我们与你之前的梁子就过去了,如何?” “哦?” “你别看我们平时待蒙人客气,但未必真怕了他们,今日只要杀干净他们,确保事情不会传到汗廷,一切还可挽回。小兄弟,放了大姐儿,我保你成为张家女婿,从此一跃龙门,以你的本事,必然大放异彩,往后哥哥我还得巴结着你呢,哈哈!” 李瑕道:“太轻易了,我不信你。” “怎么能不信我呢?”张延雄道:“大帅的气度c你的本事c世侯的显耀,该说的哥哥都说明白了,我家大帅有十二个儿子,就这两个女儿,视若珍宝,你娶了大姐儿,往后少不了你的前程。再说了,你把她带走了两个晚上,这事总之这张家女婿你当定了!若不成,让我张延雄被五马分尸c不得好死!” 张文静听了这些对话,心中无比羞恼。 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脚下是斜斜的塔檐,脚一动就有碎瓦掉下去,风吹来似要把她轻飘飘的身子吹下去。 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塔下两拨人还在厮杀,血流满地。 张文静只好紧紧捉住李瑕,再羞恼再害怕,最后也只能不停地哭,她也不知眼里怎就有这么多泪水。 偏张延雄还在苦口婆心地说那些话。 “小兄弟,哥哥实话说,刚才哥哥冲上来一看你和大姐儿,就一个念头,你们真就是天造地设,真心的。快别犹豫了,放了大姐儿,下来,我们一起去杀光下面的蒙人,大丈夫做事,别婆婆妈妈的,快,再晚事情就盖不住了” 李瑕没答,目光又是四下一瞥,迅速望了好几个方向。 忽然。 “嗒”的一声响起。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显然有张家护卫正在试图攀上塔顶,似要绕到李瑕附近突袭。 “你想骗我?”李瑕轻笑了一下。 “没有!我让他们停下c停下,别” 来不及了,李瑕已迅速拉着张文静往后面撤去,消失在张延雄眼前。 张延雄大惊,往前冲了几步,抬头一看,只见李瑕已抱着张文静从塔顶一跃而起 “不要!” ~~ 亳州。 名叫“沈开”的张家的属臣快步进到堂中,在张弘道面前一拱手。 “禀五郎,查了杨慎出城前在市集上买的物件。” 张弘道眼中满是忧色,点了点头,道:“说。” 沈开道:“他当时住秦伯盛的宅院,故而去的是最近的宋汤街。先兑了一锭银子,最后买了两大包物件,小人打听了许多,或还有遗漏,目前查到的有干粮c衣物c石灰c剪刀c烈酒c铁链c地图” “细说。” “是,干粮是一人三天的量,还包括了马饲料;衣物是四套成衣,其中两套是他花钱从更夫和摊贩身上剥下来的” 沈开说得很细,张弘道竟是不厌其烦地听着。 包括石灰买了多少,够腌几个人头;地图有几张,分别画的是哪里。他每一个细节都仔细了解,甚至还让人去把商贩带过来盘问。 “下一个是纤绳” “纤绳?” “是,拉船用的纤绳。”沈开道:“买的最结实的那种,足足买了三十余丈。” 张弘道皱了皱眉,沉吟道:“三十丈他想从城墙翻出去不成?” “有可能,他还买了不少铁勾子,想必是怕事有不协,要翻城而逃?” “嗯,不管是攀哪里,这东西总是有用的。”张弘道又低声喃喃了一句,道:“继续说下一个物件” 第54章 弘道苑 鹿邑县,在陈抟塔的北面就是明道宫的弘道苑,中间有水渠将两地隔开。若要从陈抟塔到弘道苑,只有一条青石小道可走。 塔下的厮杀还在继续,张家调拨的人手都在向这边聚集,包括弘道苑附近的人手都已穿过青石小道过来。 “那是什么?” 忽有人抬起头,暗道莫不是看花了眼,真有人能在这里得道飞升不成? 只见高塔之上,有两个连在一起的身影从塔顶跃出,飞一般向弘道苑飘去。 张延雄大步跨出,见到李瑕抱着张文静跳出去的一瞬间,只觉肝胆俱裂。 再定眼一看,原来李瑕腰间的绳索连着一根铁链,那铁链正挂在一根粗绳之上。 而那粗绳的一端系在塔顶,至于另一端张延雄转过头,看到的北面的弘道苑,围墙内有一棵大树。 绳索的另一端就在那树冠当中。 李瑕与张文静已顺着粗绳向那边滑去。 两地距离倒是不远,不过二十来丈,但中间却隔着水渠和高墙 一连串的响声中,张家护卫已举起了手中的弩。 “别放箭!”张延雄大喝道。 他亳不犹豫丢下手中的刀,开始脱身上的甲胄,准备攀上塔顶。 “你们快下去,带人去追!别让他跑了” ~~ 昨天夜里,李瑕一整夜都在弄这个纤绳,他打扮成更夫,在陈抟塔和弘道苑之间来来回回,绑了一些东西从塔这边滑到弘道苑那边,最后还上去滑过一次。 哦,昨夜在路上还碰到了几个正在搜索他的兵卒,他提醒对方要小心火烛,还给他们指了路。 总之在李瑕看来,十二层高的塔c不到百米的滑翔距离,实无多少惊险可言,比蹦极差远了。 比从飞机上掉下来也差远了 但张文静却是吓得魂都要掉了。 “扑通c扑通c扑通” 耳畔是风声,她的头发也被吹乱,却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如同有只小鹿在里面乱撞。 脚下是还在厮杀的人群,远处是水池,更远处是一片片民居,这些她刚才都看到了,此时却再也顾不得看。 她只知道自己在天上。 于是她紧紧闭着眼,紧紧抱住李瑕。甚至都没想过为什么要抱住他当时差点被赤那捉住时明明还有赴死的勇气,为何现在却这么害怕? 纤绳绷得很直,铁链在上面滑过,速度飞快。 张文静忍不住大叫起来,忘了大家闺秀不能这样大叫,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完全把头埋在了李瑕怀里。 “噗!”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两人在空中摆荡了一下,继续滑了下去。 张文静感到有一股热流从她领口流了下来 ~~ “看!” 巴音看到张延雄正在塔上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 他跨在马上,眯着一只眼,姿势像在草原上射大雁。 才要放箭,只见张延雄往前一扑,巴音就看到有身影向北飞去,仿佛是一对大雁,也仿佛是两个仙人。 “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你射落下来。” 心中这念头一闪,巴音亳不犹豫松开弦。 “嗖!” 一箭贯出。 空中的人影一摆,瞬间滑落下去。 “死吧。”巴音冷哼一声。 他对自己的箭术有极大的信心,迅速收起弓,继续提刀杀向那些汉人 ~~ “大姐儿!” 张延雄大吼一声,目光落中,只见李瑕与张文静已飞入弘道苑的围墙里,消失在树冠之中。 他怒从心起,攀上塔檐,扯下自己的衣服,挂上粗绳,正要向下滑 “咚”地一声大响,张延雄强壮的身子撞在塔檐上,撞碎了许多瓦片,接着整个人摔在回廊上。 他半边身子都磨出了血,站起身一看,那纤绳另一端已被割断了。 “追!” 张延雄大吼了一声之后,转头看向塔下,又大吼道:“别再留情!给我杀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 弘道苑。 张文静从树上跳下,才感觉到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连忙就去解腰间的绳索。 她打算趁这个机会逃跑。 接着李瑕跳了下来,他竟没能在地上站稳,摔了一跤。 张文静目光看去,不由愣了一下,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箭,半边身子都是血。 “你你受伤了吗?” 李瑕没说话,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 他一把捉过张文静,再次把她双手捆起来,拉着她就走。 她还想挣扎,力气却还是远不如受伤的李瑕。 “求你放了我吧,你已经利用完我了放了我好不好?我会让他们别再追你你已经受伤了真的,我不让他们追” “别废话,不然我杀了你。” 张文静还在哭求,李瑕已拿着弩抵在她背上。 两人穿过房屋,一匹骏马正站在那里,马背上还挂着两个包袱。 这是昨日进城后李瑕给了这边的道士一笔钱,把马匹寄放在这里。他当时就已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 李瑕径直把张文静推上马背,他翻身上马从后面抱住她,扯了缰绳,驱马便走。 城中几乎所有张家的人手都在向高塔方向汇聚,但路上也有碰到一些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张家护卫和鹿邑守卒。 李瑕每每拿出乔琚的令牌大喊:“在塔下和蒙人打起来了,快去支援!”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策马奔过。 他在塔上时就已望得清楚,巴音是从南门进城的,发生冲突之后南门绝大多数人都被吸引到塔下,此时那边守卫最是薄弱,因此拍马就向南门狂奔。 这些事其实也只发生在一瞬间之间,等张延雄从塔上跑下来,一边调人围攻巴音,一边调人追击李瑕时,李瑕已经在城外官道上奔了老远,将他们甩脱。 他要的,就是这个对方反应不及的时间差。 道路两侧的树木不停掠过,奔了几里地,李瑕转道向西,又十余里之后,他勒马转进树林,马速慢了下来。 张文静此时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对于一个长在深闺中的小女子而言,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过于刺激了。先是在十二层高的塔檐攀爬,再从天上飞过,之后又是纵马狂飙。 直到在树林中走了许久之后,她才感觉到李瑕正搂着自己,不由又羞恼起来。 “登徒子,你放开我。” 李瑕没有回答她,反而把头埋进了她的脖子,把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张文静吓了一跳,只觉脖子都在发烫。 “登徒子,你走开你放开我好不好?再碰我我就自尽,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呜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林子里静静的,马匹渐渐停了下来,寻着地上的草吃。 张文静目光看去,才发现李瑕环在她腰上的手已经没在拉扯缰绳了。 她转过头,发现他竟已昏睡了过去 第55章 真名 “你被我俘虏了。” 李瑕睁开眼,见到张文静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他面前,带着郑重的神情向他宣告了一句。 “我会将你捉回去,化解我家中麻烦,让你的伎俩全都落空所以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张文静又说道。 她神色愈发郑重,仿佛这个理由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止血”李瑕喃喃道。 他是被疼醒的,张文静碰了他的伤口。 刚才在梦里,他梦到了前世的许多画面。 那个梦很飘忽,于是李瑕感觉到,这次若是死了,就是真的化为虚无了,回不去了。 睁开眼看到张文静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真的被困在这里了,他眼里浮现出的是失望。 但他从不气馁,打算坚韧地活下去。 因为是世界冠军啊 “我想给你止血。”张文静似乎在努力镇定着声音,但语气还是有些颤抖,又道:“箭上开了槽,血一直在槽里流我不能从你体内拔出来” 李瑕只觉头晕得厉害,恨不能再睡过去。 他目光看去,见自己还趴在马上,双手被张文静绑了起来。 “包袱里酒擦匕首挖” 他努力翻下马背,撑在地上,又提醒道:“栓马它别跑了” 李瑕知道自己中箭时在高处,这一箭并未射入内脏,最多是卡在骨头上,但就是那小小的导血槽让他失血过多,几乎就要了他的命。 蒙古人随随便便拎出一个人来可能就是神射手,这还是没淬过毒的箭头。 这乱世命如草芥,世界冠军的命也不值钱。 他终于感受到自己不是什么游戏玩家,操作得再炫,该死还是要死 张文静已拿出一小壶烈酒把匕首擦了,并着腿蹲在李瑕旁边。 她这秀气的小姿势,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 “我挖啦?会很痛吧,你忍一下。” “割衣服挖” “刺啦”一声响,张文静也没工夫欣赏李瑕小有所成的漂亮背肌,那匕首颤颤巍巍地往伤口里送去。 “呃呃” 李瑕剧痛,豆大的汗水不停流着,额头上青筋直跳。 “出来了c出来了”张文静终于道,但很快她声音里又带了哭腔,“怎么办?还在流更多了呜怎么办” 李瑕已无力支撑,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看到那支箭落在自己面前,箭头上的倒勾和血槽透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该死。 “你别晕过去呀,血流得更多了,怎么办?” “点火烧匕首烙它” “烙烙烙它?” 李瑕眼皮重得厉害,失血让他越来越无力。 他讨厌这种伤在背面,不能自己处理的感觉 视线越来越昏暗,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绣鞋在眼前晃来晃去,隐隐听到张文静轻微的抽泣声。 黑暗压下来。 忽然 “滋!” 李瑕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闻到了空气中烤肉的气味。 接着,视线中又是张文静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烙了,然后呢?” “包袱里小布袋浅蓝瓶子金创药” ~~ 一个小布袋被慌慌张张打开,那瓶金创药被拿了出来,布袋里一张红色的帖子随之掉在地上。 张文静蹲在李瑕身旁,先是给他敷了药。 好不容易把伤口包扎好,她一转头看到地上的帖子,捡起来一看,怔忡了一下 良久,她想把这张婚书收起来,最后却还是放回马上的包袱里。 擦了擦眼泪,她拍了拍马背,低声自语道:“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了。” 再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李瑕,她默默想了一会之后走过去,拿绳索把他的脚也绑起来。 “这个也是我的俘虏。” 又忙了好一会,收拾c吃东西,最后她抱着膝盖在李瑕身边坐下来,等待着家里人顺着血迹找来。 天色渐暗,林中渐渐安静下来 ~~ 有快马从鹿邑县赶到亳州,五十里路,纵马狂奔的骑士终于在闭城门之前回到了张家。 “五郎,大事不好了!” 张弘道听了禀报,脸色已完全变得铁青。 见他如此,那报信的骑士又低声道:“那些蒙人嚣张惯了,还以为我们不敢还手,二十多人也敢冲杀我们。将军认为,杨慎布置了这一手,事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那还不如杀人灭口,所以下令让我们围杀巴音,没想到” “杀人灭口没错。”张弘道冷冷问道:“但为何会让巴音跑了?还整整跑了四个人。” “那巴音实在是有几分骁勇,将军已派人去追,保证不让他活着回到亳州。” 张弘道终于克制不住,一把提起下属的衣领,叱喝道:“以蒙古人的马术,我能相信你们追得上巴音吗?!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 “小人” 良久,张弘道终于松开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灰败的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最后伸手给下属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动作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但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无法平抑的愤怒。 “去告诉张延雄,绝对c绝对不能让巴音活着,否则他和我张家一起完蛋。” “是” 挥退了下属之后,张弘道跌坐在位置上,喃喃道:“为何就成了这样?” 一开始,只是死了一个乔琚,之后又死了一个嘎鲁,都只是小人物而已。但,忽然之间,张家就当着蒙人的面杀了达鲁花赤的儿子? “杨慎?为何会有这样的疯子疯子” 一夜未眠。 天亮时,张弘道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门边等着消息。 终于,沈开策马跑来,才翻身下马人已冲到张弘道身边禀报起来。 “五郎,南边的消息回来了!这伙人是赵宋右相程元凤派来的,至淮北,先由宋廷安插在邸家的细作接应他们,再去开封” 张弘道脸色方才稍好看了些,带着沈开往里走着。 而更多的细节也终于在他这里揭开。 “先别管什么开封,给我说杨慎!” “是,那‘杨慎’果是化名,其人真名李瑕,余杭主薄李墉李守垣之子,庚子年生人,今年四月因杀人罪判绞刑。入狱后,聂仲由将其带出来” 第56章 破局 “好在宋廷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及时,一切还可挽回。” 张弘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又喃喃了一句。 “李瑕?初出茅庐就对我张家设了死局啊,可惜,这一局我张五郎破了呵,赵宋” 他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恢复了雍容的姿态,开始不停发号施令。 “派人去把情报告诉张延雄,让他务必从李瑕手上救出大姐儿。还有,告诉他不要慌,他还有时间找到巴音,我会稳住额日敦巴日。” “是。” “把赤那的人头给我腌好,送到颍州去。” “是。” “沈开,你亲自去调动人马,所有人都用张家旧部。” “是” 张弘道吩咐完,拿着情报出了门。 很快,他再次出现在额日敦巴日家中。 “这伙宋人凶恶,并非是我杜撰。如今赤那不见了,我们张家也在尽力搜救,但赤那很可能是被这个李瑕捉了。” 额日敦巴日眉头皱起,冷哼道:“不可能,我儿子是有点莽撞,也不是懦弱的宋人能捉走的。” “这李瑕不是一般宋人。”张弘道把手里的情报往前一推,道:“这里记载的是李瑕在庐州c寿州的所作所为。我张家已经有很多人栽在他手上,张荣枝c乔琚c范渊” 额日敦巴日看不懂汉字,招了招手,有一个通译过来,看过了情报,在额日敦巴日耳边小声说起来。 张弘道默默等到那通译说完c额日敦巴日脸色渐渐凝重,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李瑕设计激怒赤那,让赤那认为是我们张家要对付他c出城冲击了我的人。当时,许多人都看到李瑕骑马追着赤那走了,此事,也有赤那的护卫可以作证。” “不错。” 张弘道继续道:“等我们追上马车,却发现赤那身边的护卫被杀了,而赤那已不知所踪,我怀疑,李瑕把赤那带去了颍州。” 额日敦巴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捉了我儿子。” “我们怎么敢?”张弘道摊了摊手。 “我告诉你万一我儿子死了,不管是谁杀的,我要你张家陪葬!” “没找到尸体,赤那应该还活着。” 额日敦巴日道:“等巴音回来,自然会知道。” 张弘道眯了眯眼,道:“但赤那失踪已经快四天了,每拖一天,他都危险一分。我们不能只是坐在亳州城里等。” “你什么意思?” “我们去颍州,李瑕一定把赤那带去颍州了。” “放屁!”额日敦巴日发了火,道:“你说来说去,都是说是宋人捉了我儿子,宋人宋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张弘道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情报。 好一会,额日敦巴日在案上一拍,喝道:“说话!你必须对这事负责!” “说实话,事情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赤那受李瑕挑拨。我张家死了那么多人还步步隐忍,尽心尽力找他,这才辛苦得来这份情报,颍州邸家勾结宋人,也许随时要造反,到时说不定要杀赤那祭旗。现在赤那危在旦夕,达鲁花赤若不信我,我也无可奈何,那就让我张家为你儿子陪葬吧。” 张弘道说罢,看着额日敦巴日,眼中满是诚恳。 他父兄不在,只留他坐镇亳州,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处理掉这个危机。 他赌的,就是额日敦巴日还不知道赤那的死讯,赌的就是这个蒙古人会去找唯一的儿子。 终于,额日敦巴日道:“你说,要怎么做?!” “请达鲁花赤随我去颍州,找邸家要人” ~~ 毕竟是要去找亲生儿子,蒙古人做事利落,额日敦巴日当天就安排好一切,带了七十余名护卫,与张弘道出城去往颍州。 张家也对此事十分尽心,安排了许多人马,足足有三百余精锐,仿佛是要去讨伐邸家。 他们行进快速,天黑时就到了两州之间的双浮镇附近,次日就可到颍州境内。 是夜,额日敦巴日冷眼看着张弘道安排队伍休整,却是从嘴中吐出四个含糊不清的汉字。 “和水冻印。” “什么?”张弘道愣了一下。 额日敦巴日道:“我最近学了一句汉语和水冻印。” “祸水东引?” 张弘道脸色微变,最后尴尬一笑,问道:“这次 去颍州,达鲁花赤上报了吗?” “是。” “不知是如何上报的?”张弘道负着手,又问道。 “如你的意,说邸家勾结宋朝,我去查他。”额日敦巴日讥讽了一声。 “如此谢过了。”张弘道郑重道谢。 额日敦巴日道:“只要我儿子没事,我们之间好说,但” “噗”的一声响,张弘道已一刀捅进了额日敦巴日的胸口,迅速往后退去。 几名亲兵已围上来,护着张弘道撤入军阵之中。 “动手!” 弩箭激射而出。 蒙古护卫们才刚刚脱下甲c放下武器,占据了最好的地方坐下c吃着东西。 乱箭射来,登时就是一片惨叫,血染了一地。 一场屠杀突然展开。 “噗c噗c噗”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张弘道大喝道 他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双手颤抖得不停,比上战场还紧张。 他曾经杀过许许多多宋人,今日还是第一次杀蒙人。 若问他怕不怕,他怕得要死,心都在狂跳。 但没办法,赤那死了c张家已经对巴音下了杀手了,额日敦巴日迟早会发现真相。 既然已经被那个李瑕逼得洗不清了,那就只能痛下决心把事情做绝。 借着邸家有人与宋廷勾结的时机,把赤那的人头送到邸家c把额日敦巴日的死栽到邸家头上,把这件事彻底掩盖下去。 大蒙古国的世侯也不是好当的。 人若不狠,怎么活得下去? 随着最后一个蒙人倒下去,张弘道渐渐镇定下来。 “清点人数,检查每个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我再说一遍,今日所有将士都重重有赏,你们的家人就是我张弘道的家人,我张家保你们和父母妻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记住,我们今夜是遇到了邸家的突袭” 张弘道走在遍地的尸体当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所有尸体被堆在一起,士卒们泼上火油。 “五郎,清点过了,七十三人,一个不少。” 张弘道点点头,亲手接过火把,丢了进尸堆。 火光迅速腾起,像贪婪的火蛇把尸体吞噬。 空气中是难闻的血腥味与焦味,张弘道眼中光茫闪烁,喃喃道:“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他转头看向沈开,道:“动手吧。” “是,请五郎忍耐。” 沈开说完,一刀捅进张弘道腹中。 “快,你们几个,带上伤兵,护送五郎。” “是!”几名亲卫毫不犹豫往对方身上劈了几刀,方才扶着张弘道赶向双浮镇 第57章 任务 大蒙古国在各路府州县都设有达鲁花赤,但品秩不同,高的c低的都有。 这夜,太和县的达鲁花赤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到双浮镇外的百户所,只见一个大夫正在给张弘道缝伤口。 鲜血已流的到处都是,场面十分惨烈。 “五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用蒙语向在场的蒙古百夫长问道。 “还不知道” 好不容易,张弘道的伤口处理完,又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无力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蒙人与汉人,最后用蒙语道:“不知是谁派人袭击我受了伤,额日敦巴日带人向南边追过去了” 传达了这个信息,别的对于张弘道而言都是小事,他精神松弛下来,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时,却又听到有人轻声在唤。 “五郎c五郎” 张弘道睁开眼,看到沈开。 “五郎,你没事吧?我那一刀” “别说这些,事情办好了?” 张弘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支起身,眼神又恢复了些许干练之色。 “是。我扮成额日敦巴日的人,趁夜偷袭了邸家麾下的两个百户所” 详细地说了一会之后,沈开以笃定的语气道:“这事已成定局,邸家洗不清了,本该等五郎醒后再说,不过颍州的消息也回来了,很重要,这才将五郎唤醒。” “说。” 沈开从怀中拿出几封信来,因屋中烛火昏暗,他摊开看了,给张弘道细说。 “宋廷安插在颍州的细作叫‘田奎’,是邸琮的家臣,颍州人。十七年前,宋将余玠奔袭开封c河阴,重挫我军后全师而还,当时,田奎曾受过余玠恩惠。余玠升淮东制置副使c主持淮河防务之后,田奎进入邸家c为余玠传递情报。 再后来,介玠被调任四川,田奎依旧为宋廷细作。直到三年前,宋廷副相徐清叟抨击余玠独掌大权c无事君之礼,赵昀以金牌密令召其还朝,余玠知有变故,愤懑成疾c暴卒而亡。田奎闻此消息,未再与宋廷有所联络。” 听到这里,张弘道冷笑一声,淡淡道:“常有之事而已。” “最新的消息传回,田奎已投效我们了。” “真?假?” “真的无疑。十五年间,他受够了提心吊胆,眼看宋廷不可能再收复北地,恩人已死,承诺也无一兑现,失望透顶了。且宋廷并未注意保护他,这次才会轻易被我们查出来。他家小我们也控制了,必是真心投顺。” 张弘道点点头,问道:“田奎手上有多少与宋廷勾结的证据?” “很多。” “把这些证据,和赤那的人头一起,全栽给邸家,把事情做绝。” “是。”沈开继续道:“还有,据田奎交待,两天前,他已经给聂仲由安排了新的身份,扮作邸家派去开封办事的官兵,一应衣着c信令俱全。他说,这是他想为宋廷办的最后一件事,好聚好散。” “没有好聚好散。”张弘道冷冷道:“把这些情报发给我们的人,堵截到开封的所有道路,给我堵死了这队宋人。弄死之后,继续栽给邸家。” “是。五郎放心,这些人的相貌c身形c包括使用的假身份,田奎都招了,他们绝对逃不掉。” “李瑕与他们会合没有?” “这还不知。”沈开摇了摇头。 “记住,我不在乎什么狗屁聂仲由,关键是李瑕。” “明白。”沈开道:“此事说来奇怪,据南边的情报,聂仲由要去开封,是有北地世侯想要叛乱,与其联络。但似乎不对” 张弘道沉吟起来,缓缓道:“若说有人要叛,该不是出在我淮北也不会是严氏c汪氏c史氏。一定要有的话,最可能就是山东李璮,但他若要与宋廷联络,直接走海路便好,何必到开封?” “此事临安那位也不清楚,只说那世侯有重要情报要给宋廷。另外,经略府在两个月前确实丢过重要文书,至今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不,若有人能通知宋廷,那情报可一并送去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宋廷原先在开封办事的人失去了消息,才会继续派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换言之,他们成功的希望本就很渺茫。” 张弘道说到这里,眼神愈发疑惑,喃喃道:“安排这一点人北上c让其带上大理余孽c用一个三年不联络的细作为其掩护这与送死何异?就为了做一件不确定之事?” 沈开道:“如此说来,南边就是故意安排一群人来送死的,为什么呢?” 张弘道想了想,最后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题外话。 “建炎之后,赵宋最有作为的皇帝算是赵昚了吧,‘卓然为南渡诸帝之称首’。平反了岳飞c平反了宇文虚中,呵平反c平反,于事何补?随他们去吧。” “是。” 张弘道有些讥讽地笑了一下,道:“说眼下,一队必死的细作根本无伤大雅,但其中却出了一个死囚” 他说到这里,翻身坐起,要了杯水喝。 “就是这个死囚,逼得我不得不杀了额日敦巴日c给张家留下这么大的隐患。结果?结果就是为了让他去完成一个那样虚无的差事?哈真他娘的可笑!” 最后这声“可笑”,张弘道几乎是以最激烈的情绪笑出来。 他把手里的水杯一摔,气血翻腾,不停咳嗽起来。 “咳咳他拼死拼活,跟个疯子一样,逼我至此可笑!咳咳气死我了” 沈开也是无言以对。 良久,他拍着张弘道的背,劝慰道:“宋廷给这些细作的情报,估计还不如我们知道的多,布防下去必可捉到聂仲必可捉到李瑕,还请五郎放心。” “我放心不了,今夜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做得再天衣无缝,李瑕却能知道原委,此子不杀,我心难安。” “是。” “这样吧。”张弘道缓缓吩咐道:“找到聂仲由之后,先别急着动手,盯死,等李瑕露面与他们会合,直接扑杀。还有,一定把大姐儿救出来。” 沈开想了想,又问道:“据张延雄所说,李瑕与大姐儿敢问五郎,若此人愿意投靠我们,是否?” 张弘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一会。 沈开又道:“此人是个人才,想必经此一事足可让他对赵宋失望,若能笼络他,既可为我们所用,还可救出大姐儿” “不。” 张弘道想到最后,伸手在沈开肩上拍了拍,道:“杀达鲁花赤的隐患太大了。我信得过你,敢让你捅我一刀。我也信得过我们的弟兄,因我们连着根,一荣俱荣损俱损。但李瑕不一样,他家小在南边,根在南边,必须死。” 沈开心下感动,眼眶一红。 他更为张家考虑起来,拱手道:“小人冒昧多说一句,只要将大姐儿许配给李瑕,也可让他与我们休戚与共。” “不。”张弘道很坚决,“对付这种狠人,你稍有犹豫就会中了他的圈套,我担不起这风险。” 沈开却还有疑惑,又问道:“倘若李瑕以大姐儿为质又如何?若有万一,只怕在大帅面前无法交” “我说了。”张弘道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地道:“一定要杀了李瑕,也一定要救出大姐儿,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一定办妥” 第58章 诸侯之女 密林之中。 张文静掀开李瑕背上的布条看了看,仔细地洒了一点金创药。 她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偏过头,抿了抿嘴,接着又飞快瞥一眼,方才把他被割破的衣服拉了起来 张文静觉得吧,现在比被李瑕俘虏的时候要累得多。 先前,她虽然被绑着,但什么都不用做。 现在倒好,她反过来俘虏了他,却还要照料他,喂水喂食换药不说,又担心他恢复力气挣脱了绳索,这两天来不管他睡觉还是入厕,都让人觉得不安。 这天,好不容易忙完,张文静又坐在树下,拿起自己的水囊小口地抿了一口,看向来时的方向,轻声喃喃道:“为何还不找过来呢?” “找不到了。” 张文静转过头一看,见李瑕已经醒来了,脸色也不像前两天那样苍白。 她哼了一声,道:“我家人只要顺着血迹就能找过来。” “第一时间没来,那就是找不到了。”李瑕道:“若让我猜,很可能是那些蒙古人受伤逃了,和我们一样从南城门的道路跑,他们也一路留下血迹,张家顺着他们的血迹追下去了” 他声音渐渐虚弱,张文静于是给他喂了点水喝。 她很细心,把两个水囊分开,那个是她的c这个是李瑕的,才不要一起用一个。 李瑕道:“血滴在树叶上,风一吹就干了c散了。郊野这么大,根本不可能在数日内全部搜一遍,张家找不过来的,只能封锁各条道路。” “哼,你在骗我。” 张文静其实明白这些,但不愿承认李瑕说的对。 她还知道在林子里乱走的话,她会迷路,而且她也搬不动他,只能等在这里等张家找来。 “随你信不信。”李瑕道:“但我们的食物和水快用完了,等下去会死。” “我才不会带着你走,你是想骗我往你想走的方向去。”张文静道:“还有,万一迷路了,遇到野兽怎么办。” “你想往哪走就往哪走,我被你俘虏了不是吗。”李瑕道:“就顺着来路走,我教你一个办法,沿途做上记号,直直回去就行” 张文静不会骑马,也不愿与李瑕抱在一起共乘,只好把他脚下的绳索解开让他骑马。 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绑得死死的,她自己也累得娇喘连连。 她牵着马,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发现地上的血迹果然是没了。 然后,一路上虽然做了记号,最后却还是迷路了。 “咦,为什么呀?明明是直直走的。” 当张文静看到前面一棵树上有一个自己做的记号,她几乎要哭出来。 “树又不是直成一排的,你怎么可能走的是直线。”李瑕漫不经心道,“而且,来的时候我受伤快要昏迷了,应该也不是直走的,你没注意吗?” 张文静才不会告诉他当时她已经被抱得被吓得迷迷糊糊了。 她气呼呼瞪着李瑕道:“你骗我。” “嗯?你俘虏了我,我还教你怎么把我带回去。你却怪我?” “你就是骗我,我真的生气了。” “好吧,先找水源,顺着河流往下,总会遇到人家。”李瑕道:“怕什么,只要出了森林,淮北三十余城皆是你张家的地盘不是吗?” “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家除了需要向蒙古国纳质c贡赋c从征,其它事务则是自治辖境。你可明白何意?这两路三十余府州县城,是我们汉人在以汉法治理。 若要说汉奸,你那赵宋朝廷才是汉奸。在金朝时,我张家世代不仕女真。反而是赵构向金朝称臣,‘臣赵构’言犹在耳,你们却反过来指责我们是汉奸,可笑。” 张文静牵着马走着,转过头看了李瑕一眼,见他在听,又继续说起来。 “你们隆兴c开禧年间两次北伐,只看当时北方汉人民心所向,便知谁才是更不堪的那个。哼,再说金灭之后,你们端平入洛,守住了三京吗?无能。 是我们张家给了中原百姓生机。我父兄非是你口中所谓的‘蒙人走狗’,他们谋汉人自救,此,气节也;能为一方诸侯c庇护生民,此,实力也。” 她说到这里,再次转头看向李瑕,道:“听到了吗?我家的腰板比你那个只会求和纳贡的赵宋挺得直,我家是割据天下的王侯将相” “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和我说这些?”李瑕淡淡道,“翻来覆去的,你就这么爱炫耀吗?” 他心说自己八枚世界大赛金牌c三次世锦赛冠军c两次全运会冠军,以及许多小奖,炫耀过吗? 张文静像是噎住。 炫耀?我是为了炫耀吗?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也不懂,愣了好一会儿,才气恼起来,跺了跺脚,转过身不理他。 然而,走着走着,她又带着些不忿的语气,道:“你这么能耐,还不是受伤了。” “是啊,我算错了,没算到蒙人的箭术这么厉害,能在那种情况射中我。我心态也没摆正,过于冒险了。” “所以你被我俘虏了,输给小女子,真丢脸。” “嗯,我输给你了。” “哼,你倒还有点心胸,肯承认失败。”张文静道:“那我问你,为何要替赵宋如此卖命啊?” 李瑕道:“我不为谁卖命,只给自己挣命。” “嗯那好吧。” 张文静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先前长篇大论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堵住了一般。 她背对着李瑕,嘟了嘟嘴,最后只有一句。 “你想活吗?” “想活,我还要活到最好。” “哼。” 张文静踢开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她并未意识到这动作不像她努力维持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又转头凶了李瑕一下,道:“到时候你要是不招供,你就死定了。” “哦。”李瑕抬起头,道:“天要暗了,傍晚时鸟儿飞的方向就是有水的地方” 两人走了许久许久,终于听到前面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张文静很开心,雀跃地转过头笑道:“真的诶?真的找到水了!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李瑕低声自语道,“有几个喜欢野攀c探险的朋友罢了。” 人以群分,爱好户外运动的朋友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张文静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抬起一只纤纤玉手看了看,自顾自地道:“终于可以洗一下了,你的血沾了我一身,又腥又黏,讨厌死了。” 李瑕愣了一愣,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上,又见这小姑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于是他自哂了一下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前面有一条小小的溪流。 转过树木。 正蹲在对岸掬水喝的大汉抬起头来,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双方都愣了一下。 突然,几声大吼声震开,蒙语c汉语都有,飞鸟从树梢惊起 “杀了他们!” “快走!是蒙古人!” “杀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第59章 奔命 天边只剩最后一点余晖。 李瑕在最快的时间内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溪边树木稀疏,该是这片树林的边缘了。 对岸有四个蒙古人,一个重伤,正躺在一块大石边歇息,另一个轻伤者也在那,正光着膀子包扎伤口,露出满胸的长毛。 这人身材壮硕,但脂肪很厚。李瑕看了的第一反应是“你该刷脂了”,但又马上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凭人家的脂肪储备量,生存概率比自己高太多。 比起自己身边这只漂亮的小麻雀,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念头一瞬即逝,他已迅速打量了另外两人。 一个矮胖个高大,看起来很累,但都没受伤,正在河边喝水。 四匹马,正趴在溪边吃草,很疲倦,其中一匹口吐白沫,眼看就快不行了。 蒙人骑术厉害,把马跑成这个样子,可能已经甩脱追兵一段距离了。 溪水很浅,他们随时可以跃过来 刹那之间各种信息映入脑海,之后,吼叫声才同时响起。 这就是世界冠军的反应速度,李瑕认为这该比世侯子女的身份更值得骄傲。 “杀了他们!” “快走!是蒙古人!” 张文静听着李瑕那不容置喙的喝令,她一慌,连忙拉着缰绳掉头就走。 跑回树林,有了树木的掩护,不再轻易能被蒙人的箭矢射中,李瑕又道:“快,给我松绑,我拉你上马。” 小溪那边又传来蒙古人急促的呼喝。 “哈达c卓力格图,你们骑马去追!” 张文静听不懂蒙语,也能感受到那种逼迫过来的杀气。 她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此时竟也果断,停下脚步,亳不犹豫拿出匕首割断李瑕身上的束缚。 绳索一落地,她抬头看向李瑕,忽然呆滞了一下,像是怕极了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念头才起,惶恐感从心中泛出,张文静只觉遍体生寒。 下一刻,李瑕已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上马背。 张文静才觉踏实了一些,身体已整个被他环抱住 李瑕知道自己的骑术不足以在树林中策马疾驰,蒙人却能做到。 而他的马匹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来蒙人一直在被张家追捕,马匹体力告竭。 在平原奔跑,骑术的差距才会缩小,又能把马匹体力的优势放大。 李瑕很快就下了决心,掉转马头,绕了一圈竟是重新向小溪边奔去。 两个蒙人迅速追上来,双方距离飞快拉近。 然而,一匹骏马已冲出树林,马蹄踏进浅浅的小溪,溅起水花 李瑕伏低身子,把张文静也压倒。 他估算着冲出树林的位置距离那两个在大石头上的蒙古人有两百步远了,但还是怕被对方又射上一箭。 若是再中箭,必死无疑。 幸而没有。 他疾驰中匆匆一瞥,只见那光膀大汉站起身。 “杨慎?!你就是杨慎?你会死在我手上!我射的你” 巴音没有箭了,也没想到李瑕敢回头,仓促间只来得及这般吼上一句。 李瑕已奔远了,马匹的体力优势发挥出来,把双方距离重新拉开。 林中又奔出两骑,飞快追了过去。 蒙c金c宋之间开战以来,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中原死人无数,白骨蔽野,千里无鸡鸣。 忽必烈经略中原这些年,也就是州县之内的人口多了些,大部分地方的郊野依然是一片荒芜。 荒野苍凉,蔓草萋萋,高过马腹。 数骑狂奔。 良久,李瑕没能甩脱蒙古人。 骑术远不如对方,马匹体力越来越少,再跑下去未必能跑掉;身后暂时只有两个蒙古人,另两个还没来。 这些判断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他忽然勒住马,调转了马头,左手从腰边拿起长剑 “他们停下了!” 月光下,还在策马飞驰的卓力格图眯着眼看去,见到那一对年轻男女就那样驻马而立。 “先杀了男的!” 卓力格图大吼一声,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这就是蒙人的骑术,骑着疲马依旧可以追上汉人。 卓力格图从腰间拔出弯刀,冲了过去,比身后的哈达快 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越冲越近c越冲越近,卓力格图眼中满是狂意,他要杀了这男的,他要把这女的 李瑕右手举起了一把弩。 “嗒”的一声响,简单,利落。 几乎是同时之间,“嗖”“噗”两声,弩箭激射,钉进卓力格图的胸膛! 再狂,劲弩面前,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卓力格图!”哈达大吼一声。 “虎!” 破风声袭来,李瑕弃弩,抱住张文静扑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 他们的马匹受惊,长鸣一声,往远处跑去。 哈达一刀劈空,大怒,控马又向他们冲来,手中弯刀再次斩下。 李瑕身上还压着张文静,手中一剑刺出,正中哈达的马腹。 “咴律律!” 疲马哀鸣,仰起前蹄,把哈达摔翻在地。 李瑕迅速推开身上的软绵绵的人儿,持剑向哈达刺去。 他背上伤口裂开,鲜血直流。 这一剑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迅捷,被哈达避开。 哈达脚下一勾,把他放倒在地。 李瑕摔得背上一痛,手中长剑掉落。 “和我比摔跤?”哈达怒骂,刀又劈下,“死去!” “虎!” 电光石火间,李瑕握住哈达的手,拼了命地推,刀锋却还是压在他脖颈上,割出血痕 失血过多的无力感c对手凶残的眼神c脖颈上的冰凉李瑕发现这里和赛场不同,在这里,输一次就死。 “啊!” 他奋力去推开哈达的手,要拼到最后一刻。 “噗噗噗噗” 李瑕突然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下来。 他推开哈达,看到张文静拿着匕首蹲在那里,如捣药一般对着哈达的背乱捅。 她的动作很秀气,幅度很小,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人命实在太脆弱了,再秀气的动作也能杀人。 “呜呜呜呜” 见李瑕坐起来,张文静又哭了,她丢开匕首,扑进他怀里,不停地抽泣。 她显然是怕到了极点,把李瑕抱得很紧,泪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前襟。 “好了,杀个人而已,马跑了,我先去把弩箭拔回来” ~~ 李瑕站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向地上的哈达又捅了一剑。 因为他不相信张文静的手法。 然后,他提着剑,向卓力格图的倒下的地方走去。 地上的人不见了,草地里留着一条血痕。 那中弩的蒙古大汉竟还没死,正在用四肢在地上爬着。 李瑕一步一步跟上去。 他也很累,脚步也是拖着,踉踉跄跄走过去,毫不留情地一剑刺下。 “噗。” 李瑕蹲下身,想要翻这具尸体,弩箭在胸膛,他要拔出来。 背疼得厉害,他一下子竟没能搬动。 转头一看,张文静正跟在身后。 李瑕有气无力道:“来,一起搬” 突然,蒙古语的喊叫声在远处响起。 “卓力格图!哈达!你们杀了他们没有?”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第60章 荒烟蔓草 月光下,巴音翻开卓力格图,看到了尸体的胸前插着一支弩箭。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检查了哈达的尸体。 地上的血滴还未凝固。 巴音跨上马,踏进高高的蔓草。 附近是一片荒冢,也许很多年以前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又或许是瘟疫,荒野里布满了坟头。 偶有磷火在空中闪过 “杨慎,我知道你懂蒙语,你就在附近,能听到我说话。” 喊声在夜色中回荡开来,带着愤怒和杀意。 巴音策马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冢,搜索着,时不时纵马跃上某个坟头。 “杨慎,我上了你的当,今天我一见你,我就知道上当了。你杀了赤那,逼张家叛乱。你们汉人就只会躲在背后使这种卑鄙的伎俩吗?有没有勇气来与我正面打一场?!” “我,克烈部的巴音!就是我一箭射中了你。你还要像小鸡一样藏到什么时候?我会找到你,把你的皮剥下来,填上稻草,摆在我的家里。” “还有张家大姐儿,等我捉到你,看张家还敢不敢杀我,但在这之前,我要对你做什么你知道吗?!哈哈哈,你们躲不掉的” 张文静害怕得身子不停颤抖,而她整个人却已被李瑕紧紧环抱住。 她与李瑕就躲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坟洞里,外面盖着一块石碑,里面满是白骨。 蒙人的吼叫声仿佛就在头上炸开,从石碑的缝隙里能看到马蹄从眼前踏过。 张文静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吓得叫出来。 良久的窒息 终于,马蹄从视线中消失。 那骇人的吼声越来越远。 张文静终于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被李瑕压得透不过气来。 实在贴得太紧了,她一开始都不敢相信两个人都挤到这么小的坟里,几乎是把两个人挤成了一个人。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到耳朵里让人心悸,剑柄硌在腿上硌得人生疼 “他走远了,别抖了,冷静点。”终于,李瑕低声说了一句。 张文静一个激灵,颤声道:“那出去好不好?” “他还会回来,他知道我们就在这片坟地,不会轻易走的。但别怕,他最多守到早晨,他还要躲避你家的追兵。” “嗯” “我要睡了,你记住不要出声,累的话你也睡吧。” 张文静听了前半句,骇了一跳,心跳的不行。 “哦你要睡了?” “嗯,保存体力。” 张文静不敢相信他居然要在这个时候睡觉,挤得这么紧,怎么能睡得着? 而且这里是坟洞诶 但李瑕似乎真的睡着了。 只有张文静还在那小鹿乱撞。 这个夜晚对她而言极为难熬,脑子里纷纷乱乱,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 那蒙古人的喊叫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 天地静谧下来。 张文静感受着李瑕的呼吸,心想他也许就是故意轻薄自己,要是他真的轻薄了该怎么办?要不要自尽?现在这样是不是已经被他轻薄了?算不算呢 想着想着入了神。 许久许久。 外面突然响起“嗒”的一声。 是巴音又无声无息地转回来了,踩踏了某个荒坟。原来他是故意喊着远去,想骗他们出来。 张文静又是一个激灵,吓得魂都掉了。 她无意识地把身体贴向李瑕,只觉得缩在他怀里才能感到安心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马蹄声踏碎了这个静谧而可怕的夜。 “他在那!别让他跑了!” “放弩!不留活口!” “” 喧嚣声大作。 张文静惊喜起来,她知道这是张家终于找来了,忍不住就要高兴地喊出来。 “我在” 下一刻,李瑕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张文静努力挣扎,身子却被李瑕死死压住。 外面的动静还在不停响起。 “又找到了两具尸体!” “那就剩这一个了,追!杀了他!” “追” 马蹄声如暴雨,来的疾c去的也疾,倾刻之间就越来越远。 李瑕终于松开了手,一脚踢开坟洞外的石碑,拖着张文静出来。 夜风吹来,张文静只觉身上一凉,放眼看去,荒野无人。 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呜呜我想回家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回家” 接着,李瑕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 “我会让你回家。” 张文静一听,愣了一下。 李瑕道:“你家人会再找过来的,两具蒙古人的尸体被带着了,只要有人看到伤口,很快就会意识到我们在这里。” 张文静抬起头看去,只见月华洒落在李瑕的侧影上,他显得那样沉静。 李瑕说着,已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捉住张文静的手,拉着她就走。 她没再挣扎,喃喃道:“你别杀我好不好?我会求我父兄饶你一命的” “都说了不会杀你。”李瑕道:“我在亳州c鹿邑的事情都办完了,没必要再捉着你。” “我你会放我回家?” “嗯,前面应该有条河,你送我到河边吧。” 其实,如张文静所说,在树林里的时候李瑕确实是在故意骗她绕圈圈。 他事先打听过,鹿邑县城西南二十余里有片槐树林,树林西南面有三条大河,这是他的逃跑计划 所以,哪怕一路奔逃,他也从来没有过迷失方向 张文静脸上泪痕未干,就这么被李瑕拉着走。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了一句。 “你背上在流血。” “没事,血快凝了。” “你会死的。” “我不会轻易死。” “你一个宋人,在北边活不下去的,你何必为赵宋如此卖命呢?” “我说了,我不是为任何人卖命。” 李瑕脚步很快,张文静有些跟不上,一只手被他拉着,小跑起来,另一只小手挥舞在空中,很快又开始有些喘息。 她咬了咬牙,把白天想说而没说的话吐了出来。 “你投靠我父兄好不好?我替你求情,他们不会追究你的,还能重用你” “不需要。” “我们真的不是汉奸,我们” “那是你的立场,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立场。” 张文静还想说些什么,却喘息着开不了口。 她好不容易才跟上李瑕的步伐,脸上泛着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跑动,还是从坟洞里出来后就没褪下。 两人牵手跑过萋萋荒草,前面果然有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粼粼 张文静见此景色,蓦地又眼眶一红。 “马跑了,东西丢了,你伤也没好,真的会死的。”她颤声道:“你真的会死的” 李瑕转头四下看着,漫不经心道:“情况已经很好了,计划完成了,我也从你手中脱困了。” “别这样好不好?你为何要一定拿命去拼?” “因为我不会像你们你们所有人活得都像狗。我不一样,我是冠军。” 张文静一愣,又因他骂她是狗而有些小小的恼怒起来。 “你才是小狗你刚才,真的睡着了吗?” “嗯,所以我很精神。” 李瑕说着,松开她的手,道:“好了,你就站在这里,你家人很快就会找到你。” 张文静只觉手腕一松,反而下意识握住李瑕的衣襟。 “干嘛?”李瑕道。 “我你被我俘虏了。” “神经病。” 张文静不松手。 李瑕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一闪,把她的手拿开。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你不必再说那些话来招揽我了。” 张文静气恼起来,哭道:“对,我就是怕你杀我,我才招揽你” 李瑕默然了一会,道:“我现在去下游,你可以猜我会往哪个方向走。” 张文静只是哭,眼神有些委屈。 李瑕转身走了。 她抬起头看去,只见他背上的衣服破开,露出她亲手为他包扎的布条,上面还有血溢出来。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一人一剑,却还那样步履坚定,渐渐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第61章 饵 天光微明时,呼喝声在河边响起。 “大姐儿在这里!” “找到大姐儿了!” “保护大姐儿你们继续追,那小子往哪跑了?!” “” 李瑕俯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直到看着张家的护卫们迎向了河边那个柔弱的少女,他方才转身重新向那片荒冢走去。 他暂时不打算走下游c上游或者游过河流。 因为丢了马匹,又负伤在身,逃不掉。 就让张家去慢慢追吧。 他寻了一个坟洞,躺下,闭上眼,打算狠狠地休息一天。 总之,这一趟到亳州,依计划把张家逼得自顾不暇了,想必聂仲由也顺利离开了颍州。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去陈州与他们会合就好 ~~ 张文静被护送上马车。 登上车辕之前,她转头又望了一眼那条河流。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脑子里想着这句话,又想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竟是又怔忡了一下。 之后,抱着膝盖坐在车里,发着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张延雄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大姐儿没事吧?” “嗯。” “敢问大姐儿,李瑕是往哪里跑了?” “李瑕?”张文静轻声反问道。 张延雄隔着车厢,道:“是,五郎已调查清楚,那‘杨慎’真名‘李瑕’。敢问大姐儿,他” “我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是,以他的缜密,当然不会让人知道真名。但临安发来了情报,我们连他儿时玩伴叫什么都知道了,敢问” “他儿时玩伴叫什么?” “孟启。敢问大姐儿,李瑕是往哪里走了。” “河的下游。” 张文静心想,这情境真和他最初的计划一样呢,经历了那些,最后依旧随他的想法做成了。 “可我们并未在下游搜到此人,大姐儿可知他会往哪走?” “我不知道。” 张延雄道:“没关系,他绝对跑不掉。” “是吗?他他很狡猾,你们大概是搜不到的。” “是。”张延雄道:“但搜不到也不要紧,我们已知道李瑕要去陈州宛丘县与宋人细作会合,且已盯住了他的同伙,请大姐儿放心。” “你你说什么?” “哈哈,宋廷已经把他们卖得干干净净了,再有天大的能耐他们也死定了。” 车厢里的张文静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们不去先把那个蒙人灭口吗?” “巴音?这蠢货竟敢在夜里大喊大叫,我们这才找到他,他”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有人策马过来,向张延雄禀报了一句什么。 “死了?”张延雄反问道。 “是” 车厢里“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张文静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远处欢呼声愈大。 良久,等这欢呼停了,张延雄才喜道:“大帅回来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破晓的朝阳绽出了漫天的彩霞。 一列列精锐骑兵整齐地行在官道上,大旗之下,张柔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有骑士纵马奔来,浑身带着肃杀之气,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 “大帅,办完了。” 张柔目光看去,见这部将打开包裹,露出一颗的人头。 “毁了吧。” “是” ~~ 陈州,宛丘县。 “是他们吗?” “是,自称是邸琮的人,护送族老去开封。看到那个老头吗?扮作邸琮的族叔,其实真名叫韩承绪,金国遗民,相州韩氏的一支,百年前迁到归德府。总之,祖宗三代都被五郎查得底朝天了。” “是否拿下?” “拿?几个被派来送死的宋人,算什么东西?哦,说起来,算是‘饵’吧。” 说话的是百夫长雷三喜,语气极为轻蔑。 “五郎交代,最关键是要杀 掉李瑕,我还没看到他。” “那个青年不是吗?怪俊的。” “看起来二十几岁,该是高长寿,大理高氏余孽,这人相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了。呵,盯着就行,别被他们发现了。” 雷三喜微微冷笑着,又扫视了那客院一眼,拍了拍同僚的肩,转身隐进巷子里 客院门口,刘纯穿着一身蒙军衣着,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今日与韩承绪c高长寿一起去采买了东西回来,之后径直走进聂仲由的屋子。 屋中,聂仲由正在看着地图沉思,林子趴在桌边打盹。 “哥哥,这身份果然好使,从颍州到陈州一路顺利不说,在这城里行事也不用顾忌。”刘纯道。 聂仲由没应。 刘纯又道:“但我们已在这宛丘县等了两天了,李瑕还不来,还等吗?” 林子迷迷糊糊地醒来,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夜长梦多,不如早点去开封把事情办了” “放你娘的屁。”林子道。 “这般重要的差事,万一因为李瑕耽误了。按你说的,李瑕在亳州惹了那样的大事,被张家盯上了,把追兵引来,不是节外生枝吗?” 林子冷笑不已,道:“之前你嫌大理人碍事,近日怎不说了?我还听你与王顺说什么‘禁军死伤惨重,幸亏还有几个大理人充人手’。怎么?在你眼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用了留着,没用了就丢?” “林子你这话就过份了,我不是为了差事着想吗?要说出生入死,我皱过一次眉头没有?都是哥哥千挑万选出来的,谁怂谁没鸟蛋!但我告诉你,误了差事,死去的弟兄就全都白死了!” “你娘,一天到晚张嘴就扯,烦死我才罢休,没有李兄弟你能走到现在吗?不等,你也说得出口?!” “我等是来干事的,不是来交朋友的,林子你要是” “都闭嘴!”聂仲由叱喝一声。 屋子两人安静下来,俱不作声。 聂仲由自己似乎也有些烦,神色冷峻,瞥了他们一眼,喝道:“别再让我听你们聒噪一句,听到没有?!” “是” 然而,这天夜里,刘纯又找到了聂仲由。 “哥哥,绝非是我存了私心,我等从临安府出来,一千五百余里路途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兄弟们死得就剩这几个了。开封府就在眼前,两百里,日即到,却为了等李瑕一人,再等上日? 他生也不知c死也不知,便是活着,身后又有多少追兵?他本是一个死囚,是哥哥你救他出来,给他活命的机会,几时亏待过他什么?许是我等早去开封,他反而能在北边活命。 走吧,哥哥,办了差事尽快回临安,相公们还等着情报c力挽家国危局,哥哥也能从此在军中一展拳脚。国事岂不重于个人义气?实在不行,留一两人在此接应李瑕,我们先去开封” 这次,聂仲由没有骂刘纯,只是缓缓踱着步,眉头深深皱起。 月光凄清。 他感受到肩上担着许多人的性命,这担子压下来,一时竟是让他难以决择 第62章 弃子 “将军可找到李瑕了?” 鹿邑与宛丘之间的荒原上,沈开翻身下马,语气急促地问了一句。 张延雄道:“找不到,或许已经死了。” “五郎不要听到什么‘或许’,便是死了,也要看到尸体,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沈开平时绝不敢与张延雄这样说话,但此时脸色却凝重得厉害。 “反正知道他会去宛丘县,何必” “他万一不去呢,我们能在宛丘县埋伏多少人?少了,捉不住他;多了,若被他看出来,吓跑了又如何?” “哈,就一个小兔崽子” “将军!”沈开愈发着急,贴在张延雄耳边,低声道:“若事情被他捅到汗廷,你我全家都得死绝。” 张延雄有些不信,道:“一个宋人,能把事情捅到汗廷?他说出来谁信?” “事情就是他谋划的,他知道所有细节。汗廷是不信宋人,难道就能信我等异族之人?”沈开道:“五郎反复交代,打起十二分精神找他,万万不可小看此子,切记切记。” “我明白,但这一百二十余里路途我都快翻遍了,就是没有。他许是饿死在哪个角落了。” “五郎办完颍州之事会亲自过来。若等他对付完颍州邸家,我等却连一个人都没找到,如何交代?真要五郎,甚至大帅亲自来找不成?” 终于,张延雄脸色有些挂不住,大声道:“我拼命找了,就是找不到,那怎么办?!” 沈开连忙向张延雄行了一礼,叹道:“是我语气重了些,将军勿怪。” “无妨,都是为了公事。”张延雄叹了一口气,道:“找吧,便是把这片荒原烧了,我也把他找出来” ~~ 鹿邑。 张柔找到女儿之后,并未马上回亳州,而是带着她在鹿邑县城内就近歇养。 而张五郎也派了心腹把许多事详细地面呈他。 待听说事情所有的经过c细节,张柔只是低声自语了一句。 “贾似道厉害啊,还以为这次他完了,竟随手丢一枚弃子又给盘活了,论朝堂之争,还是这些宋臣炉火纯青” 如此感慨之后,张柔挥了挥手,道:“去吧,让五郎把颍州之事办妥。” 笃定自若的语气,很快就让人定下心。 堂中张家属臣离开之后,张文静从后堂转了出来。 张柔见了女儿,笑道:“我家大姐儿可歇好了?” “本就没什么大碍,哪就用得着一直歇。父亲方才在说什么呢?” “哈哈,说要杀了那李瑕,给你出气。” “他那人倒是个人才呢,父亲不招揽他吗?” “人才哪里没有。”张柔道:“他让你受了这么大苦,还杀了你的未婚夫婿,爹爹当然要替你报仇。” 张文静一愣,似因此时才想起乔简章而有些莫名情绪,喃喃道:“可是我” “对了,李瑕的马匹找到了。”张柔从身边拿起一个小布袋递到她面前,道:“这是乔琚生前的东西,你可要留作念想?” 张文静打开来,见里面是令牌c玉佩个空空如也的荷包,以及她那张婚书。 她把那婚书收了起来,把布袋递还回去,道:“父亲明明知道,我当初就不喜欢” 忽然,有家臣在外面通禀了一声,道是有要事禀报。 张文静只好捏着婚书又退到后堂,这次却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着 “大帅,一个时辰前在县郊发现一具尸体,确认过,是我们的信使,衣服c信令c马匹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经查,是李瑕做的,他竟是又折返回鹿邑县城歇养了三天,怪不得张延雄死活搜不到他。” “他怎么进城的?” 堂中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是与我们的队伍一并进城的,当时他甚至还与我说过话,畅谈许久,守城的兵丁见了,当他是与我一道来的,并未盘查,此事是怪我,怪我。” 张柔道:“无妨,先生是做学问之人,又是刚随我从开封回来,当然不知此案。” 张文静躲在后面听着,就知刚才开口之人是当世大儒,赵复赵仁甫,原是宋人,二十年前蒙军攻破宋朝的荆湖北路,俘虏来了他,至此,程朱理学方在北方传布。 赵复道:“如今回想起来,身形c相貌相符,且面色苍白,必是那通缉犯人李瑕无疑,只是我当时竟是完全未曾想到,那从容姿态c谈吐涵养 其人风貌c平生罕见c平生罕见呐。” “能等得江汉先生这一句夸,这小贼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张柔淡淡道。 张文静听了不由心想,连江汉先生都夸他呢。 只听赵复又道:“当时他说好再来拜访,却未应诺,累我还到处问询,今日既查到此事,我特来向大帅明言,也请大帅勿怪手下办事之人,错皆在我。” “不怪先生,是那贼子狡诈” 堂中,赵复又与张柔对答了几句,退了下去。 “继续说吧。” “是,李瑕进城之后,先是典当了这枚铜梳,订了间客栈住下,他订的客栈与此处只隔了两条街,其后,他还在城中买药c备粮,想必他今日养好了伤,杀人夺马,往南面奔去了。” 张文静想到原来他这几天也就在不远处,指尖微麻。 等张柔与家臣谈完,她再次转出屏风,只见张柔手里拿着一枚铜梳,不由“咦”了一声。 张柔见女儿讶异,递过那铜梳,道:“看来,这又是李瑕从乔琚身上拿的了这小贼子。” “是。”张文静接过,低声问道:“他往南面边逃了,可是要回宋朝?” “既知道他是要去宛丘县,岂还会被他骗了?呵,说来这小贼确实很有本事,他若不是被宋廷出卖,也许我们真会再被他耍一次,可惜喽。” 张文静低头不答。 张柔观察了一眼女儿的表情,叹息一声,又缓缓说起来。 “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岳飞c宇文虚中c韩侂胄c余玠连这些赵宋名将皆落此下场,世事如此,何况小小一个李瑕? 相比起来,他还真不算什么,从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罢了。年轻c位卑,又投效了不该投效之人,纵有万般神通,也只能去死。” 说着,张柔的手掌缓缓按在膝盖上,仿佛按死了一只蝼蚁 ~~ 张文静仿佛掉了魂一般,回屋之后就一直呆愣着 “大姐儿,这就是我当年在家中学馆掉的那枚梳子吧,我就说嘛,一定是被乔简章捡去了。” 雁儿说着,拿起梳子,絮絮叨叨起来。 “那时候,我还以为乔简章家贫,一定是捡了我的东西拿去典当了,没想到他还留着,看来他一定以为是大姐儿你掉的了,不然他肯定典当啦咦,再说起来,最后竟是被这个李瑕捡了便宜,杀人越货,真讨厌,是吧?大姐儿?” “嗯?” “大姐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雁儿为何觉得乔简章定会把铜梳典当了呢?” “他看起来就是像是那样呀,嗯,怎么说呢就是在阿郎和郎君们面前就是一副没有底气的样子。” “那你为何觉得李瑕不像那样呢?” “嗯?”雁儿眼睛一睁,十分疑惑,“我什么时候说” 张文静恍如未闻,目光看向天边,轻声喃喃着。 “便是杀人越货c典当物件时,他一定也磊落c坦然。他那人,看起来疏离淡漠,其实是一身傲骨难摧” 月初求票 求月票c推荐票,求追读。 十月是对这本书挺重要的一个月,求大家的支持,谢谢~~ 今天这两章不是加更,新书期大概是不会加更的,会每天保持四千字,今天就是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近期会改在晚上十二点更新。 嗯,这个更新时间可能只会保持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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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之前,他拿着田奎给的令牌进城,现已拿下” “好!” 雷三喜大步向城门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见兵士们押着一个年轻人。 然而,此人并未被捆绑,且周围还有几个陈州殷家之人正在说话。 雷三喜眉头一皱,脸色渐渐难看。 隔着二十余步,已能听到那边的对话声。 “是殷家六郎,殷俊殷茂修,年十八,绝非通缉要犯。” “千真万确,我九叔在此,足可证明茂修是我殷家子弟。” “” 雷三喜眉头紧锁,过去一看,见那殷六郎长相秀气,但傻乎乎的样子确不太像是李瑕。 他接过文书凭证看了,非常不悦地喝问道:“怎么回事?!” 很快,殷俊开始述说事情经过。 “今日,城外圣人庙,即弦歌台那里有场小文会,我赴会时结识了一才子,唤作马致远,字千里,其人仪姿不凡,且极有才情。” 话到这里,殷俊的声音渐小,怯怯看了周边诸人一眼,才缩着脖子继续说起来。 “因因我才疏学浅,没有好的词作,他愿送我一首小令,却只给了我两句,道是后面的忘了,又拿出这枚令牌,让我在城门处亮出来c什么话都不必说,再进城到西洺客栈喝杯茶水,自有人将他的诗稿给我。 结果,我刚刚在城门亮出令牌,就被拿下了。我还当他是高门子弟,谁能想至那样人物竟会是个通缉要犯呢” 殷俊话音未落,雷三喜已大喝一声。 “随我去圣人庙拿人!” “是!” 一众兵士雷厉风行,如狼似虎。 这场面把殷俊吓了一大跳,不由又是一个激灵。 还未恍过神来,只听那记录此事的张家属臣冷冰冰地问道:“殷六郎,李瑕给你何样词句,竟能驱使你这世家子弟替他办事?” “是一首《天净沙》,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那张家属臣眼睛一亮,下笔飞快,又急切问道:“下一句呢?” “不不知道呀,他忘了” ~~ 弦歌台。 “马致远人呢?!” 雷三喜拎着一个读书人的衣领,厉喝了一声。 “马千里?他他他他走了” “往哪走?走了多久了?!” “这环湖之地,当当然是从桥上走了,走了已快一个时辰了。” “把这些书生给我一个一个仔细审!”雷三喜一把摔开手中的书生,喝道:“宁可杀错,也绝不可放过李瑕!” “可是,这是文教之” “文教?是大帅要兴文教,中原才有文教。我让你仔细审,听明白没有?!” “是。” “你们随我继续追!” “是” 雷三喜才追了数里,忽见远处烟土飞扬。 “吁律律!” 沈开勒住缰绳,一脸风尘仆仆,大声道:“捉到李瑕没有?!我追着他一路而来,他已到宛丘了!” “跑了。”雷三喜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开口道:“那小贼” “你说什么?!” 沈开已下马冲来,双手按着雷三喜的肩,喝道:“你清醒一点!你知道宛丘这张天罗地网,费了五郎多大心力才布置下来?怎么可能跑了?!” “他才走一个时辰,我马上搜。”雷三喜语速飞快,把事情经过说了。 “不。”沈开摇了摇头,喃喃道:“让我想想,先把动静压下来,鱼已经惊了,别再惊了饵” ~~ 西洺客栈。 “走吧。” “哥哥,真不等李瑕了?” 聂仲由道:“十五日之期已过,我们又多等了两日,他还是没来,等不了了。” 众人无言,默默上了车马,往北而行。 这支十四人的队伍穿过龙湖上的堤路,又走过了太昊陵。 林子望向太昊陵的方向,道:“我去看看信物还在不在,再给李瑕留个口信吧?” 聂仲由本在皱眉沉思,闻言怔忡了一下,四下扫了一眼,只见道路两侧有些三三两两的农汉在开荒锄草,而身后也有些提着锄头的农汉在走。 “别去。” “哥哥,不留信让李瑕去开封吗?” “别去,看看再说。” “不去也好,东西留在那里,他来了还能有个身份掩护。”林子应了一句,方才意识到聂仲由的言下之意,惊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哥哥是说那些人” “为何有这么多农汉在六月日头最大之时锄荒?平日这城外可没这么热闹。” “但若是要动我们,在城内动手岂不是更好,在城内我们更跑不掉。”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提醒大家戒备” 三三两两的农汉散在道边,锄着的荒草。 有人瞥了一眼走过的队伍,低声向同伴说了一句。 “他们一直在回头看,通知百夫长吧,饵已经惊了” 第64章 孤胆 沈开听了汇报,微微叹了一口气。 雷三喜问道:“还等什么?他们走得越远,越容易逃。” “我在想也许李瑕会来。” “不可能,打草惊蛇,他已看破了我们的埋伏,不会再来了。”雷三喜摇着头道:“我们几次都没捉到,反而让这贼子愈发警觉,难怪五郎说由他亲至才能对付此子。” “只要饵还在,鱼总有上钩的时候。”沈开道:“五郎也说了,李瑕是个疯子,极有胆魄。” “包围重重,凭他一人,敢来?”雷三喜道:“况且饵也快跑了,等不了了,收了吧。” “是啊,我本想再看看李瑕是否还会找时机与聂仲由会合。可惜,聂仲由已有了防备,呵,这个赵宋的都虞候也不简单啊。” “这乱世,能活得像样的,谁简单?你我也不简单。” “嗯,他既然有了防备,动手吧。”沈开道,“留下几个活口继续钓李瑕,杀得慢一点,别围得太紧了,万一李瑕还来呢?” “怎么可能还来。”雷三喜小声嘟囔道,驱马向前。 “动手!” ~~ 马车内,韩巧儿还在念念不忘。 “真的不等李哥哥吗?李哥哥会不会到开封和我们会合呀?” 高明月掀帘看了看,道:“没人留信,他该不会去了。” 她放下车帘,心想短时间内是听不到那个故事了,也不知木婉清后来如何,那人大概会直接转回宋朝吧,以后,未必能再遇到 此时策马走在队伍中的杨雄与洱子也在讨论李瑕。 “叨叨这么久,他可算是如愿把恩公丢下了。”杨雄盯着刘纯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气呼呼啐道:“我们能顺利从寿州到这里,他还当是他有本事。” 洱子道:“我也早看刘纯不顺眼了。” “我告诉你,这些宋人里面只有恩公最是了得,他若是不在,回头遇到麻烦看他们怎么办” 队伍前面,刘纯仿佛是感受到背后被人盯着,回过头瞥了杨雄一眼。 他懒得理会这些没头脑的大理人,转头继续与王顺c王保兄弟说话。 “我那般苦劝了哥哥,他还非要等李瑕,结果李瑕不来,平白耽误了这些时日。” 王顺是个没主意的,道:“哥哥说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了。” 刘纯道:“就剩我们这几人了,我们就该多为哥哥分担些” “走!” 聂仲由忽然大吼起来,勒马喊道:“快走!掉头走!” 异变突起。 马蹄声如雨,前方有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冲杀而来,周围锄草的农汉也纷纷从草丛中捡起兵器。 “杀!” “走啊!”刘金锁吼道:“老子断后!你们走啊!” 马车里,高明月一把拉住韩巧儿,抱着她跳上马匹,割掉车绳,策马就奔到高长寿身后。 “祖父。”韩巧儿大哭起来,“祖父” 韩承绪与她们都在队伍中央,他虽然年迈,却是久经滇沛流离之人,已学着高明月的做法,抱着马脖子骑马跟上。 “你们护住我妹妹。”高长寿大喝道:“点苍,随我开道。” “杀过去!” 聂仲由策马冲至高长寿身边,挥刀劈向挡路敌人。 他们经历过一次偷袭,已比上次更有经验,又在颍州得了许多马匹,此时已在最快时间内完成应对 箭矢射来。 “嗖嗖嗖” 断后的刘金锁挥动长枪,格挡开几支箭矢,腿上却中了一箭。 “啐,鸟厮!”他大骂一声,“都他娘快走啊!” 却见王顺已满身是血,从马背栽落。 白茂骑术不精,才策马跑了几步,见箭雨射来,吓得大叫不已,跳下马背就滚进车底。 “我跑不掉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很快,白茂就只有哭喊声传来。 刘金锁也顾不得他,拨马便走。 “走!” 林子骑术不错,还有空四下望着,喊道:“哥哥,四面都有敌人,往哪走?!” “往回冲!” 在遇袭的一瞬间,聂仲由就已想过,这种情况下唯一有可能甩脱追杀的方向只有一个龙湖。 跳进龙湖,或许还能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些人里 哪些会水c哪些不会水,但已没时间仔细想了 “噗!” 奔跑中,杨雄背上中了一箭。 “你们走!洱子,护住郡主!” 他在韩承绪的马匹腚上扎了一刀,自己却不再逃,大吼一声,掉转马头,迎向了追兵。 “追你爷爷!” 长刀斩下,一名追兵被他劈翻在地,同时间,也有数柄长矛直接捅进他的身体。 杨雄虎目圆瞪,还想再拦住几个追兵,人已摔落马下,又是数柄长矛猛扎下。 有马蹄踏上他的尸体,疾驰而过 “杨雄!” 洱子大哭,却只能继续狂奔,任风吹着他的泪眼。 “我们被人卖了!”刘纯大喊道,“哥哥,被人卖了啊!是李瑕一定是李瑕被捉了,他卖了我们” 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 “是李瑕卖了我们” “别喊了!”王保哭喊道,“我哥已经没了” “嘭。” “咴律律” 王保一走神的功夫,路边一个农汉打扮的敌后拿着锄头重重一挥,将他打下马来。 他才想要爬起身,又是几柄单刀斩下,径直剁死了他。 “继续追,别让他们逃了。” “噗。” “噗” 倾刻间许多人都受了伤,马蹄溅起泥沙,血滴也随之飞溅。 绝望感一点点逼压下来。 终于,龙湖一点一点显在眼前。 “冲过去!跳湖!”聂仲由不停催马,大吼道。 “我妹妹不会水。”高长寿大怒,“聂仲由!你混帐” “我也不会水,我断后。”刘金锁大吼,“不会水的,随我拦住他们!” “我会水,但我也断后,都别再张舌扯淡!”林子勒着缰绳吼道。 “你娘!” 纵是公侯门第,高长寿也忍不住大骂粗口。 一群狗屁宋人。 忽然。 “看!是船,是船啊” “李哥哥!是李哥哥” 聂仲由抬头一看,只见一艘小船正在龙湖上向这边划来,船上站着一人,正不停挥动着旗帜,果然是李瑕。 “快!冲过去!” “冲!” 本已绝望的众人瞬间又燃起希望,纷纷催马向湖边狂飙。 “别去!是陷阱!”刘纯大喊道:“你们想想啊,必然是有人卖了我们,就是李瑕” “噗。” 刘纯中了一箭,闷哼一声,不再喊叫,咬咬牙,终还是拼命向湖边奔去 ~~ 追兵中也有喊叫声响起。 “是李瑕!水面上是李瑕!” “李瑕来了” 喊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传到了沈开耳中。 沈开本是不急不徐地策马慢行,此时才腰板一挺,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 “竟真来了?!真是一人也敢来?!” 他惊呼一声,眼中已有喜色。 沈开之前说的虽然笃定,心底其实也不相信李瑕真会来,没想到 “传令下去,一定要杀了李瑕,其余人也不必再留活口,全都杀了!” “是” 第65章 龙湖(为盟主“枫槿如畫”加更) “好个小贼,原来是在龙湖上,难怪追了半天人影都没见着。” 雷三喜恨恨骂着,心中却又有些感慨。 此时想来,李瑕的行动路线也清晰了,无非是让殷六郎拿了令牌去城门,然后马上就找了船只。 如此,既能躲过搜捕,还能继续在宛丘观察形势。 说来简单,但这种处变不惊的心态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雷三喜愈发重视李瑕,迅速把一道道指令传达下去,调派所有人手过来围追堵截。 越来越多人向龙湖奔来 ~~ 龙湖环绕着陈州宛丘,有东南西北四条堤道把这万亩大湖分割为四片水域。 西北“柳湖”c东北“东湖”c西南“弦歌湖”c东南“南坛湖”。 四湖当中,属东湖最大。 李瑕的小船就在东湖上。 他将船划到岸边,那边高长寿已策马冲了上来。 “接!” 李瑕大喊一声,拿起绳索奋力掷过去。 高长寿不用他提醒,跳下马匹,立刻捉住绳索拼命拉,把船只拉到岸边。 小船才靠岸,两个正在附近搜捕的敌兵已骑马冲了过来。 李瑕持剑跃上岸,一剑刺入一名敌兵的大腿,就地一滚,躲过对方的长矛,左手握住对方的长矛一拉,右手又是一剑,将对方刺落马下。 “快上船。” 高长寿却不立刻登船,而是手持大理刀劈翻一个敌兵。 他早已受伤,半边身子都是血淋淋,但还是冲着高明月大喊道:“快!” 高明月这小姑娘骑术竟是十分了得,她的马匹虽载着她与韩巧儿两人,加起来却还没有刘金锁一半的重量,控马跑得飞快,仅比聂仲由与林子稍慢。 那边又有两骑敌兵赶来,聂仲由c林子当即冲过去厮杀。 高明月也不多事,奔至岸边,抱着韩巧儿下马,当先跳上船只。 高长寿见她登了船,瞪了聂仲由一眼,跃上船只,只向李瑕喊道:“快!上船!”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刘金锁c白苍山c洱子也纷纷赶到。 忽听一声悲鸣,韩承绪跨下的马匹因失血过多,轰然摔倒在地。 他苍老的身躯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爬起,踉踉跄跄向这边跑来。 刘纯因怀疑李瑕是叛徒而犹豫了一会,又中了一箭落在后面,此时便策马超过了韩承绪,赶到岸边。 “快走!”刘纯大喊。 “过来!”聂仲由转头向韩承绪大喊。 李瑕目光一扫,刹那间估算了韩承绪c大股追兵与岸边的距离,方才冲了过去。 与他一起重新冲回去的还有林子。 而在同一时间,刘纯已拉住聂仲由,喊道:“走啊!别管老头了!” 两人还在推搡,一骑敌兵飞马赶上,长矛刺落,在聂仲由身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聂仲由闷哼一声,握住长矛猛地一推,把对方推翻在地,甩开刘纯拉在他身上的手,扑上前,一刀剁在那敌兵脖子上。 他也不管身上鲜血长流的伤口,一转身,向刘纯大吼道:“你能不能冷静点!还要害死多少人才够!” 刘纯见了他那满是悲愤c通红的双眼,愣了一愣,竟像是呆立住了。 此时李瑕与林子已扶着韩承绪跃上小船。 “走啊!” 刘金锁长枪飞舞,大步跳上船。 小船被这壮汉一砸,剧烈摇晃不停。 “走。”聂仲由一把揽过有些呆滞住的刘纯,扑上小船。 “嗖”的一声,几支箭矢钉在他们前一刻所在的地方。 “快!向湖心划!” 高长寿与洱子用力一撑长篙。 小船才离开岸边,岸上已有一声大吼传来。 “放箭!” “快趴下!” “嗖嗖嗖” 箭如雨下。 小船在湖面上飘荡着,沐浴在箭雨之中。 “跑不掉的” “我来!” 洱子站起身,撑起长篙,并用身子将高长寿挡着。 有箭射中了他,他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奋力撑船。这矮壮的大理汉子平日里话就不多。 高长寿才要起来,刘金锁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长篙。 “你 有啥力气,看我的。” “噗” 一支利箭射入刘金锁的肩胛,他却是哼都不哼,把船调转了一个方向,用他高大的身子挡着诸人。 “噗噗”又是两声响。 却是白苍山站到了刘金锁身后,顷刻就中了两箭。他身材并不高大,但偏是站在那里,挡住了比他强壮得多的刘金锁。 刘金锁再要转身,白苍山的双手已按住他的肩。 “你撑船,我就是个无用的老书生” “噗” “我们被人卖了!” 箭雨的破风声c箭矢刺入体内的轻呼声中,有人开口喊道。 是刘纯。 他站起身,站到了白苍山与洱子之间,挡住了船中诸人。 “但不是李瑕咳我先前说得不对,是我错了。还有,我从来不怕咳从来不怕死” “放箭!”岸上又是一声大吼。 第二轮箭雨毫不留情地袭来。 “噗噗噗噗噗噗” 血不停流在小船上 ~~ 颍州。 “可知我是如何查到了你?自己看吧。” 张弘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田奎,随手把一份卷宗丢了过去。 田奎翻开那宗卷,身子一颤,再抬起头来,已是面如死灰。 这卷宗赫然是宋廷所载的关于他的一切情报,其中还有当时余玠调任四川时给枢密院的密折,纸面泛黄c字迹犹存,那是余玠请宋廷保护他田奎。 可如今,余玠已逝,这些文书竟到了这里?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我知你是真心投效,之所以给你看这个,是告诉你不必再对宋廷心怀愧疚了。你看,他们把你卖得多干净。” “我” “你不明白为什么,是吗?”张弘道轻声问道,“你不明白,你为他们出生入死,他们为何要如此对你?” “我我不明白” “因为你的恩人余玠死了,还是冤死的。他一死,冤案一出,宋廷如何能再信任你?既使你有情报传回,真假如何分辩?那他们留着你又有何用?” “可我可我十五年来做了那么多” “谁在乎?” 田奎默然。 “哦,他们还可以把你拿出来,告诉聂仲由‘看,在北边有细作接应,放心去吧’,这便是你对他们最后的用处,用你骗那些人来送死。然后,你也去死,对了,还有你全家。” 张弘道说着,扶起田奎,又道:“想想你所做的一切,你把父母妻儿置在最危险的处境里,每天胆战心惊,最后得到的是什么?背叛,还是最彻底的背叛,连我都替你感到心寒” 田奎放声大哭。 张弘道轻轻拍着他的肩,耐心等他哭完,等到他眼中悲恸之色渐去c泛起深深的恨意。 “去吧,向颍州的蒙古镇守官检举邸琮,从此往后,踏踏实实地替我办事。” “谢五郎,小人明白了,若非五郎,小人已被宋廷剥皮拆骨。” 天地浩大。 颍州城内,田奎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对着张弘道重重磕了个头。 龙湖之上,箭矢如暴雨般袭落。 聂仲由红肿的双眼里热泪长流,身上的窟窿里血如泉涌。 他想要站起来,刘纯却死死摁着他,只是摁着他,没有再叨叨一句话,眼神却越来越呆滞。 终于,聂仲由站起身,而刘纯也倒了下去。 尸体掉入湖中,“噗通”一声响。 “放箭!”岸边又是一声大吼 感谢“公子WV”的白银大盟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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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仅存的那点名门风范也不见了,像是觉得自己一个老朽之人拖累了他们,因此毫无底气。 李瑕正在沉思着什么,闻言转头四下一看。 “这湖上有些小岛,去歇养一下吗?”林子问道。 “不。”李瑕道:“拖得越久,他们包围得越密。很快就会有船只和水性好的敌人追上来,我们得立刻突围。” “立刻突围?”林子道,“可大家都受伤了,我们连马匹都丢了。” 他只觉得若要立刻突围,还不如不上船开始就骑马突围。 李瑕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敌人也想不到我们会突围。这次是我们袭击他们。我们占据主动,才可以选择他们最薄弱的地方。” “好。”高长寿径直问道:“走哪里?” 李瑕伸手沾了沾血,在船板上画了画。 那是一个“田”字。 “龙湖就像这个田字,分为四片水域,我们如今在东湖。”他指了指“田”字的右上角。 “他们要包围我们,不必包围整个龙湖,人手也没么这多,他们只要包围东湖就够了。而东湖的北面c东面,这两个方向的兵力最多。” “对。” 李瑕又在“田”字中间一指,道:“哪里兵力少呢?这里,东湖和柳湖之间的堤道;这里,东湖与南台湖之间的堤道。” “堤道狭窄,他们必然不会布置太多人手,我们冲过去?”高长寿道,“去哪边?西还是南?” “西,柳湖。他们是从北面追击过来的,潜意识里会以为我们想向南逃,于是像这样把人手由北边c绕着湖的东面一路追下来,再包围南面的堤道。而西面是最薄弱之处。” “好,我们跳到柳湖,再向西逃,想办法甩开他们。” 刘金锁探过头,问道:“那船怎么办?在柳湖没有船” “搬过去。” “哦。” 众人又沉默下来。 他们都带着伤,也都很疲惫,开始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但就算从柳湖登岸,也没了马匹” “至少跳出了包围” “” 李瑕闭上眼,回忆起了他的老教练。 他开口,缓缓说了起来。 “数不清的敌人正在对我们围追堵截,我知道大家都受伤了,也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冒险。我们确实可以找个小岛歇一歇,一两天内可能都是安全的。但暂时的安全,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处境。我的宗旨就是逆境之中没有退缩,只有抬头迎上c全力以赴。” 他语气很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几个老弱病残在重围中杀出去,很简单。 聂仲由听了,手突然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李瑕,眼神复杂。 “哥哥,杀出去吧,大不了就是死。”刘金锁道。 “好。” 几人又商议了具体的细节,小船在湖面上打了个转,往西边划去。 “哥哥,你还有哪里伤了?”林子裹好聂仲由背上的窟窿,又问了一句。 聂仲由低头一看,只见腹上插着一根断掉的矛尖,血还在汩汩而流。 因他浑身是血,林子此时才看到这处伤,有些慌起来,问道:“伤伤到内脏了吗?” “没有,找机会再治吧。” “好。” 林子颤声道:“万一拔了,血止不住就不好了” 聂仲由没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沾满血的小包裹,递在李瑕面前。 “这是什么?”李瑕问道。 “文书c信令。”聂仲由道:“若我死了,你带着这些人回去吧,让林子带你去见右相,你想要的职位,右相会给你。” “好。” 对于李瑕而言,这没什么好推脱的,他这个冠军打算认真活下去。而聂仲由只是普通人,死在他面前也很正常。 而且他看得出来,聂仲由的伤势比表面上严重得多。 林子却已要哭出来,又道:“哥哥” “闭嘴,以防万一而已。” 李瑕打开包裹看着,问道:“我们到宛丘的消息和假身份都泄露了,谁出卖的?” 聂仲由喃喃道:“有可能是田奎但我不明白,他为国效力十五年,为何会出卖我们?许是被捉了,许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田奎是怎样的人?” “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但他多次在暗中为我大宋传递重要情报,仅我知道的,淳祐六年c十年c十二年,他都曾探得蒙军消息给余都帅。虽籍籍无名,却着实劳苦功高” 李瑕看着手中的文书看了一会,忽问道:“你信得过程凤台哦,程元凤的人品吗?” 聂仲由皱了皱眉,因他直呼右相名讳而深感不悦。 “右相清风劲节,绝不容诋毁。” “人品可以是吧”李瑕喃喃了一句,又问道:“讲信用?” 聂仲由眉头一皱,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脸色愈发有些苍白。 李瑕道:“开封的事,具体怎么办?” “什么?” “你如果死了,我要怎么样把开封的事情办完?若带了情报回去,程元凤能给我兑现他的诺言吗?” 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李瑕。 现在这样的情况竟还要去开封吗? 疯了不成? 林子张了张嘴,喃喃道:“可,我们被人卖了啊” 他想到死去的刘纯,嘴里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心中满是怨忿与悲凉。 李瑕却只是“哦”了一声,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在看别人家夫妻吵架一般。 “我只管程元凤守不守信用?” 聂仲由似乎很惊喜,本已萎靡的精神又振奋起来,道:“右相一诺千金,若你能办成此事,便是一个副统制也可由你” “我不要副统制。”李瑕毫不犹豫打断,有些固执地道:“说过了,一个独自领兵的地方武将职位。” 他提高了些声音。 韩承绪听了,转过头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高长寿则是看向天边的夕阳,那是他故乡大理的方向,他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绝无问题,我以我全家性命担保。”聂仲由已指天起誓,眼中泛起绝然之色,向李瑕道:“开封之事,你” 李瑕抬手阻了阻他,道:“你若死了,事情我看着办。但你若未死,接下来都听我的。如何?” “好。” 聂仲由是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汉子,说话毫不含糊,干脆利落一个字。 “好。”李瑕像是勉为其难地谈了一桩交易。 他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都听我的吗?” “好。” “就听李兄弟的!” “先由你指派便是。” “好!” 末了,还有韩巧儿细声细语补了一句,“我本来就最听李哥哥的。” 李瑕见了众人反应,方才点点头,向聂仲由道:“说吧” 第67章 过河卒 说着去了开封要如何办事,聂仲由声音渐低。 最后,他在李瑕耳边悄声道:“韩承绪是金国旺族出身,在北地还有些人脉,比如小丫头片子的娘亲就是元好古的遗女。” “元好古是谁?” “元好问的亡兄。元好问你可知道?北人称他‘遗山先生’。” “好像听说过,就是那‘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我不懂这些。”聂仲由道:“我只知道元家是北魏拓跋氏后裔,元好问声望冠绝北地。金亡后,元好问请托耶律楚材庇护了一批中原士人,其中就有韩承绪的一名族兄弟,名作韩承唤,如今在开封经略府任职。这便是我一路带着这祖孙俩的原因,另外,韩承绪的儿子在我手上,他病重,在临安” “知道了” “那边有船!”刘金锁忽然大喊一声。 李瑕转头看去,见有几艘船正向这边划来,显然是张家派来搜捕的。 “不必慌,他们来不及报信叫来更多人,我们冲过去。” “好!” 再回过头,只见聂仲由正拿布擦了擦腹上的伤口。 布条被丢进湖里,漾开一团红色的血,被湖水冲散 “努力活下去,要想办成差事,没有你不行。”李瑕道。 “我知道。” 聂仲由勉力一笑,接过李瑕手里的桨,道:“我来划,你来观察情况。” “你行吗?” “行,事情托付了,轻松多了” 小船渐渐划向东湖与柳湖间的堤道。 此时,这支队伍已只剩下八人,其中还有三人是老人c女子。李瑕的箭伤勉强算是好了,聂仲由c高长寿c林子c刘金锁却是个个带伤。 没人能想到,就这样一支老弱病残,竟会掉头冲杀回来。 木桨在湖面上荡起,小船推开波浪。 天边残阳如血,它迎着晚霞快速冲了过去。 “他们在那里!快调人来!” “我找到李瑕了!” “杀了他们!” 堤道又长又窄,只有二十余名兵士正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纷纷向小船这边奔来。 也有人跑向远处报信,更多的人将会赶到。 “杀!” 刘金锁当先跳上堤道,他早已丢掉身上那蒙军的衣着,现出他浑身的春闺刺青。 几处伤口都被包扎起来,遮住了刺青上那美人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娇容,竟多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随着刘金锁挥动长枪,肌肉扩张,那美人仿佛是从布条间探出头来,含羞带臊地向外望上一望 “噗!” 血溅在刺青上,是刘金锁已挑杀了一个敌兵。 “我来开道!走啊!” “搬船!” 韩绪承奋力拖住船头,将小船往堤道上拉着。 韩巧儿在他身边,咬着牙一起拉着,小脸绷得紧紧的。 高明月武艺并不厉害,但她十分灵活,跟在高长寿身后,拿着小短剑时不时就一剑刺出,杀伤敌人。 忽然,高长寿挨了重重一矛,手中大理刀落在地上,两名敌兵趁机向他扑来。 兄妹二人大惊,李瑕已快步奔上,一剑刺翻一名敌兵。 接着,高明月迅速配合他刺伤另一人。 “我来挡,去搬船。” “虎!”又一敌兵冲来,单刀挥斩。 李瑕手中长剑才刺出,正是力尽之时,已是格挡不及。 一柄短剑从李瑕背后探出,径直刺进那敌兵心口。 “二哥你去搬船。”高明月迅速说了一句,又向李瑕道:“我掩护你。” 这还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她虽不爱说话,但此时打斗中却能与李瑕配合得十分默契。 大概是因为国破家亡这些年里,高明月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又尽力不给人添乱吧。于是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子才学了这样一种打斗的方法。 “快冲过去!” 真正前面在冲杀最猛的还是刘金锁。 他又受了几处伤,也很疲惫。 好在敌兵也追了一天,同样很累,又是被出其不意地突袭,被打乱了分寸。 再加上敌兵不像这些老弱病残 是在以死相搏,而是只想等更多人手过来围剿,终于被刘金锁杀退。 李瑕一行人顺利登上了堤道,冲散了敌兵,抬着船向柳湖冲去。 “走!” 小船被推进湖中。 当先开道的刘金锁又退到队尾断后,接连捅翻几个追兵,护着众人上了小船,划向柳湖。 ~~ “哈哈哈哈” 刘金锁也不顾身上伤势,仰天大笑,又向聂仲由道:“哥哥,你撑住,我们逃出去了就给你治伤。” 聂仲由脸色更加苍白,也不回答刘金锁,转向李瑕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就算从柳湖西岸逃出包围圈我们没有马匹,又都是有伤在身,逃不远的。” “天黑了。”李瑕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道:“先到荒野里躲藏,休养好了再抢马匹。” “但没有伤药c食物” “也只能如此了。”聂仲由阻止了林子开口说话,道:“登岸之后,分头走吧。你们七人一起,我独自走” 林子猛地看向他,开口想要劝。 “你闭嘴。” 聂仲由盯着李瑕,低声道:“记得当时我杀了五个重伤的同袍吗?我带不走他们,只好杀了,但他们已安顿好了家小。现在轮到我了,好在该安顿好的都安顿好了李瑕,你若想做大事,一定要杀伐绝断。” 李瑕没有说话,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你下过象棋吗?”聂仲由又问。 “嗯。” “我以前常看右相下棋,算是懂一点,我觉得若是在象棋里,我不是车马炮,是卒,过河卒。” 李瑕道:“你受了伤,少说话吧。” “这次出来前,右相送了我一句诗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我本希望我这个过河卒每走一步,身后大宋的疆域就能多一步。如今想来想来” 聂仲由话到这里停下来,似乎不知满腔的话该怎么说。 他偏过头,不让李瑕看他的脸。 而天已黑了下来。 “登岸之后,分头走吧。”聂仲由再次说道,“食物c伤药c马匹,什么都没有,跟着你们,我会死的,让我自己去挣一个活命的机会” “好。”李瑕道。 林子与刘金锁的哭噎声响起。 “闭嘴,大丈夫哭什么哭,想害死谁?!用力划!”聂仲由无力地叱骂一声。 他又转向李瑕,道:“你说过你很讲信用,我信你” ~~ 岸边满是蒿草。 远远看能看到龙湖北岸有火龙向这边而来,那是追兵。 聂仲由捂着小腹站在那,已站不直身子。 “你们先走。” “好。” 李瑕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人渐渐隐入蒿草之中。 他走了几步,再回过头看,只见聂仲由已踉跄着向南走去,止不住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 “给我搜!一个都不许逃掉!”远处已有呼喝声传了过来 月光下,独行的人走着走着,摔在地上。 他爬起身,钻进蒿草丛中,嘴里又喃喃了一句。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 第68章 脱钩 “鱼咬了饵,脱钩逃了?” 张弘道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声,厉声道:“怎么回事?!” “” 沈开仔细说到最后,道:“等我们再转过头来,李瑕已偷袭了一队人,夺了马匹,趁我们尚未来得及包围,跑了。” “往哪去了?” 沈开低声道:“不不知道,追了两天之后,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张弘道沉默着。 “我自己都觉得我们像一群猪一般,被他耍得团团转。” 沈开不敢抬头,又道:“因实在找不到线索,我才留了雷三喜继续搜捕过来请问五郎,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屋中安静了许久。 “我已经坐实了邸家勾结宋人c偷袭额日敦巴日之事,连邸琮自己都认为是他的家臣做的,他已上书请罪,还斩杀了一百七十三名与宋朝走私的属臣c家小,人头现在还挂在颍州城门上。” 张弘道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邸琮甚至不知是我在陷害他,还求我帮他。比起杀了他c他能主动认罪确实是更好的结果。总之,我终于把一桩灭门大祸栽了出去,此事还会牵连邸顺,一个管军总押个行军万户,都是手握数万人生死的当世豪强,还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 而我殚精竭虑做完这些,你来告诉我,你们连一个人都捉不住,他逃得无影无踪了?哈你可知道?邸家肯认罪,此虽更稳妥,但万一某天他们知道真相,这仇可就结大了。而这真相,在李瑕那里。” 平平淡淡的语气。 沈开却听得胆战心惊,一下跪在地上,喃喃道:“五郎,我我” 换成是范渊,也许会说“李瑕不是小人能对付的”,沈开却是实诚人,是真心感到无比愧疚,并痛恨自己无能。 良久,张弘道看出他是真的内心煎熬,方才又道:“李瑕要走,无非是两条路,一是走西南折回宋境;二是,去开封继续办事。” “但以李瑕的聪明,岂会看不出来他们是被宋廷卖了?岂会继续为宋廷卖命?” 张弘道有些疑惑地看向沈开,反问道:“你觉得李瑕是何样人?被出卖了,然后呢?哭哭啼啼?报国无门空自怨?哭的来什么?” 他语气渐怒。 沈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喃喃道:“这” “你们果然没有用心往北搜!自作聪明断定他不会去开封,草草了事!” 至此,张弘道的语气终于暴躁起来。 “我千叮咛c万嘱咐,你们还是小瞧了他!欺他年轻位卑,以常理揣度。观此子心志,他真能在乎什么狗屁赵宋朝廷卖不卖他?” “我是是我猜不透他。” 张弘道长叹一声。 “也罢,怪我不该派燕雀去捕鸿鹄,你去,查明经略府丢失文书一事。我把颍州之事收了尾咳咳再亲自去开封拿他。” “是。” 沈开少有如此挫败之时,抱拳应喏,又道:“听说五郎的伤落了病根,食欲渐减,我那一刀” “无妨。”张弘道拍了拍他的肩,“知道吗?我夜夜难寐,一闭眼便梦到汗廷拿了我一家老小,问我为何敢杀额日敦巴日,这才是我病根所在啊尽心捉了李瑕,把事情盖过去,可好?” “是!就是万死,我也办成此事!” 沈开退下,张弘道踱了几步,感到在颍州呆不住了,恨不能马上亲至开封捉捕李瑕。 有属臣过来,道:“五郎,有人求见,自称叫王荛,这是拜帖” 张弘道接过一看,喃喃道:“王荛王牧樵?王文统的儿子?” 他虽不认识王荛,却认识王文统。 王文统少年喜读权谋之书,好以言词打动人。 此人在金朝末年考中进士,金国灭亡后就开始到处拜访诸侯,当时也求见过张柔,张柔却不见他。 最后,王文统得到了山东世侯李璮的重用。 这些年,李璮每每向上夸大宋军战力,借此巩固地位;又谋取了涟c海二郡,势力不断扩大皆是出自王文统的谋划。 张弘道把山东之事看在眼里,认为其人确实是一个诡才,不明白为何父亲不用对方。 他决定见一见王荛 王荛二十多岁,脸瘦而长,眼狭而小,唇薄c嘴大,笑起来像要吃人,却又十分爽朗的样子。 张弘道对其人观感奇特, 竟感到有些摸不透对方。 “我途经颍州游历,听说五郎在此,特来拜会对了,城门口的人头可吓死我了,邸家治下出了这么多与宋人勾结的叛逆,也不知会是何等下场?” 寒暄了几句之后,张弘道不耐,看王荛欲言又止的模样,道:“牧樵来见我,想必不是顺道拜会这么简单吧?” “竟是让五郎看出来了。”王荛问道:“可否屏退左右?” “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中别人都退下去了,王荛却不急着开口,坐在那端着茶杯把玩着。 张弘道虽没工夫陪他在此干坐,但涵养高深,也不开口问。 坐了一会儿,王荛忽然咧开大嘴笑了一下,道:“那我就实话说了。” 他凝视着张弘道,一字一句,缓慢而庄重地吐出了一句话。 “五郎,我们一起造反,如何?” 寂静。 张弘道脸上寒霜渐盛。 他像是成了一座冰窟,眯着双眼紧紧盯着王荛,心中满是杀意。 没有人会忽然跑过来,第一次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就邀请你一起造反除非,他拿着你天大的把柄。 张弘道想不通,王荛怎么可能会知道? 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如此隐秘,竟被他知道了! 除了王荛,还有谁知道?要如何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念头一转而过,张弘道脸色恢复平静,惊诧道:“你说什么?” “我受够那些踩在我们头上的蒙古人,受够了做下等人,请五郎与我一起造反,如何?” “牧樵在说什么哈,莫不是在开玩笑?” 王荛摊开手,又笑。 那笑容分明很爽朗,落在张弘道眼里却只觉得瘆人 第69章 反骨 “我没在开玩笑,我决意要反了这蒙古国,认真的。” 王荛盯着张弘道,又缓缓说道:“五郎又何必装作听不懂?你心里一清二楚” 张弘道抿着嘴,心中杀意愈盛。 他感觉王荛在威胁他,但他绝不愿被人威胁。 不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他也要全部杀干净。 王荛却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还在侃侃而谈。 “五郎来颍州不就是为了此事吗?邸琮已杀了一百七十三人,这不就是被你逼的吗?” 张弘道倏然起身,脸色如乌云密布,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然而,王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但五郎一直没来捉我,看来也是心存反蒙之念。那我直说吧就是我串联邸琮,劝他与我造反。呵,五郎好厉害,竟这么快就查到了。” “” 仿佛是脖子被人掐到窒息,又忽然松开,张弘道只觉忽然长舒一口大气,心境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怪不得邸琮那么快就认罪了,心虚。 “要造反,汉人们私下串联没什么,但”王荛叹息一声,又道:“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们还没准备好,邸琮手底下居然有人会这么蠢,竟敢在这种时候杀了镇守一州的蒙古官。” 张弘道冷笑一声,也不言语。 “当然,五郎也可捉了我向汗廷请功。”王荛道。 他盯着张弘道,狭小的眼睛里带着坦诚,显得很洒脱。 “哼!” “你不会捉我,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见张弘道不说话,王荛晃了晃脑袋,又道:“现在蒙哥已在猜忌忽必烈,若此时汉地世侯密谋造反之事泄露,不仅忽必烈要完蛋,所有世侯不,是所有北方汉人都会被牵连。这些年士大夫们努力让中原恢复汉制,这份心血将被付之一炬,令尊不也一直为此汉制呕心沥血?五郎,你真舍得把事情闹大吗?” 张弘道佯怒,拍案大喝道:“你还知道这些?!你知道这些,竟还敢撺掇邸琮杀了蒙古镇守官?!要造反的就不是你吗?!” “五郎息怒,且听我解释。”王荛道:“此事我也没想到,邸琮更没想到,他还在观望。我们绝不敢现在就举事,不过是先做准备。该是我劝了他之后,他与属臣商议,泄了风声,被额日敦巴日得到消息c拿了把柄,这才有人擅作主张,惹出这样的祸端来其中细节已不得而知了,想来大抵便是如此。” “哼!你们好大胆子!” “眼下最要紧之事,乃是将此事压下去,保全邸家。五郎,当此乱世,我辈汉人一荣俱荣损俱损,正该同气连枝,万不可同室操戈啊。” 张弘道脸色冰冷,道:“你们要找死,别带上我。” “不敢求五郎太多,只求别把所有证据上报。那些与宋廷勾结之事,有许多邸琮确不知情。” “事情闹这么大,我盖不住。” “若五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诸事我来打点,或能勉强保住邸氏一门。” 张弘道微讶,扫视了王荛一眼,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有人替你兜着?” 王荛只是笑,反问道:“五郎想知道?是要一起吗?” “我张家对汗廷忠心耿耿,你休要再撺掇我!” “张家是忠心耿耿,但若有朝一日天下定了,蒙人真能继续放任汉人诸侯掌兵一方吗?令尊年纪也大了,这身后事是如何思虑的?” 张弘道不答。 王荛过了半晌见得不到回答,又咧开大嘴笑起来,道:“好,张家想观望观望,可以,不急,时机还未到。” 张弘道盯着他,终于缓缓道:“你们胆子太大了,行事不密,会死得很惨。” 王荛脸上笑容渐敛,一字一句,回应了一句诗。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张弘道终于明白张柔为何当年不用王文统了。 张家要的,是一心为张家门户考虑的属臣,而不是满心只有阴谋事业的狂妄之徒。 观其子,已可知王文统其人极危险,早晚会害死一大批人。 他有些后悔见王荛。 “好了,今日密室私语,想必是不会传出去的,我信得过五郎。”王荛又道:“等有朝一日我们北方汉人准备充分,起兵反蒙c恢复河山,到时,再请五郎决择吧。” 张弘道确实不打算出卖王荛,但也不会表态。 王荛早就知道张五郎的态度,话说完了,站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你们联络过宋廷?”张弘道忽然问道。 王荛转过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五郎想知道?是愿与我一起造反?” “不。我在追查一批宋人细作,问你是否与其有所联络?” 王荛谈性大增,重新落座,侃侃而谈道:“说起赵宋,五郎若是担心我们成了郭药师,那就多虑了。放心吧,我们不会投降赵宋c自取灭亡。当年金亡之时,李家便曾投降过赵宋,结果呢?宋廷” “这些我知道。”张弘道打断了王荛的话,问道:“只问你,开封经略府的文书是不是你偷的?” 王荛不肯马上回答,反而是见缝插针说起来。 “蒙哥又要伐宋了,赵宋若亡,局势可就更坏了。我等若要造反,该让赵宋与蒙古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五郎且听,我是这般想的” 张弘道冷冷道:“你若不想保全邸琮,大可继续不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王荛道:“就当是我偷的好了,随手为之而已。” 这就是地位c层面的不同了。这些事若是沈开去查,可能查到死也未必有结果,但张弘道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问到。 “东西呢?” “早交给宋廷细作了,想必都到临安了。” “没有,那人没能回去,宋廷又派人来取了。” “废物。”王荛闻言冷哼一声。 张弘道问道:“为何不从山东走海路送?” “谁说此事是李大帅谋划的?” “那是谁?” “五郎真想知道?” “别牵连我。”张弘道摇了摇头,道:“告诉我开封那个细作是谁?” “这就怪了,既是我给他递了消息,我为何要出卖他?” “你是想保邸家,还是想保宋人细作?” “好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最后,王荛道:“我随五郎到开封走一趟,把那宋人细作指认出来便是” 第70章 江洋大盗 傍晚,开封城外,一座田庄之中。 一盆水泼在地上,冲刷了满地的血迹。 高长寿c林子c刘金锁刚杀完了人,把庄舍的大门关好锁死,开始清理现场。 高明月牵着马匹去安置c寻找有用的物件。 韩承绪去生火造饭。 李瑕大步在田舍中走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准备去审问这个田庄的主人。 韩巧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瑕,她记忆力好又会蒙语,要替她李哥哥翻译一些晦涩词语,并把所有信息都记下来。 这一行七人,入室杀人劫掠之事已做得越来越顺手了。 李瑕带队的作风与聂仲由有着强烈的不同。聂仲由总是按步就班地领着朝廷安排的身份稳妥行进;李瑕则是天马行空,不停转换身份,他带的人不像细作,而像一伙江洋大盗。 恰是这种江洋大盗的行事作风,终于让他们顺利从陈州到了开封府 此时李瑕蹲下身,看着一个被捆绑着的肥胖蒙人,用蒙语道:“我会把你嘴里的布条拿下来,但你要是敢喊,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听明白了就点头。” 那蒙人用力点头。 “叫什么名字?” “格日乐图。” “做什么的?” “奥鲁官手下的屯官。” 李瑕又问:“奥鲁是什么?” 格日乐图说了一会儿,话里出现了许多生僻的蒙语,李瑕只能听明白一部分。 韩巧儿的作用就在这里,开始给李瑕翻译。 “李哥哥,奥鲁是‘老小营’的意思他说蒙军出征时会让兵士的家小留在后方或者随军出行,放牧耕作c供应军需c签发丁壮c替换老弱c赡养兵士家小c处理军户纠纷等事务,都是由奥鲁官管理,自成体系,不受地方管辖。他是奥鲁手下管田务的屯官” “签发丁壮?能伪造军籍吗?” 格日乐图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却又有些骄傲地道:“我这屯官是个肥缺,比起签发军户,贪那点封椿钱要好得多。” “怎么个肥法?” “嘿嘿,就说这附近汉人娶妻,都得先送到我这里来” “平时有去开封吗?” “有” 李瑕仔仔细细又问了许久,等格日乐图已不能提供更多消息,他拔出长剑,径直将其捅了个对穿。 韩巧儿却是气愤地搬起一个院中花盆,“嘭”地砸在尸体的脑袋上。 “这小丫头片子一会你自己扫。” 林子笑骂了一句,带着刘金锁上前搬尸体。 “好重,原来蒙人也有这种脑满肠肥的。” 刘金锁道:“对!我还以为蒙人全都是壮汉,竟有这种肥猪,倒像临安那边的财主。” 林子道:“嘘,都说多少次了,让你说话小声点。” “噗”的一声,尸体被丢到地窖,田舍中恢复了平静 李瑕走进大堂,只见桌上摆了好几份文书c地图。 拿起来一看,都是他需要的。 这是在他审问格日乐图时高明月去找来的。小姑娘平时话不多,做事却很细心c妥当。 李瑕拿起开封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忽听到院里传来刘金锁的叫喊声。 “开饭啦!” 炊烟升起又散开,韩承绪已做好了饭。 高明月与韩巧儿手拉着手到厨房里夹了喜欢的菜,端着碗,躲回屋里吃。 “这小娘子真奇怪。”刘金锁大咧咧道,“天天蒙着脸,一吃东西就躲起来,我还没见过她长啥样呢。” 高长寿一听,十分不悦,脸色一沉,含怒瞪了他一眼。 偏刘金锁毫无察觉。 还是林子踢了他一下,小声道:“关你屁事,人家蒙着脸就是不愿让人看,闭嘴吧。”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临安城里柳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我还不能看小娘子老书呆,鸡腿能给我吃吗?!” “杀了三只鸡,你们都有,不过鸡胸肉是要留给李郎君的,你别拿。” “哈哈。”刘金锁大喜,“那柴肉有啥好吃的,他吃东西真是瞎讲究,比小娘子还讲究,有啥用?这鸡腿一会我吃了啊!你们看我,我这腰多粗,我就是啥都吃!” “你懂个屁。”林子道,“就不能闭嘴吗?你也别这样快活,这是在敌境,不是在你家。” “当然不在我家,我家哪 有这么大屋子?我家的鸡能杀吗?就是在敌境,这才可劲糟蹋不是吗?” 吃完饭,高明月与韩巧儿又手拉着手到大堂上听大家说话。 高明月其实挺想听那个木婉清的故事后来如何了,但这几天李瑕没有讲,他平时安排下一步的计划就很忙了。 这天也是,李瑕放下手中的文书,拿着一个鸡蛋“嗒”的在桌上一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说说下一步的行动吧。” “好!” 李瑕道:“此间的格日乐图是蒙古奥鲁手下的屯官,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派人进城给奥鲁官送粮,我们可假扮成他的人韩老,你与两个女孩子就扮作城中军户的家小。” “好!”刘金锁又大声道。 “进了城,我们到一个名叫‘阿古拉’的蒙人家里去住,他是奥鲁身边的官吏,之前格日乐图派人进城都是与他对接,前段时间阿古拉生病了,正好,我们可以杀掉他全家,暂时寄身在那里。” “又杀?”高长寿问道:“会不会太冒险了?进城后不如找个客栈暂住?” “不。”李瑕道:“张家很可能会继续追杀我们,客栈不安全。” “好!我更喜欢住阿古拉家!” “说的就是你刘金锁,城内不比城外,住进去以后一定不要大声喧哗。” “好。”刘金锁低声嘟囔道:“以前叫人‘刘大侠’,现在整天就是‘你刘金锁’。” 李瑕道:“再说要做的事,我们要找到一个名叫‘赵欣’的人,他曾是宋军兵士,二十余年前金国灭亡之时,他随军北上c收复洛阳。后来,宋军没能守住洛阳,撤退之后,赵欣就遗落在北地。我们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从五年前开始,他曾数次传回重要情报。 去年年底,他最后一封情报说北方有大世侯欲反,让朝廷派人来接洽,到时会给我们重要情报c且与我们议盟。但一直到今年,此事一直没有下文,所以聂仲由才被派来。” 高长寿c韩承绪还是第一次听这些,眼中都泛起一些疑惑,觉得宋廷好像没有很重视此事。 刘金锁和林子却是神色郑重,与有荣焉。 “去哪里找他?” “开封城内有间正蒙书院,在书院门口留下记号等着,他很快会联络我们。” “找到他之后呢?” “拿了情报,回去。” “这么简单?” 李瑕沉默了一会儿。 这事,聂仲由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听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 次日,一行人依李瑕的计划进了开封城。 “咚咚咚” 扣动门环的响声中,阿古拉家的院门被打开。 “谁啊?” “格日乐图派我们来探病,还送了一些礼物c驱口过来,搬进去吧?” “搬进来吧,嘿,这几个驱口不错。” 七人走进了宅院,院门被关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院门重新打开,李瑕与林子走了出来,堂而皇之地拐进开封城的街巷。 第71章 羊 “咚咚咚c咚咚” 有韵律的叩门声响起。 刘金锁打开院门一看,见是李瑕与林子回来,忙迎他们进屋。 “” “你说什么?” 刘金锁稍稍提高了些音量,道:“怎么样?拿到情报了?我们回临安去吗?” “没有。那赵欣不知怎回事,一直没现身。” 林子没好气应了一句,又道:“我几次让你小声说话,你死活不改,现在肯改了?” 刘金锁就不理林子,拉着李瑕告状,道:“高长寿下午出门了一趟。” 正坐在院里的高长寿抬起头,瞥了刘金锁一眼,有些厌烦这个多嘴的粗汉。 李瑕走上前,问道:“聊聊?” “嗯”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踱着步,李瑕问道:“打听到了吗?” “没有。” 李瑕道:“我替你打听了,兀良合台在开平见了忽必烈之后南下,路上遭遇你的刺杀,他继续行路,回镇西南了,没走河南,不在开封。” 高长寿一愣,问道:“你怎么打听到的?” “之前认识了一个老头叫作赵复,别人叫他‘汉江先生’,好像很有名气,他给我说了些河洛的人情风物,因此我知道开封士人喜欢在哪里聚会,今日我去梁园文会,结识了一个年轻人,有意引导他评点时事,也就知道了。” 高长寿有些低落,喟叹道:“你很厉害。” “不算厉害,只要不把那些人当回事,他们就能正常聊天,就这么简单。” “是啊。” 高长寿亦是名门出身,岂能不懂这些?但还是不敢到处乱晃。 李瑕道:“兀良合台这次是先去了哈拉和林,估计是与蒙哥谈了南征之事;其后去开平,大概是提醒忽必烈一句蒙哥已在猜忌他;再转道南下,大概是要亲眼在中原看看忽必烈是否真有异心;回镇西南,想必是马上要用兵了” 高长寿点点头,道:“这些,若让我去打探,我怕是打探不了这么详细。” “你堂兄高琼确实在兀良合台队伍中,但若要我猜,他这次能重回大理,只怕是已经降蒙了。” “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我就是瞎猜。” 高长寿长叹一声,更显失落,喃喃道:“堂兄已南归大理,我这趟北上竟是白跑一趟,却还死了那么多人。可笑我如此无能。” “做事就是这样,哪能事事顺意?你没有足够的情报来源,两眼一摸黑,走点弯路很正常。” “亡国破家之人,想做点事举步维艰。” 李瑕想了想,问道:“谁让你北上的?” “我自己”高长寿话到一半,眯起眼回忆了一下,忽道:“当时吕太尉身边有个文士提醒我,若能救回堂兄必能振奋大理人心,又告诉我可以请吕太尉帮忙安排身份说来,这人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就此事又问了几句,李瑕沉思了一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他对这趟差事的整体脉络有了些大致的判断,但还不清晰,具体的也只能等回宋境之后再了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李瑕问道。 高长寿没有马上回答,有些踌躇着,开口道:“李瑕,此间事毕之后,你可愿可愿助我复国?” 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他加快语速,又道:“若你点头,等大理复国,封侯封王也” “不。” 高长寿话音未落,李瑕已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愿意。而且大理也复不了国,灭国了就是灭国了,死心吧。” 高长寿如遭雷击,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他嚅了嚅嘴,实是没想到李瑕说话如此直接。 转过头,只见不远处高明月正坐在廊中缝衣裳。 高长寿也不明白为何妹妹竟会不喜欢李瑕? 若他高长寿是个女子,必是恨不能嫁给李瑕才好。 说什么“君子至诚”,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李瑕却还是很平静,又道:“我没能找到赵欣,会在开封城再呆几天。你们若等不住,可以先回西南。” 高长寿回过神来,正色道:“你我同生共死,既是一起来的,便要一起回去。” “好。”李瑕道:“若高琼在,救与不救,我会与你商议,但他不在,接下来如何行事,你依旧听 我安排,不许再像今日这样擅作主张了,可以?” 高长寿吐了口气,道:“好。” 他默默消化着心中的挫败感,又问道:“没找到赵欣,你打算怎么做?” “这人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查一查吧。” “有办法?” “有办法。”李瑕道,“故计重施,没多大意思” ~~ “子靖c子靖,阎子靖” 姚燧脚步匆匆跑进阎复的屋出,一推门就喊道:“子靖,你可知我今日到梁园文会结识了何等人物?” 阎复阎子靖正倚在床上看书,抬起头问道:“端甫有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你错过了什么你可知道?新调啊,新调,且听我给你弹。” 姚燧姚端甫伸出手,在桌上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c咚咚咚咚” 阎复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道:“这是?新的曲牌?” “不错。” “可有词?” “且慢且慢,你先听我说完,再给你念这首词。” 姚燧倒了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方才正了正神色,开口说起来。 “你我皆知,这北方文坛,自我伯父在苏门山开设学馆以来才算小有兴旺。但诗词一道除了遗山先生,实无佳作。今日梁园文会开始时亦是如此,无非是些庸才夸夸其谈,如子靖所言,没多大意思。” 姚燧说到这里,又向阎复问道:“子靖认为我那首《清平乐》如何?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万里长空风雨路” 阎复道:“足以力压群杰了。” “我这首词不过中品,偏无人能拿出诗词来与我比较,无聊之际,我忽见有位少年郎想要游玩禹王台,却被拦着进不来,我一见他,就知他不凡。” “如何不凡?” “他与你我差不多年岁,许是比我还要少上两岁。品貌姿仪才情,尤在你我之上。” 阎复闻言微有些诧异,他时年二十,姚燧则只有十八岁,那人若比他二人还要年轻,又能有多少学问? 阎复美丰仪,且颖悟绝人,名冠东平。姚燧出身名门,更是自傲,今日竟能给出“尤在你我之上”的评语,可见那人着实不凡了。 “我让人放他进梁园,攀谈之下,见他性情磊落,值得一交,遂有意试他才情,怂恿他拿出诗词,他推托不下,应了。因听我说过,我要往长安拜会鲁斋先生,他想起潼关,遂填了一首小令赠我” 姚燧说到这里,默然片刻,长叹道:“子靖,我配不上这等词句,他不该赠我的。” 阎复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何样词句?” “你且听好了,这是新曲,曲牌名《山坡羊》” 姚燧站起身,整理了衣襟,方才面带庄重地吟诵起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 同一天,北向开封的官道上,张弘道与王荛正在策马奔驰。 王荛忽然一指道旁的累累白骨,毫无顾忌地大喊起来。 “五郎,你还没受够蒙人将我等汉民当牛羊对待c肆意屠宰吗?!” “王牧樵!你太放肆了,你想要害死我是吗?!” “张仲书!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但死之前我会告诉你,我父与李大帅串联了何人”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死就死,我宁握屠龙刀,不当宰羊人” 风很大,将二人的争吵声吹散 ~~ 开封城外,一顶简陋的小小红轿上,一名新娘哭成了泪人儿,她要被送去让蒙人先行洞房,才能再进夫家的门。 她的第一个孩子会被摔死 ~~ 开封城内,一封为经略使史天泽c赵璧请功的折子刚刚被封装起来,将要送至北方。 “史c赵至河南,选贤才,置提领,察奸弊,均赋税,更钞法,设行仓,立边城,诛好恶,肃官吏,置屯田保甲,兴利除害。今,税赋充足,民安商乐,河南大治!” ~~ 而一袭华衣的名门子弟姚燧c才子俊杰阎复,还沉浸在词句之中。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72章 耳熟 正蒙书院座落在开封城西南的外马号街,离大相国寺不远。 这日姚燧与阎复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往正蒙书院而去。 一路上,阎复目光看去,只觉这次看见的开封城景象与平时似有些不同。 平时看着,觉得漠南王于开封设经略府以来,开封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繁华。 但昨日听了那曲词,今日看去,看到的却是凋敝与残酷。 百余年前,宋将杜充开决黄河以阻金兵;二十四年前,金军决黄河以卫汴京,才决了一半蒙军已至;二十二年前,宋军端平入洛,蒙军又在寸金淀开决黄河,以灌宋军。 宋c金c蒙三朝,谁来谁去,竟是全都开决过黄河大堤。 那淹在河水之下的数百万人c上千万人,早已成了枯骨,无影无踪。 人命之低贱,无从说起。剩下开封城残败的屋瓦墙垣还在默默倾诉着兴亡之事。 阎复忽然眼眶一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姚燧也起了同样的念头,又低吟了一声。 二人相视一眼,阎复问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发出这等警世之语,金石掷地c振聋发聩。” “子靖很快就能见到他,我与他约好今日在正蒙书院再聚。” 又走了几步之后,阎复忽然道:“端甫,我打算从今以后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一愣。 阎复师从名儒康晔,少时入山东东平学馆,东平行台招诸生校试文章,请元好问评点,阎复为魁首,从此有“冠绝东平”的名号。他弱冠之年就能作出“群材方用楚,一士独辞燕”这等佳句,但如今竟是决意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张了张嘴,想劝阎复两句,却又不知说什么 到了正蒙书院门口,姚燧忽然抬手一挥,显出喜色。 “子靖快看,那位就是张养浩了!” ~~ 李瑕已经听林子说了,那两个无聊书生一路上过来没人跟踪,他这才大大方方现身。 三人会了面,寒暄了几句。 “养浩可有表字?” “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了?想必是还未加冠,尚未取字?” “是。” “不如我请赵经略使,或鲁斋先生为你赐字?” 李瑕道:“不敢当,我还是想先入正蒙书院读书,学成后再取表字。” “也好。”姚燧道:“入学之事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李瑕问道:“昨日我提起此事,姚兄就一口包揽,似乎是与正蒙学院关系匪浅?” “实不相瞒,正蒙学院便是我伯父开设。”姚燧道,“此事我本不欲说,以免让人误会我在夸耀。” “不会。” 姚燧于是拱了拱手,道:“家伯父讳名一个‘枢’,字公茂,号雪斋。” 李瑕听了,脸色依旧平静。 这让姚燧微有些尴尬。 李瑕道:“抱歉,我实在不知时事。” 阎复开口道:“雪斋姚公乃当今理学大家,少时便有‘王佐略’之称,曾北觐窝阔台汗,为漠北最早的士大夫之一。他曾任职于燕京行台,因看不惯世侯争相向蒙人行贿,隐居苏门山c教传理学。 漠南王经略中原,征召姚公。姚公始入漠南王幕府,且任漠南王世子之师。他上书举洋洋数千言,首倡‘以汉法治汉地’,至此,中原始开善政。 征讨大理时,亦是姚公谈及当年宋太祖遣曹彬取南唐不杀一人c市不易肆之事,漠南王遂言‘汝言曹彬不杀者,吾能为之!’裂帛为旗,书‘止杀’之令,由是民得相完保。” 李瑕听了,才知道这姚枢是忽必烈身边的近臣,只怕地位还相当高。 姚燧道:“我三岁失孤,是家伯父一手抚养我长大。” 阎复为表示亲近,笑道:“也是姚公为端甫觅得好亲事,端甫的岳父可是原任洛阳廉访使的杨公。” “洛阳?”李瑕忽捕捉到一个在意的地名。 “是,养浩连姚公都不知道,自是不知姚家乃洛阳名门。” 姚燧谦虚道:“称不上名门。” “不知姚公是何时入漠南王幕府的?” “似乎是五六年前。” “敢问姚公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前往拜会?” “家伯父年初已随漠南王往开平了” 三人说着这些,一路进到 正蒙书院。 李瑕心中却是微微思量起来。 洛阳五六年前正蒙书院那间谍赵欣当年遗落洛阳是如何活下来的?如何传递消息?如今又在哪里? ~~ 办妥入学之事,姚燧与阎复走后,李瑕换了一身儒裳,在正蒙书院里逛起来,找杂役聊天 “书院的杂役?是失踪了一个。” “哦?” “是姓吴,单名一个‘归’字,都唤他‘老归’,原是个扫地的,比小人来得早,似乎书院刚开时他便在了,失踪了有三两个月。旁的小人不知,小郎君可去问问那个小厮。” “” “老归?不知小郎君为何打听这粗汉?” 李瑕道:“我对刑名之事感兴趣,喜欢查案子,听说他失踪了?” “是。老归四五十岁,脸上有个大疤,话不多,每日扫完地只坐在那边吹笛子,他就会一首曲子,吹得却好。” “他可有家人?” “没有,岂能有家人?隔上一阵子,攒了钱不过是去逛窑子,一去去许久。” 李瑕又问道:“他是哪天失踪的?” “容小人想想四月六?那夜下了大雨,小人问他这么大雨还出去啊?他说想去逛窑子了。” “逛的是哪个窑子?” 这书院的小厮也几分文雅,应道:“下等人不似小郎君们,去不了青楼楚馆。他常去的也就是外城的皮肉店。” “哪家?” “就叫皮肉店,离惠济河闸关不远” ~~ 与此同时,沈开牵马走进了开封城。 说来可笑,他到如今还未曾近看过那要搜捕的李瑕长何样,因此,他带了几个人在身边。 周南c林叙,此二人是在亳州与“杨慎”相处过的;殷俊,这是在陈州城外与“马致远”畅谈过的。 既不能让张大姐儿来指认李瑕,沈开便带上这三个书生,不论是“杨慎”也好c“马致远”也罢,他都要把那个宋人细作拿下。 一行人从城门往经略府走去。 忽然。 “子靖c端甫,是你们吗?!苏门山一别,许久未见了。” “远疆兄c安道兄!你们怎来开封了?” “遇到了一些事,你们呢?” “我们从苏门山来,将往长安拜会鲁斋先生,故而路过开封,今日正好到经略府见史家二郎” 沈开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些读书人实在麻烦。 但这北方文坛就那么大,这些书生之间皆是互相熟识c且皆出自漠南王幕府谋臣门下,遇上了不可避免要聊上几句。 尤其是听到“史家二郎”四字,沈开更不敢多嘴。 河南经略使史天泽,出将入相,论实力c资历c人脉c地位还在张柔之上。 “我们也正要往经略府去” “两位兄长晚间若有空,可否来赴宴?二郎今日开宴,请一位俊才。” “晚间?” 周南与林叙有些犹豫,看了沈开一眼。 姚燧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昨日我在梁园诗会结识了一位少年郎,名唤张养浩,此人雄姿俊逸,天才英绝,可谓旷世” 沈开c周南c林叙c殷俊几人对视了一眼。 这番话,竟是如此耳熟 “他在哪?!” “什么?” “张养浩在哪?!” “正蒙书院” “正蒙书院!快去正蒙书院!” 第73章 胡笳十八拍 “远疆兄c安道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端甫,此时没空与你细说记得,小心杨慎不,张养浩,小心那个张养浩,他很危险” “远疆兄” “先去正蒙书院” “驾!驾” 终于,正蒙书院到了眼前。 “给我包围起来!拿下张养浩!” “嘭”一声大响,兵士破门而入。 “张养浩人呢?!” “” 几个书生们喘着气,都有些疲惫。 姚燧却还是迫不及待向周南c林叙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那张养浩必又是宋人细作李瑕,此子杀了简章,我们要为简章报仇” 待周南将事情说了,姚燧c阎复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为何如此断定张养浩就是李瑕,此事会不会有误会?” 周南道:“又遇到一位俊才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耳熟了。你说的那人就是李瑕不会错。” 林叙摇了摇头,叹道:“山坡羊如此词句,我北方文士怕是无人能填出来,只有南面能培养出如此少年天才的词人。” “好厉害。”姚燧却是喃喃着,拉了拉阎复的衣襟,问道:“子靖,你听到了吗?那首《临江仙》你听到了吗?‘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好厉害。未及弱冠,两首传世之作,他词才之高华雄浑,足已睥睨当世” 阎复有些茫然,张了张嘴。 殷俊在这几个书生面前有些畏畏缩缩,又想结交对方,低声道:“他还给了我两句残句” “是什么?”姚燧已将手按在殷俊肩上。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子靖,你怎么看?” “十二字勾勒一方天地,意象排列有序,简练到不能再减的地步,不是一般文人能做到的。” “结构精巧,平仄有致,也不知后面他要如何填若能点晴,又是传世名篇。” 殷俊道:“我也试填了后几句。” “说来听听。” “残叶远乡晚霞。名姬歌罢,无言独奏胡” “够了。”姚燧大为不悦,冷冷瞥了他一眼,“强行押韵,凭白毁了这句子。” 殷俊遂把嘴里的“笳”字收了回去,嚅嚅不敢再言。 姚燧也想试试填后面几句,但那十二字看似简单,他却发现以自己的词力竟是难以达到那样意境,始终是差了一点。 “端甫不必勉强了。张养浩c杨慎c马致远李瑕,不论他名叫什么,他填起词来,沉雄豪迈,深邃哀壮,千古兴亡皆在胸臆;他做起事来,沉稳决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阎复低声说着,又道:“更可怕的是,他随便拿一首词出来,轻易可得安稳富贵,却如此糟践。由此,观其人志向世有英雄将出啊。” 周南c林叙闻言心神一震,不愿承认那杀死挚友的凶手是什么“世有英雄将出”,默默无言。 姚燧道:“不是他词才我五体投地,但他无官无职” “就是无官无职还能做出此等大事,才叫可怕” 忽然,听得那边沈开大喝了一声。 “快!快去皮肉店,他就在那里!” ~~ 皮肉店。 “问你几句话。” 李瑕拿了一串铜钱放在桌上。 只看他这一个动作,唤作“丽娘”的老妓看得有些痴了。 “你这样的小郎君要问话,一般都是把钱随手抛过来。” 李瑕于是拿起铜钱,递在丽娘面前,道:“可以说了?” 丽娘伸手接过钱,想摸摸他的手来吓一吓他,终是不敢,笑道:“小郎君就不怕奴家有病?何必伸手递来?” “记得老归吗?他” “奴家收了你的钱,你想要吗?” “不想。” “为何?” “对你没兴趣。” 丽娘苦笑,道:“奴家年轻时也是青楼里的美娇娘,还会些才艺,年老色衰了,才到这皮肉店来,只恨当年花销太大,未能攒下些钱。” “你自己不规划,怪得了谁。”李瑕道:“记得老归吗?他四五十岁,脸上有大疤,大概这么高四月六,大暴雨那天,可 有来找你?” “奴家这里进进出出的,岂能记得许多人?” 丽娘将那串铜银拆了,拿了几枚出来,剩下的又递了过来。 “茶水你虽不喝,钱却是要收的,问的事实在想不起,拿回去吧。” 李瑕看她是真不记得,也不接钱,转过身往外走去。 “等等,若是问脸上有大疤之人,小郎君要找的那人可是爱吹笛子?哦是正经的笛子。” “是。” “是他奴家不知他名叫什么,他有时过来,弄完了奴家之后,就让奴家教他吹笛子。” “你教他吹的笛子?” “是啊。”丽娘微微笑了笑,表情正常了些,叹道:“有几年了吧,他每到这来,只找我,因这里只有我会才艺,最开始他问我会不会唱吴曲,我说不会,随便给他吹了几曲,他最喜欢《胡笳十八拍》,让我教他,我说那是琴曲,笛子吹出来不好听,他说没关系。好在胡笳似笛” 屋中无琴,她起身拿了一支笛子,吹了一会儿,曲调悲凉。 放下笛子后,丽娘又道:“等他学会了,再过来就是他吹着笛子,我给他唱,这歌说的是文姬归汉,那天我唱着唱着他便哭了,那样一个老汉,哭得伤心欲绝” “你怎么唱的?” “唱给你听,要加钱的。” 李瑕又拿了一串钱放下。 丽娘多年不怎么练了,唱得很不好。 她声音很沙哑,想必是常饮劣酒坏了嗓子。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惟我薄命兮没戎虏”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李瑕并不听她唱完十八拍,抬起手止住歌声,问道:“四月六,发生了什么?” “那天他没来。” “没来?” “我记得清楚,那日暴雨,没有客人。因此方才小郎君问时,我想不起他” “没来?”李瑕沉思着,又问道:“关于他,你还有什么印象?” “还能有何印象?一个嫖客罢了。”丽娘笑道,“对了,他每次来,身上都有股香味,我鼻子灵,闻得出该是某种极名贵的熏香才是。” “是什么?” “那气味微甜,像是雨后的芳木花果,沁人心鼻我以往在青楼也算见多识广,竟是未曾闻过这等熏香” 两人又说了几句,忽然听一声喊。 “有人来了!” 林子急匆匆跑来,道:“我在楼上望到,是张家的人,二十余骑,马上就到。” 李瑕点点头,对丽娘道:“有人问,你据实说就行。” 说完,他才施施然然地转身走,边走边脱身上的儒裳。 穿过街巷,李瑕已能听到那边的马蹄声,却是拍了拍林子的肩,道:“慌什么?你越慌,越容易被路人指认。” 说罢,他随手一丢,将那一袭儒裳丢进小巷,仿佛没看到身后的疾驰而来的追兵。 隔着不过数十步距离,沈开一脚踹开皮肉店的大门冲进去。 “给我搜!” 再次恳请大家追读 今天三江的结果出来了,本书这轮没有上三江。目前有780个追读,但上三江需要1300一1400个,差得蛮多的。 首先还是感谢这780位读者,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肯响应c支持。 也请你们不必惋惜,数据摆在这里,我的编辑大大也一直在尽力争取,这本书的追读数远远不如别人,这是市场客观事实。 可能这本书就是不太吸引大部分读者,也没关系,毕竟上本书我都写完了,相比起来目前的成绩已经好很多了。 本来呢,不想再发单章打扰大家,打算在这周五上架,尽早把白银大盟的加更还上。 但是我和编辑商量了一下,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再等一周看看,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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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李瑕成名,万一再把张家杀达鲁花赤之事说出去 安静了一会,张弘道忽然回过神。 “马上去找姚燧的下落,我得告诉他,别为李瑕扬名,快去!” 沈开已慌了,转身就跑。 张弘道坐在那,只觉眼皮跳得厉害。 把控不住局势的无力感越来越深。 “五郎,吃些东西吧?”雷三喜上前问道。 “不。” 张弘道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这小令,太好了。” “五郎?” “我本以为那首《临江仙》是赵宋哪个名家的新词,是李瑕趁它还未传到北边,偷来唬人的。甚至揣测也许是刘克庄新填的,但但加上这曲《山坡羊》” 张弘道连着好几夜没有睡好,眼眶也有些发黑。 他自言自语着,疲倦的双眼中忧虑渐盛。 “当今天下文坛,便算是刘克庄,只怕也不能连续填出两篇这样的传世之作,连他的词力也没达到这等地步啊。这些年,漠南王用人,多凭才名,万一c万一” “请五郎不必自己吓自己,事情还没到那地步。” “你不懂诗词,你不懂的” 张弘道就这样呆坐着发愣,直到沈开回来。 “如何?!” 沈开才进门被喝问一句,像是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才低声道:“姚小郎君c阎复正在正在史家二郎家里” “史樟?” “是,史二郎设了宴,还有许多文人正在,正在议论诗词歌赋” 张弘道默然了良久,终是一声长叹。 换作是别人,他大可全都捉起来。 但姚燧c史樟,都不是他能轻易动的。 若论官职,姚枢是漠南王府近臣,地位超然。 若论势力,北方世侯里能让张家服气的,史家算一个。 张弘道懒得再去见史二郎,反正都是求人,他决定去求史天泽,至少向长辈低头不丢人。 “你们听好,我会去求史经略使,封锁开封城。封城之后,我们可以比之前更容易捉住李瑕。他的名气越大,他越没有再伪装的机会。不论他是如何进城c不论他藏身在哪,破绽很快会露出来。 但,此次若再捉不住他,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名气很快就会传遍中原,那张家,还有你们的全家老小,性命可就只在他张嘴之间了。” “明白!此次必杀李瑕!” 张弘道有了计划,心下稍安。 冷静下来一想,李瑕就算有了名气,其实已被逼到了墙角,只要杀了,也就一了百了。 但他走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恍惚中突然想到乔琚,隐约觉得李瑕越来越难对付了。 “当时不该杀了额日敦巴日,一步错,步步错” ~~ “在下蔡城哨所那夜,我们不该逃的。当时我们该埋伏在那里,直接杀了乔琚,让他连回到亳州的机会都没有。” 同一个夜里,李瑕低声说了一句。 他倒不是在怨悔,算是一个小小的复盘。 “就是,当时杀了乔琚,哥哥他们也不会死,张家现在也不会追来。”刘金锁附合道。 “你闭嘴。”林子低声道:“他这么说那是他现在考虑事情更全面了,你懂个屁你就跟着说。” “哦。” 韩承绪坐在一边,捻着长须,又瞥了李瑕一眼,目露思量,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蜕变。 “说接下来吧。”李瑕道:“我暂时不方便在城中露面。慕儒,拜托你明日到城中,找找那丽娘所说的檀 香都是哪户人家买的。因我怀疑老归就是赵欣,是有人给了他情报,那香气就是当时沾染的。” 高长寿点点头,皱眉沉吟道:“雨后芳木微甜什么香呢?” “二哥该知道的。” 一个清清浅浅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才发现是高明月难得地当众开口了。 “是龙涎香,二哥以往用过。” 李瑕摇头道:“不是龙涎香,名贵檀香无非那几种,我问过丽娘,她说龙涎本无香,其气近于臊。” 高明月偏过身子,似是有些不喜他说的“丽娘”。 “龙涎分‘下中上极’四品,下品无味,或有腐臭;中品如泥味,微甜;上品如芳木c琥珀甜香;极品千变万化,谓之‘日月同辉’‘天庭不老’。诸香中龙涎最贵,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极品真龙涎可遇不可求,据传大宋承平时,明节皇后以二十万缗仅酬龙涎二钱。” 高明月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低着头,不经意间瞥了李瑕一眼。 她没说别的,但这一眼之间,似乎隐约有种“你居然拿丽娘反驳我”的意思。 也许未必是这样,总之李瑕是这么感觉到了 刘金锁于是掰着指头算起来。 “二十万缗十份二万钱?” “是一万份二万钱啊。”林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万万钱?!” 林子道再次提醒道:“小声点。” “哦,明节皇后又是谁?” “徽宗的皇后。” “徽宗?就是被金人捉走的那” “你闭嘴。” “哦。” 高长寿道:“那老归若只在某处呆过,身上便残留了龙涎熏味,可见其味浓郁,是上品中的上品,此事不难查。” 李瑕道:“那就拜托慕儒了。” 他扫视了诸人一眼,又道:“看来是不能很快找到赵欣了。张家已经追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藏太久。林子,你到城内找几处藏身之地,明日我们就换地方躲藏。” “好。” “我和他一起去。”刘金锁道。 “不,你别去。” “哦。” 那边高明月难得说了一段话,已拉着韩巧儿又回屋了。 不一会儿,韩巧儿捧着一叠衣服出来,道:“李哥哥,高姐姐说我们要换地方藏身,也许要换回普通衣裳,她给大家缝改好了。” 众人各自接过。 李瑕拿起那麻布短衣看了看,又见裤角下面高明月补了一段布上去。 他满意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又长高了一些。 刘金锁道:“我不用衣服,这大夏天的,我从来不穿衣服。” “让你披上就披上,还嫌你那一身刺青不够显眼?” “但是这针线好差,这么大一个窟窿都没补。我看看啊你看我们的和他们的,那高小娘子好偏心。” “闭嘴!” “林子你说话小点声啊,城内不比城外” 第75章 知时园 夜深,王荛睁开眼,看到黑暗中有个人影。 他骇了一跳,猛地坐起。 再定眼一看,月色中看到的是张弘道那疲倦的面容。 “呼五郎,你为何会在此?吓煞我也。” “此间皆是我的人手,这有何奇怪?你看,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王荛道:“我是说,你都不用睡觉吗?昨夜你就没睡。” “你竟能睡得那样沉。”张弘道语气冷淡,讥道:“你到处串联,图谋造反,竟还敢酣然入梦?可笑。” “不然呢?为了造反,还不睡觉吗?” 王荛打了个哈欠,嘴大得吓人,又笑问道:“只因见了我,把你吓成这样?未免太胆小了。放心吧,你知我知,不会传到汗廷的。” “哼,我对汗廷忠心耿耿,何惧之有。且问你,赵宋的细作是何情况?” “都跟你说过了。”王荛道:“我们把情报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那人很好认,脸上有个大疤,你把城内有疤者都捉来,我来给你指认。若实在找不到,我给你去问” “那人可是叫老归?” “许是吧,我管他姓甚名谁咦,你竟是已查到他了?” “他要如何把情报递回去?” “五郎莫非傻了?不就是你在追查的那伙细作北上来接应他吗?” 张弘道问道:“他就没有别的渠道传递情报?” “哈,往赵宋传递消息岂是容易的?怎么说呢” 话到这里,王荛拍了拍被子,道:“宋人也是有意思。五十多年来,先是开禧北伐,又是嘉定和议,终于迫于无奈联蒙灭金了,先是端平入洛,又是撤出三京。是战是和,摇摆不定,到现在,‘收复中原’这四个字对他们是成了妄想喽” “我知道,说有用的。” “据那人叫老归是吧?老归说,前两年宋廷还会派人想办法与他联络,如今不来了,他得了情报也不好传出去。” “然后呢?” “那天夜里,是三月下旬吧。”王荛回忆着,道:“我们把情报给了他,问他能否传到宋廷。他说,去岁年末已告诉宋廷派人来取,想必是开了年才出发,很快就到了,这次他也要随他们回乡了。” “是吗?” “是,当时我还说,按理而言,这种大事,赵宋早该派人来等着,呵,瞎耽误。” 张弘道皱眉沉思。 王荛大笑道:“怎么?他们已经跑了?我就和你说过,事情都过了三个月了,也许人和情报早到临安” “老归该是已死了。” “死了?” “不然呢?”张弘道淡淡道:“宋廷派的细作如今才来,他还能独自跑回宋境不成?” “哈。”王荛摊了摊手,笑道:“死了就死了吧,看来这次我没能帮到五郎,很遗憾。” “你在何处见了老归?” “五郎想知道?” “我在搜捕的那人很可能会去那里。” “李瑕?”王荛道:“这两日听了许多次这人的名字,不知五郎为何如此费力找他?” “公务。” “那你可真是一心为公。” “说,你在何处见的老归?” “李瑕真能找到那里?” “他马上就要找到了。” “好吧,告诉五郎也无妨,龙亭湖畔,矾楼旧址西面,有一园林,名曰‘知时园’,取自‘好雨知时节’之意” ~~ “知时园?” “是。”高长寿道:“这事并不难查,我连着问了几家檀料商,开封城内用上品龙涎的,仅有知时园一家。” 李瑕又问道:“园子是谁的?” “打听不到。”高长寿道:“但龙亭湖北岸便是原来的大宋皇宫,如今忽必烈行宫c河南经略府等都在附近,知时园与其隔湖相望。” “只看这地段,园子主人身份不一般。” “是,我本想再仔细打探,但想到追兵很可能会猜到我们会去问檀料商,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回来。果然,我回来时似乎被人跟踪了,绕了一大圈才甩脱。还有,今日开封城被封锁了。” 高长寿说完,李瑕眼中泛起些思忖之色。 “封城了么,准备转移吧” “小郎君,我们能查到知时园,别人也能查到。”韩承绪道:“那里只怕是去不得了。” “嗯。” 韩承绪转头看了远处的刘金锁一眼,低声道:“赵欣三两月前便已失踪,死了也有可能,此事不好查,何况是在层层围堵之下?依我所见,朝廷对此事并不重视,否则便不会只派我们这些人来。不如就此转回宋境?” 说着,他与李瑕下意识地又走了几步,走得远了些,又道:“现在回去,那程相公该给小郎君的应是少不了。” 李瑕问道:“朝廷为何不重视此事?” “只怕还要从‘端平入洛’说起,灭金国后,官家欲行恢复之计,朝臣们皆言边面辽阔,至少需有十五万精锐之师,方能守住黄河防线,大宋无力承担。各方掣肘,最后六万步卒挺进河南,铩羽而归半数。其后,蒙人南下,幸得孟少保c杜相公” “说人名吧。” “是,幸得孟珙c余玠c杜杲c赵葵等名将统御川蜀c京湖c江淮战场,守国之藩篱。但收复中原之志,只怕是” “只怕不可能收复中原了?” “是,这几年孟珙c余玠c杜杲相继离世,赵葵背着‘三京败事者’之名远离朝堂。大宋名将,仅剩吕文德独当一面总之,端平年间都不能恢复中原,如今更不可能了。” 韩承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叹道:“江淮c京湖c川蜀的防御就在那里,蒙军要南下这是本就知道的,北面这些情报传回去有何大用?” 李瑕问道:“不是说北面有大世侯要造反?” “谁知是真是假?便是真的,朝廷还能出兵北上不成?甚至,朝堂上还有人担心若真有情报传回去,万一又有人主战,再闹一出‘端平入洛’。” “毕竟是个机会,不该先掌握消息?” “偏安c偏安这‘偏安’二字当中的各种心思,小郎君只怕还不理解。” 韩承绪说到这里,抚着须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揣测,也许朝廷很重视这份情报,这才派我等前来。只是把所知情况说了,如何决择,由小郎君定夺” 高长寿转过头看去,眼中泛起些沉思。 他并不能听到这两人的私语,却能敏锐地感受到韩承绪对李瑕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李郎君”和“小郎君”一字之差,在韩承绪口中,却分明喊出了内外之别,竟像是奉李瑕为主了。 趁着今日自己和林子出门了一趟 一个老头子奉一个少年郎为主,两个微末之人要做什么?一方诸侯吗? 高长寿想到大理国灭,又想到之前听李瑕所言的“地方武将”,心头忽有些迷茫 第76章 幕后 “发现高长寿了!依五郎所言,我等埋伏在知时园外,果见高长寿前来打探。但此人警觉,远远看了一眼便走。我等追上去,在大梁门附近失去了他的踪迹。” “已可确认李瑕必是藏在大梁门与丁角街之间,那一带皆是蒙官住所。” “五郎,城外发现了一个蒙古屯官被灭门了。叫格日乐图,奥鲁官手下,已死了三天左右,家中无一活口,可确认是李瑕所为” 张五郎道:“查。查与格日乐图有关人员,尤其是开封城内的蒙古官,看这两日何人未再露面,不管是生病c外出,全给我报来。” “是。” “继续盯紧知时园,一旦再发现李瑕等人的踪迹,立即拿下。” “是” “五郎,查到了,奥鲁官手下的阿古拉,已经好几日没露面了。” “就在这里,你带人去搜,但李瑕必转移别处了,保留那里的痕迹,我亲自过去查看。” “报!阿古拉家起了大火,城内兵丁正在灭火。” “让开封城的人去救火,我们继续盯紧城门c知时园。” “是” 王荛走进堂中,只见一派繁忙。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问道:“还在找李瑕?五郎就不累吗?” 张弘道见到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向手下道:“你们先下去吧。” “又将人支走,五郎是担心我说出某些大逆不道之语吗?可每每如此,旁人会说我们有所密谋的。” “哼!” “我是来辞行的。”王荛道:“此事我已帮不了五郎了。” “你还不能走。” “哦?为何?”王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道:“王郎认为我会帮宋人脱困吗?” “你给宋人传递情报不是吗?难保你不会再递。” “是。兀良合台已领了诏命,由云南攻打四川;帖哥火鲁赤c带答儿也已领命,率军南进。此战,若蒙军占下四川,来年可顺长江而下,则赵宋的京湖c江淮防线一触即溃。我冒死给赵宋消息,怕的就是他们轻易功成,我更希望看到赵宋与蒙古国打得不可开交。” 王荛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但,我消息都递了三个月,赵宋才刚派人来接,可笑。伐宋之战已起,我何必再递消息?至于那人李瑕,我对他很感兴趣,但我何必要帮他脱困?” 话虽然这么说,但王荛的语气c表情,分别是另一个意思。 ——“你若放我走,我就去帮李瑕脱困。你千万别放我走,我就要逼你把我留在身边。” 张弘道冷冰冰地盯着他,渐渐恼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劝五郎和我一起造反。” “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哦?你要杀我?可是我父亲与李大帅还串联了不少人呢,” “哼!” “五郎若将我放了,恐我勾结李瑕,助他脱困;将我扣留,万一被人认为你我交情匪浅,往后受到牵连。只怕此时正感为难吧?” 张弘道冷冷瞥了王荛一眼,道:“等我捉到李瑕,你我再无瓜葛。” “哦?多久?” “很快。” 王荛道:“五郎可得捉紧了,这开封城内的史天泽对汗廷可比你张家忠心。他要是知道我们串联造反,我们可就完蛋了。我不过是与人密室私语,你却是大动干戈,万一引起他注意” 张弘道脸色又难看起来。 史家与张家不同,史家是燕地豪强,早在成吉思汗在时,史秉直就降了蒙。 到了史天泽这一辈,就已经是蒙古旧勋,史天泽是上任可汗窝阔台亲手选拔的汉军三大帅之一,伐金攻宋从不手软。 不仅忽必烈信任史天泽。蒙哥也信任史天泽,如今蒙哥对史天泽的包容甚至还隐约胜过忽必烈。 上次张柔亲自到开封就是见了史天泽,以求保全张家。 张弘道也生怕李瑕落入史家之手,把额日敦巴日之死的内幕透露了。 “你是在威胁我?” 若王荛真触及到他张家存亡,张弘道才不会再管什么汉制,不会再顾忌王荛背后站着谁。 他杀心又起。 “不敢,绝不敢威胁五郎。”王荛忙道:“我只想与你交朋友,共创大业。五郎,你还没受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你闭嘴!” 张弘道已经 很厌烦王荛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人说王文统“好以言语动人”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若不是因为李瑕这件事,他绝不会搭理王荛一句话。 “五郎,你问我的每句话,我可都是坦诚相告啊。你却要我闭嘴?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你好?” 王荛说着,指了指他案边的饭菜,叹道:“你看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过着这战战兢兢的日子,为何?因你为异族效力,你心中明白,非我族类c其心必异,蒙人不可能信任你,早晚兔死狗烹” “你闭嘴!” “难道我闭了嘴,你便能睡得心安吗?你知道你眼眶多黑吗?别管什么李瑕了,别管什么宋人细作了,让他们带着情报去吧,就让蒙宋大战,逼着汗廷不敢动我们。别再过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了,你我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一起杀光异族c走狗,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只要把心一横,豁出去造反,你会发现心境豁然开朗。五郎啊,我是为你好,像我一样酣睡一场,去他娘的蒙哥c忽必烈,你若是如李大帅一般招兵买马c重兵在握了,何惧之有?” “山东李璮果然想要造反吗?”张弘道喃喃道。 “是!李大帅此时必在与麾下将士把酒言欢,不似五郎这般胆战心惊。” 张弘道无言以对。 王荛又道:“我们也不怕让人知道,只要还没杀驻地的镇守官,还没举旗起事,汗廷岂会管这些?那些蒙古人只会不停地压榨汉地的税赋,哪管世侯们揣着什么心思?纳质c贡赋c从征,别的事他们管得过来吗?” “邸琮已杀了镇守官,又如何?” “我们在替他上下打点c遮掩,或可勉强保一门性命吧,只求把风头盖住,事情不闹大。” “你们谁替他打点?” “五朗还是好奇了?”王荛又咧开了大嘴,“往后五郎若遇难事,我们也可帮五郎。” 张弘道沉默。 王荛道:“其实,知时园也与此人有关。你明白,地方上再大的事,有时只要中枢一句话也就解决了。如今我北方汉人,地位最高者无非也就那” 忽然,张弘道抬了抬手,止住了王荛后面的话。 “来人!把他押下去锁了,别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王荛大笑。 “没事,不急。哈哈五郎好好考虑,早晚能明白的。” 他笑得很爽朗,也不挣扎。 张弘道看着王荛被带下去,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你们会死,别拖着我。我不需要越走越远,我只要捉到李瑕就行。” 他虽不愿听,但,其实已隐隐猜到了王文统c王荛父子背后站的人是谁 ~~ 与此同时,韩承绪与李瑕换了个藏身之处,继续起未聊完的话题。 “小郎君考虑过后,还是想拿回情报吗?” “是。” “何必呢?赵欣已失踪三月,此行事败,绝非我等之失。” 韩承绪说着叹息一声,向李瑕劝道:“现在回去,右相该给小郎君的也少不了。” “不够。” “不够?” 李瑕拿出公文递给韩承绪,道:“我不信任程元凤。既然来了,我要让我们的功劳大到没人能抹杀。” “可朝廷并不重视此” “我不信朝廷的判断。”李瑕道,“我信我的判断。” 韩承绪抬眼看去,老眼中眼神微有些失神。 李瑕说不任信程元凤,但他却就此感受到了李瑕的信任 “是,依小郎君所言。问题是,赵欣凶多吉少,线索已断了。” “情报来源还在,就在知时园。” “但我们能查到知时园,张家也能查到,太危险了。” 李瑕依旧沉静笃定。 “那就换一个思路,把知时园的主人找出来” 第77章 名门 看着李瑕与韩承绪在雕像后面聊天的一幕,刘金锁不由奇道:“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呢?怎不带我们一起商量?” “为何要与你商量?你除了废话,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来?” “林子你找的这地方不错啊。” 林子哼了一声,道:“算你说了句好话。” “要是没有李小郎君,我们还是进不来,你找了也没用。” “闭嘴吧你。” 刘金锁傻笑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李瑕已与韩承绪聊完,走了过来。 “走,出去办点事。” “好咧。” ~~ “张养浩李瑕” 姚燧轻声喃喃了一声,叹道:“可惜了。” 阎复也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许久没说话。 因史家二郎史樟对李瑕感兴趣,又招了他们来问。他们刚从经略府出来,与周南c林叙c殷俊三人在街角道了别。 又走了一段,姚燧问道:“子靖在想什么?” “输在胸怀。” “什么?” “你我输他,输在胸怀。”阎复道:“端甫你出身名门,写词每有佳句,‘海棠无语不成蹊,桃李羞牛后’,风流蕴藉有之,然如浪芷浮花,无根无蒂。那,当此乱世风流蕴藉又有何动人心魄之处?” 他停下脚步,神色渐渐郑重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端甫啊,那首《山坡羊》对我触动很大。” “我也是” “你说,我们的根蒂在哪里呢?把我们的根蒂埋在数千里外的哈拉和林?埋在视我等为贱民的异族处?” 姚燧一愣,喃喃道:“王府能用汉法,便是汉家王朝,如何能称是异族?” “我原本也是这般想的,可你听那小令最后两句,人家的着眼处又在哪里?” “这与是否异族何干?难道秦汉魏晋更替兴亡百姓就不苦吗?” 阎复默然,叹道:“我还没想明白。” “可惜了,那等人物竟是个宋人,不然你我也可多与他讨教” 下一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杨慎是李瑕!” “别走了李瑕!” “追!他往北跑了” 姚燧c阎复身后也有些张弘道派来的兵士,名为保护,其实为的是遇到李瑕就拿下c也有盯着不让他们到处为李瑕扬名的意思。 这是姚燧同意的,他对张弘道有些愧疚。 如今北方汉人高门同气连枝,姚燧觉得李瑕一个宋人跑到北方来,杀了张家许多人,自己却与之结交,实在是不好。 但另一方面,他又真是欣赏李瑕那两三首词作,心情复杂。 此时听到叫喊,附近的兵士都被吸引了过去,姚燧c阎复身后仅剩几名随从护卫。 “是远疆兄和安道兄,他们见到李瑕了!” “我们也过去” 两人说了一声,转身向那边跑去。 路过一条小巷,忽听有人喊了一声。 “李瑕!哪里走?!” 两人毫不犹豫拐进巷子追过去。 他们并非什么文弱书生,相反,他们读得起书,远比一般人身体康健。 脚步匆匆,跑了好长一段路之后,两人与随从护卫都微微喘息。 姚燧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追李瑕,但就是想再见见他。 他跑着跑着,喊道:“李瑕,那首《天净沙》你要怎么填?能否” 忽然,一柄长枪从拐角猛地贯出,径直捅穿一名护卫。 “啊!” 惨叫声起,姚燧回头一看,只见三人突然杀出,持剑c持刀c持枪,顷刻间已杀翻四五人。 “养浩你你叫李瑕?你” 持剑而立的李瑕转过身,在姚燧面前显出了另一面。 眼神锐利,杀气四溢。 他不慌不忙地收了带血的长剑,开口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姚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就套了下来。 “哈哈,叫你追。” 一个粗嗓嚷嚷着,两个书生已被提起 ~~ 许久,等从一辆马车上被搬下来,姚燧才听到李瑕的声音。 “你去 望风,你去外面守着。” “哦。” 麻袋被解下,姚燧抬头看去,发现自己与阎复身处于一间暗室之中。 “养浩不,李瑕,你是宋人?你” “我问,你答。”李瑕道,话语简促而有力。 姚燧一愣。 “你有一句不答,我就捅阎子靖一剑。” “好,我知无不言。” 李瑕问道:“听说你家是洛阳名门,很有钱吗?” 姚燧又是一愣,道:“有钱,你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很多。”姚燧道:“有很多,我姚家先祖自后唐起便世代为官。家伯父虽简朴,但出资为民开垦荒田c为圣人立庙,未曾吝啬。只要你愿放了我们,要多少钱都可以。” “用得起上品龙涎香吗?” “自是用得起,但我更喜用棋楠。” “听说过知时园吗?” “知道,两年前曾随家伯父去过。” “谁的园子?” “不知。” 李瑕微微一讶,又道:“是你伯父姚枢的?” 姚燧忽然想起什么,闭口不言。 李瑕毫不犹豫,一剑刺下,刺进阎复的肩膀。 阎复吃痛,惨叫一声。 姚燧大惊,忙道:“别这样别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进园之后只是在庭中小逛,不知伯父见了谁。” 李瑕拿出伤药给阎复止血,又问道:“你怎知他是去见客?” “菜点,看到了菜点。” “哪些菜?” “容我想想蟹酿橙c莲房醋鱼c浑羊殁忽,别的忘了,只记得这几个。” “说仔细,都是什么东西?” 姚燧又是愣了一会儿,方才应道:“蟹酿橙,拆蟹肉c蟹膏填入橙内蒸熟;莲房醋鱼” “口味呢?” “什么?”姚燧道:“似是有些偏酸。” 李瑕又仔细问了一会儿,才问道:“正蒙书院既是姚枢开的,书院杂役是他安排的?” “有一批人是从洛阳家中调去的。” “吴归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脸上有道大疤,四五十岁” 姚燧想了想,应道:“是,家中是有个仆役脸上有大疤,被调到书院做事。” “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了,我出生时他就在家中,他是外院做粗活的,拢共未见过几次。我自小在苏门山读书,所知有限” “你伯父去过南边?” “是。” “说。” “窝阔台汗六年,伯父随军伐宋,求访汉地各色人才,主将欲将这些人坑杀,伯父一力保全,乃使他们逃入篁竹中脱死;蒙军攻破德安,伯父上下奔走,欲阻止蒙军屠城,却不能救数十万百姓此为伯父平生第一憾事,但,但那时他救了江汉先生。” 姚燧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李瑕,你不是也认识江汉先生吗?我听张五郎说过。那你该知道我伯父不是汉奸,他为北方汉学c汉制呕心沥血!你听我说,家伯父一心为的是传我华夏衣冠礼仪” “是我在问你。”李瑕喝叱了一句。 姚燧一愣,有些失落地停下话头。 而李瑕的下一个问题也落到了他的耳中。 “可是姚枢给宋朝传递情报?” 第78章 一箭檄诗 长街上,按刀的兵士转过头看着来往的行人,眼中泛起些疲惫无奈之色。 忽然,他看到一人 “站住!说你呢,给我站住!” 一名少年郎回过头,道:“是在唤我?” “拿下他!” 那兵士快步上前,仔细一看,见这少年十六岁左右的模样,生得玉树临风,气质不凡。 这仪容姿态绝非一般小户人家养得出来的,偏是穿着麻布衣裳,踩着草履。 “李瑕!我捉到你了!” 那少年却是微微笑着,道:“我姓史,名樟,字敬先,真定府人,你可要听听我的诗?” “你还敢冒充!来人,把他押回去,去找殷俊来辨认,再告诉五郎,是我捉到了李瑕” “二郎。” 忽有一声叱喝响起。 “你们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家二郎!” 一名史家小将大步跨来,喝退了张家兵士,拱手道:“二郎受惊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俱是扁着嘴,一副委屈模样。 方才按着史樟的兵士们也惊慌起来,连忙告罪不已。 “是小人有眼无珠,请二郎治罪。” “请二郎治罪” “无妨c无妨。”史樟还在微笑,道:“杨将军不必怪罪他人,我故意的,还挺有趣。” “是。” “有趣,有趣。”史樟踩着草履又踱了几步,又向那张家兵士道:“今日之事不必告诉旁人,我许是还能多玩几次。” “是。” “还有,你们捉人就捉人,勿要滥杀无辜。我父与赵经略好不容易才将此地治理得繁荣安乐,切勿毁此心血。” “是,小人明白。” “若是方便,等捉到了李瑕,让我见见。” “这此事小人做不了主。” 史樟笑道:“那我自去问仲书兄。” 忽然,远处小厮跑来,禀道:“二郎,不好了!在小巷中发现几具尸体” ~~ “五郎,不好了!李瑕捉了姚家小郎君和阎复” 张弘道皱了皱眉,道:“带我去看看。” 才出门,翻身上马之际,又有手下快步赶上,低声道:“五郎,史家二郎来了。” 张弘道深深叹息了一声。 他比史樟年长十四岁,却不并在骑在马背见对方,翻身下了马,丢开马鞭,亲自迎了上去。 “敬先来了。” 史樟拱手,道:“仲书兄来了开封,竟也不找我?” “实是公务繁忙。” “我知道,仲书兄是要拿住李瑕,那人有些意思,我原本还有些欣赏他。但他现在捉了端甫和子靖,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宋人就是宋人,是我们的生死大敌。” “是。” 两人说着,边走边谈,往姚燧遇袭的巷子走去。 史樟忽问道:“仲书兄为何不向我父借些人手?诛杀了那宋人细作。” 张弘道心想,因为不想李瑕落在你们手里,揭破我的秘密啊。 “不敢麻烦史经略。” “客气了。知道吗?今日我还在说,若五郎捉到李瑕,容我见他一面,看看能填出那样词句的才子是何样人呵。” 史樟说着,指了指路边巷子的老鼠洞,话风一转,却是又道:“猫捉到老鼠,喜欢玩一玩,那是因为它握着老鼠的生死。但若老鼠敢反咬猫一口,那就没什么好玩的,直接咬断其脖颈罢了。” 张弘道有些不烦耐。 他已经三十岁了,没耐心听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说自以为是的道理。 眼下是玩不玩老鼠的事吗?是能不能捉到的事。 “敬先说得对,李瑕很危险,我已提醒过端甫多次” “仲书兄,端甫自幼失怙,是雪斋姚公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万不可有所差池。请你务必救出端甫与子靖,若需帮手,只管与我开口,我会与父亲分说。” 史樟说完,向张弘道拱了拱手。 这是他作为姚燧c阎复的朋友,应尽之义。 “放心,我一定救回他们。” 看着史樟转身而去,张弘道默立了一会。 有兵士上前请罪,道:“五郎,史二郎高门贵子,偏穿着麻衣草履,小人这才捉错人。” 张弘道淡淡道:“他那麻衣草履,穿着比你的衣鞋舒服” ~~ “家伯父勾结赵宋吗?” 姚燧似乎失了神,喃喃着,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李瑕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问道:“若说姚枢是在知时园与人密谈,你觉得会是谁?” 姚燧闻言似在思索,却不回答。 李瑕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又道:“你不回答?” “这里是在开宝寺塔附近吗?”阎复忽然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了诵经声,还有风声。”阎复低声道:“当年战乱,开宝寺塔多有破损,风吹过有呜呜声,一直也没修” “开封铁塔,破是破了,倒不了。” 阎复道:“是,此塔以褐色琉璃砖砌成,混似铁铸,称‘铁塔’实是形象,李瑕,你又是信手拈上一字就道尽了一处风物啊。” “不是我起的名,我们那边就叫它铁塔。” “宋吗?它还记得开封吗?靖康之后c端平之后,宋还记得开封吗?” 阎复反问了一句,抬起头,喃喃道:“横流始靖康,赵魏血可蹀。小胡宁远略,为国恃剽劫” 姚燧还在发呆,却是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和着阎复,轻声念起来。 “谁能提万骑,大呼拥马鬣,奇兵四面出,快若霜扫叶” 这诗陆游的《登城》,本不该传到北面的。 但这两个书生却都知道,还能完全背出来。 “遗民世忠义,泣血受污胁,系箭射我诗,往檄五陵侠。” 一诗念毕,良久,阎复喃喃道:“我少时读陆放翁此诗,常想一个问题。若有朝一日,有人将此诗系在箭上,射至我眼前,我是否愿意当个五陵侠? 可惜一直以来,没有。到最后,连陆放翁自己也只能‘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辈遗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但,只要一箭檄诗” 阎复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眼神渐渐郑重。 “只要有一箭檄诗,我阎复阎子靖,愿重归大宋。” 姚燧一惊,喃喃道:“子靖,你” 李瑕微微眯起眼,于暗室之中看去,只见那二十岁的年轻人被绑缚着,肩上有些血污,神情却很认真。 “李瑕,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带我一道走?” 姚燧似乎已经呆住。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很聪明。” “是,我很聪明,可帮得上你。” “我若是你,我也会用这个办法脱困。” 阎复一愣,道:“我真心的。” “不必骗我。”李瑕道:“前两日姚燧念了你那诗,‘群材方用楚,一士独辞燕’,我虽然听不懂,好在你们给我做了讲解你们说这是典故,‘虽楚有材,晋实用之’,你等虽是汉人,但赵宋朝廷上下倾轧c政局败坏,远不如为蒙古国效力。这话是你们说的,诗言志,言犹在耳。我怎么信你?” 阎复道:“那是对旁人说的,若问我志向,实在后一句‘一士独辞燕’。燕虽必亡,我愿效荆轲,一士辞燕,气贯长虹。我有报国血勇,唯等燕太子丹。” “你上次还说这一士指的是樊於期,你说燕太子丹寡谋,枉杀樊将军。” “我身在沦丧之地,有何办法?写诗明志,用暗喻而已。” “读书人一张嘴,黑白皆可说,我不信你。” 两人说着,语速飞快。 阎复神色渐渐激动起来。 “我名‘复’,‘收复中原’之‘复’,我字‘子靖’,‘靖康之变’之‘靖’。我父赐我名c字,是为警我不忘故朝。永怀河洛间,煌煌祖宗业。你若不信,可剖我胸膛看肝胆c看里面是不是一片丹心赤血” 第79章 通敌 李瑕走上前,拿起破布径直塞住了阎复的嘴。 “呜!呜” 阎复似还有许多话要说,却是说不出来。 李瑕并没太多工夫再搭理他,拍了拍姚燧的脸,让这还在发呆的小郎君回过神来。 “接着问吧,我问你,姚枢在开封城都是与谁来往,其中哪些是经略府的官员?” 姚燧道:“中原汉官许多都是伯父任职漠南王幕府以后举荐,只在开封经略府从经略使c参议以下就有十余名。” 李瑕道:“一个一个说来。” 这并非隐秘之事,姚燧于是详细说了起来 忽然,“咚!咚!”几声钟声响起。 李瑕于是又将姚燧的嘴堵上,麻袋一罩,再次将他罩起来。 姚燧眼前一黑,接下来就只能听到各种声音。 “驾” “不要慌,他们的人手不足以覆盖整个开封。”李瑕道,“既然在塔上看清楚了他们的布置,他们就捉不到我们。” “嘿,我慌了吗?有你带着我们,我一点都不慌。” “铁塔湖西北面有条北支河,与龙亭湖c利汴河c包公湖相通,刚才他们已经重点搜查过那里,现在我们过去来,你们把人丢到河里。” “好。” “然后找个车夫,让他驾车疾奔到城南吸引追兵。” “好。” “追兵已走开了,我们回去。” “好。” 姚燧感到有些心慌,很快,他被人提了起来。 “嘭”的一声,在他以为要被丢进河水时,却是微微的痛感传来,原来是被丢进了小船里。 又听一个船夫问道:“小朗君,你带了什么货这么重?” “刚买了两个驱口。” 李瑕声音平静,竟是半点波澜不起。 姚燧听出他话语里的从容语态,心知这样的人做事稳妥,怕是不会让自己逃了,于是感到一股绝望 ~~ 张弘道执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下,喃喃道:“开宝寺塔李瑕向来喜欢抢占视野开阔的高处,在鹿邑时就是如此。他让人在塔上观察我的布置,会往哪走呢?” “五郎,搜遍了开宝寺,未能找到李瑕与姚小郎君” “当然搜不到。”张弘道淡淡道:“他都看到你们来了,还能让你搜到吗?查了马车的动向吗?” “马车向南走了,已派人去追。” “假的,但确实要追,人手又被分散了。他该是走北支河了,看我们的人手调动,必是走北支河。该死,又晚了一步。” 沈开道:“我们的人手不足,实在搜不了这么大的开封城,不如请经略府再派人来?” “不,我传回亳州的信应该到了,父亲马上就会派人来。” “但只怕经略府会起疑。” “我会与史经略分说。” 张弘道随口应着,目光始终落在开封城的地图上,手指从北支河滑到龙亭湖。 “开宝寺塔不是他真正的藏身处。他只是在此吸引我们的视线,然后才会回到藏身处。他会走利汴河,还是包公湖?或是在中途下船?甚至掉头回去这点人手” “五郎,再吃点东西吧?” 张弘道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到底藏在哪呢?不能再追在他后面跑了。” 他自语着走了出去,与那端着饭菜过来的下人擦肩而过。 王荛脚上牵着铁链,被栓在屋中,正在饮酒,竟还有一个美伎在给他唱曲。 “暗想当初,有多少c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张弘道推门而入,正听那美伎咿咿呀呀。 他眉头一皱,大为不悦,喝道:“谁给你招的伎?” “五郎何必生气?”王荛笑道:“我又不跑,你栓着我无非是不愿我去你耳边聒噪,哈哈,怪我三寸不烂之舌,把这道理与你手下人讲明了,怪我,怪我,不怪他们。” “出去。” “是。”那美伎抱着琵琶小步退下去。 王荛眯着小眼盯着她妙曼的身姿,笑道:“这么凶干什么,吓到人家了。” “我问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情报给老归?” “这可是五郎主动问我的。”王荛道:“回头人家若问我为何出卖他,我可只能回答‘张五郎想知道’。 ” “你要如何?” 王荛道:“并非是我逼你造反,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但若是你摘了这瓜,再想放回去,可就难了。” “你要如何?” “一起按个手印如何?你我歃血为盟。” “不。” “那就算了,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要得罪我父亲c李大帅,还有我们所有人?” “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但何必呢?仔细想来,五郎是被李瑕逼到这一步的吧?你为何一定要捉住他?他捏了你什么把柄?莫不是” 张弘道额头上的血管跳了跳。 王荛却是住口不言了,还扬起那薄薄的嘴唇,微微笑着。 “姚燧姚端甫被李瑕捉走了。”张弘道忽然淡淡说道。 “啊?”王荛有些惊讶,沉吟道:“怪不得五郎来问我,看来是猜到了。” 张弘道不答。 “你既然猜到了,逃不掉的。”王荛又道:“我不如五郎缜密c聪明c目光长远。但我平生擅长两件事,拉女人进我的被c拉男人入我的伙。”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我当然可以告诉五郎。不过,你若与我一起造反,大可让宋人细作带情报回去”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好好好,不必这么凶哦,我闭嘴。五郎想问什么?” “谁拿了情报给老归?” “五郎想知道哪份情报?北面的c东面的c中间的?” “你们给了这么多?” “唉,送不过去又有何用?” 王荛轻呵一声,抬起手,往手上倒了些酒,“啪”一下按在案几上,像是摁了个手印,道:“不绕弯了!你猜得不错,雪斋姚公确实算一个,知时园就是我们联络会面的据点之一。” 张弘道眼皮直跳,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但姚公不在开封,是谁偷了经略府的文书?” 王荛沉默了一会,道:“我说出姚公,你也奈何不了他,可是若招出别的人” “说!”张弘道猛地砸碎酒壶,拿碎瓷抵在王荛脖子上,吼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若是姚燧死了,我一样要得罪姚枢!” 王荛一愣,真的感受到了张弘道的杀意。 张弘道又道:“我没心思管你们,我只要捉到李瑕,他必然已经从姚燧处审出什么了,我要找到他,这对大家都好。” “好,好,你拿开,别抵着我了当时,我从北边带了姚公给的情报和指示,又让人偷了经略府文书,一并交给老归。” “谁?!” “参议杨果” ~~ “杨果,字正卿,号西庵,忻州人,后迁居许昌。金朝进士及第,官至参知政事,以廉洁著称。如今是河南参议,仅次于经略使的高官” 韩承绪沉思着,又道:“他是散曲名家,与元遗山交好,因此,当年在金国时我与他有过数次往来,虽不算熟悉,却是认识。” 李瑕道:“若说知时园主人是姚枢,但姚枢不在开封,韩老认为和老归接触之人会是杨果吗?” “杨果祖籍山西,最喜食酸,每日无醋不欢。那几道菜南北菜色皆有,是他的口味。当年他便笑言过,若归宋,也该尝尝江南的鱼虾蟹。” 韩承绪说着,想了想又道:“姚燧所言十五人,我知其中金国遗留名臣九人,九人之中仅杨果最有可能,早在金亡之前,他便有投宋之意,奈何不得行。但不确定,线索太少了。” “简单,我再去试姚燧一试就知。” 李瑕走进关着姚燧的屋中,不一会儿又出来,道:“要想办法见杨果一面。” “小郎君确定是他吗?”韩承绪问道。 “只知杨果与姚枢交情极深。” “那若不是” “眼下知时园被张家紧盯着,这线索值得冒险一试。”李瑕道:“这样吧,我见杨果一面,看能否拿到情报。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撤出开封城” 第81章 动手 孙德彧匆匆忙忙跑过三清殿,跑过玉皇阁。 他师父天乐子李道谦正在穿心殿中,听观主栖云真人王志谨传道。 小道士跑到殿门处,正听到里面的论道声。 “人生于世,所为所作,无不报应。” 王志谨苍老的声音传出大殿,落在孙德彧耳中。 “我等修道之人,当常思己过,切忌骄矜,应韬光晦迹,安贫守朴” 孙德彧跑着跑着,忽然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袖子里的钱。 他收了那几人的钱,把他们偷偷藏进道观道法自然也好,觉得里面有个小姑娘很可爱也罢,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如栖云真人所言,人生在世,所为所作无不报应。 但接下来呢? 再去把事情说了,岂非多做了一桩事,将有更大的报应。 修道之人,应韬光晦迹嘛! 孙德彧想到这里,忽有了决心。 “管他呢,这事情我可不知道。” 脑中这般想着,小道士只觉道法又自然了许多。 殿中,李道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急急躁躁跑来,何事?” 孙德彧上前,不动声色应道:“禀师父,徒儿听说栖云真人传道,想要多听些道法,故而着急。” “大道无形,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你岂可如此莽撞。” “是。谨遵师父教诲” 下一刻,忽听远处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殿中一众全真教道士倏然起身,冲到殿门处一看,只见火势起的急,倾刻间竟已烧过了后面一排道舍。 劳役c道士们争相奔走,大声呼嚎。 “不!快灭火,别让火势蔓延到三清殿!” “快灭火!” “无量寿福c无量寿福这可如何是好” “” 一片慌忙之中,孙德彧拉了拉他师父宽大的袖子。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呀?” 李道谦根本就顾不上回答小徒弟。 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快!快灭火啊” 孙德彧偏了偏头,心说师父与栖云真人是修道之人,怎可如此急躁呢?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嘛 ~~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无情地在开封重阳观中蔓延。 “倒!” 刘金锁大吼着,用力一推,将院门中的蒙古武士像轰然推倒,烟尘滚滚。 “哈哈哈” 刘金锁拍手大笑。 李瑕提剑从走出来,淡淡道:“别做无聊事了,你跟林子,去送姚燧c阎复。送了人之后马上去与韩老会合。” “好。” “韩老,你去安排退路。” “好。” “慕儒,你带明月和巧儿随韩老一道,保护他们。” “好。” “最后再交代几句。”李瑕道:“首先,这次依旧是我们伏击他们,记住,我们才是主动的一方,要时刻保持主动;其次,计划必然会有变数,遇到变数时以保全性命为重。至于情报,未必要今夜拿到。敌人的压力比我们大得多,我们是破坏,他们是追查,破坏远比追查容易” “明白。” “走吧,化被动为主动。” “那你一人” “我一人去见杨果。”李瑕道:“一个人才方便。” “可是” 林子才想开口。 李瑕已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动作快点,时机一瞬即逝,耽误不得。” 他语气虽然平淡,但却给人以“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感觉,诸人不也再犹豫,各自行动起来。 韩巧儿被高明月牵着,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着李瑕,有许多想要说的,最后也不敢说,心里只觉自己好没用啊。 “李哥哥说过,要把我们都带回去呢。”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高明月亦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倒并不是关心李瑕,只是觉得这人若是死了,只怕那没说过的故事是听不到了。 很快,诸人分为两拨散去。 李瑕回头看了一眼火势,只见救火的人群已然向这边狂奔过来。 他眼神 中有些疑惑,最后化作一缕讥嘲。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全真教,牛鼻子臭道士,又不教武功” ~~ “快救火!” 几名道士快步穿过三清殿,绕过倒在地上的大雕像。 “快,让那些劳役去提水” 路上,一名佩剑的年轻道士与他们擦肩而过。 也没来得及细看,那年轻道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道:“这样泼水不成了,得想办法把火势隔离开。” “师弟说得有道理,要怎么办?” “比如把三清殿前的树砍了。” “对!快去告诉栖云真人,快” “” “对了,师弟,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师弟?” “师弟呢?” 等道士们再回过神来,再想找那年轻道士,却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忽然有人喊道:“师兄!快看,这里写了几个字” 众道士跑上前,定眼一看,却是愣在当场。 只见那摔在地上的蒙古武士雕像旁,赫然是七个大字。 “不肖道士丘处机” ~~ “五郎!五郎!” 张弘道倏然从椅子上惊醒。 相比起来,他比李瑕要累得多,李瑕只需要选中一个地方躲起来,他却要排查整个开封城所有李瑕可能躲藏的地方。 今天忙到半夜,他实在疲倦的厉害,好不容易倚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猛地便听到大动静。 “何事?” “重阳观” “就在重阳观!”张弘道恍然大悟,“包公湖畔重阳观也正是藏身在那里,我们的人不能大胆搜查,好你个李瑕” “五郎,重阳观起了大火。” “别管它。”张弘道走到地图前,双手撑着桌案,俯下身,眯着眼,道:“关键是李瑕接下来去哪。可能有三个选择,知时园c杨果,或者放弃” 想了好一会,张弘道也有了决意,起身向堂外走去。 “走,去杨果的府邸” 才走了几步,沈开快步进堂,道:“五郎,经略府派人来请,还有,重阳观也派人到经略府了。李瑕这一把大火,恐怕是把事情” 张弘道停下脚步,眉头深深皱起。 他发现,他比李瑕更害怕事情闹大。 今夜,李瑕才是主动的那个。 这一瞬间,他想过干脆跟着王荛一起造反,让那些人帮忙把事情盖下去,别再追李瑕了 算了吧? 但很快,张弘道重新振作起来。 “还没输,李瑕今夜便要有大动作,马上就要捉到他了” “五郎,你说什么?” “我去经略府一趟,你去盯住杨果府邸。” “是。” “派人告诉雷三喜,把知时园看着,也别让李瑕逃出开封。” “是” 张弘道安排完这些,方才迈步而出 第82章 虚招 夜色深沉。 长街上,一辆马车从包公湖畔的重阳观出发,奔向北面的龙亭湖。 林子驾着车,刘金锁持枪站在车辕上。 偶尔车帘掀开,两边分别显出姚燧c阎复的俊俏面容。 因重阳观的大火,城中已一片大乱。 路上的官兵正往重阳观赶去,只有张家兵士还在搜寻着细作。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是李瑕!” “追!” “是李瑕!往北边跑了,快追” 姚燧手脚依然被捆着,嘴巴却没再被堵上。 他听到这些动静,想要大喊。 “我不是” “闭嘴!”刘金锁吼骂道:“敢喊?爷爷一枪捅了你个小兔崽子!” 姚燧大骇,慌忙闭嘴。 马车转过福寿胡同,继续向北奔,朝着知时园的方向。 “快!他们要去知时园” “不可放他们进去” 忽然,前方有大喝传来,是开封城内的兵士。 “什么人?!” 刘金锁一转头,冲姚燧吼道:“小兔崽子,可以喊了,报上你的名号,让他们别放箭!” 姚燧惊慌中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有兵士已拉开了弓 “我不是李瑕!我是姚燧c姚端甫!我伯父乃雪斋姚公别放箭!救我!” “别放箭!救我” 刘金锁大怒,喝道:“雪斋姚公个屁,小兔崽子你这么喊,是要害死我们吗?前面的都听好了!这是姚枢的侄子!谁敢放箭?!姚枢知道吧?大官!很大的官!” “我是姚枢的侄子!别放箭!让开” 说话间马车还在狂奔。 前方措手不及的兵士似被喊懵了,终于有人喊道:“真是姚家郎君,别放箭!” 马车冲开防线,直奔知时园。 后方,张家兵士还在紧追不舍。 “快!快报五郎!”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 “那也得追!万一真是李瑕要去知时园” 马车拐过御街,前方又有开封守军涌来。 林子忽然脱掉外套,露出一身锦衣,他持刀在马臀上一刺,跳下马车。 刘金锁也已跳下来,却是背着长枪,持刀架在林子脖子上,大喊道:“姚燧在我手上!谁敢来我杀了他!” “不想让姚燧死的都站住!” 这般喊着,两人飞快退进一条小巷 ~~ 张弘道的布置很清晰,沈开负责盯着杨果府邸这个李瑕很可能要去的地方;雷三喜则负责在城中搜捕,并盯住知时园这个李瑕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雷三喜正站在繁塔之上,望着重阳观的火光,知道李瑕已经行动了。 一句句禀报传来,不停有人称在马车上看到了李瑕,接着又说那是姚燧c阎复。 重阳观的大火,必然是要牵制一部分人手。 冲向知时园的马车,也许也为了牵制一部分人手。 但,不能确定是虚招还是实招 雷三喜思来想去,忽然想到假如李瑕真的就在马车上呢? 抛下姚燧与阎复,必然会造成开封守军与张家兵士之间的混乱,李瑕借此时机潜入知时园呢? 雷三喜不懂知时园的主人是何等人物,连张五郎也不敢擅动,查到了,也只敢派人在外面盯着,连门都没进去过。 万一让李瑕进了园子,对方要保这个宋人细作,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不亲自去看一眼,不放心。 一念至此,雷三喜冲下繁塔,向兵士喝道:“随我拿下这几个贼人!” 他的人手都调派出去了,其实不剩多少人。 策马如风,奔到了知时园附近,放眼看去只见前面一团混乱,一群人挤在马车附近吵闹。 “宋人细作呢?!” “报百夫长,我等一路追着马车,但但让那两个宋人在半路上跑丢了,现在正在追” 雷三喜大怒,喝道:“怎么回事?!” “夜色太黑,马车一直在往前冲,弟兄们都追着跑。拐过御街之时,有两人跳了下来。” “那就跑了?!” “不是,有眼尖的弟兄看到,立刻追上了去,可对方喊着 ‘别过来,否则就杀了姚燧’,夜太黑,我等只看到一个壮汉手中提着一个人,仿佛就是姚小郎君” “然后呢?” “因怕伤了姚小郎君,我等不敢轻易上前,眼睁睁看着他们拐进了巷子。等再追上去却不见了人,但那分明是条死巷。” 雷三喜问道:“姚小郎君没救回来?” “这原来姚小郎君与阎复还在马车上,是两个宋人骗了我们,那被挟持者根本就是宋人假扮的。” “姚小郎君呢?” “就在前面。” 说话间,雷三喜已大步走到马车前,只见车辕上坐着阎复,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马鞭。姚燧就在马车上,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只这一眼,雷三喜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赶车替宋人引开我的人手?” 阎复惊魂未定,道:“马马惊了拉不住” 雷三喜目光在阎复身上一扫,虽然不悦,却不再说什么。 这边开封守军争抢着救回姚家小郎君的功劳,两拨人挤在一起一团乱。 雷三喜没空理会这些,嘱咐手下先把阎复扣了,交给五郎问问。 他则往那条死巷子赶去。 巷子叫“刷绒巷”,因临近御街,住的都是稍有些地位之人,兵士正挨家挨户搜查。 雷三喜在巷子里转了转,又亲手接过火把,照亮了几处地方仔细观察。 “不必再搜了。”他忽然喊道,“去找把梯子来!” “百夫长?” “看。”雷三喜指着地上的碎瓦,道:“他们事先就在此地备了梯子,登墙上瓦之后才收了梯子,亏你等蠢材还在到处搜!” “是,是,这些耗子也太能跑了。” “看来这是虚招,为了让我们追着他们跑,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不一会儿,梯子搬来。 雷三喜派了几个人上去,却把大部分人派往知时园。 调度好了人手,他转身走出刷绒巷,人手更加不足。 忽然,远远响起一声惨叫,似是从屋顶上传来的。 雷三喜转头看向了梯子,喃喃道:“该死,还以为这两只老鼠已经逃远了,好大胆子。” 他想了想,亲自攀上了梯子 月光下,并未见到屋顶有人影。 雷三喜踏着屋脊,循着惨叫声的方向过去。 从这里可以看到长街上匆忙奔走的兵士,这让他有种奇怪的感受。 己方虽然人多,却不像是在搜捕,而是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 太被动了。 走了好远一段,忽见下面一个小院中趴着一具尸体。雷三喜跃下屋顶,跳进院中,四下一看,只见这是个闲置的宅院。 “嗒。” 堂前传来一声动静。 “追!” 身后仅剩的两名张家兵士迅速扑进前堂。 雷三喜走上前,搬起地上的尸体查看伤势。 “噗!” 一把单刀突然扎进他的腹部。 林子已换了一身血淋淋的张家兵士衣服,一刀之后又是一刀,竟是让雷三喜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神色有些兴奋。 李瑕杀乔琚的办法,他早想试试了。 “百夫长啊!” 同时,院中又是两声惨叫,刘金锁从墙头跃下,长枪连刺两人。 “哈哈哈,娘的,干掉一个小头目,等于废了他们一队人。” 林子已伸手探进雷三喜怀中,摸出了一堆东西。 “动作快,剥衣服,搜东西。” “要你说。” “好了走!” “这个也带上。” 刘金锁长枪一插,拾起地上的大刀,猛地挥下,斩下雷三喜的人头。 他提起人头,哈哈大笑道:“被动不如主动” 第83章 伏杀 张弘道走出经略府。 就在刚才,他已见过了史天泽c赵璧两位经略使,在场的还有全真教王志谨。 全真教如今在大蒙古国地位超然,掌教李志常是当年随邱处机赴西域见成吉思汗的十八弟子第一,如今奉旨封“大师”。 蒙哥就曾多次召见李志常,咨以治国保民之术。同时,金亡之后中原士人多有受全真教庇护,称“真常李公,通明中正,价重一时,成全光大矣!” 今夜,全真教为祖师王重阳修了二十三年的宫观遭大火焚烧,却是因他张弘道在搜捕的逃犯 此事必须有个说法。 当然,经略府也不至于为了全真教而怪罪世侯张家,但总得给全真教一个交代。 张弘道压力愈大。 此时,他站在经略府门外,只见王志谨也走了出来。 张弘道拱手道:“栖云真人放心,今夜之事我定会捉住纵火者。” 他当然知道,全真教修了几十年的宫观没了,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交代的。 “劳五郎费心了。”王志谨倒不至于在他面前失了风度,挥了挥手中拂尘,淡淡道:“贫道还要去大经略使处拜会,就不叨扰了。” 张弘道一愣,哪有什么“大经略使”?知道其说的乃是河南的蒙古经略使忙哥。 平时他说河南经略,只提史天泽c赵璧二人,但其实还有第三位c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位,忙哥。只不过忙哥不理政务,地位超然。 这是比达鲁花赤还让张弘道忌惮的存在 “栖云真人与大经略使熟识?” 王志谨淡淡道:“贫道为大经略使炼了些强身健体的丹药,可惜啊,毁于今夜大火之中了。” “是我不能及时拿住宋人细作,栖云真人” 王志谨已不再搭理张弘道,宽袖一挥,领着一众弟子飘然而去。 张弘道立于阶级之上,目送着那仙风道骨的背影,良久无言。 他想抬脚走,但只因想到“忙哥”这一个名字,脚上仿佛重若千钧,抬都抬不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夜必须有个了结。”他喃喃道。 一场重阳观大火已将事情越搅越大,越来越难盖住了。 像是天空中堆积的乌云,暴雨随时就要砸下来。 张弘道明白,若是暴雨来了,第一道惊雷就要轰在他头上 夜风吹来,他猛地身子一抖,只觉眼前黑了一下。 再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的,恍惚中看到前面的灯笼隐隐约约,如在梦中。 “五郎?怎么了?” “没事李瑕今夜必然会有所动作,这是我们拿住他的良机。” 张弘道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道:“走,去杨果府上” ~~ 从经略府到杨果家的路上,李瑕正埋伏着,准备杀了张弘道。 这里是龙亭湖北面,与知时园隔着一片湖泊。 今夜重阳观大火;又有林子c刘金锁在城中制造混乱;同时附近的人手都被沈开调到杨果府邸周围埋伏;附近有些开封守军,又不是搜捕的主力种种原因加起来,这一带反而成了张家兵士最少的地方。 偏偏张弘道本人就在这里。 李瑕的计划很简单杀了张弘道。 张弘道一死,沈开必定赶来,他便趁机去见杨果。 去杨府,要从经略府再向北走,路过一条长街,名叫文昌街。 文昌街上有座望火楼,楼中有值守潜火兵八人。 李瑕一身道士打扮,在脸上抹了灰,跑进望火楼,径直颐指气使地喝令潜火兵们快去重阳观救火。 李瑕当然知道城中在搜捕他,但偏是他这副傲慢无礼的姿态,使得潜火兵们一时完全没想到逃犯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冲进来骂人。 而重阳观大火,实实在在是今夜开封城最大的事,对潜火兵而言,这比什么亳州来的世侯搜捕逃犯重要太多了。 他们动作利落,带上水桶c洒子c麻搭等一应救火器具,在李瑕的催促下直奔重阳观。 其后,李瑕不慌不忙拿了望火楼中的梯子c索链c铁锚儿等物,布置了一个从楼顶逃生的通道。 他有弩,本来还有一支箭,但之前杀完人没来得及拔回来。 好在最近让林子削了三支弩箭。 李瑕把弩摆在望火楼上,固定好,先是射了一支,下楼在弩箭射 中的位置看了看,拿石灰做了个记号。 过程中遇到一队巡丁,李瑕不等他们靠近就跑过去喊道:“快到重阳观救火!” 巡丁们没搭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走开了。 准备好诸如此类的细节之后,李瑕才回到望火楼顶上,站在固定好的弩机前,安静地等待着张弘道。 等着等着,他忽然想到了张文静。 倒也并未因此对她的兄长有所心软,只是想到“哦,要把她的哥哥杀掉了”微微有些遗憾因为那女孩子是重生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 说起来,重生后还只见过张文静这一个美女高明月可能也很漂亮,但一直遮着脸,居然让人一路上都没见过她的真容,可见性子也太冷清些。 反而是张文静,名字文静c长得也文静,熟识之后有些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样子,可惜了 总之,借着想姑娘的这几个念头,将心头蓬勃的杀意压了一些下去,李瑕得以愈发冷静,目光盯紧了长街那头。 终于,张弘道来了。 他骑在马上,周围有护卫九人,三人在前,左右与后方各两人。 “胆子倒大,只带这点人。”李瑕心想。 他手指搭上弩括,调整着呼吸,等着张弘道走到记号的位置 ~~ 张弘道眯了眯眼,看到地上有条白线。 他并未想太多,脑子里想的依旧是李瑕。 “是非成败转头空到底是何样人物,能在未及弱冠就作出这等词句?说来可笑,追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未见过他一面,但真就是被他硬生生逼成了这个样子,好累” 忽然,张弘道感到一阵战栗。 他背脊一凉,有种极可怖的感受,鬼使神差地抬头向前方的望火楼看去 就是这么一个激灵,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他眼前一黑,所有意识在一瞬间消失 “五郎!” 张弘道“嘭”的一声摔落在青石板路上。 护卫们惊呼起来。 与此同时,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径直射杀了一名护卫。 异变突起,血溅长街。 “呃” 失去了张弘道指挥的护卫们瞬间陷入了慌乱之中 “有刺客!” “五郎遇刺了!” “快!快去请人支援!” “快去护着五郎走” 呼喊声才起,一道黑影从望火楼上沿长梯跃到附近的屋檐之上。 ~~ 李瑕一脚把长梯踢翻,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张弘道是怎么回事可惜,只差几步的距离就能杀了他。 总之是一击不中,李瑕毫不停留,踩着屋脊向北走去。 他此时一身道袍,腰间斜挂着长剑,在月光下独行觉得自己像以前看别人玩游戏时见到的纯阳剑客。 “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但,现在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游戏了。 一脚踏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脚踩出屋脊,跳了下去,隐入黑暗之中,等待着。 夜色愈深,良久,长街那边有马蹄声如雨,疾驰而来 第84章 太常引 马蹄声传来,沈开转头看去,见是一名张弘道身边的护卫策马疾奔而来。 “怎么了?” “五郎遇刺了!” “什么?!” “才从经略府出来阿福就中了弩箭,五郎也摔在马下我立即赶来请援” 沈开心中一惊。 一路追捕李瑕失败,已让他失去了以往的自信与果断,此时没了张五郎的指挥,他一瞬间竟有些六神无主。 迅速收回心神,沈开下令道:“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去保护五郎。” “是。” “走” 隔着高墙和庭院,杨果府中的小楼上,名叫“杨孚”的护卫正站在那望着围墙外。 看到围墙外那些人匆匆离开,杨孚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烛火透过纸窗,书房中有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谩吟着词句。 “西风旌旄,斜阳草树,雁影入高寒” 杨孚推门而入,唤道:“阿郎。” 正在执笔填词的杨果头也不抬,道:“别急,等我填完这阙词。” “是。”杨孚一拱手,侍立在旁。 杨果皱着眉,执笔沉思了一会,又吟了最后一句。 “且放酒肠宽,道蜀道,而今更难。” 这是一首《太常引》,填罢,杨果摇了摇头,随手掷了手中毛笔,叹道:“比不上啊,比不上那人年岁轻轻,词力却远在我这老朽之上可怖。” “阿郎。”杨孚又唤了一声。 杨果这时才回过头来,道:“说吧。” “是,外面撤走了一批人,但还有二十余人散在附近盯着我们。” 杨果捻须沉吟了一会,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杨孚道:“重阳观起了大火,龙亭湖南岸正在追捕宋人” “府外还被盯着?”杨果低声自语了一句,道:“备马车,我去经略府一趟。” “是。” 很快,马车备好,杨果也不带别的随从,只由杨孚驾车,出了府门。 才走不多时,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叹道:“今夜月色不错,走西,绕湖一圈,赏赏月,再往经略府吧。” “是。” 杨孚调转车头,向后看了一眼,低声道:“阿郎,有十人跟了上来。” “知道了” 月色中,主仆再无别的言语。 马车绕到龙亭湖南边,又往包公湖驶了一段,杨果立在车辕上望了望重阳观的大火,方才转向经略府。 “阿郎,后面跟的人越来越多了。” “去知时园” 马车忽然加快,驶到知时园的侧门,杨孚上前拍门,有青衣仆役开门了让他们进去。 后面一群兵士追到,青衣仆役亮了亮一枚信令,兵士们不敢造次,只在门外等着。 知时园内,马车停了下来。 庭院寂静,并无人来打搅。 杨果坐在车厢中,吊了吊戏腔,唱起了他写的曲。 “天也似闲愁无处展,蘸霜毫写满云笺。唱道各办心坚,休教万里关山靠梦传” 苍老的嗓声,悠悠然然。 他似在等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杨孚下了马车,往车底看了一眼,又绕到后面转了一圈。 “李瑕?”他忽然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阿郎,那人没来。” 杨果苦笑一声,叹道:“想来本就是不可能之事,是我高看那人了,走吧” “是” 杨孚驾了车转到经略府,杨果进去又出来,并未花多少时间,转道回府。 这一路上却是又被搜了四次,主仆也任由那些兵士搜着马车。 终于回到家中,杨果摇了摇头,叹息道:“白跑了一趟喽。” 杨孚宽慰道:“阿郎本就不必如此冒险,且由得那些人去罢了。” “罢了,罢了” 杨果时年已六十一岁,今夜到城中逛了一圈十分疲倦,负手向书房走去。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杨孚推开门,点上烛火忽然,他骇了一跳,几乎是要喊出来。 “阿孚。”杨果轻叱一声,道:“慌什么?” “你是何人?!放开我家阿郎。”杨孚按着刀,压着声音喝叱了一声 。 屋中,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正持着长剑,剑尖已指在杨果胸前。 “都别动,谁敢动一下,我刺死他。” 杨果似乎笑了笑,道:“你就是李瑕?看来,我倒是低看你了,把剑放下阿孚你到屋外守着,莫让人进来。” 杨孚应了,又瞥了李瑕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可见到这护卫的身影被月光映在纸窗上,并未再去叫人。 书房内,杨果盯着李瑕,只一眼笃定了他的身份,脸色渐渐沉下来,成了不怒自威。 “宋廷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如今才派人来?!” 李瑕微微有些诧异。 在他眼里,眼前这个老者气度不凡,但开门见山似乎有些太没城府了。 李瑕本以为杨果会是一个擅权谋的老狐狸,如今看却像是个文人士大夫。 这让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恰因是个文人,才会做出为宋朝传递情报之事 李瑕收了手中的长剑,没有马上回答。 杨果睥睨了他一眼,脸上责怪之意愈浓,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一句。 “去岁十月,已派人往临安通知南面派人过来,如今已是七月,误事!人呢?何时来见我?” 李瑕不知他要见什么人,再次没有回答。 杨果也不理会他手中的长剑,亲自点了几支烛火,置于案上,自往太师椅上坐了,抬头扫视李瑕一眼,道:“作主之人呢?难不成老夫与你一介小儿谈论大事?” “我就是能作主之人。” “可笑!” 杨果显然比李瑕要激动c也愤怒得多,一句“可笑”之后,气呼呼偏过头,胸膛起伏不已。 书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终于,杨果一声长叹,道:“你不说我也明了看来,赵宋是未曾将我等当一回事了,然否?” 李瑕依旧未答,目光看向杨果留在案上的那首词。 “西风旌旄,斜阳草树,雁影入高寒。且放酒肠宽,道蜀道,而今更难。” 他不太懂诗词,看不出杨果词中之意,却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是有些期许的。 杨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息道:“论填词,老夫不如你,填来填去,也没能比肩你那两首词啊。” “抄的,我不会作词。”李瑕问道:“老归呢?” “不知道。”杨果冷哼道:“如此之久,他必已死了呵,三个月且过去了,竟还来问‘老归呢’,可笑至极。” “那情报呢?” “自是给他了。” “那是什么情报?重要吗?” “重要吗?”杨果反问一声,勃然大怒。 他老眼一瞪,拍案大骂道:“竖子!你当我等是何许人?高官富贵了c闲来无事了,冒着杀家灭族的风险消遣你们玩不成?!” ~~ 与此同时,遥远的临安城中,有人在下象棋。 “啪”的一声轻响,一个过河卒被人从棋盘上拿出去。 “吃你一个小卒。” 对坐之人笑了笑,随手移开一个“相”,轻描淡写道:“小卒已无用将军。” “好棋力,这局是我输了啊。” 自有小童上前收棋,让阿郎们闲聊。 “对了,北面那份情报?” “无用之物,理它做甚” ~~ 开封城内。 杨果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爆发出来,用力不停拍着桌案。 “嘭c嘭c嘭” “尔等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手掌拍到生疼,老者终于颓然倒在太师椅上,眼中满是失望与懊恼。 “道蜀道,而今更难!更难” 第85章 作主 张弘道从昏迷中醒来,只觉浑身无力,连眼睛也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五郎太过操劳了,不食不眠,忧思郁结,积郁至深,旧伤复发,有几人能熬得住?今夜是运气好,否则怕要暴猝而亡,切忌再这般劳累” 又过了许久,张弘道终于微微睁开眼。 “李李瑕呢?” “五郎说什么?” “李瑕呢” 不一会儿,沈开匆匆跑进来,附在张弘道耳边轻声禀报着。 “查了那间望火楼,刺杀五郎之人必是李瑕无疑杨果今夜驾着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但我们仔细查过他的马车,并未发现李瑕我怀疑李瑕已在杨果府中,但杨果是河南参议,我们是外来人,拿杨果没有办法” 张弘道无力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许久才喃喃道:“让王荛来见我” 他说完,又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王荛难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五郎啊,你看你不听我的劝,累倒了吧?唉,我都是为你好啊你这又是何苦的?” “我只想让全家人活下去。” 王荛凑了耳朵过去,仔细听了一会才听到张弘道在说什么,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你再卖命,将自己累死了,就能保住全家了?可笑。” 张弘道道:“李瑕在杨果那里拿他的人头给我。” 王荛道:“咦,五郎病糊涂了?你恐怕是忘了,正是区区不才,与杨参议一起给宋人递了情报。” “赵宋不如我张家远不如我张家你把李瑕的人头给我情报你还可以再递” “不好递的,你不懂,南宋那边主战派不多了,地位高能作主的就更” 张弘道缓缓抬起手,道:“歃血为盟。” “哦?”王荛奇道:“只要李瑕的人头,五郎就愿与我共襄盛举?” “闭嘴你够了只说答不答应?” “好!” 王荛终于不再反复试探,执起纸墨写了盟约,摔碎一个茶杯,往自己手心一割,鲜血长流。 他拉过张弘道的手一割,同时也说出了一个承诺。 “我这就去杨果府上,把李瑕的人头给你拿来” ~~ 书府中,杨果还在对李瑕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欣,也就是老归,当年曾是大宋名将赵葵的亲兵,二人同乡同族。若说宋廷还有谁志在恢复,想来也就是赵葵了,我等这才让赵欣联络,设法将情报递到赵葵手中,直禀赵宋官家。 不如此,不放心呐宋廷那边,多的是主张偏安之辈,若情报递过去,落入那些人之手,只怕会被直接毁去,呵,无非是怕宋廷再出兵中原,重蹈端平入洛之覆辙。 去年那一封邀约,好不容易,确实是送到了赵葵手中,我等才冒死送出这份情报,你可知此事冒了多大风险?结果,这么久过去,才来了你这几个人? 呵,看来赵葵也老了,心气没喽,他当年出兵中原,败得一塌糊涂,听说这些年背了个‘三京败事者’的名头,几番辞官。至于赵宋官家,只怕也没了二十余年前的血气方刚。” 说到这里,杨果摇了摇头,喃喃道:“可叹。” 李瑕身姿挺拔如剑,立在那,却是不怎么说话。 他知道的太少,不愿说得多了露怯。 杨果又道:“这些,无甚可说了,我等本就对赵宋不抱指望,也并非想归宋但蒙古攻大理,赵宋直到大理国灭才得到消息,唉。 今岁,蒙军已从南北两路夹攻四川。宋若再丢了四川,蒙古便可顺长江而下,临安指日可破。我等还没准备好,不得不再帮扶宋一把。 可你竟还问我,那份情报是否重要?伐蜀之兵力布署c路线;蒙哥汗伐宋之方略;中原之赋税c户籍c兵额;漠北各宗王c中原各世侯之形势哈哈哈,重要否?重要否?!” 说到这里,杨果颤颤巍巍站起身,指着李瑕,满脸痛惜。 “你可知蒙哥即位以来,窝阔台系诸宗王皆不承认? 你可知漠北汗廷或有萧墙之祸c分裂之兆? 你可知旭烈兀率十万大军西征c已离开汗廷? 你可知蒙哥与忽必烈相互猜忌? 你可知中原世侯人人自危,皆在串联观望?! 你等万事不知!只知求和c求和! 我等为牛弹清角之操,你等伏食如故,伏食如故!你等比牛还蠢! 你赵宋,便如一只伏食待宰的牛羊,不可救药!” 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李瑕把公文掏了出来,递了过去。 “是程相公与贾相公派我来的”他缓缓说着,补了一句,道:“我很精锐。” “排除异己的手段,呵,老夫看不明白吗?当老夫三岁小儿?”杨果看都不看,啐了一口。 “精锐个屁。” 李瑕道:“但我还是到了这里。” 良久。 杨果叹息一声,道:“倘若,中原之士举事,欲趁蒙古国与赵宋大战之机起兵反蒙,赵宋却投降和议,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因有此忧虑,我等才让宋廷派可作主之人前来商议。” 他似乎觉得李瑕确实有些精锐,带着些试探的口吻,又道:“老夫已开诚布公,与你同行的使节或大臣若在,让他出面吧。时间不多了,要谈就尽快。” 李瑕再次沉默了一会。 这次,他却不是怕露怯,而是真的无言以对。 “没有使节。” “那谁来作主?”杨果道:“此事,需要初步立个盟约,第一条,蒙宋开战之后,中原若举事,宋廷不可轻言和议,当共伐蒙古。” “” 杨果死死盯了李瑕一会,重新倚回太师椅上,脸上渐渐泛起冷笑。 “你原是来戏耍老夫的?我等拿身家性命赌,你这竖子却跑来闲聊?” 他没有再说别的,但那苍老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杀意。 一瞬间,杨果已打算收手了。 他要杀了眼前这个年轻位卑的宋人,掩盖所有证据,结束这件事。 早该收手了,在赵欣得到消息却还不送走的第二天,许多人就已经考虑要收手了 “此事我来作主。” 李瑕忽然应了一句,眼神很坚定。 杨果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讥笑起来。 “此事我来作主。”李瑕又重复了一遍,道:“情报我带回去之后,会与程c贾两位相公商议,力劝他们与你们缔盟。” “你在与老夫玩笑?” “不。”李瑕道:“两位相公会听我的” “够了!” “我的承诺,比任何使节c重臣管用。” “哈哈哈哈你的承诺?你且看你,无权无势,惶惶如丧家之犬,空口白牙,便想从老夫这里拿走情报?” 李瑕道:“西庵先生只怕还不清楚我的承诺代表着什么” 第86章 承诺 书房中,李瑕与杨果还在交谈,所谈的是一路上的种种。 杨果已听说过其中一部分,却还是耐心听着。 忽然,外面响起一声通报。 “阿郎,有客来了。” 杨果手一抖,回过头问道:“谁?” “是”书房外的杨孚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 “说吧,无妨。” “是益都来的那位郎君。” 杨果似乎松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见他。” 李瑕闻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若是杨果不保他,他要逃身,只能挟持杨果,因此,李瑕不愿轻易让这老者走掉。 杨果仿佛没看到剑尖,缓缓走到他面前,道:“来的是自己人,容我去见他一面要合作,总该有诚意,今夜我可是一直对你坦诚相见。” “好。” “有胆魄。阿孚,给他上茶。” “是” 杨果负着手,穿过庭院,到了堂上,只见王荛正坐在那里。 “杨公。” 杨果开门见山,道:“今夜我去过知时园,张弘道必已知晓了。” 王荛笑了笑,道:“杨公放心请看这个。” 他从袖中掏出张弘道的盟书递了过去。 杨果看了,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幸而只有张弘道一人知晓。” “他若不与我们合作,杀了他也一样。” “让他把人手撤了吧,事情到此为止了,不能再闹大了。” “这恐怕不行。”王荛道:“张五郎想要李瑕的人头,拿到之后,他才会劝张柔一起举事。” 杨果没回答,瞥了王荛一眼,要他的解释。 王荛道:“按理而言,张五郎既加入,是该合作把情报给赵宋。但他一定要李瑕死,其中因由若让我猜,李瑕将张家得罪狠了,若放跑了,张家的脸面何在?再者,李瑕手上怕是握着张家某些把柄。 不过,杀掉李瑕也是应有之意,今夜重阳观大火,拿不到人张五郎没法交代,此事不仅惊了全真教,连忙哥也惊动了,不收了尾,万一被查出来,对我等不利,李瑕太能闹腾,杀了吧。” 杨果道:“但,若无赵宋牵制蒙军c无赵宋之财力物力支持,举事如何能成?” 王荛叹息一声,道:“杨公也知道,李大帅之父便是死于赵葵之手,李大帅与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为了大事,他还是不计前嫌c同意了联宋之事,我们可是联络赵葵来办此事啊,杀父之仇啊。” “是。李璮称得上是气度雄阔。” “赵宋呢?时隔如此之久,派三两无名小卒来,算甚?将我等冒死传递的情报当作朝堂争权之筹码?将我等也当作他们相互倾轧之棋子?滚蛋!” 这一声“滚蛋”掷地有声,王荛依旧不过瘾,又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方才继续道:“活该亡的小破朝廷,不足与谋!我等举事又非是要替他赵官家恢复河山,当我等是宇文虚中那等蠢货不成?!” 杨果良久无言,闭着老眼如睡着一般。 王荛继续道:“为了拉拢张家,费了多少心思?张家不比那摇摆不定的赵宋更可靠吗?为此杀个无名小卒,有何不值?杨公到底在顾忌什么?惜才吗?” 杨果道:“张弘道既纳了投名状,还怕张柔不肯共谋大事吗?他的要求未必要做到。” “我答应过他,这便是应有之信义。”王荛道:“我等谋此大事,若不守信义,何谈精诚合作?” “信义?”杨果喃喃自语道:“纷繁乱世,还讲信义吗?” 杨果目光似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谈仁义礼智信,我等与胡虏何异?谈什么衣冠礼仪?又谈什么恢复河山?”王荛道:“何况,若一定要与赵宋联盟,换谁来谈不是谈,杀了一个小小李瑕算什么?为了拉拢张家,值,太值了。” “容老夫想想” “杨公呐,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四月整整半年,赵宋有太多机会派人北上了,事到如今,又过三月,此事还有甚可说的?将李瑕的人头给我,一则拉拢张家;二则了结这些乱子,使诸公安心。千好万好,不必再考虑了。” 杨果还在考虑,捻须不语。 王荛又道:“乱子太大了,杨公且看今夜这场大火,我等也有败露的风险,就让张五郎将李瑕的人头往城头上挂了,让一切风平浪静,可好?” 杨果问道:“你没把那位说 出去吧?” “没有。” “抄录的那份情报又如何处置?” “继续放在知时园如何?若赵宋派够份量之人来了,再谈,若不来,不理那破朝廷罢了。” 杨果又问道:“赵欣是谁杀的?” “不知,我还当他逃回宋境了,杨公一直在开封,也不知吗?” “连赵欣为何人所杀都不知,真能风平浪静?” “三个多月过去都没事,赵欣就算真是被什么人物杀了,对方显然也无意揭露我们。”王荛道:“杨公,别犹豫了,杀了李瑕吧,别让他再逃了。” “好吧。” 杨果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道:“牧樵在此稍候,老夫去去就来阿孚,走吧。” “杨公何必亲自去呢?那小贼子危险。” “书房里一应典籍,皆是老夫毕生心血,比性命贵重。恰是那李瑕危险,火烧了重阳观,才一定要将他引到书房外再杀。” ~~ 书房内,李瑕还坐在那,没用案几上的茶水。 杨果重新回来,在太师椅上落座,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一卷又一卷他写著的《西庵集》稿文上,似在沉思。 “无妨,是与我等同共举事之人来了,见今夜城中大乱,前来问几句。” “是。” 杨果道:“你因答应过聂仲由,千难百险到了此地,一诺重于泰山不假,但你无权无职,岂能给老夫承诺?” 李瑕看向杨果那双老眼,忽然又想起重生之初对聂仲由说过的那句话,“你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我替你卖一次命。” 而现在,他决定再许下一个承诺,一个更重的承诺,代表着一定会兑现。 “这一路我们遭宋廷出卖c遭张家追杀,同伴接连身死,对朝廷心灰意冷,但我们依然来了。 宋廷不信这份情报有用,我信。我来,是因为相信我的判断,且百折不挠。 当此乱世,活着都难,何事简单?若无百折不挠之心,做何事能成? 你们找宋廷要一个能作主的大臣使节,但官职高,说的话就一定有用吗? 西庵先生,你到底是要一个宋廷高官的诺言,还是一个能真正兑现的诺言?” 第87章 残句 杨果沉思着。 李瑕郑重道:“只要西庵先生将情报给我,且它确实如你所言十分重要。我可以承诺,蒙宋交战之际,中原若举事,宋廷绝不与蒙古和议。” “呵。” 李瑕道:“当然,这只是初步约定的口头条例。我回去之后,必让程贾二位相公遣使与你们订立盟约。” 杨果道:“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先生未听过一句话吗?莫欺少年穷。我” “未听过。” 李瑕一句话被打断,微微一滞。 杨果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问道:“可又是出自你的新词?” “不是,俗语而已,我确实不会作词。”李瑕道:“但我会做事,且做事只有一个态度,务必做成。” 杨果一抬头,对上的是李瑕那双坚定的眼。 他愈发感受到自己很老了。 熬了一夜,他只感到疲倦,心力交瘁,而眼前这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却还是那样锋芒毕露。 “这么说吧,我无权无职,到北面来,举目皆是敌人。但今夜重阳观的一场大火,也许能让西庵先生稍稍明白我的能力。” 李瑕说到这里,很诚恳地又道:“这不是夸耀,但我做事从来要做到最好” “竖子说得轻巧” 杨果再次打断了李瑕的话。 而李瑕也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其事地又吐出了一句话。 “若是情报有用c盟约达成,那么程元凤要和议,我杀程元凤;贾似道要和议,我杀贾似道;赵官家要和议,我杀赵官家。” 杨果一愣,表情竟似僵住。 他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眼前这个少年郎,英挺c锐利,只有十六岁,话语间的气势竟是将诸位世侯都盖了下去。 大言不惭吗? 也就是这个少年郎,仗剑而来,从淮河到黄河,搅动风云。 “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不是能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岳飞,也不是会被谗言气死的余玠。我做事,谁也挡不住。” 杨果倏然起身,抬手指向李瑕,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你你老夫平生就未见过你这等夸夸其谈之辈。” “是否夸口,西庵先生敢赌一次吗?” 良久。 杨果重新跌坐在太师椅上,捻着胡须不语。 “我问你,赵宋既只派你们这点人来,路途凶险你为何还要来?只因百折不挠吗?” “不来,去哪里?”李瑕反问道:“天下何处是乐土?” 杨果是当世名儒,学问渊博,但一时竟回答不出眼前这小辈的问题。 李瑕道:“这路途是凶险,但哪里不凶险?临安城的倾轧压迫未必不凶险,蒙人南下屠刀扬在我头上未必不凶险。我平生从没有因为难或危险退缩过,要破局就只有迎难而上,这是态度。 再说目的。朝廷认为开封这份情报无用,但我认为有用。我非常想知道漠南漠北的情况,想知道北地人心背向。也就是说,朝廷不愿做的事,我做,非为赵宋官家” “狂妄!说来说去,我等若是举事,你还真能让赵宋与我等联盟不成?”杨果道:“你可知赵宋忌惮诸侯,远胜于忌惮胡虏?你连这都未必知晓” “我不仅狂妄,还远比西庵先生所认为的更狂妄。”李瑕道:“你们若能举事,我很高兴。这件事,我没资格站在宋朝的角度辩解为何时隔这么久才有人来,先前西庵先生拍案怒骂许久,我并无反驳之言。那就说句心里话吧我认为宋朝必亡,但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杨果听了,只是哂笑一声。 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膝盖,叹息一声,道:“你若有此抱负,倒与我辈志向相合,不必再回赵宋了,老夫替你引见几位中原世侯” “不了。”李瑕道:“再多说句心里话吧,在我眼里,你们就算举事反蒙,其中也多是委屈求全之辈,到时候真有几人揭竿而起也说不好。这世上真正在抛头颅洒热血抗蒙的,还是宋朝军民。” 杨果一愣,似有些发怒,最后却没发作出来。 他如何听不出来?那“委屈求全”四字,已是李瑕又换了个好听些的词。 李瑕又道:“我并非多欣赏你们,想要的是情报,以及往后的合作。” 杨果此时才发现,谈到现在,反倒是让这空口无凭的小儿对自 己评头论足起来了。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他只吐出两个字。 “可笑。” 他闭上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有无穷心事。 “李瑕。” “嗯?” “那两首词,真不是你填的吗?” “是从书上看来的。” “可惜了。” 杨果长叹一声,忽然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仿佛是因与李瑕的这一场谈话,他诗兴大发,倾刻间就是写下半首长诗。 “银鞍白马鸣玉珂,少年羽林出名字。一声长啸四海空,繁华事往空回首。” “悬瓠月落城上墙,天子死不为降王。羽林零落只君在,白头辛苦趋路旁。” “腰无长剑手无鎗,欲语前事涕满裳。洛阳城下岁垂暮,秋风秋气伤金疮。” 杨果掷下笔,喃喃道:“你觉得老夫这诗如何?” 李瑕道:“我听不懂诗。” “听不懂?”杨果轻呵一声,道:“那老夫告诉你,这诗悼的是金朝,不是赵宋。” “哦。” 李瑕倒也理解,眼前这老者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从出生起就是金人,其父c祖皆是金人,于是把金朝视作正统。 杨果又道:“诗虽未写完,今夜且送你。只盼你这少年郎勿要如老夫一般,往后成了亡国之人。” “好。” 杨果折了案上的诗句,递给李瑕,道:“你要的情报,就在知时园,送你去拿,走吧。” 李瑕伸手接过那诗,随着杨果身后往外走去。 此时长夜终于过去,远处响起一声鸡鸣。 满头白发的杨果熬了一夜,疲倦至极,步履蹒跚。 他手搭在门上,缓缓推开门,有些艰难地迈过门槛。 不远处,杨孚按着刀站在那,杨果向他使了个眼色 ——杀了。 李瑕忽然道:“西庵先生送我半首残诗,我也送你一句残句吧?” “哦?”杨果回过头。 李瑕看得出来,这老头子很喜欢诗词,可惜自己记得的不多。 他转头看向天边,此时正是夜幕最深之时。 也不用想,他吐出了那残句。 “一唱雄鸡天下白。” 第88章 亡国奴 杨果轻呵一声,道:“然后呢?” “只记得这一句。” 杨果负手又看向李瑕,道:“你说你不懂诗,却化用李昌谷此句,向老夫明志?你欲名扬天下?” “不是,并非要名扬天下。” “那就是在讥讽老夫。”杨果冷笑一声,道:“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你有拏云之志,我却困守呜呃呵,讥讽老夫?”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是讥讽。只是以此残句,说你我共同的志向。” “哈,你我竟有共同的志向?” “是,不为个人成名,而为天下人皆得光明。” 杨果微微一愣,忽然隐隐感觉到,同样一句诗在李贺诗中与在李瑕口中,竟是全然不同的气魄。 李瑕道:“今夜西庵先生驾马车出门了一趟,是想去接应我吧?” “哼。” “西庵先生甘冒莫大的风险搜集情报,联络宋廷;今夜出府接应我,更是凶险万分。难道不知来的就算是高官使节,你们谋事也难以成功?你做这些,总不是为了消遣。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不是有大志向,又何苦如此呢?” 杨果没有回答,似乎呆愣住了。 他是有主见之人,本已拿定主意,不论李瑕说什么都不要被其言语打动。 但,唯一能打动他的,是他自己的本心。 这些年,千辛万苦c如履薄冰,搜集消息c联络四方,今夜毅然在城中驾车奔走c提前去知时园拿了情报如此种种,做的时候,岂不知希望渺茫? 但就想勉励一试。 为何? 耳边,只听李瑕解释了几句。 “西庵先生不为扶宋,但却与我一样,希望天下汉人不会沦落为异族奴役,我们可以挺直腰板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贱民c驱口c下等人c亡国奴 你我同样不愿屈辱地活,因此,我才将这残句送与西庵先生,绝无一丝讥讽。先生是想让北方诸侯自立,我虽立场虽不同,但‘驱除胡虏c恢复华夏’的抱负却相同,你我皆愿汉人能有一个属于汉人自己的强盛王朝,终有一日,国强而民不受辱c民强而国不受侮” 杨果忽然一把将李瑕手中那写着诗的纸抢了回去。 他把自己写就的诗c那遗民悼亡的诗,狠狠撕成碎片,往地上一掷。 仿佛是受够了长久以来的受辱受侮,这一掷极是用力。 碎纸在凉风中被吹散。 杨果的白发也被风吹得凌乱。 他熬到极疲倦的老脸皱巴巴的,显得很可怜,但他的精气神却是在这一瞬间有些不同起来。 “你若有此气魄,岂会成亡国之人?呵,一个老遗民的破诗,年轻人不要也罢!” 杨果一口啐在地上的碎纸上。 “亡国奴!” 他这般重重啐弃了一句,竟是恨极了自己。 一口啐罢,杨果看向李瑕,神色郑重起来,道:“不必去知时园了,情报就在马车上,你驾我的马车走。” 李瑕微微一愣,已明白过来了。 眼前这个老者,竟是在这一刻改了主意? 不情报就在马车上,他并非改了主意,而是坚定了最初的想法。 杨果也不遮掩,又道:“阿孚,把人都收了,你去引开那些追兵。李瑕,你等等再走。” 李瑕道:“西庵先生,我还是独自走为好,不必连累你” 杨果“哼”了一声,道:“聊了半夜,连声‘晚辈’也不说再送你一程不过是小事,无甚可说的,只要你记着对我的承诺。” 李瑕神色一敛,学着别人拱了拱手。 “晚辈说到做到。” “只怕你还不明白。”杨果又摇了摇头,道:“自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至今三百三十年;自靖康之变,至今一百三十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十年也就罢了,父子相传,北人也许还记得宋朝。百年c三百年呐!多少代人出生起就是辽人c金人?谁还能记得秦c汉c唐c宋?连老夫也自问是金国遗民了,这北方汉人,岂会再人心向赵宋?” “晚辈感受到了。” “不,你感受不到,亡国沦丧之苦,尔辈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尔辈只会指着我等鼻子骂,呵,屈身胡虏c卖国求荣罢了,这无甚可辩解。我是要告诉你,赵宋早已失了北方民心,只是金亡以来,蒙人屠尸遍野c视汉 人为贱民,北方豪强才有反抗之念。 但,此事如何言说呢当年山东义军首领李全就曾归宋,最后却死于宋廷之手。端平入洛之后,我等北人愈发明白,赵宋是不可能收复河山了,绝不可能。 老夫费尽心血拿到这份情报,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让南边知道,大蒙古国并非铁板一块c中原豪强并非没有反蒙之心。无非是希望我们帮赵宋一把,赵宋能帮我们一把。 老夫也明白,赵宋忌惮汉人豪强,远胜于忌惮外虏,此事到最后大概是不成的。但总归是想因这渺茫的希望,勉力一试。 总而言之,这几年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把握就晚了。赵宋也真的不能再让北人失望了,别再把这最后一丝反抗之念磨灭。 否则,这天下也就真的要亡了,到时我辈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亡天下而不亡衣冠礼仪,那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瑕听得明白杨果的话,若没有变数,宋廷必然要让这些北人彻底失望的。 “晚辈听进去了。” “说完公心,老夫再说些私心。”杨果道:“蒙哥已对汉人士大夫心生忌惮,最快到明年,就会有钩考局南下查我等;而我等联络的北方世侯,其实多在观望,最后是否真敢造反,也要看局势。 换言之,若等钩考局到了开封,赵宋若还未给一个承诺,我也无法让世侯们下定决心,那他们必然退缩,转而杀人灭口掩盖此事。今夜之事闹得太大了,险些盖不住,若放了你,等他们心生退缩,老夫全家上下一百零三口绝无幸理。 老夫与你虽是第一次见,现已将全家性命交在你手上。只盼宋廷能在明年钩考局南下之前,派人前来缔盟,以此说服各家世侯下定决心c勿要再退缩,方可保全老夫家小” 杨果并非是在一开始就说这些,而是在决意放走李瑕之后才开口。 几句话之间,无形的压力就向李瑕盖了下来。 他盯着李瑕的眼,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否会因此退缩c是否因此而担不住。 看看李瑕是否会说“那我万一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 但李瑕依旧很平静,眼神依旧坚定。 杨果笑了笑,问道:“你就不怕做不到,害了老夫一家老小?” 李瑕道:“也许杨公是故意说些虚话诓晚辈;也许杨公明知世侯们早晚必要杀人灭口,与放不放我无关,反而放我回宋境还能挣一线希望。” “但老夫所言,也可能都是真的?” “我不论政客怎么说,我只管我怎么做。” “好。”杨果点了点头,竟有些欣慰。 到此时,他看李瑕的眼神才有了激赏之意,又道:“若无此等心志,只因老夫三言两言便乱了心神,你也担不起此等大事。” “是。”李瑕应道。 这是世界冠军的心志 远处有呼喊声响起。 “最后交代你一句。”杨果道:“我在去岁十月就已递信,今岁三月二十八又见了赵欣,他说宋使马上就到,仅八天后赵欣就失踪了,必是死了,甚至是我们的人杀的。赵宋这般态度,不知已有多少我辛苦联络的世侯起了退缩之意。 明白吗?我等北人,不像临安城内悠哉悠哉的士大夫。我等如履薄冰,没有工夫与你等耽搁。” “明白。” “去吧。金可亡,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杨公再会。” 杨果回过头看去,有些羡慕李瑕英挺的身姿。 他抬起疲倦的腿,往外堂走去。 最终打动他的,不是李瑕,而是他自己盼了数十年的那个希望。 “一唱雄鸡天下白国强而民不受辱希望是个可托付之人吧” ~~ 李瑕快步赶上那辆马车。 掀开车帘,只见座上摆着一个包袱。 提了提,很重,该是有二十余本书的份量,也是杨果全家一百零三口的份量。 这便是此行所要的情报了,不是一两句话或一两片纸条,而是关于北面这大蒙古国的各方形势。 但若用一两句话来说,是这中原仅剩不多的有志之士想要告诉偏安江南的宋一句话。 “机会只在这几年,万不可轻言和议” 第89章 值 王荛坐在堂上又饮了杯茶,忽然听到院外一阵喧闹。 他起身出了大堂,见杨果迎面走来。 “那李瑕” “他已翻墙逃了,牧樵快带人去追吧” 王荛有些狐疑地扫了杨果一眼,快步冲到院墙处。 目光看去,只见花木被踩得一榻糊涂,墙上挂着索链和铁锚儿。 王荛懒得细看,转到院外,随着士兵们呼喊的方向走去。 一条条巷子七拐八绕。 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只见沈开按着刀,与杨孚并肩回来。 “怎么回事?” “李瑕翻墙跑了。”杨孚道,“我一路追着他到附近,失了他的踪迹。” 王荛点点头,招过沈开。 两个并肩走着,避了杨孚,王荛再次问道:“你看到李瑕了?” “没有。”沈开道,“我怀疑杨孚是骗我的,引开我们的人手。” 王荛不提自己是如何想的,嘴上却是应道:“不会,杨公不会串联宋人细作。” “可是” 沈开话到一半,王荛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何官何职,敢质疑堂堂一路参议大员?” “我小人不敢。” 王荛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五郎替他拿下李瑕,自会尽力。” “是,五郎嘱咐过,一切听王郎君安排。” 两人还未走回杨府,却见不远处几名兵士正在搜查一辆马车。 “怎么回事?”沈开大为不悦,喝道:“不是让你等守着后门吗?为何到这里来?!” “因杨公府上连着走了三辆马车,我们的人手” “够了!可有搜到什么?” “没有” 沈开隐隐已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王荛,问道:“还请王郎君示下,如何是好?” 王荛眯着眼,目泛思量,嘴里却是大咧咧道:“问我有何用?我学的是权谋纵横之术,又不像五郎出身将门,懂调度。我还能追着李瑕跑吗?” “这” 王荛道:“我做事不像五郎,累死累活。弟兄们也忙了一夜了,且让他们去歇着。李瑕的人头,我会用我的办法拿。” 沈开一时摸不透眼前这人,应道:“这只怕不妥。” 王荛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摊开双手在晨曦中伸展了身子。 “还傻站着做什么?张五郎既已病倒,又换了我出手。而我一出手,李瑕绝对逃不掉。” 沈开目光瞥去,见王荛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觉对其人言语很是怀疑。 ~~ 天光大亮之后,开封城内的某处宅院有叩门声响起。 “是我。” “是李哥哥,是李哥哥,快让李哥哥进来” “咔”的一声拉栓之声,李瑕提着一包袱,走了进来。 他手上的包袱很重,但他还是一手提着它,在晨光之中站定。 “情报,拿到了。” 李瑕只吐出了这五个字。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曾经在大赛上,他让祖国的旗帜在最高的那个奖台上飘扬。 他感受到的是两世为人为同一个国拼尽全力,且拼得了荣耀。 同时,杨果最后一番话,又让他觉得沉重。像是将要踏上赛场,负担着无数人的目光与期许。 李瑕看着眼前的林子c刘金锁,觉得他们可以冲上来拥抱一下自己,像他曾经的队友c教练 但林子与刘金锁没敢上前抱李瑕,他们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泛起了崇敬与拜服。 刘金锁拿手擦了擦自己满是血的衣裳,有些局促。 李瑕微笑着,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它很重要,值得我们一路上的艰险。” 刘金锁忽然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哥哥呜呜哥哥你看到了吗?我们拿到了” 林子抹了抹眼,这次没有再要求刘金锁小声一点,只是背过身去,肩膀不停地颤抖。 韩巧儿听着耳边的哭声,看着李瑕摊着手站在那,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李瑕的腰,跟着大哭起来。 “呜呜李哥哥回来了我好怕好怕你有事” 韩承绪有些生气,叱道:“巧儿,懂点规矩,小姑娘家家的” “没事, 哪有许多规矩?”李瑕笑了笑,拍了拍韩巧儿的肩。 院子中,高家兄妹站在那,眼神有些欣慰,并不像别人那么融入。 直到李瑕看向他们,道:“也有许多西南的情报,云南的兵力c财赋c任官都有连段兴智前不久刚去哈拉和林见了蒙哥我们都知道。” 高长寿像是打一个激灵,轻声喃喃道:“我此番北上未能救出堂兄,但是有用的?我不是白白带人来送死?” 李瑕笑道:“比你救出堂兄还有用。” 他一直都有些冷淡疏离,今日难得连续露出了几缕微笑,整个人沐浴在朝阳中,诸人看着皆有些恍惚。 高明月忽然抹了抹眼,转身回了屋。 高长寿不像刘金锁与林子,等韩巧儿抱过了李瑕,他大大方方走上前,一把用力抱住李瑕。 “好!好” 李瑕拍了拍高长寿的背。 接着,他转头看向韩巧儿,道:“巧儿,接下来有一桩很重要的事交给你,这或许会是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韩巧儿听到这里,眼睛已在一点点发亮。 却听李瑕又问道:“我能完完全全信任你吗?” 没有一点点犹豫,韩巧儿已脆生生应道:“巧儿一定不会辜负李哥哥的信任!” “好。” 李瑕没有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别人,而是递给了韩巧儿。 这小丫头片子有些提不动它,却是固执地不让别人帮手,费力地将它往屋里搬去。 众人见她辛苦模样,却只是笑,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他们而言,接下来要做的最紧要事只有一件了。 想办法逃出开封,回南边去 “林子,你去一趟韩承唤借我们的别院,把雷三喜的人头放过去就让他们出城慢慢搜我们吧” ~~ “南边给的情报很详细,李瑕队伍中的韩承绪乃金国遗民,其人有一族兄,名作韩承唤,如今在开封经略府任掾史依我所见,李瑕若想脱离开封,必寻韩承唤。” “我们早已盯住了韩承唤,但李瑕一直没有去找过他。” 王荛沉思了一会,道:“李瑕比我们更早进入开封,有没有可能他一进城就联络了韩承唤,由韩承唤准备好了藏身处。再趁着昨夜的火势躲起来。” “有可能。”张弘道轻声应了一句,显得比昨夜更加虚弱。 “那好。”王荛站起身,道:“我知道怎么搜了,交给我吧。” “牧樵” “嗯?” “老归是谁杀的?”张弘道低声问道,“我既与你谋事不得不谨慎” “那么谨慎做什么?”王荛道:“你就是太谨慎了才成了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管老归是谁杀的,没找我们麻烦就行。许是他独自南归,路上被狼叼了。” 这解释显然不能让张弘道信服。 然而王荛已转身,要走出去。 张弘道又拉住他的衣襟,问道:“让我的人歇了,你找谁去搜捕李瑕?” “你不必管” 王荛大咧咧拍了拍张弘道的手,道:“我们势力很大,不管你有什么麻烦,我们替你摆平。” “谢牧樵” 看着王荛的背影远去,张弘道眼睛泛起思索之色。 之所以认为姚枢是王荛背后之人,因老归是姚枢安排进正蒙书院的。 但知时园的主人真是姚枢吗? 姚家是名门不假,姚枢为民垦田c为圣人修庙从不吝啬,却素来简朴,岂会用上品龙涎香这种东西? 想着这些,张弘道心里喃喃了一句。 “势力很大?只怕是观望局势c各怀鬼胎你王牧樵这是取死之道啊利用完再说吧” 第90章 朱仙镇 经略府。 史樟依旧穿着一身麻衣草履,踱了几步,盯着阎复的眼,问道:“子靖,你要我如何信你?” “二郎。”阎复道:“我与端甫身处险境,我若不假意投降,如何能脱困?” “呵,我不信你,李瑕就信你?” “他亦不太信,说信与不信只看我做的事。” 史樟道:“只看你做的事,我恐你是真心投宋。” “二郎,我并未做过什么。”阎复道:“不过是以言语哄骗李瑕罢了。” “李瑕是如何说的?” “他让我今日下午,到朱仙镇外与他们汇合” 等阎复说完,史樟沉吟不语。 事实上,这番话阎复已对兵士说过许多次了,史樟反复思忖,最近还是倾向于相信阎复。 若非阎复其人有如此机敏,他史二郎也不会与对方相交甚笃。 “敬先,莫要如此。”姚燧开口道:“我信子靖,当时若非子靖假意投降,李瑕只怕不会放了我们。” “嗯,子靖若真是假降困脱,也是本事。”史樟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道:“我做事谨慎,多问了几句,莫因此怪我。” 阎复道:“多问几句自是应当,不敢怪二郎。” “好了。”姚燧道:“敬先,我与子靖兄一夜未眠,实在乏困,先回去了。” 史樟道:“也好,不过就在我这里歇吧?一则恐你们再被李瑕捉了,二则省得张家那些人又来盘问,如何?” “如此最好。” “谢二郎。”阎复拱手应道。 “子靖,子靖兄,你这是生气了不成?”史樟又换上一张笑脸,道:“我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你竟与我疏离起来?” “没有。”阎复勉强笑了笑,道:“怎会与二郎置气?” 他肩上还有伤,疲倦的面容上却挤出些亲近之态 很快,姚燧与阎复到经略府后衙的厢房中。 姚燧看着屋门被关上,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一拱手,轻声道:“谢子靖兄为我伯父遮掩。” 阎复摇了摇头,道:“姚公未必就勾结了赵宋,端甫不必听李瑕一面之词。” 姚燧显得有些迷茫,喃喃道:“可李瑕到开封显然就是在找家伯父,那仆役老归” “世间之事,并非听其言c观其迹即可做出判断。”阎复道:“便如我与李瑕说要归宋,其实只为脱困。姚公亦是如此,哪怕他收留的老归真是宋人c哪怕送了情报也未必是要勾结赵宋。” “是啊,以伯父对漠南王之忠心,我实难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两个书生一夜未睡,此时却是睡不着觉,倚在榻上,各自皆有些心事。 半日之后,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起身看去,只见是史樟,身后还站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眼小嘴大,神情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将别人都看作是傻子的傲慢表情。 “敬先,这位是” “益都的王荛王牧樵,有件事想让子靖帮忙。” 王荛走上前几步,笑道:“不错,子靖就随哥哥走一趟吧。” “好。”阎复也不抗拒,站起身来,随王荛走了出去。 “子靖”姚燧追了两步,被史樟拦下。 他远远看着阎复越走越远,心底蓦地涌起深深的担忧。 那边阎复出了经略府,转头看去,只见一排排兵士披甲执戈,望之可怖。 “子靖会骑马吗?”王荛笑问道。 “会。” “请吧。” 两人上了马,一路向开封城南门行去。 路过重阳观,阎复看着那一片废墟瓦砾,心中微有些感慨。 “你与李瑕相处过。”王荛忽然问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阎复想了想,应道:“他那人很不简单。” “说了和没说一样。”王荛又问道:“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朱仙镇?” “是。” 阎复问的这个问题,得到回答却是愣了一会,道:“李瑕逃出开封了?” 王荛咧开嘴,笑了起来,道:“有可能。” “没没捉到吗?” “张五郎都捉不到,我如何能捉到他?该死,我才接手半日就快要疯了。” 王荛轻声骂了一句,又仰了仰头,傲然道:“我乃鸿鹄,而非阿猫阿狗,绝不会累死累活去逮老鼠。” 阎复:“” “告诉你也无妨。”王荛道:“我们拿住了一个叫韩承唤的经略府掾史,审了,他交代,给了其族兄韩承绪一间别院暂住。” “那那还没捉到?” “没有,搜了那别院,人已经逃了,但我们发现了一个人头。” “人头。” “雷三喜的头。”王荛道,“一个百夫长,昨夜就死了,信令被拿走了,而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队兵士奉了雷三喜之命出城,说要赶回亳州。该死,因为张五郎忽然昏迷,没与我说过此事,我居然没来得及布置。” “李瑕已逃了?” 王荛道:“如今也只剩一个线索了。” 阎复道:“我?” “是。” 阎复道:“好叫牧樵兄知晓,我当时只是在诈李瑕。” 王荛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名‘复’,恢复中原之复?” 阎复道:“我祖父讳‘衍’,乃金朝大臣,殁于王事,完颜氏遂赐家父名讳‘忠’,金亡之后我才出生,生来便是大蒙古国人,我名‘复’,乃‘复兴家业’之‘复’,家父盼我能再出仕为官。” 他说到这里,讥笑一声,道:“赵宋沦丧一百三十年,偏安一隅c苟且偷生,岂有恢复中原的可能?我岂会投宋?” “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赵构一朝不能恢复,事到如今一百三十年,但凡有脑子的北人都不会投宋。”王荛哈哈大笑。 他笑了良久,方才敛色道:“子靖若真能骗李瑕与你会合,捉到他,我举荐你出仕,如何?” “谢牧樵兄。” 一行人出了开封,策马狂奔,到傍晚时到了朱仙镇外。 王荛布置了埋伏,让阎复策马去引李瑕来 那是朱仙镇外的一片小树林。 阎复独自驻马在树林中等着,心里想着李瑕说的那些话。 “你若真心归宋,到朱仙镇与我会合,若我不来,你想办法脱离,自去宋境。到庐州寻一位统制,名叫陆凤台。等我回去之后,会替你一起表功” 阎复并未将这句话告诉别人。 他也知道,李瑕这句话前半句是骗人的c不可能会来朱仙镇。 此时回过头看去,王荛的人马隔着很远。 只要纵马狂奔,或许真能逃脱。 阎复夹了夹马腹,往前策马跑去。 “遗民世忠义,泣血受污胁,系箭射我诗,往檄五陵侠。” 陆游的这首诗再次在脑海中回荡。 这些年身为汉人,低蒙人一等c低回回人一等,那种屈辱涌上心头,阎复心头渐渐火热,扬起马鞭重重一挥 马蹄向南疾奔,看到远处的“朱仙镇”,忽有几个念头涌上了阎复的脑海。 一路千难万险到了江南又能如何?丧国一百三十年的宋岂有重回中原之日? 李瑕文武双全c是英雄人物又能如何?最多,最多能成另一个岳飞? 岳飞也会作词,但一曲《满江红》到最后不过只剩八个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想到岳飞惨死前这八字绝字,阎复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勒住了马。 “吁!” 亲朋旧故皆在北面,等往后蒙古铁蹄踏破临安城,让他们因自己而被指成“叛贼”一辈子为奴为婢,受尽屈辱吗? 心中无数念头翻转,想到族中亲友被驱赶如牛羊,被肆意凌虐阎复猛地放声大哭起来。 “放翁先生啊,小子做不了五陵侠做不了五陵侠了!这五陵侠,不是凭一腔赤血丹心就能做的啊” ~~ 是夜,王荛看着眼眶红肿的阎复,叹息了一声。 “李瑕没来?” “他没来。”阎复道,“但我在林中找到了他留的记号,他已经走了。” 王荛喃喃道:“看来是跑远了?” “是。” “那这事也该收场了。” 阎复一愣,再一转头,忽然发现地上倒着六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 “牧樵兄,这是?” “来,我指给你看。”王荛一个一个指了过去,笑道:“高长寿c韩承绪c刘金锁” 阎复已明白过来,喃喃道:“可可还少了一个” 王荛拍了拍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对了?姚公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 阎复一惊,转身就想逃。 “ 噗!” 一把利刃已猛地扎进他的心口。 “噗”地又是一下,阎复倒在地上。 “哈,阎复,反反复复。”王荛冷笑一声,吩咐道:“把他的脸毁了,尸体交给全真教王志谨。” “知道。” 王荛又道:“至于阎复,他潜逃了。” “你放心就是,一个小小书生,还要向谁交代不成?” 王荛笑道:“我对张五郎说过一定会杀了李瑕,看吧,做到了。事情收了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 第91章 忠犬 似乎如王荛所言,在一场大火之后,开封城也平静了下来。 一直逃窜的宋人细作被除掉了,许多事情都有了交代。 李瑕的尸体挂在重阳观,城门也不再封锁 王荛走进经略府书房,把临时调度一队兵士的信令交还给了史天泽。 书房中,弥漫着一股芳木香味,沁人心脾。 炉子里点的是上上品的龙涎香 “没引起忙哥的注意吧?” “没有,事情到此为止了,虽未杀了李瑕,但他逃回宋境,不会再闹出事由来。”王荛道。 “活人走得再远,也没有死人可靠。” “至少三两年不会再生事端。”王荛道:“到时之形势,谁又知道呢?” 史天泽没有说话,只是抬眼一瞥。 那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气势,压得王荛连呼吸都轻了些。 王荛头一低,道:“也许到那时,我等已奉大帅为主,成就大业” “你露了我的名字吗?” “没有,绝没有人知道大帅参与了此事。便算是张五郎,也只以为是姚枢在幕后指使。他从老归的身份猜到了姚枢,我便顺着他的话头承认了。” “知道了。” 王荛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轻声问道:“那举事之事” 史天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回山东告诉李璮,他近来太明目张胆了。若被汗廷提前查觉,休怪我亲手灭了他。” “是” 史天泽并未见王荛太久,一共也就说了这几句话。 王荛走后,不一会儿,赵璧走进了史天泽的书房。 赵璧时年不过三十六岁,但他曾为忽必烈讲儒经,因此年纪轻轻已经略一方。 两人同为经略使,平素还是以史天泽为主。 但今夜,赵璧隐隐不似平时那般客气。 “史公,近日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勿要再瞒我。” 史天泽沉吟道:“与宝臣说也无妨,你我皆知,漠南王不仅是漠南经略,也是南征主帅。但这些年,灭宋之事进展缓慢,汗廷弹劾之声不绝;另外,我等以汉法治汉地,马合木这个总治汉地的总理官却想以回回人之法管汉地,这些年与我等冲突不小。” “是。” “今岁,漠南王在开平建城,你可知道大汗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史天泽叹道:“大汗说‘忽必烈身为南征主帅,不思进取,只顾经营自己的小家,欲建都自立吗?’这话,太重了,太重了啊” “史公,你我之间,不必卖关子了。”赵璧道:“我来直说吧,大汗早已有意更换南征主帅,今岁,若是兀良合台c帖哥火鲁赤c带答儿等人攻下四川,漠南王处境就更危险了。” “是啊。” 赵璧道:“而姚公府上曾有一个仆役叫‘吴归’,其实真名‘赵欣’,是个宋人,还曾是宋将赵葵的亲兵,对宋廷忠心耿耿。于是,姚公派人将此消息递给赵欣,希望此战蒙军不胜。” 史天泽道:“原来宝臣已知道。” 赵璧道:“但你们趁机给了赵欣更多不该给的情报,甚至让他联络赵宋联盟抗蒙?” 史天泽猛地转过头盯着赵璧。 “你!你” “史公在奇怪,我为何会知道?”赵璧道:“因为赵欣就是我杀的。他在正蒙书院耽误太久了,姚公的人起了疑心,通知了我,我杀了他。” “你” “史公放心,攻蜀的消息我已另派人传到南面。至于其它的,我烧了。并无旁人知晓。” 史天泽松了一口气。 赵璧道:“本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但没想到赵宋竟真派了人来。现在我只问史公,情报可给了宋人?” 史天泽摇头,道:“没有,宋人细作也死光了。” “那就好。”赵璧又问道:“敢问史公,为何意图联宋造反呢?” “没有。”史天泽道:“我史家数代生于燕地c长于燕地,未曾受过赵宋一粒米禄,岂会勾结赵宋?三代大汗恩重如山,我史家乃汗廷忠犬,又岂有反意?” “那此事?” “唉,不过是担心此番漠南王若扛不过去你我治理汉地多年的心血,一遭毁尽。” 赵璧闻言,也是长叹一声。 他却只是拱了拱手,向史天泽道:“如此,我已明白史公心意。此事,我已忘了。” “多 谢。” 赵璧又道:“也请史公宽心,漠南王必可度此大厄。” “那便好,如此,我若敢有一丝反意,叫我不得好死。” 两位经略使相互一拱手。 也就是这一拱手之间,那许多人拼死拼活做的事,也就云淡风轻地过去。 于他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务还有很多,这次之事,不过是许多要布置的退路中的其中一条。 也仅此而已了。 赵璧转身出了史天泽的书房。 就是他派人杀了那个与他同姓的赵欣,或者叫吴归也好,总之他并不知道对方有多渴望还乡。 临安城内的诸公,那就更不知道了。 吴归的平生过往和二十年的飘泊,也就此,如尘埃般散去 ~~ 一双草鞋踏入一尘不染的书房。 史樟行礼道:“父亲,全真教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将李瑕的尸体挂在重阳观废墟之上呢?” 史天泽看向自己这个身穿麻衣的儿子,淡淡道:“怎么?你平日里附庸风雅,好老庄之学,真将自己当成道士了?” 史樟涩然一笑,道:“孩儿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显得浅薄些也好。身为将门子弟,若文武双全,难免受汗廷猜忌。” “嗯。” “不过,那具尸体并非李瑕,乃是阎子靖。姚端甫认出来了,哭得死去活来。” “别让姚燧乱说。” “是,孩儿已叮嘱过他,他也答应了。”史樟道:“可问题是李瑕没死。” “那又如何?你学着张弘道去捉他不成?” “孩儿还是太年轻了,没这个能耐。” 史天泽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张家的儿子个个有能耐不假,张柔总想等他走了以后,能由子孙继续保张家势力,呵他那是妄想。汗廷不可能永远信任我们这些世侯,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反c要么以后乖乖把兵权交出去。” “孩儿明白,也正是如此,孩儿学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称喜好老庄之学,终日打扮成这副模样。” “明白就好。” 史樟道:“但为何不继续追杀李瑕?父亲不是说,对宋廷失望透顶了,且没有宋廷的助力,造反也不可能成。那不如算了,杀人灭迹?” “并非为父放了李瑕,是杨果放的,杨果一厢情愿的腐儒。”史天泽道,“总之,杨果是姚枢的至交,此事是他们做的,与史家有何关联?” “那还要留着杨公吗?万一被忙哥知道” “暂时而言,为父还能掌控住局面,待到明年钩考局南下,再看杨果是该抛c还是该保极可能是要抛掉。” “必是要抛掉的。”史樟道,“孩儿明白,等钩考局南下也好,到时再把某些事抛到杨公头上。毕竟是一方参议,能顶许多罪责。” 史天泽点点头,欣慰一笑。 他有八个儿子,只带这个次子在身边,不是没有理由的。 “能明白为父的心意便好。” “是,一切皆为保我史家门户不坠。”史樟道:“此次,宋廷太让人失望了,李璮也太大胆了些,皆不是可与之谋事之辈” 史天泽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道:“举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万不能做。如今看来,只怕往后我还得亲手杀掉山东李璮,这个反贼” 感谢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感谢所有支持这本书的书友,特别是一千一百位追读书友。 真的谢谢,我从来都知道这份支持与帮助来之不易。 然后,这本书会在10月22日,周五,中午12点之后上架,希望大家希望多多支持。 上架当天会多更几章。 从10月23日到30日这几天,则是会给白银盟和盟主加更,把之前欠的加更补上。 每天一万字更新打算安排在11月,从11月1号开始,一共31天,以此表达感激。 当然,很可能出现卡文而写不了万字的情况,那就往后顺延吧。 最后,真的谢谢大家~~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感谢所有支持这本书的书友,特别是一千一百位追读书友。 真的谢谢,我从来都知道这份支持与帮助来之不易。 然后,这本书会在10月22日,周五,中午12点之后上架,希望大家希望多多支持。 上架当天会多更几章。 从10月23日到30日这几天,则是会给白银盟和盟主加更,把之前欠的加更补上。 每天一万字更新打算安排在11月,从11月1号开始,一共31天,以此表达感激。 当然,很可能出现卡文而写不了万字的情况,那就往后顺延吧。 最后,真的谢谢大家~~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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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仗着自己长相普通,十分悠闲。在城内逛了逛,向某个小院走去。 小院中,韩承绪从书卷中抬起头,目露沉思,缓缓道:“小郎君,开封城这暗地里的搜查想必这两日也要结束,我们是否快要回南面了?” “是。” 李瑕也在看杨果给的情报,每一页他都要细细揣摩许久。 “韩老觉得,我们若要寻一处地方领兵,哪里更好?” “从这些情报看来,蒙军接下来的战略该是侧重于川蜀c京湖两大战场。江淮之地,河流湖泊众多,不利于骑兵行进,该不会主攻。” “是。” “那么,去西南或淮东为宜,但此事还得看在临安如何运作,未必能由我们决定,现在说来还是为时过早了。”韩承绪道:“不过,回临安之前有桩事不知小郎君是否考虑过?” “什么?” “未必没有第三个选择,若是依附北面某个世侯,以小郎君之能,想必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并取而代之。” “嗯?” 韩承绪道:“对待地方豪强,蒙古是放养,宋廷却是压制。我们要想出头,在北面其实比在南面还容易些。而有了这些情报,我们也可与宋廷交易,换取地方上的财力物力。 等小郎君施展本领,一两年站住了脚,也可把杨公接到地盘上。在我看来,比起劝宋廷派人与世侯订盟,小郎君成为世侯要简单得多。宋廷这边如何说呢,小郎君没有功名在身,只怕是很难出头的。” 李瑕没有说话,但眼中泛起些思索之色。 韩承绪又道:“若在北面,只要有了地盘,我还有一些族人,能联络许多遗民投奔小郎君。” “回南面。”李瑕道。 “小郎君不肯考虑吗?” “别的且不说,留在北面,张家首先就要杀了我们。” 韩承绪心知李瑕这人虽愿意参考别人的建议,但在有些关键问题上极为坚定,也不复多言。 他点点头,又想到了儿子被宋廷控制着,是该回去 此时林子推了门进来,道:“张弘道的人终于走了。”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李瑕与韩承绪点点头,亳无波澜。 韩承绪沉吟道:“说到这个,有件事很奇怪张家对我们的搜捕,似乎有些过于尽力了?” “嗯?” “按理而言,张家想要的本该是高家郎君才是,毕竟是他刺杀兀良合台。但之前每次听其兵士呼喊,却皆是要拿小郎君你。” “我杀了赤那嘛。”李瑕道。 他转向林子,问道:“可有亳州方面的消息?亳州达鲁花赤与张家之间如何了?” 林子道:“我在经略府附近的茶楼听了半日,并未听说亳州有什么动静,倒是听说颍州邸琮犯了大事,据说有个蒙古官死在他境内,送了好几车东西给经略使忙哥打点” 李瑕闻言,眼中泛起思忖之色。 “若如此,只怕张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林子问道:“那还启程回临安吗?” “嗯。”李瑕站起身来,道:“我去准备,明日启程” ~~ 小道士孙德彧走过被烧黑的墙垣,抬头看去,看到几位师兄将挂在观门上的那具尸体搬下来。 那尸体已挂了几日,渐渐开始发臭。 这几日,孙德彧也听说了很多事,知道当时入开封城的宋人细作叫李瑕,闹出了许多乱子来。 他还知道,挂在重阳观的尸体并不是李瑕的。 李瑕要更高一些,肩背也要宽阔一些。 为什么知道呢?因为袖子里藏的几串钱币就是李瑕给的嘛。 当然,这种事大可不必对旁人说,说了,师父和栖云真人难免又要生气,影响了修行。 为了师父和栖云真人的修行,孙德彧打算把整件事烂在肚 子里。 再去潘家酒楼吃几道炒菜,把肚子里的秘密再压一压 潘家坐落在汴河东岸,孙德彧年纪虽小,却有着有钱人的气度,到了之后道袍一掀,在楼上雅间坐了。 “来几道拿手的炒菜,再去那边勾栏请位小姐儿来弹琴唱曲。” “小道长您这是?” “道长就道长,为何要称小道长?”孙德彧道:“道性人人具足,奚分长幼乎?” “道长说得是。” “既然都是道性,年长者可听曲儿?幼者不可听曲儿吗?” “是,是,小人这就去请。” 孙德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莫看贫道年纪小咳你们这酒楼价钱我可是打听过的,莫要欺我哦。要三个炒菜,一壶桂花甜酒。” “是,道长可要再来一份主食,鄙店的‘玉楼山洞梅花包子’不错。” “我是来吃炒菜的,不是来吃包子的,你是嫌我平日包子吃的少吗?” “是不是不是这就给道长上炒菜” 品着小甜酒,听着小姐儿咿咿呀呀的曲,孙德彧小脸微微泛红,盯着那小姐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曲罢,对方款款上前,坐到他身边来,笑问道:“道长,可要去奴家屋里玩儿?” “玩玩什么?” “道长为何不点那‘玉楼山洞梅花包子’呀?可是还不懂修行” 那小姐儿笑着,凑到孙德彧耳边,又小声说了句什么,气息香软。 孙德彧听了,虽还是不太明白怎么玩,心里却极想去,问道:“要钱吗?” “道长说笑了,自是要钱的。” 孙德彧犹豫起来。 忽然,转头向窗外一瞥,他咦了一下,只见楼下站着一个年轻道士,正负着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孙德彧拉过那小姐儿的手,道:“好姐姐,且等我一会,我去办点事” 一路跑下潘家酒楼,孙德彧跑到那人面前,拉过对方就躲进巷子里。 “你疯啦?怎么还在城里?万一被人知道你没死,我师父和栖云真人要被你气死的。” 聪明人就是这样,没那么多无用的寒暄,一句话就点出了知道对方的身份,且表明了态度,偏这小道士还不是考虑之后才说的,出口自然。 李瑕笑了笑,问道:“想要钱吗?” 孙德彧一愣。 以前没钱,只知道钱好,如今有了一点钱,才知道钱要越多才越好。 就酒楼里那小姐儿也不算多漂亮,听说青楼里还有更漂亮更漂亮的呢 他手一摊,道:“给我钱,不然我告发你。” “我不给你也不敢告发我,不然你也完蛋。” 孙德彧道:“你你你你不能这样威胁我,是我给了你地方住的,你不能这般对我。” 李瑕拿出两串钱,递给他,问道:“还想要更多吗?” “不想。” 嘴上如此说,孙德彧的眼睛却紧紧盯住了李瑕。 李瑕道:“去给我偷七件道袍还有文牒来,文牒描绘的形貌要与我们相符,再告诉我你们全真教在各地的情报。” “无量寿福,贫道明白了,不知居士要给贫道多少功德?” “你一个道士,却学佛家收功德,甚是可恶” 第93章 观望 亳州,军民万户府。 “六日之前,也就是五郎离开开封城的次日,有七个道士从开封城东门出了城。其中老道一人c女道士两人c青年道士四人,称是要到山东栖霞为长春真人丘处机打扫祖坟。” “必是李瑕一行人了,王荛该死,敷衍了事。”张弘道倚在榻上,开口向沈开吩咐道:“拿地图来。” 他显得很虚弱,转头向屋中另一名中年男子道:“表兄如何看?” “他们不会真的要去山东栖霞,目的应该是离开我们的势力范围,进入山东西路,再转道南下。” 说话的中年男子名叫“靖节”,乃张柔的妻侄。 靖氏出自西周单靖公之后,以先祖谥号为氏,故而有“靖”之姓。 靖节的祖父叫靖安民,曾官至金朝中都西路经略使,封易水公,为河北九公之一。 三十六年前,靖安民因拒不投降蒙古,父子皆为部下杀害,死后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同年,靖节出生,其母为其取名为“节”。 靖安民是张柔的岳父,他死后,张柔收养妻族,抚养靖节长大。 靖节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 在他眼里,如姑父张柔这般,能在乱世保全家小c使妻儿不受委屈,才叫真英雄真豪杰。至于他父c祖,为了无益的气节c使家人蒙难,自私自利之辈而已。 但张柔却非常欣赏岳父靖安民的气节,因此在靖节成年后还给他赐字“明义”。 此时靖节说着话,手指在地图上一划,又道:“但到了山东西路之后,李瑕会从哪条路走不好判断。” 张弘道低声道:“无非是搜捕而已。” 靖节沉吟道:“山东西路可不是我们的地盘。” “无妨,凭王荛的关系,可让李璮的人放我们入境。” “若让汗廷得知,不太好。” “杀李瑕,然后尽快撤出来。”张弘道气息虽然虚弱,语气却很坚定,“绝不能让李瑕轻易逃脱。” 靖节看他虚弱,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五郎只管歇养,此事我去与姑父商议。” “请表兄切记,万不可小觑李瑕。” “好,此事你说过许多遍了。”靖节道:“我只敢佩服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他,必不小觑。” 张弘道又交代了道:“他那人强的不是谋略,而是他傲视天下,你以为常人不敢做的事,他都敢” “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靖节见过张弘道之后,带着沈开转到大堂。 堂上,张柔还未到,只见张延雄正坐在那。 紧接着,敬铉走了进来。 敬铉,字鼎臣,时人称“太宁先生”,易州人,金朝进士出身,博通经史。 张柔的幕府之中聚结了许多人才,如郝经c王鄂等人皆已被忽必烈征召,如今最年长持重者就是他了。 “见过太宁先生。” “明义可见过五郎了?” “是。因李瑕之事,五郎十分伤神,怕是还要歇养些时日。” “事愈发闹大了” “是” 几人说了会话,张柔大步进堂,在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稍稍寒暄,沈开摊开地图,说起了李瑕的线索。 堂中都是张家心腹,说话也无所顾忌。 “开封城内有太多高官显贵,各方势力牵扯,局势复杂,五郎不愿再惊动忙哥c史天泽等人,故而撤出开封,以免把事情闹大。本想着等李瑕出城后再搜捕,却没想到,他绕道走了山东西路” 张延雄嘟囔道:“李璮的地盘?该死。” 张柔道:“明义,你如何看?” 靖节站了出来,道:“入境,杀李瑕。” 简单明了五个字之后,他才继续道:“这也是五郎的意思,他与李瑕打交道最深,认为此子不杀,后患无穷。李瑕能逼五郎杀了达鲁花赤c又于重重围堵中脱困,放其回宋境,若成了势,捏着张家把柄,他岂会不用?” “太宁先生如何看?” 敬铉道:“李瑕既能得杨正卿等人多年苦心收集的情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老夫认为,东翁该拿住李瑕,以及那份情报。” 张柔问道:“那情报得来何用?” 敬铉不答,反问道:“五郎与王文统之子秘盟之事,东翁如何看待?” “此事还需请教太宁先生看法。” 靖节 目光微瞥,心知该是他为老先生抛砖引玉的时候了。 “姑父,依我看来,杨果不过一腐儒c姚枢未必真心造反c王文统父子只会阴谋小计c李璮空有大志,皆不足与谋。五郎与他们秘盟,实因被逼无奈。王荛却不守承诺,拿具假尸唬弄,当我等看不出来吗?如此盟约,又何必遵守?” 说到这里,靖节停顿片刻,又道:“暂时而言,不过是借他们的势力,平息杀额日敦巴日c重阳观大火之事,再入境山东西路杀李瑕,再杀王荛,此二人一死,则一切证据湮灭,一纸盟书也就不算什么了。” 张延雄c沈开点头不已。 张柔问道:“太宁先生怎么看?” “明义说得不错。”敬铉道:“不过,东翁何必急在一时?” “先生此言何意?” 敬铉道:“山东李璮不足与谋,然也。其人狂妄,大汗数次征调诸路兵马,他俱是诡辞不至,截留盐税c高价买马c拥兵自重,汗廷为何不处置他,真未察觉到其野心?再者,杨正卿为何急着联络赵宋? 漠南王身为南征主帅,迟迟不能灭宋,大汗已极为不满往后两三年,大汗c漠南王及蒙古各宗王c赵宋,诸方角逐,局势难明,杨正卿c李璮等人便是在赌,赌形势变化。” 张柔沉吟起来。 张延雄问道:“太宁先生,这与李瑕之事何干?” 敬铉道:“这便是老夫所言‘拿住李瑕与情报’,比如,明年钩考局南下,形势若不利,东翁可斩李瑕头颅并情报交与大汗告发,不仅可湮灭罪证,还可受汗廷信任;而若漠南王渡过此劫,正好空出手收拾山东李璮,东翁则向漠南王告发,灭李璮,再立一功。” 张柔点点头,深以为然。 敬铉又道:“还有一种可能,但极渺茫。” 他叹息一声,方才说道:“北方世侯若没有充分的把握,绝对不肯轻易举兵,但窥测时势者众多,批评朝政亦是频繁。若是,漠南王遭废黜c汗廷以暴政治中原c宋廷大败蒙古且极力主战c蒙哥汗声望大跌c金帐诸王四分五裂介时,世侯或将群集起事,大帅则可借此情报c盟约,吞并别路诸侯c自主中原。” “这不过是万一之数,几无可能。” “是啊。”敬铉道:“言而总之,将李瑕与情报拿在手中,则李璮c王文统父子拿不住大帅把柄,反是东翁拿着他们的把柄,可静观其变矣。” “太宁先生所言极是,张五郎庸才,该早问先生才是。” 张柔站起身来,道:“既如此,我亲自去山东西路一趟,拿下李瑕。” “东翁亲自出马,那小贼子定是无路可逃。” “先生年迈,不必去了。张延雄c沈开c明义,你们准备一番,随我走一趟。” “是” 既谈完了,张柔遂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停了下来,向敬铉问道:“李瑕是个人才,若是我张家留他任用又如何?” “他入开封之前还有可能,事到如今,如何还能留?” 张柔又问:“那直接杀了,等往后大势落定,只拿情报去告发又如何?” 敬铉道:“不大妥当,毕竟是他与杨果联络。” “既是一定要杀,晚杀不如早杀。” “为何?” 张柔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向后院瞥了一眼,道:“留着麻烦,多生事端。” “那也可,先杀之,往后拿其他细作头颅告发” 张柔没有再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他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杀了那害人精。” 穿过重重庭院,张柔走到了长女的院子外,默立了一会。 一名婆子上前,唤道:“阿郎。” “大姐儿如何了?” “还是那般模样,整日都是恹恹的,茶不思饭不想,昨个儿倒是去见了五郎一遭,本以为好些了,回来后却又闷着” 张柔听罢,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悦。 忽听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道:“父亲可别听她胡说,女儿好着呢。” 张柔回过头,见是张文静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脸上还带着笑模样,但分明是瘦了一圈。 “我家大姐儿怎从那边过来?” “我刚去府门外看了一眼,见张延雄正在调护卫,听说父亲要去巡视治下民情。”张文静笑了笑,眼中有些狡黠,有些欢快地又问道:“带女儿一起去好不好?” 张柔许久未见到她这般欢喜,愣了一愣,道:“姑娘家去做什么?” “想多在父亲膝前尽孝。” “少胡说,为 父还不懂你?”张柔说到这里,叹道:“本是想带你去的,但有些公务,不便带你。听话,好好呆在家里吧。” 他说完,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走。 张文静低下头,拿脚尖在路上的鹅卵石上轻轻一踢,自语道:“明明就是去捉他我一定要去” 她想了想,似有了主意,眼睛不由一亮。 一抬头,张文静见到方才那告状的婆子,展颜一笑,道:“我哪里就恹恹的了?” 那婆子愣住,只觉大姐儿这一笑仿佛春花绽开 第94章 绕道 山东西路,峄州。 官道上,有七名道士正在行路,偶尔遇到巡兵,说是从山东栖霞为长春真人打扫祖坟归来,要回淮阴紫霄宫。 这便是李瑕一行人了,有一辆马车,两匹驽马。 之前聂仲由凭身份拿到马匹,李瑕靠杀人夺马。现在不同了,他们不愿再惊动追兵,一路上遵纪守法,因此既不去抢,也无钱买骏马。 走了十天,才从开封走到济州,即后世的济宁市;之后转道向南,又走了三天,到了峄州境内,即后世的枣庄市峄城区。 慢是慢,但幸而一路安全 韩巧儿穿着一身道袍,扮作一个小小的女道士。 她每日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捧着情报册子背着,显得有些疲惫。 这日歇息时,林子见了韩巧儿这模样,忍不住向李瑕道:“李小郎君,眼下似乎已安全了,是不是别让小丫头再默背情报了?” “就是,记这些东西是世上最苦之事了。”刘金锁道。 韩巧儿竟是如没听到一般,依旧埋首于书册之前,手里拿着馒头也忘了啃。 李瑕转头一看,摇了摇头,道:“这份情报重要,先背下来,免得因路上遇到危险而丢了。” 他一开口,林子也不敢再废话,默默把自己的肉干又撕了一点放到韩巧儿碗里。 刘金锁近来听他们谈论,自认为懂了不少东西,有心卖弄,问道:“还有危险?山东西路不是李璮的势力范围吗?” 林子道:“所以呢?万一被李璮的人捉了,他还会放过我们吗?” “他不是也要反蒙吗?” 林子哼了一声,道:“你又听不懂,又非要问,说了你还是不懂。” 韩承绪耐心解释道:“李璮之父李全,就是死在大宋手中。他要造反是要自立,而非归宋。杨公联络大宋之事,他就算不反对也未必完全赞同,否则,情报就会从山东走,而不是要我们去开封拿了。” 刘金锁道:“我还是不明白要反蒙,不是该大家齐心协力吗?” “齐心协力?” 韩承绪一滞,竟是被这粗汉噎住了,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喃喃道:“哪来的齐心协力” “韩老你不必理他。”林子道,“我都说了,他听不懂还非要问。” “简单而言,连宋廷都可能出卖我们,北方世侯又怎能靠得住?” 刘金锁又问道:“那我们为啥不从西边绕呢?” 林子答不上来,转头看向李瑕。 “西边途经终南山,道士太多,我们的身份更容易被揭穿。” “哦。” 刘金锁话虽多,手上的事却不耽误,很快已生了火,拿陶罐到溪边打了水煮着。 “嘿,李小郎君就是讲究,这大热天的,喝水还要让人烧开了再凉着。” “尽量不要喝生水。”李瑕随口应道。 刘金锁又问:“为何?” 李瑕懒得再塔理他,反正这莽汉能照做就行。 依旧是韩承绪开口解释道:“据《夷坚志》记述,高宗年间的名将吴玠吴少师,因夏夜出师,仓促间饮用了含蚂蝗虫卵的脏水,体内幼虫滋长c侵入内脏,咯血而亡。” 刘金锁又问:“那我们喝的这又不是脏水,为啥还要烧?” “闭嘴吧你。”林子道:“李小郎君叫你烧,你烧就是,废话许多。” “我不是在烧吗?这不是在等它烧开吗?”刘金锁道,“我就是听李小郎君的话,才该问清楚了,要是怕虫子,我就剔出去” 高长寿嫌这边吵闹,站起身,走到高明月身边,见她正在拿草料喂马。 “过几天就要到南边了。”高长寿道。 “嗯。” “到了南面,我们会与李瑕分开。” “嗯。” 高长寿想了想,有些犹豫着,却还是道:“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嗯?” 高长寿转头看了李瑕一眼,又道:“你若也觉得李瑕不错,我这几天和他提” “二哥。”高明月打断了他的话,秀眉一蹙,似有些气恼起来,“没来由又说这些做甚?” “你误会了,此次我非是要拿你拉拢他,只是觉得他足够好,是我平生少见” “因他不错,我便合该喜欢不成?” 高长寿叹道:“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二哥就非要在 逃难之时说这些吗?人家苦心孤诣,你却在一旁添乱,讨人嫌。” “此次若错过了,难道等天隔一方了再说不成?” 高明月道:“总之,我不喜欢” “你”高长寿道:“谁家不是父母之命?长兄如父,我还做不了你的主不成?若不是心疼你,何必问你的意思?” “没让二哥你多事。”高明月愈恼,丢了手中草料,转身跑回马车上。 高长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说实在是不明白妹妹的心思,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转头一看,见众人还在歇息,他闷声闷气地提了马鞭,道:“我去前方探探路。” “好,辛苦慕儒了,多加小心” 那边高明月回了马车上,依旧有些着恼。 只见韩巧儿一边背诵着情报,一边吃了饭,又捧着书册回到马车上。 “窝阔台即汗位,近臣别迭等人奏言‘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耶律楚材奏曰‘中原地税c商税c盐c酒c铁冶c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十万两c帛八万匹c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乃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委任儒士” 高明月心知这些情报听起来无用,其实包含了蒙古国对中原政策,又可借此推算出许多东西总之韩巧儿年纪小小,这次却是凭她厉害的记忆力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在韩巧儿上车之时,那车帘掀开的一刹那,高明月也向李瑕那边望去,只见那人正与人讨论着战场杀人的技艺,手中摆了几个动作。 但,那人再好,凭什么自己就得喜欢呢? 高明月心里涌着这个念头,有些小小地不忿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韩巧儿合上手上的书册,抬起头来,喃喃道:“我背下来了。” “嗯?巧儿背完了这一册?” “是由近往远背的,这份二十余年前的旧情报是最后一册了。” 高明月很惊讶,问道:“就这十余日,你已将这么多书册都背下来了?不会忘吗?” “不会忘呀。”韩巧儿脆声道:“只要背一遍,我就不会忘记呢,我很会背东西的。” 高明月眨了眨眼,还想说些什么 但韩巧儿已经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她扎了一个道士发髻,包着方巾,两缕络头轻轻飘荡,让人看着心情都松快起来。 “李哥哥,李哥哥” 李瑕才站起身,韩巧儿已跑到他面前,抬着头,踮着脚,一副亲昵模样。 高明月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心想巧儿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其实很可爱啊 但她自己却只是抱着膝独自坐在那,与世隔绝的样子。 这日,去前方探路的高长寿却是许久都没有回来。 就在众人有些担忧之时,前方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诸人目光看去,只见官道上,高长寿还在策马狂奔,但那身道袍上却是染满着血。 “快走!前面有埋伏” 第95章 微山 “快走!” 林子c刘金锁已然站起身来,动作迅速。 “慌什么?”李瑕忽然喝了一声。 场面迅速平静下来。 那边高长寿策马奔回来,韩承绪连忙去扶他,只见他背上插着三支箭矢,其中一支很深,怕是伤到了肺腑。 “有兵士在关卡盘查查道士我才露面就被追了走” 李瑕已在马车上把情报装在包袱里,提着,走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 “把慕儒扶到马车上,韩老,你替他治伤。” “好。” “刘金锁,你去砍几根树技,绑在马车后,隐藏车辙的痕迹。” “好!” “林子,你驾车,从东边那条小道走。” “好,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 李瑕接过高长寿那匹驽马的缰绳,把包袱挂在马背上,又拿了弩和剑,转头看了看,干粮已不多了,于是把绝大部分都放到马车给他们。 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他又道:“你们隐藏好了之后,换掉道袍,扮作普通人转回宋境,直接回临安” “不是,我们在哪会合?” “半月之内,我必到西湖边吴山脚下那个院子。” 马车上,韩巧儿掀了车帘,带着哭腔又喊道:“李哥哥,你要小心” “嗯,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韩巧儿用力点头。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诸人已把高长寿扶上马车,刘金锁绑好了树枝,与林子坐在车辕上,转头看向李瑕,还想说话。 “闭嘴,走。”李瑕喝令一声。 马车迅速拐进小路 其实,换作旁人,只怕是要怀疑李瑕是在利用他们引开追兵,独自拿着情报回宋境。 但此时那六人却是没有丝毫怀疑,径直听从了安排。 官道上只剩李瑕留在这儿,四下扫视了一眼,将方才歇息时留下的痕迹,包括高长寿的血迹一一抹掉。 陶罐里的水已凉了,他端起来喝了几口,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水都装进水囊。 做完这些,他才跨上驽马,往前行了一段路,又扯住缰绳,驻马等着。 远远有马蹄声响起,一队骑士从南面狂奔过来。 “在那里!追!” 李瑕直到看到他们了,方才一挥马鞭。 双方你追我赶,呼啸而去 ~~ 峄州城外,有一座乡绅园林,名为“枣园”,张柔便借住于此。 这日,靖节大步迈进堂中,道:“姑父,找到李瑕了。他往东面逃了,张将军已带人包围” “咳c咳”张柔咳了两声,打断靖节的话,又道:“记住,拿活口。” 靖节一愣。 他目光瞥去,只见张柔抬手做了个斩杀的动作,方才会过意来。 “是,明白了。”靖节点点头,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张文静探出头看了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道:“咦,父亲原是来捉李瑕的?” 张柔假意拿起案边的册子翻着,似不经意地问道:“偷偷溜进队伍里,你还是头一次做如此出格之事莫非是想再见见他不成?” “哪有?他欺负我,父亲若拿住他,让我亲自打他几下才解气。” 张柔抬起头,瞥了女儿一眼,见她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道:“杀了才解气。” “不要” “不要?”张柔道:“李瑕此人不凡,你五哥被他逼得重病,却还是对他不吝赞誉,为父问你,你与他相处数日,是否” 张文静不等他说完,飞快应道:“女儿是想,他那人确实有一点小本事,应该留着,在父亲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还是能胜任的。” “是吗?” 张柔看着女儿,目光中带着些审视。 张文静只觉如做贼一般心虚,避开他的目光。 张柔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要喜” “是问我何苦要劝父亲吗?我是怕父亲辛苦。” 张文静听到一个“喜”字,连忙打断,而后叽叽喳喳说起来。 “真的,父亲是带兵打仗的大将,战场杀敌,纵横捭阖确实无人能敌,但又不是巡尉,这便如便如拿宝 刀劈飞蚊,如何能劈中?依我看,这次真捉不住李瑕” 张柔叹息一声。 他那几个问题虽然都被女儿回避开,但她是何态度他心里也愈发明了,不由更为忧虑。 等杀了李瑕,也只能把事情推到张延雄头上了 ~~ 微山湖碧波千顷,据说张良的封地留城,便在这片湖水之下。 微山伫立在湖面东南方向,因商末贤人微子葬此山顶,这里被称为微子山,或微山。 自宋绍熙年间,也就是六十余年前起,黄河屡屡决口泛滥,侵夺泗河由淮入海,使泗河宣泄不畅,积水开始在微山下淤积。 等到后世,这里会成为一座岛,叫微山岛,如今却是一个湖中的半岛,而东面已成了一片沼泽。 李瑕牵马趟过沼泽,牵着马爬山。 到了山腰,他站在那眺望着,似在观察地势,寻找着什么。 只见一排排兵士已将东面封锁住,层层逼进。 目光一转,只见微山湖的水面澄澈辽阔,湖光点点,湖边荷花映日,岸上蒹葭苍苍,水鸟啁啾,有小船在游弋,防止他跳湖游走。 “人真多啊,该不会是张柔亲自来了吧” 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包围了。 李瑕的目光却又往更远处望去,眼中带着些担忧。 “也不知他们逃掉了没有?” 心中自语了一声,他从马背把物件拿下来,放走了马匹,继续往山顶走去。 时值七月末,枣树上有小小的青色果子,李瑕伸手摘了一颗尝了,入口又酸又涩。 ~~ 一棵枣树的枝叶随风摇摆,枣树下,秋千微微晃动。 枣园庭中,张文静捧着一张彩笺出神。 “大姐儿,大姐儿。”凤儿一边喊着,提着裙子跑到秋千前,道:“打听到了,昨日张延雄带人将李瑕围在了微山上。” 张文静闻言抬起头来,道:“现在呢?” “现在还不知道,我让雁儿在门口探着,有消息马上报来。” “嗯。” 张文静应了一声,有些心神不宁,又低下头。 手中的彩笺上写的是半首小令。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她手里拿着眉笔随手划着,心想就要再见到他了,要是能把这词填出来,将他的风头压下去才好。 但这词张文静也想了许久,填来填去终是不太满意。 许久,忽见雁儿小跑过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大姐儿,大姐儿,李瑕有消息了张延雄回来了” 第96章 心意 枣园大堂上。 张延雄提着一个包袱和长剑,快步走到了张柔面前。 “禀大帅,拿到情报了!也已杀了李瑕!” 张柔转过头,有些疑惑道:“这么轻易?” “是!”张延雄道:“在微山西面找到他的踪迹,几名兵士追过去,他从山丘上跳了下去,在沟涧中摔烂了脑袋。” “他能将五郎逼成那样,这般就死了?诈死。”张柔极是不屑,冷哼一声,又道:“呵摔烂了脑袋,亏你能上这种当。” “大帅请看这个!” 张延雄将手里的包袱提上前,放在张柔面前。 张柔打开布包,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册,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蒙古文。 他看得懂。 “只要窝阔台汗家族中还留下哪怕是裹在油脂和草中c牛狗都不会吃的一块肉,我们都不会把汗位给别人” 一瞬间,张柔愣了一下。 他合上书册,怒道:“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把这种消息都递给宋人!杨正卿!” 他知道这份情报意味着什么。 成吉思汗死后,汗位由第三子窝阔台继承,而窝阔台死后,如今的蒙哥则是成吉思汗的第四子拖雷的儿子。 这些年蒙哥不断地镇压反对者,汗位不断稳固。连张柔都不知道,窝阔台的后裔还不死心,漠北的消息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 良久,张延雄见张柔还在发呆,忙问道:“大帅,这就是太宁先生说的情报吧?” “嗯。” “终于到手了,我认为,李瑕总不会将千辛万苦得来的情报轻易丢掉,因此李瑕该是真死了。” 张柔沉吟不语,似还不信。 张延雄又道:“再有本事的人,死也就是那一下的事,豪杰猝亡,这些年从不少见。” “伤亡了几人?” “两人。” “可有兵士失踪?” “这明义还在排查,我拿到情报的第一时间就来向大帅禀告了。” 张柔拿起案上那些书册,一时竟是有些发愣起来,低声喃喃道:“为何会把这份情报丢了?为何呢?” 忽然,一个婢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阿郎,阿郎,不好啦!大姐儿晕过去了” 张柔迅速起身,转到后院。 在院中踱着步,等了一会之后,终于见雁儿出来。 “大姐儿醒了?” “禀阿郎,醒了” 一进屋,只见张文静正坐在那抹泪,脸上泪眼婆娑,伤心欲绝的模样。张柔只觉心疼得厉害,忙上前赔笑道:“我家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张文静背过身,没搭理他。 张柔已知她为何这般,心说就让女儿当李瑕死了也好,免得再没完没了。 “到底是何事?若是因李瑕死了,大姐儿大可不必,还能为一个外人与你父亲置气不成?” 张文静没说话,但那不愿与他说话的脾气张柔感受得到。 “人也不是为父派人杀的,他自己慌不择路掉到山涧里死了我打算依大姐儿的意思,收这人到麾下做事。可你看,他命里如此,怪得谁来?要怪,只怪张延雄办事不利。这样,我重罚他,大姐儿不必置气了,可好?” 过了一会。 张柔又道:“你这蠢丫头,为父给你出了气,你就这般待为父?好了好了,不气了,为父听说邳州张家收藏了一把名琴‘独幽’,乃唐代太和年间所制,我去要来给你,此事一笔勾销了如何?” 好言相劝了半晌,张文静始终背着身子哭。 张柔脾气上来,脸一板,叱道:“你是我张柔张德刚的女儿,也该有点骨气,为一点小事哭哭唧唧成何体统,给我收了泪!不许再哭了!” 张文静依旧不理他。 张柔大怒,一拍桌案,茶盏杯盘锒铛作响。 “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再哭了!” 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大将这一声怒喝,换作普通人便要被骇破肝胆。 张文静却不怕他,转过头,倔强地瞪着张柔。 “那你杀了我。” 张柔见女儿终于肯说话,反倒是消了火气,再次赔笑起来,道:“瞧你,说这么重的话,为父也不是真的生气,何必因一个外人,在家中闹不悦?” “我就喜欢李瑕。”张文静忽然大哭着喊道。 张 柔一愣。 张文静一瞬间像是真的失控了,喊道:“我喜欢他,喜欢他呜呜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难道我一个女儿家还能直接承认吗?可你就杀了他你明明知道的呜呜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张柔似乎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叹息道:“傻大姐儿,你年纪小不明白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他死了你就没意思了,以后多的是更出众的少年英杰” “不,听到他的死讯我就明白了我这辈子就只喜欢他没有人能再让我那般哭c笑我想到我若要嫁与旁人,一辈子守着深宅大院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只喜欢李瑕” “你不懂的,你不懂。”张柔道:“等时间久了你就忘了李瑕了” 张文静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咔嚓”一下把自己的一撮头发剪下来。 “你干什么?!” “我要削发为尼” “不孝女!给我收了!” 张柔瞪了女儿许久,见她眼神倔得厉害,终于长叹了一声,道:“够了,那李瑕是诈死,他肯定还活着。” “你先前就骗我说饶他一命,转头却杀了他,又想骗我。” “没骗你,他必然还没死” 父女里还在争吵,忽听院外有人喊道:“阿郎,前堂请你过去,有急事要报。” 张柔皱了皱眉,又劝了女儿几句。 院外喊声又起。 “阿郎,靖三郎有要紧事禀报。” “怎么回事?” “他说真的很紧急。” 张柔愈发烦懆,大步往外走去。 “他娘的,捉都捉不住,闹个屁!” 候在外头的雁儿这才敢跑进屋里。 “大姐儿,你怎好和阿郎这样争吵?我只看到张将军提了一把剑和一个包袱回来,那李瑕也未必就死了” “我知道。” “嗯?” 张文静抹了泪,轻声道:“我知道,他那样的人,岂会轻易就死了?” 雁儿偏了偏头,有些疑惑。 “那大姐儿你?” 却见张文静微微鼓着腮帮子,带着些小脾气,又道:“反正我这般闹上一闹,看父亲还敢不敢杀了他” 第97章 天净沙 张柔又转回大堂,只见靖节正在来回踱步,一见他就迅速迎了上来。 “姑父,李瑕逃脱包围了!” “怎么回事?” “张将军一看到情报就乱了分寸,太急了!” 靖节这般说了一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方才从头开始说。 “我让人仔细辨认了尸体,死的不是李瑕,很可能是张将军身边一个亲卫张留儿,死于弩箭,伤在后脖颈。可以推断出,李瑕当时埋伏在微山西面,趁着张留儿去替张将军传令时杀了他,调换了衣服,将他的脸砸烂,丢在山涧中,抛下了包袱和剑。 之后,李瑕扮作张将军的亲兵,招呼其余人追上去,引他们发现尸体。张将军打开了包袱,见里面真是我们要找的情报,便奔回来报与大帅。我得到消息后,也试想过李瑕会鱼目混珠,便留下来继续排查,并且继续封锁了微山。” 张柔不悦,道:“李瑕人呢?” 靖节道:“我已排查过,还没找到。但” “说。” “但我发现,张留儿的马被人骑走了。”靖节道:“张留儿作为张将军的亲卫,有一匹黄马,不见了。” 张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是说,李瑕是跟着张延雄,逃出了微山的包围圈?” “我推测该是如此。” “可能吗?” 靖节道:“张将军一拿到情报,大喜过望,未曾与我说过,径直就回奔来报大帅,带了十余名亲卫在身边,未留意身边人也有可能。” “怎会全没留意到?!” 靖节慌忙拱手,道:“当时他们以为李瑕已死,又急着把情报送回来,跑得太匆忙了。” 张柔道:“若是如此,张延雄也太蠢了。” “此事不怪张将军,谁也没想李瑕丢掉情报,皆以为他已死,更未曾想到他竟然敢跟在张将军身后。” “荒唐。” “就是荒唐,我才没想到。”靖节道:“我做出推测时,也不敢相信。但五郎说过,李瑕强的不是谋略,而是傲视天下的态度,他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原来是这般” 靖节虽懊恼,语气中却有些激赏之意,喃喃道:“鱼目混珠这招不算什么,轻易能猜到。但最后跟着张将军离开包围,谋略一般,可胆魄这份胆魄,我今日是见识了。” 张柔冷哼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靖节又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是否属实,我已让张将军去排查亲卫” “确定了再谈。” “是” 过了一会,张延雄快步赶上堂来,脸色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一般。 他二语不说在张柔面前跪下,抱拳,大声道:“大帅,是我太蠢了!我就是头猪!” “起来。”张柔喝道,“李瑕人呢?” “不不知道。”张延雄道:“我一拿到包袱就赶回来,浑没注意到身后跟了几个人,刚才排查了亲卫,好像好像是少了一个” 张柔大怒,喝道:“我调了那许多兵力让你包围微山,皆成了摆设?!” “请大帅治罪。” 靖节道:“姑父,张将军是战场杀敌之将而非巡捕,兵力布置并无问题,此事怪我未及时想到。问题是李瑕跟着张延雄到了枣园之后又去了哪?” ~~ 后院。 “大姐儿,大姐儿,你看这个快看这个!” 凤儿急匆匆跑进张文静的屋里,将手里的彩笺与眉笔递了过去。 “大姐儿你快看,你刚才落在秋千上的你快看上面。” 张文静伸手接过彩笺,打开来一看。 一瞬间,她竟如被定住一般,眼神一凝,人已然痴了 ~~ 大堂里,靖节询问了张延雄各种细节,最后皱起眉头,分析着。 “杀张留儿丢掉情报扮成亲卫随张将军到枣园不见了?” 忽然,靖节一个激灵,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李瑕就在枣园!” 张柔迅速站起身。 张延雄依旧跪在那,转过头,只见一个仆役跑了上来。 “阿郎,阿郎,报有有两个小厮被人捆了,剥了衣服,丢在柴房厨房里丢了许多东西” “你说什么?” “厨房里丢了许多东西” 靖节转身就往外跑,喝道:“快!封锁枣园!搜出李瑕!” 他吩咐完,回过头又道:“姑父,情报情报他是回来拿情报的!” 张柔已大步而出,向后院快步走去。 “随我保护大姐儿!” “是!” “保护大帅!” “是” ~~ 张文静手里捏着那张彩笺,忽然冲出屋去。 她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院子里是奔忙的护卫,四周不停有人在喊叫着。 “把所有小厮拿下!” “保护大姐儿” “保护大帅” “别走了细作” 张文静穿过一道道月亮门,举目四望,目光不停地寻找着。 “李瑕你在哪?你要是跑不掉了就来我这里李瑕你们都不许杀他!谁都不许杀他!” “大姐儿!” “李瑕” 张文静喊着喊着,再次哭了出来。 她不停拿手背抹着泪,觉得要是他再见到自己,又要说自己爱哭了。 每听到一声喊叫,她都要跑过去看看,深怕晚了一步他就死了。 干干净净的绣鞋很快就沾了许多灰尘,裙摆不停地摇晃。 一间间屋子,一座座假山都是空空如也。 举目看去,头上的枣树映着蓝蓝的天,院墙一重又一重。 她不知他在哪里。 “李瑕你要是跑不掉就来我这里” 终于,张柔大步过来,一把捉住张文静。 “大姐儿!够了!”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你给我冷静一点!”张柔大吼一声,低头一看,终是放柔了态度,叹道:“好了,好了,没捉到他,他早就跑了,早就跑了。” “跑了” 张文静却又觉得空落落的,止不住地大哭。 “呜呜想再见一面好想再见一面” ~~ 枣树被风吹动,轻轻摇晃。 日落西山,湛蓝的天空一点点变成金黄,地上的影子被拉长。 枣园中的混乱渐渐平息。 蹲在瑶阶上哭泣的小姑娘也渐渐收起了呜咽。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拿起手上的彩笺愣愣看着。 彩笺上,在她填的许许多多词句的下面,有人用眉笔将那首《天净沙》填全了。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夕阳西下,她只觉柔肠寸断,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那人却远在天涯 ~~ 古道上,李瑕骑着黄马,转头望向群山上的那一轮落日。 他看到了天地山川,也知道自己今生的志向就在这万里河山 第98章 同伙 固山,山脚下。 李瑕俯在道旁的树丛中,目光盯着道路西面。 良久,马蹄声响起。 有两名骑士疾驰而来,是张家的传信兵士。 李瑕猛地用力拉住手中的绳子。 “咴律律!” 还在策马狂奔的骑士摔落道旁,其中一人才想爬起来,李瑕已大步走上前,抬起手中的弩。 “噗!” 弩箭径直钉死一人。 李瑕动作不慌不忙,拾起地上的单刀,架在了另一个刚爬起来的兵士脖子上。 “你你你是李瑕?” 李瑕问道:“后面还有没有人?” 那信使不答。 “噗”的一声,李瑕一刀扎进他的大腿,一脚将其踹翻,单刀又架了上去。 “说。” “呃没没有就是怕落单会被你杀了现在是两人一起递信” “信呢?” “口信。” 李瑕问道:“递给谁?说什么?” “告诉沈开,说李瑕说你你已经逃出包围了,让他注意就这个了。” 李瑕问道:“你们认为我藏身在哪?” “峄州境内西面这方圆百余里但这里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兵力包围不过来,只好在沿途设卡。” “知道我的同伴们在哪吗?” “只知道往东面跑了,沈开还在追呃” 李瑕一刀抹过,拾起弩箭装填好,又翻找了钱和有用的物件,拉过马,向东而行 ~~ 枣园大堂上,气氛已有些沉闷。 “大姐儿说得不错,拿宝刀劈飞蚊,劈不中啊战场上杀人无数,亲提大军来包围一个竖子,竟让其这般耍弄。” 张柔感慨了一句,叹道:“我不宜在山东西路呆太久,明日将回亳州,你们继续追捕李瑕,记住,杀了,且别让大姐儿知道。” 张延雄道:“是,以大帅的身份” 他话到一半,声音渐低,实没有资格就此事再说什么了。 靖节道:“姑父勿虑,我认为李瑕已不难捉。” “是吗?” “潜入敌境,拢共只有几种脱身之法,李瑕皆已用过,不会再有新招。他无非是扮成我们的兵士,早晚可被搜查出来。” 张延雄道:“只怕他已逃远了。” “不会。”靖节在地图上一指,道:“李瑕在固山脚下又杀了两名信使,该是审问了其同伙的消息,其后,必会往东去找他们。” 张延雄问道:“他会去?” “张将军认为李瑕为何孤身去往微山,甚至不惜冒险被包围?”靖节道:“他是为了吸引追兵,助同伙脱困。” 张延雄道:“但这不足以断定他还会冒险去找同伙。” “不,他会去。” “何以断言?” “情报。”靖节道:“李瑕不太可能丢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情报,有可能是他们抄录了一份。” “他们只在开封城呆了四五天,而其后十余日都在赶路,怎么抄录?” “不论是如何抄的,总有办法。”靖节道:“其余六人手中必还有一份情报,只需捉住他们,便可设法引出李瑕。” 张柔终于点点头,问道:“那六人呢?” “已找到了线索,沈开正在追查。” 张柔道:“明义,你去办。” “是。” “尽快,被李瑕牵制了这么久,时间不多了。” “是” 靖节想了想,忽然又道:“对了,姑父。那份情报,李瑕或许还会再次潜回来偷。” 张延雄闻言一愣,道:“再次潜回来拿?他有这么大胆?” “他有。”靖节感慨道:“其人胆魄c心智,我平生罕见。试想,他弃掉包袱,借此脱困,谁能猜到他还会再潜回来,一次又一次?李瑕若能做到,我真要对他五体投地。” 张柔眯了眯眼,这一刻,连他都起了激赏之意 是夜,张柔看着放在榻边的那堆书册,沉默了许久。 因为这两日看到的内容,他隐隐觉得李瑕是故意把这份情报丢下。 “你会来吗?”入睡前,他喃喃了一句。 睡到半夜。 张柔突然 惊醒。 “李瑕!哪里走?!” “阿郎,怎么了?”几名护卫冲进屋中。 张柔四下一瞧,摇了摇头,心中自嘲了一句。 “老子竟也对那小子牵肠挂肚起来不成?” ~~ 靖节熬了一夜,次日却只看到张柔带着情报离开。 “我竟是猜错了吗?这等出其不意的计策,李瑕竟不用?” “哈?”张延雄道:“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还敢潜回来。明义你也不必太在意,莫像五郎那样熬病了。” “李瑕太能逃了,先捉他同伙吧” ~~ 微山湖东北方向六十里,有一座进食山,传说东汉初年,当地居民曾箪食壶浆在此处迎候光武帝刘秀,因而得名。 这一带许多地名都与刘秀有关,如护君山c光武泉等。 入夜,一辆马车奔至树林中。 “马匹吃不消了!” “吁!” “先在林中休息,别把马累死了” 很快,树林外远远有呼喊声传来。 刘金锁握着长枪,从树冠上望远处去,只见一排排兵士执着火把在树林外包围,却并不急着趁夜搜林。 他转身穿进草丛,向韩承绪道:“韩老,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呗。” 韩承绪捻须沉思。 办法他倒不是没有,无非就是让人驾马车走,引开追兵。 但这事,他不知如何开口。 也就是李瑕近来十分尊敬他,每每口称“韩老”,刘金锁才不再乱喊“老书呆”,但他一个沦落在宋朝的金国遗民,能让林子去还是让刘金锁去舍了性命保自己? 至于高家兄妹的身份,更不可能了。 幸而孙女背了那份情报,想来他们会带她回去。 如此想着,韩承绪已打算以他这一把老骨头去拼一拼。 “马匹拉不动六人,而若等天亮搜林,我们更难以逃脱,要走该趁今夜,我去引” “我去引开追兵,你们趁乱逃。” 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韩承绪转头一看,见是高明月开口说话了。 高明月却还是蒙着那张脸,冷冷清清的模样,又道:“韩老你不大会骑马驾车,引不开的,我去。” “咦,你这小娘子,怎还不把道服换了?没见我们都换成普通百姓装扮了吗?你到那边树丛里换,又没人看你” “闭嘴。”林子道,“我去引开追兵,你们走。” 高明月道:“你们带上我二哥走,我搬不动他,不宜一道走。我骑术好,正可去引开追兵。” “没有让你一个小娘子去的道理。” “听我的。” 高明月平时不太说话,但出身王侯之家,真拿了主意时,竟颇有威势。 她扫了诸人一眼,又道:“听着,你们别上进食山,被围住就逃不掉,往村镇走,李瑕说过他会把情报丢掉,张家猜不到巧儿已把情报背下来,必在沿途关卡搜捕带着书册之人,你们只要逃脱了追兵,路过关卡不必慌乱,大大方方即可过去。” 她说着,又让他们把高长寿搬下马车。 “我二哥有伤在身,可将他扮成麻风病人,答应我一定将他带出去。还有巧儿,回去之后依你李哥哥的交代” 韩巧儿已然哭了出来。 “高姐姐” “好了,趁他们还没包围,突围吧。” 高明月拿了高长寿的大理刀挂在腰间,跨上拉车的马匹,一挥鞭,驾着马车就向北拐去。 此时追兵是从西面追来,正要从南北两个方向散过去包围树林。 眼见马车窜出,向北面的护君山直奔,追兵们便连忙追上去。 “追!别让他们上山!” “追” 第99章 护君山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清辉。 月光下,高明月驾车奔逃,渐渐看到了一座山峰出现在眼前。 那是护君山。 前两天刚入峄州境内时,韩承绪也说过一些当地的风物。 护君山有个传说,刘秀曾经被王莽追杀至山中,躲进一间破庙,一只大蜘蛛在门口织了一个大网,王莽追兵赶到,见庙门处的蜘蛛网完好无损,于是认为刘秀不会躲在庙中 但传说是传说,高明月知道她若躲进哪个山洞,肯定不会有蜘蛛来织网。 她拿出刀,犹豫着是否割断缰绳丢掉车厢,骑马往更北的地方逃。 但思来想去,她终于还是一勒缰绳,驾着马车冲进了护君山下的树林之中。 很快,追兵已赶到。 “他们弃了马车进山!包围起来” “天亮再搜山,他们逃不掉” 高明月已不再回头看那些追兵,持着大理刀,一步一步走进松林 天亮之后,兵士们开始搜山,直至日影西沉,天地重归寂静。 靖节策马赶至护君山脚下,沈开迎了过去。 “捉到了吗?” “还没有。”沈开道:“但这山既不大也不高,我们已在山上发现一些踪迹,明日必能捉到。” 靖节道:“具体细节与我说一遍。” “是。” 沈开遂开始说了一会 靖节摇头道:“他们进过树林,可能有人驾马车引开我们,其余人趁机逃了。散出一部分人手,快马赶到前方各路关卡,重点查有带书册之人。” “带书册之人?” “是,他们抄录了一份情报。人可以乔装c散开,那么大一个包袱藏不住,去设卡查。” “明白” 靖节抬手指了指夜色中走动的兵士,又道:“派我的人去搜山,把你的兵士都喊出来,排查一遍。” “可弟兄们搜山一整天,已经很累。” “查。”靖节很坚决,道:“李瑕很可能就在我们的人当中。” 他说着,抬起手指着不远处,又道:“这样的夜色中,迎面走来一个不相识的同袍,有可能就是李瑕。” 沈开顺着靖节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名兵士正从山上走下来,身材修长挺拔。 “你过来!” 等那兵士走进了,却是他身边一名亲兵,并非李瑕。 “又猜错了。”靖节感慨了一句,“但他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准备像杀乔琚,像伏击五郎那般来偷袭我们” ~~ 高明月从松树上跳了下来,灵巧得像只小兔子。 她感到很渴很饿,但方才在树上已经望到了,远处的小山涧附近有人在埋伏。 山上也未寻到能吃的果子。 她握着刀,心想大概是藏不了太久了,若被找到也只能自我了结了。 月光从枝缝间洒下来,高明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她看到前方十余步有一个大坑。 那似乎是一个追兵布置的陷阱,坑洞里还倒着几根木刺。 但,盖在上面的树枝却被人拿掉了 高明月低着头想了想,眼神有些疑惑。 她不敢再随意走动,拾起一根树枝,一步步探着地面,绕着这个陷阱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五十余步开外,她找到一个同样被破坏了的陷阱。 高明月猛地回过头看向黝黑的树丛,眼中的疑惑化为了惊喜。 “是你吗?你在那里吗?” 没有人回答。 高明月却忽然有了继续求生的勇气。 “是这个方向吗?”她对比着两个陷阱,轻声嘟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去。 眼睛里愈发有些光彩,她的脚步却渐渐急促。 忽然,手中的树枝在地上一点,陷了进去。 高明月好不容易才止住势,身子一仰,摔在地上。 剧痛传来,脚踝重重扭了一下,疼得她眼泪直流。 她摸了摸脚踝,撑着树枝站起来。 此时再想走快已不可能了,高明月拖着一只扭伤的脚,只觉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她才找到了第三个被破坏的陷阱。 忽然,树林中响起呼喝。 “在那边!追” ~~ 护君山下。 沈开快步穿过一队队兵士,大喝道:“所有人,仔细辨认身边的同袍,若遇生人,立刻拿下!各什长清点兵员,如无什长认领,立刻拿下” 靖节骑在马上,缓缓而行,让亲兵举着火把,照过一个个士兵的脸。 呼喊声不时响起,井然有序。 “报,本什全员皆在!” “报,本什还少三人” “速去找” 靖节相信自己的判断,间谍能用的办法就只有那些,李瑕已渐渐技穷。 若他真藏身在这些兵士之中,其隐藏的范围也已越来越小。 搜查过半 忽然,夜色中响起马蹄声,数十骑奔至护君山下。 “谁是这边主事之人?” 靖节拔马上前,道:“亳州军民万户府,靖节靖明义,奉命搜查宋人细作。” 一名将领策马上前,道:“峄州军百夫长胡小寿,家叔胡公,讳甲,乃山东淮南诸路行省相公李大帅之姻亲,知峄州。” “有礼了,不知胡百夫长何事?” 胡小寿冷着脸,在马上仰起头,道:“你们亳州军杀了我们的人,此事该有个说法。” “杀了你们的人?”靖节一愣,急问道:“具体情形如何?” 胡小寿冷哼一声,马鞭一指,向麾下一人道:“你来说。” “是。今日傍晚,我和柱子出营办事,在仙坛岭下遇到一个亳州军什长,才打了个招呼,他就一刀子捅死了柱子,还要杀我,我看他有弩,不敢硬拼,只好回营求救” “尸体呢?” “尸体?柱子的尸体?被他送到河水里冲走啦。” 沈开已赶上前来,道:“此事怕有误会,我们正在搜捕的宋人细作狡猾,必是他故意挑拨。” 胡小寿不悦,喝道:“我不管此事有无误会,也不想和你们冲突,把杀人的兵士交出来罢了。” 沈开连忙上前解释 靖节眯着眼,借着火光扫视着胡小寿身后之人。 夜色中,看得并不清晰。 他忽然拉过沈开,道:“李瑕藏就在峄州军中。” “什么?” 靖节道:“李瑕既知道扮作我们的人会被排查,扮作峄州军是个更好的主意。” 沈开道:“但峄州军不归我们管。” “扣下他们,查。”靖节道:“但注意点,别引发冲突。” “行,我想办法。” 沈开想了想,赔笑着上前与胡小寿攀谈一会,又封了笔钱过去,拉着对方去营帐里喝酒。 好不容易,胡小寿终于答应让他们把数十名峄州军排查一遍 一排排峄州军下马,站定,任由张家兵士将他们包围起来。 靖节策马在面前走过,目光仔细盯着每一个人的面容。 他忽然眯了眯眼,看到了一名峄州兵士长得十分俊俏,正站在队伍的最边上。 靖节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喝道:“拿下!” 忽然。 “嗖!” 那俊俏的峄州兵士还在发懵,一支弩箭突然钉进了他的侧颈。 血喷溅而出。 所有人都是一惊。 接紧着,便是张家兵士中传来一声大喝。 “动手!杀光他们!” “杀!” 不远处,胡小寿刚刚翻身下马,要与沈开一起去喝酒,闻言一转头,“咣啷”一声拔出佩刀。 “你们干什么?!” 沈开闪身避过一刀,慌忙大喊:“有误会!听我解释” 没有人听沈开解释了。 峄州军莫名其妙地被张家兵士包围着,本就没搞清楚情况,正惶惶不安,一见了血就如炸开一般。 张家兵士奉令包围了峄州军,一见到弩箭杀人,又听到喊声,当即便有人拔刀冲了出去。 “杀” 靖节大喊道:“李瑕!李瑕就在这里给我拿下他” “别喊了,明义别喊了,停手!都停手” 第100章 护 护君山上,传来几声吆喝。 “在那里!追!” “我说呢,挖了老半天的陷阱,哪只猢狲给我撅了” “别废话了,快追” 一袭道袍在林中一现,三名兵士提刀追了上去。 高明月惊慌而逃。 她已扭伤了脚,跑着跑着,一跤跌在地上。 转头看去,眼见追兵已至,她提起大理刀,心中已有了断的念头。 夜风吹来,带来了山下的呼喝声。 “杀啊” 高明月愣了愣,只觉隐隐似乎听到了李瑕的名字。 她咬了咬牙,决定再坚持一会儿,站起身继续往前跑。 然而扭伤的脚实在难以走快,手里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她整个人摔在山坡上,向下滚了一段撞在一棵柏树之下。 “在这里!” 追兵已冲了过来。 高明月眼中泛起绝望,提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躲躲藏藏,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挣扎到了这一刻。 那追兵越来越近,高明月横刀抹去 “噗!” 一支弩箭激而来,将追在最前方的一名兵士射倒。 高明月转过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山下狂奔而来,抛开弩,拔出刀,迎了上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晰,却知道那是李瑕。 她眼眸中映着那道身影,好一会都呆愣着,浑然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凝视着李瑕,看着他冲到她身前与敌人搏斗。 高明月用刀撑起身子,踉跄地走到他身后,瞅准空隙,一刀刺出,刺死一名追兵。 剩下的一名追兵掉头就跑。 高明月脚下一痛,几乎又要摔倒,下意识一伸手,拉住了李瑕的衣襟。 李瑕转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其他人呢?” “他们已逃脱了,只有我在这里。” “好。” 李瑕扶着高明月在树干上坐下来,二话不说,握起她的脚,道:“扭伤了?” “嗯不要” 月光下,鞋袜被丢在一边,露出一只光洁的脚丫子。 “别” 高明月感到李瑕在她脚踝上摸着连忙想把脚收回来。 “忍着疼。” 李瑕话音未落,一手托着她的脚后跟,一手已按下她脚背 高明月痛呼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 “放心,我手感还可以。” 高有月偏过头,只觉浑身酥麻得半点力气也没有 李瑕却不管她心中是何感受,依旧在按摸着她的脚,直到感觉到她的骨头逐渐磨合,方才给她包扎起来。 他没再看高明月,虽然觉得这姑娘的脚丫子很可爱,但他也知道眼下这年代人家的观念和前世不一样。 总之是以最利落的方式把扭伤处理了。 他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高明月也不好就此事再说什么。 李瑕转身拾回了最后一支弩箭,开始剥地上的尸体。 “你换上这套衣服。” “嗯。” 高明月才及应了一声,李瑕已随手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这个也别戴了” 两人忽然愣了一下。 高明月抬头看去,分明在他眼眸中看到了他有一瞬间的惊艳。 其实,她一开始戴着面巾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已,但之后为何一直没摘下来,个中原因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没遇到非摘不可的时候,一路上李瑕都将她保护得很好,渐渐的她就觉得突然摘掉面巾很奇怪。 又或许,是因他说了那个木婉清的故事 此时被李瑕盯着,高明月眼眸微微一垂,说不清心里是觉得冒犯,还是因他眼中的惊艳而感到得意。 “我把衣服换上。”她低声说了一句。 “好。”李瑕点点头,转过身,把弩箭重新装填好,看着山下的形势。 以他前世的丰富见识,倒不至于因一张漂亮脸蛋就想入非非,也就只是一瞬间的惊艳罢了。 身后,高明月把外面的道袍换了,再戴上笠帽。 “好了。” 李瑕蹲下来,道:“我背你 下山,动作快。” 他也不知身后的高明月是怎么想的,总之是小半晌之后,她老老实实地趴上了他的背,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两人向山下走去。 “我白天扮成张家的兵士上山,破坏掉了几个陷阱,想着你们想着你若发现了,会在这一带出没。” “嗯。” “傍晚时,我到前面的峄州军百户所附近杀了个人,挑拨两边人马,现在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就可以趁乱走。” “好。” 李瑕感觉到背上的小姑娘有些紧张,总之是说些正经事缓解她的尴尬。 两句话之后,也无甚可说的。 过了一会,高明月轻声道:“我猜到你会来,看到陷阱里就猜到了你想得很周到” “嗯,我在山下射杀了一个人就赶上来,听到了喊声,还担心来不及。” “谢谢你” 说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两人走到了山下,伏在树从中看去,只见那边一片混乱。 “你看看,哪匹马最好?你人不重,脚又伤了,一匹就够了。” “那匹,离我们六十步” “好,就抢那匹马。” “好。” “你拿着弩,杀掉那人,会用吗?” “会。” “嗯,最后一支箭了。” 李瑕说完,把背上的高明月又提了提,往前跑去。 混乱中,有兵士向他这边跑来。 “峄州军杀了我兄弟啊!”李瑕大喊道。 高明月把脸埋在李瑕肩上,只露出一双眼。 目光看去,一名骑马的兵士已冲到眼前十余步。 “杀!” 李瑕一声喊,高明月抬手,扣动弩机,那兵士应声而落。 “咴??” 马嘶声起。 高明月只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已被李瑕从背后捞到前面抱起来,接着被放在马上。 李瑕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就走。 风在耳畔呼啸,带着近处的杀喊声,呼喝声。 高明月却恍若未闻,只感到了安心与疲倦,以及脚上和腿上还是一片发麻 良久,只见天空中的繁星似落,眼前的平原开阔起来。 她回过神来,扯住缰绳。 “我来吧,你太用力了。” “好” 李瑕松开缰绳,任由她来控马。 他双手在她腰上扶了扶,移开,扶住马鞍。 但疾驰中他似乎有些坐不稳,终又是扶在她的腰上。 高明月踢了踢马腹,骏马奔得愈发快 ~~ 许久之后,护君山下的混乱终于平息。 靖节转头望下四野,喃喃道:“这就是五郎累倒都追不到的李瑕吗” “怎么办?” “在山东西路我们放不开手脚,很难捉到他了。”靖节道:“修书一封,让南面把李瑕的人头送过来吧” 第101章 君不知 山林之中,一匹骏马趴在地上打鼾。 李瑕从山顶走了下来,向高明月道:“他们起了冲突,一时半会不会再追过来。我们歇一夜,明日再往北走一程引开追兵。” “好。”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高明月坐在那,依旧是很秀气的样子。 在李瑕去山顶探路的时候,她已拿石头与树枝搭了一个架子,将陶罐往火上架了煮水。 “你脚上有伤,怎还跑去舀水?” “慢慢走不要紧的。”高明月应了,拿布包着陶罐把它拿下来,又道:“已经煮开了,凉一会你便可以喝。” 李瑕觉得她还蛮细心的,能记得路上那么多细节。 “我也没那么讲究。” “嗯。” 李瑕又道:“张家不能在山东西路呆太久,过几天就会撤了。” “好。” “我和林子他们约好,比他们晚半个月到,目前看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好。” 高明月抬起头,似觉得他说了这么多话,再不回答也不好,于是轻声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 说过了正事,其余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种沉默,一方面原因在于他们之间挺有默契的,许多事不问自知。 两人默默看着火光发呆。 此情此景,李瑕不由在心里将高明月与张文静对比了一下。 这两个小姑娘差不多漂亮,但相处起来张文静不算文静,有许多话没完没了的;高明月却真如一轮高高的明月,恬静而清新。 当然,这也只是对她们的印象而已,他还不至于因为她们漂亮就喜欢上其中哪个。 前世虽未成家,但也算是优秀,周围各式各样的绝色都有过。万花盛放的花丛都过了,两个十六岁含苞待放的小姑娘 此外,如今风气不同,眼下又在长身体的时候,对这方面也该收敛些。 “能和我说说那个故事吗?”高明月忽然低声问道,“那个天龙八部的故事。” “好。”李瑕道:“你们上次听到哪里了?” 高明月心想他原来没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凑在他身边听啊,微觉失落。 “说到木婉清随段誉去了镇南王府。”高明月有些期待,偷偷地在心中感到很开心。 李瑕点点头,随口说起来。 “到了镇南王府之后,他们见到了镇南王王妃” 李瑕说得随意,不记得之处就轻描淡写地掠过。 他并未注意到,高明月听着听着,眼中那道亮光渐渐消逝下去。 往后的行路过程中,两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偶尔也会讨论些与故事有关的话题。 “对了,白族是一夫一妻吗?” “嗯,不似汉人有纳妾之俗。” 李瑕“哦”了一声。 高明月想到兄长提过的那件事,心说这人想要纳妾呢,才不要嫁给他 两人策马往北绕了一大圈,确保张家不会再追上,方向转道山东东路南下。 五六天后的夜里,他们再次坐在林中,一个故事也大差不差地说完了。 高明月听完之后,想了想,有些犹豫着,轻声道:“等见到我二哥,别和他说后面的故事,好吗?” “嗯?” “故事很好听,是我听过最好的故事,但就是” “因为慕容复吗?”李瑕道:“我从书上看到的故事就是那样,并没有借此影射慕儒兄的意思。” 高明月摇了摇头,道:“并非是因这个,复国希望渺茫,我们一直就知道” 她抬头看向李瑕,终于直说,道:“故事真的很好,且一百五十余年前之事,我本不该多嘴。不过,段正淳之所以即位,乃高氏称帝之后又主动归位于他,段延庆子虚乌有,以此虚无之事毁一女子清白名节身为高家后人,实难认同对文安皇后的隐喻c编排c污蔑。” 李瑕此时才明白过来。 这次,是真的冒犯到高明月了。 他自己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小时候也经常看讲故事嘛,剧情需要,拿些古时人物虚构,也很正常。 但谁能想到,正好遇到了人家的后人。 “抱歉,我绝没有冒犯之意。” 高明月道:“你不必道歉的,我也明白编故事便是这般,只是只是怕你与 二哥说了,他会恼你。” 其实她言下之意还有许多东西,比如她自己并未恼他c是因身份立场而想要提醒他;比如她也希望他能更倾向于高氏而非段氏。 如果换成是张文静的性子,大概会叽叽喳喳说高家归还皇位是如何高风亮节,力战殉国又是如何大义凛然,直言说想招揽李瑕。 但高明月没有,因为她父亲高泰祥不像张柔,她父亲战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亡国之后支离破碎的家。 她不像张文静,一直被父亲保护着。 她不说,李瑕也不会去探究一个少女的心事。 “好,我明白。” 高明月道:“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提醒一声。” “我知道。”李瑕笑了笑。 “我也很抱歉,让你给我讲故事,却又说这些。” “无妨,小事” 两人显然并未因此产生任何芥蒂。 高明月偷偷瞥了李瑕,见他的眼神坦荡,道歉也很诚恳,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c尴尬。 这让她非常欣赏,他的气度c心志,那万物不萦于怀的超然姿态,让她感到十分仰慕。 但她又觉得有些许失落,她敏感地发现李瑕没有局促,说明并未对她动心。 他若是动了心,绝不会这般磊落平静。 高明月心中的某种隐隐约约的期待,似乎也就此被她压了下去。 其实,她有时会在李瑕睡着之后再偷偷看他一会。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二哥每次说要提亲,她都觉得被揭破了心思一般而羞恼。 只是,没有喜欢到要死缠烂打的地步。 就像是那个故事,她觉得非常精彩c也很喜欢,但站在高家后人的立场又没那么喜欢了。 而且,故事里她最喜欢的木婉清也没有终成眷属,她觉得,这也许就是李瑕在委婉地拒绝她 总而言之,在李瑕“事急从权”地“轻薄”了高明月之后,两人之间产生的小小情愫,也就此被她遮盖掉了。 她也会想,若是再有勇气一些,对李瑕的一颦一笑间若是多显出些爱慕也许就嫁给他了。 偏偏两人的相处中,因为太过默契,显得有些相敬如宾。 ~~ 后来,路途中也发生过几桩奇怪的小事。 走到涟州境内时,有天夜里,高明月睡得不深,隐隐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咦了呵。” 她迷迷糊糊醒来,也不知李瑕在“咦”什么,只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他起身走到小溪边,蹲在那洗裤子。 高明月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了属于他的少年人的烦恼与局促,他极少显露出这样的情绪。 但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一幕,只觉得这是只属于她的,关于他的秘密一幕。 虽然她并不知道李瑕为何要这样神神秘秘。 其实,高明月自己也有些神神秘秘的事情,她算着日子,渐渐担忧起来。 姑娘家出门在外的不方便,却是不好对李瑕说的。 走到楚州境内时,李瑕进城了一趟了。 当夜,高明月收拾东西时,却见到包袱里除了各种必备物件之外,还有一大卷松软的细帛c纸,以及针线。 这东西买来是做何用处李瑕也没说。 倒是在楚州城里,有个布店老板娘正在与婢子密语。 “今日有个俊俏郎君问我买月事带,这等私密物件,岂有卖现成的?谁家娘子不是自己缝制?他这是调戏我呢,明日必还会来,到时你把阿郎支出去” ~~ 树林中,高明月背对着李瑕缝着东西,偶尔偷偷转头瞥上一眼,心说他看起来冷淡疏离,但原来留意过自己。 针线在细布间穿梭,有一丝情愫又在高明月心底滋长。 可惜的是,就在次日,李瑕已带着她渡过了淮河,回归到了宋境 第102章 阎马丁当 大宋兴昌四年,七月二十。 快要到五更天,天色依然还是灰蒙蒙一片。 朝会开始前,等待的这段时间被称为“待漏”,宫城外建了些不同等级的“待漏院”,为官员们充当歇脚之处。 马天骥此时便在待漏院中补睡。 一般的官员都在堂中,靠墙假寐或坐上椅子,他不一样,他在待漏院有间单独的屋子。 马天骥不久之前从广南东路调任回朝,升任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c侍读c国子祭酒。 亲随马明侍立在一旁,守着桌上的一根蜡烛。 蜡烛燃尽,便是马天骥该动身入宫朝会之时,不得迟了。 然而,这日,蜡烛还有一小截,马天骥已睁开了眼。 马明道:“阿郎醒了?可是外头太闹?” “小寐一会儿即可。”马天骥道:“外头在说什么?似乎听到有人唤老夫名号?” “是几个小官员在院子里议论,唤的是太常寺孙少卿家中四郎与阿郎重了名讳。” “是吗?”马天骥漫不经心问道:“他可已改了?如今叫何名字?” 马明微微一滞,道:“并非改了,而是在今年四月,被人打死了。” “死了?” “是,小人方才听外面说得热闹。”马明道:“孙四郎在风帘楼因一角妓与人争风吃醋,被打死了。此事传出去不好听,孙少卿本想盖住,但那角妓竟是唐安安,她近来名声渐起,艳冠临安,此事便渐渐传开了。” 马天骥似乎走了神,喃喃道:“叫‘孙天骥’?似在哪里听说过他” “阿朗说笑了。”马明道:“自是听过的,毕竟是重了阿郎的名讳。” “不。”马天骥眯了眯眼,忽道:“打死孙天骥那人,名叫‘李瑕’吧?” “阿郎当时尚未归朝,竟能知晓这案子?” “不是因这案子。”马天骥目露沉思,低声自语道:“是从哪听到李瑕这名字的” 终于,他回想起来了。 “淮右,庐州袁玠发给丁公的那封信,是因这封信李瑕聂仲由呵,几个小喽罗。” 话到这里,那只计时用的蜡烛灭了。 马天骥站起身,整理了衣冠,乘轿往宫门而去。 某件事也在心头萦绕着。 去岁,丁公放逐右相董槐,程元凤得了右相之位。看来,很快又能捉住程元凤的把柄了 不,该先扳倒左相谢方叔,此事本该在去岁七月就办了,可惜少一点契机 才到宫门前,只见前方一片吵吵闹闹。 马天骥掀起轿帘,问道:“出了何事?” “阿郎稍待。”马明应了一声,忙去打探。 马天骥等了一会儿,见宫门前的喧闹愈演愈烈。 这里也没剩几步路了,他下了轿子,往前走去。 一路上,穿着各色绛袍的官员们成群聚在一起,议论不休。 “何人如此大胆?” “不知啊,竟敢在宫门写字,太妄狂。” “这意思是“檐马叮当”吧?” 马天骥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檐马”就是指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也称铁马,风吹时叮当作响。 但这四个字却让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有官员道:“这‘阎马丁当’指的何人,诸公真不知?” “嘘,毋要多言。” “马侍郎来了,让一让” 马天骥缓缓走到宫门前,抬起头望去。 只见那朱红大门上,赫然写着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马天骥恍如未觉,他失神良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阎c马c丁c当,四字指的是谁,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阎,指的是阎贵妃;马,指的是他马天骥;丁,指的是丁公丁大全;当,因宦官以珰饰帽,也称“大珰”,指的宦官董宋臣。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马天骥低声喃喃了一句,眼神有狂怒与杀意一闪而过,迅速收敛起来。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官员们,有人向他围过来,作义愤填膺状c作慷慨激昂状;也有人对他冷笑,作幸灾乐祸状c作嗤之以鼻状。 马天骥还算有涵养,没有当众说什么。 到最后,他脸上还显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咚!咚!咚” 鼓声从垂拱殿的方向传来。 今日这场朝会,许多人已经迟到了。 马天骥理了理袖子,进了大内,在陛阶前遇到了右谏议大夫c端明殿学士c签书枢密院事丁大全。 丁大全时年六十五岁,他生时便有异相,脸呈青蓝色,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谢方叔任左相c程元凤任右相。但能算作“宰执”的除了左右相,还看在枢密院的排名,丞相兼任枢密使,副使两至三人,再下,便是签书枢密院事。 丁大全扳倒右相董槐之后,签书枢密院事,已入宰执之列,且地位颇高。 比如,贾似道任参知政事,称副相,同知枢密院事,于宰执之列也只排在第五六位。 丁大全之地位,高于副相贾似道。 也许从字面上也可理解,丁大全能“签书”,贾似道只能“知”还是“同知”。 且大宋官制冗乱,若再加上官家信重,丁大全之声势权柄,不输于左右相。 此时谢方叔c程元凤还未到,丁大全仿佛已是文官之首。 “丁公。” 马天骥生怕官帽上的长翅顶到了丁大全,侧了侧头稍凑近了,低声道:“今日那题字” “阎马丁当,你这‘马’竟敢排在我前面。” 马天骥一愣,看着丁大全那张青蓝脸,只觉毛骨悚然。 丁大全笑了笑,也不等他回答,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马天骥目光看去,心说谢方叔c程元凤来得晚也就算了,贾似道算什么东西竟敢比丁公来得还晚。 宫门外。 名叫“龟鹤莆”的亲随小厮跑到轿边,低声道:“阿郎,都进宫了果然未当场发作。” 轿子里没有人回答。 龟鹤莆又等了等,听到鼓声愈急,忍不住掀开轿帘,道:“阿郎,上朝怕是已迟了。” 贾似道正拿着个陶罐看得出神,道:“又不止我一人迟了,怕什么?” “但,丁枢相已进去了。” “那是他今日沉不住气了。” 贾似道这才起身下了轿,将手中的陶罐递给龟鹤莆。 “你拿着。” “是。” 龟鹤莆低头看去,见罐子里是一只小蛐蛐。 “阿郎,这只有点小。” “你不懂。”贾似道拍了拍绛袍,随口吟道:“淡青生来牙要红,头麻项阔翅玲珑。更生肉肚如雪白,赢尽秋虫独奏功。” 龟鹤莆目送了贾似道进宫,再次看向陶罐,喃喃了一句。 “青色看来,斗戏一开,左相与丁枢相之间,阿郎是赌丁枢相赢” ~~ 如龟鹤莆所想,当天夜里,贾似道又见了许多人,所谈之事果然与那“阎马丁当,国势将亡”有关。 “谢方叔c丁大全,相位之争果然已剑拔弩张,朝局必有大变” “赵葵c吕文德的奏折只怕很快就会递来” “另外,据可靠消息,蒙军已攻蜀” “谢方叔欲让余晦统兵,程元凤则瞩意张实,枢密院该尽快有个主张才是” 听了一道道消息,贾似道沉吟踱步了一会,最后只是挥了挥手,把心腹们都挥退下去。 他又转到养蛐蛐的院子里,目光滑过一个个陶罐中,仔细观察着每一只蛐蛐。 龟鹤莆不由问道:“这么多大事,阿郎怎么也不着急?” “急什么?”贾似道悠哉悠哉道:“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可阿郎这也太不急了,另几位相公都纷纷有动作” “北面之事查清了?” “还在查此事着实蹊跷,他们怎会知道李瑕?还封锁我们的消息。” “不蹊跷。”贾似道随口道:“只能说明李瑕还话着,且带着情报回来了。好比一只蛐蛐跳进了鸡笼里,鸡岂能不啄?” “是。”龟鹤莆道:“笼子里鸡太多了。” “那就看是哪只鸡能啄到了。”贾似道直起身来,道:“百折不摧,这只蛐蛐,可谓绝品。” “是,小人一定找到这只蛐蛐。” 贾似道点点头,一脚踢了一个鹅卵石到池潭里,喃喃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第103章 归笼 临安城。 自从建炎三年宋高宗升杭州为临安府,再到绍兴八年定临安为行都,宋廷并未正式把临安定为京城。 除了《高宗本纪》中模棱两可地提过一句“是岁定都临安”,这里一直都被称为“行在”,算是保留了恢复北方基业的希冀吧。 因此如今宋朝名义上的京城还在那个或存在或不存在的“汴京”。 李瑕牵着高明月走进了临安城。 他们从开封而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从“大宋京城”来到了临安府。 说是“牵着”,其实两人手里都握着一条布带,被袖子一遮,看起来如同手拉着手。 进城时遇到盘查,李瑕随手就递了些钱过去,只说带家中小娘子进城逛逛,忘带了户籍。 高明月又蒙上了脸,听了那些话,低下头,脑子里浮想起一首诗来。 “瘿妇趁墟城里来,十十五五市南街。行人莫笑女粗丑,儿郎自与买银钗。” 这是她幼时读书,家中女先生描绘大宋村民时常进城游玩的诗句,如今想来,又别有一番意味。 其实,李瑕怀里还揣着一枚殿前司都虞候的信令,但一路上仅拿出来过三次。 只有遇到查盘太严c实在贿赂不过去了,他才肯拿出来,平时都是这般胡说。 入了城,高明月放眼看去,有些吃惊,临安外城就非常繁华了,没想到内城还能更热闹。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大都城,街上每个摊铺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但她害怕误了事情,努力不转头去看,拉着手里的布带,紧紧跟着李瑕 李瑕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渐渐找到了吴山脚下那座宅院。 从城北走到城南,他才发现,那座宅院位于清河坊,是临安城极好的地段。 因为,宫城就在吴山南边的凤凰山脚下。 吴山脚下清河坊,南边是御街c宫城;西边是临安府署c西湖;东边是雄武宫c钱塘江;北边是繁华的临安街巷。 走入清河坊,李瑕道:“没错,当时我从钱塘县衙过来,路过这里,那宅院就在前面了。” “嗯。” “你马上能见到你兄长了。” 高明月抬头看了李瑕一眼,没有说话。 白墙乌瓦在眼前显现出来 忽然,李瑕拉住高明月的手,转身就走。 高明月像小兔子般惊了一下,却也不问,跟着他快步而走。 两人穿过一条条街巷c绕过临安府署c到了西湖东岸。 李瑕随手掏了铜钱,坐上一艘游湖的小船。 他显然是毫无目的地乱走,只是偶尔回头仿佛看风景一般扫视着湖面。 游船划到西湖北岸停下。 李瑕像是松了口气,带着高明月在附近寻了家雅致的西子客栈,要了一间上等厢房。 直到进了房,高明月才开口问道:“有不对劲?” 李瑕点点头,道:“你注意到了吗?” “嗯,那个宅院附近,有人在暗中监视。” 李瑕道:“我换身衣服再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好。”高明月问道:“我到楼下茶楼打听些消息吗?” “也好,你要小心。” 两人默契,从来都是这样三两句话就足够。 说话时,李瑕已褪掉外衣,开始乔装。 高明月很有默契地背过身去,却是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李瑕换上一身粗布衣服,从门缝处往外看了一眼,推门而出。 他这次不牵马匹,不带刀,随手在地上摸了把泥抹了脸。 先在附近逛了一圈,熟悉了环境,方才又往清河坊走去。 远远观察了一下,见到一个大汉正坐在路边卖茶叶,时不时往宅院瞥上一眼。 李瑕走上前,问道:“茶叶怎么卖?” “一斤三十五钱。” 李瑕道:“不是有四种吗?” “一样价钱。” “便宜些可好?十五钱若能买一” 卖茶大汉抬起头,骂道:“不买滚蛋!” 他这一句喝骂颇为大声,周围不少行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李瑕仿佛被吓到,低下头目光一扫,退了几步,转身走开,自到巷口处的茶水摊上要了碗茶。 不等到一碗茶水喝完,他已在 茶桌上刻下了几个奇奇怪怪的符号。 远处,有个高瘦青年与人攀谈了几句,目光皆落在了卖茶大汉身上。 李瑕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两批人似乎互相不认识。 风格都不一样 下一刻,高瘦青年抬脚要向这边走来。 李瑕站起身便走,穿过两条巷子却又绕了回来,远远看着那茶摊。 只见高瘦青年站在茶桌前盯着记号看了一会,招过两个人,指向了自己离开的方向。 “倒是不傻。”李瑕心中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西子客栈。 高明月也换了身男装,戴了帽子,把脸涂得蜡黄,正坐在楼下茶楼里,见李瑕回来,两人起身回了房。 “我们只拿上必备的物件,其它行李与马匹不要了,换个地方住。” “好。” 两人也不退房,出了西子客栈,在对面集贤客栈又订了间厢房,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西子客栈。 李瑕一进屋就站在窗边盯着西子客栈。 “我留了记号,他们也许会来,看有没有人跟踪。” “好。” 高明月洗了脸,拿了个小布包,搁在窗台上。 打开来,里面却是几个鸡蛋,她一边剥着,一边道:“我方才打听消息,近日临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嗯?” “前几日,有人在宫门上题了‘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个字,城内一直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 “指的是朝中沆瀣一气的奸党,以四人为首。” 高明月在脑中整理好打探到的消息,缓缓说起来。 “一是阎贵妃,官家对她极宠爱,七年前她修建一座功德寺,不惜动用国库,又想伐灵隐寺的晋代古松当梁柱。当时灵隐寺方丈元肇赋诗‘老僧不许移松去,留与西湖作画屏’,将事情传开,官家才下旨免伐古松。而阎妃这座功德寺,建了三年,富丽堂皇,民间称为‘赛灵隐寺’,她恃宠弄权,便有不少人投奔到她门下。 二是董宋臣,是官家身边的宦官,最擅投机钻营。据传,去岁夏日,官家与阎贵妃在禁苑赏荷,无凉亭蔽日,董宋臣一日内便修建凉亭,冬日,他又在梅园修建亭阁。官家责他劳民伤财,他却说只是把荷亭移到梅园,官家便赞他办事得体。 三是丁大全,攀附迎合宦官董宋臣c卢允升,渐得官家信任。去岁,他意望执政,陷害当时的右相董槐。宫中罢相的诏旨未达,丁大全私用御史台牒,夜半调兵百余人,手持利刃包围董槐府第,恫吓他出临安城,朝野震惊,丁大全借此入枢密院执政。 四是马天骥,靠巴结丁大全等人而升迁,为人不耻,此人回朝不久,民间虽无太多传闻,却已将其并列于奸党。” 高明月说到这里,又低声道:“我不知这些消息是否有用” “有用。”李瑕道。 高明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一亮。 李瑕接过她手里的鸡蛋,道:“西庵先生说我们是朝中党争的棋子,那到底是谁在争,总该要了解。” “据说丁大全意望相位,是否正是他加害右相,故意出卖我们?” “也有可能。” 此时李瑕站在这小楼上,还只看到临安城的一隅。朝堂之事对他而言还十分陌生,他关心的是谁派人监视了清河坊的宅院 长街那边,忽见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篮子,仿佛是在卖桃子。 “是巧儿。”高明月有些惊喜。 “别急,再看看。” 只见韩巧儿走过西子客栈,并未停下,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再一看,后面还有个汉子,正鬼鬼祟祟跟踪着她。 高明月也发现了,问道:“巧儿不会有事吧?” “只有一个人跟踪,应该是巧儿看了我在茶摊留的记号,让人稍起了疑心。放心,不会有事。” “好。” “走吧,我们跟上去” 李瑕与高明月于是缀在那跟踪者后面。 走到傍晚,韩巧儿卖完了篮子里的桃子,进到一间破屋,有个老妇颤颤巍巍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嬷,桃子卖完了” 那跟踪者见了,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又过了许久,韩巧儿在门边探了探头,跑了出来。 她站在巷子里转头看着,眼神显得十分机灵,表情却有些犹豫。 李瑕与高明月确认了周围不再有跟踪者,这才从巷口出来,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韩巧儿本来还很镇定,看到他们,眼眶一红,扑了上去。 到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哭了 出来。 “李哥哥c高姐姐呜呜我看到李哥哥留的记号了但是去了那茶摊的人都被跟踪了,我才过去看了一眼,那个人就一直跟着好可怕呜呜” “好了,不哭了,韩老他们呢?” “祖父和高大哥就住在那边。”韩巧儿抬手一指,道:“高大哥伤还没好,祖父也伤了腿,我帮这边的阿嬷卖桃,好接李哥哥” “走吧。”李瑕又问道:“林子和刘金锁呢?” 韩巧儿抹了抹泪,委屈巴巴道:“他们他们被人捉起来了” 第104章 新家 一间破屋中只有一支蜡烛泛着微弱的光。 高长寿听到说话声睁开了眼。 看到李瑕与高明月的一瞬间他眼中绽出惊喜之色勉力笑了笑。 “我还以为……国破家亡之人唯一的妹妹也丢了……可以死了……咳咳……” 李瑕目光看去知高长寿伤在肺腑很长时间内都会是个病痨子了引以为戒。 “慕儒振作一点把伤养好。” “好。” 李瑕转过头看向韩承绪继续说起话来。 “发生了什么?” 韩承绪伤了一条腿形容枯槁地坐在床边道:“因小郎君与郡主相继引开追兵我们一路逃回宋境勉强算是顺利。快到临安时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了林子便先回了城说是让右相派人来接。但等了两天一直没见他回来。 当时高郎君就感到不对让我们赶紧离开了那里偷偷进了城又让刘金锁去打探结果刘金锁也再没回来。我只好让巧儿过去远远地探一探这才知道清河坊那宅院已被人监视起来。” 李瑕问道:“知道是谁的人吗?”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知且右相府外也有人在监视。” 韩巧儿补充道:“我有听李哥哥的话只把蒙军攻蜀的方略告诉林子别的情报都没说。” “巧儿做的好情报都还记得吧?” “记得。”韩巧儿很确定。 “好。”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我还以为小郎君这般安排是怕右相不认我们的功劳没想到啊竟是连相府也进不去。” 李瑕问道:“韩老认为我们该去见程元凤?” “是。我认为是有人在对付右相不愿让我们见到他。”韩承绪道:“但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只等小郎君回来拿主意……”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扫视了这间屋子只见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破破落落的。 当时聂仲由带出去的三十余精锐仅剩下这几个老弱病残了。 而他们能留到现在或许又是因为他们对宋廷不那么恪尽忠诚、拼死卖命始终带着警惕与防备。 否则高家兄妹在庐州便可能死了韩家祖孙必然捱不过陈州那场追杀。 时至今日效忠宋廷的锐士勇夫全军覆没只有大理、金国遗民苟活下来。 看着这场景李瑕道:“不急着见程元凤。歇一夜明日先换个地方住这里环境太差了。” 韩承绪想扫掉低落的气氛玩笑道:“小郎君还有钱?” “你们没钱了?” “没喽。”韩承绪指了指重伤未起的高长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韩巧儿道:“终于熬到小郎君回来能过两天舒服日子实不相瞒我这肚子也饿了许多天。” 李瑕道:“我还有几件北面捡到的东西明日典当了。” 韩承绪看了看道:“北面物件样式与南面不同小郎君该小心才是。” “行……” 五人在破屋中又将就了一夜次日李瑕典当了物件托牙行帮忙找一位田员外租赁了一间宅子。 他在枣园时从张家捡了不少值钱物件不想这临安房租贵得离谱辛苦杀人夺财租个院子就几乎花了个精光。 为了隐匿身份还多花了一笔钱。 宋朝的户籍管理十分严苛不像北面那般自由。 通过管控户籍中枢可以直接掌控地方人口、土地避免地方割据降低武将对朝廷的危胁。 严苛的户籍制度也不让百姓到处走动比如《水浒》里说赤发鬼刘唐在破庙睡了一夜就被雷横抓了……这也许和刘唐长得就像盗贼也有关系换作李瑕大概会自称衙内再臭骂雷横一通。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有许多“诡名挟户”之事。 意思是地主和官僚们虚立名户、假报户籍把田产分成许多份规避赋役。当然还有许多更复杂的玩法…… 换作是别的逃犯不懂得找大户人家合作那大概率只有完蛋了。但要找大户人家合作自己也得长得像大户人家才行。 总之李瑕花了钱冒充成田员外家族中的虚户找了个落脚点。 这个落脚点已不是清河坊那样的核心区域而在城北的右二厢。 “厢”的意思大概像是后世的“区”如今临安城有十二厢、八十九坊。 李瑕他们就住右二厢的同德坊灯芯巷在祥符寺的西侧一间二进的小院。 “真好啊。”韩承绪在堂屋里坐了看着高明月与韩巧儿忙里忙外地收拾向李瑕叹道:“小郎君是否想过就此隐匿起来过些太平日子?” “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李瑕摇了摇头道:“只说这租金连我都觉离谱。” 他租这院子一日就要六贯钱是一日而普通人家月入不过三到五贯。 “我们毕竟没有身份又是租的好院子。”韩承绪笑道:“说来倒是有桩趣事建炎年间金国曾派出大批细作入江南趁夜在闹市张榜称金国河清海晏。其中还特别指责宋朝房屋价高、百姓无立锥之地。因此朝廷倒也有设店宅务租些廉价宅院。” “那种我们也租不了。”李瑕换了一身锦衣华服把仅剩的两串钱交给韩承绪道:“你们安心歇养我出去一趟。” “小郎君万万小心。” “嗯。巧儿你空了把情报写下来不急慢慢来。” “好啊。” 李瑕又向高明月点点头示意她留意着门户保持警惕。 他出了门却并未马上去右相府。 因为他不信任程元凤否则也不必费力租宅院了…… 磨刀不误砍柴功李瑕先把临安城的地形熟悉了。 因宋廷未曾将临安府当作名义上的都城来修建城池保留了“大宋承平时”杭州旧城的轮廓。但它又是实际上的都城南渡时就已四方之民云集一百余年来人口不断增加如今仅在册户籍便有三十九万户、一百三十万人实际恐有两百万人。 于是形成了一个极复杂、极矛盾的大都会。 一方面它内城、外城连成一片不断扩张户口浩繁、州府广阔;另一方面内城夹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四十万人口在里面还要留出宫城与官衙无比拥挤。 第一眼看去杂乱、吵闹、拥冗所谓“蜂房蚁垤、盖为房廊”屋巷错综复杂;然而再仔细一看它又是那样井然有序坊巷规划细致、因地制宜。 宋廷的治理极为……精致而繁复。 它与蒙古的放养政策几乎是形成了两个极端它是那样环环相扣细密而庞大巧妙而冗杂最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李瑕知道若让他来当临安知府他不可能治理得好临安城。 别的不说各方司职之交错冗杂他花二十年都搞不清楚。 他若治理临安府至少要当上宰相先从官制、税制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但这似乎是宋朝许多宰相都做过的而做不成的。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李瑕熟悉了临安城又在右相府附近绕了许多圈规划好了一个逃生路线。 这时他才做了决定。 “我打算去见程元凤。” “小郎君还是决定见右相吗?” “是我并不认为程元凤有捉拿林子和刘金锁的必要他们本就是他的人。”李瑕道:“他们失踪恰恰说明是有人要利用此事对付程元凤。” 高明月站在一边添着烛火闻言有些担心地看了李瑕一眼。 “但相府外有许多人在监视万一小郎君被认出来。” “没关系。我已有计划会在程元凤上朝的路上见他。” 做了安排李瑕早早睡了一觉在三更天醒来。 倒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张文静跑来说“你花着我的钱和别的女人住”之类的李瑕醒来后甩了甩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抛诸脑后。 不萦于怀不萦于怀。 天色还一片漆黑他到院中洗漱。 似乎是摇动井轱辘的声音惊动了高明月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默默到厨房里拿了几枚鸡蛋递给他。 “你要小心。” “好。” 两人没再说什么但一路同行似乎让他们之间有些不同了。 李瑕拿起那鸡蛋入手还是温的。 他想了想没有全部吃完留了一颗放进怀里出了门…… 第105章 更夫 临安城无宵禁。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三更天李瑕出门拐过灯芯街沿大街向南往右相府走去。 夜市未歇大街上灯火通明商贩之吆喝声不绝。 “灌浆馒头!鱼兜杂合粉……最后一份喽!” “三鲜面、大熬面、炒鸡面……” 李瑕有种错愕感。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穿梭在沪上豫园老街。 听着那些吆喝闻着那些香气他揣着怀里的鸡蛋摸了摸忽然有些后悔这两天没带高明月出来逛一逛。 那个从西南边陲之地来的乡下姑娘一天到晚也不说话怕是还没逛过这种夜市。 哦当然这念头也只是秉着照顾人的习惯而起没太多杂念。 从右二厢走到左三厢李瑕拐进一条小巷又走了一会到了钦善坊。 终于有了点闹中取静之意。 程元凤就住在钦善坊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租宅子住。 临安房价之贵不是一个清廉宰相能买得起的。 就算是天子因大内宫城建在凤凰山下许多山地难以使用还要经常更换大庆殿的牌匾以应付各种典礼。 论位置右相府还不如吴山脚下清河坊的那套小院。 这件事李瑕一直觉得很奇怪程元凤连宅院都买不起为何要租清河坊的宅院安置手下人? 当然右相府还是大得多格调也很高。 走到这里终于有了三更半夜该有的漆黑寂静之感。 路上遇到一队巡丁上前要查问。 李瑕拿出聂仲由的令牌在巡丁面前一扫也不等人家看清又收了起来。 “看什么看滚开!” 对方也就滚开了。 李瑕走到右相府附近站在长街上的暗处观察着。 他估计程元凤会在四更出门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 他看到右相府斜对面有座小楼上有隐约的人影看到几个醉汉坐在街角假寐…… 忽然李瑕看到右相府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中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巷口探了一眼。 李瑕觉得对方不太专业想了想向那边走去。 ~~ 汪庚站在巷口探了一眼忽见长街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他转身就想走。 “喂。” 汪庚转过头见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郎君忙行了一礼道:“见过衙内。” “你怎知我是衙内?穿了好衣裳不一定就是衙内。” 汪庚只当这人脑子不好应道:“小人惊忧衙内了……这就走。” “你也是来打探右相的?” 汪庚一愣道:“小人不知衙内在说什么小人只是个更夫。” 他不愿与对方多聊步子又迈开来。 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句话。 “你是探子我也是。” “衙内玩笑了。” “不开玩笑大家都在找右相派去北面那队人相互透个消息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汪庚的神情凝固住了。 他知道有好几批人都在盯右相府但彼此间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在天子脚下大家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敢盯着右相府那都是替各位相公们办事的总得有些规矩。 可是今夜竟有人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搭话……“相互透个消息?” 让人好不习惯啊。 …… 夜色深沉小巷里没有烛火也没有灯笼。 李瑕笑了笑又道:“你说你是更夫但连灯笼都不带?” 汪庚干脆不再装了道:“别乱来我告诉你若是闹起来把要捉的人吓跑了大家的差事都完蛋。” “捉?”李瑕道:“原来你们是要捉不是杀?” 汪庚一愣才知这一句话就漏了底细。 他大为恼怒又想走开。 “好吧不闹起来。”李瑕道:“我们聊聊。” “你是哪家的?” 李瑕抬手指了指汪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右相府斜对面一座小楼上有火光一闪。 “你看他们还有个据点你我看起来就势单力孤了我才来找你。” “放屁。”汪庚道:“他们是定哨我是游哨实则我的势力比他们大得多。” 李瑕道:“你们果然不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观察视野重合了而且他们比你专业。” 汪庚问道:“你又是谁的人?” 李瑕道:“不必问这么私密的问题总之我不是程元凤的人。” 汪庚道:“你要做什么?” “互相透点消息如何?你我都不容易都是辛苦人互相帮助好向上面交差。” 汪庚不答。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有些茫然。 但李瑕能看到他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动。 李瑕道:“我先表示诚意吧我知道那队人活着回来了还被捉了两个。” “你怎么知道的?” 李瑕摊了摊手笑道:“一条消息换一条消息到你了。” “好吧。”汪庚想了想道:“至少回来了五个。” 他以为这消息不重要李瑕却已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我知道被捉的人叫林子、刘金锁。” 汪庚道:“这个不算。” “因为就是你们捉的?” “不是。”汪庚不悦道:“你的两条消息重了不算。” “好我再说一条是颍州的间谍出卖了他们。” 汪庚道:“我们不在乎这个也不算。” 李瑕不易察觉地微微扬了扬嘴角道:“一人给一条消息只要是真的都别管对方有没有用。” “好吧。”汪庚道:“带人去北面的叫聂仲由。” “你没诚意。” “到你了。” 李瑕道:“他们不仅活着回来还带回了重要情报谁都没想到他们能做到。” 汪庚道:“是啊谁都没想到。” 李瑕摊了摊手微微笑着意思是“轮到你说了。” 汪庚依旧不说。 李瑕道:“你们怎知至少回来了五个?你们逼问了捉到的那两人?” 汪庚道:“娘的我都说了不是我们捉的了。” “放心我又不会去救人你回答我我再说一条。” “被捉了两人进城时在找马车说是有两个伤员。” “这是四个。” “八日前有人在建康府溧阳县亮了聂仲由的牌子过境加起来至少五个。” 李瑕道:“三日前这个人进临安城了。” “这消息我们怎么不知道?” “因为他进临安城时没亮出令牌。” “是聂仲由?”汪庚问道。 “有可能。”李瑕道:“活着回来的那五人你我一人说一个名字如何?” “好你先来。” “别耍诈你还欠我一条消息。”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成了好朋友一般。 汪庚想了想道:“聂仲由、林子、刘金锁你看我多送你两个名字。” 李瑕似乎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人名。 “刘纯。” 这一刻李瑕看似放松但其实身体已经紧绷起来随时准备扑杀眼前这个更夫…… 第106章 归客 “刘纯。”汪庚没有别的反应喃喃一声记了下来。 李瑕笑了一下道:“轮到你了。” 汪庚摊了摊手道:“我真不知道剩下的一人是谁。” 他说完凝视着李瑕的眼又道:“但你知道对吧?” 李瑕道:“你再说个消息我再给你一个名字。” 汪庚道:“还有别人在找他们至少两批加上你我至少四批人。” 李瑕道:“你不实诚给的全是没用的消息。” “你说的一人给一条只要是真的不管对方有没有用。”汪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谁在找他们?” “此事与贾似道有关。”汪庚道“再给我一个名字。” 李瑕道:“聂平。” 汪庚点点头问道:“聂仲由、林子、刘金锁、聂平、刘纯最后是这五人回来了?” “看起来是只有聂仲由还没现身。” “聂平和刘纯你们捉到了?” “没有。” “情报在聂仲由手上?” “很可能。”李瑕道。 “你知道的有点多啊。”汪庚笑了笑。 他忽然向旁边看了一眼手指偷偷做了个动作。 下一刻李瑕淡淡道:“敢动我?只怕我背后的人你们得罪不起。” 汪庚冷笑一声道:“这临安城里还没有我们得罪不起的。” “你是不小心透露了身份还是故意误导我?”李瑕问了一句又道:“有时候看靠山有多大只要看办事的人有多大本事。” “呵。” 李瑕道:“说实话你们本事一般得到的消息也少得可怜。全是从两淮、两浙的正规渠道来的。在我眼里真不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汪庚道:“你少他娘诈我!” “诈你?这临安城里最不能得罪的可不是哪位相公。” “哈。” 汪庚讥笑一声却是抬起手摆了摆。 这是一个“别动手”的动作。 李瑕微微一笑道:“你人不错再送你一条消息吧。” 汪庚问道:“什么?” “有人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因为他们与北面有勾结。” 李瑕说着朝天上拱了拱手道:“我要的不是情报要的是查清此事。” 汪庚眼睛一亮问道:“你们在查谁?” “你猜。” ~~ 右相府斜对面的小宅院叫“映日园”名叫“徐鹤行”的高瘦青年正站在园中高楼之上眯着眼注视着巷子中的情景。 名叫“钟希磬”的微胖中年人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人。 钟希磬指了指身后那人道:“这老汉是个牢头认得李瑕。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小人刘丙钱塘县牢牢头。” “认得李瑕?”徐鹤行转过头瞥了刘丙一眼。 刘丙忙应道:“是李瑕当时就是被关在小人那。” “盯紧了右相府大门看到李瑕来了就说。” “是。”刘丙应道。 徐鹤行说罢继续盯着小巷。 钟希磬笑道:“你在看什么?这般盯着也不怕成了斗鸡眼。” 他顺着徐鹤行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道:“这两人又是谁的探子?也在盯右相府?” “不知道。” “拿了?” “不。”徐鹤行道:“李瑕还没出现别惊动右相。” “该死。到底是谁的人那么蠢先捉了两个小喽罗打草惊蛇不然李瑕一去清河坊我们就可以杀了。” “是啊不知哪家派的蠢材。” “如今事情难办了。”钟希磬感慨一声问道:“这两人到底是轮换还是接头?怎聊这么久?你说他们打探到什么了没有?” “他们像是互相不认识。” “什么意思?” 徐鹤行道:“我觉得他们不像一伙的像在交易。” “哈?何意?”钟希磬轻笑道:“难道两批人还能互相透消息?那他们怎好将我落下了。” “他们聊完了。” “我们还没聊完。” 徐鹤行忽然皱了皱眉喃喃道:“那人的身形我像是在哪见过。” “当然见过几批人都一起盯李瑕盯了这么多天当然……” “等等你看……他是在往右相府大门走?” “好像是……” 两人目光望去只见那道颀长笔挺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右相府的大门附近灯笼的光亮一点点笼罩了他。 徐鹤行喃喃道:“两天前清河坊茶摊?” “李瑕?”徐鹤行忽然一把拎起刘丙的衣领喝道:“认人那是不是李瑕?!” “啊?快认人啊你这牢头!”钟希磬大急骂道:“该死竟还有这种事眼皮子底下……” 刘丙又惊又怕眯起一双眼睛喃喃道:“认不清啊太远太黑了……等等……是李瑕!就是李瑕!” “怎么没人拦?那群废物在做什么?!” “该死他们以为他是别家的探子。” “快!派人去杀了他别让他见到右相!” 钟希磬迅速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吹。 一声鸟叫划破夜空…… ~~ 右相府前有人抬着轿子到了大门处。 程元凤快要出门上朝了。 隔着三十余步李瑕正在走过去脑子里回想着今夜得到的线索。 至少有两批人在盯着相府更夫那批人显得散漫、无序也没有太大的杀意。 因此李瑕才会去试探他果然他们的情报来源在宋境不知道在北方发生的事。 还知道了林子与刘金锁就在他们手上并且没有招供。 这批人目的是捉人为了抢夺情报? …… 忽然一声鸟叫响起。 李瑕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抬起头看向了右相府斜对面的那座小楼。 此时路边的灯笼已照到了李瑕的脸。 一瞬间他又思考了许多。 他知道小楼上面这批人认出他的长相了。 那他们必然是从北面得到了消息知道是“李瑕”回来了才会带了人来辩认。 这批人与北面勾结要杀人灭口? …… 李瑕得出了判断转过头只见右相府的大门已缓缓打开。 他算好了的只要在这一刻冲过去就可见到程元凤躲过追杀。 ~~ 斜对面的阁楼上徐鹤行下令道:“放弩射杀了李瑕。” 钟希磬一惊问道:“当着右相的面杀?!” “杀了。” “可这……” 钟希磬犹豫了一下又吹了一声口哨。 下一刻有马蹄声从巷子里传来。 “又是谁来了?” 钟希磬放下放哨的手眯着眼注视着只见一名汉子策马拐进了巷子。 他脑中迅速分析起来……那汉子的马很累满是泥浆跑了很久了是从远处来的连夜进的城? “那人好像是……” “是他吗?” 徐鹤行将手按在了栏杆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死死盯着策马而来那人。 “是他……” ~~ “保护右相!” 一声大喝响起。 右相府前几名护卫猛得回过头警惕起来。 黑暗中两个持弩对着李瑕的人迅速窜开。 李瑕回过头看着那策马奔过来的人也是眯起了眼。 他眼神中泛起了一些疑惑之色。 “是你?” ~~ 小楼上徐鹤行重重在栏杆上一拍。 “是他聂仲由……” 第107章 宰相 “聂仲由?”钟希磬眯着眼似乎感到有些疑惑问道:“杀了他们?” “来不及了。” 徐鹤行懊恼地摇了摇头道:“李瑕是个虚招引开了我们的注意力来不及了。” 钟希磬目光看去只见右相府的护卫已鱼贯而出把李瑕与聂仲由包围了起来。 “把人撤回来吧。”徐鹤行叹道。 “该死。”钟希磬脚步匆匆道:“我速去禀报……” 至于那牢头刘丙自有人又将其带了下去。 小楼上唯有徐鹤行还站在那。 他已看到有人将聂仲由、李瑕带进了右相府。 “有此能耐怪不得……怪不得居然能活着从北面回来……” ~~ 李瑕走过前庭月色下只见庭院布局格调雅致颇有宰相门邸的气派。 虽然是租的。 李瑕又想到听说程元凤出身歙县书香门第真要买临安城的宅院未必买不起……也许是因不知这宰相能当几年何必花这冤枉钱呢? 聂仲由则是很熟悉右相府脚步也有些急走在了引路的护卫前面。 偏堂前一名雍容老者迎了上来。 “仲由!” “右相!”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老夫很担心你……” 程元凤时年五十七岁属于宰执中的青壮人物人如其名称得上“人中龙凤”风仪着实是另人心折。 他本打算去上朝刚整理了仪表长须梳得整齐顺滑在这深夜里也没有半点倦容双目极有神彩精神奕奕但似因见到聂仲由而红了眼。 “劳右相挂心了……” 程元凤双手在聂仲由肩上拍了拍亲自扶着聂仲由。 聂仲由热泪盈眶转头看向李瑕引见道:“右相这便是李瑕……” “好好进去说。” 几人走进了偏堂。 到此时李瑕也没来得及与聂仲由叙旧事实上聂仲由一回来相府护卫们就围上去“哥哥、哥哥”唤个不停。 “好啊你们能平安归来。”程元凤第三次说了好方才询问了北面之事。 聂仲由将路上诸事说了直说到在宛丘县龙湖湖畔他重伤去引开追兵。 “逃脱之后我一直藏在北面等养好了伤便回来……” 说到这里聂仲由转头看向李瑕道:“我一直很担心你们没想到今夜才到相府门前就遇到你太好了其他人呢?”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聂仲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聂仲由的那份担忧、欣慰是真的。 程元凤见李瑕不说话温言道:“具体是何情况?从头说不必急。” 李瑕将一路上遭遇挑选了大部分说了只隐下一小部分…… 程元凤免不了赞叹几声又夸了李瑕几句。 末了李瑕道:“当时我独自引开追兵让林子带了剩下的人回来情报在他们手上。我回到临安之后去了清河坊那间宅子察觉到有人在那里埋伏。” “有人埋伏?” “是。我发现有些不对于是没有立刻进那间宅院而是悄悄跟踪了那些人。” 聂仲由问道:“可找到了其他人?” 李瑕道:“没有但我听到有人说‘审出来了捉到的两人是林子、刘金锁但情报不在他们手上该是逃掉的那四人带着’我这才知道林子与金锁被捉了、韩老他们逃了。 于是我赶来向右相禀报但今夜我才到附近又发现有两批人就守在右相府外似乎是不让我见到右相。” 李瑕说完看了程元凤一眼。 他却并未观察到太多东西程元凤眼神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让人看不透心思。 程元凤道:“你不必担忧既见到了老夫必会保你平安亦会救出其他人。” “是。” 一名亲随跑到门边唤道:“阿郎上朝要迟了。” 这是李瑕算好的时间他故意在上朝前这个时间来以避免完全交底、留出时间观察程元凤的反应。 但程元凤扫了李瑕一眼似乎已将他这点心思看透了。 初次见面的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很快就相互了解了许多。 程元凤不急不躁地饮了口茶向李瑕问道:“那份情报你可确认过?” 李瑕听得懂他是何意。 若是换个人问也许就是“你们真的去了开封?莫不是直接逃回来骗我?” 李瑕要了纸笔写下一些他记得的内容比如北面几个州府的赋税、蒙军伐蜀的兵力等等。 “右相请看我只记得这些了。” 程元凤看完点了点头。 “此事老夫来查。” “是。” 程元凤这才扶着椅子站起身又道:“可叹你等为社稷立功归来却遭奸臣迫害。等救了人、找回情报老夫亲自为你等奏功。” 李瑕不卑不亢道:“谢右相。” 程元凤抚须笑了笑神情虽然平和眼神中却有些欣赏之意指着李瑕莞尔道:“虽不如刘武仲‘十二骁勇取信阳’之功却也是少年英才我大宋人才辈出啊。” “不敢担。” “听说你以往在家中读书闭门造车读不出名堂老夫举荐你去太学吧。” 李瑕拱手道:“晚辈想入蜀从军。” 程元凤本已向堂外走去闻言停下脚步又扫了李瑕一眼道:“你还太年轻此事依老夫这是为你好。” “晚辈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愿从军报国。” 程元凤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眼中露出些考量之色。 偏堂外那亲随有些焦急跺了跺脚小声道:“阿郎真迟了。” 程元凤还是很平稳深沉向李瑕道:“放心老夫绝不会亏待你。” 李瑕拱了拱手没有回答。 程元程又安排道:“你且在府中歇下但有需求只管提。” “是现在就有。”李瑕问道:“敢问有钱吗?” 有那么一瞬间程元风似乎愣住了。 他堂堂宰执赶在朝会前与这少年相谈对方竟是开口……要钱? 亏得他涵养极深脸色不变向下人吩咐道:“程渔给他们准备两间客房再拿钱给李瑕应急。” “是……” 程元风这才向外走去脚步依然四平八稳虽然上朝已经迟了。 不多时前院管家程渔走进偏堂外面还有几个护卫探头探脑地向聂仲由招手想与他叙旧被聂仲由笑着挥手驱走。 程渔到了李瑕面前双手递了一叠称作“便钱会子”的纸纱过来道:“请李小郎君笑纳。” “多谢。” 李瑕接过一看总共只有两百贯恐怕还兑不到两百贯。 他很有礼貌地收了。 程渔见李瑕虽礼貌却没有惶恐只好带着矜持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右相虽未明言但对李小郎君真是极赏识要知宰执之月俸虽有三百贯开销却极大入朝这些年也未有积蓄。” 李瑕道:“谢右相厚爱。” 程渔这才点点头又笑了笑手一抬道:“请李小郎君随我去客房歇息等阿郎下朝。” 李瑕看向聂仲由。 聂仲由遂道:“我再与李瑕聊聊一会我带他过去。” “也好。”程渔应了把周围人也都撤下去任他们单独聊天…… 第108章 左相 偏堂上安静了一会聂仲由看着李瑕眼神仿佛像是老父亲一般。 毕竟是九死一生别后重逢。 李瑕却是平平淡淡的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聂仲由点点头由衷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右相一定会把林子和老刘救出来我们……” 李瑕忽然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聂仲由道:“我方才和右相说过……” “方才你说的太含糊但在龙湖时的情景我知道。”李瑕道:“换作是我那样重的伤我逃不掉所以好奇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聂仲由没有回答沉默了许多问道:“你信我吗?” “你要让我信你你该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我绝不会背叛大宋也绝不会背叛右相与弟兄们。” 李瑕道:“不愿说?” 聂仲由叹息一声眼中有些为难却还是极坚定地道:“我绝无背叛。” 李瑕道:“我只在乎一点说好给我的武职能兑现吗?” 聂仲由道:“你放心我虽回来了但功劳还是你的。右相想让你入太学远比你从军要好。你犯过案举荐你入太学其实比给你个武职更费力气右相是真的很欣赏你才这般安排。你年岁还小往后能科举入仕何必与我辈粗人刀头舔血?” “我不考科举只要一个地方武职。” “太学有多好你还不知如我与陆凤台拼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但你不同你走仕途将大有可为唯有文官能入主枢密院掌军国大事、调天下兵马。你若有志向三四十年后……” “三四十年。”李瑕轻呵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说讨厌文官吗?” 聂仲由沉默了。 他确实记得在最早认识李瑕之时就这么说过。 “我只是觉得你当文官会与那些人不同。” “按我们说好的条件来。”李瑕道。 聂仲由叹息一声道:“好吧只要你不觉得可惜入蜀领兵不过右相一句话的事。” “嗯。” 在敌境的生死与共、重逢时的欣喜似乎都冷淡下来气氛有些沉默。 如果林子、刘金锁没被捉现在或许该是把酒言欢的时候。 聂仲由道:“你父亲失踪了我帮你找找吧。” 这事他之前便与李瑕说过此时再提也许是因为满脑子想着帮李瑕做点什么。 “好找找吧。”李瑕点点头又问道:“韩老的儿子呢?” “放心右相派人安置、照顾着。等救出林子找到韩老就让他们团聚。” 到这里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李瑕问道:“你觉得林子与刘金锁是谁捉的我们又是被谁出卖的?” 聂仲由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丁大全?” “听说过。” “必是丁大全奸党所为既是因他与北边有勾结意图毁灭证据或是争夺功劳谋夺相位。” 李瑕问道:“为何如此确定?” “我们在庐州遇到的淮西制置副使袁玠他与北面汉奸张家暗中联络你我亲眼所见此人正是丁大全的走狗。” ~~ 朝会之后程元凤往左相谢方叔的公房走去。 一条御街挤着三省六部五府还有太庙、大佛寺以及各个司局和巷坊。就算是当朝宰相的公房也不宽敞。 程元凤一路上看着只觉朝中官吏着实是太多了。 “右相。” “右相……” 一声声恭敬的呼唤声中程元凤到了公房前自有属官推开了门。 “左相右相来了。” 谢方叔正伏案疾书听得动静抬起头拱手道:“讷斋公怎亲自过来?” 他时年五十五岁比程元凤还小两岁。 “渎山公你这是在……” 谢方叔道:“写辞呈。” 程元凤长叹一声道:“何必如此?” 谢方叔摇了摇头仿佛心力交瘁。 “淳祐六年我上表请限民名田、抑豪强兼并之患始得官家信赖至今十载。淳祐十一年官家授金印紫绶官拜宰相托付天下万机至今五载……” 程元凤道:“是啊渎山公不畏权贵豪强直言切谏。‘国朝驻跸钱塘百二十余年外之境土日荒内之生齿日繁权势之家日盛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字字恳切言犹在耳。” 谢方叔道:“可又能如何?上表限田十载拜相五载然则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限田之令朝廷付之悠悠。既碌碌无为我不如请辞换能者居之。” 程元凤上前一步目含诚挚道:“不可如此你难道要将国事付托于丁大全?” “朝中还有讷斋公你……” “你请辞了他们还会放过我不成?” 谢方叔讶道:“他们也开始陷害你了?” 话到这里两人终于真诚了许多不再相互用敬称坐近了些压低声音长谈。 “宫门题字果真不是你手下人擅自所为?” 谢方叔道:“‘阎马丁当国势将亡’看似在骂奸党实则触怒官家至深将我等架在火上烤我若有这般糊涂脑袋还戴乌纱帽做甚。” 程元凤道:“那便是奸党自己写的?‘国势将亡’四字直指官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好一招飞冤驾害。”谢方叔长叹道:“昨日官家召我进宫谈及了当年吴潜之事……” 这事不用谢方叔说程元凤自是知道。 淳祐十一年谢方叔任左相、吴潜任右相两人之间有些权责冲突、分朋植党惹得官家大怒。兴昌元年正月吴潜罢相。 之后董槐任右相此人刚直弹劾丁大全反遭其噬被放逐出临安城程元凤始任右相。 昨日官家召见谢方叔意思也很明显了。 ——你谢方叔先是与吴潜党争朕信重你连换了两任右相但你没完没了是吧?又要和丁大全搞党争在宫门上题字骂朕亡国之君?逼迫朕? 果不其然接下来谢方叔又道了一句。 “官家问我欲为独相否。” 程元凤微微一凛叹道:“言重了。” 谢方叔叹道:“阎妃、董宋臣等人日日向官家哭诉。我等外臣有口也辩不清……” 程元凤沉吟道:“事已至此?题字之人找出来否?” 谢方叔道:“已命临安府严查但全无头绪。” “有宫门题字之本事岂是好查的。” “是啊。” “不如……” 程元凤使了个眼色。 谢方叔摇了摇头道:“不妥若定案之后再被翻了案……不妥。” 两位宰执又是一声长叹。 “原以为位登宰执可放开手脚振兴社稷未想深陷朋党交争不能自拔啊。” “为之奈何?历任宰相谁非如此。” “是啊。”谢方叔道:“先帝时开禧三年史弥远槌杀韩侂胄;嘉定四年殿前司、步军司军官谋杀史弥远未成;嘉定十四年殿前司军官再次谋杀史弥远又未成。 今上即位史弥远、史嵩之叔侄相继专权一场端平之败局势更坏。淳祐四年杜范终于拜相驱逐史嵩之党羽短短一年史嵩之接连毒杀右相杜范、工部徐元杰、临安知府刘汉弼骇人听闻!” “慎言。”程元凤道:“毒杀之事尚无确凿证据。” “确凿证据?”谢方叔道:“史嵩之得知杜范平素嗜书如命以毒药涂于书籍叫人献去杜范旦夕翻阅毒气蒸目而亡。人证物证俱在还要何证据?!” “陈年旧案罢了吧。” 谢方叔道:“可这相位争斗之烈却可见一斑。” 程元凤点点头。 谢方叔道:“我只盼能为社稷谋实事实无意党争宰执亦非我所愿当年是诸公以‘宰相须用读书人’罢了赵葵相位我不得已而拜相。” “是。” “我与吴潜虽有政见不合绝无私怨。” “是。” “董槐遭丁大全迫害我竭力保全。” “我明白。” “但在群臣眼中我终日勾心斗角;在官家眼中我排除异己欲为独相。” 程元凤劝道:“不必如此事或有转机……” “去相不远矣。”谢方叔颓然长叹。 叹罢他指了指公房中的一叠叠公文那皆是他呕心沥血拟出的治国良策。 “我非为个人前程所虑者边境战乱不止田地日渐荒芜;治内人丁增长兼并愈演愈烈。 所虑者权势多田之家赋税、劳役不容以加之;少田之民无以为计。 所虑者两淮尸莩于野西蜀白骨如山;临安犹只闻管弦钟鼓之声。 我所谋者官家勿因贵近之言而动摇初意臣僚勿因私怨争斗而废良策则天下幸。 然则为相不能一展抱负终日蝇营狗苟那不如归去罢了。” 谢方叔这么长一番话说完程元凤终于没了耐心抛出了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 “今岁四月我与贾师宪派了一批人北上开封……” 谢方叔惊讶了一下道:“为了赵葵说的那份情报?” “是。” “你们糊涂!糊涂!一旦……” “此事是官家应允……” 谢方叔大怒喝道:“若再来一出端平入洛你担得起吗?!” 程元凤道:“情报已经拿到了但北上之人出生入死回来却被丁大全捉了。” “拿到了?被捉了?” “确认拿到了赵葵所言不虚。事已成你我再争执也无益。” 谢方叔问道:“丁大全要争功?” “是。”程元凤沉吟着又道:“此事本是我与贾师宪谋划。如今人已归贾师宪却不告知反遣人盯着我的宅邸不让他们与我接触。” “贾似道……欲独占功劳?” “是。”程元凤叹道:“丁逼迫甚急贾不可靠。我唯有来找你。” 谢方叔沉吟不语。 “丁大全与北面有所勾结。”程元凤提醒道:“淮右、袁玠。” 谢方叔已完全明白了程元凤的意思终于叱道:“丁大全好大的胆子!” “当务之急该将人救出来加上情报便是铁证如山。” 说到这里程元凤脸一板郑重道:“忠义之士浴血归来反遭奸党迫害此事便是闹到御前我也与丁大全斗到底……” 第109章 信任 右相府偏堂上。 聂仲由道:“我分析过袁玠知道我们北上、也确实串通了北面张家。那之后他留意着两淮的动向林子他们回来后露了行藏被袁玠得知于是通知了丁大全。丁大全为了争功并迫害右相捉了他们。还有哪里不对?” 李瑕道:“袁玠是与张家有所往来但往来到何种程度呢?如果真是勾结为何在庐州时袁玠避开张荣枝把事情交给陆凤台应付?陆凤台可不是他的心腹。” “你是何意?” “我还看不明白不想臆测。” 聂仲由道:“我并非臆测而是事实如此对付我们的就是丁大全之奸党。” 李瑕道:“但我觉得袁玠面对张家的态度是不敢得罪、少惹麻烦。” “但这与我分析的不冲突。” “是。”李瑕道:“今夜我问过那人他们捉了林子、刘金锁消息渠道在两淮。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北面的具体情况说明他们没有勾结北人。” “那又如何?” 李瑕问道:“你觉得这批人是丁大全的人吗?” 聂仲由道:“很有可能。” 李瑕问道:“那另一批人是谁?” “贾似道?” 李瑕想了想沉默了下来。 聂仲由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既已禀报给右相右相自会摆平救出林子他们、拿回情报给你叙功。” 李瑕问道:“你很信任右相?” “当然你怎会如此问?” “没什么。”李瑕道:“我困了先去歇了。” “好我知道你睡觉很重要。” “对。”李瑕随口应着。 程渔又来到偏厅带他去客房歇息。 此时天色才刚刚大亮有菜农将今日的果蔬送到右相府侧门…… 到了中午程渔还在操持府中事宜忽见程元凤身边的护卫急赶回来。 “阿郎一会回府要与李小郎君一道用饭准备一下。” 程渔忙到客房去唤李瑕推开门却是愣了愣。 …… 轿子落在右相府门前。 程元凤才下了轿程渔上前低声禀报了一句。 “阿郎李瑕走了不知去向……” 程元凤脸色微沉一路进到前院只见聂仲由已上前请罪。 “右相是我未与李瑕谈清楚此事怪我。” 程元凤踱了几步道:“情报在李瑕手上。” 聂仲由道:“可李瑕说情报交给林子他们了……” “你信他?” “我信他愿为他担保。” 程元凤笑了笑没再就此说什么道:“说说李瑕离开的理由。” 聂仲由道:“许是他还有些急事要办。” “说实话。” 聂仲由有些为难。 程元凤道:“他不信任老夫然否?” “是。他那人谨慎惯了这次过虑了。” 程元凤颇有涵养闻言竟不生气负手道:“老夫已联络了左相调动了禁军很快就能查出奸党将林子、刘金锁关于何处先救人要紧。” “是。”聂仲由又是一拱手目露敬仰之色。 程元凤有些感慨叹息道:“希望到时李瑕能信任老夫如你信任他。” ~~ 同德坊灯芯巷小宅。 李瑕回来后又稍微补了一觉中午醒来只见韩承绪正坐在屋中。 “小郎君这是你要兑的钱。放心我乔装之后才找牙行兑的别人查不到我们。” “好我拿十贯够了剩下的留作开销吧。” 李瑕接了十贯钱放在桌上伸展着身子准备锻炼一下。 韩承绪道:“依我看来都虞候所言也有道理小郎君为何不信任右相?” “程元凤的立场不提更主要的是我不信任他的能力。” 李瑕回来时已将大概的事情说了不过高家兄妹、韩家祖孙本来跟聂仲由就不算亲近并未因他还活着而有多高兴。 李瑕却知道韩承绪在乎的是什么道:“韩老放心我打听过令郎目前还安全只需这些事尘埃落定你们就可父子团圆。” “小郎君有心了。”韩承绪道:“不过右相毕竟是当朝宰相小郎君说他的能力……” 李瑕道:“宰相会的该是施政而不是权谋。我不信任程元凤的权谋能力……这是对他的赞誉。” “是。”韩承绪道:“但右相其实很有手段。” “那也看和谁比。”李瑕道:“别人都得到消息、埋伏在相府周围了程元凤元还一无所知开场就输了。” 韩承绪默然了一会道:“此事该与朝中党争有关不如我去打探些消息?” “不用你们帮着巧儿把情报写出来我去打探。” “小郎君打算怎么做?” “盯着程元凤看他能否救出林子与刘金锁。若是救出来了那当然好就当是我多心了我去认个错。” 说到这里李瑕也想到了程元凤想安排他入太学之事。 说好的官位不给叫人去读书? 这人若不守信用未必不能把情报给别人。 韩承绪还是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宰相高官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既要盯着右相却又从相府里跑出来这……未免多此一举了?” “总之我不会把生死交在程元凤手上。” 韩承绪又问道:“但小郎君已露过面有人守在那要杀你怎好再到右相府去?” “没关系。” 说话的功夫李瑕又完成了日常的锻炼擦了汗拿出昨夜剩的那个鸡蛋“嗒”的一下敲了一边剥着一边思考着什么。 “我的绝招又可以用了用一次少一次……” 那边高明月往李瑕这看了一下进厨房端了个装满鸡蛋的盘子过来。 “你不必留吃冷的每日都给你煮便是。”她这般低声说了一句。 “谢了。” 但李瑕还是留了两颗放在怀里。 他见高明月盯着他这个动作遂笑道:“这是在外面吃的。” “嗯。” “对了你们买这么多鸡蛋在哪买的?” “韩老买的。” 韩承绪道:“小郎君是怕有人根据你这个习惯查过来?可知道这点的人不多……是不相信都虞候了吗?” “嗯聂仲由活着回来太奇怪了。” 韩承绪道:“放心我买菜时特地绕了段远路。” 李瑕道:“下次多花些钱让人送到斜对面的油粮铺吧我们可以在院墙上看到那里若有人查到这里我们也能提前知晓。” “好……” 第110章 太学生 因韩承绪所言“此事与朝中党争有关”李瑕想到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他出了门这次没有马上就去右相府而是往太学的方向走去。 路上看到一个穷酸老书生在卖画生意十分冷清。 李瑕过去看了两眼觉得他画得蛮好的水墨山水很有韵味……遂把对方整个摊子都买了下来。 说是个摊子其实收拾好后也只有一个书笈也就是背篓。 小桌和凳子李瑕就不要了把那背篓背在背上又添了许多文雅气质。 “这次不如就叫宁采臣?”他心想。 一路逛到太学附近。 果然茶楼酒肆里议论纷纷“丁蓝鬼”“丁青皮”之痛骂声不绝于耳“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字也是不时响起。 李瑕看了看找了间动静最大的茶楼。 “近日满城皆言‘阎马丁当’但许多人还不知奸党劣迹与权不才愿为诸生说道说道……” “诸生诸生且听与权来说。” “对让与权来说!” “与权你上去说。” 只见一名中年书生爬到桌子上站定拱手向诸生行了一礼。 “在下陈宜中字与权温州永嘉县人太学上舍生时年三十又八请诸生序齿……” “好!” 茶楼中已有欢呼声响起。 李瑕听了那铿锵有力的说话声走了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放下了背篓要了壶茶水。 时人介绍自己喜欢说年纪为了“序齿”也就是排长幼年纪好相互称呼。 这陈宜中三十八岁还是个太学生听起来可能有点窝囊。 但李瑕明白人家是大宋后备役的官员就是放在后世也绝不是一般的博士或博导能比的。 再看大堂上的反应想必陈宜中是太学中拔尖的学子之一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可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李瑕知道这些是因听聂仲由说过一些太学之事。 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生交“斋用钱”才能在官厨就餐贫者减半;内舍生和上舍生免交。 至于上舍生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可释褐授官中等准予免礼部试下等准予免解试。 太学能培养出大量的官吏且太学生还有上书言事的资格因此太学也是朝中各派官员角逐之地。 程元凤的意思自然是安排李瑕入上舍。 李瑕若愿意听安排安安稳稳地在太学读上三四年书确实很可能“前途不可限量”。 这条通天大道肯定比当武官要安全、稳当得多以后当个大官等宋亡了再一投降说不定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过去。 只要忍得了受些气……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瑕回过神转头又看向那说话的陈宜中。 “丁大全字子万镇江人此人生来一张青色脸皮如鬼如蜮。与其同样相貌者有唐代大奸臣卢杞曾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傲狠背德反乱天常播越銮舆疮痍天下!” 话到这里满堂喧然。 李瑕不知那“卢杞”是何人反正听这意思卢杞害了颜真卿很坏丁大全长了一样的青色脸皮必定很坏。 “丁大全出身卑微娶外戚家中婢女为妻借此攀附权贵。嘉熙二年他已四十又八方中进士为谋升迁极力讨好宦官董宋臣、卢允升趋炎附势混乱朝纲…… 其人统领淮西之时欲与吴门首富郑羽联姻遭拒遂命台臣卓梦卿弹劾抄没郑羽其家。更令人不齿者丁大全纳媳为妾。淳祐六年他为其子丁寿翁定了一门亲事后见新妇貌美又纳为自己妾室……” “啐!无耻之尤!” “寡廉鲜耻!” 一片吵闹声中陈宜中抬起手喊道:“诸生诸生再听我一言……丁青皮一党侍宠弄权不可一世远不仅于此。去岁苏州百姓联名告发丁党侵占田地、祸国殃民时监察御史洪天锡受理此案呈于御前右相董相公严办此事。 然则董宋臣、卢允升等内宦蒙蔽上听构陷忠良。结果诸生也知道官家包庇奸党洪御史愤然请辞、董相公罢相丁大全竟不等诏令私自调兵驱逐董相公出临安城大逆不道天怒人怨!” 茶楼中的愤怒几乎被推到了最高点。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丁蓝鬼大奸之徒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陈宜中抬了抬手将诸生的情绪又压住继续道:“所谓邪不可胜正、黑白不可混淆。今岁左相谢相公、太常寺赵寺丞、御史台李左史已拿到丁党之罪证洪御史已归朝朝中正义敢言之士纷纷决意共同声讨奸党上书直谏。我等身为太学生、博士子弟合该以社稷为己任……” 不等他说完已有人大喊道:“伏阙上书严惩奸党!” “伏阙上书严惩奸党!” “……” 陈宜中再抬手已压不住堂上气氛遂喊道:“声伯兄声伯兄!” 又一名中年书生站上了桌子与陈宜中并肩而站。 登时有人喊道:“声伯来了声伯来说!” “大家静一静听声伯说……” 刚站上桌的中年男子于是也拱了拱手高声说起来。 “在下刘芾字声伯温州乐清县人时年三十又九请诸生序齿……” “好!谁不认得与权兄与声伯兄。” “声伯兄!” 刘芾高声道:“淳祐五年史嵩之接连毒杀杜公、徐公、刘公正是我太学生一百七十三人伏阙上书要求查明事因、严办凶手还真相大白于天下。此事最后虽未查明斗倒了权相史嵩之却是不争之事但……” “不错如今我等该再次伏阙上书扳倒奸党!” 刘芾摆了摆手正要继续。 “我来!” 忽然又有一人也站上了桌子把陈宜中挤了下去挡在了刘芾身前。 “在下周震炎字伏灵太平当涂人时年二十又九请诸生序齿……” 李瑕见这周震炎生得十分英俊比自己也不惶多让只看长相确是个让人一见就生好感之人。 然而气氛还是变得奇怪了起来。 陈宜中被拉到了桌子下面不由皱了皱眉道:“伏灵你做什么?声伯兄还未说完。” 周震炎负着双手仰了仰头道:“淳祐五年太学诸生一百七十三人伏阙上书我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我年方十八已有报国之热忱而近些年来伏阙上书之事我见的更多。” 陈宜中与刘芾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周震炎又理了理衣袍道:“请诸生联名只须有二百人去我愿出面主持此事必除奸邪。” “呵。”有人冷笑了一声。 李瑕转头看去见是个青年书生脸上带着讥嘲之意。 青年书生似感受到李瑕的目光也看向李瑕脸上的讥笑化作和煦点了点头。 李瑕也点了点头。 刘芾却是摇了摇头道:“请诸生冷静朝局凶险并非每次伏阙上书都能成当年史嵩之已失圣眷。而今不同今之‘阎马丁当’乃内外廷勾结蒙蔽官家其势尤甚。此次‘国势将亡’四字恐触恐官家圣心难测前途未卜……” 周震炎脸色似乎难看了起来。 刘芾又道:“我等将在三日后大朝会时往宫城击鼓上书。请诸生考虑好后果唯有愿舍了一身功名者可与我等一同去其余诸生还请勿要出头保全功名以待来时。” 话音一落堂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到这时最为难的却又成了周震炎站在桌子上下来也不是、应声也不是那一张俊脸也仿佛泛上了一层铁青之色。 偏有人讥道:“那便请周兄带两百人去伏阙上书把蒙蔽官家的奸党扳倒。” 周震炎没应。 场面尴尬…… 第111章 卖画 “黄镛黄器之愿往。” 茶楼中气氛低迷之际忽有人喊了一句。 李瑕目光看去见说话的正是刚才和他点头的那个青年书生。 随着这青年书生黄镛一声喊很快又有人开口表示愿去。却也有人直言害怕辜负家中期望诸生都表示理解。 “林则祖林兴周愿随刘兄、陈兄一同上书!” “曾唯曾道子愿往。” “……” 黄镛喊完之后却是径直坐到了李瑕的对面来。 “黄镛字器之福建路莆田县人。”他报了自己的名号又向李瑕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李瑕道:“唐寅字伯虎。” “我看伯虎年岁不大可有二十了?” 李瑕点点头道:“嗯。” 黄镛道:“我时年二十又六绍定三年庚寅年生人。” “黄兄。”李瑕拱了拱手。 黄镛道:“你叫我‘器之’便好方才我便在留意你觉得你眼神沉静神态自若必是不凡人物。” “器之兄过誉了……” 此时也就是在黄镛开口喊了第一句话时周围就已有人在小声议论起来。 “这人是谁?” “黄镛黄器之后村公的弟子。” “什么?刘公的弟子?竟是刘公弟子。” “刘公?确是那‘少年自负凌云笔’的刘公?” “是。” “居然是刘公弟子……” 忽然有个颇为刺耳的声音响起。 “呵又不是黄器之有文章天资他与刘克庄都是莆田人同乡罢了。” 周震炎不知何时已从桌子上下来斜睨着黄镛又道:“再说了谁知他是不是真是刘克庄弟子?也许是吹牛而已。” 黄镛还在和李瑕聊天闻言也不搭理周震炎讥笑了一下。 周震炎却还在说。 “这种事情本就见得多了仗着和刘克庄是同乡逢人便到处吹嘘生怕没人捧他可笑。” “伏灵勿要再直呼刘公名讳了。” “名字不是拿来叫的?”周震炎道:“刘克庄谤讪时政、忤逆官家我还要称他一声‘刘公’吗?你们也想忤逆官家吗?” “周伏灵!你够了!”站在桌上的刘芾终于忍不了大喝一声。 黄镛抬起手道:“声伯兄别理他。” 刘芾道:“太放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镛笑道:“也许周兄就是想和我们吵一架好拂袖而去免得要去伏阙上书呢。” “黄器之!你休要血口喷人!”周震炎大怒一指黄镛骂道:“滥竽充数之辈也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黄镛道:“那请周兄一同去上书啊。” 周震炎道:“你要去只因你有私心。刘克庄早已赋闲在家董相公在时要起复他被丁大全以“恃才傲物”为由所阻。你要对付丁大全皆因你的私心而非要报国!” “周兄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刘公弟子?” “你!” 黄镛正色道:“我至少会去请周兄同往。” 周震炎恨恨盯了黄镛一眼道:“不屑与你等小人为伍。” 说罢他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又有数人连忙跟上周震炎。 …… 刘芾、陈宜中等人老成持重懒得理他们继续与人联络。 黄镛却是又看向李瑕拱手道:“让伯虎见笑了。” “无妨。” 黄镛道:“以往在家中读书竟未曾想过世上有人能那般惹人生厌可惜了他那一张好脸蛋。” 李瑕点点头没有评说什么。 黄镛又问道:“伯虎似乎对这些吵闹不感兴趣。” 李瑕想了想道:“今日所见朝堂上拉帮结派争执不休太学里也是拉帮结派争执不休。” 黄镛一愣叹息了一声道:“是啊我眼界不如你宽啊。” 他再看李瑕眼中又多了份殷勤问道:“伯虎不如与我等一起上书?哦我并非强迫你只是……想知道你我是否志气相投。” “不了。”李瑕摇了摇头。 “为何?” “我不是太学生没有上书的资格。” “哈。”黄镛一笑道:“伯虎真是个妙人。” 李瑕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差不多了起身往外走去。 黄镛果然跟了上来。 说来刘芾、陈宜中这种年近四旬、阅历丰富的从来不是李瑕结交的目标黄镛这种小年轻才是。 “伯虎你去哪里?” “卖画。” “去哪卖画?要不我找些同窗去帮你吆喝?” 李瑕走出茶楼转头看了看见到周震炎与几个人在前面不远正看着这边。 “钦善坊。” 李瑕说了一个右相府附近的地址。 因已给了程元凤时间探查林子与刘金锁的下落想必快有结果了。他打算再到右相府附近盯着的正好带个太学生过去掩护一下。 “那么远?”黄镛有些纠结起来。 李瑕也不让他为难笑道:“器之兄既忙倒也不必一起过去。” “那……不如留下住址?下次我去拜访伯虎……” 两人话到这里周震炎已走上前讥道:“黄器之怎么?喜欢俊俏哥儿?” 几个人围了过来。 大家都是读书人大概是不会动手的无非是冷嘲热讽。 周震炎一把从李瑕的背篓里抽出一副画卷摊开一看愈发不屑。 “什么破画技真烂。”他扫了李瑕一眼讥笑道:“小白脸……” 黄镛不悦喝道:“周伏灵你够了你我有过节欺负旁人算什么?” “谁欺负人了聊两句怎么……” 话音未落李瑕已一拳重重打在周震炎脸上同时膝盖一顶将周震炎打得整个身子都弯曲起来痛叫不已。 “你……你怎么打人?” “有辱斯文……啊!” “……” 黄镛呆住。 他愣愣看着李瑕把几个书生打得满地找牙落荒而逃。 “黄器之你敢动手!我要找祭酒告你!” “黄器之你竟敢找人打我们……” 几声喊叫之后周震炎已带着几人逃得远了。 黄镛才回过神来看向李瑕喃喃道:“伯虎你……” “你没动手。”李瑕道:“若有人问你就说你不认识我。” 黄镛道:“我不是怕事之人我是觉得……伯虎你好能打。” 他从地上捡起那副掉落的画卷看了一眼脸上的敬慕之意忽然凝固住了。 “伯虎我说句不当说的吧。”黄镛挠了挠头似乎很纠结最后还是道:“你的画……也不是不好但怎么说呢……” “器之兄但说无妨。” “说实话画技还……不错但书画讲究天赋你这画……太平庸了。” 李瑕其实觉得这画不错才买的但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说不好。 他笑了笑道:“没事。” 黄镛又道:“你还是好好读书谋个功名比较好可先来太学旁听我帮你去外舍旁听或许不难。若是能得学正赏识或许……” 李瑕淡然一笑道:“不必了。” “为何?” “我还未与器之兄说过我的志向吧。” 黄镛问道:“伯虎有何志向?” 李瑕接过他手里的画卷放回背篓里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而他转身之际一首诗也缓缓吟了出来。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 第112章 争执 钦善坊映日园。 小楼上的栏杆边徐鹤行还在盯着右相府。 牢头刘丙已倚在那睡着了。 过了一会钟希磬打着哈欠过来道:“我来轮替你了去睡吧。” “入夜了再去。”徐鹤行道。 “为何?李瑕都进了右相府了还死盯着做什么?” “马上要有动作了最后再盯一会。” “好吧。” 钟希磬却是转身接过一个食盒端出两碗三鲜面来递了一碗给徐鹤行。 “给你特地吩咐了店家没给你放葱。” “谢了。”徐鹤行接过。 钟希磬又踹了刘丙一脚叱道:“睡什么睡那儿还有一碗你吃。” “是是……” 徐鹤行端着面条一边吃着一边道:“我怀疑李瑕从右相府出去了。” “你傻了?昨夜才看到他进去的。” “盯侧门的人说中午看到程渔跑出侧门、到处找人或许李瑕藏在早上送菜的板车下面跑了?” 钟希磬不以为然吸溜了一口面条道:“他何必跑?” “不知道。” 徐鹤行转头一瞥见有几个太学生从长街那边走来一路吵吵闹闹最后在不远处的巷口支了个摊子。 其中有个人背着书笈遮阳布挡住了大部分身形。 “那些人在做什么?” 钟希磬转头一扫道:“理他们做什么。” “呵书生……” ~~ 李瑕稍稍抬起头隐隐约约又看到那小楼上的人影。 他现在不仅敢盯着右相府还把打探消息的来源搬到了身边。 因为他身边已跟了几个太学生。 “伯虎这诗乍一听平铺直述一回想却是秀逸清俊不羁格调跃然而出。” “前两句连用四个‘不’字一气贯注痛快干脆。后两句更是……呵呵淡泊名利淡泊名利……” 黄镛听了同窗的点评不由感到有些惋惜。 他觉得这“唐寅唐伯虎”的诗是真好可惜的就是……若是其人画作也能衬得上这诗就好了。 “伯虎你喜欢谁的诗词?” 李瑕回忆了一下道:“李白。” 诸生大喜纷纷讨论起来。 “果然果然伯虎最喜欢李太白哪一首诗?” “《静夜思》。” “呃……哈哈《静夜思》确实精巧你这诗风一看就是研习李太白之诗作。” “我觉得伯虎诗中之志最像是杜工部《饮中八仙歌》里的李太白所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伯虎你是如何学诗的?” 李瑕很诚恳道:“我不懂诗词只是脑子里有随口念出来。” “这……” 几个太学生一滞感慨不已。 “只能说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啊。” “诗词一道最讲天赋伯虎有这等天赋……” 黄镛话到一半又看到了李瑕的画忽觉上苍十分公平。 好不容易他们从李白谈到苏轼又从辛弃疾谈到刘克庄……终于再次开始抨击时政。 “说到刘公我深恨史弥远、史嵩之叔侄先后为权相祸国殃民!” “不错一场‘江湖诗祸’迫害了多少忠良义士?刘公不过因《落梅》诗中‘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一句被诬告谤讪时政因此赋闲十年此为大宋之失。” “史嵩之尸大臣之位、徼起复之命、坏祖宗之法呸!” “左相与史嵩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斗倒了史嵩之又来了个丁大全唉。” “是啊时事艰难不仅权臣、奸党、宦官还有武将也与左相争权夺势当年赵葵也是……” “赵葵?”李瑕忽然认真起来。 他终于听到了“赵葵”二字。 因杨果说过那份让宋廷去开封拿情报的消息是递给了赵葵。 见李瑕感兴趣几个书生讨论得更加热烈。 “当年才灭金国赵葵便上疏请战收复金国结果端平一败自此淮间无宁日可恨!” “宰相须用读书人至理名言。赵葵不事科举妄议朝政祸国殃民。” “他素来与左相意见不和为战功而主战不争权才怪。” “主战?要有兵有粮才能战端平一战败得一榻糊涂还不足以说明武夫不能成事吗?” “边境兵祸连绵田土荒芜、民不聊生若非端平之失何至于此?” “可惜了左相呕心沥血……” 黄镛忽然道:“诸生所言不错但我认为左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逼杀余玠。” 李瑕一愣转过头问道:“是左相逼杀了余玠?” 黄镛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左相与赵相公素来不和余玠是赵相公的门生与左相也是恩怨不小……何况余玠也不是全无错处他凡有奏疏词气不谨确是不知事君之礼。” “词气不谨?”李瑕有些疑惑。 仅因“词气不谨”逼杀功臣? 然而几个太学生之间又争执了起来。 “赵葵自丢了相位却怪到左相头上。余玠身为赵葵门生替其出头处处使绊故意派人取代了左相安排的戎州帅。这些武夫步步挑衅左相不过是召余玠回朝余玠做贼心虚不敢来服毒自尽。左相又错在何处?” 黄镛道:“我并非是在说左相不对只是觉得哪怕政见不和也不必逼杀大将。” “逼杀?余玠拥兵自重被左相戳穿畏罪自杀何谓逼杀?!” “将个人恩怨牵入朝政如何不是逼杀?!” “器之你这是何意?指责左相?” 黄镛不悦道:“我并非指责左相就事论事而已。” “器之你何必替余玠说话?余玠聚敛罔利获七大罪此事已有定论!” “定论在何处?” “监察御史早已上疏论罪。” 黄镛道:“你怎不听蜀中军民之陈词?怎不听淮右老卒之陈词?” “朝堂自有公论‘前蜀帅余玠镇抚无状兵苦于征戍民困于征求’言之凿凿朝廷早已抄投余玠家产济百姓这还有何好谈的?” “我不管监察御史如何说我更信淮上老卒、川蜀百姓……” “器之你见过几个淮上老卒、川蜀百姓?听风就是雨?” 黄镛道:“左相这事就是错了!早晚有一日余玠案必要翻案!” “够了!” “黄器之!你言左相过失欲在丁大全一边吗?!你我割袍断义吧!” 一个太学生忽然一声大喝竟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 李瑕只觉无言以对。 他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小楼脑中隐隐有个念头浮了起来。 “原来这大宋宰执左相兼枢密院使清廉爱民的谢方叔是个主和派。而这个朝堂上为了相位之争冤杀、槌杀、毒杀、逼杀……什么事做不出来?” 下一刻右相府大门被打开。 只见聂仲由领着一队锐士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第113章 失望 “找到林子与刘金锁了!就关在兴礼坊丁家的观潮别院。” “果然是丁大全的人捉了他们。” “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枢密院令调三衙天武军右厢一百人随我差遣。” “都虞候人就在那个宅子里。” “给我包围起来。” “……” 一声声呼喝中聂仲由在得到林子与刘金锁下落之后的最快时间内完成了调兵且安排了布置。 半个时辰后他已站在了兴礼坊观潮别院外。 虽然自建炎南渡之后禁军体制几度崩溃又再设被御前军取代。之后三衙禁军与屯驻大兵并列甚至沦为杂兵。他这个殿前司都虞候在“承平时”可能是很高的职位如今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毕竟不是打仗奉枢密院调令包围一个奸臣的院子依然是气势汹汹。 聂仲由布置妥当盯着大门高高抬起手准备喝令冲门。 事情到这里他已松了一口气。 北上一趟死了那么多兄弟好不容易才回来现在找到林子与刘金锁把情报递给右相面呈官家差事终于就完成了。 他担心着林子与刘金锁也觉得李瑕太多疑对右相程元凤则感到深深的敬仰……诸多情绪汇聚在这一刻。 手重重挥下。 “冲进去!” 忽然马蹄声急响大喝声传来。 “全都住手!”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蔡拄奉令捉拿细作!” 聂仲由连忙赶马相迎抱拳道:“殿帅……” 蔡拄不等他靠前手一指又大喝了一句。 “聂仲由通敌叛国拿下!” ~~ 映日园的小楼上徐鹤行再次转头看向路边的那几个太学生。 “不对……拿下!” 他说着一转身已向楼下跑去。 钟希磬连忙跟上问道:“怎么了?” “看到那人了吗?一直背着书笈挡着身形为何不肯放下来?” 徐鹤行语气很急脚步也很快。 他大步冲上长街只见手下人已把那群太学生包围起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几个太学生竟还在争吵不休。 “这事就是黄器之不对!奸党迫害左相之际却提给余玠翻案之事欲害左相不成?!” “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时机不对……” “不仅时机不对器之就不该整日与那些下三滥之人结交……” “都他娘给老子闭嘴!”钟希磬大步向这些太学生走去喝道:“在这吵什么?!” 徐鹤行上前一把摁住那个背着书笈的太学生。 那太学生转过头挣扎着喊道:“你干什么?” 徐鹤行皱了皱眉只见眼前这书生相貌平庸。 “为何一直背着这书笈?” “你管我……”那太学生话到一半见徐鹤行神色十分冷峻道:“我在吵架忘了放下来。” 徐鹤行转头看了看刘丙问道:“李瑕在这里吗?” 刘丙仔细看了一会应道:“不在小人确定。” “走吧。” “看来是误会一场。” 徐鹤行、钟希磬转身就走。 然而徐鹤行想了想忽又回过头来问那太学生道:“这书笈一开始就是你在背?” “不是啊伯虎叫我背的……咦……咦伯虎人呢?” ~~ 兴礼坊观潮别院。 人马渐渐远去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李瑕从巷子中探出头眼看着聂仲由被捉走。 其实今日这个结果李瑕早有预料否则就不会从右相府跑出来了。 而若不跑出来只怕此时已和聂仲由一样被捉了。 虽然预料到了他却依然有些失望。 他当然也希望程元凤靠得住救出林子、刘金锁然后论功行赏。 …… 李瑕拿出怀里的鸡蛋剥开来吃了且把蛋壳也收起来。 吃完还是感到饥饿。 一直等到天黑别院里终于走出一个小厮提着灯笼迈着得意的步伐往街巷上走去。 李瑕拿布包了脸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七拐八绕在一条寂静的小巷子里突然扑了上去一手摁住那小厮。 “哎哟!哪只畜牲敢碰爷爷?婢娘养的猪狗知道爷爷是谁的人……” 那小厮还在臭骂一只匕首已架到他的脖子上。 李瑕道:“别喊敢喊你就死。” “好好……好汉哥哥别闹我我我……我有带钱……” 两串钱递到了眼前李瑕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你是谁的人?” “我……我是丁管家的人听说过没?这一带谁不知道他……” 李瑕道:“丁管家又是谁的人?” “丁衙内!” “说名字。” “丁……丁寿翁。” “丁大全的儿子?被丁大全‘纳媳为妾’那个?” “是是。我家衙内确实有名气哈。哥哥你既然知道我是丁相公府上的要不……把钱还我?” 李瑕问道:“你们捉了两个人?” 那小厮再次害怕起来缩了缩脖子带着哭腔道:“不是我捉的是……是护卫们捉回来的。” “就关在那个院子里?” “是就关在观潮别院里。” 李瑕又问道:“多少人守着?” “那得有……二三十人……见日地使唤我……” “你们用刑了吗?” “哥哥不是我啊是他们……我就是个前院做粗活的。”那小厮小声地提醒道见匕首又压上来连忙又道:“用刑了用刑了头两天一直在惨叫跟杀鸡一样。但好像没招他们就算了……打算来软的。” “怎么来软的?”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李瑕又细细审问了一遍等确定那小厮已不知道更多了一脚踢去将其踹走。 那小厮捂着腚就跑远远地却又回头臭骂了几句。 “婢娘养的猪狗抢爷爷的钱。有本事你等着找人来拿你个贼强人!狗猢狲……” 声音渐远李瑕已快步走过小巷离开了兴礼坊。 …… 李瑕到钦善坊远远望了一眼右相府附近已经没有太多人在监视了。 他却没有再去找程元凤而是转身回灯芯巷。 临安夜市依然是一片繁华唯独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院子外有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 李瑕拿起门环叩门用约定好的节奏。 “是我。” 韩巧儿开门探出头来很高兴地将他迎了进去。 “李哥哥我们今天已经抄了很多了我念祖父和高姐姐帮我抄可快了。” “累不累?” “不累现在不用赶路住在这里有吃有喝真的很好……” 小丫头片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李瑕走进大堂只见高明月正坐在桌前整理着情报稿子。 桌上一半摆着笔墨纸砚一半摆着饭菜。 “你们还没吃饭?” “嗯刚刚做好饭。” 李瑕道:“说了不用等我的。” “就等了一会儿。” 韩承绪拿着两碗菜从厨房走出来笑道:“小郎君回来了菜刚热过吃饭吧。” 高明月起身道:“我去扶二哥出来……” 五人吃着饭李瑕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 另外四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们对大宋实无多少忠心与聂仲由、林子、刘金锁等人感情也一般。反过来也是聂仲由他们虽然对李瑕不错对他们也一般。 到现在高家兄妹也许是想要抄录一份情报回西南韩家祖孙也许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高长寿伤还未好全有些吃力地道:“聂仲由被捉我并不意外他能从北面回来本就很奇怪就是降了也不无可能。” “不好说。”李瑕道:“我觉得是有人铁了心要杀我们。” “竟连右相也护不住他那看来……事已不可为。”韩承绪叹了一口气道:“想必又是相公们相互争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瑕临安城若是事不可为与我们一道去西南吧?”高长寿道“我们已掌握了兀良合台的兵力和伐蜀战略以及蒙古在大理诸多情况未必不能打开局面。你我携手可创一番大业。” 高长寿说着不等李瑕回答又转头看向韩承绪道:“韩老等我伤好了便去将令郎救出来我们一道去西南如何?” 韩承绪显然意动应道:“只看小郎君如何安排。” 李瑕没应只是认真吃菜。 韩承绪想了想忍不住又道:“小郎君还未失望吗?连右相都不能信任那临安诸公就更不值得效力了。朝堂倾轧至此地步我等千辛万苦却被视为弃子再不走只怕凶多喜少。不如跳出棋盘求活?” 韩巧儿听了眼睛一亮悄声向高明月问道:“高姐姐要是那样是不是我们就能一直住在一起了?” 高明月捧着饭碗很认真吃饭的样子但却是偷偷瞥了李瑕一眼似乎有些期待…… 第114章 通缉 次日钟希磬走进一间公房。 只见徐鹤行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封文书在看。 “你还不去睡一会?” 徐鹤行道:“方才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 “哈?我就知道给你带了吃的。”钟希磬摇了摇头问道:“右相府不用再盯着了?” “不用。”徐鹤行道:“李瑕等人若敢去右相就会把人交给我们。” “为何?” “因为聂仲由通敌的证据在我们手上。是否牵连右相只在左相一念之间。昨夜两位相公已做了新的约定。换言之右相答应不再保聂仲由以及李瑕等人了。” 钟希磬似乎有些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徐鹤行道:“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了李瑕等人。” “其实我一直太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杀他们?” “为保社稷安定。” “好吧。” 徐鹤行问道:“聂仲由审出来了?” “没有。”钟希磬道:“殿帅派人用刑浑身皮肉都烂了死活不肯招。” “我就知道。”徐鹤行应了一句低头又看向手里的文书。 钟希磬想了想又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北面回来那个毛贼叫什么来着?” “白茂。” “是这白茂显然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就算他告发了聂仲由不该也将他扣下审问?” 徐鹤行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归你我管总之他会助我们辩认李瑕那伙人。” 钟希磬道:“要捉到人才能辨认眼下没线索啊。” “有。”徐鹤行道:“白茂给了在逃五人的相貌身形他们各有特点并不难查。” “就算如此但临安城这么大怎么查?” “临安城十二厢八十九坊可以确定他们就住在右二厢。” 钟希磬很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查了那个叫‘唐伯虎’的书生。” 徐鹤行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幅画递给钟希磬。 “你看画上的名章作画者号‘柳山居士’经查不过是个卖画的落魄老书生据他所言中午在通和坊的金波桥附近卖画一个年轻人买了他所有的画。可以确定这所谓的“唐伯虎”就是李瑕。” “然后你又跑金波桥去了?” “是。沿街的摊贩我全都派人问过了李瑕出门很小心没人看到他是从哪里出来的但必是在右二厢……” 钟希磬道:“可右二厢有十七个坊。” 徐鹤行抬手在临安城地图上划了划道:“可以确定的是李瑕就藏在祥符寺附近的这六个坊。”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徐鹤行将手里文书递过去道:“鸡蛋。” “鸡……蛋?” “据白茂的说法李瑕一天能吃二十多个鸡蛋。我让人打听过了这六个坊最近都有人一次买了数十个鸡蛋。” 钟希磬啧啧赞叹抚掌不已。 “你果然厉害难怪左相这么器重你。” 徐鹤行道:“这不算什么肯多花力气就能找到。” 等到下午果然有人来禀报道:“查到了在同德坊灯芯巷……” 钟希磬由衷欣喜拍了拍徐鹤行的肩道:“你该是很快就要升迁了往后别忘了我。” 徐鹤行转过头看到钟希磬眼中的羡慕之意。 他也没怎么想道:“你带人去办吧。” “我去?” “是。”徐鹤行道:“事到如今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聂仲由通敌叛国李瑕也是嫌犯枢密院调令已下可以明正言顺地杀了。” 钟希磬道:“那我不是抢了你功劳?” “左相能知道我的本事便是该是我的功劳你抢不走。”徐鹤行道“我困了该去歇一觉。” 他倒也洒脱说分功就分功交代了几句后真就离开了左相府回家。 忙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办成他也轻松不少。 徐鹤行话虽不多但钟希磬平日里待他好却是记在心里觉得分润些功劳也好…… ~~ 灯芯巷小宅。 韩巧儿正坐在那背诵情报高明月执笔抄录着。韩承绪正在给高长寿换药。 “韩老你说李瑕为何不愿去西南另谋生路?” “小郎君想必有他的考虑他行事面上不说其实心中每有主张。” “我真是不知……如此朝堂倾轧……为何还想在宋朝谋权职?”话到这里高长寿终是忍不住叹息道:“他素来果决此事上未免太愚钝了些。” 高明月微微蹙了蹙眉头也不抬道:“二哥异想天开罢了真当只需扯个旗子便有人来替你卖命?” 高长寿道:“我何曾说过是替我卖命?李瑕若愿意离了宋朝随便到哪不能立足?往后我们大可与他作一家……” “离了宋朝?随便到哪立足?” 高明月依然是头也抬但不知是哪来的气性又道:“二哥还当自己是大理岳侯往山沟里一站无职无权、无钱无粮自有人箪食壶浆来迎你?” 高长寿却只是咳嗽了几声。 高明月愣了愣她背着身看不到兄长的表情却自知失言轻声道:“我是觉得……二哥伤势未愈不如再等等。” 韩承绪忙作和事佬道:“是啊两位莫要争执小郎君素来有成算倒不必我们操心。” 高长寿倒是大气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习惯了。” 他瞥了高明月一眼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有叩门声响起。 韩巧儿转过头数着那韵律喜道:“是李哥哥回来啦。” 韩承绪抬头看了眼天色奇怪道:“今日怎这么早?小心些。” 高明月快步到门边探了一眼开了门迎了李瑕进门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被通缉了。”李瑕拿出一张海捕文书放在桌上。 韩承绪一看喃喃道:“我们……成了蒙古细作?” “恐怕是聂仲由通敌的证据真被人拿到了。” “可……可……是他出卖了我们?这上面怎会有我们的身形相貌?” “不好说也可能是北面张家给谁递了消息。” 韩承绪长叹一声踱了两步深深看了韩巧儿一眼道:“小郎君你可有决意?是否去西南?” 高长寿咳了两声眼中满是忧虑。 他伤还未愈心知就算要去西南在被通缉的情况下这些老弱病残很难安全行路。 四人的目光再次又落在了李瑕身上…… 第115章 忠臣 钟希磬快步带着人进了灯芯巷他身边还带着三名都头已将整个同德坊都包围了起来。 一个蹲坐在路边的闲汉见了忙起身迎了上去。 “盯住了吗?”钟希磬问道。 “是据菜贩举报这两日到他那买菜的老头身形相貌与我们要找的韩承绪一致。就住在那家油粮铺里前门小人一直盯着后门也有人盯着。” 钟希磬点了点头向身旁的三名都头道:“辛苦你们了。” “仲司使客气了……搜!” “听好了所有身形相貌与逃犯相似的全部拿下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一列列持刀的兵士迅速扑入巷子里。 很快只听那油粮铺里一声高喊。 “拿到韩承绪了……” “不是是油粮铺掌柜……” “先别管可疑者全都押下!自有人辨认。” “带走!” 整条巷子都是哭喊声许多人被兵士押着带到刘丙、白茂面前进行辨认。 钟希磬皱了皱眉有心想少牵扯一些无辜但想到肩上的差事最后还是把心一狠喝道:“不急着辨认但凡有相似者尽该拿下白茂你随许都头到巷尾盯着别让人跑了。” “是……” 很快钟希磬走进那油粮铺审了店铺老掌柜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斜对面的一间小宅。 “嘭!” 院门被踹开执刀的兵士鱼贯冲了进去砸开床板、掀翻衣柜搜索着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搜!” 钟希磬步入小宅看到院边架着一个梯子正好可以望到油粮铺的位置。 门槛边残留着一些蛋壳桌案上滴着墨迹地上丢着几个空置的药罐…… 还有一条只缝制了一半的裤子钟希磬拿起来看了看颇长。 “给李瑕缝的?” 他喃喃了一句随手将裤子抛在地上喝道:“他们就住在这里追!” “是。” 一名名兵士又鱼贯奔出脚踩在地上那条裤子上将其踩得一塌糊涂。 不一会儿之后有人上前悄声向钟希磬禀道:“钟司使死人了死了两个拒捕被杀的。” 钟希磬摇了摇头道:“吩咐下去逃犯已杀了两名百姓实属凶恶绝不可走漏。” “明白……” 然而这天一直到入了夜始终没有找到李瑕等人。 钟希磬明白那油粮铺怕是李瑕虚晃的一招一有人打探到油粮铺时他们就已经逃远了。 线索虽然又断了但李瑕等人失了藏身之处接下来也不难找。 钟希磬又安排人全城搜捕。 他官职虽不高拿的却是当朝左相兼枢秘院使的信令严令把临安府各厢坊布控起来誓要诛杀李瑕等人。 快到一更时钟希磬方才安排妥当。 他知道左相此时刚睡下三更才会起来到时再禀报为妥。 可惜辜负了徐鹤行费心探查希望能在今夜就搜到李瑕等人吧…… 钟希磬住在外城也懒得在这深夜还家呆不了两个时辰又得回来遂打算到徐鹤行家中借宿。 他吩咐亲随先去与徐鹤行说一声自己带着另一个小厮在大街上吃了碗三鲜面起身往城北走去。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余光仿佛看到斜地里有人影突然窜出来。 钟希磬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他转头一看只见身后那亲随已倒了下去。 又是“噗”的一声钟希磬感到小腹里冰凉凉。 他伸手用力握住了那柄要再次捅进来的匕首。 眼前是张英俊的面庞。 “你……你是李瑕?” “我是蒙古细作。”李瑕道。 第一刀并未伤到要害但钟希磬感到血从腹中不停往外涌也感到无力再握住李瑕的手。 “别杀我……别杀我……” 李瑕问道:“谢方叔为何派你杀我?” “你……” “别废话我都知道了。只问为何要杀我?” “你们北上……根本就是主战派为了扳倒左相布的局是贾参政和右相利用了你把你当成对付左相的棋子……那只能杀了你们。” 李瑕又问道:“谢方叔与蒙古勾结?” “绝无此事。”钟希磬道:“左相主和为的是大局绝非卖国贼。边境战乱不止田地荒芜苍生颠沛流离……这些才是左相主和的根由。” “杀余玠也是为了苍生?” 钟希磬痛哼两声道:“左相行事无愧于天地。” “没与蒙古勾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具体情报?” “白茂供出的。” “白茂?” “是他是与聂仲由一道从北面回来的因聂仲由已叛投一直藏着白茂。但白茂是假意叛投故而到临安府署检举了聂仲由……” 钟希磬吃力地说了一会。 李瑕道:“你还知道什么?” 钟希磬咬着牙道:“别的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瑕没有再说话抽出匕首又捅了下去。 钟希磬转身想跑人却被李瑕踢倒在地。 他转过头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别杀我……你若有冤屈我可以替你洗刷罪名。” 钟希磬说着又哀求道:“我真不是坏人我一生与人为善……我扶助老幼接济贫民……你若到外城到城北右厢打听……谁不说钟三郎是个大好人……” 李瑕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灯芯巷的那几个街坊李瑕其实不熟。 但对门有个汉子每天让他五岁的儿子骑在他脖子上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嬉嬉笑笑的前几天这汉子和人斗殴受了点伤今天看到官兵来他跑了几步被当成高长寿杀掉了。 李瑕虽没和他说过话但总觉得住在灯芯巷这两三天勉强像是有点家的样子。 高明月缝的那条裤子被踩成了稀巴烂高长寿、韩承绪、韩巧儿这一伤一老一小现在还在露宿街头。 想着这些李瑕蹲下身问道:“今日我们若被你找到你会放过我们吗?” 钟希磬一愣。 李瑕又问道:“我们五个人包括老人、小孩、伤者、女子落在谢方叔手里能活命吗?” “可以可以。”钟希磬一边爬一边道:“左相是大忠臣贤名天下皆知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社稷……真的你可以去问左相爱民如子执政以来施行了多少利国利民的良策民间谁人不交口称颂……我知道你们能北上冒险一定也是忠义之士我们是一路人啊。” “是吗?” “是。”钟希磬仿佛燃起了希望哭求道:“我背后是当朝宰执啊……你若杀我那就摆明旗鼓是与左相为敌与朝廷为敌。你若杀我你就真成叛逆了无路可走了。李瑕李瑕……你万不可冲动杀人将自己划作奸邪叛逆。” 李瑕已摁住钟希磬挣扎的双手。 “忠臣良相。”他轻声嗤了一句道:“我不管谢方叔是不是忠臣良相。” “别杀我我不是坏人……” 李瑕又道:“我也不管谢方叔所为是不是忧国忧民。” “求你。”钟希磬还在挣扎“你杀他我你也完了左相……” 李瑕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手中的匕首径直扎了下去。 “噗”的一声钟希磬眼睛一瞪生气尽去。 …… 至死钟希磬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赵葵三京败事者;贾似道裙带上位之奸臣。此二人串联右相派人北上能做出什么好事? 唯有李瑕伸手盖住了他不甘的双眼最后对他说了一句。 “谢方叔是宰执、是大忠臣所以想杀我就杀?我又不是余玠……” 第116章 副相(为盟主“定庸”加更) 太平坊西临西湖南接吴山歌舞兴盛。 如今贾似道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两更天时贾似道听得屋外有婢子急唤遂披衣而起步入大堂。 “何事?” 龟鹤莆忙上前一步道:“阿郎要找的那只蛐蛐……李瑕有消息了因阿郎说过此事要立刻报故而惊扰……” “说。” “是近两个时辰前他杀了左相手底下的钟希磬。” 贾似道抬眼一瞥道:“说仔细。” “是。”龟鹤莆道:“在城北梅家桥附近发现的尸体连身边的亲随也死了钟希磬中三处刀伤随身物件都不见了。因尸体旁留了四个血字‘我非余玠’故而小人断定乃李瑕所为。” 听到这里贾似道脸上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龟鹤莆又道:“此案本是临安府处置但不到一个时辰左相府已派人接手之后更多消息小人并未打探到。但李瑕与聂仲由一起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定下了。” “人呢?” 龟鹤莆应道:“还不知道看这情形势只怕他很快会落在左相手中。” 贾似道端起一杯茶沉吟着缓缓道:“可知李瑕为何杀人留字?” “许是为了……将事情挑明、摆开旗鼓与左相叫阵?” 龟鹤莆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着又道:“但一只小小的蛐蛐也敢在大公鸡面前如此放肆未免过于嚣张了。” 贾似道放下茶杯似嫌它无味道:“去吩咐厨房备些酒菜再让后院的舞姬起来两个准备一下。” “是。” 龟鹤莆应下交代了垂手等待贾似道继续吩咐。 但等了半天再一抬眼只见贾似道正捧着一本书凑在烛光下看着。 “阿郎?” “哦大门外等着李瑕来了便带进来。” 龟鹤莆一愣。 他向来知道自家阿郎了得但又觉得李瑕不可能来忍不住问道:“阿郎怎知李瑕会来?” 贾似道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道:“丁大全、谢方叔要害他程元凤保不了他。不来找我他能找谁?” “可这……” “只看‘我非余玠’四字可知他已摸清了朝中局势去迎。” “是。” 龟鹤莆在月色下走过前庭在门外站定心中犹觉不可思议。 然而他站了不多久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 李瑕穿过前庭庭院很漂亮。 蛐蛐的叫声始终不停伴随着隐隐来自西湖上的笙歌。 步入大堂李瑕目光看向了贾似道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与程元凤的不同。 贾似道时年不过四十三岁任端明殿学士、参知政事、加同知枢密院事在宰执当中显得极为年轻。 他比程元凤多了几分俊朗锐利以及……少年气。 说“少年气”或许有些奇怪但贾似道给李瑕的感觉便是这样。 人到了不惑之年难免会沉淀出沧桑之态贾似道没有沧桑他依旧自信、且昂扬。 李瑕看着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李瑕。 李瑕没有回避他的眼神目光坦然相迎。 “你和我很像。”贾似道微微一笑抬手一指道:“坐你站得太直看着累。” 李瑕坐了却未开口。 “我是务实之人没功夫耽搁也懒得故作深沉就开门见山了……但你别这般盯着我年轻人懂点规矩。” 李瑕终于转过目光依旧没说话。 他似乎因为贾似道而出现了短暂交流障碍。 “情报在你手上?”贾似道果然开门见山。 “是。” “说你想要的。” 李瑕微微沉吟道:“我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为何派我们北上?为何卖了我们?为何要杀我们?” 贾似道转头看了一眼更漏道:“好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起来。 “去岁末赵葵镇荆湖北路收到旧部消息邀大宋暗中遣使北上。此事他上了密折被枢密院扣下。赵葵未得应允与吕文德私下商议二人恐朝廷归咎不敢轻派使节遂让大理高氏北上你可明白?” 李瑕道:“骗高长寿去北面救高琼其实是用他掩人耳目?只要有大理人北上一事不管高长寿死还是不死。成功拿回情报都可以说是大理人送来的而非赵葵、吕文德私自派人。” “不错一明一暗两批人至淮北分开高长寿继续北上另一批往开封但才到归德府便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贾似道摇了摇头又道:“端平时赵葵留有许多细作在北面因多年未曾联络或死或叛出卖了他们。至此赵、吕意识到此事不成歇了心思。但已被谢方叔拿到把柄‘擅启边衅’甚至是‘通敌’且牵连到我。” 见李瑕不解贾似道随口解释了一句。 “吕文德早年虽受赵葵提拔如今却是我的人。谢方叔想对付赵葵可以。但动吕文德、动我不行。” “然后呢?” 贾似道悠悠然道:“我随手下了一步闲棋反将了谢方叔一军。” “闲棋。” “当年余玠调离淮右时曾上过一道密折将颍州细作田奎托付于枢秘院。去岁赵葵与吕文德所派之人死在归德府后这封密折被偷了。” “谁偷的?” “不知。但田奎肯定已暴露。” 李瑕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贾似道却如没看到一般继续道:“我说服了程元凤请官家派人北上选了聂仲由再密令聂仲由将大理高氏带上再混淆两次北上的时间便将赵、吕私下作主之事遮掩过去。” “你是如何说服程元凤的?” “只有一句话‘扳倒谢方叔’而已简单。” 李瑕问道:“只为扳倒谢方叔?” “不错差事是奉官家密旨背叛大宋‘险些害死’你们之人是细作田奎。而田奎之所以背叛归根结底是因谢方叔逼杀余玠。回顾整件事我唯一做的仅仅是说服程元凤将吕文德的把柄反推到谢方叔头上。” “你们让我们联系田奎一开始就是要我们去送死。” “不。”贾似道一脸郑重道:“我只是明知田奎必叛并非要你等送死。” 李瑕道:“有何区别?” “你活着回来了不是吗?” “呵。”李瑕冷笑一声。 若说他初见程元凤时还稍有些敬重此时已又有些不同。 同时间堂中两个护卫拔出了刀龟鹤莆抬起一支弩对准了李瑕…… 第117章 蛐蛐(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1/10) 剑拔弩张之际贾似道笑着摆了摆手。 “阿龟不必激动李瑕心性非凡不会乱来。” “是。”龟鹤莆放下了弩。 贾似道看向李瑕只见他还是很镇定。 看起来反倒是龟鹤莆等人先心虚了。 贾似道目光诚挚道:“我确实未曾想到你能活着回来依原定计划你们死在北面我即可拿住一个把柄对付谢方叔。 但你不仅活着回来、且拿到了情报我很欣赏你且这更好试想若将情报往御前一摆由你亲口说出在敌境遭田奎背叛之事添油加醋几分官家该对谢方叔何等大怒?” “我可以去说。”李瑕道:“但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只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你还要什么?” “聂仲由、林子、刘金锁。” 贾似道轻呵了一声道:“你该要个封赏。” 李瑕道:“当然也要我要入蜀独领一军。”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贾似道嗤笑一声眼神中已然泛起几分不悦。 李瑕道:“这要求并不过份。” 贾似道微微讥笑道:“你可知谢方叔为何要杀你?” “你说的我是你对付他的把柄。” “不错但你不过是一个小把柄我说过这仅是一步闲棋。”贾似道沉吟着缓缓道:“谢方叔逼杀余玠其恶果远不仅是田奎叛变。譬如谢方叔任余晦为蜀帅你别看余玠、余晦都姓‘余’论治军打仗相去甚远。 余晦到任四川第二年即以‘潜通蒙古’处死了余玠旧部、大将王惟忠王惟忠被押至临安处死其遗孤还是我在抚养。换言之谢方叔为遮掩逼杀余玠之恶果连王惟忠也可冤杀。何况是聂仲由、何况是你一小小死囚?” 李瑕道:“你在威胁我?” “哈我需要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不依我所言的后果。”贾似道坦然道:“也是在告诉你我救不了聂仲由。” 李瑕道:“坐实聂仲由的罪名顺便再牵连程元凤?” “不错。” “你们曾联手对付谢方叔。” “那又如何?程元凤未曾料到你竟能带着情报回来欲独占功劳又见丁大全与谢方叔相争遂弃我转寻谢方叔合作对付丁大全。朝堂之势如水无常形。” 贾似道说到这里叹息道:“如今连程元凤也保不了聂仲由你又何苦救他?你真信任他吗?” 李瑕道:“我手上的情报够份量便有能力救他。” “聂仲由潜通蒙古罪证在谢方叔手中你可知这意味着何事?” “程元凤被逼着只能和谢方叔合作杀了我?” “不错左右相皆要杀你唯我能保你。”贾似道笑道:“这岂不正是你今夜来寻我的理由?” 李瑕道:“不多说了我的条件很简单救人、官职。” 贾似道不悦。 他用袖子扫了扫眼前的烛烟往太师椅上一靠闭眼不语。 堂中安静下来。 龟鹤莆见状上前一步道:“李瑕你别不识好歹我家阿郎已给足了你面子。” 李瑕道:“你们若不答应大可不必再谈。” 龟鹤莆转头一瞥见贾似道依旧闭目不语。 他一指李瑕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瑕懒得与这小厮多言站起身神情平静地往四下一扫已在观察堂中另两个护卫。 龟鹤莆还在叱喝。 “阿郎要的是能斗戏的蛐蛐你从一进门就趾高气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听话把你丢去喂了鸡而已。还当阿郎有多想用你?一介死囚也敢在宰相堂上摆谱……” 叱喝声中贾似道睁开眼看去只见李瑕背挺得笔直透露出的是一股难以被掩盖住的骄傲。 “骄傲。” 贾似道咀嚼着这两个字感到了对李瑕的失望。 他本以为李瑕能从北境归来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太傲了注定在朝堂上成不了大事。 然而贾似道又注意到李瑕的骄傲之中又带着无比的冷静。 他需要调教这只蛐蛐才能让它替自己去斗。 “李瑕你不怒吗?” 贾似道一开口龟鹤莆马上收了声退了一步。 李瑕道:“我为何要怒?” “你等北上九死一生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弃子任庙堂诸公随手摆弄、出卖。今次你是拿了情报回来否则呢?披肝沥胆、喋血虏境不过成了一具具无人问津的腐尸。于我这不过是一桩小事随手一拨就送你去卖命如拨一只蛐蛐被咬断腿、被咬死被鸡啄了我看不都会看你辈无名小卒一眼。便是你经历艰难回来了又如何?且看你被视作潜通蒙古的叛逆满城通缉……你就不怒吗?” 李瑕看向了贾似道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蒋兴被一刀割了喉、聂平被弩箭贯穿、聂仲由亲手杀了老九和五个重伤者、刘纯在龙湖的小船上倒了下去还有杨雄、白苍山、洱子…… 二十九人把性命丢了满腔热忱而去、埋骨异乡。 而在贾似道眼里只是一步闲棋一件小事而已。 两人对视之间贾似道的眼神仿佛兴奋了起来他喜欢调教蛐蛐。 然而李瑕只是反问了一句。 “所以呢?” 这一刻贾似道微微一滞。 他认为李瑕该怒发冲冠、面红耳赤地指着他呼号指责。 他已经想好了要让人把愤怒的李瑕打倒在地踩着他的头让他看清楚何谓形势、何谓强权。 等到李瑕的心志崩溃他才会将他扶起来拍着他满是泪水的脸教他如何做事。 可李瑕这一句平静的反问打乱了贾似道的预想。 “所以呢?答应我的条件还是免谈?” 贾似道“哈”了一声回过神来笑道:“你的情报虽有用但我未必想要。” “是吗?” “我要的是拜相是扳倒谢方叔、程元凤。你听话才是关键情报次之。” “你拿到情报才有更大的功劳。” “那也看你的态度。” “那就是不谈了。”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试试。” 李瑕盯着贾似道伸手入怀握住了匕首…… 第118章 出路(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2/10) 谈话至此已有谈崩的趋势。 李瑕前世见惯了许多大场面本该更加平静从容但终究是被某些情绪影响了;贾似道城府深沉涵养极高从未想过某天会对一个年轻人放狠话自觉失态。 气氛凝重。 忽然贾似道摇了摇头大声朗笑站起身向李瑕走去。 “阿郎。”龟鹤莆与另两个护卫很紧张连忙上前相护。 贾似道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 他穿着睡袍头发也没梳脚下未蹬官靴只趿着一双木屐就那样摊开双臂走到李瑕面前。 “哈哈哈少年郎不经逗。与你说笑罢了绷着脸做甚?” 贾似道大笑着揽住了李瑕的肩动作浑不像四旬中年洒脱不羁倒像是个浪荡子。 “来来来我饿了且边吃边谈……龟鹤莆置些酒菜再招两位小娘子坐陪。” 笑罢不等李瑕应贾似道一手按在李瑕手上。 “匕首收了、收了。杀我对谁都没好处。你看我待你至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把脖子摆在你面前矣你随时可杀我。” 话虽这般说贾似道的力气却很大。 他于两淮间从戎十余年以战功升迁绝非普通文官。 李瑕只一看就知他也是常锻炼的。 “哈哈哈好少年我太喜欢你了。”贾似道还在笑。 这一刻被揽住却还板了臭脸的李瑕对比爽朗大笑的贾似道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前世今生李瑕极少有这样气场被人压制的时候。 这是贾似道的气量能在争执之时收放自如。 但李瑕笑不出来在经历那些牺牲之后他还能保持冷静但终究做不到像贾似道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做不到像庙堂诸公般把生死同伴当成蝼蚁。 很快酒菜被搬上堂来。 两个妙龄少女入堂盈盈一拜带起一阵香风。 “奴家为阿郎与郎君侍酒……” 贾似道显得愈发从容自在疏朗豪阔径直落座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筷夹了菜吃了。 “这道荔枝白腰子不错李瑕且坐下尝尝。” 贾似道说着摇了摇头又大笑道:“我知你知你心中有芥蒂……” 下一刻李瑕径直在他对座坐了下来淡淡扫了一眼菜肴落箸夹了一只虾。 贾似道又是一滞看了李瑕一会道:“你剥虾剥得很漂亮。” “嗯。” “看来你心性沉稳我激不了你。”贾似道饮了杯酒忽然道:“我若说我扳倒谢方叔为的是西南战局你可信?你我皆知蒙军已伐蜀……” “信不信又如何。”李瑕道:“宫门上‘阎马丁当’四个字是你派人题的?” “是。你如何知道?” 李瑕道:“我思来想去能做到这一点且获益最大的就是你。” “或是丁大全恶迹惹得天怒人怨某官员激于义愤而题字;或是某官员遭丁大全迫害豁出性命题字。” 李瑕道:“题字者要是这么冲动临安府何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 贾似道笑道:“不错这才是扳倒谢方叔的杀招相比起来你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官家不在乎谢方叔逼死余玠官家真正忌惮的还是谢方叔成为史弥远叔侄那等权相。 后日朝会谢方叔将反攻丁大全他会以丁党侵占苏州田地一案为切点联合朝臣弹劾。此事我已有布置。到时我会召你上殿将情报呈于御前。你只须告诉官家是我遣你北上却遭田奎出卖之后聂仲由潜通蒙古程元凤欲遮掩此事联络谢方叔两相皆欲杀你。” “为何不扳倒丁大全?”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圣眷在彼不可为。” 李瑕又问道:“林子与刘金锁呢?” “扳倒了谢、程之后那等小人物……呵丁大全留之无用自是杀了。” 话到这里贾似道亲手给李瑕斟了杯酒道:“并非我不愿答应你聂仲由叛投此为对付程元凤之绝好机会且证据确凿不可救;另二人不值得我救且如今并非对付丁大全之时。” 侍立在一旁的龟鹤莆明白这是阿郎在逼压李瑕。 逼李瑕放弃聂、林、刘三人就是在剪掉李瑕的傲气如此才能用他否则他与程元凤藕断丝连阿郎用起来不放心。 李瑕道:“你我还是谈不拢?” “我耐着性子陪你聊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解闷。” 贾似道淡淡说了一句执杯饮了酒又道:“你聪明、冷静跟着我前程不可限量入蜀从军或科举仕官由你。眼前两条路你选。大丈夫行事切忌优柔寡断。但不必急且吃完这顿酒你想。” 说完他一只手揽过身边的美人儿逗弄已不再理会李瑕。 同时间两名护卫各逼上一步不再给李瑕刺杀贾似道的机会。 李瑕却还是很认真地在剥虾吃。 他身边也陪坐着个小美人儿穿着粉色纱衣面容精致身段苗条那细腻的皮肤在烛光中显得愈发娇嫩。 方才李瑕在与贾似道说话她不敢作声此时见对座的一男一女已开始亲昵她心知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 她已决意使出浑身解数替阿郎拿下这个俊俏的小郎君。 “奴家替郎君剥虾好不好?” 她说着一只小手向李瑕身上摸去。 但那只皓腕却被李瑕剥了虾的手捏住拿开。 “小郎君可是嫌弃奴家?”小美人儿泫然欲泣柔声道:“其实奴家……” “你别说话。” 李瑕转向贾似道道:“你既不答应后会有期。” “想走?满城都在追杀你只有我是你的出路。” 李瑕道:“我来之前已做好了安排并非只有你这一条出路。” 贾似道神情一凝。 李瑕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两人对视着好半晌没有说话唯有李瑕身旁的小美人儿满是委屈…… 终于贾似道抬手一指李瑕笑骂道:“好你个小猢狲。” 李瑕摊开了手道:“你看情报我没带来。” 贾似道竟还在笑也不知是气或是激赏。 “小猢狲小小年纪投靠奸臣你不要脸……” 第119章 资格 礼兴坊观潮别院。 天光微亮时名叫“丁八”的小厮走进前院只见管家丁大勾正负手站在那。 “丁管家你找小人?” 丁大勾点点头道:“昨日与我说的那事再与护卫们说说。” “好咧我被抢了……” “闭嘴没叫你再与我聒噪。” “是。” 丁八随着丁大勾走进前院只见一众护卫正聚在那商量着什么。 其中冯仲嗓门最大。 “昨夜衙内说的是啥意思?” 汪庚道:“你还不明白?事情已挑明了。北上那批人里最关键那个叫‘李瑕’此子心狠手辣杀了谢方叔的人把事闹大了。总之情报就在他手上衙内要我们找到李瑕。” “不是衙内咋就能知道这些?” “都说了李瑕在庐州做了好大事情。两边一对照衙内怎能不知道?当衙内是你这棒槌?” 冯仲又问道:“那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李瑕我们还咋找?” “让你找就找废话许多。” 冯仲道:“娘的我老以为要捉的是聂仲由死盯那些长得像螳螂的丑汉。怪不得搁清河坊卖茶叶许多天赚的钱都够去欢喜楼睡娘们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蠢材再让你去卖茶够请兄弟们都去了。” 冯仲哈哈大笑却转头看向汪庚道:“我是蠢但你们还说老汪聪明他和李瑕当面说了许多话愣是让人大摇大摆地进了程元凤府。” 汪庚道:“我那夜见到的未必就是李瑕。” “还说不是?衙内都说是了。” 汪庚闷声闷气道:“我当时以为是谢府或贾府派的人要跟我互相透个消息谁能想到……真他娘是个狗猢狲。但我没透有用的消息出去还得了线索。衙内都没怪我你们倒没完没了。” “你就是蠢还说啥……” 丁大勾已带着丁八过来。 冯仲转头一看啐了嘴里嚼的茶叶向丁八道:“嘿听说你小子被人抢了?那人还审问你院里的事?” 丁八恭恭敬敬道:“是当时小人与他过了两招……” 汪庚一把拎起丁八的衣领恶狠狠道:“要我对你用刑才肯实说?” “我说我说……其实我一下就被摁住了……” “那人是不是很年轻?很俊俏?” “是很年轻但蒙着脸我也没看清……” “你娘!” 这时又有小厮跑来道:“衙内唤你们到大堂上去……” 众人到了大堂不一会儿只见衙内丁寿翁出来坐在主位上。 丁寿翁时年三十六岁面色隐隐发青却并非他父亲丁大全那种青蓝而是呈现一种病态、疲惫。 他眼框发黑眼袋很深显得心事重重走路时脚步也有些虚浮缩着脖子看人时微抬着眼带着些恶狠狠的神情。 丁寿翁一坐下来堂上噤若寒蝉。 他命一众护卫与小厮分列摆出架势又安排了一队人手在身前护卫方才清了清嗓。 “带人进来吧。” 很快一名年轻人由四个大汉领着走进了大堂。 汪庚抬眼看去不由惊呼一声。 “小猢狲!” 这年轻人分明就是那夜说要“相互透漏消息”的骗子。 “你……你是李瑕?!衙内就是他!” 两声呼喝汪庚已扑到李瑕面前。 “啪”地一声大响李瑕一巴撑摔在汪庚脸上。 汪庚大怒一拳击向李瑕。 李瑕不慌不慌避过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汪庚脸上。 “啪。” “干什么?!” 众护卫大怒纷纷拥了上去要摁住李瑕。 “都住手!”丁寿翁怒叱。 堂上安静下来。 丁寿翁看向李瑕面色不豫道:“李瑕你这是何意?” 李瑕道:“这两巴掌就当是替你教训这些办事不牢的手下人。” 丁寿翁脸色愈发阴沉。 这些日子他受父命办事进展缓慢昨夜还在吩咐手下人去搜没想到今日刚起来便听到门子禀报。 说是李瑕求见且带话说会给他情报、助他对付谢方叔。 他这才安排让李瑕进来却没想到对方一进堂就如此凌厉。 此时丁寿翁本想拿下李瑕思量之后又犹豫起来。 他沉吟片刻忽然冷冰冰地向一众手下道:“你们都有谁见过他?” 汪庚两边脸痛红委委屈屈地道:“小人见过。” “衙内。”冯仲道:“小人也见过他我在清河坊卖茶见过他一次问我买茶。” “小人也见过。”丁八道:“小人前夜出门被他抢了钱整整一串……他虽蒙着脸但小人认得出。” “你们过来。” “是。” 汪庚、冯仲、丁八低头弯腰走上前。 丁寿翁突然伸出手“啪啪啪”三声给了三人各一个大耳刮子。 这三巴掌显然是带着真火比李瑕那两巴掌重得多。 接着丁寿翁又是一脚踹在丁八肚子上将其踹翻在地。 丁八吃痛捂着肚子惨叫不已汪庚、冯仲也是纷纷跪下。 丁寿翁这才看向李瑕脸上泛起虚浮的笑容道:“一群不会办事的蠢材让你见笑了。” 李瑕点点头。 方才汪庚扑上来李瑕不愿被其击倒反手两巴掌为的是镇场面。倒没想到丁寿翁也打了手下人一通把那被压住的气势又提了起来。 丁寿翁既展示了凶狠与气度又道:“你说会把情报给我、助我扳倒谢方叔?” 李瑕道:“林子和刘金锁在你们手上?” “不错。”丁寿翁道。 “活着?” 丁寿翁道:“只要你懂事他们便能活。” 李瑕注目看了丁寿翁一眼。 只一眼之间他能看出许多东西。 丁寿翁娶妻时新妇被其父纳为侍妾此事让他沦为天下笑柄自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影响。 李瑕能在他那发黑的眼眶、发青的面色中看出他这些年是如何报复性的纵情声色待人又是如何色厉内荏。 另一方面李瑕在打了汪庚两巴掌之后就留意了丁寿翁的反应心知丁寿翁有城府、能冷静。 或许这人天资并不差并非普通纨绔子弟但丁大全纳媳为妾大概已将这个儿子毁了大半…… “我要见到丁大全。” 丁寿翁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已见过程元凤、贾似道到了与丁大全聊一聊的时候。” “你竟敢直呼我父名讳……你竟敢……” “你不敢吗?”李瑕道:“你不妨也试试?试试直呼你父亲的名讳。” 丁寿翁又是一愣。 他自诩是个聪明人但未曾想到今日见到李瑕短短几句话之间竟已被噎住了两次。 他登时勃然大怒。 “你太放肆了!你瞧不起谁?!你竟敢与本衙内……” 李瑕又道:“我来之前在贾似道府中与其长谈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我要见丁大全你大可杀我、扣下我不妨试试?” “你有何资格这般与我说话?!” “我只与当朝宰执谈事。” 丁寿翁抬手一指大骂道:“婢娘养的猪狗!你可知满城都是谢……” 说到“谢”字他忽然停了下来眼中阴晴不定。 李瑕道:“满城都是谢方叔的人在搜捕我因我杀了钟希磬不知他比你手下这些人如何?” “你放肆!你……” “你大可不问你父亲直接杀了我。” 丁寿翁闭上眼深呼了几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竟已冷静了下来像是他的新妇已成了家中小娘时那样。 色厉内荏之人也就这般了。 “家父上朝去了。”丁寿翁淡淡道显得很冷漠仿佛换了一个人。 “无妨。”李瑕道:“安排一间厢房让我歇养吧……” 第120章 丁青皮 李瑕在观潮别院的客房里睡了一觉。 丁八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这……他真睡着了?” “狗猢狲。” 汪庚、冯仲正垂头丧气地蹲在院中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丁八这个小厮本攀不上这两个护卫但今日三人同挨了打反倒亲切不少凑过去说起话来。 “哥哥你们说他怎就睡得着?” 冯仲抬头看了一眼正将那客房围起来的十几个护卫道:“衙内都吩咐了我们又不会动他。” “衙内为啥就不把这狗猢狲做了?” “我怎知道?但这人真就不怕吗?” 冯仲啐了一口骂道:“临安城谁不怕我们?就没见过这种杀才。” 汪庚眼中阴晴不定忽道:“我倒有个主意。” “啥?” “请衙内去唤个娘们来把这小子睡了。” “啥?”丁八瞪大了眼惊道:“还有这等好事?!这这这……” 汪庚在他头一重重一拍骂道:“闭嘴有你啥事你他娘懂个屁。” 冯仲似懂非懂道:“要不……我去把他睡了?” 汪庚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怕是阿郎要用这猢狲需收服了他。” 说话间他已站了起来向负手站在门口的丁大勾道:“丁管家衙内呢?” “走了。” “走了?可这……” “你们看好院子就是。”丁大勾淡淡道“少出些馊主意还嫌在衙内眼里你不够蠢?” 汪庚深觉可惜。 他却也明白衙内走了很可能就是阿郎要来了。 “别蹲着了。”他踹了冯仲一脚负手站直了守着李瑕的客房…… ~~ 李瑕一觉醒来睁开看看到了一张可怕的青色老脸。 想必这就是丁大全了。 再起身一看屋中还站着几个护卫和属僚却个个垂手低头。 见李瑕醒了丁大全轻笑一声负手从床边走开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老夫的别院中酣然高卧。” 李瑕道:“谢方叔要杀我这临安城内只怕没有比丁枢相家更安全的地方了。” 丁大全抚着长须轻蔑一笑。 他六十五岁苍老且瘦小看起来与程元凤、贾似道完全不同。 李瑕只看他那满头白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要依附宦官了。 程元凤二十九岁中进士五十七岁拜相;贾似道二十五岁中进士四十一岁入宰执之列。而丁大全四十八岁才中进士不走些捷径很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高官。 李瑕并非是认同丁大全只是愈发觉得……少壮须努力。 “你背地里敢唤老夫名讳当面却又不敢?”丁大全道。 “敬老而已。” “情报呢?”丁大全问道。 “我放在别处。”李瑕道:“条件谈妥自然会交出来。” “说条件。” 李瑕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才到中午看得出丁大全是下了朝就过来。 “放了林子、刘金锁;救出聂仲由;保护我们这些人的安全;给我一个蜀地独立领兵的官职。” 丁大全道:“就这些?” “就这些。” “老夫答允你情报交出来明日至御前指证谢方叔。” “好。” “具体如何做老夫的幕僚们会与你商议。” “好。”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了一下。 谈妥了且有些过于顺利。 至此李瑕算是接触过了当朝几位宰执大概明白世人为何不耻丁大全。 程元凤虽不擅权谋但是个正经人守规矩做事一板一眼;谢方叔虽主和却有治国之策秉持政治理念或许还是真心爱民;贾似道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却还顾着西南战局…… 唯有这丁大全眼睛里只有往上爬亳无底线与原则。 情报是什么、有何用他问都不问;李瑕适不适合为官他探都不探。 他只在乎扳倒谢方叔、拜相位。 可笑的是仅在这次的事情上李瑕反而与这个奸邪的立场最一致。 …… 于丁大全而言话到这里已不必再与李瑕多聊什么了。 李瑕不过是因恰逢其会才显得奇货可居换作平时他堂堂枢相根本没有理会一个小年轻的必要。 但丁大全踱了两步还是问道:“你昨夜未与贾师宪谈妥?” “是他不愿救出我要的人。” 丁大全道:“老夫与他不同老夫只须扳倒谢方叔即可为左相。他须再扳倒程元凤勉强可为右相。” “是。” “他也不敢得罪老夫救不出人。” “是。”李瑕道:“所以谈不拢。” 丁大全又问道:“你是如何从贾府离开的?” “我告诉贾似道我要来投奔丁枢相他答应了。” “是吗?” 李瑕道:“他还让我转告丁枢相一句监察御史洪天锡是他的人。” 丁大全笑了笑笑容阴恻但已心中了然。 “如此大礼贾师宪所求何事?” “丁枢相认为呢?” “竖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卖乖?”丁大全冷哼道:“老夫不在乎谁为右相程元凤、马天骥、贾似道谁更听话谁便可任右相……” 李瑕忽然打断了丁大全的话道:“贾似道说扳倒谢、程他最多任右相再扳倒你他才有独掌相权的机会。” 丁大全那张青色的脸完全凝固住。 他不敢相信一个十六岁的竖子竟能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 然而李瑕还在继续说。 “贾似道还说如今圣眷在你扳不倒你。让我混在你身边、蒙骗你找机会拿一个真正的把柄到时再对付你。” “你说什么?” “这么做贾似道并不亏什么反正北上拿情报之事出自他的手令功劳少不了他一份无非是早点或晚点对程元凤出手而已。与其谋一个在你手下做事的窝囊右相不如赌一把大的所谓‘赢尽秋虫独奏功’他有耐心也有野心……” 丁大全良久无言。 忽然他抚掌大笑。 “哈哈好个贾师宪婢娘养的浪荡子倒有几分胆色。” 李瑕听不出丁大全在夸贾似道还是在骂只见至丁大全那张青蓝色上的阴翳之色尽去仿佛很是畅意。 “无妨无妨贾师宪太年轻且让他熬着……不必理他。”丁大全向李瑕问道:“倒是你为何向老夫吐露此事啊?” 李瑕道:“我有自知之明今次是机缘巧合涉入相位之争的关键时刻。否则我于诸公面前不过蝼蚁一只随时可被捏死。混在丁枢相身边为间谍我实在做不到故而说实话。” 丁大全又露出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安知不是你与贾师宪串联虚虚实实诓骗老夫?” 第121章 虚虚实实(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3/10) 随着丁大全这一句问话他目光中已带了寒意配上那一张青蓝色的面容仿佛是能看透人心的恶鬼。 李瑕却是坦然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我只愿入蜀从军远离临安府之争端。自然不会潜在丁枢相身边捉把柄。” 丁大全上下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知是信或不信最后轻嗤一声讥笑道:“从军?蠢材才愿当武官大宋真正统兵者皆是文官。” 李瑕道:“我不会八股也不喜读书。” “你见过程申甫那腐儒他叫你去太学读书?” 李瑕一听知道‘申甫’大概是程元凤的字应道:“是。” “老夫不是程申甫守些破烂规矩。”丁大全淡淡道。 他语气间显得极瞧不起程元凤随口又道:“你既想入蜀立功此事老夫安排给你寻个好官职。” “谢丁枢相。”李瑕拱了拱手。 这一拱手或许也代表着他的仕途上蒙上了一个污点。 相比起来程元凤当时的安排才是真在为他考虑。 丁大全答应得爽快并非是比程元凤更真诚不过是全无底线罢了。 而李瑕跟着丁大全破坏了规矩入仕升迁必然也要被骂作奸臣万夫所指。 虽然他毫不在乎这些他就没想过要给谁当‘臣’奸臣与忠臣随旁人怎么想。 丁大全又问道:“世人皆称老夫奸邪你投奔老夫不怕坏了名声?” 李瑕道:“总好过被污蔑为‘潜通蒙古’被论罪处死。” “就这样?” “是。” “你该多巴结老夫几句。” “实话实说而已。”李瑕道。 丁大全目光看去看了一眼李瑕那挺得笔直的背脊。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那不卑不亢的眼神以及眼神中的淡然自若。 丁大全微微一凝。 世人看他这张青蓝脸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嫌恶、恐惧、避讳……视之为妖魔鬼怪。 那种“长成这样一定是鬼怪”的避与嫌哪怕再细微他都能敏锐地感受到。 然而李瑕没有。 丁大全活了一辈子几乎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坦然的目光。 他忽有些感慨踱了几步负手站在窗前叹息了一声。 “自老夫扶摇直上身侧皆蛇虫鼠蚁许多年来未见有如你这般隽秀人物来投效了。” 李瑕知道他说的不是相貌指的是姿态。 “丁枢相过誉了。” “蛇虫鼠蚁……”丁大全背对着李瑕喃喃了一句之后忽感慨起来。 “世人皆言老夫奸恶然则他们嫌恶老夫老夫亦嫌恶他们不过道貌岸然之辈、腐儒而已。早年间老夫任福建路宁德县主薄其地群山僻壤道路不便。百姓行路困于氛雾险壁蛇虫之毒。邮亭逆旅以入宁德为戒。唯老夫力排众议不畏艰难开辟白鹤岭经罗源叠石直抵福州惠及宁罗两县百姓。你认为老夫此举对耶?错耶?” 李瑕道:“若能造福一方该是对的。” “可知腐儒们是如何弹劾老夫?” “不知。” “以‘青鸾既变士气不扬’为由弹劾老夫坏了当地风水。” 李瑕道:“我不明白。” “他们说岭路直射县城有伤文运。” 李瑕依旧有些疑惑道:“我还是不明白。” 丁大夫道:“当地士大夫读书之家不喜道路通达。道路通则文风盛文风盛则州县之试名额即少是谓‘有伤文运’。老夫开辟道路坏的又何止是那些人的文运……当时老夫不过一主薄未曾攀附宦官依旧是被骂作奸邪。” 李瑕无言以对。 丁大全回过头来走到了李瑕面前把那张青蓝色的脸凑得近了些。 “人说老夫如鬼如蜮老夫看世人才是鬼。人说老夫狠毒贪残但毒得过世间人心?” 他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孤独。 他既看不起身边的小人也看不起指着他骂的君子。 李瑕没说话他已分不清这些庙堂高官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也许是丁大全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而已。 实无甚可说的。 丁大全叹道:“老夫与你投缘今日说的多了多了……总之往后你随老夫做事不必理会世人诽谤。” “是。” 丁大全遂拍了拍李瑕的肩走了出去。 倒是还留下了一句吩咐。 “吴衍你与李瑕商议具体细节……莫轻慢他且记老夫视李瑕为子侄……” “是谨遵丁公吩咐……” ~~ 龟鹤莆赶进堂中只见贾似道已下朝还家正倚在躺椅上假寐。 “阿郎丁枢相果然是去了兴礼坊观潮别院想必已与李瑕谈好了。” “嗯。”贾似贾含糊应了一声睁开眼道:“他该已得到丁青皮的信任。” 龟鹤莆忍不住问道:“小人真不明白阿郎为何要放李瑕去?” “他说得不错即使扳倒了谢、程不过是与丁青皮共相比如今又有何区别?”贾似道喃喃道:“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真是好眼界。” “可如此一来丁枢相知道阿郎往他身边派人岂不得罪了他?” “不如此丁青皮便能当我好相与吗?”贾似道漫不经心道:“恰是李瑕直说了丁青皮才会以为我不过如此、以为他身边没有我安插的人反而放松了戒备。” 龟鹤莆会意不由笑了笑。 “如此一来阿郎先前安插在丁枢相身边的人就全都不遭猜疑了?” “呵。” “阿郎妙啊。李瑕非要救聂、林、刘三人死不松口那便让他自己去救阿郎既不用出力却能得一份情报、一份功劳。且这次扳到了左相留右相与丁枢相斗再布几枚暗棋。神机妙算也。” 贾似道笑了笑轻踹了他一脚骂道:“马屁拍得不响该练了。” “是是……小人这不是还没全明白吗?那万一李瑕真投了丁枢相又如何?” “不会。” 龟鹤莆道:“对对他既见过阿郎又岂能再看上丁枢相?一天上仙、一地下鬼小人真是多虑了。可笑丁枢相一把年纪比阿郎和李瑕加起来都大却被耍得团团乱转。” “响了。”贾似道喃喃道:“但也没响。” “小人这可不是溜须拍马实是真心这般想。” 贾似道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真当我这么做只为相位不成?西南战局如火余晦无能亡国之患迫在眉睫。罢谢方叔相位、替换蜀帅此为当务之急不容犹豫。” 龟鹤莆一愣分不清自家阿郎是玩笑或是在自欺欺人?抑或是这次要让自己拍一个不同凡响的马屁? 难不成阿郎是真心这般想? 龟鹤莆心头迷茫那到了嘴边的奉承之词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第122章 解救(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4/10) 观潮别院中李瑕与吴衍对座而谈。 吴衍是丁大全的心腹党羽之一如今任监察御史。因听了丁大全一句吩咐他待李瑕也颇为客气。 “明日大朝会上谢方叔将联络百官弹劾丁公、董大珰、卢大珰侵占民田一决胜负。” 李瑕问道:“侵占民田是真的?” 吴衍道:“是真的人证物证皆已在他们手上。” 李瑕默然片刻道:“你们怎么反击?” 吴衍也是默然片刻道:“此次谢方叔突然派人于宫门题字步步紧逼打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说实话李小郎君来之前我等没捉到谢方叔的把柄在朝堂上并无太多办法。” 李瑕明白吴衍的意思是他们这些党羽没有办法在朝堂上反击而不是丁大全势弱‘阎马丁当’倚仗的是圣眷总体而言还是比谢方叔更有优势。 只是丁大全胜在内廷谢方叔胜在外廷。 吴衍话到这里又道:“但既然李小郎君投靠了丁公明日谢方叔必败。不知情报在何处?” “我一会去取来。” “好。”吴衍道:“我这便让人放了林子与刘金锁。” 李瑕道:“他们知道自己是被谁捉的?” “李小郎君说笑了我们又岂会特意告诉他们‘你等是被丁公拿下的’?” “押来的时候呢?” “打晕了的。” 李瑕道:“演场戏让他们以为是被谢方叔捉了是丁枢相派人相救然后再带他们来见我。” 吴衍道:“何必演戏?你吩咐他们明日于御前控诉即可。” “不刘金锁是个憨直人他演不了。” “好吧。” 李瑕皱了皱眉觉得这些奸党也是嚣张惯了做事太粗糙。 旁的不提只看谢方叔手下人行事远比丁党走狗缜密…… 而随着李瑕这一皱眉他与吴衍之间的强弱之势也发生了变化。 李瑕虽无官职但有丁大全的信重、有筹码、有能力在吴衍面前隐隐竟有些主导者的姿态。 另一方面吴衍能投靠丁大全并不是有气节之辈心知李瑕能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从北面归来必有过人之处态度上竟也十分配合。 “聂仲由关押在哪里?” “三衙。” 李瑕又问道:“能直接救出来?” “怕是不能。”吴衍道:“不过李小郎君杀钟希磬真是好手段如今临安城人尽皆知谢方叔在追杀你这蒙古细作明日御前对质、谢方叔一败聂仲由‘潜通蒙古’的罪名自然也是被污蔑的……” 李瑕道:“若聂仲由是真的通敌呢?” 吴衍笑道:“我们在乎吗?” “我需要见聂仲由一面这也与能否扳倒谢方叔有关。” “李小郎君做事细致啊。”吴衍感慨一声道:“行吧我来想办法看能否让你进三衙一趟。” “再调派一批人手归我指挥。”李瑕道:“尽快时间不多了……” ~~ 一间黑暗的地牢里林子被绑在柱上。 他低垂着头身上新伤剧痛老伤痒得厉害有如蚂蚁在咬但四肢都被绑缚着挠也不能挠。 牢中没有日夜交替他不知道自己已被捉了多久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漫长。 他只盼着能早一点死掉。 至于活着出去……早就不抱这种希望了。 忽然外面有厮杀、打斗声响起。 “嘭”的一声门被人踹开。 林子抬起头看去因不适应那道光而眯起了眼隐约见到有人提着刀到了面前。 “右……右相……是右相派你来的吗?” “救你出去但你忍一下。” 说话间一个麻袋罩了下来。 又是厮杀声接着是马车走在青石街道上的辚辚声…… ~~ 李瑕站在观潮别院中眼看着林子、刘金锁被装进麻袋拖走。 “哪几个人他们见过?今日先离开这里明日方可回来。”他咐吩道。 吴衍笑了笑道:“依李小郎君的意思做。” “是你们几个今日先回枢相府上!” “是。” 李瑕又道:“把地牢锁了装成酒窖再去请两个大夫来。” “是……” 吴衍又招过丁大勾问道:“小衙内呢?” 丁大勾应道:“这……小衙内还未回别院许是回府去了?” 吴衍心知丁寿翁大概是受了气又躲起来风流快活其人性子就是那样看起来狠辣实则遇事就避。 吴衍也不多说什么道:“既如此观潮别院一切事宜你听李小郎君吩咐。” “是小人明白。”丁大勾应了又向李瑕道:“小人这便去安排。” 李瑕点点头又吩咐他多煮些肉和蛋。 不多时那拉着林子与刘金锁的马车在城内绕了一圈回到了前院。 李瑕回到堂上正见林子、刘金锁从麻袋里钻出来浑身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他们一抬头见到李瑕刘金锁放声大哭林子也是泪流不止。 “李瑕!李瑕……我还不如死在北面……回来连柳娘一面都没见着那些狗猢狲要了我的命……” 刘金锁无力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泪眼巴巴看着李瑕一条粗猛大汉竟哭得如孩子一般。 李瑕目光看去见他胸前刺青上绣的一个美人儿已被人剜了一片便知其受了不少的苦。 再看林子脚上血淋淋一片脚趾头也被剪了两根…… 李瑕吩咐大夫给他们治了伤又让人送了粥食上来。 其后他拿出几张海捕文书递在林子面前。 “这是……” 林子方才包扎好才开口想问“右相在哪”那文书到了眼前。 他摊开一看愣住。 李瑕道:“左相谢方叔视我等为潜通蒙古的叛徒意欲诛杀。” “他娘!我们是叛徒?!”刘金锁大怒破口大骂不已。 吴衍冷眼旁观心说李瑕果然是无耻奸诈连自己人都骗。 不过要的就是这样的鲁莽大汉到御前控诉。 枉谢方叔一世为官清廉忠正自己这些人死活捉不到他把柄没想到今次他要杀的一个小角色竟是如此硬茬…… ~~ 丁八送了粥从堂上出来摇了摇头低声道:“两条大汉哭得惨兮兮真窝囊。” 他转头一看见汪庚、冯仲与一众护卫立在一旁忍不住过去又道:“哥哥那小猢狲怎就爬到我们头上了?连丁管家都要听他安排这也太……” “真他娘晦气。”冯仲啐了一口“贱没廉耻的狗货拿了鸡毛当令箭气死爷爷了。” 汪庚摇了摇头叹道:“唉还有何好说的连吴御使都听他的但就算是阿郎要用他这事也太荒唐了荒唐……” “唉稀奇死了气死我算了。” “娘的他就在屋里睡了一觉太轻易了吧?” “他不要脸……” 三人再次凑在一起嘀咕犹恨李瑕不已。 不一会儿李瑕却是从堂中出来抬手一指道:“你、你、你们几个跟在我身边做事。再去招几个护卫、备辆车并找丁管家要三百贯钱来随我出门一趟。” 丁八前一刻还在大骂“猢狲”闻言愣了一下飞快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郎君稍待小人这就去备车。” 一低头他见李瑕鞋上沾着泥土连忙趴过去仔细掸了这才起身飞奔竟还有些兴高彩烈的样子。 “还不快点!李小郎君要用马车耽误了事你等担待得起吗……” ~~ 一辆马车行到了城北流民聚集之地不一会儿之后又堂而皇之地转向了兴礼坊。 路上不时有巡丁上前想要搜查。 “搜什么搜?!”汪庚拿出信令一摆喝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家的马车?滚!” 马车里韩巧儿不由眼睛发亮忍不住很轻很轻地“哇”了一声。 她很想说“李哥哥好厉害啊”但李瑕交代过她路上不要出声。 韩巧儿却还是与韩承绪、高明月、高长寿对视了一眼纷纷都有些欣喜。 昨天傍晚他们还在灯芯巷的小宅里之后逃了出来就躲在城北的一个小小窝棚里今日李瑕终于来接他们。 见面时没工夫说太多话。李瑕只让高明月把脸涂了就带他们上了马车。 此时行在大街上李瑕却又从怀中拿出一支眉笔来向高明月低声道:“你别动我再添一笔。” “嗯。” 高明月抬起头。 李瑕遂在高明月眉间描了两道。 她目光看去见到他那沉静的眼心中微微一潋心想他为自己画眉呢…… 下一刻高长寿轻声道了一句:“好丑。” 高明月登时有些难过。 她为了扮丑昨夜就把脸涂黄了点了几颗痣且在身上裹了一圈显得十分臃肿又热又闷。 没想到李瑕还要给她再添丑一点。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车一路进到院子里。 见到林子与刘金锁最开心最伤心的都是韩巧儿既为救出了他们而开心又因他们身上的伤势而难过。 但不论如何七个从北面归来的人终于算是相聚了。 他们坐在偏堂中三名伤员各自倚着其他人除了李瑕一个个也是脏兮兮看起来惨不忍睹。 韩承绪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大概是知道了这里是丁大全的地方又见周围有人盯着始终不太说话。 只有韩巧儿哭过之后看了看外面那些护卫怯生生问道:“李哥哥我们不回灯芯巷吗?” 她素来乖巧能问这一句显然是很喜欢灯芯巷那个小家。 李瑕拍了拍韩巧儿的头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们会这在里歇一晚明日便可洗清冤屈到时我们回去住。” “好。”韩巧儿很高兴地应了一声。 李瑕目光看去见诸人脸上皆有些欣喜期待之色。 这一刻在他心里助丁大全扳倒贤相谢方叔的顾虑忽然又少了一分…… 第123章 大朝会 临安城的布局是“南宫北市”宫城缩在南面的凤凰山麓。 这个位置作为寺庙极合适作为宫城却有些不伦不类。 也许是宋高宗觉得如此被西湖、凤凰山、钱塘江包围起来观感上更为安全。虽然以整个临安地区的地势而论这里几乎无险可守只适合敌方展开兵力若遭进攻很难守住。 但总之宫城就是建在山脚下了。 局促是肯定的大庆殿便须“因事揭名”。 正朔庆典用“大庆殿”的牌匾;进士唱名用“集英殿”牌匾;祀神祭天用“明堂殿”牌匾;庆贺寿诞用“紫宸殿”牌匾;重大朝会用“文德殿”牌匾。 总之是一殿多用十分简朴。 这日三更时分许多人起身向宫城而去。 谢方叔知道“文德殿”的牌匾已经换上了。 这些年官家渐渐怠于政务大朝会一月不过三五次常朝多设在垂拱殿今日要在文德殿开大朝会必是要让愈演愈烈的朝争有个结果。 官家忌惮出现史弥远那样的权相希望宰执们互相牵制这不假;但自从“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字一出朝争被摆在明面上每日里都是群臣相互攻讦又有阎贵妃、内侍们日日哭诉官家已经烦透了。 该造势的也造好了谢方叔料到官家的耐心已经耗尽。 “阿郎该上朝了。” “走吧。”谢方叔起身整理好衣冠。 才走到前院却见徐鹤行快步赶来。 “左相。” “边走边说吧。”谢方叔道。 他又看了徐鹤行一眼叹惜道:“两夜没睡了?” “劳左相记挂鹤行还熬得住。是查到了几件要事特赶来禀报。”徐鹤行语速很快又道:“李瑕恐在丁大全手上。” 谢方叔脚步依然沉稳道:“无妨。” “可是……” “事已至此再做什么都晚了。”谢方叔缓缓道:“老夫既然通缉李瑕便是有确凿证据断定他潜通蒙古。” 徐鹤行拱手道:“明白了我一定保护好证据。请左相放手施为扳倒奸党不必有后顾之忧。” “明白就好。”谢方叔已走到轿子前伸手又在徐鹤行肩上一拍道:“你与希磬自幼跟在老夫身边如今他走了你再悲戚也可不乱了心志。切记行事需以社稷大局为重。” “是。” 谢方叔上了轿子向宫城而去。 ~~ 几名太学生也在走向宫城。 刘芾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黄镛忽道:“器之你还年轻真想好了?” 黄镛莞尔一笑道:“声伯兄是怕我年轻识浅坏了大事?还是怕扳倒权党我更受赏识?” “我是怕万一事败……” “岂有万一?”黄镛道:“奸党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诸公证据确凿岂能败了?” 刘芾道:“可奸党圣眷在身。” “我信官家能明辩是非。”黄镛道:“近年来诸生抨击时政每将官家比作唐明皇然而官家即位以来立志中兴定灭金之策俘完颜守绪、张天纲归献庙社一雪靖康之耻。罢黜史党、亲擢台谏、澄清吏治、整顿财政……如此贤明官家岂能被奸党蒙蔽?” 陈宜中点点头道:“官家确有爱民之心淳祐十一年各地大雨官家问‘积雨于二麦无害乎’郑相公奏答‘待天晴则可’唯左相知农桑之事奏曰‘二麦无害蚕事畏寒’左相遂得信重可见官家心系百姓。” 黄镛笑道:“与权兄竟能知御前对奏之事看来已得左相青眼?” 陈宜中拱了拱手不答。 黄镛又道:“你们不让诸生来我认为过于谨慎了。官家即有爱民之心又起复了洪御史命他重新审理奸党侵占苏州民田一案。可见圣眷未必就在奸党。” 刘芾叹息道:“但‘国势将亡’四字已将左相等人置于与官家对立……” “不。”黄镛掷地有声道:“圣眷在民在忠直之臣今日伏阙上书我等必定功成!” “不错证据确凿、圣眷在民岂有事败之理?!”太学生们纷纷附和慷慨激昂。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夜色中的杭城大街已堵得水泄不通…… ~~ 临安城挤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人口又多每到大朝会前各个官员的轿子、随从挤上杭城大街常出现拥堵。 “让一让让一让这是右相的轿子。” “惊扰右相了可前面确实是堵死了……” 程元凤才从钦善坊行到中瓦子掀开轿帘一看心知今日莫说是到待漏院歇一歇堵在这里能不迟了已是万幸。 这临安行在本就不适宜为都城。 每到这种时候偏安一隅的无奈与悲凉不免泛上心头。 “走过去吧。” 程元凤下了轿又低声自语了一句:“行在行在……何日才能收复河山、重归东京?” 话虽如此说从他出生起大宋的行都就已在临安他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所谓的“东京汴梁”。 莫说是他了连父、祖辈都不曾见过。 也就只能感慨一句罢了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收复河山?岂还有一丝可能? “让让右相先过去。” “见过右相……” 在护卫与亲随的呼喝声中程元凤走过长街忽见大宗正寺丞赵崇瑶从侧边迎了过来。 “右相。”赵崇瑶唤道。 程元凤回了一礼笑道:“今日出门够早却又堵了。赵公也是?” 赵崇瑶走近了两人并肩而行官帽上的长翅似碰未碰距离刚刚好且晃都不晃一下。 “事定矣。”赵崇瑶低声道。 程元凤闻言显出恰到好处的喜色讶道:“真的?” 他自然知道大朝会绝非百官议政只宣布重大事情的结果比如罢黜、重惩某些人。 事实上朝臣早已弹劾了奸党数日该查清、该上奏的皆已呈至官家面前。 官家显然已有决意只是未听到宣旨心中难免忐忑。 “是。我特意在地相候就是为给右相报喜。”赵崇瑶道:“奸党侵占苏州民田一案监察御史洪天锡去岁就已上奏官家当时受奸党蒙蔽洪天锡愤然请辞。此后我与左相联络百官向官家申明大义。 能起复洪天锡即表示官家已回心转意。果然昨夜董宋臣又在官家面前哭诉被叱责了一通。今日大朝会上要宣的旨意我等已知晓乃是任命洪天锡为大理寺少卿、严办此案且叱责董宋臣、丁大全等人。” “好。”程元凤道:“太好了。” 赵崇瑶又道:“我等只怕奸党将此案推给其爪牙大事化小。只请右相务必与左相通力合作趁胜追击一举扫除奸党杜绝死灰复燃。” “赵公放心我绝不退却。” “如此便好。”赵崇瑶又道:“此案板上钉钉只须忠臣义士奋力呐喊。” “官家能不受奸党蒙蔽此大宋之幸……” 两人不便多谈赵崇瑶很快又带着随从离开。 程元凤眯了眯眼对局势的了解愈发清晰。 简单而言忠臣们已把是非黑白摆明了又联合起来逼着官家重惩奸党。 官家也许不太高兴……是肯定不太高兴但在如此对错分明的情况下只能舍弃奸党选择忠臣。 宫门题字触怒了官家不假。但在大势面前就算是官家也只能做出对的选择而且旨意已拟好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谢方叔别有什么更大的把柄。 很快又有一人迎了过来通禀之后向程元凤行礼道:“右相左相有句话要传。” “上前来说吧。” “是……左相说聂仲由通敌一案恐怕要闹到御前了。” 程元凤一愣冷冷道:“渎山公是何意?” “此为无奈之举因李瑕已到了丁大全手上。但请右相放心聂仲由、李瑕是在北面降敌绝非右相派去潜通蒙古。” 程元凤眼中迸出怒意他如何听不出谢方叔的威胁之意。 他少有如此失态之时。 而来人又缓缓又补了一句道:“此事与右相绝无瓜葛左相可以性命担保。” “是吗?” “是左相已布置妥当今日必将一切顺利请右相尽管安心……” 见过这人之后程元凤对局势的了解又添了些细节。 出了点意外李瑕投靠丁大全了但谢方叔有信心应付这个意外派人来打了个招呼。 …… 程元凤正想着这些忽听身旁护卫叱骂了一句。 “什么人?!敢冲撞当朝右相!” 程元凤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带着几名随从挤了过来他眼中不由泛起激赏之意。 不一会儿之后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李瑕我知你是作何想法。但仲由确已投敌老夫帮不了他。” “我明白此事不怪右相。右相本不必向我解释。且现在不捉我、杀我这份回护之意心领了。” “你走吧再艰再难万不可依附奸邪一旦自误便难以回头老夫派人送你出城。” 程元凤脸上的表情很诚挚。 李瑕却摇了摇头。 他带了“丁党走狗”在身边护卫确保程元凤不能动手。 程元凤说这些也许是因不愿当街把事情闹大;也许是想以言语哄骗他离开;也许是想诓他出城再动手;也许是真心有回护之意……但李瑕一直努力不把生死寄托在别人手上也因此分辩不出程元凤所言是否真心。 是否真心也不重要了。 李瑕道:“我来是来想找右相要人。” “你要韩承绪的儿子?”程元凤叹道:“老夫亦不愿以家小威胁人将他保护得很好可以给你。你带韩承绪等人走罢。” “不仅是他。”李瑕道:“还有一个人应该也在右相手上。” “谁?” “我还要白茂的娘亲。” 程元凤问道:“你为何要她?” 李瑕道:“我已见过聂仲由。” “丁大全帮你的?李瑕你切勿迷途不返……” 第124章 上半场 晨光熹微。 文武百班在宫门外排班。 “班齐否?” “班齐!” 御前军的禁卫一声大喝内侍们小跑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梆鼓声就交替响起五更已至。 伴着吱吱呀呀的磨擦声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神情整肃鱼贯而入。 透过大庆殿……今日叫文德殿透过文德殿庄严的殿檐犹可见天上疏星点点。 大朝会已开。 …… 百官进宫之后几个太学生绕到了宫城西面的右阙门。 登闻鼓就在这里。 他们早已得到援意只要等到官家宣告了任命洪天锡为大理寺少卿、叱责奸党的诏书便可伏阙上书。 他们虽无官职却代表着士林、代表着民意。 今日不仅要让奸党被叱责还要趁胜追击将那些误国贼扫出朝堂还天下一个琅琅乾坤…… ~~ 观潮别院里刘金锁支着耳朵听了五更鼓一下跳了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 “开朝了开朝了官家要召见我……咋还不来召见我?” “你急什么?”林子道:“李小郎君都说了今日分两场上半场是谢方叔攻守住就可以下半场才轮到我们。” “可这是怎个意思嘛?!”刘金锁道:“我都听不懂!” “就是说没那么快召见我们等着。” “我急啊我慌啊。”刘金锁手一摊在林子面前一摆道:“你看我这汗……” “伤都还没好你怎么就能这么活蹦?”林子有气无力道:“别嚷嚷了行不?不就是面圣吗?多大点事。” “可李小郎君人呢?他又跑哪里去了?” “闭嘴。”林子道:“他做事还用你操心?” “可万一官家召见他人不在那可就糟了我们俩哪能应付?” “别慌。”林子喃喃道:“不就是面圣吗?李小郎君一会就回来了……” ~~ 文德殿。 庄严的大朝会上。 “钦命监察御史洪天锡迁大理寺少卿、主理苏州民田一案接旨。” “监察御史洪天锡还不出列?!” “……” 终于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声响起。 “洪天锡人呢?” “排班时还看到他哪去了?” “莫非被奸党掳走了?” 骚动越来越大。 终于有人抬头一瞥只见到官家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 日影渐移时间已到了中午。 右阙门外太学生们已经等得心焦。 刘芾抬眼看去见到有禁卫出了宫城匆匆跑过。 “发生什么了?” “别等了伏阙上书吧。” 只“伏阙上书”四字都让他们感到激荡。 “再等等。”陈宜中道:“左相府的许先生还没来该由他告知我等。” 又望眼欲穿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许濂匆匆跑来他是谢方叔身边幕僚之一。 “消息还未到今日恐有变数。” 黄镛一惊忙问道:“不知有何变数?” 许濂显得很是匆忙语速飞快道:“宫城内发生了何事还不知但禁卫正在寻找洪天锡必生变矣。” “那我们怎么办?” “罢了你等先回太学。” “可这扳倒奸党……” “时机不对你等回太学。”许濂再次叮嘱道。 刘芾道:“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许濂道:“我无暇多说记住速回太学勿要上书。” 他说完转过身匆匆便走。 只见又一名汉子飞奔过来道:“许生先不好了!有人亲眼看到洪天锡在御史台挂了官印出了临安城且一路仰天长啸大骂……大骂官家。” “你说什么?!” “洪天锡走了且许多人都看到、听到……” ~~ “洪天锡如何骂朕?” “这……” “说!” 文德殿上大宋官家赵昀忽然大喝了一声。 百官一惊。 那回来报信的禁卫显得很慌终还是禀报起来。 “他……他骂陛下嗜欲既多怠于政事权移奸臣渐致乾纲解弛太阿旁落实……实昏庸无道……” “嗒”的一声轻响内侍手中那要升迁洪天锡的圣旨掉落在地。 “陛下息怒!”群臣连忙伏地跪倒。 丁大全微微侧了侧头瞥了身后的贾似道一眼他想到李瑕说的那一句“洪天锡是贾似道的人”心中了然。 而贾似道眼中带着些许讥嘲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谢方叔身上。 只见左相谢方叔仿佛在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咚!”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鼓响。 谢方叔缓缓回过头心知那是登闻鼓。 他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冲动了官家已大怒太学生们若再坚持上书只怕是……找死而已。 ~~ 右阙门。 “芾等蒙受国恩教养视国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痒今携诸生上书……” 刘芾大声喊着手持鼓棰重重敲在了登闻鼓上又是“咚”地一声大响振聋发聩。 “声伯兄声伯兄!”陈宜中用力抱住刘芾想要将他拉开不停劝道:“声伯兄事不可为矣放手吧再找机会再找机会……” “咚!” 刘芾挣扎着继续击鼓继续竭力大喊。 “乃今老饕自肆、奸种相仍以谄谀承风旨以倾险设机阱以淟涊盗官爵……” “别这样声伯兄事不可为了事不可为了!” “陛下非不识拔群贤彼则忍于空君子之党;陛下非不容受直言彼则勇于倒公议之戈。不知陛下何负此辈而彼乃负陛下至此耶?!” “……” 一队队禁卫从宫门中鱼贯而出喝骂道:“尔等有何冤情要直达天听?!” “冤情?”刘芾已气到血脉贲张大喊道:“芾之冤在于朝廷善类无几!心怀奸险者以文藻饰佞舌志在依违者以首鼠持圆机!” “说的什么?速退下今日不是尔等放肆之时。” 刘芾怒目圆睁吼道:“今日不除奸党何日可除?!阎马丁当若垓之罪又浮于荥陛下留之一日则长一日之祸!” “疯书生还不退下?!” 刘芾恍若未闻继续吼道:“异时虽借尚方剑以砺其首尚何救于国事之万一哉?!” “拿下!” “谁敢来拿?!”黄镛大吼一声热血涌上脑门摆开双臂挡在了刘芾面前“谁都别动声伯!我们要伏阙上书!” 黄镛与刘芾一样只感到无比的失望、愤怒。 说好了要扳倒奸党竟成了这般?草草了事? 他绝不答应。 刘芾已将要递呈的文书高高举起义无反顾地向宫城冲了过去。 “不错!我等要伏阙上书!请陛下严惩奸党!” “拿下!” “护住声伯兄!” 陈宜中想要拉刘芾却一下没拉住他一咬牙干脆随其一起冲向了禁卫。 他明知在洪天锡挂印而去后今日之事已败。 但还是不甘心不甘心…… 林则祖、曾唯、陈宗三人也是冲了上去。 他们上书的第一句话就是蒙受国恩、视国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痒岂有缩退之理? “我等要伏阙上书!请陛下严惩奸党!” “嘭”的一声有禁卫重重踹倒了这六名太学生将其摁倒在地。 “拿下这些疯书生!” 刘芾泪流满面。 他手脚不能动弹却还在竭力大呼喊着他的陈词。 “国嗣未正事会方殷民生膏血朘削殆尽!今日之天下乃祖宗艰难积累之天下岂堪此辈再坏耶?!陛下!陛下……” …… 黄镛还在挣扎。 然而禁卫们死死摁着他甚至将他的脸也摁在地上。 清高的读书人受武夫如此对待让黄镛感到无比的屈辱他只觉心头滴血。 远远的有一辆马车驰来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黄镛挣扎中看了那边一眼忽然愣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间忘了继续反抗。 “伯虎?” 他喃喃道:“那是……唐伯虎?” “伯虎伯虎!你是来一起上书听?今日事不可为我等不惜此身你快走!快走!” 第125章 下半场(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5/10) 李瑕走下马车。 他已看到了那几个被摁倒的书生也听到了黄镛的呐喊但没太大的反应。 也不是真的就名叫“唐伯虎”。 于是他只是在宫门前站定安静地等候着 对于黄镛李瑕稍微有些抱歉毕竟是眼看着奸党侵占民田、正义之士无可奈何。 但这事有无他李瑕结果都是一样这些人注定斗不过奸党。 总之以宋朝的制度不会处斩了这些书生便是。 “上半场结束了。”李瑕心中念叨道“贾似道……不愧是贾似道……” 今日之事在他看来很简单即贾似道随手一拨帮丁大全守住了谢方叔的攻势。 接下来该轮到他李瑕上场击倒谢方叔…… ~~ 文德殿上气氛一片阴霾。 忽有人出列禀奏道:“臣监察御史吴衍有本奏臣以为洪天锡、太学诸生大逆不道之论乃左相谢方叔之意也。往年方叔与吴潜二相并命各分朋党互相倾轧。吴潜既退方叔独相持禄固位政以贿成……” 吴衍缓缓将手中的奏折念了一遍递了上去自有内侍接了送到官家面前。 大宋官家赵昀冷着一张脸也不看这奏折。 他只是挥了挥手将这场让他火冒三丈的大朝会宣告结束且留下四个字。 “内引奏事。” “散朝有本奏者内引选德殿奏事……” 大宋官家在垂拱殿进行常朝在文德殿行进大朝会称为“前殿视朝”;前殿听政完毕后在后殿继续议政称为“后殿再坐”。 南渡之后历代官家更须了解宫外情报更须彰显恩德于是增加了更多的君臣奏对称为“内引奏事”即让臣子到规格相对较低的诸内殿进行奏对。 到如今内引奏事已成了赵昀与臣子奏对最主要的方式。 内引奏事少了许多的礼仪规范更方便议事。 也省得像今日大朝会一样在所有臣子面前丢脸。 …… 半个时辰后选德殿。 赵昀坐在御榻上。 他五十一岁朝会之后便显出更真实的模样来一双凤丹眼极有神彩浑身散发着天子威仪。 只是嘴角微扬着竟有几分与贾似道相同的不羁之意三络长须也有些飘扬。 赵昀已脱了靴子盘着腿坐着面前还摆着桌几置了一壶清酒与小菜。 他神情依然不悦饮了两口酒之后才稍缓了些。 殿中几位宰执皆在皆命座、赐酒。 又有一众官员或站或坐也比朝会时随意了些。 隐隐竟还听到了蛐蛐的叫声似乎是从贾似道袖子里传出来的。 赵昀也不在意甚至与贾似道对视了一眼君臣相视露出会意的眼神。 但目光扫过谢方叔时又带上了些许埋怨。 说实话今日受了这样大的气赵昀没给谢方叔摆脸还赐了座位与酒食已算是很大气了。 即位三十二年赵昀何事未见过?又岂会看不清这些臣子在想什么? 若说洪天锡受谢方叔指使、追查苏州侵田案他信;若说洪天锡受谢方叔指使、挂印而去且大骂天子他不信。 谢方叔若那么蠢他岂会任其为相? 气的无非是谢方叔没完没了地闹将这朝堂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还识人不明找了洪天锡这等不堪大任的蠢货害得他颜面扫地。 天子拟了旨、开了大朝结果一个臣子挂印而去? 越想越想火大! 但赵昀并不打算重惩谢方叔。 忠直之臣、贤良嘛用起来就是这样惹人烦!非常惹人烦!绝不会如董宋臣等人贴心顺意。 但朝堂上需要贤良再烦也得忍着这是天子为社稷计该有的隐忍…… “依臣所见自陛下登基灭金雪耻、澄清吏治故而洪天锡这等阅历浅薄之辈遂有过高期盼却忽视家国数百年积弊方有今日之事与左相无关御使不该弹劾左相。”贾似道开口说道。 赵昀淡淡道:“朕何曾迁怒谢卿?御史弹劾朕还未批复。” “是西南边患之际朝中实不宜再朋党攻讦应以国事为重才是。不如苏州民田案换一个人去查?” “师宪认为谁可当此重任?” 贾似道应道:“臣举荐秘阁修撰留梦炎此人是甲辰科状元素有才智。” 赵昀道:“可拟诏。” “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留梦炎是贾似道的人只会将这事做到让官家满意既不必闹大。 对这个结果谢方叔心中微叹丁大全微微一笑。 贾似道又道:“臣以为宫门题字一案无伤大雅应命临安府停止追查以免惊扰百姓也可彰显陛下气度。” “可。” 显然贾似道已完全切中了赵昀心意简单而言两个字……“别闹”。 至此丁大全与谢方叔打了个平手。 丁大全却不愿就此了结道:“陛下臣有好消息禀奏。” “说。” 丁大全道:“昨日臣救了几名忠义之士细问之下方知其竟是从北地探得重要情报归来。” 赵昀微微思量扫了程元凤、贾似道一眼问二人道:“朕记得此事年初你二人请示朕遣使暗中北中算日子是该回来了为何是丁卿救下?‘救’字又是何解?” 贾似道忙应道:“此事臣不知。” 程元凤道:“禀陛下北上之人确已归来然则臣只见过一面其人竟趁臣上朝时不知去向此事尚有蹊跷臣本待查明了再禀奏。” 赵昀听了眼中泛起些疑惑之意。 “到底是何情况?” 谢方叔终于开口道:“陛下那批人已叛投蒙古是臣在追捕……” 丁大全道:“不知左相因何如此认定?” 谢方叔道:“自是有证据。” “通敌为大罪可不好草率定罪。” 谢方叔一板一眼应道:“证据确凿并无草率之说。” “御史们污蔑我等侵占民田时亦是言之凿凿如今洪天锡……” “够了。”赵昀再次不耐“既然人就在丁卿处召来朕当面问两句便知。” “是……” 第126章 面圣(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6/10) 李瑕浑身上下都被仔细搜索了一遍包括他提着的两册情报也被一页页翻过。 确认了他未携带任何武器之后有宦官引着他进了选德殿。 李瑕的背依然挺得直笔在殿中站定颇有礼貌的拱了拱手道:“见过官家。” 显然他的礼仪是不合适的。 已有官员“哼”了一声轻声骂“小子无状”。 其实吴衍本说过要教李瑕、林子、刘金锁面圣的礼仪被李瑕拒绝了他认为天然未经雕琢的草莽才更能让官家信服。 果不其然赵昀抬了抬手以示无碍。 他仔细打量了李瑕一眼微微一笑显出欣赏之色。 “少年英气酷肖朕年轻之时。”赵昀赞道“朕看你眼神沉静信你不是叛逆勿让朕失望。” “谢官家。”李瑕道:“我并非叛逆。” 赵昀笑了笑又饮酒。 虽说李瑕有投敌之嫌他却很镇定。 殿中武士齐整就算这小少年真投敌了也不能怎样。 程元凤起身道:“遣你等北上此事乃由陛下亲允今你平安归来可有叛投蒙古?且为何从老夫府中离开?当着御前实话说来。” 李瑕道:“是我不如从头开始说吧?” “允。” “我随聂仲由北上之后……” 李瑕首先便将求高长寿一事的地点从庐州改到了淮河以北替贾似道瞒下了吕文德私自遣人北上之事、又替丁大全隐下了袁玠配合张家之事。 这也是贾似道、丁大全招揽他的理由他们从未想过要对着李瑕用刑严刑逼供并不能让人如此配合。 贾似道一边听着不易查觉地瞥了谢方叔一眼发现对方竟还是非常镇静。 他也不能确定谢方叔是否还有后手。 毕竟是堂堂宰执绝非轻易好对付之人今次还是有可能斗不过谢方叔。 之所以决定让丁大全出面贾似道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他更喜欢看蛐蛐斗不喜自己亲自下场斗…… ~~ 林子、刘金锁已被带到了宫门外。 “你说李小郎君是进去了还是不见了?”刘金锁问道。 林子没有回答。 刘金锁又问:“你说官家怎还不召见我们?” 林子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刘金锁闭嘴。 他脸色有些发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有宦官出来带了两人进宫面圣。 刘金锁一路低着头想看而又不敢看偶尔目光扫过只见到一座座庄严的宫殿。 好不容易他进了选德殿那满殿的紫红官袍骇得他心里一惊来不及看御榻上的官家人已拜倒在地重重一磕头。 “我我我……我……拜见陛下!” 林子往日还算伶俐此时却比刘金锁还结巴。 “拜拜拜拜……见陛下……” “起来吧尔等皆是壮士。”赵昀温言道。 刘金锁恍在梦中抬头看去只觉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 很快官家又问了他们的遭遇。 刘金锁答不上来心说“林子你快回答啊”然而好半天没听到林子的动静。 他转头一看只见林子正在那发抖。 接着刘金锁便听官家对自己说了一句。 “他太紧张你来说吧。” 刘金锁一愣目光一转终于看到了李瑕才镇静下来。 他遂开口说起来。 说着说着想到死去的弟兄他渐渐大哭不已浑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北面都没受这么大的苦……左相捉了我把我的皮都剥走一块……我想让官家看看可是他们说这‘不雅’我的刺青不雅……但不是想绣成那样我睡了一觉起来就绣成那样了现在被剥了一块还不能给官家看……” 他当然也是紧张说话颠三倒四亳无关联。 赵昀却大概听明白了刘金锁说的意思也很喜欢他认为这样的蠢笨汉子不会骗人命人赐了一壶酒。 刘金锁喜不自胜抱着那酒壶与林子缩到一旁。 之后李瑕补弃了几句说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整件事似乎已然清晰他说了一个个大宋的热血之士是如何死在北面也说了回来后是如何被指为叛逆、被追杀。 赵昀一边听着一边饮尽了整壶酒。 不论心里是否触动身为天子他都要有所表示很适宜地红了眼眶。 也有官员义愤填膺。 “壮士浴血归来反遭妒忌排忌违天逆理!” “请陛下严查此事!” “陛下臣信他们!” “……” 慷慨激昂之中却有一个声音落入贾似道耳中。 “臣监察御史章士元弹劾左相方叔以私怨谗杀介玠帅蜀误国请陛下重审余玠一案……” 贾似道不由皱了皱眉暗骂一声。 “该死被谢方叔料到了丁大全蠢材不懂先打痛点。” 章士元不是他的人他也未吩咐过在今日为余玠翻案;本意是让官家自己意识到谢方叔一直在遮掩逼杀余玠的恶果……这其中有细微的差别。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尤其是那“谗杀”二字。 李瑕所言本已触动了官家和殿中群臣但因这二字悲愤的情绪在突然之间完全被打乱。 当年谢方叔一句“臣度玠素失士心必不敢来朝”激得官家亲自下诏逼死了余玠这三年多以来官家始终不愿为余玠平反便可知其心意…… 果然议论的话题迅速变了谢方叔的反击也开始了。 “余玠贪财好利、擅专兵权不知事君之礼左相招之来朝而已何罪之有?!” “余玠若是清白何必畏罪自杀?” “依臣所见田奎早有反意甚至就是余玠指使其潜通蒙古。” “……” 丁大全忙起身道:“诸公静一静!今日所议壮士北上探得情报一事。李瑕还不将情报呈上?!” “是。”李瑕道:“我等归来时将情报分为数份其中关键在此。其余几份我已掩埋回头可以取来。” 这么说无非是韩巧儿来不及全抄录下来而已。 关于此事李瑕本问过吴衍“丁枢相需不需要抄录一份情报”得到的回答是“要之无用呈览御前扳倒谢方叔即可。” 有内侍上前接过李瑕手中包裹。 “慢着。” 谢方叔向赵昀郑重行了一礼道:“陛下臣之所以搜捕李瑕等人绝非私怨实有其通敌叛国之罪证。此子乃蒙古细作无疑请陛下慎重。” 听此一言那内侍拿出书册并未呈于御前而是远远放到了一边。 赵昀点点头道:“李瑕既已说完是该听一听谢卿的说法了。” 谢方叔道:“臣请传唤人证、物证。” “允。” 丁大全眯了眯眼目光在谢方叔脸上一扫因对方那镇定自若的表情而感到微微心悸。 这一刻连丁大全心里也有些怀疑起来又瞥向了李瑕暗道:“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叛降蒙古了吧?” 谢方叔显然早有准备很快有人带着人证与物证进了殿。 “禀陛下人已带到……” 李瑕回过头看到的是戴着镣铐且神色萎靡的聂仲由还有一个畏畏缩缩之人正是白茂…… 第127章 通敌 在看到白茂的一瞬间谢方叔与李瑕几乎同时眼中都泛起了自信之色。 白茂却很慌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畏畏缩缩得真像一只老鼠行了礼就缩着脖子站在那努力让自己不显眼连那双贼溜溜的眼睛都不敢乱瞄。 有了他与满殿诸公这一对比市井贱民与庙堂高官之间的区别竟显得触目惊心。 一同被带进来还有聂仲由浑身伤痕累累嘴唇干裂走路时有气无力地拖着镣铐。 聂仲由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像是说了句什么声音含糊让人完全听不清。 李瑕看着他的嘴型猜测他说的也许是“臣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见过陛下”之类但并不确定。 聂仲由已垂下了头仿佛跪都跪不住随时要趴下去。 程元凤闭上了眼如假寐一般。 出列审讯的是监察御史萧泰来。 因为聂仲由、李瑕通敌一案谏台之中就是萧泰来最了解此案详情由他出面更公正一些。 虽然他暗底里投靠了谢方叔。 “白茂你检举聂仲由、李瑕等人通敌叛国然也?” “是……” 白茂声音发颤浑身也抖个不停不同与林子与刘金锁的敬畏与紧张他是害怕。 而林子与刘金锁见此一幕已明白发生了什么皆大怒忘记紧张怒目而视白茂。 若非在这大殿上刘金锁恨不得上前踹倒白茂臭骂一通问他为何如此。 萧泰来又道:“具体如何?说来。” “是。”白茂结结巴巴说起来一起说到在宛丘县龙湖时的情形。 “当时小人与他们跑散了躲在车底板下被北人捉了。那个……小人有罪挨不住刑求饶了但小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个用处只是被当成驱口在亳州修桥当苦力请官家治罪。” 萧泰来目露不屑淡淡道:“不治你的罪继续说。” “后来小人修桥时在亳州见到了聂仲由他跟在张柔之子张弘道身边点头哈腰的。小人巴结了上去央他留我在身边做事。 小人就是那时才知道聂仲由已经叛投蒙古当了走狗。小人心中极不屑他这种叛逆但盼着能归我大宋这才……” “废话不提说有用的。” “是。聂仲由以为我是真心投降将我当成心腹许多事都带着我。过了半个多月吧李瑕也到了亳州是被张家捉回来了而且李瑕也叛投还当了张柔的上门女婿……” 不少人都扫了李瑕一眼却见李瑕表情平静竟也不反驳。 白茂继续道:“李瑕与聂仲由就常在聚在毫州。李瑕想给张家立一个大功就说要回到大宋来当间谍。他们商议之后编了谎伪造了一份情报分头归宋。” “张家信任他们?能放他们回来?” “李瑕是张家女婿。聂仲由则说他被捉过大宋不可能信任他。” “你胡说!”刘金锁大喊道:“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 “肃静。”萧泰来喝住刘金锁向白茂问道:“你何时在亳州城见到李瑕?” 白茂道:“七月中旬。” 萧泰来向刘金锁道:“你等与李瑕在峄州分开时是哪天?” 刘金锁道:“七月初八初九的记不清了。” “你怎知你们分开后李瑕没有叛投?” “我不信!他不会那样!”刘金锁斩钉截铁道“而且他逃脱了。” 白茂道:“李瑕编了慌其实他在微山就被捉住了投降了。” “胡说!”刘金锁喊道:“他是和高小娘子一起回来的高小娘子可以作证。” 萧泰来道:“李瑕有人可替你作证?方才为会不说?” 李瑕道:“没有失散了。” 刘金锁与林子都愣了一下想不明白李瑕为何不让高明月到御前作证。 萧泰来也愣了一下似乎有某些准备好的说辞又咽了回去。 他继续向白茂问道:“你呢?有何证据?” 白茂道:“聂仲由与我一样后脖上都有烙印可以证明他是张家的驱口。” 两名禁卫上前一把摁住聂仲由扯下衣领果见他后脖子上烙着一枚驱口印记。 “陛下确实有。” 萧泰来遂禀道:“陛下现已查实聂仲由叛投无疑。” 马上有禁卫上前摁住了李瑕防止他生乱。 “陛下。”程元凤忙起身施行“臣惶恐臣识人不明请陛下责罚。” “程卿起来吧不怪你。” 赵昀淡淡应了向身旁的内侍使了个眼神又要一壶酒。 内侍显得很为难似有劝谏之意。 宦官卢允升不声不响地又摆了一壶酒到案上且让人将那内侍拖了下去。 群臣虽目不直视其实个个眼尖皆看到了这一幕。眼下虽不说什么打算回头再上奏劝陛下切勿溺于酒色。 殿上左史李昴英起身奏道:“陛下证据确凿左相缉拿聂、李等人实非私怨。臣以为御史们攻讦左相才是为私怨恳请陛下详查吴衍等人受何人指使。” 丁大全闻言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 余光忽瞥见贾似道将手放到案几下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丁大全以为是有利证据仔细一瞧竟见是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蛐蛐贾似道半掩在袖子里把玩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婢娘养的…… 丁大全收回目光随意一瞥。 吴衍会意出列问道:“若如此张家既要他们潜回大宋为间为何要给聂仲由烙印?岂不怕露馅?” “一开始张家没想让聂仲由归宋当细作是李瑕叛投之后才提议的。”白茂道:“李瑕这人做事好大胆他说只要他归宋一定能蒙蔽所有人让官家与百官都信他的话。” 他话到这里殿中诸公再看李瑕那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样已能想像到其人在张柔面前侃侃而谈的风度。 白茂又委委屈屈道:“小人知道自己嘴笨脑子也不如李瑕。若是在人前与他争辩起来旁人定是信他、不愿信小人。” 萧泰来适时道:“旁话少说诸公自有分辨。北人不用李瑕为间谍难道还用你这等毛贼为间谍吗?” 吴衍道:“这太可笑了若李瑕叛敌那必是为求活如何会再归大宋为间谍?简直无稽之谈。” 萧泰来道:“白茂你说李瑕、聂仲由叛国那归宋目的为何?” “他们……意图……行刺官家。” 第128章 相思笺 “行刺官家”四字一出殿中几名禁卫连忙扑上将李瑕死死制住。 李瑕也不挣扎任由他们摁着。 丁大全大怒瞥了马天骥一眼。 马天骥登时拍案怒喝道:“行刺官家?简止胡言!这像话吗?!” 白茂大骇缩成一团喃喃道:“我我……我也不知啊……但但李瑕就是这么大胆……我我也觉得太太太……太吓人了。” “陛下臣反而认为此事是真的。”李昴英道:“若让这毛贼瞎编岂能编出这等荒诞事来?” “不错便是臣也编不出。” “臣亦然绝不敢如此胡编……” 赵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只当下酒的故事听。 比起在大朝会上端坐不动他显然更喜欢这种内引奏事尤其是今日所奏之事多了几份传奇色彩而非乏味政务。 “继续说。” “是。”萧泰来又向白茂问道:“他们为何要带上你?” 白茂道:“小人……是聂仲由脱困的理由。他编的说辞是他被张家捉了之后宁死不降是小人从牢里逃出来救了他……” “你救了他?” “是小人是个偷儿最擅飞檐走壁、破锁开门聂仲由编谎是小人救回了他。到了临安之后他将小人安置在城外他自己去见右相。” “为何?” “右相若没识破他的谎他就不说被捉之事。若识破了他再叫小人为他作证。” “既如此你为何又告发了他?” 白茂道:“小人既得归大宋怎能继续帮这些叛徒?当然是告发他们!” 萧泰来道:“他们信任你?” “小人长成这副模样看起来很胆小他们也是因小人的长相才信任小人。但他们没想到小人其实忠肝义胆。” 萧泰来板着脸没再理会白茂转过身道:“聂仲由你是如何回来的?!” 聂仲由正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闻言抬起头艰难开口挤出的声音又沙哑又无力。 有禁卫上前贴着他的嘴听了好半天。 “他说他虽被张家捉了但绝无叛投是白茂救他出来这才逃回大宋。” 萧泰来向赵昀行了一礼正色道:“陛下臣已审了聂仲由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却无有力辩解臣认为此事已无疑问……” 马天骥轻轻“哼”了一声。 连他这等奸邪之辈心中也不由有些讥讽。 小卒出生入死归来竟真被这些忠良正义之臣栽成了叛逆? 看来今日已扳不倒谢方叔了。 不论李瑕是否叛投聂仲由叛投是肯定的。那么谢方叔通缉李瑕确实是名正言顺。 接下来万一有不好只怕脏水还要泼到自己这些人头上…… 马天骥如此想着瞥向丁大全。 却见丁大全的目光……似乎在看贾似道的案几下面。 想来贾似道这婢娘养的浪荡子又在把玩蛐蛐是打定主意坐壁上观了。 好不容易丁大全回过了头。 马天骥连忙以眼神示意询问是否将矛头指向程元凤? 扳不倒左相先扳个右相也好。 丁大全微微摇头一则他对程元凤的右相之位不感兴趣二则心知官家不可能相信。 马天骥有些失望道:“陛下眼前所见并无确实证据指向李瑕。” 萧泰来道:“看来马侍郎是认同聂仲由叛敌叛国了?” 马天骥不应。 萧泰来又向赵昀道:“陛下三衙已拿到李瑕叛国的罪证。” “拿出来吧。” 萧泰来于是从禁卫端着的盘子里提起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有陶罐、火石等等一应物件。 他向李瑕问道:“这是你的物件吗?” “是。” 萧泰来又问道:“你可知落在了何处?” 李瑕道:“我进城之后住在城内西子客栈把这个包袱落在那里。” “为何落下?” 李瑕道:“因见林子、刘金锁被捉我没退房就离开了西子客栈。” 萧泰来点点头又向赵昀禀道:“陛下臣请让李瑕写几个字。” “允。” 自有内侍端着笔墨上前。 李瑕也被松了一只手他过毛笔问道:“写什么?” 萧泰来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诗词不错赋诗如何?” “好。” 李瑕遂写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萧泰来看了见那字写得一般句子却了得不由缓缓念了出来。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诗才。”萧泰来赞了一声抚掌道:“也好硬的心肠至此时还能如此镇定无怪北人要命你归大宋为间谍。” 谢方叔听了心中颇有感慨。 他闭上眼愈品味愈觉得这句诗恰恰合了自己的心境。 力斗奸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的不就是“要留清白在人间”吗? …… “李瑕听说你在北面赋词三首皆是传世名篇然否?” “不是我写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随着这两句问答萧泰来已命人呈上几纸诗词交由官家以及诸公传阅。 殿中有感慨声不时响起。 “好词啊……” “这等词作绝非少年郎可写就。” “……” “李瑕你从哪本书上看来这些词作?” “《初中语文》” “那是何书?” 李瑕应道:“教诗词歌赋之书方才那句《石灰吟》也是我从上面读到。” “为何老夫平生未读过此书?” “它是孤本。” “但那首《山坡羊》乃北调到底是何书竟能南北曲调皆有?” 李瑕道:“这我不知。” “书呢?” “家中大火烧了。” “哼竖子必有所隐瞒。” “老夫亦不信他……” “诸公诸公。”萧泰来道:“今日御前审案非为谈论诗词请诸公冷静。” 待殿中安静下来他方才又向李瑕道:“这些词作因你而问世然也?” 李瑕并不否认应道:“是。” 萧泰来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彩笺忽道:“此笺上这首山坡羊是你亲笔所写然也?” 李瑕目光看去神色一滞。 他眼神终于有了变化虽不是慌乱却显得有些疑惑起来。 “是。” ~~ 亳州军民万户府。 张文静柳眉一竖跺了跺脚道:“五哥我东西呢?” 张弘道显得有些无奈道:“我都说了当时我不过是拿起来看了一眼未曾带走。你自己掉落何处找找便是。” 张文静急道:“找了许多日未曾见到必是五哥你拿的。” “奇了。”张弘道一脸茫然“我拿你东西做何用?” 张文静眼眶一红已经哭了出来。 “你别哭。”张弘道苦笑道:“你若是看上我院中哪个物件只管拿走五哥绝不皱一下眉头。” “我不要你的物件我就要我的那张……那张……” “好了好了真不是五哥拿你东西你当我是闲的?”张弘道柔声劝道“这样吧送你柄剑可好?” “我要剑有何用你还我东西……” 张文静话到一半却见张弘道从匣中取出一柄长剑嘴里还缓缓说了一句。 “这是父亲从微山得来原主是……五哥平生罕生之对手故而央了父亲给我你虽是女子留着防身罢了。” 张文静看着那柄长剑眼中泪水愈发滚滚而下。 张弘道将剑递了过去眼神极是诚挚叹息一声又道:“此物我本想留下以时时督促自己因见不得你哭才给你。但你那纸真不是我拿的许是你身边那个婢子看你日日那般替你收起来了……” ~~ 临安宫城选德殿上。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自己写的那首《天净沙》下面有人用绢秀漂亮的笔迹又填了一首小词。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秋光欲雨棋声泻粉帐不容花露香。新寂寞旧疏狂玉炉消息记钱塘。小阑立遍红蕉树一带残云趁月黄。” 第129章 不诚(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7/10) 恍惚间李枣似乎看到了枣园秋千上坐着的那个小女子。 玉炉消息记钱塘……她那相思数行是题给谁的?他当然知道。 心里又念了许多次“不萦于怀”他虽然真的不萦于怀了但还是知道的。 “你是冠军你是冠军……” 一声喝问打断了李瑕的沉思。 “李瑕这可是张氏给你填的?” “我不知。” “你不知?从你的包袱里搜出来上面有你的字迹你不知?” 萧泰来轻呵一声将手中的笺纸递出去传阅摇了摇头感慨道:“好一番相思意好一对离别人。你将南归视为羁旅她独守空窗盼你早归……呵通敌叛国!” 李瑕没有回答。 萧泰来转向赵昀郑重一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案已然清晰不必再问了。李瑕言北上经历提到张柔之女仅仅一笔带过只说在微山诈死逃脱未免太轻易了些。千人围堵却能让他逃脱?传奇故事尚不敢如此胡编! 事实必如白茂所言李瑕在微山已被张柔捉获因他才貌双全遂成了张柔女婿。他与张氏女以眉笔填词皆在这纸上。其后李瑕欲为北人立功归大宋为间谍张氏便在这定情笺上也赋词一首让李瑕带在身边提醒他平安归去……此皆为明证!” 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大喝也在殿上炸开。 “不错李瑕所言荒诞怪离皆是不可能之事白茂所言方是句句切合且有诸多佐证。” “李瑕北上时屡屡单独行事甩开林、刘等人称其护众人安全实则借机通敌。” “臣亦不信李瑕所谓索道滑空、乔装隐匿、诈死逃脱。” “李瑕不诚臣亦察觉到他有太多隐瞒……” 赵昀脸色一沉。 这“不诚”字看似平常却一下敲到了他的心坎。 赵昀之所以杀余玠其余罪证也许不重要关键在于……词气不谨。 这关乎态度而对君王的态度关乎忠心。 此为臣子最重要的本分。 李瑕之表现从头到尾未显出忠心…… 随着赵昀这一变脸殿中群臣皆猜到了李瑕会是何下场。 他们摸透了官家的心思不由纷纷表态。 “臣请陛下斩杀叛逆以敬效尤!” “臣附议……” ~~ 贾似道还在把玩着蛐蛐。 他不急。 谢方叔以为他贾似道是要借田奎一案为契机对但不全对。 今日御前问案牵扯出田奎、余玠但只是个引子。 能成则已败了也无妨仅仅是多死一个李瑕和聂仲由而已。 等到来日西南战事消息传来余玠案必然要翻案。 到时今日死的李瑕、聂仲由依然能成为扳倒谢方叔的罪证之一。 官家死活不肯承认错杀了余玠那就只能等到西南战败到时官家再不愿承认也只能认; 谢方叔自以为逃过这一劫事实却是每掩盖一次杀余玠的恶果其恶果只会越来越大早晚逃不掉; 李瑕猜到了北上之行时他只是一个棋子却没猜到今日御前奏对时他还依旧只是一枚棋子。 蛐蛐就是蛐蛐再能嘶咬又如何?蛐蛐不管是赢是败场面上的赌注都是主人赢的…… 心里想着这些贾似道抬起头。 他的目光从蛐蛐身上落到了李瑕身上眼神微有一丝抱歉。 “去死吧你会被谢方叔冤杀但没关系我很快会替你翻案……” ~~ 聂仲由也抬起了头看向程元凤。 程元凤也在看着他老眼通红眼神中却满是失望。 聂仲由张了张嘴只发出模糊的、轻微的声音。 但不论他说什么已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了。 被俘之人能平安归来? 谁信? 没有禁卫来听聂仲由说话殿中只有请旨斩他的呼喝。 “聂仲由通敌叛逆臣请陛下杀之。” “……” 终于聂仲由泄了气地垂下头露出后颈上屈辱的烙印。 他想起张弘道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我信你的气节但赵宋不会信。烙上了这个你就算逃回宋境只会更完蛋。不信你大可试试……” ~~ 赵昀放下酒杯打算下旨将这两个通敌的叛逆处死。 他觉得李瑕是个很出众的少年被张柔招为女婿也没甚可稀奇的。 且这少年身上有股傲气只怕真是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忽然李瑕道:“白茂所言有那么多漏洞诸公没发现吗?” “你的话才满是漏洞。”萧泰来道“白茂所言比你仔细得多且还有佐证。” 李瑕道:“既然是白茂举证我与聂仲由通敌为何在我与聂仲由归来之前你们就捉了林子与刘金锁?” “并非我们捉的……” 刘金锁:“就是左相捉了我们!” 萧泰来不欲将话题引到左相与丁大全的党争以免被李瑕钻了空子淡淡道:“李瑕证据确凿你休要狡辩。” “证据?那一纸诗词说明不了任何事。” “能说明你与张氏联姻。” “谁知是否真是张氏女笔迹也许是萧御史你填上去的?” “竖子!休要血口喷人老夫还会陷害你不成?!” 李瑕已不看他向御榻上的赵昀道:“陛下可否容我再问白茂几句?” “允。” “白茂你说聂仲由之所以带你回来是为了证明他是被你从牢狱里救出来的?” 白茂应道:“是。” 李瑕又问道:“他为何要证明?” “因为……因为他被北人捉住了。” 李瑕道:“但我和他一起叛变了不是吗?既然我和他一起叛变了只要我不说谁会怀疑他被北人捉住了?我大可以说他是和我一起逃走的。” 白茂忽然失去了刚才说话时的流畅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他他他……他被捉住林子他们也都知道啊。” “我和聂仲由一起叛变了要封住林子、刘金锁的嘴岂不更简单?何必要带上你?” “我我我……你们以为我也和你们一样通敌叛国了……可我不一样……” 李瑕道:“我们不会这么以为因为你娘亲还在宋境。” 白茂一愣道:“你你你……我我我……” “你结巴了?因为刚才那些说辞是编好的?” “不是。” 李瑕道:“聂仲由能带着你一起回来只有一种解释他真是你救回来的。因为救命之恩他带上你但信不过你才将你留在临安城外对不对?” “不对就是我说的。”白茂道:“他就是叛国了。” 李瑕道:“聂仲由没有叛变甚至他重伤未醒时就被你救出来了。” “不是”白茂大声道“他明明……” 李瑕打断白茂道:“因为我在右相府见到聂仲由时他后颈上还没有那块烙印……” “你胡说!他明明早就被烙了!” 白茂很生气因为他知道李瑕就是在胡说聂仲由脖子上的烙印在亳州城里他就看到了李瑕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必是这两天才烙上去的。”李瑕又道。 “你胡说!” 李瑕突然挣扎出一只手指向白茂喝道:“我是不是胡说新伤还是旧伤一看便知。” 他手才挣扎出来禁卫又将其摁住。 白茂忽然一愣。 他看到了李瑕手上戴着一只指环。 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他第一次偷东西时送给他娘亲的。 作为他出师的庆贺…… 白茂不再说话只是眼中已满是茫然之色。 李瑕却已转向聂仲由问道:“聂仲由我那日在右相府见你脖颈后分明没有烙记谁给你烙上去的?” 聂仲由缓缓抬起头张了张嘴。 李瑕又道:“他们为何要弄坏你的嗓子?” 有禁卫上前凑在聂仲由嘴边听了一会。 “他说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蔡拄让人给他烙的……” “胡言乱语!” 吴衍再次出列道:“陛下李瑕说得不错烙伤是新的还是旧的一看就知。” “看。” “是。” 有禁卫再次凑上前去。 “禀陛下是新伤印记还是红的似还用过药要做成旧伤……” “胡说。”萧泰来大怒道:“我分明是见过……” 他目光看去神色忽然一变。 因早就见过他方才并未细看此时看去只见聂仲由后颈上的那道烙印不禁发红还粗了不少。 “这是有人又烙了一遍我前日看到的不是这般……” 吴衍道:“人一直关在三衙谁能给他烙?” “你!”萧泰来道:“就是你……” 吴衍冷笑转过身不再搭理萧泰来。 “陛下!”程元凤忽然站了出来道:“臣愿为聂仲由作保他绝非叛逆之人。恳请陛下搜查三衙若能找到烙铁必能还聂仲由与李瑕清白……” 谢方叔猛得回过头看向程元凤眼中迸出惊怒之色。 他终于变了脸色…… 第130章 权相(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8/10) 李瑕看了程元凤一眼。 其实他并未告诉过程元凤全部的计划。 因为他不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相同若事先说了程元凤或许会一开始就破坏掉这个计划。 但李瑕还是在朝会前稍微提醒了程元凤因为他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有一部分相同。 这事说来颇为微妙他李瑕与满朝宰执也包括那个不在临安但参与颇深的赵葵并没有两个人之间的立场是完完全全相同的。 只看在不同的事情上如何彼此利用、争斗。 果然程元凤看得明白也知道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走最符合立场的路。 ~~ 还有一人也在这时偷瞄着程元凤。 是白茂。 他脑子想到的是与张弘道的对话。 “你是个孝子我很欣赏你这点打算放你回宋境接回你娘亲。” “小人要怎么做?” “你只要去救出聂仲由和他一起回宋境再到临安府去告发他和李瑕……就这么简单。” “可是……” “你放心。”张弘道拍了拍他的肩道:“赵宋那些士大夫我懂你到临安府一告自然有与赵葵不对付的高官来联络你你只要提出事成之后让他放了你娘亲即可。” “他们会不会杀了小人?” “他们杀你做甚?连我都没杀你。”张弘道摇了摇头又道:“你不回去对我也没用了我只能杀了你那你娘亲也会死;而你身上带着烙印回到宋境只会更惨也只能按我说的。” “小人当然听五郎的。” “无妨你且看吧且看聂仲由的下场就会知道我说的不错。” 当时白茂也想五郎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做这些然而仔细一想其实五郎什么都没做。 只是放了两个俘虏而已。 且还是两个对五郎已没用的俘虏。 只这样就用可以利用赵宋的朝争杀掉李瑕五郎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因此白茂真的很敬仰张五郎。 但现在白茂发现李瑕居然……居然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捏住了他的软胁。 明明回临安到现在都没被李瑕看到过一次啊。 而且右相已经把娘亲交给李瑕了…… 白茂想着这些目光从程元凤身上移到李瑕身上终于下定决定。 他大哭着喊叫起来。 “小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呀!他们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了还骗我说这都是为了大宋社稷!其实……其实就是小人把聂仲由救回来的……小人根本就没见过聂仲由与李瑕投敌……” 在白茂改了口开始诉说新的供词之际又有禁卫快步转了回来。 “陛下搜到了……” ~~ 一块烙铁被放在木盘上呈上了选德殿。 吴衍忍不住转头看了李瑕一眼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他想起李瑕昨夜所言依旧激赏不已。 “我说的都是真话不需要费力去证明。谢方叔说的都是假话只要捉住任何一个细节推翻就足够了。” 而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皆在印证李瑕这一句话。 …… “臣来比对吧。”吴衍道。 “允。” 吴衍理了理袖子从木盘上拿起那块烙铁。 他心说姜铁匠手艺真是不错一点也看不出是连夜赶制的。 昨夜正是吴衍贿赂了三衙带李瑕去见了聂仲由又去打造了这块烙铁送回去给聂仲由盖上。 烙铁在红泥上沾了沾“啪”地盖在一张白纸上。 吴衍捧着纸对照着聂仲由的后脖颈。 “诸公请看分毫不差!”吴衍道:“这次看清楚为好莫像萧御史那般敷衍一看。” 当然是分毫不差。 吴衍心中得意睥睨着萧泰来讥道:“不知三衙为何要给聂仲由盖一个北面驱口的印记?是为将我大宋豪杰驱为叛逆耶?” “……” 群臣面面相觑。 “左相……竟真做出这种事?” “这是栽赃!这是栽赃!”萧泰来疾呼不已。 但谢方叔已闭上眼脸上泛起颓然之态…… “我们没有通敌叛国!左相害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他害我们!”刘金锁大哭不已。 聂仲由没有说话无力地趴在地上固执将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赵昀目光扫过大殿依旧感受不到李瑕的情绪起伏却能深刻地感受到聂仲由的忠心。 其人口不能言但历经艰险一定要回到宋境遭受冤枉无比悲愤还依然忠心……赵昀感受得到。 赵昀起身趿上鞋走向聂仲由。 “陛下。”群臣连忙上前相护。 赵昀却已亲手扶起了聂仲由。 聂仲由满面泪流张了张嘴。 声音沙哑含糊。 赵昀却知那是一声“陛下”。 而聂仲由这一声陛下比刚才群臣假惺惺的呼唤显然真挚得多…… 赵昀冷冷睥睨了谢方叔、萧泰来一眼问道:“尔等言仲由欲行刺朕耶?” “陛下!”萧泰来慌忙跪倒“臣惶恐臣……” 谢方叔原先还在危坐已然连忙起身。 忽听官家又喝了一声。 “壮士归来!尔等污其为叛国细作耶?!” 谢方叔慌忙跪倒。 “臣……臣……” “臣监察御史吴衍恳请陛下重惩谢方叔!方叔公器私用以私隙残害忠良结党交党置国事于罔顾。陛下明烛事几岂可堕此辈蒙蔽术中何忍以祖宗三百年之纲宪而坏于此小人之手耶?!” 吴衍手中没有奏折竟是将今日听到的太学生刘芾的上书改了几句反而弹劾起谢方叔来。 “臣监察御史朱应元恳请陛下重惩谢方叔!方叔先罢赵葵、吴潜今唆使洪天锡、萧泰来等人构陷忠良迫害内廷意在去陛下耳目手足架空天子独揽朝纲步史弥远、史嵩之二权相之后尘……” 贾似道将蛐蛐笼收进袖子里。 他知道官家今天不会有兴趣再和自己斗蛐蛐了。 朱应元的弹劾终究是对了。 官家平生最恨史弥远叔侄那样的权相今日经此一事再提到二史圣怒滔天谢方叔已辩无可辩。 丁大全的目光已落在了谢方叔刚才坐的位置上…… “还不快将李瑕放开。”赵昀喝了一句拍了拍李瑕的肩道:“你不错。” 这是彰示信任之意。 “谢陛下。” 赵昀转身走向御榻。 又过了片刻摁着李瑕的禁卫才松开了手。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那两册情报还摆在远处的案几上没有人去翻阅。 目光再一转他看到张文静的那张彩笺正被一个老官员握在手上。 彼此距离并不远殿上群臣还都在慷慨激昂。 李瑕于是迈了一步伸手接过彩笺。 那老官员竟是不松手。 “冒昧了敢问能还了我吗?” “老夫江万里。” “是见过江公。可将这个还我?”李瑕低声道。 江万里笑道:“你不该此时向老夫讨要影响前程。” 话虽如此说他终是松开了手。 李瑕拿了那彩笺收起来礼貌地点点头低声道:“多谢。” 亦有人看到了李瑕与江万里的小动作也没说什么只记在心里。 …… 赵昀在御榻上又坐了下来神情冰冷。 谢方叔伏地良久终于等到了群臣义愤填膺的声音一点点歇下去。 他抬头看向了官家只在官家眼中看到了冷意。 到了嘴边的辩解之词已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开口只有几个字。 “臣……乞骸骨……” 第131章 搬家 宫门外。 两批人正在对峙一边是徐鹤行领着左相府护卫个个身板笔直神色肃穆;另一边是汪庚、冯仲、丁八等人个个流里流气面露凶狠。 “我告诉你们这是宫城别乱来。”汪庚时不时喝上一句。 他这番作态落在徐鹤行眼中只觉得虚张声势极是不屑。 丁八缩在马车后面很是紧张。 他就是个小厮又不像那些护卫生怕真的打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时近黄昏终于看到有一群官员从宫门出来。 今日的大朝会早在中午就结束了下午参与内引奏事的主要是谏台御史。若深究原因议的是党争之事做实务的衙门自然是不必参与。 这一群御史出宫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兴高彩烈。 丁八分不清哪些是自家阿郎的人翘首看了一会看到了李瑕挺拨的身姿那一身白衫混在那青紫官袍当中依然出众。 穿白衫自是因为李瑕还是白丁。 丁八连忙跑上去低声道:“小郎君那有人要揍我们你要不避避?” 李瑕转头看了徐鹤行等人一眼道:“不必理他让人来扶伤员……” 那边有官员走到徐鹤行面前叹息着说了一句。 “明日文德殿的牌匾不换。” 牌匾不换意思是又要开大朝会宣布重大任命……罢相。 徐鹤行犹不愿相信呆愣在那里。 他本想守着宫门等左相扳倒了奸党就可看到李瑕去死可…… 眼看着丁家那些走狗扶着聂仲由、林子、刘金锁几人上了马车。徐鹤行一双手攥得紧紧的终于大步走向李瑕。 他知道这不理智但忍不住。 汪庚、冯仲连忙拦了过去。 “李瑕!”徐鹤行喝道。 “嗯?”李瑕回过头。 “你杀了钟希磬。”徐鹤行压着怒力一字一句吐出这几个字。 “然后呢?” 徐鹤行道:“那夜我若亲自去搜捕你你已经死了今日便不会让你助纣为虐。” 李瑕道:“那死的就是你。” “呵我不会让你钻空子。” “你们在映日园监视程元凤时钟希磬从丰乐楼叫了外食一次、自带了三鲜面一次他喜欢丰乐桥附近的吃食。而你不在意这些你吃什么都无所谓不要放葱就行。” 徐鹤行脸色一沉。 李瑕又道:“这些我是在丰乐楼打听的钟希磬人很好那里的伙计都认识他。” 徐鹤行道:“你是什么时候……” “你们派人到灯芯巷那天我也在反过来查你们一直到傍晚看到了海捕文书。” “你……” 李瑕道:“换作是你来搜捕我你不会在夜里回家因为你不像钟希磬你会连夜坐镇。而我会扮成丰乐楼的小厮提着食盒到你面前说‘钟三郎交代徐司使两夜没睡了让我给来送吃的’。你很困也不在意这些于是我一刀捅死你。” 徐鹤行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冷冷道:“你不能成功这绝难做到。” “确实很难做到但你想过你在搜捕的人敢回过头刺杀你吗?” “你做不到……” “关键在于你想到这点了吗?” 徐鹤行没有回答。 李瑕道:“你和一个人很像他死在我手里了。” “我徐鹤行不像任何人。” “我杀钟希磬因为他带人来杀我和我的队友。我不杀你因为你已经威胁不了我。” 李瑕说到这里发现自己也没更多话和徐鹤行说了。 他只是觉得重生以来杀了太多人遂劝对方一句“别来找死”而已。 “就这样吧。”李瑕道转身上了马车。 丁八满脸谄媚地虚扶了李瑕一把转头看向徐鹤行那铁青的面色露出小人得志的神色来。 “宰相门生多了不起?在我们小郎君面前……呵呵……” “还不驾车?”李瑕道。 “是是小人这就驾车。” “走。”汪庚、冯仲也是趾高气昂领人跟上。 徐鹤行眼看着他们护着马车从眼前缓缓而过。 他想到钟希磬只觉心头负疚感逼得他要窒息过去。 当年共同立志振兴社稷钟希磬却因他而死…… 才想到这里徐鹤行忽看到谢方叔步履蹒跚地从宫门处缓缓走出来。 谢方叔的官帽已然摘掉了露出花白的头发深紫官袍亦已褪去只剩一身中衣。 他已不是当朝宰执了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左相……左相……何至于此啊?!” ~~ 选德殿烛火被点上。 只剩下军国大臣还在准备新一轮的议事。 贾似道背对着诸臣把一个小小的蛐蛐笼递给赵昀君臣二人趁机说了几句体己话。 “今日不得空。”赵昀道“先定蜀帅要紧。” 他有些后悔白日议事还觉有趣却耽误了许多工夫。 “是。”贾似道低声道:“方叔既去相余晦绝不可再任蜀帅。” 临阵换帅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是极麻烦今晚议不出来五更天又要开大朝会愈发让人烦躁。 自南渡以来骂主和派的声音总是有赵昀继位之初亦有收复河山之志但天大的担子压下来又能如何?不得已舍了主战的赵葵而用了主和的谢方叔。 今日谢方叔去相不到一个时辰却留下一堆乱摊子赵昀已稍稍怀念起其人的好处来。 谢方叔清廉正直是贤相可惜不知兵事与赵葵、余玠冲突不断。这些赵昀当然知道但若其真知兵事只怕又要成为权相。 可恨者既不知兵事却要当权相。欲当秦桧却无本事。换作秦桧西南战事还不至如此……这等贤相滚就滚吧。 想到这里脑中惦记的谢方叔那一点好处也被挥散。 赵昀只感到天子难做。 没办法了先钦定一个蜀帅吧…… ~~ 观潮别院韩承绪在堂中点了烛火走到院子翘首等着。 好一会儿才见李瑕带着众人回来。 “小郎君回来了。” “先扶他们进去吧。” 李瑕进了堂便见到高长寿、高明月、韩巧儿期待的眼神他道:“我们已洗清冤屈了放心。且过些日子封赏就会下来。” “我知道你做事能成。”高长寿笑道。 “劳你们担心了回来的路上堵了一段晚了点。” 刘金锁道:“是太堵了哥哥又受了伤只能坐车。” “晚高峰嘛。”李瑕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微有些恍惚回到七百多年以前杭城大街堵车严重反而让他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生活气息。 “先吃饭吧。” “我没有做饭。”韩承绪搓了搓衣襟显得有些为难“这里毕竟是……” “无妨我吩咐丁大勾送饭菜来。” “李哥哥我们不回去吗?” “吃过饭再……”李瑕话到一半低头看韩巧儿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众人一眼忽道:“那就回去吧我们也到丰乐楼叫些外食。” “好啊!要我说住在这太不自在搁在外面我啃馍也乐意!”刘金锁大声道。 “闭嘴。”林子道:“小郎君都说了吃丰乐楼。” “哈哈哈林子你终于能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哑了。” “我哑什么了?” “哎哟也不知是谁说的‘不就是面圣吗’从头到尾屁都不敢嗝一声。” “你闭嘴!” 刘金锁道:“闭嘴就闭嘴像你在宫里一样……” 这两人一说话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连聂仲由脸上都带了笑意。 众人显然都不愿意住在丁家的别院立刻收拾了东西要搬走…… 李瑕个人而言其实是更喜欢这里豪宅住得肯定比小破宅子舒服又有许多下人服伺。 丁大勾的说法是“这位李郎君喜好奢华天生的贵人命”。 喜好奢华不至于在李瑕眼里这些还真不算“奢华”方便而已。 但同伴们受不了被那些人盯着李瑕也愿意在这种事上迁就他们。 丁大勾看着这搬家的一幕不知所措。 “这这这……李小郎君阿郎没……没吩咐过你们可以走了。” 李瑕瞥了他一眼道:“支两百贯钱给我再去多备一辆马车。” “可这……” “丁相知道我住在何处你办便是。” 丁大勾被其气势所慑也只好依言办了。 幸而李瑕还带了几个丁家的护卫与小厮在身边随行不至于把人弄丢了。 丁大勾眼看着马车离开观潮别院不禁深为感慨。 “什么人啊这是!没住两天都支走五百贯了……” 第132章 轻松 灯芯巷小宅。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丁家的护卫小厮打发了。 高明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捡了地上那条缝到一半的裤子收进了木盒子里却发现木盆也被摔破了。 “没事回头再买。”李瑕道:“我们有钱了。” “嗯。” 高明月不太愿意与李瑕说话因她觉得自己现在丑丑的。 忙不迭洗了脸回屋换了身衣裳对着镜子看了看她方才感到满意透过门缝往外一瞧只见李瑕身边又围了那两个吵吵嚷嚷的汉子。 她知道那种老弱妇孺相互扶持的日子结束了。 高明月低着头显得沉静下来又拿起面罩挂在脸上…… 丰乐楼的外食已送了过来众人在大堂上摆开。 高明月并不上桌吃饭不知是守封建规矩、或是嫌那些莽夫她与韩巧儿各样菜式夹了一点躲在屏风后面吃。 这样一来她们也自在许多韩巧儿每吃一个菜都忍不住轻声感慨。 “好好吃……丰乐楼的菜太好吃了吧高姐姐你以前吃过炒菜吗?” 其实观潮别院的饭菜也很好但对于韩巧儿而言当然是现在吃得更开怀。 高明月点头又摇头凑近韩巧儿耳边小声说以前她府中厨房也有铁锅炒菜但自是没有临安厨子这等手艺。 其实她私下里和韩巧儿还是很能聊的。 外堂上却是叫嚷声不止。 “我跟你们说今日在金銮殿上吓死我了。” 刘金锁很是吵闹多了他一个人仿佛多了十几个人。 “那不是金銮殿只是小内殿。” “不管是啥殿那群高官真是个个都好威风啧啧。对了小郎君你为何不让高郎君兄妹来给你作证?” 李瑕道:“慕儒若是进了宫万一传出去蒙古往后也许会向大宋讨要他们难保朝廷不会把他们交出去。” “劳你想得周到多谢。”高长寿道。 “我就说嘛你肯定有考虑的当时我就没多嘴。”刘金锁道:“嘿我还猜想你是怕官家或丁大全看上高家小娘子呢把她扮得那般丑……” “闭嘴。”林子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不会说话你是不敢说话。” “丰乐楼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了是吧?” “你现在真能说在宫里时可是半句话都没有。” 刘金锁哈哈大笑转头又看向聂仲由问道:“哥哥你不吃了?要不扶你去睡一会对了这宅子也太小我们就在堂上打个地铺也行……林子你听听哥哥说了啥他这嗓子还能不能好了?” 林子凑在聂仲由嘴边听了一会道:“哥哥叫你别吵让小郎君说话。” 终于安静了许多。 李瑕放下筷子向韩承绪道:“昨夜我已见过令郎他与白茂的母亲就在外城的城东厢。程元凤照顾得还不错明日可去接他出来。” “劳小郎君费心了。”韩承绪道:“罢相是大事想必右相近日必定忙碌此事倒不急。” “嗯这种事情上程元凤还是不错的。” 韩承绪点点头应道:“小老儿明白。” 提到程元凤气氛又有些低落。 有些事李瑕虽未明说但聂仲由、林子却明白这次程元凤本是打算舍掉他们这些人。 相比而言斗倒奸党更为重要。 也就是李瑕执意要救人又与丁大全合作最后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唯有刘金锁是个浑不吝向李瑕问道:“小郎君你说这次官家会赏你和哥哥个啥官职?” “若说是官家的意思大概会给个比较高的虚职不会有实权是肯定的。” “为啥?我们这么大的功劳。” 李瑕道:“因为我们有通敌的嫌疑。” “那不是洗清了吗?” “所以说会有重赏。”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 “哦。” 韩承绪沉吟着问道:“想必丁相会运作替小郎君谋一个好的官职……入蜀从军抗蒙?” 最后几个字他扫视了聂仲由等人一眼方才说了出来。 “是。”李瑕道:“不过此事可能比我想像中难一点。” “为何?” “官家不喜欢我。” 韩承绪一愣又问道:“小郎君何意?”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那啥我就是有话直说啊……我就觉得小郎君今天面圣太傲了我也觉得官家更喜欢我不太喜欢你。” “嗯。” “小郎君要是别那样傲像我这样显得憨一点官家一定很喜欢你那你肯定能当大官……” “嗯。” 李瑕回想着今日的情形心知刘金锁这次说得倒是不错。 而连这粗汉都能感觉到那看来是非常明显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收敛些锋芒别的不说他至少知道安?山是怎么做的。 但性格如此做不到。 “无妨。”李瑕随口道“丁大全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聂仲由开口说了句什么。 林子凑过去听了道:“哥哥说他这条命是小郎君救的你救他一命他替你卖命之后不管是赏何官职他都愿辞了随你入蜀从军抗蒙。” 刘金锁道:“我也去。” 林子道:“我也去。” 李瑕转头看向聂仲由倒想起了彼此刚认识时说过的话。 他想了想道:“那是风水轮流转了。倒不必辞官那太可惜。我想办法运作一番若能一起去不是更好?” 聂仲由点点头。 “对了你们几个之前在临安城没地方住吗?” “没有。”林子道:“我们原是右相护卫后调到雄武营又调到禁军我和金锁一直是住在营里。哥哥原本赁了间院子但北上时他就让嫂子带着孩子们回歙县老家了家小都安顿好了。” “你们的家小呢?” 林子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金锁倒有个相好的是个养小姐的妈妈。” “都说了柳娘不是妈妈!”刘金锁大为光火。 “就是那么回事吧。” 李瑕向刘金锁问道:“你不去见见她?” “等伤养好了再去。”刘金锁道:“不然柳娘该急哭了。” 林子不免又取笑他一番。 连聂仲由也笑。 李瑕道:“有什么要安顿的早点准备吧尽快养好伤等谋到了官职就走。” “好咧……” 这大概是李瑕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晚。 没有追杀没有任务有瓦遮头有人说笑。 他消化了食物之后在院里锻炼到浑身大汗从井里打了水从头上淋下去。 以前每次这样的时刻他都会在心里说“又成了更好的自己”现在也是。 入睡前又看到了那张彩笺看到了张文静那首词。 怎么说呢…… 上辈子也收到过很多情书但这辈子时代不同了这一纸彩笺似乎需要更大的勇气。 “当时不该绑架你的。”他心想着又提醒了自己一句“不萦于怀……” 第133章 旧案(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9/10) 次日李瑕接回了韩承绪的儿子。 至于白茂的娘亲程元凤的人称会继续养着因白茂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了其老母无辜云云。 这大概是右相的气度李瑕则懒得再管白茂他不太喜欢叛徒。 韩承绪的儿子名叫“韩祈安”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韩承绪半生漂泊、无家无国很希望能安定下来。 韩祈安时年三十九岁其妻元氏生韩巧儿之后不久就过世了韩祈安伤心欲绝再加上劳役过重渐渐病得奄奄一息。 李瑕反正有钱请医施药养着他这并非值不值的问题但若非要说韩祈安颇有才华大概也是值的。 因这事韩巧儿坚持说要给李瑕当丫鬟这或许也是韩承绪的授意。 李瑕劝了几句也就随她去总之是既未契约又没将其当成丫环看待。 因此林子反倒不敢再拿这小丫头片子开玩笑了甚至也不再将韩家祖孙三代当金国遗民看待。 刘金锁终于忍不住还是去见了他的柳娘回来后说打算成亲李瑕遂丢给他一百贯钱。 面圣后的第二天就在这些琐事中过去他们在等着官职封赏。 这事当然没那么快官家与诸公都很忙…… ~~ 傍晚贾似道终于下朝还家显得极是疲倦。 昨日先是大朝会内引奏事、晚朝、夜对直接到了这日的大朝会其后又是后殿再坐、内引奏事…… 朝堂罢相一系列的官员要重新任职一堆政务要分派。加上西南战事已起牵扯到临阵换帅自是极辛苦。 龟鹤莆见贾似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连忙迎了上去问道:“阿郎可是现在去歇?” 贾似道摆了摆手吩咐府中幕僚来见。 “只有一个时辰我还要去枢密院速去安排。” “是。” 待议事之人到齐了贾似道已在躺椅上睡着但马上又睁开眼道:“丁青皮可恶推袁玠为蜀帅。” 幕僚们大惊不已。 “绝不可行!袁玠毫无帅才比余晦尚不如……” “若用袁玠必有亡国之祸……” 贾似道抬了抬手道:“你等真当丁青皮蠢不成?此举意在逼我与程元凤妥协而已。” “是丁子万非易与之辈暂留程申甫也好可为缓冲。” “阿郎不是推吕文德?官家为何不用他?” 贾似道有些遗憾道:“程元凤所言亦有道理移吕文德知靖州防蒙军从云贵透漏荆湖……今次就以大局为重吧。终究是军国大事。” “是明白了。” 贾似道又闭上眼道:“用张实为蜀帅我与程元凤已有默契你等出个章程让程元凤退让些势力给丁青皮尽快将此事定下。” “明白……” 之后便是幕僚们分析把属于程元凤的哪些权职分给丁大全能让这两人都满意。 贾似道如睡着一般直到这些人终于定了章程他才醒来听了之后点点头挥散他们。 龟鹤莆遂上前提醒道:“小人已派人清了到枢密院的道路阿郎还可再多歇一会儿。” 他点了一柱香一回头却见贾似道没睡正在沉思着什么。 “李瑕之旧案查得如何了?” “禀阿郎他确实打死了孙少卿家中四郎。” “具体呢?” “风帘楼的角妓唐安安在成名前就与李瑕交好四月时孙四郎想要了唐安安被拒绝之后派人强抢李瑕打死了他。” 贾似道沉吟道:“孙应直为何派人在狱中杀李瑕查了吗?” “这……李瑕打死了孙少卿的儿子孙少卿自然会派人在牢中杀他啊。” “不此事奇怪查。” ~~ 入夜太常寺少卿孙应直的书房中有几人聚在一起商议。 “急唤我等来何事?” 孙应直叹息了一声道:“李墉之子李瑕活着回来了昨日还入宫面圣。” “果然是他我还当是重名。” “他没说出那事吧?” 孙应直道:“他岂能与官家说出来?此事李墉受吴潜指使自是由吴潜出面。” “幸而当时吴潜被罢相。” “今谢方叔去相万一官家起复吴潜事愈坏矣。” 孙应直又问道:“诸公认为如何做?” “问题是李墉到底死了没?” “没找到尸体必是没死。” “最好还是能拿住李墉问清楚再说。” “尽量不闹大遮掩过去吧。” “杀了?” “我等为社稷计真要杀人?” “诸公要退缩不成?” “事关国本岂有退缩之理?但李墉不过一小人物尔未必会去作证何必穷追猛打?” “还敢迟疑?吴潜一旦起复必用李墉作伪证废忠王到时悔之晚矣。” “依我所见官家未必会起复吴潜。” “就算不起复吴潜极可能还在谋划此事。” “李墉生死不知其子未必知晓……” 忽然孙应直拍案大喝道:“因此事老夫死了个儿子!诸公却还在婆婆妈妈?!” “令郎之死谁也未曾料到岂能怪我等?” 孙应直道:“我儿若非去逼问李墉之子能被打死吗?” “令郎之手段……确是过激了。” “够了!说这些有何用?事已发生不得退缩。” “孙少卿认为该如何?” “杀了李墉父子。”孙应直冷冷道“一了百了。” “李墉尚不知在何处贸然杀了其子只恐逼他铁了心替吴潜作伪证。” “不是诸公怎么知他是作伪证?不该先问清楚?万一是真的?可就……” “有何好问!真不了!老夫确定就是吴潜在设局。” “总之先拿下李瑕逼问出李墉下落。” “看昨日选德殿之事李瑕此子极狡诈须谨慎些……” ~~ 次日清晨李瑕推门而出只见冯仲竟蹲在门边打瞌睡。 “睡在这做什么?” 之前冯仲在清河坊卖茶也是这样蹲着当时他还敢对李瑕大声喊如今却谄媚地赔笑道:“我在护卫着小郎君。” 李瑕知道他其实是在监视。 虽说是奸党的走狗也是要卖力做事的。守一夜算什么这年头一般人连有吃有喝都难。 李瑕递了点钱过去道:“给弟兄们买点早食我去跑步你爱跟就跟着。” “是。”冯仲喜笑眉开道:“小郎君阿郎派人说了让你今夜去府里赴家宴不是到观潮别院是到清河坊的本宅到时小人领你过去。” “我知道丁相府在哪。” “是还有吴御史派人说他巳时下了朝来见你。” “我去见他。”李瑕道“在御史台附近找个地方吧。”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巳时一座临近御街的茶楼。 李瑕走进雅间只见吴衍已换了一身便服正坐在那里。 “我还想来等着没想到吴御史先到了。” 吴衍竟是起身相迎笑道:“烦你走一趟了。” “吴御史公务繁忙理应是我来相见。” “今日见你是为谈你的前程……” 第134章 风帘楼(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10/10) 吴衍含笑招呼李瑕坐了亲手倒了杯茶方才开口说起来。 “官家欲表彰你功劳打算破格给你一个贴职再让你入太学读书往后考进士或考上舍上等封官。” “什么叫贴职?” “虚衔。”吴衍道:“你可学贾师宪入仕晋升之路他当年就是以父荫进官其后中进士、立战功、回中枢此条路升迁最快。” 李瑕道:“我想入蜀领军。” “你听我说。”吴衍目光诚挚道:“此为丁相之意他入仕太晚引为平生憾事家中几个衙内……恐不成器哈此言丁相亲口所说。 总而言之丁相视你为子侄期待极高呐故愿扶你一程。你若肯答应不需你读书两年半之后保你中个进士。” 话到这里他凑近了些又道:“你想想不到十九岁的少年进士啊。” 李瑕故作犹豫道:“我还是想入蜀领军。” “为何?” “保家卫国。” “你……不诚算了。” 吴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显得极是遗憾。 “还有人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不太好但你若急着入仕也可以勉强一试。听说令尊曾是进士出身因病致仕了?我等可给他安排一份功劳晋升再给你萌补一个实权职位。” 李瑕反问道:“我……父亲?” “是听说令尊曾任余杭县主薄、是丁未年的进士。”吴衍道:“但我劝你还是自己考功名为好萌补影响前程且此事不好运作。” 李瑕沉吟道:“敢问是谁出的主意?” “不记得了丁相让我去找吏部几个官员讨论个章程人多嘴杂的哪记得?你可想好了?” 李瑕道:“听说蒙军已攻蜀我还是想从军报国。” “太固执了自误啊。”吴衍道:“唉好吧你若一定要入蜀我等可替你谋一个某路军副将、准备将或下县县尉你选。” “县尉。”李瑕道。 吴衍微讥道:“又不从军了?” 李瑕道:“报国之心是一样的。” “嗯你也莫小看此职县尉虽未必由进士担任但天下县尉六成皆是进士它再小也是个官你既无萌补、也无功名即使立了大功却太年轻、且为死囚出身。依例本是做不了官。” “我明白。” 吴衍道:“承平时王安石变法曾一度让武官充任县尉其后新法废除、仍用文官任县尉。我等钻的便是这个空子这才有把握替你谋职。也只有丁相能做到换程元凤必定办不到。” 李瑕会意道:“谢丁公谢吴御史。” 吴衍依然感到可惜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但你可想好了一边是青云直上另一边……你当了这县尉许是一辈子就蹉跎在那穷乡僻壤。” “无妨我想好了。” 凭心而论李瑕还是满意的。 重生四个多月从一介死囚到一县主官已在他预期之上。 吴衍从袖子掏出一张纸眯着眼看了看道:“有三个空缺可选涪州武龙县、叙州庆符县、合州岳池县。” 李瑕接过道:“有何区别?” 吴衍道:“在我看来并无区别。” 他对待李瑕的热忱已渐渐冷淡了下来。 今日见李瑕之前他堂堂御史还愿意纡尊去找对方在茶楼碰面时也颇为殷切。 那时李瑕在他眼里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力出众立下大功且背靠丁相欠缺的就是资历与功名。这相当有一颗好种子种下去能长成苍天大树。 但李瑕非要现在就将这颗种子煮了吃那也无甚好说的成不了大事。 当然吴衍面上还是很客气。 “你也不必急着选官家与丁相近日国事繁忙任命下来至少还有半个月好好歇一歇。” “好。”李瑕又问道:“其他人的封赏呢?” “聂仲由会任京中闲职其余人各有赏银。” “不是说好了副都统?” “丁相可没答应过。实话说吧你们毕竟有投敌之嫌你见过几个北归人在大宋出头的?总之丁相是信重你才替你谋职。” “北归人?” “那印一盖就是北归人。” 吴衍说着不等李瑕回答起身笑道:“我还有公务先走了。对了今夜丁相邀你家宴莫迟了。” “好再会。” “再会。”吴衍拱拱手径直带了人离开。 李瑕在雅间稍坐了一会。 他能感受到吴衍心态的变化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有所介意。 只要丁党能守承诺就好。 倒是吴衍说的让李墉升官一事显得有些奇怪。 完全没有意义的听丁大全的意思科举都能作弊哪需要这种手段? 且对方连李墉是“丁未年进士”都知道。 再联想到吕丙雄那把骨头刀聂仲由说的“你家中大火”李瑕已隐隐感到不对…… 他饮尽一杯茶离开茶楼。 吴衍没有付茶钱李瑕拿出钱付了。 他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绕向西湖。 刚回临安时李瑕就是在西湖甩脱追踪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是高明月。 此时一起坐上小船的却是冯仲这个丑汉。 “小郎君为啥带我泛舟?” “闲的。” 李瑕转头看去观察着是否有游船追过来。 过了一会他怀疑是自己多疑了。 也许是大宋官场的弯弯绕绕自己不懂没搞明白那所谓“萌补”的玩法。 李瑕决定回去问问聂仲由当时自己入狱的具体细节。 杀了谁而入狱的他已完全想不起来。 小船重新靠岸。 李瑕穿过西湖畔歌舞升平的长街忽听有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不停响起。 “李小郎君……李小郎君……” “小郎君好像是在叫你。”冯仲转头一看道:“那个小娘子在向我们招手。” 李瑕回过头见到一个小婢子正向这边小跑过来。 这小婢子到了跟前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道:“李小郎君年儿叫了你这么久你怎总是不应?真气人。不过你终于出来了太好了快与我去见姑娘吧。” 小嘴叽叽喳喳的显得颇为傻气。 李瑕道:“你认得我?” 名叫“年儿”的小婢有些不满道:“李小郎君故意装作不认识吗?当时我家姑娘又有何错处惹你这样怪罪?好了快走吧见了姑娘再谈她一定很高兴。知道吗她一直在打听你想救你呢。” 年儿说着便要引李瑕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招手道:“快来呀。” 李瑕看了一眼冯仲手上的佩刀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 往回走了一段路拐进一条小巷走到了一座宅院前。 这宅院看起来普普通通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护院。 但一进门视野陡然开阔。清池小山亭榭园池错落有致花木映于朱栏曲楹。 中堂左右有不同风景亭桥上各有牌匾一书“烟柳画桥”一书“风帘翠幕”。 一美姬正端坐于亭中抚琴琴音袅袅。 走过曲桥才见到花木中掩着一石桌三个华衣文士正坐在那喝酒听琴各有美姬相伴。 李瑕这才反应过来这典雅庭院原来是青楼。 他也在外面见过那种街边阁楼以为青楼就只是那样到今日才明白上档次的青楼合该是这般园林式的。 有身份的人岂会到那种小阁楼去玩? 路上也有遇到些漂亮婢子轻声向问了年儿几句话年儿隐约问答“我家姑娘的朋友”之类。 也有人看向李瑕的目光显得像是认识但很有教养并不多看。 绕过水榭终于到了一座院子前。 年儿嘱咐李瑕稍待又让人拿小食招待冯仲在院外歇息她则跑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就出来向李瑕道:“姑娘正好得空去见她吧。” 李瑕暗暗警惕跟着年儿进了那小院只见竹帘半卷房栊清静有清雅绝尘之感。 再走进前厅厅堂宽洁摆着许多书籍、乐器。 似因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小女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李瑕转头看去惊艳了一下。 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十六岁年纪却是姿容绝艳长相精致有倾国之色。 其实张文静、高明月就长得非常漂亮但相比起来眼前这个女子更会梳妆打扮、更有风情。 但李瑕也不细看很快就转过目光继续观察环境。 发现并没有埋伏他竟微觉有些失望松开了袖子里的匕首…… 正文 第135章 故人 唐安安听到年儿跑来说在街上看到李瑕时她有些惊愕。 “他没事了?” “嗯姑娘是否要见他?年儿把人带回来了。” “自是该见见。” 见虽是要见唐安安其实感觉到……很棘手。 四月里那件事发生时她亲眼见到了李瑕在权势面前的无力就算他最后把孙衙内打死了又如何保得住他和她吗? 他还活着还能出狱这是好事。但不该再找来的对彼此都不好。 他那人生了一幅好皮囊家世清白但素来有些痴不论是对琴棋书画还是对情都太痴了。 她以往觉得痴人好也想过哄他赎买了自己为妻如今却只担心他自误太深。 心想着这些前厅传来了动静李瑕已到了。 唐安安柜子后面拿出一个木匣子出来捧着转了出去…… 四个多月未见她本以为李瑕如今已落魄潦倒。 然而一见之下竟觉他是脱胎换骨般地更出众了。 他长高了些更挺拨了气质……锐利了许多。 唐安安不由愣住。 李瑕只看了她一眼竟已转过头目光在窗台、屏风等处扫视最后落在香炉上。 他迈开脚步走到窗边。 唐安安隐隐感到失去了什么。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定定地看着她视她为珍宝了。 但她又觉着……这样也好。 “你在找什么?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要害你。”她开口道“我求了妈妈替你打点但没想到他们真能捞你出来。” 李瑕沉默了一下问道:“他们?” “这风帘楼的幕后东主。” “是谁?” “不知。”唐安安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卖艺的也只能求求妈妈了。 听说你家中失了火我让人去问过不见了李公与刘娘想必是孙家报复……你节哀顺变。” 她声音柔柔的婉动中带着些悲意与遗憾。 李瑕没有回答依旧是站着窗边侧身对着她。 唐安安把手中的匣子放在琴案边道:“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着离了临安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李瑕转头看向窗外完全背了过去。 唐安安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头。 “你让你走你气我是吗?但如今我成了名角、行首你已赎买不了我。再痴缠下去又能如何呢?私奔?我们逃不掉的。 你今日过来要让我表个怎样的心意?觉得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人想要我的身子?可我若真将自己给了你却也只能平白给你我添许多祸端而已……” 她话到这里眼眶微红却也不哭只是偏过头。 良久见李瑕还是不说话她叹息一声又道:“这些钱你拿了往后找处地方躲起来娶妻生子忘了我吧。” 李瑕又等了一会见唐安安不打算说更多话了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 唐安安又是一愣。 她只觉他的眼神与过去完全不同过去是痴、是静、是怜如今却是审视与观察。 她感到他在看她的眉、脖颈以及身子…… 那目光极大胆放肆却没有淫邪之意。 但也只看了两眼李瑕已从琴案上拿起了那个匣子走了出去。 年儿愣愣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姑娘你的积蓄……” “给他。” “可是你不问问他怎么出来的?以后真不再见他了?” “他不再纠缠也好。” “可……可可……可是年儿唤了好久才把他唤过来的结果就是让他拿了姑娘的积蓄?他以前那样痴慕姑娘……” 唐安安恍若未闻。 她没想到李瑕会这样许是他也看明白了吧身世浮萍之人痴也没用…… ~~ 李瑕不太喜欢唐安安理由很多。 她是旧相识只这一点就让他下意识地抗拒。 且一个小丫头片子、自以为是的名妓恃着美貌以为他会痴缠她拿钱打发? 以他的阅历看来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他仔细看过她的许多特征知她还是个处子那想必以前与她也没太深的交情了断了为好。 他出了院子冯仲正坐在外面嗑瓜子见他出来连忙迎过来。 “小郎君这么快?” 李瑕无意解释什么“嗯”了一声。 有两名婢子也跟了出来一路领着他们出了园林。 李瑕围着这座园林绕了一圈打发了冯仲到附近茶楼吃茶他自己却是又重新进去。 才到中堂一名小婢子迎了上来笑语盈盈问道:“胧儿为郎君引路郎君是听曲还是歇息?” “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姑娘……名字我一时忘了是住在觅云院。” “郎君说的是行首唐安安?”胧儿笑道:“若要见唐行首不知郎君姓名?胧儿去问问妈妈。” “见她还要通报姓名?” 胧儿笑道:“郎君这样俊俏便是不见唐行首胧儿也想知道郎君姓名呢。可惜今日不巧唐行首晚些须到孤山文会献奏郎君真要见让妈妈再安排时日。” 她不等李瑕再说话又补了一句道:“若是想听琴让保保姑娘给郎君弹可好?她弹得也好。” 李瑕问道:“多少钱?” 胧儿又笑道:“郎君若在庭中听琴花茶费一两银子至于缠头之资……郎君看着给就好啦。” 李瑕重生以来多用铜钱还是头一次遇到用银两的地方一两大概是一贯钱看着不多但一般人家一月不过三五贯收入。 这还只是庭中听琴的花茶费关键是那“看着给”三字。 李瑕道:“找个活泼的喜欢说话爱热闹的那种……” “胧儿明白。” “你明白?” “嗯明白。”胧儿踮起脚凑在李瑕耳边轻声道:“郎君是来打听消息的这样的事我也见过几次呢姑娘们知道许多事情。” “是吗?” “郎君要找角妓还是色妓?” “有何区别?” “角妓卖艺色妓卖色嘛郎君想探哪方面的消息?一般寻色妓比较合适……” 胧儿说着说着忽听眼前的俊朗君问了一句。 “你也知道许多事?” 胧儿脸一红头一低轻声道:“我哪知道什么事。而且妈妈说……说我腿粗……” 她其实不算很漂亮但也有些可人之处。 “四月时的杀人案知道吗?” “嗯嗯这事我知道得很详细的。” “我们聊聊。”李瑕掏出几张交子递过去。 胧儿眼中绽出惊喜之色接过钱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 正文 第136章 了断 很快胧儿就将李瑕引进一间屋子安排上茶、点香又备了洗澡水。 李瑕却不饮茶坐下来便问道:“说说四月的杀人案吧。” “好呀。” 胧儿坐在李瑕旁边伸手捏着他的手臂嘴里说起来。 “说起来那时候唐安安还未登台献艺也未住进觅云院是不待客的。也不知孙衙内怎么就知道了她派人来抢。 当时她才被捉住她的情郎就跑来了名叫李瑕。他们就在西园里争吵孙家的人把旁人都赶了出去。等护院们冲进去便见到孙衙内被李瑕打死了……” 李瑕问道:“李瑕怎会与唐安安认识?” “李瑕的父亲讳名墉李先生丧妻之后纳了刘苏苏刘大家为妾刘大家是十余年前成名的南曲名妓最擅琴艺。 我家胡妈妈以往与刘大家交好这些年最用心调教的就是唐安安、季惜惜教她们琴棋书画是教得极深曾带她们去拜会过刘大家几次呢。” “李墉能让妾室教人弹琴?” “嗯嗯李先生认为琴艺只是琴艺并不视与妓子来往为耻。唐安安该就是在那时与李瑕相识后来李瑕还来这里调过琴呢听说他长得很是俊俏。” 李瑕问道:“你没见过?” “远远见过一次他那人走路头也不转的。” “孙衙内呢?他叫什么名字。” “孙衙内不知叫何名却是什么少卿的衙内他父亲官职很高。不过哦他其实没来过我们这里四月那次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确定吗?” 胧儿道:“没错的这事院子里好多人都说奇怪唐安安还未登过台孙衙内又没来过怎就一来就要抢她。” 李瑕问道:“孙衙内与李瑕认识吗?” “认识。”胧儿道:“当时李瑕一到孙衙内就喊了他的名字。我还听人瞎猜他们并非争风吃醋孙衙内就是捉唐安安来欺负李瑕。” 说到这里胧儿又摇了摇头道:“但这不对嘛一个衙内欺负李瑕做什么?” 李瑕问道:“这事后来如何了?” “当时胡妈妈报了案若是李瑕再晚点儿才打死孙衙内钱塘县衙的人就到了可惜还是死了人李瑕就被捉起来啦后来连李先生家都被人烧了。” “风帘楼呢?不受影响吗?” “我们怕什么呀。胡妈妈还骂了钱塘县衙的人一顿呢嗯……当时孙家的人要当场打死李瑕胡妈妈出面让官府把李瑕带走。” 李瑕便明白过来能在这里开这样的青楼背后不是一般人。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郎君我们上榻吗?胧儿好好伺候郎君……” 下一刻忽听拍门声响起年儿的声音传进来。 “好你个小浪蹄子!不看谁带来的人你都敢招惹……” 胧儿正在情动之时只听“嘭”的一声屋门被用力推开。 年儿几步冲进来目光看去只见李瑕与胧儿坐在一处胧儿已解了衣带褪了外裳肩膀半露满面红霞。 “你……你……” 年儿抬手一指话还没说自己反倒先哭了出来。 “呜呜……我家姑娘有什么办法?她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般糟践?明明是你连累她……你还拿她的积蓄……拿她的积蓄出来嫖……负心汉……呜呜……” 她还在哭着一个匣子递到了她手里。 “拿着吧。”李瑕道“告诉你家姑娘就当没认识过我。” 年儿一愣抬头看去李瑕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她有些生气起来接过匣子走上前把胧儿的衣服遮上来不让李瑕再看到一边哭着还一边气呼呼地喊了一句。 “你不许在我们风帘楼嫖!” ~~ 出了这样的事胧儿自是极委屈马上便去找胡妈妈告状。 风帘楼不只有一个妈妈如今排面最大的一个名叫胡真。 胡真年轻时叫“胡真真”也曾艳动临安。 坊间传闻她曾夜入禁宫服侍过官家但当年贾贵妃尚在官家未留她在宫中。 “你是说李瑕跑来向你打听当时的事情?” “是聊完这些我们正要狎玩年儿跑进来把他赶走了。” “少年郎怕是想知道旁人如何看待他的。”胡真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 她并未给胧儿好脸色叱道:“小浪蹄子你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客人?坏了规矩手摊开。” “啪”的一声响自有婆子上前给了胧儿手板心一下。 胧儿疼得眼泪直流咬牙不敢出声。 胡真转头又看向年儿骂道:“还有你敢带些闲杂人等见你姑娘万一坏了她身子便有一百个你也赔不起。再敢出幺蛾子活活打死!手摊开。” 年儿挨了许多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哭。 胡真端着那匣子起身走到觅云院。 一路进屋走到梳妆台前只见唐安安已经打扮好了。 她将匣子往台上一搁道:“李瑕说了往后与你就当不认识。” 唐安安一愣低声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胡真道:“若不是知道你不喜欢李瑕今日我便打死年儿那蠢丫头……竟敢找个贼儿来偷我的摇钱树。” 唐安安没说话。 胡真道:“怎么?你心里有他?那我现在就去打死年儿。” 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 唐安安连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妈妈别吓我了好吗?我早已不喜欢他了。” “记住你不配喜欢谁他也不配你喜欢。” “好。” 胡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叹道:“我气的是你将积蓄随手就给了人等你再长几岁就明白了人情皆过眼云烟金银才能傍身。” 唐安安低头不语。 胡真又道:“李墉这儿子不成器他连累了你、赎买不起你你待他仁至义尽偏他还发脾气这等小肚鸡肠如何值得你倾心?” “嗯。” “我念着与刘苏苏的交情保过他一遭。今日你见他也算顾念交情往后两不相欠别再来往了。我辛苦调教你不是卖与败落户的。” “女儿明白不再见他便是。” 这事便算揭过去了胡真仔细瞧了瞧唐安安的妆容道:“艳了再素些。” “已经是最素了。” “那就别抹胭粉都擦了。”胡真道“今日这文会上都是名儒不爱色太艳反而坏了他们的格调……珠儿你来把安安的妆重新画过珠钗全卸了盖盖她的容貌别让容貌压了她的才艺。” “是。” 胡真颇为雷厉风行一边亲自为唐安安挑选衣服一边又问道:“词曲练了几首?” “三首两首柳词一首晏词。” “为何选这三首?” “上次妈妈说过唱新词万一遇到政见不合的容易得罪了人。” “改今日唱稼轩词。”胡真道。 唐安安道:“女儿的唱腔不适合……” “不会唱那就换惜惜唱。但我告诉你名气越小往后陪哪样客人越不由得你选。” “女儿愿唱。” “好今日你唱水龙吟。”胡真说着词谱往案上一丢不悦道:“让你记的名单可记了?” “记了。” “觉得奇怪吗?这些人素有清誉如何给得起你如今的身价?” “是奇怪。” “因为今日我没收钱。”胡真道“这些人随便哪个只要肯为你赋词一首就能让你名满天下。往后旁人慕名来我风帘楼便是找了旁的姑娘缠头之资也足够了明白了?” “明白女儿唱好了请他们为我赋词。” 胡真点点头又道:“再和我对一遍与会者有哪些人到时一个都不许叫错。” “是。”唐安安遂开始背诵起来。 “谢相公将于数日后还乡诸公聚孤山相送……” “与会者古心江公名万里、字子远号古心宝庆二年进士曾任殿中侍御史闲居十二载创白鹭洲书院。今科白鹭洲书院中进士者四十人天下震动江公遂得起复……” “欧阳守道字公权江公弟子淳佑元年进士……” “闻云孙字宋瑞江公弟子新科状元……” “刘辰翁字会孟江公弟子……” 正文 第137章 遗留问题(为盟主“欲笑还颦丶”加更) 灯芯巷小宅。 “我要杀掉太常寺少卿孙应直。” “你说什么?”聂仲由哑着声音道。 “哥哥你能说话了!”林子一惊再回过神来又是一惊“小郎君刚才说什么?” 李瑕道:“杀孙应直。” 韩承绪也很惊诧。 他首先便觉得李瑕就是再信任北归这些人直接将这话说出来未免也太大胆了。 但扫了屋子几人一眼他又不觉得有谁会出卖李瑕…… 李瑕回来后问了聂仲由当时他入狱的案子的详细情况。 他能确定此案不是因争风吃醋而起。 孙天骥捉唐安安反而更像是为了要挟……但要挟什么却还不得而知。 这也是李瑕把唐安安的钱还了回去的原因那姑娘虚情假意也好、玩弄感情也罢在这件事上总归是被连累的一个没道理再拿她的钱。 担心以后被她戳穿了重生的秘密不再接触也就是了。 而其他一些事也该了断。 “我杀了孙天骥孙应直不会放过我。”李瑕道:“杀子之仇他随时会派人暗杀我有可能在临安城内有可能在我赴任的路上。” 韩承绪沉吟道:“小郎君做事有分寸杀孙应直的理由必是考虑清楚了。我说几点反对的理由望小郎君慎重。” 李瑕道:“韩老请说。” “小郎君是否多心了?不论彼此有何过节孙应直乃是朝廷高官杀人自毁前途该不会如此不死不休才是。而小郎君半月内即可得官职到时候离开临安即可。” “不孙家已经与我不死不休了。”李瑕道:“我在牢里他们就雇凶杀我还放火烧了我家。” 韩承绪道:“但小郎君立功归来已非当日之死囚今非昔比我不认为一个高官敢如此冒险。” 李瑕判断李墉父子在某件重要事情上与孙家有极深的矛盾偏他不知道是何事也不好对韩承绪说。 “我不赌这些不抱侥幸先下手为强。” 韩承绪又问道:“万一事发了如何是好?刺杀当朝大员不怕千辛万苦谋来的官职未到手又丢了?” “做隐秘些。” “不小郎君已杀了孙天骥孙应直再一死旁人很容易起疑。” “所以要杀就尽早杀晚后恩怨再大事情怕是更难办。” 韩承绪郑重向李瑕行了一礼道:“我依然反对此事小郎君马上要入仕为官不同以往在北面为间谍若凡事依旧以刺杀手段为先长远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谢韩老提醒……” 李瑕其实很认同韩承绪的告诫。 唯独这件事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最讨厌的就是未知对重生之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其中有巨大的风险比如一旦有人发现他不记得过往之事又正好从北面归来就可以说他是假的李瑕是北面派来的细作。 更何况以前到底是留了怎样的灭门之祸都不知道。 今日听到那句“令尊是丁未年进士”李瑕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孙应直盯上了感到少有的不安。 其实他如果先回来问了聂仲由当时的案情早晚也能打听到风帘楼。 但恰恰是在街上被年儿认出来了更加把这种不安放大因为他意识随时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我还是要杀孙应直。”李瑕道。 “杀就杀吧。”高长寿忽然道“这事简单咳咳……今夜你要去丁府赴宴我翻墙出去把孙应直杀了没人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我也去。”刘金锁道。 “不。”高长寿道:“咳……你和林子在这里大声说话别让人怀疑到你们。” “但你伤都没好全。” “快好了……就是我有伤又不起眼。别人才不会怀疑。” 高长寿在峄州受的伤其后一路奔波又陷入绝境失了救生意志伤势一直在反复。 直到李瑕带着高明月回来后他振作不少伤势才开始好转但还未痊愈。 他却是努力止住咳嗽郑重又说了一句。 “当年九河之战家父身中数十创犹力战阵亡前尚亲斩蒙卒三人……我不过是去杀个老迈文官如杀鸡尔。” 刘金锁差点想说“所以你爹战死了啊”还好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咽了个大口水。 “你打算怎么杀?” “翻墙进去杀了孙应直翻墙出来。” “孙家有护院。” “太平时节临安城内一个太常寺的官员能有多少防备?” 刘金锁道:“我去你可以扮成我在院里说话。” “我扮不了你。” 李瑕道:“我也打算让慕儒去但不是到孙府行刺太冒险了我有个计划……仲由你来帮我参详一下……” 一张纸在桌上铺开众人围坐在桌边。 李瑕提笔划了几笔。 “这是清河坊这是御街丁府在这里……仲由孙府在哪里?” 聂仲由接过笔又划了好几道把那地图添得很细致。 李瑕道:“今夜我到丁府赴宴到时与丁大全说我曾因争风吃醋杀过孙家子想当面向孙少卿赔罪让他帮我做个和事佬。” 韩承绪沉吟道:“他能同意吗?” “能现在我明面上是丁大全的人他就算为了不与孙应直交恶这事他也得问清楚。” “但未曾提前送帖邀约孙应直会去?” 李瑕道:“前日孙应直不在选德殿不知我活着回来。到了今日他不可能还不知道。以正常反应他该质问为何杀他儿子的死囚能去立功但他没有说明他在盯着我。邀他他会去。” “若不去呢?” “那今夜就放过他再找机会。” “他若去我们如何杀。” “临安城很堵。”李瑕道:“我们利用这点。” 他手指在刚画的地图上划过。 “孙应直应邀乘轿从孙府出门经过御街我们把他堵在这里。 明……高姑娘你找一辆拉货的板车停在望仙桥附近看到孙应直到了放倒板车把路堵死。 这里离丁府不远他会下轿从小巷穿到青瓦子大街这条巷子不长但很窄他的随从不能并肩慕儒你在这里埋伏捅死孙应直。 巷子两边都是热闹的大街你杀了人直接混进人群……” 李瑕说完又郑重交代道:“记住孙应直下次也可以杀你们的安全更重要。一旦有变数立刻放弃。” 其实高长寿兄妹能在庐州城逃过陆凤台的搜捕李瑕对他们的能力很放心这才这样安排。 “好。”高明月轻声应道。 高长寿问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有各种意外我们要补充方案防止意外。” 众人又商量了各个细节比如刘金锁与林子今夜在哪些时辰该出门露个面、让临视着灯芯巷的人看到;高家兄妹如何从院墙翻出去不被注意到。 李瑕希望杀了孙应直之后能减少些以前遗留的问题让更少人认识自己。 他想低调地、不引人注意地在这半个月等到官职去蜀地上任…… ~~ 孤山。 孤山乃西湖中一孤峙之岛。 此地碧波环绕山间花木繁茂亭台楼阁错落别致风景雅致。 谢方叔与江万里并肩立在范公亭中望着西湖。 “当年读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这些年一直想到孤山赏梅。”谢方叔负手长叹道:“可惜看不到今冬的孤山喽。” 江万里笑道:“知你喜好养鹤故而今日邀你到‘梅妻鹤子’林和靖隐居之地赴会。” “有心了。” 两人看起来是老友其实政见不合。 淳祐五年正是江万里不顾主和派反对劝说官家起用赵葵使主战派一度得以执政。因此他屡遭主和派攻讦闲居将近十二年光阴。 江万里比谢方叔还大三岁当年人称“器望清峻论议风采倾动于时”十二年过去谢方叔拜相又罢相他却才刚起复还没开始施展抱负。 宦海沉浮命运无常。 “主和、主战之事你我相争多年没想到皆最后败给了‘阎马丁当’。如今唯有几桩事关社稷之事放不下只能托付于你了。”谢方叔道。 “我知道。”江万里道“故而今日来见你。” “那六个太学生须救出来。万不可因言兴罪此例一开遗祸无穷。” 江万里道:“此事我必尽力。” “你素来爱惜人才想必我不说你也会做但奸党势大万不可让其迫害太学。” “是啊我也忧心此事。” 谢方叔叹惜一声又道:“我去相后余晦必遭罢免但张实不擅水战西南之战……”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程元凤万般皆好性子软了些。” 江万里苦笑道:“我岂能插手得了枢密院之事?多说无益。” 谢方叔道:“坏在丁青皮。往后若事不可为你可谋划由吴潜任相切不可让奸党当权。” “说到吴潜起复还有一事。”江万里缓缓道这才开口说起正题…… 正文 第138章 文会(为盟主“提莫队长正在待命”加更) “我与吴潜有一桩大事意见不合需问问你。”江万里道。 “大事?忠王?” “是。” “太子乃国本需早立忠王此众望所归。”谢方叔叹息道:“毕竟官家到了这个年纪再想……” 谢方叔未尽之言江万里自是明白。 官家先后生三子一女唯有贾贵妃所出的瑞国公主还在世其余三子俱已夭折……官家到了这个年纪再想生怕是难了。 “吴潜之意若不立忠王可在宗室里挑一位嗣子。”江万里道。 谢方叔道:“他一贯是这主张。但唯有忠王是官家亲侄官家收他为养子册封忠王却又不立太子……这份心思你难道不懂?” 江万里默然。 这当然不难懂官家当然是能生就自己生不能生就立侄子。 谢方叔道:“不论吴潜如何反对此事断不可能更改。你劝他莫再痴心妄想官家绝无一丝一毫可能在宗室挑选。” 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一句语气确定至极。 “宗室中有许多可继……” “宗室再多适宜之人官家也不会舍忠王而立宗室绝无可能!” 谢方叔突然激动道:“还要再说几遍?!国嗣未立我等苦劝官家立太子尚且不能吴潜还要添乱非要让社稷动荡才甘心?!” “吴潜坚持认为忠王孱弱无能难担大统。” “不容再提!” 江万里忽道:“忠王是个傻子。” 这一层所有人都不明言的窗户纸终于捅破。 谢方叔没想到江万里直说出来微微顿了一下。 他袖子一摔道:“傻子又如何。天子垂拱而治忠王足矣。” 江万里默然。 谢方叔郑重道:“你与吴潜此事上意见不合想必明白我等苦心。我已去相往后万一吴潜起复你千万劝他不可动摇国本。” 江万里忽然盯着谢方叔的眼睛道:“吴潜问我若忠王并非荣王亲生又如何?” 谢方叔一滞。 官家、荣王兄弟俩一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是亲生……自是在宗室里选了。 宗室有太多适合之人朝臣争相拥立互相攻讦党争百倍于如今朝局分崩离析…… 国本动摇亡国不远! 一瞬间谢方叔勃然大怒目?尽裂! “还嫌党争不够多吗?!” 他恶狠狠盯着江万里一字一句道:“吴潜若敢构陷忠王抄家灭族而已!” “他不敢。” 谢方叔胸膛起伏良久才稍冷静下来问道:“何处传出的风言风语?” 两名老者对视了一眼。 以二人行事之机密自不会无目放矢。 “你不知?” 谢方叔很快会意又道:“你在试我?此事我真不知情。” 江万里点了点头。 试探的目的已达到他叹息一声负手不语。 谢方叔知道江万里不会再说问道:“你是何主张?” “我欲知真相。”江万里缓缓道:“我不似吴潜决意废忠王;亦不似你等只求早定国本。我欲查清此事再作定夺。” “不必查此必为构陷。若查便是在害忠王害天下社稷。” 江万里道:“当年我谏官家‘君子只知事非不知利害’我谨守此言。” “不可!江兄子远兄呐不可查呐。” “万一呢?” 谢方叔没再说话自消化着心中情绪。 两个老人望着西湖眼中皆泛起深深的忧虑。 “文会开始了过去吧……” ~~ 文会上季惜惜一曲歌罢起身立于台边听诸文人评点。 今日文会与往昔不同少了那“五陵年少争缠头”的热闹。 因江万里、谢方叔皆是享誉天下的理学君子江万里还是朱熹的再传弟子。故而文会上更多的还是讨论学术、点评政事的庄重气氛诗词、角妓只是点缀。 但季惜惜还是感受到许多人用爱慕的目光偷偷瞧她。 她心说他们未必真不爱色只因有尊长在才个个正襟危坐。 僻如那刘辰翁分明也有荒唐之时曾“触妓于马上”并为此事赋词。 “当时飞燕马上妖艳为谁容。娇颤须扶未稳腰褭轻笼小驻玉女最愁峰……” 而此时再看他坐在江公身后完全是一副古板模样。 但这些人再古板以她如今临安行首的身价今日能过来表演他们也该赋词相赠作为答谢。 果然文人们争相为季惜惜赋了几首不错的词作很是夸了她几句。 季惜惜谢领了又看向闻云孙与刘辰翁。 闻云孙时年才二十岁却是新科状元郎。 刘辰翁时年才二十三岁词坛年轻一辈中造诣最尖顶的几人之一。 放眼天下文坛他们是最受瞩目的年轻才子。 她遂看着他们笑言愿再唱一首新词。 然而闻云孙却只是客客气气地说惜惜姑娘歌喉太好他词拙无有相配的词作。 季惜惜先是恼这人孤高无非是不愿与妓染沾。但再一想人家能这么说已是给足了她面子。 一个年少状元不骄不躁稳重自持且方寸拿捏恰到好处往后也不知是能等人物。 她连忙盈盈一拜谢过闻云孙。 众人又请刘辰翁赋词他则不推却大大方方应下。 “今日既是送谢公还乡又闻惜惜姑娘歌喉。可叹可惜又可喜可期。辰翁不才拟词以述。” 刘辰翁一词吟罢满座喝彩。 “好一个可叹可惜、可喜可期。” “会孟往后诗词成就可追稼轩公……” 季惜惜面露悲容心中却大喜过望知刘辰翁词才之高果非浪得虚名。 往后人说谢公去相都会提到她季惜惜歌以相送。 她稍做准备一边弹奏一边唱起这首新词。 “去年太岁田间土明日香烟壁下尘。马上新人红又紫眼前歌妓送还迎。 钗头燕胜金钏。燕歌赵舞动南人。遗民植杖唐巾起闲伴儿童看立春。” …… 歌声飘到唐安安耳中她忽然走了神。 唐安安一直很羡慕季惜惜的才艺觉得季惜惜会的唱腔更全各种曲调都能唱。 不过当年在刘娘处学琴时李瑕曾对唐安安说过“我觉你更有灵韵些……” 想到这里唐安安摇了摇头心说那人与自己已不再认识了何必再想这些? 想眼前吧。 怪不得今日胡妈妈让唱稼轩词原来是想向刘辰翁要词。 刘辰翁这人年少时荒唐但据说他娶了表妹萧氏之后夫妻感情甚笃收敛了许多。且今日他是与其妻兄萧斯济一起来的想必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经历四月时那一遭她反而觉得就算是大才子无权无势还是少传些传闻瓜葛为好。 但词还是要的…… 季惜惜已经唱完了还顺利完成了胡妈妈的交代。 接下来便到唐安安。 她抱起琴准备表演。 上前将琴搁在案上她脑子回想着曲词一边准备着。 座中还有人在点评刘辰翁的词一片赞誉之声。 忽然听得一个老者开口全场安静下来。 “孟会此词甚妙也就是如今老夫还能欺你年少。再二十年老夫若还在世该奉你为文宗。” 刘辰翁大惊忙道:“谢公言重了小子惶恐万不敢当此赞誉。” 谢方叔摆了摆手道:“再过两百年世人必记得你刘孟会记不得我谢德方此所谓诗词传世也。” 刘辰翁更惶恐心里不知谢公为何如此捧杀。 他往后还要走科举入仕过份赞誉实百害而无一利。 终于谢方叔笑道:“但孟会还是年轻了少经历须再磨练二三十年方可为词坛巨挚。” 刘辰翁终于长舒一口气。 “小子万不敢当。” 谢方叔朗笑又道:“近日老夫得词三首、诗二首不妨与诸君共赏。此五首诗词皆出一人之笔此子年方十六然词风雄浑伟丽甲冠当世。老夫断言往后百年无出其右者。” “甲冠当世?” “不错。”谢方叔郑重道:“今日便是刘克庄、元好问当面老夫也敢放言诗词一道此少年已冠绝天下……” 如同一道惊雷孤山文会仿佛惊起轩然大波。 正文 第139章 捧杀 “十六岁蔚为一代词宗独步百年?这……” “谢公亲口所言……” “先看看其人的诗词再谈……” 其后又听谢方叔大概说了选德殿一事陈述了那人北上立功直言罢相一事与此事有关。不过他虽丢了相位依旧欣赏对方的诗词。 诗词还未出不少人又赞谢方叔高风亮节。 “谢公胸襟当世几个可比?” “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唯有江万里听了心中一声长叹暗道:“谢方叔万事皆好唯重私怨。” 他岂会看不出来?这完全是捧杀。 以江万里的造诣只一眼便知那五首诗词绝不可能是李瑕能写出来的。别的不提看词风与笔迹就知道。 如今被谢方叔一赞且全安在那小子头上今日有多少赞誉明日便有十倍的声讨。 诗词之道没有真才实学能瞒几天? 那冠绝天下的评语必有无数文人不服早晚群而攻之。 再加上北上之劳等李瑕党附奸臣之事传开有多大功便成了多大的罪。 声名一毁士林不容前程已尽。 …… 唐安安心里已乱了分寸。 她容貌还稍胜季惜惜一分胡真对她更寄厚望盼着她今日一曲名燥临安。 但还未开口整个文会所有人的关注点已全然转移到了别处。 她调好琴一时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 终于她看到谢方叔命人捧出几纸诗词。 文会忽然喧闹起来。 文人才士纷纷起身三五成群聚首讨论。 又有人捧着诗词上台问道:“不如请唐行首唱这几首新词?” “好……” 唐安安才接过纸还未看忽然又有一个名字落入她耳中。 她回头看去只见谢方叔抚须而笑。 “他叫李瑕……” 唐安安呆住耳朵里嗡嗡嗡。 “在这个年纪就作出这么多传世名篇……” “他遭人陷害三衙一时未查牵连谢公……” “李瑕间接害谢公去相谢公犹极欣赏他……” “还有他北上立功之事着实了得……” “刘整十二骁取信阳、李瑕孤勇入汴梁皆可追稼轩公当年气魄。可惜刘整失之于文才唯李瑕允文允武他日真可比稼轩公……” “论功比不了稼轩公。但稼轩公以五十骑冲数万敌营、斩杀叛逆时年已二十又二李瑕不过十六……” “孟会、孟会你词才输他武勇更输他了……” “心服口服唯愿见李瑕一面……” 所有人都在说“李瑕”这个名字不停地涌进唐安安脑中她放在琴弦上的纤纤玉手突然一颤“琅”的一声琴音响起。 唐安安心乱如麻愣了愣开口唱起来…… ~~ 傍晚时分。 李瑕起身去往丁府赴宴。 高长寿、高明月已在御街熟悉了地形准备刺杀孙应直。 孤山文会已散文士们登上船泛船而归犹在谈论着那五首传世诗词…… ~~ 胡真带着姑娘们在西湖泛舟而过就回到了风帘楼。 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今科春闱之后她就盯着了江万里以及这些弟子了一榜四十进士、名噪天下的白鹭洲书院啊。 为了能在今日这场文会上出头她前前后后忙了四个多月。 但今日最能被人记住的名字却是另一个。 李瑕。 唐安安运气不错还能因唱了他的词而成为点缀。 而季惜惜前面表现再出色没有人会再提她。 收获比预想中是多是少胡真已没办法去想。 她想到的是李瑕中午还到过风帘楼“李墉这儿子不成器小肚鸡肠”她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 胡真已没心思与唐安安、季惜惜说话将这两个表演的角妓打发了。 她留下了几个坐陪的色妓问了一会儿话还亲手执笔记了下来。 之后她转入一间厢房。 屋中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他衣着华贵收拾得很干净脸上带着雍容却又谄媚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胡真施了一礼道:“关阁长。” 关德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如何?那些酸儒们都说了什么?可又是诽谤大官了?” 他声音尖细像没经过变声。 胡真道:“自是满口诽谤。” “理学家最讨厌朱熹连咱们乘个轿子都要骂呸。” 关德啐了一口转而又得意起来道:“不过这些无能书生惯会喷粪咱们将他们玩得透透的。他们具体有哪些诽谤?给我看看搞死他们。” 胡真笑了笑知他说话一向这样文雅话也能说市井俚语也能说。 她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关德看了看不满地摇了摇头道:“就这些?两个老东西又说了哪些话?” “他们走得远了单独谈没让姑娘们坐陪。” “无用。”关德拈起漂亮的手指了指胡真不像在叱骂倒像在调笑。 胡真笑道:“两个老头子我能有甚办法?倒是临安城的新鲜事关阁长也不与我说害我今日错过了一桩好事。” “哪桩好事?” “李瑕那几首诗词。” “前日之事我今夜才来见你如何说?”关德嗔道“再说了那词也不是李瑕所作他从书上看的《初中语文》你自去将这书买来。” “谢方叔今日说就是李瑕所作。” “捧杀嘛那李瑕字写得丑不会作词。老东西眼心真小比咱们还小气。” 关德啐了一句有些娇俏站起身又道:“走了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还得去别处。” 胡真道:“我那两个姑娘调教好了如何安排?” “再等等大官说了别惹了阎贵妃不高兴。” “我是问是否真打算安排?不然一天天大了心思……” “不然什么?”关德一跺脚气急道:“一边赚钱一边留着又甚难的?钱不赚吗?这才登台几日本钱都没回来呢。” “是是是。”胡真应了起身相送又道:“对了当时李瑕是你从牢里保出来的?因我求了你?” “哎哟你怎老问他当时都和你说了才不会替你办这种事。” “那他怎去了北面还立了功?” “我哪知道?总归是被那些人保的理会这些做甚?” 胡真道:“只是觉得奇怪他家怎就得罪了孙家?” “理他们?跟我们有甚关系?在我们地盘上杀人真讨厌西园那片拆了重建又花不少钱……” 关德又是一嗔离开了风帘楼。 每次看到轿子时他都会轻骂一句。 “朱老夫子咱然就坐轿子气活过来呀……” 正文 第140章 隐秘 “去丁相府上。” 上了轿关德吩咐了一句。 “是。” 轿子穿进御街才行了不多时却又堵了。 关德不耐烦自语道:“怎就一天到晚得非得这么挤?贱兮兮的人也非要挤到内城里来恨不得将这些铺面都拆光!” 掀帘子看去只见前面的轿子一顶又一顶也不知哪些是要进宫夜奏的大员又不能驱赶开愈发烦燥。 又走了一段发现前面完全被堵死了。 “算了算了我走几步到了丁相府上再要顶轿子回宫轿夫在这等着。” 其实真就没几步路了。 关德下了轿打算穿过一条巷子、拐进青瓦子。 巷子很小另一拨人从侧边过来双方护卫撞了一下。 关德一看发现对方是太常寺少卿孙应直。 “太常寺能有什么事要夜奏的?” 关德这般想着脚步一赶抢在孙应直前面也不打招呼趾高气昂地走进巷子。 穿过短短一条窄巷马上就到了青瓦子大街。 忽然有人跑进人群撞到了他的护卫他的护卫又撞了他一下。 “哪个猢狲?!” 关德尖声大喊转头一看见是个英俊青年就是脸上有病态咳了两声消失在人群中。 突然。 “杀人啦!” 听这一声大喊关德再回过头只看到孙应直被护卫扶着浑身是血胸前还插着一柄匕首…… “呀!快!快保护我!保护……” “哎哟!吓死我了……” ~~ 与此同时谢方叔刚回府只见到处都在收拾东西。 他踱了几步招过徐鹤行低声道:“老夫走后你留在临安查一件事。” “是。” “忠王之生母黄氏本为荣王妃之陪嫁怀孕后被逼服堕胎之药故而忠王出生后……异于常人。” 徐鹤行一愣他隐隐听说过传言“忠王七岁才能开口说话”没想到却是如此。 “堕胎之药?” 谢方叔道:“此事知之者甚少查查是谁泄了风声。” 徐鹤行问道:“从何查起?” “荣王妃本家。” “钱家?” “不钱氏乃荣王继室。当时……荣王妃乃李氏李仁本之长女十三年前就病逝了。” 谢方叔说着忽然皱眉喃喃自语起来。 “不对……李仁本已逝……李家早已没落……江万里为何会突然向我提此事?他觉得我知道什么?” 他想着想着竟是走了神不再理会徐鹤行闭目沉思。 “我做了何事会让江万里认为我知道此事内幕?近来是谁与此事有关?” ~~ “李瑕?” “是孙少卿说他去丁相府中见李瑕一面看能否问出李墉下落先不急着拿人。” 某间书房里有人踱了几步不满道:“还等?本该昨夜就派人到灯芯巷灭门偏他们出主意要骗出李墉昏了头!这种事越多人商量越坏。” “是我等三人议定尽早除李墉父子为宜但今夜既是丁相召孙少卿他还是去一遭。” “丁大全掺和这事?孙应直晚些还会过来?” “是。” “等他到了再说吧此事须千万慎重……” ~~ 江万里回到寓所坐下长叹一声。 不一会儿江镐上前施礼道:“父亲回来了。” 江镐时年二十七岁他本是江万里好友之子失怙后被江万里收养为次子视若己出一直带在身边。 江万里恍若未闻自语道:“今日问了谢方叔他该是真不知内中详情。” 江镐道:“父亲想问谢公何事?若是民生实务谢公鲜有不知。” 江万里道:“事情帮为父查了吗?” “孩儿今日在太常寺呆了一天好在父亲门生故旧多问出来了。李墉确为故荣王妃李氏之堂弟当年荣王妃过世之后礼仪由孙少卿经手记录了李家族中子弟。” “想来也是如此。”江万里点点头道:“你切记行事要更缜密些。再出门查事不可太明显。” 江镐犹豫了一会又问道:“父亲从前日回来就心神不属让孩儿查李墉、查孙应直不知是出了何事?孩儿不情由如何为父亲分忧?” 江万里长叹一声起身在门窗附近看了看方才转向江镐。 他少有如此郑重之时。 “切记保密。” “父亲放心。” “当年吴潜罢相之后为父曾与他见过一面他向老夫说了一桩秘事……忠王生母黄氏本为李仁本家中婢子名黄定喜。随李氏长女嫁入荣王府。后不久黄氏有孕李氏使其逼服堕胎之药。” 江镐道:“故而……忠王之心智低于常人?” “不错。” “这也是吴相公坚决反对立忠王为太子的原由?” “也许吧。” 江镐沉思道:“李墉是故荣王妃李氏之堂弟参与了药害黄氏一事?如今忠王成了官家养子孙应直欲除李墉帮忠王报复?” “不。”江万里摇了摇头“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江镐皱眉又沉思了一会喃喃道:“不会吧?” “你猜到什么了?” “忠王……不是黄氏与荣王所出?” 江万里叹息一声道:“吴潜是这般说的。” 他踱了几步缓缓道:“李墉为李仁本之侄自幼由李仁本抚养他承认……曾于酒醉之后与家中婢子黄定喜有染。一月后黄定喜随李氏长女入荣王府又四月后显了身孕。李氏逼黄定喜堕胎非为争宠实为掩盖黄氏胎中子非荣王所出。 但谁未曾料到这孩子还是活下来了;未料到荣王仅此一子;更未料到……官家无后、收这孩子为养子封为忠王成了大宋太子人选。” 屋中安静良久。 江镐忽道:“假的吴相公造谣。” “你也觉得国本不容动摇?” “并非如此。”江镐道:“而是孩儿断定此事就是吴相公陷害忠王。” 江万里沉吟不语。 “不必看任何证据只算人心便知。” 江镐整理了思路开口说起来。 “忠王若是李墉与黄氏所出李墉绝无可能向吴潜承认此事他该隐瞒直到忠王继位。否则此事一揭露他父子皆必死且牵连家小。 吴相公称李墉亲口承认仅一种解释即他们坚决不接受由一个傻……由忠王继天子之位李墉不惜以全家性命为筹码构陷忠王。 再者若忠王真非官家亲侄吴相公去相后依旧能揭露此事为何不?他意在易储意在由他亲手拥立一位宗室子弟。 吴相公任相时谋划此事去相后又暂时隐忍。由此推之此事必是假的。忠王必是荣王血脉、官家亲侄无疑。” 江镐说到这里愈发确定。 “甚至吴相公还故意放出风声且将此事告知父亲。他要让忠王一系追杀李墉、让父亲去查。 事情本是假的但忠王一系开始杀人灭口反而留下把柄。父亲一查忠王身世才真让人起疑。 父亲此事必是吴相公计谋他以李墉为棋、以父亲为棋、以百官为棋仅三两句流言谋废一国储君。” 江万里点了点头踱了两步却还是没有说话。 江镐道:“孩儿能想到父亲必能想到为何还要查?” “只怕万一呐万一忠王真非大宋宗室血脉……” “孩儿也是父亲养子父亲视为己出亲近孩儿更胜大兄。怎到了官家与忠王之事却如此放不下?” “事关社稷传承不得不慎。” “但父亲明知此事极可能是吴相公之算计。” “为父要亲耳听李墉否认才得心安……” 正文 第141章 家宴(为盟主“小粽子xx”加更) 丁府。 说是家宴果然就只有丁家子孙和三两名心腹属僚。 丁大全似乎以不守礼教规矩为荣让儿孙们不必论资排辈随意坐。 反正他自己肯定是坐在主位上。 李瑕则与他之间隔了丁寿翁、吴衍两人既方便说话也不会离得太近。 菜色非常好侍立着把酒、扇风婢女举止也很让人舒服。 厅里铺了地毯打扫得一尘不染。灯火点得很亮晃如白昼又有专人看着以免起火并不时扇掉烟气…… 李瑕喜欢这里。 他仿佛认为这样的居住条件是理所应当举止从容自然。 丁大全一直在观察他眼中的赏识之意越来越浓。 “好啊好啊。”丁大全放下筷子“你这孩子太像老夫了。” 老头子食量小没吃多少就不吃了自有婢子端了水盆上来伺侍他洗漱。 “你不仅长得像老夫年少时脾性也一模一样这股子……超然之态只因你我心知自己该为当世了得人物该如此怡然享受。那些道德君子尚简朴、尚苦修抨击老夫奢侈结果一登堂入室见此奢华门户他们心气又立即矮上一等可笑。唯你可会悟老夫心中真意。” 李瑕抬头看向丁大全那张青蓝脸皮不知自己哪里长得像他却还是道:“谢丁相垂爱。” “这些菜你喜欢吃便多吃点老夫很高兴看你能这般吃。不像这些个不肖儿孙当面唯唯诺诺菜不敢夹背地里尽极铺张之能。” 座中丁家儿孙纷纷惶恐显得很怕丁大全。 李瑕确实还在吃咽了菜才不急不忙道:“许久未吃到这般佳肴让丁相见笑了。” 丁大全道:“老夫问你那几首诗词真是书上看来的?” “是分别是杨慎、马致远、张养浩、唐寅、于谦所作。” “皆何人?” “我只记得他们名字。”李瑕道:“丁相认为有哪里不妥?” “谢方叔今日在孤山文会替你扬名称此五首诗词系你所作用心险恶呐。” 吴衍一直不敢吃东西仔细听着他们对话闻言搁下筷子道:“竟有其事?那必有人不服要向李瑕讨教了几次之后只怕士林要骂李瑕欺世盗名引为文坛共敌。” “没关系。”李瑕道:“我自赴蜀随他们骂去。” “并非如此简单这天下何处无文官?这般骂名便是……便是贾似道也不曾有。何况你官位低微去任何州府赴任任何一个州官、县官都可拿捏你。谢方叔此举逼你入绝境矣。” 吴衍话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 他原本心中还觉得奇怪李瑕分明已辜负丁相好意非要去当个县尉为何丁相还如此器重? 此时才明白丁大全是何意了。 “李瑕。”吴衍郑重道:“文人杀人不用刀却可杀得你尸骨无存。你与其入蜀为小县尉不如入太学上舍读书往后再谋个进士有丁相为你谋划要堵旁人的嘴。” “吴御史放心无妨。” “你是不知这事有多危险。” “无妨。” 丁大全似笑了一下又似没有。 但他显然不高兴了。 以他的城府若不愿让人看出不高兴自是能做到。 此刻这似笑非笑的一眼之间已是很明确地提醒李瑕“别不识好歹”。 从方才的垂青到此时的敲打也就是几句话之间。 因为丁大全不喜欢被忤逆。 “寿翁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他忽然道。 “是父亲。”丁寿翁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此时才抬起头看向李瑕勉强挤出个笑容。 “你可曾婚配?” “订了一门亲。”李瑕道。 丁寿翁一愣。 他有三五个适龄的女儿当然他多年未碰嫡妻儿女都是庶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大全让他拿个女儿许配给李瑕。 却没想到才开口李瑕竟这么回应。 丁大全脸色突然冷冽下来。 他不在乎李瑕是选哪条前程不论是考进士还是入蜀他都可以铺好路但前提是李瑕要顺服。 可以有姿态、可以傲甚至可以有些狂妄但必须如儿孙一样孝敬他丁大全。 他扶持的是一个有风骨、有本事的儿孙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外人。 丁寿翁愣了一会儿之后察觉到丁大全的态度变化眼中泛起些阴冷之色笑问了一句。 “那……与你订亲的人家死绝了没有?” 李瑕放下筷子看都不看丁寿翁一眼。 当时与丁大全说好了是交易以交出情报、斗倒谢方叔来交易一个官职。 现在丁大全却非要显出“一番好意”来安排前程、婚姻。 自以为是认为谁都喜欢当孙子。 归根结底丁大全心里从未曾把这件事当成是交易只当成是对李瑕的恩赐。 “丁相衙内这话太不得体徒惹人生鄙而已。” 丁寿翁勃然大怒。 李瑕却根本不管他怒不怒又向丁大全道:“贾相公与我说好等扳倒了你他把小女儿许配给我。” “李瑕你想死是吧?”丁寿翁喝道。 李瑕道:“丁相难道忘了吗?是贾相公派我到丁相身边来的。” 丁大全冷冷扫了丁寿翁一眼。 这一眼吓得丁寿翁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 丁大全方才笑了笑道:“老夫说了很喜欢你。你不必理会贾师宪安心当老夫的孙婿。” “贾相公若知道我背叛了他……他那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一开始也说了是真心投靠丁相但不敢在两位相公之间掺合还是到蜀地去吧。” “理由坚持赴蜀的理由。” 李瑕忽然道:“我上交的那份情报是不全的为何这两天也没人找我问?” 丁大全道:“急什么?枢密院核对过自会与你讨要。” “枢密院若看过情报该知兀良合台战略上有失误西南战事有立功之机。”李瑕道:“只要丁相推举我我愿为丁相立功。” 丁大全显得并不太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李瑕是否拂逆他。 “你想得复杂了不必管这些成亲便是。” 李瑕心知丁大全已没有太多耐心再拒绝马上就要翻脸。 小人远之则生怨何况是对人生杀予夺的小人。 李瑕缓缓端起一杯酒做犹豫状目光却看向厅外。 算时间消息也该来了。 他绝不愿娶丁家女。 终于一个小厮赶来禀道:“阿郎关阁长来了。” 李瑕本以为是孙应直遇刺的消息来了闻言有些忧虑。 不多时转进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哎哟丁相!吓死我了才走到青瓦子正见有人把孙应直刺死啦!堂堂一个太常寺少卿说没就没啦……” ~~ 关德吃了两口酒好不容易才缓下心神。 他先是想起了正事将一纸消息递给丁大全两人商量了如何对付太学那些人。 这事说罢话题又转回孙应直遇刺之事…… “原来他是要来见丁相的?好巧不巧那凶手我还见着了是个年轻人长得倒是好是个病痨子临安府正缉拿呢满城搜捕……” 李瑕听了脸色毫无变化。 又聊了一会丁大全问道:“李瑕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是冲着我来的。”李瑕道:“我失手打死了孙四郎今夜才想向孙少卿赔罪孙少卿就遇刺了这未免太巧了。” 关德惊讶道:“竟是如此?” “与我一同北归之人皆有伤在身凶手扮成病痨子显然是要栽赃我。前日面圣之后既是捧杀又是构陷也不知是谁在对付我。” 丁大全摆了摆手道:“对付你?对付你岂须杀一个太常卿?此事是冲老夫来的。” “是。”吴衍道:“皆知李瑕与孙少卿有过节李瑕正在丁相府孙少卿又死在赴会途中。凶手不论是谁满朝百官必咬定是丁相肆无忌惮擅杀大臣。”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道:“便如董槐一事。” “是啊去岁差点杀了董槐今夜老夫邀的人那些人不会放过这机会攻讦老夫。” 李瑕道:“是我给丁相招祸了。” 关德道:“招什么祸?假道学一惯是这破德性凡有脏水都往我们头上泼烦也烦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是“哎哟”一声道:“我当时在场是不是还要说是我亲自带人去杀的?这些老花根不要脸!丁相你当时就该杀了董槐赶走他真是太客气了咱们合该把谢方叔也杀了毒死他!原本我今日就能给谢方叔下毒……” 丁大全道:“关阁长放心此事老夫应付你先回宫吧。” 关德还兴致勃勃扯着尖细的嗓子说要弄死谢方叔云云又几句之后才站起身。 “那我回宫去了丁相可得多派些人保护我今日真是吓死了。” 这人终于是走了厅上安静下来。 丁大全起身踱了几步忽将青色的脸凑到李瑕面前深深凝视着他。 “不是你派人做的?” “我派人做的?”李瑕一愣。 他想到了韩承绪说的许多反对刺杀的理由沉思着缓缓道:“若是我刺杀孙少卿……百害而无一利。” 丁大全点点头直起身道:“你还算聪明知道不该行刺高官此绝非明智之举。” “是。我面圣时才说了在北面常用刺杀手段若贸然行刺很容易查到我。” “不是你还有谁?” “不知。”李瑕道:“我担心的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证据指向我以此对付丁相。” 丁大全沉吟半晌忽道:“那三个缺额你考虑去哪个县?” 李瑕道:“叙州庆符县。” “吴衍告知吏部加急办。” “是。” “谢丁相。” “散了吧……” 自有小步辇落在厅外接丁大全回后院。 有心腹慕僚亦步亦趋在他身旁问道:“丁相不是要留李瑕为孙婿?” 丁大全喃喃自语道:“孙应直之死不论何人所为矛头必会指到李瑕与老夫头上……这小子在临安已成众矢之的外放两年也好让他受些挫折磨了棱角自会回来求着给老夫当孙婿。” “若孙应直是李瑕派人杀的又如何?” “又如何?你还要揭穿他不成?说是他做的、与说老夫做的有何区别?正是出了这事老夫反而该洗清他的嫌疑。拜相之前不能有一点把柄!” “可若真是他杀的这也太……” “老夫既非临安府、又非提点刑狱司在乎孙某人是谁杀的?什么玩意?说多少次了关键是相位、相位!” “是是关键是相位是小人太多嘴了。” 然而话到这里忽有人跑来禀道:“阿郎李瑕才出府已被人拿了……” 正文 第142章 火中取栗(为盟主“13点7分”加更) “这是哪?” “提刑司。”贾似道好整以闲地喝着茶问道:“剩下的情报呢?” 李瑕道:“过几天交上去。” “我看过笔迹你是背下来之后重新抄录的?” “是。”李瑕道:“我记忆力好。” “别抄错了。” “好。” “为何杀孙应直?” 在贾似道面前李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道:“我失手打死了孙家子孙应直放火烧了我家。他死时我虽不在场但非常有嫌疑请贾相以调查之名将我控制起来。” “我已经如此做了。” “也请贾相把灯芯巷的宅子包围在我洗清嫌疑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近我。” 贾似道微微笑着道:“知道危险了?” “是。”李瑕道:“谢方叔捧杀我孙家报复我北面张家在临安城也许还有间谍冷不丁就会给我一刀。” “就这些?” “还有丁大全应付不来。” “所以你杀了孙应直让我把你捉起来?” “我没杀孙应直。”李瑕道:“丁大全会为我作证且洗清嫌疑为证清白他还会极力让我去西南任县尉。” 贾似道看着李瑕似笑非笑又道:“丁青皮知道我们在演。” “无妨这是他拜相的关键时候他必须显得强势。” “不错官家要的宰相是要能压住朝堂、不须官家烦神之人。若丁青皮压不住这事他也当不了这左相……他还信任你吗?” “伺候不了他他非要我当他孙女婿我说你许了个女儿给我。” 贾似道随手一泼将茶水泼在李瑕脚下骂道:“下不为例。”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件事下不为例李瑕“嗯”了一声。 贾似道淡淡道:“要想当我女婿让你爹上门提亲。” 李瑕沉默下来。 贾似道笑了笑道:“可知你爹在哪?” “我不知道。” “你打死孙四郎是因为女人?” 李瑕道:“不是是他故意找我麻烦。” “为何?” “不知。” 贾似道看了李瑕一会道:“好我信你是真不知情。” “贾相能告诉我吗?” “我又如何知道?”贾似道悠悠然道。 李瑕隐约意识到杀了孙应直之后有些事似乎闹得更大了。 脑子里忽然想到乔琚临死前说过的话“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 他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 终于贾似道移开了那深邃的目光开口道:“你很聪明知道临安对你而言乃是非之地。如你所愿我会以查案为名保护你直到丁青皮为彰权势、强行送你去西南上任。” “谢贾相。” “呵。”贾似道施施然道:“送个小娘子给你你杀气这么重阴阳调和一下泻泻你的杀气。” 李瑕一愣惊讶于堂堂副相能说出这种话。 “不必了……” ~~ 说是会保护李瑕但这夜贾似道回到书房对心腹幕僚廖莹中所说的却并非如此。 “李瑕根本想不到杀孙应直会有多大后果这次连我也未必护得住他。” “是啊。”廖莹中道:“连我们也未曾想到查一个李瑕能查出如此秘案。” “不是秘案。”贾似道摇了摇头“是吴潜构陷流言而已。” “阿郎何以断定?” “仅猜吴潜、李墉之动机便知。何况还有诸多佐证足证此事荒谬。” 贾似道指了指廖莹中手里的情报道:“看这里嘉熙三年李墉娶妻沈氏赋诗十余首夸沈氏才貌双绝彼时临安行首刘苏苏倾慕他自赎为妾墉拒而不纳。行首尚且不纳弄个婢女? 还有李墉成亲时已搬出了李仁本家为何与黄氏有染?真有染李家怎能让黄氏随长女赔嫁?荣王府怎可能不查? 再看后来荣王是如何对待李家的?李氏逼黄氏堕胎荣王直到李氏病逝之前也未曾介意直到数年后荣王再无所出而独子至七岁依然口不能言此时方而想起迁怒李家、逼死李仁本却并未罪及李墉。 再到兴昌元年官家册封忠王立为皇子虽为皇子而非太子托神器之意已人尽皆知。同年李墉罢官为何?因其堂姐曾药害皇子岂可为官?罢官还是轻的忠王一旦继位必杀他满门。 李墉自幼由李仁本抚养眼见李家破亡早已深恨荣王。再失了前程、大祸即在眼前遂从余杭迁至内城投吴潜幕府一心助吴潜行废储之事。其后吴潜出此毒计让李墉谎称与黄氏有染、诬陷忠王非荣王血脉。” 廖莹中道:“阿郎所言极是此事清晰可见矣。” “李墉与沈氏之子李瑕你今夜也见了可知李墉当年风采。再看忠王与荣王父子……岂可能是李墉之子?” 廖莹中缓缓道:“不错若事为真证人该是稳婆、大夫、仆婢而非李墉。” “发现了吗?我们查此事太轻松。” “吴潜故意的?”廖莹中道“如今看来此事无甚大不了的?” “不。”贾似道踱了两步道:“若孙应直一开始就杀了李墉父子此事真不算什么但……” 廖莹中眉头一动表情微妙起来。 “本来只有李墉一个人证及时杀了也就是了。偏是……先死了孙天骥李家又失了火。” 贾似道笑了笑道:“不错程元凤还恰好把李瑕从牢里保出去了。” “等诸公知道此事忍不住会猜……右相为何如此?难不成真有此事?” “更巧的是谢方叔一心要置李瑕于死地。” 廖莹中笑道:“诸公又猜左相为何如何急切想杀人灭口?莫不是真有此事?” “不错那些道德君子必会担忧不已……万一忠王真非宗室血脉如何是好?这大宋基业祖宗江山如何是好呐!” “阿郎太像了太像了。” “再一想李墉与黄氏有染其实也有可能。” “是啊男女之事谁能保证呢?”廖莹中笑道“我若是李墉我也有可能与黄氏有染。” “要构害忠王只需李墉一张嘴但要证明忠王就是荣王亲生无论有多少证据总有人忍不住起疑。” “这般一说连我也有了怀疑。而李墉不现身此事便不会有答案。没有答案疑虑就不会消。” “最妙的是今夜孙应直死了。” “他一死会有更多人查。偏他们一查只能看到若有若无的线索。” “只怕连李瑕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场刺杀把事情搅到多大……李瑕便如一只小蛐蛐。” 贾似道提到蛐蛐诗兴大发随口又赋诗一首。 “小能敌大果然强虫小赢多必是良。累胜上肩魁大者这般虫小也非常。” 廖莹中眉头一挑问道:“阿郎是想……将李墉攥在手里?” “不错吴潜想当史弥远我却想当周公。” “以李墉父子为筹码掌握忠王?” 贾似道笑而不语。 “所以就让李瑕去西南?一则让事情继续酝酿让诸公猜不着头脑;二则李墉不可能在临安现身但李瑕只要离开李墉极可能去找他而西南我们有吕文德忠王一系鞭长莫及。” “不错。” “但阿郎担心保不住李瑕?” “连孙应直都死了你若是忠王一系能放过他吗?事关国本你知道今夜有几人闻风而动?这场大火一旦烧起来谁都不知道要烧到何等地步。” “可……阿郎你还在添火啊。” “火愈大将旁人烧死了我才好火中取栗……” 正文 第143章 关押 提刑司。 “能给我打盆水吗?”李瑕推开门问道。 名叫“穆庚”的军官正站在门外守卫愣了一愣问道:“你怎这么多汗?” “日常锻炼。” 穆庚吩咐人去打水笑道:“一会送个小娘子过来可别不等人家到你先把自己累坏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必送来了。” 穆庚大概明白贾相公的意思需要安插个人到李瑕身边遂以言语相激。 “怎地?你不行?” 李瑕“嗯”了一声道:“我不行。” 穆庚又是一愣有些被李瑕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到。 等水送到李瑕端回屋仔细擦拭了一番又端出来。 穆庚笑道:“李小郎君也可走动走动只要不离开宪台就行。” “我毕竟是嫌犯。” 穆庚道:“不必如此紧绷贾相实则交代我等保护你未将你当嫌犯看。” 李瑕却像是觉得这里不够安全又问道:“为何不把我关到牢里?” “尚无证据证明你刺杀孙少卿且入了狱难免影响你封官。”穆庚道:“放心吧此地乃大宋宪台没人敢动你。” 李瑕又问道:“灯芯巷那边?” “贾相公派人去守着且还有丁相公的人盯着无妨。” “凶手呢?还没找到吧?” “李小郎君这是第三次问了。”穆庚道“没拿到凶手。” 李瑕松一口气将身上的钱都摸出来。 “还要在此住十余日给兄弟们买些吃食。” 穆庚也不客气接过了又道:“你所需物件贾相已派人去买一会便送来。” “多谢辛苦了……” 就此李瑕在宪台被“关押”起来。 这次借着刺杀孙应直故意牵连丁大全逼他死保自己再暗中投靠贾似道为的是在任命下来之前躲过许多麻烦与危险。 比如谢方叔与孙家的报复还有丁大全的逼迫。 李瑕做这些因他知道从死囚变成官身不容易。 县尉听起来是极小的官但一县数万人至数十万人县令、县丞、主薄、县尉配齐也就四人。多少寒窗苦读二三十载的进士也就是任县尉。 想当这个官凭什么? 立了功?微末之辈立功如小儿抱金于闹市就是会有人抢你的功强权就是如此。 有能力?既然有能力不表态效忠谁愿无故帮忙?封了官给政敌做事吗? 李瑕深知要得到必须先足够努力。 他自觉这次已尽了全力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周全的地步了。 虽然重生之前留下的麻烦是什么还是不知道。 如果因为刺杀孙应直把那个麻烦揭开怎么办? 可不杀孙应直就会杀自己…… 来到这大宋的第一个夜晚吕丙雄就拿着骨头刀在自己熟睡时捅下来。 恰是凭借一次次果断出手才得以活到现在。 总不会有麻烦是丁大全、贾似道两个宰相都解决不了的。 可心里总觉得不对是在担心什么呢? 高长寿、高明月? 李瑕正想着这些屋外有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一看见是一个女子盈盈而立身边还有个婆子端着许多物件。 “奴家孙莲莲来伺候郎君……” 李瑕扫了她一眼不如高明月、张文静漂亮。 他从婆子手上把一应物件接了。 那孙莲莲才想进门竟是被他拦了一下接着屋门已关上。 “嗒”的一声还上了门栓。 “郎君火气好重哦。”娇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李瑕没理她。 他并非什么道德君子中午在风帘楼若不是被年儿打断他也未必会走掉。 但贾似道想在他身边安插人那就不行。 又过了一会门外有人道:“李小郎君贾相公派人告诉你一声灯芯巷所有人都在你可以放下心事、与小娘子快活。” 李瑕心想又不是因为在担心高明月和高长寿才拒绝。 但确实舒了一口气…… ~~ 孙莲莲连着三个晚上都跑来求欢李瑕理都没理一下。 到了第四天晚上贾似道就没再派她过来。 这方面可见贾似道性情远好过丁大全李瑕就未曾听孙莲莲说过“郎君若不要奴家贾相公会杀了奴家”之类的话。 相反在第三个晚上她还怒骂了李瑕几句。 “你也就一副破皮囊当你那鸟儿金贵?老娘稀罕?怕是用不起来吧中看不中用的贼秃驴呸!” 李瑕听了反而认为贾似道能把家妓惯出这等脾性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次日有纸条递过来是韩承绪写的说是一切都好。 同时贾似道也写了张纸条给李瑕字写得非常好内容却很奇怪。 “你个鸟猢狲好心当成驴肝肺。” 当朝副相也就是这破德性…… 李瑕每天关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捧着几本西蜀地方志看就是做所谓的日常锻炼。 而守卫们吹牛聊天他从来不参与。 难得恢复了他想要的枯燥、规律、充实的生活还觉得上任之前能这样闭门准备蛮好的。 龟鹤莆也会时常来告诉李瑕一些外面的事…… “果然朝中许多人认为是丁相派人刺杀孙少卿弹劾的折子很多都在谏台被压下来丁相不愿此事传到官家耳中下了大功夫。凶手已捉到了是城中一无赖汉想抢些夺财没想到一刀捅了个太常卿。” 李瑕点点头。 “总之凶手捉到了很快就能结案。” “结案后贾相就没有名义调人保护我了。” “是”龟鹤莆道:“孙家二郎扬言就是你杀了孙少卿、奸党庇保你。看这样你一出提刑司他便要派人杀你。不过你放心丁相已安排了你的官职再有两三天任命即可下来。” “这么快?不是说半个月?” “按平常莫说半个月几个月也难谋到官但这次丁相急着了结此事。说来若是能杀了你他必杀你。但杀你显得他心虚把你外放为官才彰他强势。” 龟鹤莆说到这里又笑道:“你真是好算计。” 李瑕又问道:“朝中是否有人勾结北面张家?怕是也要杀我贾相查了吗?” “这如何查得出来?这临安城旁的不多就是官多。”龟鹤莆道:“阿郎叫你别一天到晚杞人忧天。当自己是谁有那许多人要杀你?” “我惜命。” “还有桩事如今满城的文人才子都在找你要考较你的文章诗词。就方才我还见到几个书生在外面出了个对子要你对我看着倒是有趣替你拿进来。” 李瑕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一幅上联。 “词三首诗两篇丁门走狗一臭臭万年。” 龟鹤莆道:“那些个书生还说你若是对不出来就是欺世盗名。你要肯给他们对一个一会我带出去。” 李瑕已随手把这纸团抛了问道:“聂仲由的官职呢?” “武信军准备将此事阿郎在办。” “当时程、贾两位相公说好的是副都统制。” “阿郎从未听说过此事。差事是你办成的并非聂仲由他这次功过还不好说。何况通敌之嫌不提短时间内替他谋职岂是容易?” “准备将太低了。” “总之阿郎便是这般说的你问我一个亲随有甚用?” 李瑕想了想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龟鹤莆。 龟鹤莆道:“这么快就想到对子回给那些书生了?” “给你家阿郎的。” “有话我带过去不就行了……” 龟鹤莆说着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七个字。 “鸟猢狲言而无信。” 本想将纸条丢了想了想龟鹤莆却还是收了愤愤离开了提刑司。 外面那几个书生还在凑上前指着他手里的纸条讥道:“还真有脸对我的对子……” “啐!” 龟鹤莆啐了一口骂道:“撮鸟!也不看与李瑕对文的何等人物你个腌臜货算甚?人当你如放屁一般滚开!” ~~ 龟鹤莆离开了提刑司几个书生还站在外面高谈阔论。 过了一会却见一官员带着十余人从长街那头走来瞥了这些书生一眼吓得他们噤若寒蝉。 这一行人进了提刑司绕过衙署径直往后面李瑕所在的屋子走去。 穆庚一见连忙上前拦下道:“某奉枢密院调令在此看押重要人犯闲人勿进。” “可知我是谁?” 穆庚道:“不知。” 那年轻官员道:“我姓全全永坚任承信郎、兼直秘阁。” 穆庚微觉好笑承信郎算什么官?武职最末的小官自己官位比对方高得多。直秘阁倒是个文官也不过是个贴职。 却听全永坚又道了一句。 “家父乃慈宪夫人之侄。” 穆庚一惊连忙施行恭恭敬敬道:“见过全使臣。” 慈宪夫人……乃当今官家之生母。 眼前这位全永坚是个皇亲国戚。 “奉官家圣谕李瑕既无杀人嫌疑提刑司不得扣留将人带出来慈宪夫人想听他说北面的故事。” 穆庚脸色大变稍抬眼瞥了眼前的圣谕不敢拒绝往旁边退了一步。 “全使臣请……” 正文 第144章 荣王 荣王赵与芮时年四十九岁眉疏目朗相貌端正。 不是英俊是端正。 他为人向来也是端正不争不抢从未有过欺男霸女之劣迹。 赵昀、赵与芮兄弟是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世孙。 但到了他们父亲这一辈仅是荫嗣个县尉。到他们这辈连荫嗣都没有。 在他们年幼时父亲过世母亲全氏无力抚养两个儿子带着他们寄居娘家过着与平民无异的艰难生活。 那时宁宗皇帝在位九个儿子、以及养子相继夭折选了沂王之子赵竑立为太子。 赵竑成了太子其生父沂王就没了儿子。 于是时任宰相的史弥远从民间选了赵昀给沂王当嗣子、继承了沂王之位。 及至宁宗皇帝驾崩史弥远与赵竑不和矫诏废太子拥立赵昀。 当然赵昀在这之前还不叫赵昀这是登基后改的名。 但无论如何史弥远把赵昀从一介平民宗室扶为了九五之尊。 而赵与芮这个皇帝唯一的亲弟受封荣王。 赵与芮自称没有才能史弥远擅权用事的那些年里他明知皇兄心里苦但就是一点也不帮着出谋划策无能为力地眼看着皇兄一个人挺过来。 好不容易熬死了史弥远赵昀反而更亲近这个弟弟。 旁人听赵与芮自称无才能便真当他无才能。但在有心人眼里荣王行事极有分寸样样贴合皇弟该有的样子三十二年未曾逾矩且享尽荣华。 荣王之志在于当好荣王荣王之智亦在于此。 …… 这日赵与芮坐在书房中与人对谈 对座的两人分别是叶梦鼎、杨栋。 叶梦鼎、杨栋的官职说来都很长权礼部侍郎兼祭酒、同修国史、侍讲;起居郎兼权侍左侍郎、崇政殿说书、同修国史、侍读……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忠王赵禥的老师。 “官家已派人去把李瑕带过来了。”赵与芮开口说道神色平和。 “荣王是如何与官家说的?” 赵与芮道:“依杨公所言……近日满城皆在传李瑕诗词及他北上事迹母亲也先听听请李瑕来讲讲。” 说到母亲如今赵昀名义上的母亲是杨太后。他的生母全氏只封为慈宪夫人。 但生母就是生母慈宪夫人想要见谁没有不允的道理。 “荣王待李家恩重李家却深负荣王。”叶梦鼎叹惜一声感慨道:“李家姐弟先是药逼隆国夫人堕胎险些伤及忠王性命。再是诋毁夫人清誉构陷忠王。如今这李瑕更是擅杀太常寺卿目无法纪。” “是啊李家尽出此等阴毒狠诈之辈误忠王良多。”杨栋道。 “可叹者面对如此卑劣险恶之辈却不能束以国法堂堂正正诛之。”叶梦鼎摇头道:“无奈只得出此下策隐瞒官家、背后杀人可叹。” “为国本、为社稷要对付此等小人也只能以小人之法了。” “有一事让人觉得我窝囊也无妨。”赵与芮道:“此事只诛李墉、李瑕父子足矣切莫再牵连旁人。” “荣王便是心肠太软了平白受此污蔑却还如此宽仁。” 赵与芮很谦逊地受领了这评语又道:“幸得两位学士出谋划策否则有丁、贾两相庇护李瑕芮实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是丁、贾还有程右相当时便是他将李瑕从牢中保出来此次李瑕、聂仲由的任命也有他出力。” 杨栋道:“丁、贾素来奸恶为个人权柄不惜动摇国本右相又是为何?” “恐是因……忠王资识内慧不喜言语得罪了右相?” “此事尚不好说许是右相为人方正认为孙四郎的案子判得重了也有可能凑巧?” “再查查吧。” “丁、贾应是无法再庇护李瑕了?” “圣谕一出便是宰执也无能为力了。” “万幸万幸。” 三人言语温和听起来还显得有些软弱…… 而在荣王府的院子里有人将一具尸体丢入水池中。 “这是李瑕的尸体。” “那真的李瑕呢?” “此子狡诈一会砍掉手脚再关起来往后李墉若敢出面作伪证可作为一个人质。” “哈真是个人彘……” ~~ 此时贾似道才刚刚看过李瑕回复的那纸条。 他笑了笑把纸团抛了不以为意。 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骂朝中多的是人骂他是靠贾贵妃裙带上位的奸佞。 龟鹤莆道:“阿郎小人有个主意。不如把那行首唐安安给李瑕送过去他不是喜欢……” “阿龟啊。”贾似道打断这话反问道:“你当我是龟公吗?” “不敢。” “我要的是安插人到他身边不是管他快不快活。” “阿郎可把身契……” “别急就这两天了先把李瑕送走再说。” 下一刻穆庚快步跑来。 “不好了阿郎李瑕被带走了。” “怎么回事?” “圣谕有圣谕。” “以何理由带走的?”贾似道皱眉道:“他们怎敢将此事捅到官家前面?” “只说慈宪夫人要见李瑕。” 贾似道叹息一声不语。 廖莹中上前低声道:“阿郎是否须我再想办法……” “不。”贾似道摆了摆手道:“之所以让李瑕去西南赴任而非暗中拿下便是把事摆在明面上事在明面上才不会牵扯太深。” “是阿郎明智不受牵连更为重要。”廖莹中道“可惜火没能烧起来。” “是啊可惜了。” 贾似道闭上眼想到那个从来都不声不响的荣王。 荣王看似庸常无能轻易不出手。但一出手稀疏平常地就将宰执都压了下去。 “果然还是保不住李瑕。”他喃喃自语道:“我还不是史弥远还没到史弥远那位置……” ~~ 李瑕走在巷子里前后左右皆是武士包围着他。 他隐隐感到不安脑子里有个念头有一瞬间想过是否要逃走。 只是去给个老太太讲故事似乎没有危险。 而一逃违逆圣谕平白落个罪名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必然没了重新沦为逃犯。 失去了北上的功劳和名面上的身份被人肆无忌惮地追杀。 那种日子早已过得够了。 前面祸福未知但有丁大全、贾似道联手庇护该是有惊无险。 怎么想都不该逃的…… ~~ 全永坚走在队伍后面目光盯着李瑕。 他没把李瑕拷起来。 因为明面上李瑕确实没有罪证他反而是来洗清李瑕嫌疑的。 只要进了荣王府的大门从明处转入暗处李瑕不过就是一只任意拿捏的蝼蚁。 又走了二十余步一片屋檐在眼前显现。 突然李瑕一脚踹翻一名武士…… “拿下他!” 全永坚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几名武士已扑向李瑕。 忽有刀光一闪 李瑕出手拔出一个武士的腰间单刀劈下。 血溅出来有武士嚎叫一声倒地不起。 全永坚眼一眯又惊、又喜。 惊的是李瑕竟然如此果决喜的却是他当众伤人接下来再也不必顾忌了…… 正文 第145章 幕僚 违背那所谓的圣谕会成为叛臣会失去辛苦所得的一切。 这念头才在李瑕脑中转过他突然想到另一点。 在丁大全、贾似道的庇护下还有人能请到圣谕把自己带走对方岂是简单人? 至此李瑕才不管什么圣谕不圣谕。 他确定如果走进前面那扇门会死或生不如死。 于是毫不犹豫抢刀、杀人。 但对方十余人围上来他很快也中了三刀。 来不及体会痛或不痛他倾刻又杀一人冲过包围。 这大宋临安城内的兵士在面对仅有一个凶狠敌人时十余人竟显得笨拙而惊慌一时未能拦住他。 李瑕弃刀踩上巷边的蓄水大缸一跃双手攀上墙顶。 瓦片砸在他头上他用力撑起身体爬上院墙。 腿上又中了一刀。 李瑕吃痛跳进一座大宅拖着伤腿蹒跚而行。 突然又想到了乔琚。 脑海中乔琚瘫在高楼的栏杆边不停地说着话求他帮忙止血。 “信我赵宋不值得……” 如今李瑕也是浑身伤口血流不止忽然有了不同的感悟。 曾经听到的话一句句再次回荡开来。 “小郎君在北面更容易站住脚宋廷这边如何说呢只怕是很难出头。” “你说你不是岳飞、余玠哼你还远没他们的地位、能耐。” “你见过几个北归人能在大宋出头的?” “……” 当时听说余玠自尽只觉这人心态不好手握重兵尚不能反抗。 此时方知是被逼到何等绝望处境?才会选择服毒自尽。 李瑕不懂自己为何在这关头还在想这些但思绪就是不停涌进脑子里刻骨铭心。 他满以为就差三两天能等到一个大宋最低阶的文官任命恰就在这时吃了一个极深刻的教训。 就是陷在北面之时也没被逼到如此狼狈过。 身后“嗒”的几声响已有追兵攀上院墙追了上来…… ~~ “废物十几个人围一个人还让他翻了墙。” 全永坚骂了一声对手下兵士很失望。 但歌舞升平的临安兵丁也就这般了不是稀奇事。 全永坚很快接受了这一点反正李瑕逃不掉。 “你们翻过去追;你们去守住门……你让所有人都出来围住这座院子李瑕已杀了两人大胆搜捕。” “是!” “这是谁的院子?” “禀使臣这也是荣王的别院安置府中幕僚的。” “那更好进去吧。” 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全永坚认为是手下人已将李瑕一只手砍了下来。 很快又是一声惨叫。 全永坚脚步迅速从大门绕进院子赶到墙边一看只见地上倒着两具尸体又是自己的人。 “该死还挺能打的追。” 随着那血迹往前走一路到了个小池边只见三五人正在到处张望。 “李瑕呢?” “小人们追到这里血迹断了正在找!” 全永坚盯着水池皱了皱眉道:“仔细搜……”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全永坚已将整个别院都搜过一遍竟找不到李瑕的踪迹。 “不可能这不可能地方就这么大他重伤之下不可能逃走……到底去了哪里?” “禀使臣!西面院墙下发现一个狗洞周围草丛有踩踏过的痕迹找到一两滴血迹……” “你们几个追!” 全永坚脚步飞快赶到狗洞附近一瞧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对。 “李瑕不该这么快找到这狗洞。”他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又吩咐道:“让所有荣王幕僚呆在屋中我亲自搜……” ~~ “吱呀”一声又一扇屋门被打开。 全永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梦窗先生有礼了晚辈正在搜捕逃犯。” “咳……咳……全使臣不必多礼老夫听说了此事进来搜吧。” “梦窗先生这是生病了?” “老夫昨夜与荣王唱词回来后贪凉洗了凉水咳咳……染了些风寒只怕过了病气给你。” “晚辈回头送些药来。” “荣王已赐了药在熬了进来搜吧莫嫌药味太重。” “是。”全永坚道:“你们几个搜仔细些莫碰坏了梦窗先生的物件。” “无妨无妨只要不翻书稿即可。” 全永坚又道:“说来也巧前日晚辈还听人唱梦窗先生的词‘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晚辈听哭了。” “羁泊之人作些自怨之词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诗词屋子里也被搜过一遍。 “使臣没有。” “走吧。”全永坚道:“梦窗先生晚辈告辞。” “不送……” 吴文英看着全永坚带人离开不慌不忙关上门栓上。 他推开书柜吃力地掀开下面的木板下面有个大洞。 李瑕正蜷着身子缩在里面因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但还是醒着。 “你若撑不住睡一觉无妨。”吴文英低声道“只要信得过老夫。” 李瑕没说话却是点点头。 他身上的伤口已简单包扎过吴文英扶他上了榻又重新上药包扎一遍将带血的血条丢到正在熬药的火炉里烧了。 其后吴文英又舀了一碗药喂李瑕喝了。 “歇着吧晚些再谈。” …… 李瑕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精神已好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去只见吴文英正倚在躺椅上磕睡。 这老人五六十岁模样身穿襕衫头戴巾帽看起来脸上有愁苦之色皱纹很多也很深。 李瑕没叫醒他起身观察了一会环境拿起一本正在编撰的《梦窗集》书稿看着。 一会之后外面忽有敲门声响起。 吴文英惊醒过来。 “是饭菜来了?咳咳……” 他咳了咳向李瑕点点头往外屋走去。 很快外屋传来对话声。 “梦窗先生的病如何了?这闷热天气染了风寒可难受。” “是啊外面可还在搜捕?” “还有少许人留着其他人往更远处去了这事也真是怪了人还能插翅飞了?” “……” 吴文英与来人聊完端着饭菜回了里屋搁在桌上。 李瑕放下手中词集行礼低声道:“谢先生救命之恩。” “老夫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 李瑕刚看了《梦窗集》也看到了其中几句有名的句子。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 这些词李瑕以前并不会背也不知作者是何人但隐约听说过。 于是大概知道这吴文英是个传世词人。 “谢过梦窗先生。” 吴文英扶住李瑕不让他行礼道:“你幼时老夫曾见过你两次一转眼都这般大了。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是。” “先坐吧。”吴文英扶着李瑕坐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说话但可放心你父李墉李守垣曾是老夫的学生。” 他说着指了指书柜又道:“四个月前你父也曾藏身于此。今日老夫虽也想救你可惜本没有办法只能一直暗中盯着。幸而你运气不错正好逃到了这别院来。” “运气不错”四字入耳李瑕感觉很糟糕因为下次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运气。 他极讨厌这种一无所知、完全被动的处境。 必须要有所反省了该学会更多手段…… 正文 第146章 领悟 屋中安静了片刻之后李瑕问道:“敢问我父亲出了何事?” 吴文英反问道:“你不知? 李瑕摇了摇头。 吴文英叹息道:“我等谋事累你这孩子无辜受牵连屡遭艰厄啊。老夫知你有不解但从何说起呢……” 他拍了拍膝盖说起前因后果。 “老夫一生未第游幕为生为唱和诗词之清客甚少接触公务因此便是政见不合者也先后聘请老夫。早在李家与荣王成为姻亲前老夫曾在李家为幕故称是守垣之师。当年老夫还未成名此事鲜有人知。 数十年来辗转诸公府第老夫唯一参与之国事乃忠王立为皇子时……当时老夫已在荣王府为清客吴相公秘会老夫说是忠王孱弱无能若继位社稷必亡。请老夫帮忙……” 李瑕道:“晚辈不是太明白。” 吴文英稍作解释又道:“吴相公之立场并非秘密。你是何看法?且休提李家与荣王恩怨只说心智残缺之人为天子可乎?” 李瑕没有丝毫犹豫应道:“不行。” “为何?” “普通人为天子尚且不足何况是傻子。” “若满朝皆拥立这傻子呢?” “亡国、亡天下。” 吴文英直直凝视着李瑕的眼有些惊异。 眼前的少年比他父亲还要坚定。 李墉从未如此坚决地说过“忠王即位天下必亡”是被逼到绝境才下定决心。 吴文英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若你参与此事如何做?” 李瑕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用词道:“我不接受一个傻子在我头上当皇帝。” “好吧。”吴文英缓缓道:“但这个傻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 良久。 烛火“啪”的一声。 吴文英与李瑕说了许多话沉默着对坐着。 “假的。”李瑕道。 “因你不信你父会做出此事?其实与婢子交欢实属平常。” “不。”李瑕道:“只能是假的一切才说的通。” 吴文英道:“有这种可能。” “算是有吧但可能性极低。” “是啊有这种可能……” 吴文英又重复了一句他看出李瑕很虚弱表情有些惭愧起来。 “事情摆在面前大宋社稷将交在一个傻子手里。面对吴相公之请老夫也不知所为是对是错。 只能说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已入土且无妻、无儿必是活不到忠王继位管他是傻是不傻?参与此事无一丝私念。旁的也没甚好解释。 只可惜了你此番若能活下去往后隐姓埋名吧。这段日子你受此事牵连过得艰难险厄太辛苦你了。” 李瑕听了这最后一句话默然良久。 也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怪谁? 吴文英并未害过他还救了他一条命;李墉做这些出于无奈、是为自保;吴潜是公义也好、私心也罢并未逼迫过李墉。 甚至站在荣王、忠王的角度而言平白遭人污蔑难道不做反击、引颈就戮不成? 世间规矩、千年礼法权力的构成盘根错节场中的每个人只能被推着勾心斗角。 这场纷争既显得毫无意义又似乎干系极为重大。 而他李瑕是李家之子哪怕是重生的也是李家之子。 一出场的身份就注定他必然陷入这场争纷。 经历艰险、呕心沥血谋划的一切就因这身份毁于一旦。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经意间这句词脱口而出。 李瑕终于能真正体会到词中之意体会到辛弃疾因身份而蹉跎一生的无奈与不甘。 本来他为自己谋划了一条路。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好享受又傲气生来就不会让任何人在头上当皇帝。 怎么做? 当流寇、起义造反? 这种想当然的想法李瑕认为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 他再不懂历史也知道如今南宋的问题再多至少土地矛盾还没有成为主要矛盾远远没到能让农民起义形成规模的程度。 这大宋王朝的整套制度或许打不了外战制定出来就是为了把任何武力反叛从一开始就掐灭。 尤其现在是外敌矛盾最为尖锐之时更注定了泥脚子造反在这个时期的宋境不可能成功。 如果连眼前敌人还守规则的情况都应付不了自认为当了流寇起事、面对整个朝廷不讲规则的扑杀还能成功那就太过天真了。 他很想当那个县尉走进这个规则体系在它的掩护下成长、汲取整个宋朝的营养…… 但今天这个谋划似乎被完全打碎了。 罪名被坐实与荣王结深仇两个宰执都庇护不了……在这宋境的路似乎已全走死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张彩笺默默看着。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 一瞬间李瑕有些恍惚。 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心底里却依旧有一份骄傲…… ~~ 是夜。 “是否对灯芯巷那些人动手?” “不派人包围、盯紧了李瑕若真逃了极可能回去找他们。” 全永坚拱手应下吩咐下去。 杨栋又道:“该派人去告知丁大全李瑕暴起杀人故而被搜捕此事与他无关别再插手” 叶梦鼎道:“不错丁大全只在乎相位不会再管此事。” “至于贾似道我去走一遭以免他庇保李瑕。”杨栋道:“也该敲打他一番让他知晓混水摸鱼并非那般简单。” “右相府呢?” “以右相为人不会包庇凶犯派几人去盯着即可。” “怪了重伤之下能逃到何处?” 叶梦鼎道:“必是吴潜一系暗中营救且极可能是荣王幕僚。” “查吧再仔细搜一遍……” 端坐上首的赵与芮始终很沉稳忽道:“或许李瑕这一逃还能引出李墉?毕竟李墉才是关键。” “荣王所言极是唯李墉才是此事最大威胁。” “那既然李瑕已当众杀人可将罪名坐死使其父子在大宋无立椎之地……” 下一刻门外忽有人上前禀报道:“荣王古心江公求见。” “江公来了?” “荣王。”全永坚道:“下午便见到江公马车在附近是否有可能是他救走了李瑕?” 四人还未来得及商议门外又有通禀声响起。 “荣王太府李少卿来了。” “李伯玉?此人为吴潜死党请荣王务必防备……” 话音未落竟再次有人跑来通禀。 “报在附近擒下一形迹鬼祟之人经询系谢公之门生名徐鹤行。” 书房中四个相互对视只觉得这平素清静的荣王府开始过于热闹了…… ~~ 烛光如豆。 李瑕把手中的彩笺收入怀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今天至少活下来了。 且破除了眼前的迷雾打散了那些未知。 “能一次好运也够了一次杀我不死就不会有下一次。” 他心中自语着难得地笑了笑比往昔多了几份深邃竟有些许贾似道笑时的意味。因他忽然有些领悟到贾似道是怎么在玩了…… 李瑕想了想忽问道:“朝中绝不会只有吴潜一个人不愿让傻子当皇帝对吗?” “自是不会但吴相公已去相诸公皆在隐忍。” “官家是何心思呢?”李瑕沉吟道。 吴文英抚须喃喃道:“老夫不过是个文人如何猜得到。” 李瑕仿佛是自问自答喃喃道:“官家看似支持侄子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还是个傻侄子。” “是啊官家这些年无心国事、沉迷酒色未必没有这般原由……” 李瑕又沉思良久忽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身上的扎带。 吴文英道:“你要走?” “是。” “你的伤未好且耐心等待老夫送你远走他乡。” “梦窗公今日救命之恩晚辈会铭记于心。” “你要去哪?” “吴潜不在我去找这临安城内最不愿那傻子成为太子之人……” 正文 第147章 地盘(为盟主“嗷呜aaao”加更) 两天后灯芯巷。 “丁相与贾相的人撤了……” “发现了吗?远处有人暗中盯着……” 小宅子里几人商量了许久。 最后韩承绪道:“官府通缉小郎君却没有通缉我们这说明小郎君杀人与北上之事无关是私事。” “不错。” “有人暗中盯着我们是想借我们找到他。” “是我本想出门寻李瑕但担心反而害了他。” 韩承绪道:“若是趁小郎君不备或有人可以害得了他但眼下到处在搜捕反而说明他无恙。且放心以小郎君之本领北面世侯尚且拿他不住何况……” “何况临安城内这些相互倾轧之辈。”高长寿道。 “是他们捉不住小郎君我们不必乱了阵脚先各自回屋吧。” 韩承绪说完与韩巧儿一起扶着韩祈安回到屋子里祖孙三人低声聊起来。 “父亲看这情况小郎君该在宋境呆不下去了。” 韩祈安是个久病之人说话声音很轻。 “不意外在开封时为父便有此推测以宋廷之倾轧非进士出身绝难出头。” “是啊小郎君能做到这等程度已让我大开眼界可惜结了私怨。” 韩承绪道:“他会再回来找我们。” “父亲何以确定?” “信他。为父已将这祖孙三代老弱病残交代给他……你们且有个准备待小郎君归来我们随他北上投奔李璮。” “听巧儿所背情报……李璮怕是不足成事孩儿反而认为该劝小郎君与张家谈谈张家越在意他便越知他才能到时我可为说客去见张柔我们在归德府还有些故旧……” “到时再说吧。” “父亲是想说聂仲由等三人未必愿去。” “不错等过阵子风头小了我们先甩脱聂仲由。” “是巧儿记得情报小郎君若无恙必会来找我们。” 韩承绪叹道:“既有了回归中原安身立命的指望你务必养好身体。” “孩儿明白。” 韩巧儿轻声问道:“祖父那高姐姐呢?” “西南是蒙军主攻方向没有宋廷支挺高长寿不会有前途的看他能否醒悟吧。” 韩承绪说着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去只见高长寿与高明月似在院子里聊得很不好显然是意见又有分歧。 更远处聂仲由正站在厅中他伤已好了许多已能站起来行走但脸色很愁苦。 韩承绪心知聂仲由虽立功归来却曾被俘虏已陷入了最尴尬的处境。 也唯有李瑕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也好就此叛了大宋方叫虎归深山。”韩承绪低声喃喃着“只是到底在哪……” ~~ “李瑕到底在哪?” “禀使臣还在搜捕……” “一群废物。”全永坚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烦。 他已大概推算出李瑕那夜是如何逃离的。 该是荣王的心腹幕僚尹义甫被李瑕威胁配合李瑕逃脱。那天尹义甫忙到傍晚回屋睡了一觉因江万里、李伯玉等人相继来访他也被唤起来招待这些人。 当时荣王府的门子亲眼看到尹义甫带了一个小厮进府那小厮长了一张黄脸眉毛很粗。而在尹义甫屋里发现了作画用的黄赭石且被研磨好。 李瑕扮成小厮进了荣王府之后在小走廊内杀了尹义甫与一名护卫。 但等有人发现尸体全府寻找李瑕时竟是找不到了…… 而忠王之生母黄氏夫人身边的婢子看到一个小厮曾进过院子其后拿着黄氏夫人信物出了荣王府。 黄氏夫人的说辞是什么都没看到但那信物到底是李瑕偷的还是她给的谁也不能确定。 偏这些事发生时江万里、李伯玉就在荣王府还有个谢方叔的门生徐鹤行。 为了应付这些人身后牵扯的各方势力荣王府上下已有心力交瘁之感。 全永坚也失出去最开始办差的热情。 因这事他已推了好几场文会了眼看中秋佳节就要到了愈发因这事而烦燥。 他自知论搜捕与杀人肯定是比不上北人的北人都捉不到李瑕临安城人口这么多更难捉了。 在全永坚私心里想来反正李瑕已被通缉已叛逃了也有可能忠王一系能把吴潜之辈打压下去不搜捕也没关系。 “对了风帘楼查了没有?” “查过两次说是唐安安早与李瑕断了交情当时许多人都听到争吵说是李瑕拿她的积蓄去嫖他着实是不要脸……小人不明白的是为何不能把唐安安拿下审讯?” 全永坚轻笑一声。 “你当我是孙天骥那种蠢材?连是谁的地盘都不知道也敢欺负上去……” ~~ 风帘楼。 这是西湖边最好的地段之一闹中取静。 亭台楼阁花木错落远远隐隐有琴声传来。 一间小屋中年儿拿了一瓶药膏闻了闻确定自己没有拿错这才跪坐下来轻声道:“你……你脱衣服……” 她咬了咬嘴唇见李瑕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她方才放心大胆地看过去只觉那腰背的轮廓也太好瞧了吧。 眼睛眨了一下年儿也不肯再眨仔仔细细涂了药。 之后又稍稍歪了歪脑袋趁李瑕不注意瞧了一眼他前面。 虽然只能瞧到一点点她却是自顾自地捂了捂脸赶在李瑕转头之前镇定下来没让他看到自己的各种小动作。 “咳咳腿上。”年儿道。 “我自己来吧。”李瑕披上衣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膏。 他却也不脱裤子手伸进去很快就抹好了。 年儿有些失望鼓了鼓腮帮子。 抹好了药两人并肩坐着。 年儿道:“今日姑娘要练琴不想被打搅我可以再坐一会儿不然你自己呆在这里也太闷了吧。” 李瑕道:“我不闷我可以到那个叫念念的姑娘房间外面躲着听她们说话。” “哼你听那些小浪蹄子们聊天能有什么意思。” “能知道很多事比如胡妈妈以前真进过宫吗?” “不知道诶也许吧听说官家喜欢召各种各样的女子进宫还有女道士呢妓子也是召过的但有没有胡妈妈就不知道了。”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 “我当然也有听说过啊我虽然是奴婢也是要聊天的干完活大家聚在一起说话嘛。” 李瑕道:“孤山文会那天你们也去了吗?” “嗯嗯那天好多人都在提你的名字我都被吓到了。我家姑娘还唱了你写的词呢……” 年儿又是叽叽喳喳说了许多。 李瑕道:“文人们说是要救出太常生?” “不知道诶我只在后面给姑娘拿东西可没听到这些。” “念念姑娘就听到了。”李瑕随口道。 年儿忽然恼起来。 “你怎么老是说她老是说她……你不许在我们风帘楼嫖!” “一会我会去见胡妈妈。” “胡妈妈你也不许……不是胡妈妈才不会见你她忙着呢她今天要给东家会账我早上前好多人搬账册到她楼里呢。” “我知道所以我去见她。”李瑕道:“东家又派关阁长来了嘛……” 他说着转头看去透过窗户能看到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 檐马叮铛檐马叮铛。 李瑕喃喃道:“国势将亡……” 正文 第148章 东家 年儿随着李瑕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檐马叮铛。 她低声提醒道:“在我们风帘楼不许说那八个字的。” 李瑕道:“我只说了四个字。” 年儿有些拿他没办法扁了扁嘴忘了前一刻在说什么。 直到看着李瑕走出去好一会后她才想起来刚才明明是在说他老提孙念念的事…… 李瑕虽是逃犯却步履从容仿佛走在自家花园。 走过小径有婢子见了忙迎上前来柔声道:“敢问这位郎君是哪位姑娘院里出来的?端儿为你引路。” “带我去见胡妈妈吧。” 端儿见这神态听这语气只当是了不得的显贵不敢怠慢先是顺从地引了路。 之后她才敢边走边问道:“不知官人贵姓高名?端儿为官人通传。” “李瑕。我听念念姑娘说胡妈妈派人到处寻一本书可是叫《初中语文》?” “是原来官人是念念姑娘的恩客。” “那本书我这里有孤本。” “太好啦端儿这就领官人见妈妈。” 这小婢子又走了几步忽想到什么渐有些疑惑起来。 她抬头偷瞥李瑕一眼心想这位官人的名字与外面在搜的那逃犯一样呢。 到了楼下端儿通禀过后还担心胡妈妈正在与东家会账会责她打搅但在小楼外只等了一会便有婆子下来领了李瑕上去。 李瑕一路走到二楼只见一女子正坐在小花厅饮茶三四十岁样子穿得很素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她年轻时想必是非常漂亮现在也不差只是气质干练已没有以色侍人的姿态显得有些寡淡。 胡真这形象一点不像老鸨看着更像是个成功的女商人。 再一想毕竟与她来往的都是当世最达官显贵的一批人。 李瑕忽觉有些亲切他上辈子就活在胡真现在这个状态里……在一个行当做到顶尖转到幕后从商。 社会层次也差不多算不上什么显要人物但过得还可以也都是处在人生最能拼事业的状态。 “我猜胡妈妈近来给自己买了个礼物临安宅院、西湖画舫之类的。” 胡真一愣没想到李瑕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你怎知道?” “直觉。”李瑕道“我还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胡真笑了笑莫名地竟觉得他说的对。 但她很快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我一介风尘贱子平生迎来送往都是虚的有甚朋友?若说有也就一刘苏苏偏是你父误她十年韵华。” “胡妈妈以前见过我吗?” “见过两次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胡真很会应酬但懒得与李瑕寒喧皮肉好看之人这辈子她见得多了也不感兴趣。 她不像刘苏苏倾慕李墉痴缠十载等到李墉妻子过世才如愿成了他的妾室。 因这些事胡真不太喜欢李墉也懒得给李瑕好脸。 “将那本《初中语文》给我你要如何交易?我保不了你但可给你钱或试着托关系改判你为流放。” “你真信有这本书?” 胡真道:“你父子文才皆不错但那五首诗词你们造诣还未到。我还忙开价吧。” 李瑕道:“你忙因在和关阁长谈事?” 胡真一愣。 李瑕转头看了看偏厅道:“关阁长都是熟人出来喝杯茶吧。” “哈哈哈。” 有尖细的笑声响起关德从偏厅转出来抚掌道:“好你个李瑕怎知我藏在后面?不过可不是我躲你只怕宦官开青楼传出去不好听。” 李瑕道:“那夜在丁相府听到了关阁长与丁相说话孤山文会上书生们说要救出那诽谤丁相、董大官的六个太学生。我当时便在想关阁长如何知道得那般详细?” “然后呢?” “当日我曾听说过唐安安要去孤山文会上表演猜想极可能是风帘楼为你传递消息。” 关德笑赞道:“聪明。” “能在这地段建偌大亭园一般人做不到。我听说风帘楼靠山了得;又听说胡妈妈曾进过宫。”李瑕道“由此猜测风帘楼的靠山就是关阁长了。” “不敢当我就是个跑腿的但一般的事还真就是我出手就解决了。” 关德夸到这里想到一事又改口道:“不过呀我还真管不了你的事方才听胡妈妈说你又被通缉了?你回临安才几天这都几次了?” “关阁长今日才知道?” “这几天在宫里没出来过自是没听说。”关德一拈兰花指笑骂道:“你当你是谁小蝼蚁一般谁耐心一天到晚听你的屁事。” “是。” “得罪谁不好偏得罪荣王丁相都保不了你了吧?”关德白眼一翻道:“告诉你你找我也无用官家就荣王这一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关系最好。荣王要捏你一个小角色谁敢出面?乖乖把胡妈妈要的书拿出来我们给你钱你自逃吧逃吧。” 李瑕道:“我想见见董大官。” “别闹。”关德啐道:“我看你长得俊俏又是丁相门下才肯与你聊这许多。别不识好歹把我惹烦了扭送你到临安府去。” “请关阁长给董大官带一句话他会见我。” “李瑕你别没完没了。”关德恼起来拍案道:“还有‘董大官’你也别一直提心知肚明就好。这里是董大官的产业不假却只是个进钱的营生。你若有事相求自去董大官府上使钱央我算怎回事烦着呢!” 李瑕一点儿不惊慌道:“丁相并非没办法保我而是为了我而得罪荣王不值得。但所谓‘阎马丁当’丁相也不过只是依附董大官上位的。” “嘿那是当然也不想想董大官是谁!”关德道:“但我告诉你董大官也不会替你得罪荣王你使多少钱都没用!” 李瑕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道:“这是忠王生母黄氏的玉佩是她救我出来的。” 关德一愣道:“那又如何?” 李瑕又道:“请关阁长替我向董大官说一声要保我只需要阎贵妃一句话我却可以为你们做很多……” 正文 第149章 圣心 这日唐安安的课业依旧是满满当当抚琴、练字、习画、读书…… 年儿一直侍候着直到夜里直到一脸疲倦的唐安安洗漱更衣。 “喜儿、谷儿你们先下去。年儿你留下我们说会话。” “啊?” 年儿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喜儿与谷儿退下去捏着手指低着头避过唐安安的目光。 “你最近有心事怎么了?” “没有啊我一个婢子哪能有心事。” 唐安安道:“莫不是看上了谁但在此间所识之辈岂值得托付?我早与你说过若轻易将心给了人往后人家必也轻易厌了、抛了到时日子苦得你捱不了。” “年儿知道才没有看上谁年儿一辈子守着姑娘。” “你守不了我胡妈妈才是你的主家你若不细心小心她又打你。” “我也就只在姑娘这里才敢犯懒哪敢让她看到呀。” “一整日魂不守舍下午孙念念路过时我便担心她告你状。” 年儿一听就来了劲道:“那小浪蹄子最喜欢嚼舌头真讨厌。” “那你还不小心?” “哦。” 年儿老老实实应下又问道:“姑娘那李瑕又落了难官府都来搜捕过两次了你就不担心他吗?” “是他说的往后只当不认识。”唐安安低声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她又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不愿牵连到我。但自那日杀了人注定我们这辈子不得安生。” “姑娘真就当不认识他了?一点也不担心吗?要是他……姑娘是还在气他去嫖吗?” “我若敢担心他只怕此时已被捉起来。以往喜他待我那份痴心如今却最怕他这份痴心。” 唐安安说到这里看着年儿叹息一声又道:“我知你心意以往我与你说想让他娶我你见过他几眼觉他才貌双全心将自己当成他的通房丫鬟……太傻了啊现在你也大了别再这般傻乎乎的。” 年儿被说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乱。 她知道自己话多肯定藏不住心事要是在再聊下去肯定要被姑娘看出什么来也不敢应。 好不容易退出来躺在小床上却又睡不着。 等喜儿、谷儿都睡着了她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偷偷往西园摸过去。 因之前孙四郎死在这边这片院子翻修过结果前阵子才住进来的姑娘病死了这院子又空置下来。 李瑕这几天就是住在这里。 年儿担心他跑去见胡妈妈之后被捉起来这才一天都心神不属的……“才不是姑娘说的想当他的通房丫鬟呢。” 推开屋门见李瑕正躺在榻上睡觉年儿松了一口气。 她脱掉鞋子轻手轻脚走过去能借着目光看到他的脸的轮廓。 “你怎么过来了?”李瑕还是惊醒了。 “你醒啦?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捉。你饿不饿?傍晚我来看过你不在就把吃的留下来了你吃过没有?” “吃过了带了几样菜给你还有你说过的马蹄糕在桌上。” “真的?”年儿有些惊喜她确实说过胡妈妈楼里的马蹄糕特别好吃“你也不是全没良心不枉我救了你。” 李瑕支起身见她在黑暗中摸索着道:“点烛火吧。” “不用不用我惯是做这些的找得到点了火万一被别人看到……” 话音未落却听“咣啷啷”的响桌上的食盒摔在地上。 “哎呀。” “你别动。” 不一会儿烛火点亮起李瑕目光看去见地上都是碎瓷年儿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的。 “果然是没穿鞋。” 他随手把年儿整个人揽起来将她放在榻上坐着。 年儿红了脸道:“我来收拾咦我的鞋……你怎知道我没穿鞋啊?” “上次来就拿脚在我脸上蹭。” “哪有是因为你伤那么重看你死掉了没有嘛。” 李瑕忽问道:“最开始你叫我李小郎君现在怎么都不叫了?” “哼我还气你嫖胧儿呢没良心。我可是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叫你怎么啦。”年儿道。 李瑕也不反驳。 这些天年儿掩护他把她本就不多的吃食分给他拿药给他治伤……他很领情。 但遇上到她他也不会死掉一开始就很明确地要躲在风帘楼。 是因为知道年儿很喜欢自己才没有拒绝她的帮忙。 那日在街上遇到她急匆匆跑到他面前;带路时频频回头;在胧儿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大哭……当时李瑕就知道她的心思。 年儿还在叽叽喳喳。 “以前我才见你过几面又没和你怎么说过话都是在给你和姑娘把风现在才知道你也没什么架子嘛……” 李瑕忽问道:“我赎你愿意跟我走吗?” 年儿一愣好一会低着头问道:“你赎不起我家姑娘吗?” “嗯赎不起。” “那我才不走我得守着我家姑娘。” “傻气。” “才不傻气我要是跟你走了姑娘该有多伤心啊……再说我给你当了妾你娶不到好亲事……不对不对就你这样还是自己逃命去吧带着我多不方便。” “也好。” 李瑕问得直接了断的也利落点了点头依旧是不萦于怀。 年儿默默地起身收拾了地上的残肴拾起一块马蹄糕拍了拍吃了低声道:“好好吃啊。” 收拾好之后她背对着李瑕站了一会最后道:“我走啦。” “好。” 走到门口年儿又转头看了李瑕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要也走啦以后别再受伤了受伤了多可惜啊。” “嗯。不要和别人说。” “我知道的我才不傻气……” 对于李瑕而言走是马上就要走了。 但何去何从也只取决于这一夜之间了…… ~~ 宫城。 董宋臣偷眼瞥去见一群舞姬退下之后官家已有些乏闷显是因每日都是这样的歌舞而觉得有些无聊。 案上摆着双陆棋阎贵已也与官家下到了第三局少了初时的意趣。 “官家。”董宋臣适时凑趣道:“近日却听说了一桩趣事。” “哦?说说吧。”赵昀漫不经心道一边掷了个骰子移了自己的棋。 “北面回来的李瑕那日去慈宪夫人府的路上突然暴起杀了五名官丁眼下临安府正在满城搜捕……” 董宋臣说话时赵昀抿着酒眼中有些思量。 他是倦政但倦政不代表他不睿智否则也不可能从没落为平民的宗室子弟一步步登上帝位。 懒得去了解更多消息仅从知言片语中赵昀便知道是赵与芮设计杀李瑕。 也许有别的理由但必与李家药堕赵禥有关。 “惊忧到慈宪夫人了?” “据荣王府护卫所言动静有传到慈宪夫人处也许有些许惊忧了。” “李瑕在你手上?” “官家圣明。”董宋臣道:“他说自己是冤枉的是发现荣王府有人要杀他。” “恃功狂悖依律处置便是还敢跑来喊冤。” 赵昀随口应了一句又看向棋盘有些心灰意懒的样子。 平生也就这三两个至亲之人母亲、芮弟为了自己的圣名向来隐忍李家先害了禥儿、又惊扰了母亲芮弟要杀就杀了无甚大不了的。 禥儿那孩子怎么说呢……傻是傻每次考较其学业都能把人气个半死但作为养子平素也极乖巧。 毕竟亲自抚养多年感情也是深的。他偶尔也觉得禥儿若不是被那一副堕胎药害了本该更好些。 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值得拿来问?董宋臣今日不懂事了…… 这些感受只在一瞬间赵昀懒得细想这事便打算这样过去。 下一刻端坐在案边的阎容却是将手里的骰子往地上一掷忽然发起脾气来。 她长得本就是极娇艳连发脾气竟也是别有韵味但这次的气性是真的大。 “当谁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主母药个婢女而已值得他追究这些年。” “好了好了。”赵昀笑着拈着棋子嘴里哄道:“就这一个孩子……” 阎容嘴一扁袖子一扫将双陆棋全扫在地上。 “药孩子就按药孩子的罪来算这是怎个意思?还没当上太子呢就以行刺君王罪诛人九族真就当官家生不出来。” 最后一句话入耳赵昀脸上的笑意一凝。 阎容仗着美貌素来放肆此时犹恨恨不已兀自又嘀咕了一句。 “官家方过五旬龙体强健他就断定了我们生不出?看似忠厚老实整天立太子立太子心底早将这位置当他家的……” 阎容说完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的小腹转过头去也不再理会赵昀。 赵昀拈着那枚棋子脸色难看下来却不知是冲谁…… 正文 第150章 字 董宋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等阎贵妃气呼呼地走掉之后他偷眼瞥去见官家依旧坐在那手里那枚双陆棋子竟还未放下来。 就好像是把这大宋社稷攥在手里都不知能往哪放。 有些事官家自然不会想不到但没儿子想了又怎样?个中悲苦身为宦官的董宋臣最能体会。 想了无用不愿去想。这是天子的宽仁带着深深的无奈。 但有些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 终于官家开口了。 “近日宫中饭菜不合朕口味尚食局人手撤换一批此事你亲自办。” 董宋臣连忙应下同时心中一定。 事成矣! 荣王一辈子谨小慎微未曾在任何事上引起过官家的猜忌;忠王木讷寡言虽被立皇子却从未显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这是荣王父子能得官家亲厚的理由。 但今夜官家心中疑虑一起手足深情只在一瞬间面目全非。 三十余年呐荣王三十余年滴水不露此次竟在一个李瑕身上出了破绽。 …… 赵昀在这一句话之后大半夜的忽然开始变得勤快起来。 “派人去请芮弟明日进宫陪朕蹴鞠……对了上次杨栋是如何弹劾朕的?” 董宋臣马上知道官家说的是何事。 前阵子官家喜欢召女道士进宫请谒通经总之是一起修行被杨栋狠狠地弹劾了一番。 官家大度没仔细看便把奏书丢了还打算给杨栋升迁以彰圣名。 “禀官家杨学士称‘陛下何惜一女冠天下所侧目而不亟去之乎’但此事似乎正是因杨学士上疏方才传开……” “天下侧目?”赵昀冷笑一声低声道:“教书教不会闲事管得宽。” 感觉到官家愈发阴沉董宋臣心里想到了许多。 近年来总有清流们自诩敢言直谏凡议论朝政老喜欢在开口加一句“国嗣未定”官家脾性好之前都是忍着。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堆人完蛋…… 赵昀接连吩咐了许多事之后方才想起了李瑕问道:“李瑕为何暴起杀人?” “他称是在北面时便知朝廷中有蒙古细作心中始终戒备那日去为慈宪夫人说故事半路忽有兵丁拔刀相向他情急之下只好奋起反抗。” “蒙古细作?”赵昀语气轻蔑显然不信。 董宋臣又道:“之后李瑕潜入荣王别院细查果然发现荣王慕僚中有人潜通蒙古此人名叫尹义甫与蒙人有所通信。李瑕愤而杀之其后遭人围堵追杀……” 赵昀似信又不信命皇城司连夜去查。 ~~ 次日李瑕再次入宫面圣。 他还是白丁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干净的交领长袍脚踏靴履。但每遇到官员、宦官气质却像比他们还高一等。 这次面圣依旧是在选德殿。 李瑕来得早赵昀还未下朝。 他站在殿上等候观察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壁上的“坚忍”两个大字上。 为他引路的小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此为高宗皇帝语‘天下事不必乘快要在坚忍终于有成’孝宗皇帝揭于选德殿壁以示敬重。你莫要再看了。” “原来如此谢阁长。” 李瑕口中称谢心中也有一番感悟。 这次刺杀孙应直牵扯出许多麻烦。放在赵高宗语境中该算是“乘快”了。 不过他也有学着坚忍不然今日也许会冒险刺杀官家或逃到北面投奔蒙古。 总之已是很“坚忍”了。 又过了一会御辇仪仗到了赵昀径直坐上御榻自有宦官上前替他褪了靴子端上酒食。 他并未给李瑕赐坐自顾自调整舒坦了才道:“可觉受了冤枉?” 李瑕道:“是故而向陛下伸冤。” “可觉受了委屈?” “不委屈只觉受了历炼。” 赵昀似是轻蔑地笑了笑不喜欢李瑕的性情。 古板、上进虽与道德君子不同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总之是无趣。 贾似道就更有趣些可惜满朝只有一个贾似道。 “你说荣王幕僚尹义甫潜通蒙古可有证据?” “有。”李瑕道“我被追杀窜进尹义甫屋中时他正在写信一见我便烧毁书信只留下一片残纸想必他屋中还有更多证据但我来不及翻找……” 李瑕交了那残纸上去上面仅留有“入上国之境者今已伏”几个字。 有皇城司都知上前查看了信纸道:“禀陛下系尹义甫笔迹无误。” 事实上这依旧不能证明尹义甫通敌也可能是李瑕潜入尹义甫屋中逼他写下这些字。 但赵昀在意的是赵与芮明显地想将尹义甫被杀之事遮掩起来。 一边是府中幕僚被李瑕杀了一边又在通缉李瑕却不将这件事并入案子为了隐瞒什么? “朕听说你逼着尹义甫带你进荣王府其后你拿着黄氏的信物离开荣王府?” “是。”李瑕道。 “为何?” “隆国夫人与我家有交情我求她放我离开。” 赵昀看向了皇城司都知。 “禀陛下确实如此。” 赵昀轻呵一声心想要么是李瑕偷了黄氏物件要么是黄氏已原谅李家。赵与芮总不会是为了隐瞒黄氏原谅了李家一事…… 另外他已知道江万里、李伯玉等人当夜也在荣王府荣王必然有事遮掩。 但想到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没亲生儿子的事实赵昀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有人上书弹劾芮弟称他摧你忠义之心你如何看待?” “我已向陛下伸冤陛下已为我平反。”李瑕道:“虽千难万险瑕不改其志。” “好。”赵昀道:“朕听闻你愿赴蜀抗蒙?” “是瑕虽微末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守国。” “太年少了。”赵昀敲着案几沉吟了片刻。 李瑕以为又要被留在太学读书却听赵昀开口说了一句。 “束发少年已有守国之念难得朕可破例一次。你既未加冠朕亲自为你赐字吧。” “谢陛下……” “称臣。” “是臣谢陛下。” 赵昀拈着酒杯始终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遥想当初亲政之时不是这般心境灭金、北伐、变革满腔振奋欲一扫国朝百年积弊、中兴大宋……也曾亲自为诸公斟酒慷慨激昂。 做得再好又如何?百官每日叫嚷“国嗣未定”国嗣?能继承这基业的也就是个傻子而已。 再回过神来见李瑕还在等自己赐字赵昀随口道:“瑕玉之疵也人孰无疵?朕赐你字‘非瑜’望你能常自砺。” “谢陛下。” “可会蹴鞠?” 李瑕一时没听清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赵昀的心意。 大概是有让某些人看看“看朕年轻力壮!”之类的心思当然也许还有别的深意。 虽然在李瑕眼里强健和能生儿子是两回事却也懒得提醒官家不要逞能。 他又不是谏台的御史。 “臣不会。”李瑕道。 其实也只是不懂规则而已顶级运动员能有几个项目是难上手的。 “朕教你稍候荣王进宫蹴鞠一场泯了恩怨。” “臣遵旨。” 赵昀正想吩咐人带李瑕去换衣服忽见一个宦官从后面小跑进来。 “官家瑞国公主称她已准备好了问官家何时开始蹴鞠。” 李瑕目光看去竟难得见赵昀脸上泛起由衷笑意精神也稍振奋了些。 赵昀也不顾外臣在场径直与那宦官闲扯…… “何时叫过她蹴鞠了?耳目倒是灵通。” “一早起来便在准备了这会怕是已到了鞠城说是让官家与荣王一军她则是要与舅舅一军。” 赵昀摆手朗笑道:“就属她机灵哪个能蹴得过贾似道……” 他此时才想起李瑕还在殿中转头道:“今日不巧就不带外臣了。你去领了官身动身赴任吧。” “臣遵旨。” 李瑕本就是可蹴可不蹴的也不觉遗憾。 他一向对踢足球的不太感冒…… 正文 第151章 党羽 有小宦官引了李瑕出宫。 选德殿属于内殿要出宫往外走便是了。 但这小宦官却是带着李瑕往西走了一段如迷路了一般张望一会停了下来。 这临安宫城根本就不大连杨太后都没地方住搬出去自建府邸肯定是没有迷路的可能。 “好叫李县尉知晓咱家孙安在阎贵妃宫中差遣自己人。” “孙阁长有礼了。” “稍待阎贵妃有话交代你几句。” 等了一会只见一行宦官、宫女带着仪仗过来其中还有几个身穿蹴鞠服的女校尉显然是要去鞠城的路上。 华丽大轿缓缓落下有宫女招孙安上前说了几句唤李瑕上前。 李瑕走到轿边施了一礼道:“见过阎贵妃。” 轿帘只掀了一点李瑕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看到他。 那阎贵妃声音娇媚能酥到人骨子里开口却很直接了当。 “我还要去看官家蹴鞠有几句话你记住且记紧了。” “是。” “往后你是我的人凡事须为我考虑。那桩秘密先藏着等我让你揭你再揭。眼下时机未到你暂离临安避避也好。” “明白。” “官家不会信重你但会擢拔你。因你天生便该反对忠王官家若能诞下皇子论立场、年岁、才干你可为真皇子一系之砥柱一二十年内我保你平步青云。” “明白。” “但若没有皇子你可知如何做?” 李瑕低声道:“比如吴潜若要让家父出面作证先得鼓动百官让官家立阎贵妃为皇后否则我父子绝不出面。这便是万事以阎贵妃为先。” “你很好。” 片刻后阎贵妃又道:“你从黄氏处偷来的玉佩在我手中这样吧我再另赐你一个手来……” 一只玉手从轿帘中探出细巧柔美光滑白皙只这拈着玉佩的动作也是优雅非常。 李瑕接过那块玉佩。 绿如翠羽色泽均匀雕着一只鸾凤雕工精巧非凡一看就知贵重。 入手温润她是临时起意送的。 “往后你只佩这一块玉明白吗?” 李瑕道:“明白。” “你虽字‘非瑜’可谓无瑕美玉往后……” 忽然轿中又有个清脆的女声道:“说是交代几句这都多久了快走呀我还要去蹴鞠呢。” “好吧好吧……起轿。” 李瑕退开隐隐还能听到轿中的对话。 “你也不怕我告诉爹爹。” “说就说了有甚打紧的……” 几步之后那酥人骨髓的声音渐不可闻。 李瑕向宫外而去。 在他身后仪仗趋往鞠城轿子里除了阎贵妃还有官家的独女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为贾贵妃所出贾贵妃去世后官家将她交由阎贵妃抚养以示优宠。 抬轿的宦官并不觉得这轿子重但轿中两个女子在大宋天子心中的份量却未必比这社稷江山轻多少…… ~~ 出了宫李瑕抬头看向那湛蓝的天空……也没有太多感受。 也就是人生路途中又走了一步而已。 赵昀起的字虽然随意隐隐却也合他的心态非瑜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始终在补全自己。 至少从心境而言他已从棋子转化为学棋者的心境。 换作在北归之前遇到这种事他也许会去刺杀荣王但如今已学会用更多手段保全自己。 有时候处理事情很简单甚至只需要一句话。 一转头李瑕再次看到汪庚、冯仲竟然已驾着马车候在宫外。 “李县尉丁相要见你命小人们领你到枢密院……” 丁大全自然知道李瑕入仕了官职还是他运作下来的。 这一句称呼显然是一种提醒。 李瑕也不避讳去见丁大全。 阎马丁当他已彻底打上了奸党的烙印。 毕竟许多具体的小事阎贵妃、董宋臣不方便亲自吩咐要由丁大全交代。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李瑕不再是丁大全的门下走狗;他官职再低那也与丁大全一样同为阎贵妃之外廷党羽。 权势又不是按姓氏排的…… 果然这次相见丁大全对待李瑕已少了些随意拿捏的姿态。 “不枉老夫一力保你近日始终在为你谋划官职你随时可去领了官身。” “谢丁相。” 丁大全目光落在李瑕腰间的玉佩上抚须道:“等老夫坐稳相位必为立后之事尽力。” 李瑕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宫中与我说此事多少也需要清流文官襄助声援只靠声焰嚣张是不够的大义名份也很重要。” 有一刹那丁大全青蓝色的脸似乎阴翳下来。 只论养气功夫他逊程元凤远矣。 李瑕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道:“当然眼下谈这些还早且静待时机吧。” 气氛仿佛是凝固了。 终于丁大全笑了笑挥散李瑕那能与宰执旗鼓相当的气场重新主导两人的谈话。 “不谈这些了后日是中秋你回府吃饭。” 这“回府”二字仿佛李瑕已是他丁家孙婿一般。 李瑕却是道:“我打算明日便启程赴任不知一应章程今日能否办妥?” 丁大全身边的心腹们听了纷纷脸色一变已有些忍耐不住。 李瑕也知不能太不给丁大全面子又补充了一句解释道:“我还是早点离开为妥免得与谁再起冲突误了丁相拜相的大事。” “你这孩子想得周到也好……” 旁的丁大全也懒得再多说吩咐人带李瑕去办。 直到看着这笔挺少年离开公房他那张青蓝色的脸终究还是阴沉了下来。 “丁相。”有心腹凑上前低声道:“这小子也太不识好歹有些年未见有人敢在丁相面前这么嚣张。” 丁大全忽然笑了笑仿佛很大度。 “少年人嘛未经磨砺有气性且等坐稳了相位再提……” ~~ 灯芯巷小宅。 韩承绪眯着老眼提笔在纸上画着规划着北上的路线。 他始终觉得李瑕能带他们从北面归来再投奔北面并不会更难。 身为金国遗民哪怕在宋境呆了近二十年他始终没有得到认同感。 不是说江南不好而是他的根在中原。 此次李瑕被通缉韩承绪反而有种“这是赵宋逼的那就叛了它”的痛快感。 忽然只听门外一阵动静。 听到了韩巧儿的欢呼似在喊“李哥哥”。 之后满院只有刘金锁的大嗓门把别人的声音全盖下去。 “哈哈哈哈……” “小郎君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哥哥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武信军准备将这也太抠门了吧!还即日动身我和柳娘的婚事还没办呢就因为担心你耽搁了烦死我了……” “哈哈你果然当上县尉了!奸党就是不一样啊没功名也能当上文官。但这宅子还有五日的租金没要回来呢……” 韩承绪来不及放下毛笔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看到李瑕是堂堂正正迈进大门的一个瞬间他只觉心绪复杂一时难言。 花白的胡须被微风吹得有些凌乱老眼里也满是凌乱。 一直以来韩承绪自问是最了解李瑕能耐的人。 少年智勇胆魄、心志远远超乎常人……他有时也会想自己是否高看李瑕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李瑕竟比他所想之中更有手段。 当朝宰相奈何他不得连堂堂嗣王也奈何他不得? 毛笔掉落在地上。 韩承绪走上前喃喃道:“小郎君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哈哈哈!”刘金锁大笑道:“韩老你看你都惊呆了这有啥稀奇的?我早说过他不会有事嘛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是啥都不懂。”林子大骂。 一片欢闹之中李瑕笑了笑转头间忽看到高明月。 因见了她那眼中的深切的关怀他愣了一下潜意识里忽然浮起一个闪念。 “以后若娶了这白族姑娘那也是想要纳妾的难得在这个时代……” 也就刹那一闪李瑕将这胡闹的破念头挥散。 要去的是兵危战凶之地且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想这些做什么。 不萦于怀不萦于怀。 “明日是中秋但我们要动身启程。这样我们提前过个节今夜在临安城好好逛逛、采买物件到丰乐楼吃饭。” 众人没想到李瑕一回来别的不说开口竟是说这个。 “临安城有啥好逛的。”刘金锁颇煞风景嚷道:“又挤又花钱。” “闭嘴吧你去丰乐楼吃饭有甚不好的……” 正文 第152章 临行 这些日子李瑕看到了这宋朝的腐朽倾轧却也感受到了临安的繁华。 小小的宫城挤在杭城最南面山区既不占西湖美景、也不占钱塘江潮。 城中瓦市二十余座大街彻夜灯火不绝沿街皆可摆摊门类百般琳琅满目。 所谓“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市井文化盛极。 百姓闲聊也敢议论官家几句高官显贵也能和走卒贩夫同堵在一条路上。 得益于这份繁荣贫苦之人只要肯卖力气也不太容易饿死。 仗势欺人或许有剥削压迫或许有但相比于北面它的残酷都隐在暗处绝不至于明目张胆街上死一个人都能惊动官府。 百姓不必担心走在路上遇到一个蒙古人会被对方忌无忌惮地当成猎物射杀。 因这城中全都是大宋子民而不是驱口、贱民。 这次李瑕有一瞬间也想过到北面去他有自信能闯出一番天地。 但他忽然想到就算成了世侯经常会遇到如赤那一般的蒙古子弟随便可将他治下之民当作驱口掳掠杀害。 没有一个秩序可以阻止哪怕只是个腐朽的秩序。 那时怎么做? 忍一忍当然也就过去了其实一个赤那也杀不了几个人北地对武将管治更宽松。 但他不想去忍。 这里有倾轧、有腐朽但比起战场、比异族统治之下的地方这里依旧是天下最安稳之处。 哪怕说是比烂的时代也好至少他与老弱病残的同伙们终是没在临安丢了性命。 他们在杭城大街逛了一圈采买了许多物件颇有恣意畅游之感。 晚间到丰乐楼吃饭李瑕颇为大方要了个雅间点了最好的炒菜。 这次高明月避无可避地要和大家同桌因知道她的性子李瑕与高长寿在每道菜端上来后马上夹了一些摆在她与韩巧儿面前省得她们起身去夹。 总之这一群人都在适应着相处包容各自奇怪的习惯比如李瑕生活讲究、刘金锁说话吵闹…… 正吃到开怀敲门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却是龟鹤莆。 龟鹤莆只探头看了一眼李瑕已站起身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袱。 “走吧。” “是阿郎就在隔壁。” 走过长廊听到有个雅间里传来呼喝声是有人在斗蛐蛐。 龟鹤莆推开的却是另一个雅间的门贾似道正独立在窗边看着西湖。 “非瑜来了啊聊聊?” “贾相今日与官家蹴鞠是赢是输?” “荣王输了。” 两人都没再提这次的事总之是贾似道没能保住李瑕任李瑕自己挣到的出路。 各中微妙也无甚好说的。 贾似道笑了笑示意龟鹤莆接过李瑕手里的包袱道:“情报给全了?” “是。” “这是韩巧儿背下的你还与我吹嘘记性好。” “无妨了现在你动不了我。” “别太傲不过是一小县尉亳无根基我轻易可抹杀了你。” “嗯。” 李瑕也不在乎他傲又不是因为县尉这官职。 贾似道叹息道:“你也看出来枢密院并不重视你这份情报因为无用。” “无用?” “北地之事赋税、人口、蒙古汗庭派系知道了又如何?收复三京尚且无能为力岂能管那么远。” 李瑕道:“派使节北上接触杨果之事呢?”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 “那我去找赵葵。” “三京败事者有何用?”贾似道拍了拍李瑕的背道:“急甚?等西南战事告一段落此事我应承你至少要有场胜仗才行。” “又想将我当棋子摆布?” 贾似道哈哈大笑道:“你惯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答应你了还说什么。” 他笑罢脸色方才郑重起来又道:“阎马丁当若可一时助力于你但论政见满朝上下唯我与你相同。往后倚仗谁你须心中有数。” 李瑕心知他说得煞有其事实则还是为了拿捏住自己也懒得应他又“嗯”了一声。 贾似道递过一封书信道:“再给你一封引见信有事可去找吕文德。” 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册子道:“送你的礼物收了吧。” “谢了。” “有事给我通个气。” “好。” “你重诺我信你。”贾似道得了这一声好洒然一笑转身便走。 李瑕拿起桌上的书册翻了翻。 这是贾似道为官以后写的心得…… 只看几句李瑕便已对这宋朝官制有了另一番领悟。 这确实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从这点上看贾似道为人处事、招揽人心的手段高丁大全不止一筹。 李瑕将册子收入怀中走过长廊正见贾似道主仆走进那间斗蛐蛐的厢房厢房中几个气度不凡之人围在桌边…… ~~ “贾相回来了。” “诶说过了出来玩叫字号即可……” 正在斗蛐蛐的几人中甲辰科状元、秘阁修撰留梦炎正掏了银子放在桌上。 他听到推门声一抬头看到李瑕从长廊走了过去。 留梦炎微微苦笑着复又低下头心里想到的张弘道那封来信。 张五郎居然要求自己杀了李瑕简单莫名其妙递消息就递消息怎能杀人呢?会被贾相看出来的。 几番推波助澜李瑕都不死马上要去西南上任了还有甚办法? 心念一转之间只听到满屋呼喝。 “咬它!咬它啊……” ~~ 从丰乐楼吃了饭回来高明月留意到李瑕整夜都没做那些平时雷打不动的锻炼。 她躲在屋中趴着门缝看去看他在院中踱步、沉思。 大堂里有吵闹声不时传来是在收拾物件准备离开临安了。 高明月于是也去整理行李觉得心里有些乱。 “都早点睡吧天一亮就出发。” 随着这一句话灯芯巷的小宅安静下来…… 李瑕回到屋中解了衣裳换了包扎伤口的布带。 忽然他一转头警惕起来。 “谁?!” 屋中高长寿迅速惊醒问道:“是杀手?” 李瑕点点头持起长剑推开门出去。 中秋前夕月色明亮满院生辉院中却是半点人影都无。 “是谁?” “宋廷之人谁都不敢现在杀我只能是孙家或潜通蒙古之人。” “跑得倒快。” “路上得警惕些了……” 对话声传进高明月与韩巧儿屋中。 高明月正抵着门站着轻轻捶着心口只觉惊魂未定。 哪有什么杀手不过是想看一眼他受伤没有…… 正文 第153章 中秋 次日中秋。 天色才蒙蒙亮林子与刘金锁已起来准备车马。 等诸人都起来准备叫李瑕竟发现他不在屋中。 “咦小郎君呢?” “他说要出门一趟出发前就回来。” “嘿我还特意给他煮了鸡蛋但是煮裂了两个……” 此时李瑕已站在风帘楼的一座阁楼上。 凭栏而望可俯瞰到整片亭台楼阁。 因是中秋许多角妓正在排演歌舞衣袂飘扬赏目悦目。 不远处的西湖在晨曦中映着波光点点确实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胡真在这阁楼上置了一个案几刚刚泡了壶清茶。 她捧着茶杯注目远眺道:“临安真好。” “是啊临安真好。”李瑕道。 虽然从事的行当不同他却很懂她的心境。 胡真也莫名地感到与李瑕相处很舒适虽然他只是一个后辈晚生彼此没说过几句话。 以往倒没想到李墉之子是这么一个人有不符年纪的阅历。 “你既知临安好留下来多挣些银子赎买安安如何?” 李瑕摇了摇头道:“就是知道临安好我才不打算留下来。” 胡真道:“之前不知你有丁相作靠山我小看你了。如今阎贵妃、董大官为你撑腰何惧之有?” “你经商厉害眼界还不够。” “莫学李墉辜负刘苏苏十载。” “都说了当我与她不认识。” “不聊了今日中秋我忙。把书给我?” “书被烧了孤本。” 胡真道:“既是孤本烧了更好我要的是里面的诗词。” “不记得了。” “休要诓我刘苏苏与我说过你读书最痴。” “真不记得。” “替你引见关阁长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是吗?”李瑕道:“我说的是书在我手上从没说过要给你。” “李县尉也是朝廷命官却与风尘妓母耍赖?” “我堂堂县尉一大早特地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一句我已投靠阎贵妃、董大官。” 胡真抿嘴一笑悠悠道:“这事满城都在传天子赐字十六岁任官。我早知晓不劳李县尉亲自跑一趟。” “知道就好。”李瑕道:“我还在北面杀了许多人很有本事又凶。” 胡真拍手道:“哇李县尉真了得人家要是再年轻十多岁不收钱也想和你好呢……请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李瑕目光望处见年儿从觅云院的屋堂跑出来勿勿忙忙地拿一把琵琶又跑回去。 “好吧想起一首诗了给你。” “有何条件?” “没有条件白送你。” 胡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觅云院。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道:“有心了也放心吧她毕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终是会尽力为她好。” 李瑕不置可否。 他又看了觅云院一会随口将那诗念了出来转身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车马出了临安城向西而去…… ~~ 这日是中秋临安城内的才子们早早赋了新词打算在各个文会上施展才华。 丁大全却狠狠地给了清流文士们一巴掌。 因太学生刘芾等人上疏中有“国嗣未正事会方殷”之语触怒官家丁大全削了为首六人的学籍并在太学竖碑严禁太学生妄议国事。 满朝正直之士敢怒而不敢言因丁大全早已接连排除异己弹劾他们诽谤君上。 一时间丁党声势喧天。 是日六名太学生被流放、分拘他州出城时诸多文士相送称他们为“关贤六君子”分别是刘芾、陈宜中、黄镛、林则祖、曾唯、陈宗。 刘芾身戴枷锁回首临安城想到国事艰难念了一首诗给这年的中秋佳节添了一缕悲凉。 “中兴遗此老梦寐亦中原。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 名方登禁掖身已谪南源。 苦学无寒暑双趺片石存。” 送行者无不恸哭直到六君子的身影在官道上渐渐消失又有人提起了李瑕。 “听说那日伏阙上书李瑕也在场。” “呵李非瑜是去扳倒贤相的若非他丁青皮何以有今日之声焰?” “依附奸党破格任官此子怎可能做出那等词作?必是窃人词作。” “本就是欺世盗名之辈如何比的上声伯兄?”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唉朝堂乌烟瘴气如何是好?” “听说今日清晨李瑕李非瑜已往西南上任了。” “丁狗走门巴结来的官急巴巴的样子令人作呕……” 忽有人冷笑一声。 “刘声伯虽流放披肝谏言振聋发聩;李非瑜已赴蜀迎危局而上牧守一方。唯诸君在此高谈阔论、袖手空谈非将二人作比较或赞或贬皆凭心意。却不知为何做过何事?” “陈硕卿!你是何意?黑白不分了?!” “他投靠奸党了!” “去你娘的!” “……” 城门处这一场争论良久方歇半日之后新科状元闻云孙又在此出城。 闻云孙披麻戴孝、双目通红因他收到了父亲过世的噩耗要回乡守丧。 才中状元一登朝堂见到的是国朝积弊方欲振奋却又遭此打击……这个年少成名的状元郎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得到的是艰难磨砺。 他将丁忧三年沉淀下去。 …… 刘辰翁送闻云孙出城只觉意兴阑珊。 本来被李瑕的五首诗词所激刘辰翁近日填了一首词打算在这个中秋与李瑕会一会诗词。 可惜李瑕已走而今日发生的一切也让刘辰翁失了心情。 人情难却傍晚时刘辰翁还是守约赴了丰乐楼的中秋诗会。 这夜诗会有个叫全永坚的皇亲甚是讨厌拿了一首平庸之作让众人吹捧。 刘辰翁想着刘芾那首诗本来不想拿出词作。 但为了压一压全永坚的那嘴脸终是没忍住。 他作的是一首《水调歌头》和的是苏东坡。 很快有歌妓开口唱起来。 “明月几万里与子共中秋。古今良夜如此寂寂几时留……” ~~ 官道边李瑕将一块月饼递给了高明月。 他今天早上去风帘楼胡真送了他一盒月饼一共十个。 他们有九个人分完还剩一个。 因为韩巧儿这小丫头吃了一口忙呼“太好吃了”众人纷纷大笑遂让她多吃一个。 韩巧儿又要与高明月分李瑕听了便将自己的月饼给了高明月。 他虽没吃看众人的反应该是觉得这月饼真的好吃。 他分明看到高明月小心掀着面罩吃了一口之后惊喜地与韩巧儿对视了一眼虽没说话但眼神很明亮异彩连连。 “不用不用我一个够了不好拿你的。” “我不爱吃这个容易发胖。” “发胖?”高明月有些迷糊。她完全没有过担心发胖的概念。 “嗯胖了肌肉线条不好看。” 李瑕随口胡说着月饼已递在她手里。 高明月忽然想到昨夜跑去偷看他换衣服的事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怕被他看出异样。 李瑕微觉尴尬转过身要走开。 “那个……我掰一点给你吃吧?尝一尝也好。” “也好少一点。” 李瑕摊开手高明月掰了一小块放在他手里。 他本以为这年头的月饼就那样没想到味道竟意外的好。 “今天的月亮很亮吧?”高明月忽然道。 李瑕抬头看去恍了恍神。 “是啊以前没发现月亮这么漂亮。” 高明月捧着手里的月饼飞快向四周看了一眼见众人没注意到这边。 她抿了抿嘴故作漫不经心道:“知道吗?月亮会一直跟着你走到哪跟到哪……小时候娘亲告诉我的……” 李瑕听了再抬头看那一轮圆月又是另一番感受。 而同一个月亮下面张文静正站在窗边望月低声喃喃道:“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 正文 第154章 封笔诗 风帘楼诗会。 “其实《水调歌头》已不可能有人能比肩东坡词了刘孟会今夜不该拟这词牌的。” “‘举首快哉去灯火见神州’虽不能比东坡词今年中秋刘孟会已得词魁矣。” “终是没太大意思若要我说中秋未必要赋月。今日刘声伯那一句‘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才是最触动我的。” “不错词魁该给刘芾刘声伯该给贤关六君子……” 今夜临安大大小小的诗会恐有上百场遇到好诗词便是四方传唱比如丰乐楼诗会上刘辰翁的词已传到了风帘楼。 确实称得上“共中秋”。 不过风帘楼诗会上还没拿出像样的诗词与会诸人不免谈起些别的事。 “谈到贤关六君子我忽想到了李瑕李非瑜。” “奸邪党羽提之扫兴。” “他确立过功确往西南艰苦之地赴任。我等未见其人不必妄下定语。” “德夫兄想说什么?” “我在想若李非瑜在此能拿出怎样的词作。” “论遣词造句或可胜过刘声伯、刘孟会。但论若意境胜不过贤关六君子泣血上疏的披肝沥胆。” 几名文客谈到这里忽听四下一片呼声。 “唐行首要唱李非瑜新诗了!” “你说什么?”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胡真已亲自登台。 “诸君有礼了若论当今诗词一道最声名鹊起者李瑕李非瑜也其人风评毁誉半参…… 今晨奴家为他送行问其心志一笑置之唯留一诗相赠唐行首称平生封笔之作。是高才八斗、是欺世盗名且由诸君品鉴……” ~~ 台后年儿正在给唐安安补妆。 “姑娘他待你也太好了吧。” “胡说什么。” 年儿道:“他这一首诗显然是送给姑娘你的就像你常说的名气越大才不用去接待那些不愿接待的客人今夜这诗一出满临安还有谁比得上你的名气?” “好了好好叽叽喳喳的。” “是姑娘说的他本就有些痴情。” 唐安安忽然低声道:“这是决别诗他向世人示意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主仆二人话音未落有婢子跑来道:“唐行首该登台了……” ~~ “什么?李非瑜之诗?封笔之作?” 刘辰翁听到消息立刻起身从丰乐楼赶往风帘楼。 他对李瑕很好奇。 没见过对方说不上是怎样的观感只是觉得那人若不再作词了实在是可惜。 但今夜再好的诗词也比不了贤关六君子泣血上疏、为国事抛弃前途的一腔忠义。 对此刘辰翁深有体会整夜都在后悔不该把那首《水调歌头》拿出来。 这让他感觉贤关六君子在为国事奔走自己却在歌舞升平。 脑子里想着这些刘辰翁奔至风帘楼。 “刘孟会来了!” “孟会快来马上要唱了……” 刘辰翁快步穿过花木曲径远远听台上有人在说话。 “因在北地九死一生李非瑜作诗词喜用化名。今夜这诗乃化名‘龚自珍’所作。” 曲声响起。 接着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唱了起来……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 “这么短?” “如此造势还以为是长调词竟只是绝句?” “诸君认为此诗如何?” “偷的。” “孟会来了让孟会点评……” 刘辰翁已被拉到文士之中神色却显得有些呆滞。 “孟会觉得如何?” 刘辰翁张了张嘴开口喃喃自语道:“不仅是这诗啊该看他的志向。” “何意?” “诗言志诗言志家国社稷风雨飘摇刘声伯披肝万言;李非瑜……李非瑜……” “孟会继续说啊。” “还有何好说的。” 忽有人站起身来神情疏落。 “刘声伯敢为天下直谏李非瑜则是务实之人‘化作春泥更护花’此中一腔报国之热血、百折不挠之坚韧……更胜一筹。” “黄德夫言过其实矣!李瑕远不能比贤关六君子!” “言过其实?若我辈书生只知上疏、上疏于国有何益处?!” “李非瑜投机取巧之辈绝难当此盛誉我不信这诗是他作的!” “你信与不信又如何?他在乎吗?其人诗中洒脱之意你有半分?” “黄德夫!你也依附奸党了!” “呵我是否奸党不论。李非瑜已赴边陲是忠是奸、是贤是庸只怕还轮不到我等袖子空谈之辈评述。” 黄孝迈说完背过手径直离席而去只又甩下一句。 “哪怕为国做过半点实事再来议论旁人忠奸!” 犹有许多人不服纷纷看向刘辰翁。 “孟会你怎么看?” 刘辰翁摆了摆手苦笑一声向外走去。 “德夫兄所言不差。国事艰难我这赋中秋词的岂有颜面评述?” “孟会孟会……” “唉孟会也走了。” “我依旧觉得这诗并非李非瑜所作他若有此高才何必封笔?” “不错又偷一诗罢了。” “据传他分明早便说过是孤本上看来的……” “你也想为李瑕说话?” “非也这……李非瑜奸党也!” “呵……” 一片议论声中忽有人道:“唐行首哭了?”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唐安安又唱了一句。 月光照在她清美的脸颊上她通红着眼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 年儿站在台子后面抬头看着自家姑娘也是鼻头一酸。 她其实一直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姑娘说的“我若担心他只会害了我和他”是什么意思但说不清楚。 唯有今夜这一首诗将此中心意说得明明白白。 “他果然很有才华呢。” 下一刻年儿又想到前夜李瑕说的那句“我赎你”忽有些痴了。 年儿隐隐想到……李瑕这首诗是不是给自己的? 因为他要去西南很危险的地方所以最后才没赎自己? “化作春泥更护花……” 年儿想着想着忽然惊醒过来连忙抬手给了自己的脑瓜子一下。 “傻丫头想什么呢?他那样的人哪会给你诗啊当然是给姑娘的啊姑娘都唱哭了。” 对这一点年儿十分笃定又摇了摇头心中叹道:“但姑娘说这是决别诗呢。” 她忽然觉得很想念李瑕于是她抬起头望向那一轮满月。 ~~ “这么好的月光我们连夜赶路如何?” “好难得没有追捕。” “哈哈早一点到四川让我们李县尉早日施展手脚!” 月光下西行的一群人纷纷朗笑。 “你刘金锁施展脚拳就行。”李瑕语气中带着些玩笑意味眼睛却很笃定道:“往后我是要学谋略的……” 正文 第155章 叙州 潼川府路叙州。 叙州别名“僰道”古称戎州后世为宜宾市叙州区。 此地位于长江上游金沙江、岷江下游是南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 它东接重镇泸州;西临嘉定府即乐山地区;北面是产盐之地富顺监;南面则邻近大理国。 当年蒙古灭大理国忽必灭的大军就是从西边的嘉定府路过。 如今叙州则是从大理国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 因其地位置重要朝廷对叙州官员之选任一直很谨慎任职者多是能臣干吏。 一般而言从临安发出一道金字牌到蜀中大概是半月紧急程度低一些的雌黄青字牌则是二十日左右。 为了更方便传递消息朝廷于蜀地多设立“摆铺”。蜀中这边不论朝廷是否过问每月初三、十八定期递公文回朝故而“蜀中动息糜所不闻”。 九月九重阳佳节。 叙州摆铺曹司拿着几封公书送到了知州衙署。 慕僚李同禾接了公书转进知州史俊的公房只见史俊正眯着眼凑在地图上看。 “东翁公文到了。” “终于到了。临阵换帅新任的蜀帅人选却始终不定让人心焦呐。” 李同禾知史俊心急如焚连忙拆开扫了一眼正要给史俊念忽然愣了一下。 “如何?可是张都统?”史俊问道。 “非也。” “谁?” “礼部蒲尚书讳名择之。” 史俊一愣又问:“右相可有信件?” “有。”李同禾动作很快迅速找出程元凤的来信拆开信封。 史俊径直接过仔细看了几遍又递还给李同禾。 他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着皱起眉头…… 自余玠死后余晦任四川安抚制置使虽同姓“余”所为却天差地别。 余晦与利西路安抚使王惟忠有私怨诬告王惟忠潜通蒙古押其至临安斩首至四川军心动摇蜀地指挥混乱不堪。 蒙将汪德臣趁机屯兵利州大力经营俯瞰四川。后又于紫金山大败余晦几年内连接攻克成都、苦竹等地已夺川西之地。 幸而余玠镇蜀之时将四川的防御重点放在重庆府合州防线稳固方可与蒙古屯兵对峙。 史俊是程元凤门生偶有书信往来这几年不止一次写信报过蜀中危局。 年初程元凤就来信问史俊“若罢余晦、谁可继任”当时史俊推荐的是都统制张实。张实乃余玠麾下大将累功三转、受刺史象符可谓久经战阵。 终于半月前消息传来朝廷终于罢免余晦同时史俊也收到程元凤回信称与丁、贾达成默契将以张实为蜀帅。 本以为大事已定没想到等来等去一直没消息竟然还能有变故。 最后的蜀帅人选是礼部尚书蒲择之将任四川制置安抚使、兼知重庆府。 并非蒲择之不好可现在才准备启程…… 史俊看完信心里还是有些懵。 李同禾看过信抬起头道:“东翁至少蜀帅人选定下来了。” “据得到的情报兀良合台或已从大理出兵。”史俊道:“蒲尚书……蒲节帅临时受命如何来得及整顿?短时间内张都统如何与他上下一心?” 李同禾叹息一声道:“张都统毕竟是武将不能升任也是意料之中。” “武将武将。危亡关头还管文官武将。”史俊道“前次右相来信分明称诸枢相已同意了……武将唉。” “但仔细想来朝廷这个任命其实是最妥当的。” “妥当?” 史俊停止踱步在椅子上坐下。 李同禾沉吟道:“右相信中之意是说……东翁知叙州只看到兀良合台大军将至但朝廷想的却不同重庆府乃根本之地非重臣难以镇之。张都统能打一场胜仗却难镇守蜀中。 蒲节帅是蜀人出身曾任军器监丞与京湖制置使李节帅共事过。此次能让诸位枢密院相公改主意该是李节帅举荐且将从京湖出兵两万支援蜀中。由此可见此任命实最为稳妥之举。” 史俊默然良久。 最后他感慨道:“也许真是我这小小知州眼界不高。也许朝廷以重臣知重庆府、镇蜀中确是长远之计吧。” “东翁。再从大局而言蒲节使能与李节使、吕太尉互为呼应放眼整个西南战局确是最明智之决择。” 史俊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 秋防就在眼前大战将起。余晦被罢免闻诏即不管边事自去临安。朝堂上却许久不定蜀帅最后匆匆命蒲择之走马上任。史俊觉得……诸公好糊涂啊。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最明智的决定。不论是从大局还是长远考虑蒲择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诸公确实是庙算深远。 只是心头却有种隐隐的不安……蒲节帅要如何临战整顿?张都统又要如何更改布防? “东翁东翁。”李同禾低声提醒道“东翁不必太过忧虑了说句不当说的东翁知叙州其实根本管不了那些再心焦又能如何呢?” “是啊。”史俊叹息道“一知州岂能管蜀帅大事?继续论城防之事吧秋粮……” 忽有仆役禀报道:“知州有人求见。” “进。” “是其自称朝廷委派赴任符庆县尉这是拜帖。” 史俊接过拜帖一看皱了皱眉递给李同禾。 “李瑕李非瑜?倒是我的本家。”李同禾道:“可这县尉怎就一个名字?也不说是哪年登科。” “边陲重地该不会真遣初入官场之人。” 史俊低声念叨一句起身道:“到堂上见他……” ~~ 李瑕一行人乘船由长江逆流而上。 行至重庆府聂仲由与林子离开北上遂州投武信军。 本来刘金锁也有个小小的军职是可与聂仲由一起去的但聂仲由担心李瑕的安危让刘金锁跟着李瑕这是在临安时就说定的。 与聂仲由、林子分别之后李瑕等人又从重庆府继续溯流而上过泸州终于在九月九这天抵达了叙州。 符庆县在叙州城南面八十里说远不远但蜀中道路难行可以乘船由长江南面的支流符江走还要再走一两天。 李瑕打算在叙州歇一晚次日再启程去符庆县进城之后先拜会了知州史俊。 其他人都在驿站歇着他只带了韩承绪到知州府。 此时在堂上看着只见布置十分简朴还有几分残破之意。 茶水倒是不错是当地的“鹿鸣茶”不过应该也不贵。 所谓“僰道出香茗”早在周朝时此地的僰王入朝祝贺携带贡茶自此中原始知有茶这里可以称得上是茶叶起源地之一。 宋朝共设立八个茶马场以茶叶换取马匹大理国灭之前叙州就有两个茶马场…… 这些是李瑕被关押在提刑司时从地方志里看到的。 他一向认为努力比袖手空谈有用以前如此现在为官入仕也是如此。 过了一会知州史俊从后堂转出来看了李瑕一眼似有些诧异。 李瑕与韩承绪站起身拱了拱手。 “见过史知州。” 史俊恍过神来抚须沉吟片刻道:“有礼了非瑜少年才俊也多大了?” “十六。” 史俊养气功夫不算好轻呵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同禾从韩承绪手里接过公文递在他面前史俊扫了一眼方才开口道:“你曾受右相派遣北上立功归来?” “是。”李瑕道:“朝廷不以瑕死囚之身委以重任国恩深重。” 史俊有些疑惑。 他刚收到程元凤的来信信中却未曾提及新任的符庆县尉对方若真是右相一系岂能如此? 何况其人尚未加冠又无功名右相绝不该有如此奇怪任命。 “是何人举荐你?”史俊问道。 韩承绪听到这里已感到十分为难。 那公文上本没提是程元凤派遣只有“枢密院”史俊开口就问“右相”既是试探李瑕又是表明一种态度。 此时答什么都不好。 “是丁相举荐。”李瑕已直接回答道这瞒了也没用。 史俊脸色冷淡下来有些“果然如此”的表情心说也只有丁青皮一党才能出这等不合礼制的任命。 这李瑕的背景也好推测了……右相委任差遣李瑕立功归来丁青皮抢功李瑕遂叛投丁党。 今日叛投奸佞明日便可叛投蒙古。 史俊心头盛怒面上虽不显总之是看不上李瑕那副好皮囊好姿仪落在眼中反觉刺目……国事危急犹以貌取士?边陲重地以一稚童充任县尉荒唐! 李同禾亦是摇了摇头眼见气氛凝固尴尬地与李瑕寒暄。 “非瑜……李县尉这字是谁起的?” 李瑕道:“幸得官家赐字。” 李同禾一愣只觉莫名其妙。 此事怪哉若说天子亲自赐字本该是赏识之意但怎会是“李非瑜”? 名“瑕”有勉励之意其尊长起名时想的该是以字补名为“李成瑜”之类才是。 想来因李瑕立功天子赐字以示表彰但不屑其人品行故而如此。 主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明鉴。 “非瑜得官家赏识前途不可限量。”李同禾还是捧场说了几句场面话。 “谢宜斋先生吉言。” 史俊懒得再敷衍转入正题道:“非瑜是哪天离开临安的?” “八月十五。” 史俊问道:“可听说过枢密院为何更换蜀帅?” “瑕官低位卑未曾听说过此事。” “可知新任四川制置使蒲使帅是否起行?” “不知。”李瑕道。 他一直在逃命得到委命马上就起身了又是头一次当官没管过这些。 史俊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若说先前只是不喜李瑕的品行、心中对朝廷的任命有所非议此时已是对李瑕的能力不信任。 当此秋防时节要到叙州上任第一等的大事都不去了解也配为官? “你打算何日动身往符庆?” “明早启行。” “明日我派吏员送你上任。” “谢知州……” 简简单单几句话史俊端茶送客眼中忧虑更甚。 李同禾长叹一声喃喃道:“丁青皮之声焰竟已牵连蜀地时事艰难。” “宜斋觉得如何安置他?” “与东翁看法相同搁置而已……” ~~ 李瑕与韩承绪走出知州府。 “阿郎可看出来了?” “嗯。”李瑕道:“史俊对我有成见。” “称知州为宜。” “好。” 韩承绪道:“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另外有些事是否解释几句?” “难道解释了他就能高看一眼说是程元凤保不住我我才投靠丁大全?” “这……唉恐怕知州并不会轻易改变成见。” 李瑕点点头满不在乎道:“那便是了不必理他……” 正文 第156章 长江龙首 李瑕见过史俊之后隐隐觉得入仕与其他事情不同不是埋头苦干就行的还需要打点、了解。 当时在临安若是与贾似道多聊几句史俊问的那些事如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人选或许会有回答。 但再转念一想上官的赏识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巴结来的也不因此而困扰。 他与韩承绪回到驿馆正见高长寿从外面回来。 “非瑜也回来了。”高长寿笑了笑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去翠屏山上说吧。”李瑕道:“顺便看看地势。” “陪你看看地势也好战事一起叙州首当其冲。” 他们又带上高明月、韩巧儿、刘金锁、韩祈安出了城往城西的翠屏山而去。 韩巧儿很开心她难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今日只觉得出门游玩一般一路上牵着高明月的手不时转头四顾因蜀地的风景而雀跃。 “好多竹子啊刚才爹爹在驿馆与人闲聊说是这山四季常青因此叫翠屏山……” 高明月没说话有些闷闷的不知在想什么。 登上山顶只见座高楼上书“三江一览楼”几个大字附近还有瞭台、烽火台。 李瑕亮了身份进到了三江一览楼。 凭栏而望李瑕、高长寿都没开口说话。 韩祈安见他们沉默扶着栏杆吟了一首诗。 “画船冲雨入戎州缥缈山横杜若洲。 须信时平边堠静传烽夜夜到西楼。” “好诗!”刘金锁大呼一声。 若林子在大概会骂他“不懂诗就闭嘴”此时缺了这一声叱骂刘金锁总觉少了些什么。 韩祈安道:“陆放翁的《叙州》他曾任嘉州通判想必是当时所作。” 刘金锁“哦”了一声因听不懂这些后悔自己多嘴只觉还是林子在有意思。 韩祈安本就不是说给刘金锁听的说话间已转向李瑕道:“只听放翁此句便可知叙州之地形阿郎请看……” 他抬手向西南一指道:“这是金沙江。” 再向西北一指道:“这是岷江。” 李瑕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两江大江就在叙州城东汇合又奔腾向东极是壮阔。 近日一直在船上看江但登高远眺他还是被再次震憾到深感自身渺小。 “哪条是长江干流?金沙江?” “这一段只叫金沙江而非长江。”韩祈安道“金沙江、岷江汇流于此由叙州南下直至入海奔腾一万里聚‘金沙、岷江’水势方称长江。” 说到此里他指向叙州城又道:“故而叙州称‘万里长江第一城’。” “原来如此。” “阿郎再看岷江从西北来、金沙江从西南来叙州城就夹在两江之间。地势如何?” 李瑕点点头良久无言。 他已看出来叙州城不仅处在两江的三角洲还有翠屏山将它西面也保护起来。 以青翠之山势为屏障故曰“翠屏”故人起名之讲究可见一斑。 叙州城防之利也就此一目了然三角之地双面临江、一面临山易守难攻。 李瑕道:“亲眼所见方知陆放翁一诗将叙州地势述尽。” “还有此城的气魄长江龙首西南半壁古戎州。”韩祈安又道:“所谓‘怀拥金岷浪催吴楚、雄踞巴蜀势控滇黔’是也。” “大好河山。”李瑕道。 高长寿亦道:“大好河山。” 他们开口说话韩祈安等人已往边上站了一点并不插嘴。 高长寿抬手向西南一指道:“非瑜可知金沙江因何得名?” “不知。” “因江中涌出金沙遂称金沙江。所谓‘黄金生于丽水’金沙江本名丽水长江之上游也。” 高长寿说着又道:“蒙军从大理出发可顺金沙江而下过叙州、泸州直捣重庆府。” “是啊。” “但大理百姓未必愿随蒙军出征。且兀良合台一走大理国空虚。” 李瑕沉吟道:“慕儒要走了?” “是我要溯金沙江而上逶迤一千六百里回剑川城。” “丽江?”李瑕去过丽江知丽江在唐代称为“剑川节度”。 “是丽江畔剑川城。我还有一支旧部替藏于彼妻小也在。”高长寿道“我想去联络义军再见见堂兄。” 李瑕道:“说实话我依旧不看好你复国。” “复国自是艰苦亡国人不得不做而已。” 李瑕难得皱了皱眉斟酌着用词道:“若让我替你规划等以后不用再担心宋廷会将你交给蒙古时你再出面做事不迟……比如投宋谋一任云南安抚制置使。” 他其实想说的是等自己有势力了但一介小小县尉确实还没有招揽别人的资格。 果不其然高长寿摆手笑了笑。 “当时我投奔吕文德他嘴上说得好听却只问如何再从西南买马其余无半点支持又诓我北上送死。幸而遇到你这次北上并非全无收获。 我们得到了兀良合台在西南的兵力布置他也许很快会带大军离开我可趁机起兵若顺利将与你前后合击兀良合台你我再次并肩对敌。” “我不看好。”李瑕道:“兀良合台不重要蒙古换谁坐镇大理都一样。重要的是段兴智知蒙古势大铁了心当蒙古国的云南总管你斗不过他。” 高长寿摇了摇头道:“你心志坚定为何却劝我放弃?” “段兴智有蒙古支持你却赤手空拳亳无倚仗绝无成功可能。谁会支持你复国?若支持你也只能支持你还镇云南。那你此生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云南制置使或总管。” 李瑕说到这里总结了一句道:“复国毫无希望早点想明白吧立志的方向对了努力才有用。” 高长寿默然了一会道:“我知你有大抱负。但我也是。” 李瑕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他不贬低高长寿但却极自信。 高长寿笑了笑道:“这段时日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我想回去试试。” “也好。我只给你建议选择该由你做。”李瑕道“你保重就行。” 他把想说的说了不再多劝但转头看了一眼高明月。 她正立在栏杆边依旧沉静。 “放心吧我在北面尚且不死回到故国能否成事不提总不会有性命之忧。”高长寿道。 他说着留意到李瑕的目光似有还想说些别的。 但最后高长寿只是道:“方才我已联络好了愿意西行的商船明日启程此一别……也无妨若我召集义军很快就能再见。” “好。” …… 一行人转回驿馆。 到城门时只见有几个苗人正扛着麻袋入城其中还有个苗族姑娘穿得十分鲜艳。 李瑕想了想让其他人先回去自称要去办些事。 这天李瑕直到傍晚才回来。 刘金锁见他回来不由大笑道:“小郎君见到漂亮小娘子一路跟着去看了?该带上我一起啊!” 旁人却只觉不合时宜懒得理他。 他们已多了些离别前的低沉气氛吃过饭各自回屋歇下。 高明月与韩巧儿一屋两人拉着手低声说话仿佛永远说不完。 忽听敲门声响起。 不等她们问李瑕的声音已传过来。 “是我。” 韩巧儿忙跑去开了门喜道:“李哥哥你怎么来啦?” 李瑕道:“给你买了好吃的你去找韩老拿吧。” “好。李哥哥劝劝高姐姐让他们不要走好不好?” “嗯去吧。” 韩巧儿很乖巧直接就跑开了。 高明月独自坐在那显得有些慌。 “我不进来。”李瑕道“站门口和你聊几句吧。” “嗯……” 正文 第157章 心意 李瑕与高明月两人一起从北面回来之后相处得本来已自然很多反而是这段时间周围人多又有些生疏。 此时他看了她一会微微叹息也不知从何开口。 干脆放弃修饰将心里话坦诚直说李瑕遂道:“我这人以往露水情缘很多但未曾向人提过亲因不喜欢茶米油盐的琐事且秉性确实有些风流。” 高明月仿佛被吓到了瞪圆了眼满脸都是惊讶。 她不明白他才这个年纪怎就……露水情缘很多了? 李瑕又道:“如今到了这里你们这些女子不同大概是做不到她们那般洒脱。你们始终藏着心事若开口则是托付终身。对此我本也有些无措…… 这么说吧因诸多原因不纳妾我该是做不到此事先说在前头。但你若还愿嫁我我去向你兄长提亲。” 高明月吓傻了。 再回过神她面泛飞霞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圈。 “你你你……转过去。” “好。”李瑕遂转过身去。 好一会也不知高明月是如何镇定下来颤声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不看好慕儒劝不动他。你若随他走我有些担心。” “还有呢?” “你心事太重我怕你憋坏了。” “才不会憋坏才没有憋着心事。”高明月声音渐低道:“可是我就要随二哥回大理去了。” “你不是说我走到哪月亮跟到哪吗?” “那说的是天上的月亮才不是……而且你也没多喜欢我不然你说这些话时也不会这般条理清楚。” 李瑕转过身从袖子中掏出一条银项链递在高明月面前。 “送你的应该和你的手链比较配。” 高明月眼睛一亮显然很是喜欢。 她却是不接又道:“你转过去好不好?” “好。” 李瑕又背过身去。 高明月似乎也是鼓起勇气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在临安时我和二哥有过争吵与你今日所言相似我亦认为复国无望。但我并非劝他投宋而是劝他……先在你身边为幕僚。” 高明月说到这里又低声道:“其实你有大抱负我知晓的。” “谢谢你。” “我一小女子并无多大志向国灭以来不知何去何从只跟着二哥辗转。先前二哥说将我许配给你我害臊。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其实……以后只想在你身边相夫教子……你别转过来不然我说不出来。” 李瑕身子动了动又背回去道:“好我不转。你说。” 高明月方觉心安含羞道:“月亮想跟着你……这并非骗你这是我的心里话。但如今与以往不同你已成了宋臣根基未稳。若娶了我万一形势变化或受人攻讦你一番心血就毁了。 再有二哥认为此次大理国空虚若不试一次他枉为高氏子孙。我亦是高氏子孙亦不能退缩且嫂子与侄儿还在剑川城不论事成事败是该回去一趟的。 二哥说他要做出一番大事以免我被你轻视。我虽不是这想法但也明白也许趁着这次机会一两年内就能聚集旧部高氏能再次站稳局面……到时你再娶我就不同了我的身份也不会拖累你。 我呢心里也不愿落魄出嫁也盼着能从自幼长大的家里乘花轿出门嫁到你身边。你能明白我吗?父亲力战殉国我虽一女子却也该有些骨气。” 李瑕道:“我明白。” “那……你不要气我好不好?” “我不气你你该有你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 “要是我做得好以后你能在洱海边再向我提亲吗?我给你做糍粑虽然我从来未做过但……但……那是答应嫁你的意思。” 李瑕转过身看向高明月。 高明月瞥了他一眼低下眼帘。 垂眸之间她终于是显出了一直隐藏的深情。 李瑕走上前将银链递过去。 高明月羞涩接过却是将自己手上的链子解下来放在他手里。 她其实知道李瑕并没有非常喜欢他。 他还是很冷静只是因为担心她才开口提亲。 但她依然感到无比欢喜觉得他这般疏离又骄傲之人选择妻子一定是很慎重的能向自己开口提亲自己已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两人交换了银链。 高明月更羞背过身道:“你快出去好不好?我需要静静。” 李瑕道:“你要回大理我不拦你。但千万小心若有危险随时回来找我安全为重。” “我知道你快出去。”高明月央了一声耳朵已经完全是通红一片。 就好像是在说“你再不出去我的耳朵要烧着了。” …… 李瑕其实并非反对高明月回大理。 他是不愿看她没有选择担心她迫不得己。 而在知道她有主见之后他也能很尊重她的想法。 他似乎并不因为这些情绪而受到太大的困扰这天夜里依旧在月光下锻炼着大汗淋漓。 但他从此多了一个习惯偶尔会抬头看看月亮…… ~~ 次日天色朦胧之际驿馆中的诸人纷纷起身。 知州史俊倒是有记得吩咐人送李瑕去符庆县上任但派来的却是摆铺的一个跑腿小吏。 从这点上可以看出许多事。 若是由州署的孔目官、押司官这种老吏相送路上可以介绍许多符庆县衙之事到任之后同僚们也将更重视李瑕。 但由摆铺的跑腿小吏来送大概则是“不必理他闲养着”的意思。 对此李瑕并无所谓韩承绪父子不当着旁人的面指出来。 刘金锁则是看不出来拍着那小吏的肩大笑不已。 “哈哈哈有劳小兄弟来送一趟知州果然很欣赏我们李县尉吧?告诉你他能耐着呢!” 那小吏听了眼神奇怪。这让韩家父子感到羞于刘金锁为伍。 动身之后很快就走到合江门码头。 合江门也叫“三江口”顾名思议岷江与金沙江在此汇合形成长江。 水陆交会之处可见江上船只往来却少有船只再向西行。 离别也就在此地。 “非瑜保重。”高长寿停下脚步向李瑕一拱手。 李瑕道:“保重。” “只望再会之时可并肩抗蒙。” 一句话说完高长寿转身向西。 高明月跟上却是回过头深深看了李瑕一眼。 她仿佛要在这一眼之间将他烙在心上。 李瑕也在看她。 今日吹的是东风他的衣袂被吹到前面像是风在劝他随她去大理。 …… 诸人登上小船韩巧儿站在甲板上一看只见高明月所乘商船已扬帆启航。 这小丫头不由惨兮兮地哭了出来。 刘金锁听了哭声颇受感染站在甲板上不停挥手大喊“高兄弟”不停。 这大汉兀自喊完一转头只见李瑕卓然而立神色依旧平静遂问了李瑕一句。 “小郎君你都不难过吗?高家郎君走了啊挥个手也好啊。” 李瑕没理他放目望去只见金沙江上那片孤帆渐远。 而他所乘的这艘小船已划向对岸折进沿符江向南往符庆县而去。 …… “符庆县地势显然不如叙州城但不在水陆要道上对吗?”李瑕忽问道。 韩承绪父子一愣只觉他心好硬啊这离别之际想的竟是这些。 当谁看不出……哦有人就是看不出……当他父子二人看不出那些情愫一般。 “阿郎所言差矣。”韩承绪一指船下的符江道:“符江由南向北汇入长江自也是从西南北上的要道。” 李瑕点点头道:“那无论如何兀良合台必能遇到我了……” 正文 第158章 庆符县 庆符县即后世的四川宜宾市高县庆符镇。 此地历史悠久战国时属夜郎国。 至秦始皇统一六国开五尺道归为秦治;南北朝时为彝族繁居之地;唐时安抚诸族设高州。 宋神州熙宁八年以羁縻政策安抚诸族诸族献十州之地高州划入淯井监先隶于泸州后改隶于叙州。 宋徽宗政和三年设庆符县;政和四年划庆符县属长宁军、隶于叙州。 宋代的地方政策十分复杂州、军、监并行。 简单来说庆符县政治上属叙州、军事上属长宁军、经济上属淯井监。 县城位于符江的一个江湾。 符江即后市的“南广河”发源于云南昭通。它在叙州境内汇入长江故称为“长江第一支流”。 李瑕从叙州出发沿符江向南。 八十里的直接距离水路逶迤一百五十里因是逆流行了一日一夜又加一个半日直到次日中午才到庆符县。 船只一路未停划浆的船工、拉纤的脚夫换了三批。 在李瑕这后世人看来这些人极是辛苦他以往绝难相信人能受得了这种累但他们却习以为常领了钱千恩万谢。 下了船举目望去只见县城在符江西岸江水在此绕了个大弯将县城三面都包裹起来。 而在县城西面还有一条“二夹河”汇入符江。 更远处南北皆是山脉形着一个狭长的盆地。 简而言之此地环山又环水。 码头很大但显得有些空以前该是商贾繁华但近两年来萧条下来。 这也许与大理国灭、西南方向的茶马商道断绝有关。 不远处还有一条船正停靠在码头上卸货一群苗人正在搬东西。 “咦又是你啊!”有个大汉向李瑕挥手喊道。 李瑕转头看了看领人迎了过去。 “哈哈俊俏的郎君又见面了。” 李瑕拱拱手道:“前日不知你们也是来庆符县。” 那大汉抬手一指西南方向的大山道:“我们寨子就在那边白岩山上前日去叙州城卖些粮食换盐和物件。” 说完他又道:“我叫‘山夸卯’你可以叫我的汉名‘熊山’有缘有缘。” 熊山显得很高兴满脸笑容似因能结交李瑕这般气度不凡之人而感到荣幸。 “李瑕字非瑜。” “刘金锁诨号‘锁命金枪’!” 刘金锁大步而上盯着熊山很感兴趣的模样。 熊山一愣上下打量了刘金锁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那柄长枪上眼神发亮道:“能换吗?你的枪。” “不换。”刘金锁摇了摇头看向李瑕颇有些奇怪道:“小郎君怎认识他们?” 这边几人还在寒暄那边一群苗人中又走过来一男一女。 “是那位俊俏郎君好巧啊。”那苗女说道汉话竟说得不算流利口音很重。 她看着李瑕眼睛发亮大大方方笑道:“你名叫李瑕吗?你肯和我们报姓名愿意和我们交朋友吗?太好了……我汉名‘罗宝’这是我男人汉名‘熊石’。” 熊石遂上前两步道:“又见面了。” 他外貌与熊山相似只是更年轻些两人显然是兄弟背上都背着一个竹筐装得满满当当的物件。 罗宝却未背竹筐穿得鲜艳满身挂饰显然很被熊石溺爱。 她显得很雀跃不等丈夫说完已向李瑕问道:“前日你买了那条链子回去提亲了吗?” “提亲?”刘金锁大嚷一声又道:“小郎君你向谁提亲了?!” 韩承绪终于受不了上前一把拉着刘金锁将他往后拉。 李瑕这才回答道:“提亲了多谢你将那链子让给我。” 他与罗宝说话间熊石显得很紧张下意识地用身子挡在她与李瑕之间眼神防备。 罗宝未觉察到丈夫的不安道:“你心仪的小娘子在吗?她没答应你吗?” 李瑕道:“答应了她先回娘家过一两年再成婚到时我们若还在此处请你们吃喜酒。” “太好了!” 熊石下意识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补了一句道:“哈哈恭喜恭喜。” 一旁的熊山显然是明白弟弟的心思只是笑。 罗宝也是满脸笑意她显然不是对李瑕有意思纯粹是极喜欢看别人谈情说爱连连“恭喜”不停。 唯有刘金锁道:“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咋啥也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呀?”罗宝笑道:“前日我们进州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问了才知道他是想买这样的银链子。正好我先前让银匠打造了一条这次本要去拿他花了好多钱买走了。”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道:“原本我不愿相让但他要用来提亲诶提亲……” 罗宝用太流利的汉话说着还挥着手有些忘乎所以。 过了一会许是意识到失礼她往熊石身边又靠得近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刘金锁恍然大悟向韩承绪嘀咕道:“我早就说小郎君和高小娘子那啥你还说没有。” 李瑕并不介意被他取笑转向熊山又聊了几句聊的却是庆符县与白岩寨的风土人情。 话语间可以推测出来熊山、熊石两兄弟大概是那白岩苗寨寨主的儿子。 这白岩苗寨归宋朝省治近二百年该是汉化较深按宋朝廷以“生、熟”划分的说法他们属于“熟苗”除了衣饰风俗已与汉人颇像。 他们种植、打猎、采茶、挖笋、编竹最近稻子熟了拿了一部分以及一些杂物去交换盐与必要的生活物资等十月开始种麦。 “以往不用到州城去只要运到县城就有商贾收货。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听说快要打仗了……” 熊山说到这里也不便与李瑕再多聊道:“你住在哪里?我下次带酒食来看你。” 李瑕拱手道:“过几日我到贵寨拜会。” “好咧。”这苗汉也大方笑了笑告了别与人继续搬货。 李瑕一行人则转向县城。 刘金锁回过头看去忍不住嘀咕道:“嘿这苗人罗娘子穿得漂亮人也热络真难得。” 韩祈安道:“莫议论人家妻眷为宜。” “我夸她呢。” “说来阿郎对每个人都是同样态度对答得体。”韩承绪道“有人觉得阿朗彬彬有礼因能与阿郎结交喜不自胜;有人却觉得阿郎傲慢不逊……” 李瑕知道他何意道:“无妨。”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阿郎可看出来了?这庆符县形势复杂啊诸族杂居不仅有汉、苗还有僰、彝又有生、熟之分各个寨子习俗也不尽相同。 以今日这些苗人而言那罗娘子敢与外族男子相谈或因未受理学教化或因熊石包容或因阿郎气度不凡他们有心交结。但若是旁人敢与苗女并肩而行被其兄父族人打死也有可能。难治难治……” 韩祈安道:“不仅如此西南之地原与大理国通商换马茶盐丝瓷交易繁盛如今蒙古占据大理商路断绝。再加上大战将临县治与诸寨关系必定紧张。” 李瑕点点头放目望去问道:“为何苗寨的稻子收了县郊的稻还未收?” 韩承绪道:“还未完全熟。” 韩祈安道:“秋防在即由此可见这白岩苗寨寨主是个谨慎人。他该是担心战事一起来不及收成。” 刘金锁道:“还是个有钱人能让媳女挂那么多银链子。” “这话倒也不错。” 刘金锁兀自嘀咕道:“那熊山可真壮吓坏我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进入庆符县城…… 正文 第159章 县官 如今大宋的县城先按位置分京县、畿县、望县、紧县;往下再按人口分上县、中县、下县。 京县设县尉六人分判六曹;畿县、上县设县尉二人;中县以下则设一人。 当年李墉任主薄的余杭县就是畿县如今李瑕任县尉的庆符县则属于下县。 主薄虽只比县尉高一级但畿县与下县却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下县的官员很少。 大宋开国时规定县千户以上置县令、主簿、县尉。人口不满千户则由县令兼主薄事或主薄兼县尉事。 两百数十年来天下人口愈增但下县主官不配齐已是惯例。 庆符县以前本只有县令、县尉。 随着蒙古吞并大理它的战略位置变得重要起来。两年前朝廷又增设一名主薄名叫房言楷。 其后不久原任县尉三年任期已满调任别处主薄房言楷兼领县尉事处理极妥贴朝廷便一直未委派新的县尉。 九月十一日午间。 “房主薄到了一位新任县尉。” “县尉?怎未事先收到公函?” “他上任得急直接带着公函来了。县令请主薄到堂上相见。” 说话的是个杂吏名叫“黄时”平素就能干也肯读书将要调到录事司任职。 房言楷从文牍间抬起头问道:“独自来的还是州署派人相送。” “州署派了摆捕的曹六送他赴任。”黄时道:“小人已把曹六带来了。” “唤进来。”房言楷道。 他并不急着去堂上相见。 不一会儿曹六进了公房先是递了两封要送的公文又简单介绍了新任县尉的姓名。 “李瑕李非瑜。”房言楷低声喃喃了一句问道:“你有何观感?” “年轻、俊朗旁的小人便不知了。” “知州如何吩咐的?” “知州说边陲重县秋防在即房主薄须多担待。” 房言楷笑了笑又交了曹六两封公文并带上一封私信道:“你跑腿不易又替我捎信再去领五十钱吧。” “是谢房主薄。” 曹六应了跟着黄时去拿钱。 房言楷则坐在那捻须沉思了一会。 方才曹六说话一板一眼未曾说那李县尉一句坏话可见从叙州到庆符县这一路他们相处得不错李瑕有些手段。 有手段而不被知州所喜由此推论李瑕背后靠山与史知州政见不合。 年轻俊朗、并无功名该是奸党走狗…… 思考了这些之后房言楷起身向大堂走去。 堂上县令江春正坐在上首与人对谈。 房言楷目光看去纵然有所准备还是愣了一下。 这也太年轻了无怪史知州特地派人交代一声。 派如此年轻识浅之辈任官岂不荒谬?! “正书正书。”江春唤着房言楷的字显得很亲近笑问道:“愣住了不成?” “是如此少年英才平生罕见。” “来为你引见新任县尉李瑕李非瑜天子赐字破格任命不同凡响呐。” 江春说完又为李瑕引见房言楷。 “此为我们庆符县房主薄庚戌年进士早年曾在余玠余节帅府中为幕历任随县县尉莫看房主薄是文人也曾射杀过蒙卒。你赴任以前县尉之事皆由房主薄兼任……” “房主薄有礼了。”李瑕道。 论履历他自知比房言楷差得实在太远。 也无怪知州史俊讨厌朝廷莫名其妙派个年轻人来搅和。一个壮年有经验的主薄兼任得好好的派个半大孩子来是怎回事? 房言楷笑道:“李县尉来了便好我也可轻松许多。” “还请房主薄多多指教。” 江春道:“诶李县尉毋须多礼我三人同为庆符父母官各司其职通力合作通力合作。” 李瑕道:“瑕年轻识浅往后若有错处也请县令与主薄莫怪。” 江春摆手而笑道:“李县尉旁的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你一路辛苦且先安排住处如何?” 李瑕道:“住处事小瑕不敢懈怠公务不如尽早交接?” 江春与房言楷对视一眼无声一笑。 “也好我派人领你幕僚去收拾住处你随正书交割公务。对了你来得太急来不及准备……明日晚间我备上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谢县令。” 眼看房言楷与李瑕离开江春依旧坐着端着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自语了一句。 “腰都不弯一下以为自己是当朝太子……” ~~ 安排给李瑕的住处就是前任县尉曾住过的离县衙不远穿过石门大街拐过了条叫石门巷的巷子就到了。 韩承绪等人随着杂吏马丁癸走着很快就到了宅子前。 “就是此间了。”马丁癸道“陆县尉调任后空置两年了下午小人带人来打扫……” 话音未落宅门被推开走出两个汉子一人独眼一人断臂。 宅子里还能听到许多人的呼喝声。 刘金锁一愣道:“不是说空置两年了?” 马丁癸忙向那两人问道:“咦鲍三、姜饭……你们怎么住在此间?” “嘿你个老马昨个才一块喝酒你会不懂我们住在哪?” “这不是当年陆县尉的住处?” “瞧你说的衙内衙内县尉当然住在衙内咋会住在这里?闹呢……哥哥别出门了他们要抢宅子。” “嘭”一声响两人退回宅院将门关上。 马丁癸挠了挠头转向韩承绪道:“这事怪了当年陆县尉分明住在这……不如请韩先生稍待小人回去问清楚再来。” 他说完一溜烟跑开。 刘金锁挠了挠头满脸都是茫然道:“咋回事啊?” 韩祈安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啊?”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之前便在想这事了庆符县为下县县衙廨舍该只够两位主官住。” 韩祈安道:“庆符县本无主薄廨舍该是县令、县尉居住。” “没听他说吗?前任陆县尉搬出来了那房主薄有手段呐。” “是否因为方才阿郎拒绝县令?那该以何种态度应对这两位主官为宜?” “态度?”韩承绪沉吟着道:“态度如何岂有区别?房主薄难道还能将廨舍让出来?” ~~ 公房中房言楷端着茶不紧不慢道:“非瑜可知县尉之职为何?” “巡查、缉私、捕盗、城防。”李瑕道:“掌阅羽弓手戢奸禁暴。” “还有呢?” “凡县不置主簿则县尉兼主簿出纳官物、销注簿书。” 房言楷喝茶的动作滞了一下放下茶杯缓缓道:“非瑜可知道庆符县共有多少户人家?” “不知。” “自咸平四年起规定川峡各县五千户以上置主簿。”房言楷道“去岁县中核查隐匿户籍已满五千户。” 李瑕道:“幸而如此我可与房主薄各司其职不必做不擅长之事。” 房言楷笑了笑道:“可知县城三班为何?” “快班、壮班、皂班。” 房言楷又问:“三班各司何职?” “快班抓差办案;壮班治安剿匪;皂班护卫杂役。” “浅了浅了。”房言楷道“庆符县地处边陲与别处不同此地治县之难如何说呢……需找个空闲时我慢慢与你说。” “是多谢房主薄。”李瑕道:“那不知今日可否让城中弓羽手、民壮、捕快、门子、皂隶、马夫、轿夫、扇夫、灯夫、库卒、仓夫等等与我见上一面?先熟悉一遍。” 房言楷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 “李县尉很了解该管哪些人啊。” “略知一二。” “但……太急了太急了。”房言楷叹道:“我若说缓一缓让你熟悉了县城布局、了解各乡情况又恐你误会我舍不得交权……” 他这边语重心长李瑕却忽然问了一句。 “房主薄不是舍不得交权?” 房言楷一愣。 他眯了眯眼看向李瑕竟发现李瑕心平气和仿佛是在玩笑一般。 “非瑜锐气逼人啊好好后生可畏。” “不敢当我年轻识浅往后有许多事要向房主薄请教。” “既如此有劳非瑜多担待些公务了。”房言楷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熟悉皂班如何?我让人带你与皂隶们相见。” “谢房主薄。”李瑕依旧很客气。 待他离开房言楷闭上眼似乎颇觉疲惫喃喃道:“丁党祸及蜀地矣……” 正文 第160章 格局 谈话声从皂班公房里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 “嘿房主薄兼县尉巴实得很要哪门子县尉?” “说是个瓜娃子。” “姓陆的都能弄走房主薄能怂他?” 走廊上黄时正领着路转头瞥了李瑕一眼见这县尉面无表情他连忙一弯脸小跑进班房咳了两声。 “新任李县尉到了都起来。” 李瑕手里拿着一本名册步入班房目光看去十余个汉子或坐或站正在聊天。 这些人都是皂隶即县衙的跟班、仪仗也有护卫之职。 他们纷纷转过头见了李瑕嬉闹声小下来面面相觑也不说话但脸上都显出茫然的表情。 黄时又咳了一声道:“这位是新任的李县尉都来拜见。” 众人纷纷起身唤道:“见过李县尉。” 李瑕表情硬梆梆的只看着他们既不应也不叫他们免礼。 他虽年少但眼神坚毅、站得笔直配上“县尉”的身份显得颇有威严。 众皂隶只觉莫名其妙拱着手也不敢放下。 李瑕又看了一会走上前将一个汉子的手抬了抬又拍了拍他的背。 “站直精神些。” 那汉子站直了。 李瑕又不说话。 良久这沉默的气氛让一众皂隶都觉得难受终于是一个个纷纷站直且把拱手的动作做得标准了。 李瑕这才道:“都不必多礼。” “谢李县尉。”众皂隶松了口气放下手。 李瑕翻开手中名册道:“排好一个个报名字从你开始。” “是小人杨守发。” 李瑕拿碳笔在册子上勾了道:“说仔细哪里人?当皂隶几年?平素做什么?” “泡梧村人为吏六年平时就在衙门跑腿办差、随县官巡查……” 李瑕记下又吩咐下一个人报名。 “小人崔剩是马夫三清村人给三班养马的……” 过了好一会所有人纷纷报了名字。 “十八人。”李瑕道看向手中的册子道:“皂隶十六人、门子二人、马夫十二人、轿夫与扇夫六人、灯夫四人这是中县的公吏定额庆符是下县为何有如此多人?” 黄时忙应道:“是房主薄向知州奏报应符县周围南蛮众多且临战之地增设三班名额。” “记册上有四十人还有二十二人呢?” “正在轮值。” “哪些在轮值标给我。” 黄时只好标注了李瑕又细问一番最后道:“尚缺十二人在何处?” “这……”黄时为难道:“小人不知。” 李瑕放下手中书册走了几步向杨守发问道:“认识鲍三吗?” “禀县尉小人认识。” “他在哪?” “他……他病了。” 李瑕道:“姜饭也病了?” “这……小人不知。”杨守发低下头。 远远有梆声传来五下已是日落时分。 李瑕也不为难他们道:“今日我算是认识大家了明日正式上任往后好好相处。” 他说完离开得也干脆。 班房内众皂隶纷纷舒了口大气有人探头往门外看了几眼。 “他走远了。” “这县尉绷得很搞得我火熛熛” “看起来瓜不兮兮的吓死个人。” “也不知房主簿啥时候能把他弄走……” ~~ 李瑕走出县衙看到韩承绪正站在门外。 “住处安排得有问题?” “是阿郎猜得不错。”韩承绪将遇到的事情说了又道:“只怕是那江县令或房主簿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韩老认为如何应对更妥当?” 韩承绪道:“想必阿郎今日在县衙内是强项令之态?” 李瑕道:“是要当强项令一开始便该摆明态度反反复复没意思。” “既在公务上已彰强势私事上不如就退一步住驿馆如何?” “好安顿下来再说吧……” 应符县驿馆就在城北符江与二夹河交汇之处。 李瑕等人去了驿馆却只剩一间大屋住下之后他们在大屋里搭了大通铺。 是夜几人围着灯火谈起今日对庆符县的观感。 “说来大宋党争之烈便显在这住所上。”韩祈安看着这大通铺感慨了一句。 刘金锁难得在泡脚问道:“今天到底啥意思啊?” “一般而言京官不配宅院。地方官则皆有官舍多与衙置相连故而官府子弟有‘衙内’之称地方官若无居所则是受了排挤。” “排挤?马丁癸不是说再给我们安排吗?” 韩祈安道:“他不会安排的。” “为啥?” “承平时名相寇准与丁谓争权寇准被贬衡州无处可住百姓自愿为他建宅。丁谓又将他谪迁雷州终于使寇准郁愤而卒;苏辙也曾被章敦贬至雷州租住民屋。章敦得知严惩屋主不让苏辙有住处……明白了吗?” “不明白。” 韩祈安道:“不给住所此为争权手段之一。” 刘金锁大怒起身吼道:“他娘的!欺负人……” 李瑕正在端着烛火看一张地图道:“坐下闭嘴。” “哦。” 韩承绪叹道:“看来那前任陆县尉该是被房言楷排挤走了。” “恐怕是要故伎重施啊。”韩祈安道:“史俊派人带话‘请房主簿多担待’意在让房言楷把持县尉之权不给阿郎插手知州打压、主簿排挤难办唉。” “房言楷今日将皂班交出来只怕是要给阿郎设套。” “巧儿。”李瑕忽然指了指地图道“记得情报上兀良合台的杞军在哪个位置吗?” 韩巧儿道:“这个地图上没有我给李哥哥再画一张。” “好你画……” 李瑕伸展了一下身子。 韩承绪道:“看来房言楷是不肯将县尉之权交出来了。阿郎打算如何对付他?” “没想过。”李瑕道。 韩家父子一愣。 李瑕道:“我觉得叙州有史俊、庆符县有房言楷这是好事。” “好事?” “不交权才正常。”李瑕道:“他们若敢把一县武备交在十六岁且没有为官经验的人手上未免太不负责任了;若一听我是天子赐字就把武备交出来这种没头脑、没立场的官多几个蜀地就亡了。” 韩承绪道:“站在他们的立场而言确是如此。” “他们不仅立场没错且都是人才叙州、庆符县治理得都不错。”李瑕道:“我很欣赏史俊、房言楷。” 他一个少年县尉欣赏人家一个知州听起其实怪怪的。 刘金锁很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紧了嘴。 韩承绪道:“蜀地能抵挡蒙军十三年自有道理。余玠在蜀时革除弊政、轻徭薄赋、整顿军纪打下了好底子。” 说着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官场不问对错只问由谁掌权。阿郎切莫心慈手软。” “倒非心慈手软。”李瑕道:“我就没将他们看作对手。” “何意?” 李瑕反问道:“你们以为我要做的是与房言楷争权?” “这是自然。” “本就是我的有何好争?我是来打败兀良合台的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来。” 韩祈安问道:“可看眼下这情况房言楷并不肯将职权还给阿郎如何……” “他格局小不必理他。” 李瑕说着目光已落回了地图上道:“你们发现了吗?庆符县没有水师。” 韩承绪父子又是一愣。 二人皆不明白眼下才到庆符县主簿把持着权柄不肯交还之际李瑕怎就开始管有没有水师了? 还有方才刚说了欣赏房言楷怎又说他格局小? 此时韩巧儿已画了另一张地图。 “李哥哥好了。” “好。” 李瑕将地图拼起来手指在上面划过道:“真是身临其境了我才明白蒙古的整个战略。我试着分析一下韩老帮我看看对不对?” “阿郎请说……” 正文 第161章 差别 “之前韩老与我说过这大宋的防御体系大概可以分为三大块江淮、京湖、川蜀。有赖孟珙、杜杲、赵癸等名将蒙古难以攻下江淮、京湖这才转道川蜀以求占据长江上游。 这两天我又有更多的理解蒙古伐蜀的战略应该还有一层目的为的是摧毁大宋的财政。西南茶马商道的断绝影响已经在显现了。而天府之府富庶之地失了这一块宋廷早晚拖不起。 而川蜀的防御关键在这里……重庆府、合州城。蒙古为何要攻打大理?因为余玠这一套以合州为中心的山城防御体系蒙军无法攻破。所以兀良合台先灭大理然后顺金沙江而下直捣重庆府插入合州后方三路大军包围合州。 不论兀良合台的水师如何兵马行进必须沿金沙江走否则仅是携带物资就能累死他们。前日与慕儒聊过之后我一直在想兀良合台是从金沙江上游而来那此战关键在哪? 不在骑兵、不在武器只在水师。蜀中地势蒙古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那只要有水师扼住长江兀良合台就到不了合州。三路蒙军若不能在合州会合必败。 这一路之战事叙州首当其冲。庆符县则可沿符江顺流而下直插叙州后方很可能会有蒙军来犯。庆符县怎能没有水师?” “……” 韩承绪、韩祈安良久无言。 刘金锁擦了脚起身倒了洗脚水回来见二人还在发呆问道:“咋了?你们听不懂?我都听得懂。这不很简单吗?搞支小水师守住符江防止蒙军偷袭叙州水师。” 韩祈安道:“我只是觉得阿郎一个县尉眼界未免有些……” “太大了。”韩承绪叹息一声。 “阿郎的意思是不必理会房言楷争权先练一支水师立了功自能得县尉之权?” “是。” “但县尉权职不够。”韩承绪道:“且没有知州、县令、主簿支持此事绝难成只钱粮一道便过不去。” 李瑕点点头道:“我不介意与他们分润功劳只是……” “只是他们必定不信阿郎。” “是。” “这样吧。”韩承绪道:“明日我与祈安到码头了解一番。茶马商道断绝后该有不少商贾愿出售商船。看看是否可行。” “我便是此意请你们勘察地形、询问船只。我来负责人手。”李瑕道:“刘金锁你明日陪韩老和以宁先生去。” “哦。” “巧儿你接下来扮成书童跟在我身边帮我记东西。” “好哦好哦。” “具体的我们再商量倒可请以宁先生帮我写封文书给史俊若他能同意最好。” 韩祈安道:“只怕……难。” “更怕的是他将此事交给旁人办。”韩承绪沉吟着又道:“但也无妨递了公文阿郎先占了功劳。” “不必与这些州县官员争功此仗若胜自有人为我表功。” “阿郎方才说到人手庆符既有中县公吏名额县尉可领三四百人吧?” “今日见了皂班缺额十二人。” “吃空饷?” “不好说……” ~~ 与此同时房言楷也在听黄时的禀报…… “这李县尉使唤皂隶如同治军怪哉。他也是毒辣愣是看出少了十二人。” 房言楷沉吟着问道:“他没追问原由?” “问了正好打梆他竟是下衙了。”黄时道“这也是怪。” 房言楷道:“秋防在即总不能将一县武备托付于竖子之手。” “小人明白大家都在说主簿好不容易让县里治安稳定。若换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县尉来坏了主簿的心血不提往后这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但……小人不知如何做?” “他要解决住所明日会去石门巷子那宅子查看会见到鲍三、姜饭等人。” “主簿是要让他吃个瘪?” 房言楷摆摆手道:“少年人气盛见这情形会认为是我让鲍三等人吃空饷、住县尉之宅。” 黄时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道:“到时李县尉以为捉住了主簿的把柄将此事闹出动静。结果一闹开来……他一定想不到贻笑大方的人是他。 鲍三哥这些伤员县里谁人不敬重?经此一事李县尉显得多蠢啊哪还有脸作威作福?三班谁肯听他的?” 房言楷没有回答低下头又开始处理公务。 公房中倒有一幕僚笑道:“黄四哥儿还挺聪明知道如何做了?” “知道小人一会就去找鲍三哥让他们往狠里得罪李县尉。把人逼急了才能闹个大笑话。” “也别让李县尉事先听说了鲍三的事迹。” “蒋先生放心驿馆那边已打过招呼啥也不和李县尉说。” “机灵。” “蒋先生过奖了。”黄时道:“主簿才是真高明那李县尉来得这般急主簿立即就定下了这一招妙棋轻而易举就让他在庆符县抬不起头来到时一个县尉连住所都没灰溜溜滚蛋罢了。” 房言楷头也不抬道:“莫说了争权夺势乃小道算计一小儿罢了无甚好夸耀。” “是小人这就去办……” ~~ 次日天刚亮李瑕披上了官服。 那是一身曲领大袖的青色公服腰间束以革带再踩上一双皂靴其实还蛮威风的。 至少在这庆符县里已是很威风了。 唤作“幞头”的官帽上有两个硬翅让人颇不自在。 好在李瑕走路时本就不摇头晃脑很快也习惯了。 等他一套官服穿戴好韩家父子与刘金锁已出了门。李瑕站在屋外等韩巧儿换衣服。 不一会儿韩巧儿扮成一个小小的书童出来。 她一路本就是穿着男装此时又乔装了一下说像书童也不像马马虎虎。 “说来你一个小姑娘跟我们住大通铺也不方便今天得找个住处了。” 韩巧儿晃着脑袋道:“别的都好就是刘大哥打呼噜也太响了。” “是啊。我也一晚上没睡好。再租一间院子也行。” “李哥哥是不是没钱了?给高姐姐买银链子了。” “……” 两人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往县衙走去。 卯时县衙有七下梆声是为头梆寓意是“为君难为臣不易”。 三班六房的胥吏衙役到衙门报到、听候点名俗称“应卯”。 李瑕作为县尉管不到六房却对所管辖的三班很感兴趣。 他并不在乎房言楷是否将权职交出来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堂准备与一应下属相见。 …… 这边李县尉步入衙内那边江县令才起来听到禀报愣了一下。 江春刚穿好皂靴未来得及披官服。 “闹呢?收粮打仗之际半大孩子耽误事情。”他皱了皱眉吩咐道:“去把他喊来我到中堂见他。” “官人衣服……” “一会再披。” 江春刻意只穿着中衣步入中堂。 稍等了一会只见李瑕不急不徐转了进来。 “江县令有礼了。” “非瑜起得真早啊。”江春笑道:“你看我才刚起听说你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披。” 他言下之意是“你下次别这么早来三班点卯自有人负责别添乱。” 李瑕却如听不懂一般道:“县令是否先披上衣服?免得染了风寒。” “不要紧不要紧。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畏寒。”江春笑道:“也不知怎地老了反而贪睡幸而有詹先生负责点卯不须我等早起二梆响了再入衙也可。” “我向来早起惯了早些来也无妨。” 江春心底有些恼火。 还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道:“非瑜与房主簿交接了再上衙不迟否则万一耽误了公事或弄乱了县衙……对了住所可安置妥当了?” “并未安置妥当那里已有人住了。” “竟是如此?” “江县令不知?” “是啊此事我不知。”江春转移话题道:“可惜县衙窄小只有了两间院子总不能让非瑜与我挤一间……” “无妨。”李瑕道:“多谢江县令我这就去搬行李。” 江春张了张嘴。 那本要打的下一句官腔竟是噎在了喉咙里…… 正文 第162章 排斥 庆符县衙一片梆鼓声中厨房烧水茶房煎茶吏员们画卯完毕各归三班六房。 这是今日的第二梆有五声名曰“臣事君以忠”。 签押房里书吏们准备着当天县官要处理的公文又准备把昨日签发的公文分派。 黄时穿过长廊听到衙役们正聚在一块说话。 “太年轻了吧?望着威风听说没比我家娃儿大几岁。” “我家娃儿比他还大三岁。” “哈哈费班头你家幺女年纪不正跟他合适?” “想啥呢人家是官。” “这不说着玩吗?” “去你的老子看不上他。” “亏得县令将他弄进去了今日还要出城督粮一堆事哪个有耐心陪他傻站。” “不弄进去也不睬他我们只听房主薄的……” 黄时明白他们又在嘀咕谁。 那李县尉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看不出大家都不接纳他到任半日就自顾自地插手县衙事务。 想着这些黄时一路出了县衙拐进石门巷他在一间宅子前停下来叩门。 “吱呀”声起门打开名叫“姜饭”的独臂汉子探了头。 “这么早就到了进来吧。” “鲍哥哥呢?” “昨夜喝醉了还未起来。”姜饭领着黄时进了门道:“你放心我们把姓李的往死里得罪了就是懂的。” 黄时笑道:“哥哥们做事小弟自然放心就是想躲在后面看看这事闹起来。” 两人走过院子。 只见几个汉子在院中活动断腿、断手的都有就没几个全乎的。 一路打了招呼到了主屋鲍三正好光着膀子爬起来。 见这膀大腰圆的身体上全是伤疤如一条条蜈蚣黄时不由直了直眼暗道这鲍哥哥还是壮的就是肉有点松了。 “来了里面坐吧。”鲍三道。 他瞎了一只眼看人时微侧着头目露凶光。 “谢哥哥。”黄时进屋坐了赔笑道:“哥哥衣服还是披起来莫吓坏了李县尉他不敢闹。” “知道。”鲍三随便拿了件衣服披了拍了拍肚子神情落寞。 黄时又道:“也请院子里的哥哥们都往屋里躲躲不然李县尉来这见了万一猜到……” “老子做事还不用你多嘴。” “是是。”黄时面露尴尬惶恐不安。 鲍三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道:“老子说话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是小弟敬重哥哥不往心里去。” 他们就这般干坐着只等李瑕找来。 良久姜饭打了个哈欠道:“怎还不来?” “快了吧。”黄时道“那李县尉该是去县里租民舍了但我已打过招呼不会有人租给他。” 姜饭问道:“他要是在驿馆一直住下去呢?” 黄时道:“哪能啊?特地交代了驿房只给他一间房那许多人呢能熬几天?而且今日也不让他住了长宁军探马要住。他该来这里看看才是。” “这不没来吗?” “哥哥们别急。”黄时道:“昨日他已经查到你们这十二个皂隶没上衙定以为是房主簿吃空饷、或私养你们。为了住处、为了查此事他一定会来的。” 姜饭道:“那就等着等他到了我啐他一脸。” 鲍三道:“怎样都行肯定逼他和我们打起来。” “好。” 鲍三拍了拍膝盖道:“听房主簿说谢方叔去相之后余晦也滚蛋了?” “是。” “一口恶气总算下来一半。” 黄时道:“听说是丁青皮扳倒的这李县尉就是丁青皮的人。” “也是狗贼由这种狗贼扳倒谢方叔、余晦更辱没了节帅。” “就是。”姜饭道:“哥哥前两天听房主簿说这消息我这心里反而更堵了朝堂上狗咬狗到现在还没给节帅翻案。” “我听这姓李的来任县尉就恶心。节帅被逼死、被抄家至今官府一句公道话没有来个丁青皮的人耀武扬威拿狗咬狗当功劳真他娘……啐!” 黄时眼看着那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忙道:“哥哥一会也别下手太重了万一打死个官事情就不得了了。” 鲍三道:“但我昨个想了一夜这事还有不对。” “哪不对?” “节帅的冤屈还未洗刷我们又是节帅身边的旧卒房主簿增设公吏名额养着我们这几个残废确实是触了律法。那姓李的若查到上奏朝廷怕给房主簿添麻烦。” 鲍三话到此处独眼中凶光又是一闪道:“这样我一刀剁了那姓李的要问罪问我一人。” “别!千万别!” 黄时吓了一跳如坐针毡忙站起来道:“哥哥万万不可真杀了他。你听我说房主簿根本不怕李县尉捏这把柄余节帅是冤死了不假但这里还是川蜀!在川蜀谁不念余节帅的恩义? 房主簿上次就与哥哥说过他敢养着你们就是史知州也是同意的。史知州曾亲口说过在他治下谁敢动余帅旧卒就是与他为敌。 这事不止是庆符县如此放到整个川蜀也如此。我们川蜀汉子连蒙军都能挡他十数年还怕一个小奸贼?” “就是!”姜饭站起身道:“早晚有一日叫这朝廷看看蜀地人心所向叫天下人看看余节使就是被冤杀的!” 鲍三听了那一句“这里还是川蜀”独眼就有些发红道:“行房主簿怎说我就怎做。” “好好岔远了把那李县尉撂一边去别耽误秋防就成。” “……” 又是良久。 一个跛腿的汉子被同伴扶到厨房开始做饭。 炊烟升起。 “怎还不来?”姜饭再次不耐起来“他不来了?” 黄时很疑惑道:“算这时辰驿馆已经让他搬出去了长宁军探马还要住呢。该来这里看看啊。” “这样。那他该来了。” 终于叩门声响起。 “嘿来了连住处都没有还当哪门子县尉?” “准备准备往死里得罪。” “今日让这小奸贼栽个大跟头……” 姜饭点点头走到院中拉开门栓却是愣了一下。 “怎是你?” 马丁癸脸色有些尴尬道:“进去说吧。” 屋中鲍三站起身来大步而出问道:“怎回事?姓李的人呢?” 马丁癸挠了挠头看了黄时一眼。 “说呀。”黄时道:“等半天了驿馆没让他把屋子腾出来?” 马丁癸道:“倒是腾出来了……” “那人呢?” 姜饭也问道:“人呢?民舍、驿馆都不让他住能去哪?” 马丁癸也是面带疑惑道:“那李县尉搬到县令的官舍里了。” “啥?江县令为啥啊?” ~~ 县衙。 “这份号薄请东翁核查。” 幕僚詹纲说着将一封公文放在江春的案上。 “伯辅看着办吧。”江春站起身道:“我回后衙一趟。” “是。” 江春往公房外走了几步忽又停下道:“伯辅你见过这种人吗?” 詹钢沉吟着道:“世上有人不知礼有人迟钝。李县尉并非如此。” “他既非听不懂为何要如此?” “许是真无住处了。”詹纲道:“县衙只两处官舍主簿高于县尉房主簿不可能让出来李县尉……不愿租宅?” “我才是上官!他再无去处也绝不该如此。” “是。” 江春道:“你觉得呢?说心里话。” “说心里话。”詹纲道:“我认为李县尉……并未将东翁放在眼里。” 江春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 “此言并非挑拨但只怕在李县尉眼中夺权为重。东翁作何感想他毫不在乎。” “呵为官十一载还是头一次见这等特立独行之辈。” “东翁眼下该考虑的是房主簿是否误会了。” 江春道:“房正书不会误会我三年任期将至是转任是平调只看此次秋防既答应他放手支持还有何好误会的?” “也是一上午未见房主簿有动静看来是心里明白……不过想必他很生气吧。” “不气才怪。” 詹纲道:“说来东翁与房主簿好不容易达成默契有此相得益彰之局面朝廷又委派新县尉搅局实昏招矣。” “是啊。”江春长叹一声…… 正文 第163章 后衙 他转回后衙一路上婆子仆婢打招呼也不应走到院中看着西厢。 西厢确有两间空房如今李瑕已让人将行李都搬进去了。 此时李瑕不在江春看着这两间房心头也不知是何感想。 “官人。”江春的妻子牟珠上前问道:“倒底是怎回事?岂有县令与县尉同住的道理?” 牟珠长相颇丑。 江春当年掀盖头时也是吓了一跳。到如今夫妻多年却也习惯了。 “妇道人家不必管这些。” “怎就能不管这些?”牟珠道:“女眷住在这里平白搬进来一几个外人怎行?要不妾身让阎婆把他行李丢出去?” “胡闹。这是堂堂县令能做出来的吗?” “他一个县尉怎就能那般不要脸?” “他不要脸我们还要!” “呜呜……官人都不考虑妾身和荻儿……外人进了家……听说还是个年轻男子万一闹出了风语风言……呜呜……” “烦死啦!”江春大喝一声。 十余年修为终于是在这一刻破了涵养。 “别在这哭哭啼啼回屋里去!休惹我动怒!” 牟珠还想说话忽然看着江春身后眼一瞪愣住了一般。 江春转头一看正见李瑕领着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走进院子还提着一篮鸡蛋。 “江县令。”李瑕拱手道:“瑕再次谢江县令收留之恩。” 江春尴尬却还是习惯性浮起笑容道:“非瑜客气了只要你不嫌挤……” “不敢嫌挤。”李瑕道:“听说开饭了?” 江春一愣僵笑道:“不错非瑜自是不可与吏员们挤在前衙用饭如房主簿便是在他自家用饭。” “是。”李瑕已向厨房走去。 他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道:“冒昧劝江县令一句夫妻间还是和睦为宜失礼了。” 江春脸上虚假的笑容依旧心中却翻涌了诸多情绪。 他眼睁睁看着李瑕招过厨子递了一篮子鸡蛋过去交代厨房每天煮。 “我们几个的碗筷已做过记号勿与江县令家眷的弄混了……” “小人明白县尉有心了。” “这份钱是给你们的毕竟多干了活;这份则是我们的伙食往后每月你管我要……” “谢县尉。” “严管家是吧?这两贯钱你拿着看着分给府中下人……” “县尉唤小人严婆就行小人们伺候县尉一定如伺候阿郎一般。” 因是当着江春的面府中仆婢只以为是阿郎主动请县尉来住颇为热情。 他们本来就听不懂那些官腔。 江春也不愿向仆婢解释这些对他的官威不好。 也只能在心中感慨怎就有这般厚脸皮之人? …… 江县令心情郁闷准备吃饭时李县尉已吃过饭又出去了。 而隔壁官舍中房主簿才忙完上午的公务回来。 …… 房言楷正准备净手吃饭。 幕僚蒋焴匆匆忙忙跑来低声道:“东翁李县尉把点卯用的那份三班名册拿走了。” 房言楷手中动作一滞。 蒋焴道:“江县令与东翁都不在前衙没人敢忤逆他书吏们没办法只好给他。” “点卯名册只有名字关系不大。”房言楷道:“我手中那份还在就好。” “只是觉得他太不把东翁放在眼里了。” 蒋焴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从未见过这等人规矩礼数一点不守人情世故一点不讲。” 房言楷不置可否道:“他上午做了何事?为何没去找鲍三?” “一上午把皂班、快班摸了个门清。除了出城办事的两班已没一个人他不认识。” “没我帮他他如何做到?” 蒋焴道:“他记忆极佳两班数十人加上文吏但凡给他报过名字每个都记的未曾错漏一次甚至连籍贯、家小等也记得一清二楚。 且他问话每有前后不对之处马上能发现。众衙役吃不住他这样交代了许多。但东翁放心他们还是心向你的。” 房言楷终于皱了皱眉道:“胡闹。何等关头了?让胥吏陪之闲聊耽误公事。” “是东翁案牍劳形、夜以继日他却在旁胡乱掺和此人贪权且行事狂悖不可不防啊。” 房言楷踱了几步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不来找那就让鲍三去找他不禁动手只要不死人就行。” ~~ 韩巧儿很是开心走在李瑕身边忍不住又跳了跳。 李瑕于是看了她一眼。 “李哥哥你看我做什么?” “你以前走路不像这样踮脚。” 韩巧儿仰起头道:“我太矮了和李哥哥说话的时候总想近一点嘛。” “多吃一点才能长高。”李瑕道:“买牛乳给你喝。” “李哥哥总说要买一只牛一共说了四次可是都没有地方养。” “接下来就可以在这县里养了。” “好哦。对了名册我数完了包括弓羽手、潜火兵、民壮等等李哥哥一共管三百八七人好多啊。” “是很多一般下县到不了这么多。房主簿做得不错。” 两人说着这些穿过县衙前的大街。 韩巧儿又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李瑕道:“县衙的地图画的不准我带你在城里逛几圈你帮我重新画过吧。” “好哦那两个潜火楼的位置肯定不对的我记得一个离驿馆一百步另一个是一百五十步图上却是一样的。” “你怎么留意到的?” 韩巧儿道:“我以前没有记这些现在就有认真记更多啊。” “也不用太辛苦。” “好哦。李哥哥对面走过来那个人名叫费伯仁是快班的一个班头。” “那去打个招呼。” 李瑕话音未落只见那费班头忽然低下头转了个身快步进了小巷子。 “啊看来他是看到我们了不愿和我们打招呼呢。”韩巧儿道。 “是啊。”李瑕道。 他能感受到川蜀军民似乎很排斥外地来的官员。 其实也能理解余玠死后被论罪抄家余晦坐镇川蜀怨杀大将屡败屡败这些年川西之地尽失、大理覆灭蜀地战云密布人心惶惶。 这一通祸害让庆符县也成了蒙军可能攻伐的地方。 这种大环境之下庆符军民若能接受他这个奸党破格任命的年少县尉才叫怪了…… ~~ 费伯仁快步走进小巷回头看了看见李瑕没跟上来舒了一口气。 又走了几步忽见拐角处一个独眼大汉抱着双臂站在那不是鲍三又是谁。 “哥哥你怎在此?” 鲍三道:“那姓李的想跟你打招呼你跑啥?” “谁理他?我们都只听主簿的。” “那就好。” 费伯仁忽会意过来笑道:“哥哥是过来弄走他的?我说嘛主簿怎会任他在上窜下跳。” “嗯。” 鲍三倚在墙探头又往长街上看了一眼见那小奸贼已带着小书童走过巷口他遂跟了上去…… 正文 第164章 县尉 县尉取“除奸、尉安良民”之义渊远流长早在春秋战国时已设置。 汉末曹操、刘备都曾先后任此职。 曹操年二十举孝廉为郎任洛阳北部尉;刘备讨黄巾贼有功任安喜尉后与督邮争执、辞官不久又任高唐尉。 唐时县尉职权愈发完善也颇受尊重有“少府”之美称。 比如王勃就给一杜姓县尉写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其中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名句。 至宋代县尉一职更加复杂。 所谓“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比如五代时节度使、军阀把亲随派为镇将与县令分庭抗礼、鱼肉百姓。 于是宋廷收敛藩镇权归于上将乡长与镇将之权归统于县。 这么做好处是少了军阀盘剥民生秩序好了非常多;坏处也有。 简单来说就是地方治安武备收回交于县尉这种受中枢管控的官员。 但不是县尉的权力更大了毕竟还受多层管制而是中枢的权力更大了…… 李瑕初任县尉对这许多复杂的权职还不甚了解。 他只对自己第一步要做的事很明确建一支小水师、在兀良合台伐蜀这一战之中崭露些锋芒。 首先就是人手。 昨日简单熟悉了皂班、上午简单熟悉了快班接下来才是他重点想要了解的壮班。 庆符县除了有数十民壮之外还有百余弓羽手。 因为宋立国以来外敌不断边陲县尉亦有御敌之责凡县满千户则设弓羽手。 比如宋辽相争时归信县尉臧景就很喜欢主动出击杀伤辽兵; 建炎年间海盐县尉朱良就曾集所部百余人奋击金军; 宋高宗逃到维杨时招信县尉孙荣率百余名弓手与金兵相抗使宋高宗得以南渡…… 换作李瑕肯定不会为高宗皇帝做这般牺牲他想要的是掌控这样的武备力量。 带着韩巧儿在县城逛了一圈李瑕对县城的武备分布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巡房有三个一个在城东主要维护码头上治安;县城中心有一个方便受县衙调派;城西南有一个方便出城到乡间巡检。 在册弓手一百六十二人看起来多在李瑕眼里少得可怜。 也就够维护县城内的治安、兼顾着官道。城池外的广袤区域管起来肯定是力不从心。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房言楷已是非常有作为换作其它下县有的仅有十余名弓手。 由此可见房言楷显然是得到了史俊的大力支持将庆符做为边陲县来治理无“紧县”之名武备上却有“紧县”之实…… 这样逛了一圈之后韩巧儿也有些头昏脑胀。 “李哥哥我先把地图画出来之后再逛一逛不然我也记不下来。” “好我们到那边茶摊歇一歇再去西南的巡房看看看完就回去。” “好哦不喝茶也可以。” 两人说着转向城西南。 韩巧儿抬着头看了李瑕一眼下意识想拉他的袖子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 “累了你就拉着我没事。” “没有累啊。” “厨房里炖了鸡晚上你多吃一点。” 韩巧儿终是伸手拉住李瑕的袖子问道:“那也可以吗?那是江县令家炖的鸡。” “只要问他他一定会答应的。”李瑕道:“我们也不是没给钱。” 韩巧儿想着那鸡汤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最近都变馋了。” “你太瘦小吃的还是太少了。” “可是……爹爹说女儿家不能吃太多万一吃成像刘大哥那样就糟糕了。” “以宁先生不懂。”李瑕道:“你也不可能吃成刘金锁那样。” 他微眯着眼带着些骄傲。 以前是击剑的又不是搞相扑的。 那些女子击剑、游泳选手是如何管理身材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把一个女孩子养成刘金锁那样。 “放心吧这方面听我的没错。” “好哦我只想长高一些。”韩巧儿仰着头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他们已快走到巡房。 忽然一道人影从巷子中窜出来撞向李瑕与韩巧儿。 李瑕倏然侧身一把拉过韩巧儿避开。 同时他一拳就挥了出去。 他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且对自己的武力颇有信心才敢不带护卫在这县城里逛。 这巷中窜出的人影给了李瑕强烈的危险感他毫不犹豫就出手一拳挥出马上就掏出匕首。 …… “你他娘!走路不看路啊?!” 鲍三才撞过去嘴里已大嚷起来。 没想到这一下撞了个空。 那李县尉反应之迅速让他大吃了一惊。 尚未收住身影拳风已袭至面前。 鲍三独眼一眯正要避过。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一个念头泛上来他干脆不避。 “嘭!” 这一拳之势竟远超鲍三所料。 他只觉脑子里“嗡”地震了一下有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独眼恍恍惚惚中人已跌在地上。 鼻血长流。 鲍三抬起头看去只见那李县尉手中已拿着一柄匕首极防备地看着自己。 愣了一下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惨叫不已。 “啊!” “哥哥!” 对面的巷子里姜饭已扑了出来。 只见那李县尉抬起一脚径直将姜饭踹飞出去…… ~~ “伍班头!不好了鲍大哥被人打了!” “什么?!” “朝廷又派了个小奸贼要对余帅旧卒动手了。”黄时大嚷道“就在前面街上把哥哥们往死里打!” “猢狲!弟兄们去给哥哥出头!” “去他娘的!当老子们没烈性哥哥们卖了命杀敌一直受欺负都躲到这庆符来了还敢找上门来!” “走将他杀出鸟来!教这些狗厮知道老子们不是好欺的!” 一片骂喊声中黄时还在大哭。 “大家伙不要冲动!那小奸贼是朝廷命官鲍哥哥被打得七窍流血都不敢还手……苍天呐到底还要逼我们这些人到啥时候逼死了余帅冤杀了王将军还不够吗!” “娘的走!” 十余名弓手已冲了出去。 黄时又哭道:“朝廷要抄余帅的家余小郎君拿不出钱鲍哥哥不过是出头顶了一句就被刺字流放要不是主簿保着他指不定已死在哪了为何还不放过他啊?!” 有人在他脑袋上一拍道:“别嚎了。” 黄时转头一看是弓手班头伍昂。 伍昂心里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激动。 他微眯着眼看着冲出去的手下道:“你还敢拱火?也不怕事情收不了场。” 黄时见巡房里已没别人了笑道:“我是真替鲍哥哥委屈被打得鲜血直流呢。” “哥哥故意的。”伍昂道“凭哥哥的武艺哪能被个瓜娃子打了?” 伍昂是庆符县三个弓手班头之一也是房言楷的心腹。 要赶走新来的县尉这事他也是事先就通过气的。 因此他故意晚走几步让手下人先去闹事他再出面阻止。 与黄时聊了两句之后伍昂道:“走吧我们过去。” “早了吧?让哥哥们先揍李县尉一顿他吃了教训才知道不该和房主簿争权。” “我怕闹出人命。” “都没带刀呢。”黄时道“哪能呀?” “你把火拱大了兄弟们的拳头也能打死人。” 说着伍昂领着黄时走出巡房。 走了二十余步听着前头的嚎叫声不太对伍昂加快脚步跑过去见到了让他颇为吃惊的一幕。 只见那穿着一声青色官袍的县尉正一拳挥出将一个弓手打得抱头惨叫。 他身影灵活但也不是没挨到打而是他挨了拳脚跟没事人一样出手也比弓手们重得多竟是倾刻间又放倒两人。 而地上已经倒了好几个人…… 伍昂张了张嘴犹不敢相信。 “这小县尉……这么能打?” 正文 第165章 打赌 长江上一艘大船中卸任了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余晦正在船舱中饮酒。 “冤杀王惟忠?若不杀他老夫如何放手做事?” 余晦说着执杯叹息又道:“王惟忠飞扬跋扈把持权柄罔顾差遣。且蜀民性烈多有抗命之举。我等外官任职若无非常手段绝难施行政令……再来一次老夫也只能杀王惟忠否则被他架空、受他驱逐。” “是旁人称是‘私怨’实则这大宋官场党争之烈上至朝堂、下至乡寨何处不争权?风气使然阿郎别无办法。” 余晦啐道:“蜀人痛骂老夫老夫也受够了在这川蜀为官!辛苦一世沦落得青史骂名!” 他说着只觉实在委屈眼中浊泪长流操起笔墨在舱墙上题了一诗。 “男儿尽有移忠事何处芳名不此侔? 今日扁舟赋归去心如秋月印江流。” 那陪酒的幕僚看着这诗回想蜀中经历心头也是怅然。 他既理解余晦的无奈却又想道:“朝廷也没追究阿郎你杀王惟忠啊。问题是你杀人夺权还一直打败仗啊!哪怕赢一场也不至如此……” ~~ “王将军前车之鉴蜀地官员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蒋焴说着又道:“当年阆州一战若非余晦指使不当何至大败?结果他却反诬王将军通敌;其后紫金山、苦竹隘接连大败川西局势一榻糊涂皆余晦误国! 一县虽小道理却是相通的。如今在这庆符县主簿你便如王将军而李瑕一稚童比余晦尚且不如须坚决将他赶走!” 房言楷眼神中却有些顾虑长叹一声。 “主簿职高于县尉县中军民皆心向于东翁。此东翁处境胜于王将军当年之处还有何顾虑?” 房言楷道:“本以为十余弓手可让他下不来台。没想到他竟有些武勇……” 蒋焴道:“东翁放心搂蛮子已又调了数十弓手带了弓刀过去。李瑕再有武勇一人还能打多少人?” “就是搂蛮子过去我才担心。”房言楷忧虑道:“伍昂是个理智人我才将这事交给他办搂蛮子却是个莽的一个不好就得捅出大事。” “伍班头还在镇得住搂蛮子。” “十余人还算私斗数十人操戈包围县尉可就是造反了。” “不会的可说是民心所向何况还有史知州能压下来。”蒋焴道:“赶走李瑕只在今日。” “怕闹出人命。” “伍班头办事有分寸不会要了李瑕性命。只要他知趣愿意退一步。” 房言楷已无心公务又在公房里踱了几步道:“那……晚一些再过去救场?” “正是如此该让李瑕吃够了教训才行。” ~~ 长街上伍昂额头上冷汗已经流下来。 他往县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房主簿还没来心头愈发焦急。 “搂虎!把刀给老子放下!” “让他放了我哥哥!”搂虎喊道。 他看起来不像汉人汉语说得不太好只能让人勉强听懂。 “都冷静些!都他娘给老子冷静些!”伍昂转头又向几名按着刀的弓手大吼道:“把刀收了!” 吼完他又看向李瑕道:“李县尉也请你把人放了有话好说大家都不想闹出人命。” 李瑕手里摁着姜饭一只匕首也抵在姜饭脖子上。 事情突然发展到这种程度谁都没想到。 李瑕也没料到川蜀汉子能烈到这种程度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怨气。 一开始只是打了个忽然撞过来的独眼汉子之后十余人冲上来又被他痛揍了一顿。 这十余人还是有分寸的没带武器下手也不重。 但被揍痛了有人火气上来又跑去喊了救兵这次却是执刀带弓的领头的班头就是那叫“搂虎”的风风火火上来就要操刀子干。 李瑕心知打不过他们趁乱就摁住这断臂的姜饭。 “你们还知道我是县尉想造反不成?!” “不敢。”伍昂连忙道:“此事有误会应是李县尉不知我们蜀南风俗和鲍大哥起了冲突我等向县尉赔罪。” 李瑕又看向那名叫“搂虎”的班头道:“看起不像是来赔罪的。” “你把哥哥放喽!”搂虎喊道:“不然老子管你是哪个官剁了你!” “你不怕我?” “老子怕你个猢狲老子杀了官大不了回老林子里!” 姜饭被李瑕摁着却是喊道:“搂蛮子你给老子滚蛋!这事不用你掺合滚!” 李瑕匕首一顶让姜饭闭了嘴。 那边鲍三则上前一把抱住搂虎两个人一边挣着一边嘀嘀咕咕。 伍昂这才稍松了口气喊道:“都他娘把武器收了!哪个敢向县尉拔刀?!”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李县尉现在我们都收了刀你把人放了吧?” 李瑕却不放人道:“今日这事如何说?” “我们这地方人就这破脾气。李县尉合不来我也无话可说认罚就是。” “你是说错在我但我官大你没办法?” “不敢。”伍昂道:“是鲍大哥瞎了一只眼走道上看不清路冲撞了李县尉。我等所有人向李县尉赔罪。” “不错老子瞎了一只眼向李县尉赔罪!”鲍三大喊道声震长街。 “鲍大哥瞎了一只眼撞到了李县尉我等所有人向李县尉赔罪!”弓手们纷纷大喊。 声音一开始很混乱渐渐却整齐起来。 “我等向李县尉赔罪请李县尉放了姜哥哥!” “鲍大哥不该瞎了一只眼撞到了李县尉!” 附近早有许多百姓看到这边在打架先前远远躲着看此时都围了过来。 指指点点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说这新来的官欺负人。 连躲在后面的韩巧儿也听出来了这些人看起来是在赔罪但显然是要一起排挤李瑕。 “……” 伍昂一颗心终于定下来。 成了。 房主簿交代的事终于是妥了姓李的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庆符县不接纳这个县尉以后要么夹着尾巴做人要么自己滚蛋。 “李县尉小人们都赔罪了不知你可否把姜哥哥先放了?” 伍昂抬了抬手止住弓手们的吆喝又道:“姜哥哥断了一只手身体不太好。李县尉要罚可以罚小人……” “你们不想让我当这县尉?”李瑕忽然问道。 “不敢。”伍昂道:“小人们哪敢……” “直说吧。”李瑕道:“你们想赶走我我理解但做事干脆些。” 伍昂抱拳却不回答。 李瑕又道:“也不必每次来找茬我们一次处理清楚如何?” “小人听不懂李县尉在说什么。”伍昂道。 李瑕道:“简单我们打个赌我若输了我走人不当这庆符县尉便是。” 伍昂与鲍三对视一眼眼中泛起喜色。 搂虎还被鲍三抱在怀里道:“哥哥们跟他赌了!” “你别说话。”鲍三低声道。 伍昂则是抱拳道:“李县尉言重了我们就是些杂流哪敢……” “都是直爽汉子行事磊落些别说虚话。” “好!”伍昂道:“不知李县尉要如何赌?” “你们这里四十四个人。”李瑕目光一扫道:“来一个个和我打……” 正文 第166章 斗剑 房言楷才出了县衙打算往城南巡房去。 算时间也该由他去给李瑕救场了。 这是他作为主簿展示格局和气度的时候。 才出县衙不久黄时快步迎上来道:“主簿成了。” 房言楷点点头一派了然模样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那还是该过去一趟不能太让非瑜失了面子。”他道“边走边说吧是何情况?” 黄时小步跟上刻意落后几步弯着腰低声道:“伍班头等人喊‘鲍哥哥不该瞎了一只眼撞到李县尉’李县尉受不得激说要与他们打赌。” “年轻人心气盛沉不住气啊。赌注?” “李县尉若输自辞官离去。” “他若赢呢?” “他没说。” 房言楷一愣笑了笑道:“他所求者无非是众班听他指派自是不用说。” “小人不知为何不用说?” “这是县尉职权理所应当岂能拿出来做赌注?不说是彰他风度且他若赢了众人自然服他。” 黄时道:“但小人看来他赢不了。” “如何赌?” “他说车轮战一人敌四十四人。” 房言楷轻哂道:“堂堂命官与武卒打斗成何体统?” “是伍班头也认为打起来会让弓手们落了把柄不妥当。” “李瑕给了这么大的赌注又以一敌众只怕规矩要由他来定。” 黄时道:“最后定了斗剑算是换了文雅的方式。” 房言楷停下脚步微微惊讶。 “斗剑?” ~~ 韩承绪父子带刘金锁沿着符江逛了好大一圈又在码头上与几家大商贾聊过直到下午才回到县城。 “这地方竹子可真多。”刘金锁道:“要是跟那些商贾谈不拢我们自己做竹筏不也成吗?” “刘兄弟莫说没用的倒是你该练练水性才是不然真打起水战……” “对啊!我是该练练水了。”刘金锁大声道“我娘说过火克金、水克火我得练练。” 三人说着有的没的走进东城门正见一群人吆喝着往城内跑去。 “快去看新来的县尉要丢大脸了……” 刘金锁一听大步跑上去拎起一个瘦小汉子问道:“出了何事?!” 那汉子被拎起来如同小鸡一般也有些茫然喃喃应道:“新来的县尉和弓班们比武我们要去看。” “在哪比?” “戏台那边。” “怎比?” “说是斗剑县尉一人敌四十四人谁先中了对方十五剑就算输。” “哪个意思?斗剑?” “当然不是真的剑木剑上绑了个布袋沾了面粉。” “那就好。”刘金锁问道:“县尉要刺四十四个十五剑?那得多少剑?” “六……六百?” “是六百六十剑。”韩祈安道。 “是但……不用刺那么多李县尉只须中十五剑也就输了。” “啊?四十四人一共刺他十五剑也算?” “是咧。” “娘的这多赖啊!好意思吗?” 刘金锁大骂一声挠了挠头与韩家父子对视了一眼。 “逞强了啊。”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阿郎冲动了再如何受屈也不该如此。” “是啊辛苦得来的官位……实该以更稳妥的方式解决冲突才是。”韩祈安有些疑惑道:“阿郎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今日为何如此冲动?” “走吧且去看看。” “哦。” 刘金锁将那瘦小汉子放下来道:“带路吧。” 他依旧不解兀自喃喃道:“也该带上我啊我拿枪捅三四百下不就好了嘛!” 一行人向县城中间的戏台走去越走只见周围人越多议论纷纷。 也有不少摊贩将摊子移到这附近的道路上与临安不同庆符县的摊子上卖的多是笋干、柑橘、竹筐之类生意也都不大好。 戏台前人头攒动。 韩承绪见了这架势眼中忧虑更甚低声喃喃道:“只怕这些武卒是故意放出风声要让阿郎出个大丑。” 他放目看去只见台上李瑕正卓然而立已解了幞头扎起袖子一身青色官服衣袂飘飞气质超群。 韩承绪看了良久聊以自宽地喃喃道:“好在阿郎看起来不像是受了激……” 台上李瑕执起手中的木剑。 他闭上眼感受着众人的目光感受着手掌中剑柄从冰凉渐渐有了温度。 心里其实也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能比赛了。” “咣当!” 锣声响起。 李瑕睁开眼迎着对面的汉子一剑刺出…… ~~ 韩巧儿并着脚坐在台子边看着目光望去一时竟似痴了。 李瑕这一剑之间的风采仿佛惊鸿从她心间飞起…… 等到又一声锣响有人喊了一声“李县尉胜下一个”韩巧儿才回过神来。 “哎呀今日记的那些……好像全忘记了……” ~~ “什么?” 江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已挑了几个?” “十一个。” “他中了十下?” “是四下。” “四下?”江春踱了几步又问道:“房主簿过去了吗?” “过去了。” 江春抚须沉吟了一会道:“我也该过去了。” “不错。”詹纲点点头道:“此事东翁也不能装作不知情是该出面了。” “只是这说辞?” 詹纲犹豫片刻沉吟道:“李县尉若是输了……” “他若输了房正书自会说得妥当当众假意为他解围实则架空而已。”江春道:“可他若赢了……” “赢了?既敢提出斗剑李县尉之剑法想必是高依眼下这情形看来也是如此。不过挑十一人中四剑……多半还是要输的毕竟越往后他体力越差。” “万一他赢了呢?” 主幕二人对视一眼默然了一会。 詹纲道:“到时东翁若觉李县尉要赢可中止这赌局。” 江春自明白其中意思只是犹难相信李瑕一人能赢四十四人。 他转身向公房外走去。 身后詹纲又说了一句。 “东翁发现了吗?李县尉才上任第一日这县衙里已有许多人无心公务。” 江春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他走到衙门前又是一愣。 “轿子呢?” “禀县令夫人带着小衙内和小娘子出门了小人正在备轿。” “动作快。”江春皱了皱眉。 那李瑕仅须再中十一下就败了若赶不上难免显得他这县令故意避事…… ~~ “咣当!”又是一声锣响。 “李县尉胜下一个!” 伍昂抬头看去眼中带着些震惊之色喃喃道:“几个了?” “几个了?” “十……十八个?” “不会吧?” “我真不信。” “我也不信但他娘的事情就摆在这里。” “狗栓你说怎回事?!”姜饭骂道:“你个怂货见他是个官让他了?” “哥哥又不是我一人没刺到啊真就刺不到啊。又不能劈又不能斩我不习惯啊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中了十五下。” “对我也是娘的一冲过去就被他刺了……” “姜哥哥你先去。”伍昂道:“但他脚步太快了我们换种打法拖他的体力。” “懂了我个残废也不求刺中他就拖他。” “注意步伐留意到了吗?” “嗯……” 姜饭应着大步往台上走去。 他听着周围的吆喝只觉在众人的注视下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握着那木剑剑柄上湿漉漉的。 先前败的十八人手心里都出了不少汗。 姜饭舔了舔唇开口想说些话提提威风。 然而目光看去只见那李县尉依旧是面沉如水嘴里那“瓜娃子”几个字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正文 第167章 冠军风采 房言楷目光看去只见台上那两道人影忽近忽远周遭不时响起众人的呼喊。 “东翁。”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房言楷回过头见是幕僚蒋焴。 “蒋先生怎也来了?” “想到一事须与东翁说。” 房言楷带着蒋焴退到离台子远些的地方在街角负手而立。 “东翁这场比试不论李县尉是胜是败我们的计划只怕已败了。” “嗯。” 蒋焴又道:“原本事情是鲍三冲撞了李县尉被毒打一顿可这一赌则成了众弓手想赶走李县尉事情已是变了。 其后一人迎战四十四人他已显出了大度之风。若他真败了众人许还会嘲他自不量力。可这……已挑十八人矣……” 房言楷点点头明白了蒋焴的意思。 还未说话又听得一声锣响姜饭败下台了。 房言楷眯着眼望去只见又有一人上台依旧是不敢主动进攻似想拖李瑕体力反倒中剑更快。 “二十人了他一共也就中四下。”蒋焴道“竟是越战越强了。” 房言楷道:“看来他是对剑术极有信心才敢放言以一敌四十四。呵分明是极有把握之事却说得玄乎其玄。” 蒋焴道:“是他必是练剑多年而民壮们不熟悉这套规矩难以适应比不过了。” “初时我还当他是沉不住气、是被逼着打赌。此时看来他分明就是想要显示能耐。我等算来算去被轻而易举化解了啊。” “是不论如何计划已是败了。再斗下去已无意义反让他彰显武力。东翁不如停了吧?” 房言楷不答显得有些遗憾。 “东翁。”蒋焴劝道:“只需说是担心李县尉太累了。此时罢手场面还好看些。万一真让他赢了事情传开还不知是何种说辞。” “且再等等鲍三、伍昂、搂虎等人还未上场。” “东翁呐人数已过半侥幸赢他又有何益?此非战场乃官场。” 房言楷闭上眼摇了摇头喃喃道:“侥幸赢也是赢输好看点和输难看点有何区别?” ~~ “怎么回事?”搂虎喊了一声。 姜饭已败下台来脸色难看摇了摇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般斗剑最有用的还是刺。若拖他体力他更无顾忌剑法更凌厉。” “明白了拼着让他刺了也要刺他。” “他太狡猾了。”姜饭道:“其实我刚摸到门道已被刺了十五下。若与他再战十轮我熟悉了打法或可胜他。” “我有个办法。” “说。” “我们先在台下练。” “没大多意思这么多人都输了还练?阵仗能输别输了脸。”鲍三说了一句大步走向台道:“下一场我上。” “哥哥脚步注意脚步……” “嘿哥哥也是的。讹人可以脸就不能丢了?我们来练……” ~~ “独眼豹上场了!” 茶楼雅间里有稚气的童声响起。 过了一会那童子叹了一声道:“笨死了劈劈劈劈有个屁用……啊!木剑被劈断了。” 又听有女子惊呼了一声。 “呀手帕掉了。” 牟珠低头看了一眼道:“不打紧的。” 她转过头只见儿子江苍正挥着拳头兴致勃勃的样子;女儿江荻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李县尉。 牟珠微微叹息。 她自己长得不太好儿子虽仅有八岁小眼睛塌鼻子幸而随他爹生了张方脸男子长成这样也算有正气了。 倒是女儿江荻如今已十四岁竟也是这副长相……那便有些麻烦了。 “荻儿荻儿。” “嗯?” 连唤了好几声江荻也不回头。 牟珠问道:“觉得李县尉如何?” “母亲李县尉不是仙人吗?你看他……世间竟有这般人物吗?” “喜欢吗?” 江荻猛地回过头愣愣看着牟珠之后突然喜得跳了起来。 “可以吗?!母亲。” 牟珠还未回答江荻已拉着她的手喜道:“母亲你知道吗?我要醉倒了!这楼好高我觉得好晃!” “你别急别急。须问问你父亲。” 江荻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唯有江苍扁了扁嘴自顾自地小声喃咕道:“疯了吗?连赵衙内都退亲了这李县尉哪样比不赵衙内强疯了到这穷县当了两年县夫人疯了……” 忽听下面一连串的嘘声。 江苍一转头只见几个民壮正持着竹竿在场下对练。 “吁!”他也连着嘘起来对着窗外大骂道:“本衙内还想着你们能赢孬死啦!庆符县的脸都给你们丢光啦!” 他已懒得再看台上的比试。觉得没甚意思就看那李县尉“嗖嗖嗖”的其他人都跟傻子一样。 目光向长街看去江苍忽然“咦”了一声道:“父亲来了。” “官人来了?”牟珠大喜忙吩咐人道:“快去把官人请上来!” 然而从茶楼望去只婆子跑到轿前与江春说了两句江春掀开轿帘往茶楼上一瞪却没过来径直往台子那边去了。 牟珠颇觉失望。 江苍道:“看来父亲要让他们停下了。是也无甚好比的李县尉才中七下已撂倒三十人了真没意思跟假的一样。” “但他好有风采啊。”江荻喃喃道。 “你也好疯啊。”江苍道。 母女二人如没听到一般只盯着那台子。 牟珠道:“官人在说什么?” 江荻没应仿佛痴了。 江苍道:“父亲肯定在叫他们别比了……伍班头他们摇头是一定要比以为他们练了肯定能赢……房主簿来了看样子房主簿说继续比……又开始比了……唉我都说了孬死了。” 说到这里江苍以手覆额恨铁不成钢地长叹道:“还比练过了还输脸都丢光了还不如听父亲的别比。” 他气呼呼地喝了一杯茶背过身不再看。 过了好一会忽听江荻惊呼了一声。 “啊!” 江苍回过头目光看去李瑕竟是连着被人刺了三下。 下一刻李瑕一剑刺出正中那汉子。 “咣当!”一声锣响远远有人喊道:“四十四场结束!李县尉胜!” 江荻不停拍着手掌道:“好险好险只差一剑。” “险个屁。”江苍兀自嘀咕“前面连伍班头都只刺中两下能被那赖八儿连刺四下?让得呗孬死我了。” “让的?!哇他……他他……” 江苍兀自摇头见姐姐和母亲还在那拍手不由道:“这有甚不了起的?母亲你去与两百个大汉比绣花母亲也能赢。” 江荻大恼在弟弟头上一捶道:“你能不能别在这里叽叽咕咕烦死个人了。” ~~ “丢死人了。” 伍昂啐了一口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却听李瑕已朗声向看客们道:“让诸君见笑了瑕别无所长仅擅剑术一道。非是庆符县诸班输了实则各有所长罢了若论保境安民、缉贼捕盗决不敢与诸班相比……” 伍昂、鲍三、搂虎等人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无奈登上台行了一礼。 “县尉。” “不打不相识。”李瑕拱手道:“今日是我路遇鲍三误以为是蒙古刺客出手莽撞了当众向你等道个歉这一茬便算揭了如何?” “不敢当不敢当我等绝不敢怪罪县尉。” “往后治理庆符县、保民生安定还须请诸君协力。” “是……” 不论是否演出来的堂堂县尉既开口这么说了诸人心中是何感受不提也只好恭恭敬敬回了礼。 江春瞥了房言楷一眼见他闭着眼还在养气心中微叹。 主簿不出面他这县令也只好出面遂向诸人叱道:“简单是胡闹敢与堂堂县尉厮斗打闹成何体统?!” “县令不必责他们是瑕爱卖弄会些剑术便总想在人前现眼。此事怪我怪我。”李瑕道。 江春一噎心说本就是在怪你又故作听不懂人话!烦死了! 恼虽恼该做的戏还得做完。 “李县尉既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但往后……” “都散了吧。”李瑕道:“天色也晚了该回家吃饭了今日耽误诸君公事改日我置酒作赔。” “谢县尉!” 众人一抱拳纷纷散去。 李瑕并不想现在就与他们当众多说效果未必好。还不如等众人情绪平复了再一个个单独详谈。 江春微觉尴尬转头又看了房言楷一眼只见他睁开眼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 正文 第168章 客气 “走吧回家吃炖鸡。” 李瑕与韩巧儿这一句话远远传到江春耳中江春眉毛一挑只觉心中百味杂陈。 他堂堂县令自不会舍不得一只炖鸡但“家”是他家“炖鸡”也是他的炖鸡听人这般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终不舒坦。 还不可当众反驳以免显得他这县令小家子气。 江春默不作声往茶楼走去。 牟珠正带着两个孩子下来女眷先进了轿子只留下江苍站在轿边。 “孩儿见过父亲。” 江春心中有气板着脸道:“今日课业可完成了?” “还未完成。” “那还跑出来胡闹!” 换作平时江苍或许会说“是母亲带孩儿出来的”今日却想着那李县尉处事遂应道:“是孩儿贪玩请父亲勿责怪母亲与姐姐。” 江春反不好责怪他又不知想到什么语重心长道:“你往日就喜多嘴为父告诫你一句人生在世言多必失所谓‘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 “言多必失啊。”江春又感慨一声挥了挥手让儿子上了轿。 再回过头只见李瑕任那小书童牵着衣袖正在与幕僚护卫聊天。 “不成体统……” ~~ 县衙内又是几声梆响到了下衙时分。 但因白日耽搁了许多事书吏们继续处理文书许久才汇送签稿进承发房查点再送签押房。 夜幕降临蒋焴查点了值夜的衙役以及仓库、县牢、巡丁、灯夫等人。 隐隐能听到还有人在嘀咕“一剑挑数十人”之类的蒋焴微微叹息一声似在感叹手上这些事不知还能负责多久。 江春回来后亦忙了许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也是感慨。 因想着后衙住进了李瑕他担心妻子女儿匆匆签了公文起身回去。 路过主簿公房见里面灯还亮着房言楷还在忙碌。 江春心知这一年来房言楷身兼主薄、县尉之职担子重案牍劳形确实辛苦。 至于今日之事会对庆符县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来不及思忖只等能晚间得空了再考虑…… ~~ 后衙里一张桌子摆在院中李瑕、刘金锁与韩家祖孙正在吃饭。 “原以为阿郎今日该以更稳妥的手段应对没想到……” “这就是最稳妥的手段。”李瑕道:“是我最擅长的。” 韩祈安微微苦笑道:“也不知阿郎不擅长何事?” “很多比如唱歌比如算帐比如写文章。”李瑕问道:“今日两位先生勘查得如何了?” 韩承绪瞥了四周一眼轻声道:“不等回屋再说吗?” “无妨。” “也好。”韩承绪道:“问了几家商贾有两家愿意出售船只大小适合也坚固。本是造来与大理、吐蕃等地进行茶马贸易也运送贡茶、竹纸往江南。如今茶马商道断绝对方愿意贱卖。 大船上千贯小船六百贯。这般算下来哪怕是最小的水师也该有两艘大船配几艘小船彼此兼顾怎样都得要六千贯以上此外还需要改造再训练水手、桨工一应器械……” 韩祈安道:“且须另建个码头修筑防事地点已看了几处须请阿郎过去看看。” “是所费不小。” 韩祈安道:“还有一个问题阿郎并无资格建立水师。但县尉有浚疏水利与保护道路之职阿郎或可凭此名目操办。” 李瑕沉吟着问道:“两位先生是说船只有、名目也有此事是可行的。” “可行但极难。”韩祈安道:“不过阿郎递封公文给史知州或写信回京给贾相若批了此事简单。” 韩承绪四下一看低声道:“还是县尉权职不够阿郎若为县令或为架空县空之主簿。再得州署支持此事则易成。” 李瑕道:“不急若真让我现在就管理一县我也不会。” “话是如此。” “至于人手……今日阿郎一剑力压诸班或能尽快接管城中弓羽手。” “算是认识他们了。” 韩祈安道:“说到这个阿郎就不怕赢了诸班这些汉子心中不服?” 李瑕道:“人与人之间你强他一点他必然不服。但你若强他很多强到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也就没什么不服了。” 韩祈安苦笑。 韩承绪抚须道:“依我看要练水师还得再招一批人手。” “还有长宁军那边只怕有不同看法……” 说话间江春从前衙转回来见了这院中情境一愣。 目光落在桌上的鸡骨头上江春心中惆怅脸上却还是泛起笑容。 “哈哈非瑜今日打斗一场特让厨房炖了鸡给你补补。还想派人与你说不必等我原来你已吃过了。” “是江县令有心了吃得很好。” 刘金锁道:“我们只吃了半只烧排骨也好吃。” 江春正在后悔与李瑕打官腔听了刘金锁的话下意识又道:“本就是炖给你们吃的不如全吃了?” “真的可以吗?!”刘金锁大喜“太好了!我正说排骨不够吃呢。” 江春一滞含笑点头吩咐人将剩下的炖鸡与排骨再端过来。 心里却是暗骂不已真是何样主何样仆一样听不懂人话连白岩苗寨的苗人都比这些人有礼数。 “江县令太客气了我等受宠若惊。” “非瑜不必多礼只将这里当成你自己家不必担心我不习惯。” “是。” 刘金锁又道:“县令放心小郎君给了钱明日厨房会多配菜。” “呵呵。” 江春懒得再说话负手转回屋堂只觉一口气上不来。 草草吃过饭一家人依旧是食不言、寝不语。 只有江苍咬着筷子不停看着院子里似乎很羡慕别人能在吃饭时说话。 也可能是在望本属于他的那份炖鸡与排骨。 饭后江春回了书房端着茶杯沉思却见牟珠进来眼神有些神秘兮兮。 “官人。” “嗯?” “李县尉真就在家中住下了?” “你放心吧他住不久。” “妾身不是说这个你看他年纪是否与荻儿正合适?” “呵稚童也可为县尉。”江春轻笑一声道:“朝廷只规定边陲县尉年不可过五十却忘规定要成年才可任职。” “官人你好好听妾身说话嘛!” 江春抬眼一扫颇为不耐。 牟珠道:“荻儿荻儿啊。官人觉得荻儿与李县尉是否相配?” 江春又是一滞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扫过书房暗想这家里住着的竟没有一个正常人? “勿想这些了。往后……招个赘婿吧。” “妾身又不是没给官人生儿子岂须招上门女婿?”牟珠道:“将荻儿许给李县尉正合适。” 江春转头向书房外看去看到纸窗上映着的影子顷刻又不见了该是一双儿女蹲了下去偷听。 话到嘴边他沉吟着道:“李非瑜……绝非良配此事你不必再考虑了。” “为何?妾身觉得正适合他正好住在家中。” “适合适合世间事是适合就妥吗?我与他政见不合且不论不用几日房正书就能将他赶出庆符。” “官人妾身是这般想的。” 牟珠凑近了给江春捏着肩嘴里说起来。 “官人之所以支持房主簿无非是调任在即不愿出了岔子。可就算房主簿做得再好能有几份功劳真落在官人头上? 李县尉则不同这般年轻就是朝廷命官官人你像他这般大之时可还未参加解试呢。他往后该有多大前程呐?” “呵呵。”江春干笑两声。 “帮着房主簿官人顶多就是不出岔子。可若是与李县尉结了亲这是一辈子的女婿。”牟珠话到这里向窗外一瞥又道:“也是荻儿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江春皱眉摇头道:“并非你这妇道人家想得这般简单休再聒噪。” “为何呀?” “我不喜欢他我烦他!行了吧?” 一句话出口江春竟觉畅快不少又道:“我烦死他了绝不招他为婿!出去!” 牟珠大恼帕子一甩走了出去。 门外一双儿女正躲在那偷听连忙跟上她一起转回厢房。 “母亲我看该说不该说的父亲说得很清楚了。”江苍道:“父亲是明智的此事……” “你书读完了没?还不去读书一个男儿一天到晚地跟在我们娘俩身边多嘴。” 江苍也不怕他母亲嘿嘿笑道:“赖在母亲身边不就是为了少读书吗?” 牟珠摸了摸他的脸就喜欢儿子这股机灵劲。 她又转向江荻道:“不妨事的你父亲那人我还不懂吗?你别听他说的只看我是如何做的。” 江荻问道:“那李县尉还能当女儿夫婿吗?” “且看我说服你父。”牟珠睥睨了书房方向一眼“李县尉正是在谋你父支持之时只要你父点头我看能成。” “好呀!”江荻满脸欣喜点头不已。 唯有江苍白眼一翻颇觉无奈…… 正文 第169章 成见 江春挥退妻子莫名又长叹了一声。 观世间事一叶落知天下秋仅看家中妻儿对李非瑜之态度变化已可见整个庆符县的反应大抵是如何。 他自是知道牟氏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道理再对有何用?李非瑜怎可能娶自家女儿为妻? 亲事如此官场也是如此各自之立场也绝非妇道人家想当然就能决定的…… 心念才转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仆婢通禀道:“阿郎李县尉求见。” 江春不由暗骂住进家里来求见倒是方便。 “请进。” 他揉了揉脸笑着起身相迎道:“非瑜来了。” 李瑕进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幅卷轴。 “江县令打扰了。” “非瑜不必客气。”江春道:“晚间还过来有何事?” “县令昨日说要置酒为我接风洗尘你我与房主簿三人好好聊聊今日怎么就忘了?莫不是我有错处惹县令不喜?” “哈哈非瑜这说的哪里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是未想到非瑜如此勤勉怕你辛苦怕你辛苦。” “既如此我可否与县令好好聊聊?” “这是自然……” 不等江春一句话说完李瑕竟是将手里的卷轴径直在江春案上铺开那是一卷地图。 “想请县令支持在庆符县再设一支水师。” 江春闻言竟是愣在那里老半晌未能反应过来…… ~~ 房言楷回到书房。 蒋焴坐在下首长叹一声道:“东翁经此一事再握着三班不交给李县尉只怕是说不过去了。” “他本就不在乎我交不交给他。”房言楷淡淡道“他不是一直在接触三班吗?” 蒋焴道:“李瑕虽年少却心机深沉。夸口以一敌众实则以己之长攻人所短虚造了声势不愧为奸贼门下。他必不甘当一个无权县尉今日这剑锋是指向东翁呐。” 房言楷低头看着公文终是无心再看进去。 蒋焴道:“衙役、民壮皆粗莽汉子往后难保不受他拉拢;还有江县令如今李瑕就住在江县令院里难保他们联手……” “明光认为当如何应付?” “不如将三班交给他再派一桩难办的差事给他?” 房言楷道:“就算拿了他的错处也无用县令、主簿并无罢免县尉之权。” 蒋焴道:“可知州有。” 房言楷摇了摇了头沉吟道:“若只能请知州出面不必做此计算否则反遭知州不喜。” “依东翁之意?” “我直接修书一封请知州罢免他。” “可这由头?” “不须由头。”房言楷道:“哪怕只是将他唤到叙州城里晾着也便是了。” “东翁明鉴。” “明光来执笔吧。”房言楷起身踱了两步道:“先说李非瑜年轻狂妄又出奸党门下……”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阿郎江县令与李县尉来了。” ~~ 书房中烛光明亮。 房言楷坐在那目光凝视着地图耳边是李瑕侃侃而谈。 他只觉恍然如在梦中良久没反应过来李瑕为何会跑来说这些? “此次蒙军伐蜀其战略目的在重庆府、合州。合州之地形比叙州更险峻、更重要。三江汇聚可控蜀疆;崇山峻岭可谓天堑。 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这几路我们管不了。但兀良合台这一路顺金沙江而攻叙州以图包围合州此为必然。 我等驻守边县担守土之职须尽力挡兀良合台一挡。那便该有水师进可顺符江而下侧击蒙军退可驻防符江保庆符县外百姓……” 李瑕说到这里问道:“房主簿意下如何?” 房言楷回过神来道:“战事一起自有大军迎战岂须小小县城参战?” “蜀地抗蒙十余年不皆是县乡、各寨军民奋起相抗吗?” “可这……” 李瑕道:“除此之外。有了水师不仅可以守卫城池还可沿符江上下防御蒙军劫虏城外百姓。” 房言楷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江春。 只见江春正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世无争。 李瑕道:“县令与主簿若是裁决不下可写信问询史知州意见。我赴任时途经叙州见叙州正在操练水师想必史知州亦知战此战水师为关键。” 房言楷再次沉默下来捻着长须良久无言。 他自觉任庆符主簿兼县尉以来将下县之武备提成紧县维持治安做得极好……但怎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李瑕也不说话在客位坐下静静等着。 直到许久之后烛火“啪”的一声响。 房言楷抬起头看着李瑕神情仿佛萎靡下来。 “李县尉为何不亲自笺奏知州?” “史知州对我有成见。”李瑕道:“由我提出反遭他疑心。不如由县令与主簿联名行文于事更有利处。” 江春摆手道:“非瑜不可如此胡言乱语知州岂会对你有所成见?” 李瑕道:“不仅史知州县令与主簿亦对我有成见此事不必掩饰。重要的是战事在即我等牧守一方须以战事为重。” 江春一愣尴尬至极。 这感觉就像是被李瑕一剑刺到面门上。 为官十一载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锐气逼人的哪像是在当官啊? 房言楷则是面色灰败再次默然不语。 唯独李瑕将那一团和气的遮掩一把掀掉他自己却如同没事人。 “两位无权罢免我有无成见我并不在乎。往后彼此交谈大可少些虚与委蛇只说这水师一事两位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言重了言重了。”江春摆手笑道“非瑜这话未免显年轻气盛失了风度……” “好。”房言楷忽然开口道:“那便直言。” “主簿请说。” “李县尉就不担心功劳归了我等?” “不担心。” “为何?” “我不远千里赴蜀非为这等小功。” “李县尉不担心水师之权归了我等?” “不担心。”李瑕道:“维护一县治安、浚疏水利、巡检道路、御敌守土等皆县尉之职权。今日房主簿信不过我不愿将武备托付它日信得过我了自会托付。” “我若一直信不过你呢?” 李瑕坦然看向房言楷眼神自信意思不言而喻。 房言楷眯了眯眼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李瑕又看向桌案只见上面摆着饭菜只用到一半。 “冒昧多说一句房主簿身兼二职着实辛苦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人是铁饭是钢。” “此事……容我再与县令商议。” “也好那请两位考虑明早我再请教。”李瑕起身拱了拱手道:“不打搅了。” 他说罢离开书房颇为洒脱。 屋中房言楷深叹一声。 “哼这等狂悖竖子也配为官耶?”江春说了一句目光落在那地图上自觉讪然良久方才道:“正书怎么看?” “他说建支水师迎敌且将功劳分给你我。” “这……” “论格局气度怕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是否有诈?” 房言楷未答只是从袖子掏出了那封蒋焴写到一半的信。 若要上奏筹建水师一事自是不能再告李瑕的状。 否则两桩事一起摆在知州面前再等知州听闻是李瑕的主张……那原已输得一塌糊涂的格局气度只怕更不忍直视了。 正文 第170章 协定 李瑕并不管江春、房言楷是如何感受由他们去商议。 他出了房言楷的官舍穿过宅门回到江春这边院子路上对两边的门子都道了一句“辛苦”惹得他们受宠若惊。 这夜依旧是在月光下勤练不辍。 隐隐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一转头却又不见有人只有廊下的花木轻轻摇动。 回到西厢主屋只见韩巧儿已在婢子住的下间里铺了小床正将自己的物件摆好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巧儿住这里?” “嗯祖父、父亲和刘大哥住在隔壁他们说刘大哥的呼噜太吵了让我住在这里。” 李瑕看了看没说什么毕竟这主屋与下间也能算是两间屋子。 韩巧儿却很高兴道:“李哥哥的床我也铺好了。而且院里还有水房里面备有热水好方便啊。我给李哥哥端来了盖着呢。” “好下次我自己端吧。” 李瑕一边洗漱小丫头就跟在他身边说话。 “方才李哥哥出去时县令夫人过来与我聊天呢。” “她说了什么?” “问我是男娃还是女娃我说是女娃请她不要告诉外面人。她又问我李哥哥是否婚配我说你已经定亲了。” “做得漂亮。” “嗯是吧?”韩巧儿笑起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话李瑕也耐心听着等她打了个哈欠他遂将她打发出去睡觉。 夜色中后衙渐渐安静下来。 隔壁刘金锁的呼噜声如雷隐隐传来。 李瑕正式上任的第一日也就这般过去他住进了县令的家里虽然还不太受欢迎总归是落脚了。 就像他这县尉在庆符县也不太受欢迎但总归是上任了…… ~~ 房言楷登上小楼负手望向隔壁的院子见到一间间屋子里的灯火熄下去。 县令、县尉都相继睡了唯独他这个主簿忧虑着时局又因那从天而降的李县尉乱了心神。 他回到书房端起烛火再次在地图上仔细看着。 鸡鸣声响起天光渐亮前衙又传来了梆声。 …… “房主簿一夜未睡?” “嗯。” “睡眠很重要。”李瑕道:“朝廷派我来便是要让我替房主簿分些担子。” 房言楷懒得应这话拾起一封信丢在他面前。 李瑕拾起看过点点头道:“如此上报给史知州想必他会答应。” “好我派人送往叙州。”房言楷道“去一日回来两日。最快三日内会有答复。” 李瑕道:“房主簿可将公务与我交接了?” “不急。李县尉才上任草率交接难免出岔子。这三日由黄时领你熟悉各方事务等州署批复水师一事请李县尉亲自操办便是。” “也好房主簿考虑得妥当但我还有些具体的要求。” 房言楷难得点点头道:“李县尉既是直人往后我与你说话也不绕弯子?” “请说。” “我信不过你你束发之龄骤得官位。而应符县虽小苗、彝、僰各族杂居又是边陲之地县尉一职缉捕盗贼、协同作战、巡抚治安、案察刑宄、缉查私盐伪币……我绝不敢贸然交于你。 昨夜我考虑了一整夜唯得可将这庆符水师先交由你做。若在秋防战事中可立下功劳终是好事。若不成不至于坏了县城治安防事。当然李县尉若认为……我是想分功又不愿担干系也无妨。” “好到我提要求了?” “请说。” 李瑕道:“县内能拿出多少钱来筹建水师?” “暂时可支三千贯。”房言楷道“不能更多了庆符本非富县。” “太少了些三千贯……那还能叫水师吗?” “本就不该叫水师叫‘巡江手’为妥。”房言楷道:“等知州批复或能再拨些钱粮。” “人手、武器?” “李县尉可从三班抽调五十人。” 李瑕道:“我要再招三百巡江手属公吏还是白衙?” “这么多?!” “是。” 房言楷倚回椅子上皱了皱眉道:“等知州批复吧我尽力争取。” “若知州不答应县里给的钱可就太少了。” “怎么?若知州不答应李县尉还要一县之力筹办此事?” “是。” 房言楷无言以对。 说诧异吧这李县尉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他连“知州对我有成见”这样的话都直说但若说不诧异…… 李瑕沉吟着缓缓道:“在临安时诸公让我到太学读书走科举仕途我执意到蜀地任官且选中这庆符县为的即是眼前这一战。县主簿出纳之权非我所欲但县尉权职所在房主簿也莫卡得太紧。” “李县尉这是在威胁我不成?” “房主簿这般想也无妨。” 房言楷苦笑摆了摆手道:“我亦愿县中武备更多些但三千贯确已是极限。” 他从案上翻出一份册子递在李瑕面前。 “李县尉若不信可自己看。” 李瑕并不接过道:“房主簿这是只拿三千贯、五十人便将我这县尉打发了?” “如李县尉所言战事在即大事为重。”房言楷往前倾了倾身子道:“你我皆不愿在此时节争权不休各退一步如何?” 他显得很疲倦眼眶发黑幞头下显出的头发带着几缕白发。 李瑕却是神采不凡挺拔锐利。 说是各退一步可事实上房言楷退了一步李瑕进了一步。 但他依旧沉得住气。 房言楷道:“等知州批复如何?或多或少自有粮银与名额。” 李瑕不答。 房言楷又道:“你要筹建巡江手若无我支持不行。钱粮、出纳、文书、章程皆需我替你办。这也是你昨夜来找我的原由不是吗?” “是。” “我尽力了。” 李瑕这才点头问道:“钱呢?”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自不能先给你但凡是筹建巡江手之用李县尉找蒋焴支领便是。” “不卡?不扣?” “不卡不扣。” 李瑕起身回自己的公房。 县尉房在衙署的西边里间摆了桌案外间则是幕僚吏员们办事的地方。 韩家父子正在准备着名册、文书韩巧儿正趴在桌上画地图唯有刘金锁躺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哈欠打个不停。 李瑕上前踹了刘金锁一脚道:“你不是要练水吗?” “早上太冷了。” “一会随我出门。” “好咧我就知道特地等着小郎君。” 李瑕又道:“给你们在县衙挂了吏职往后领一份俸禄。” “哦。”刘金锁满不在乎他本就拿了李瑕一百贯出临安时又拿了一百贯。 “李哥哥我也有吗?”韩巧儿抬头问道。 “你没有。” “那好吧。”韩巧儿扁了扁嘴。 韩家父子只是笑着问了李瑕与房言楷聊得结果。 “三千贯还是太少了些完全不够。” “但不知史知州会如何回复……” 李瑕道:“不必等叙州批复我们先开始筹备。韩老请你再去与商贾联系租用他们的商只操练。” “租用?” “是告诉他们若不租等战事起时就是征调了。庆符县若没有水师蒙人来了也要抢他们的船……” 刘金锁道:“那可不止咧还得抢他们家!要不我去说?” “不用你别去。” “哦。” “以宁先生请你在河东寻一处地方作为巡江手的驻地再寻工匠出份图纸既要能供船只停泊也要有校场操练还要能挡住小规模的进攻与县城为崎角之势。” “是庆符县居山谷之地与长宁军相隔太远又是孤城确需如此。只是这钱……” “先出图纸吧。” “好。” 李瑕又道:“你们也带些人手去找黄时让他派些胥班衙役跟随……” 正文 第171章 人手 江春站在窗边眯着眼看去。 从他这里正能看到县尉的公房。只见李瑕那两个慕僚已指派了几个衙役说是出门办事。 说来这才是李瑕第二日正式上衙。 而就在昨日房言楷还一心想要将其排挤出去;就在昨夜自己还信誓旦旦说“李非瑜呆不了多久”今日却已要开始适应庆符县多了一位县官。 三个县官之间如何相处还需磨合啊。 “马丁癸。” “小人在。” “晚间置办一桌酒菜本县要为李县尉接风洗尘。” “是。” 江春负手沉吟片刻又吩咐道:“再与房主簿打声招呼给鲍三等人另寻住处把原来陆县尉的宅子空出来。” “小人明白了……” 江春吐了口气。 如此就算是暂且接纳了李瑕也可让其搬出去只希望县衙能恢复以往的平静吧。 他目光看去只见李瑕又带着那口无遮拦的莽汉、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出了县衙…… ~~ 石门巷宅子有叩门声响起。 姜饭打开门愣了一愣。 “李县尉?小人见过李县尉。” “可否让我进去聊聊?” “是李县尉请……哥哥县尉来了。老福烧壶水泡茶。” 吆喝声中李瑕步入大堂踢开满地乱七八糟的酒壶坐下。 很快鲍三边穿衣服边走进来。 “小人见过李县尉。” 李瑕目光看去微眯了眯眼问道:“两年没怎么练过了?” 鲍三一愣反应过来道:“是两年多没上阵杀敌李县尉眼尖。” “刘备髀里肉生因此痛哭旁人说他矫情我却懂这种悲闷。” 鲍三又是一愣拱手道:“县尉语中有深意小人听不出来但小人确实闷得慌。” “坐吧。”李瑕道:“昨日我打了你伤可好了?” “没好鼻梁骨怕是歪了。”鲍三道:“但斗剑时小人也斩了李县尉几下李县尉不怪罪就行。” “那不过斗着玩的若在沙场上我已被你杀了。” “那是。” 刘金锁闻言大怒喝道:“叫你坐下站着做甚?不服气吗?当你高吗?有我和县尉长得高吗?” 鲍三独眼一眯盯着刘金锁上下打量了一会。 “瞪我做甚?!” 鲍三依旧瞪着刘金锁缓缓在凳子上坐下。 李瑕沉吟着问道:“你们既领了县衙的公吏名额吃一份钱为何不去上衙?” 鲍三脸色尴尬道:“小人也不是全无做事这县内的弓手就曾是小人训练的。” “你以前在哪任职?” “在余帅军中。” “眼睛怎伤的?” “淳佑十二年蒙古汪德臣部掠成都攻嘉定府小人随余帅驰援。军粮不至小人操舟于岷江运粮中了一箭。” 鲍三说到这里咧开嘴道:“就这一仗余帅把汪德臣打得跟狗一样窜回汉中。要不是姚世安这杀才联络谢方叔害了余帅余晦又是个蠢材现在汉中我们都打回来了。” 说完他睥睨刘金锁。 刘金锁瞥了瞥嘴道:“谢方叔就是我们李县尉扳倒的。” 鲍三微讥其意不言自明。 李瑕又看向姜饭问道:“你呢?手怎么伤的?” “哥哥伤在眼睛小人是臂上中了一箭划桨时被水泡烂了。” “你们受了伤没补恤?” “有。我们自己搞丢了。” 李瑕又问道:“具体如何?” “朝廷说余帅贪赃抄家还不算逼着余家拿出钱赈军余小郎君到处求借好不容易凑了三千贯他们又说小郎君的名字‘余如孙’是‘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意思说他有反意要拿下他。我带人去闹被流放了。” 鲍三说完看着李瑕又道:“此事我不瞒李县尉瞒也瞒不住。你要么就免了我的衙役我不吃这份钱就是。” 李瑕沉吟道:“那两个弓手班头伍昂、搂虎都服你?” “不敢说服他们有兄弟义气。” “你们还能上阵杀敌吗?” 鲍三道:“都是些残废还谈甚杀敌。” 话到这里门外响起叩门声。 堂中几人转头看去见有个跛脚汉子上前道:“哥哥是马丁癸来了说是……给我们换个地方住。” 鲍三仿佛意外之中道:“你应他知道了。” 李瑕却道:“刘金锁去把马丁癸带过来说。” “是。” 不一会儿马丁癸到了堂中行礼道:“小人见过李县尉原来县尉在此小人还到处找呢。” “你给他们换到哪去住?” “这弓手房还有几间号舍。江县令是想将这宅子空出来给县尉。” 李瑕问道:“江县令这是不欢迎我住在后衙了?” “当然不是江县令是怕县尉嫌挤不方便。” “那你回去告诉县令我不嫌挤而且伙食钱也交了愿意与他长住。” “这……是。”马丁癸道:“另外县令晚间在迎祥楼置了酒宴为县尉接风。” “嗯去吧。” 挥退了马丁癸李瑕重新看向鲍三道:“昨日斗剑你劈了我十八下木剑也劈断了。” “这……”鲍三起身抱拳道:“请县尉治罪。” “你说你瞎了眼不能杀敌却能打我?” “不敢。” “我要在庆符县筹建一支水师需有老卒帮衬。你可愿调过去?对了此事房主簿也是答应我了。” 鲍三抱拳未应低着头似乎有些犹豫。 倒是方才过来的跛脚汉子本已转身扫地闻言转过头道:“县尉若是水师别看小人是个残废操舟划桨一个顶俩。” 韩巧儿踮起脚俯到李瑕耳边轻声道:“李哥哥这个名叫‘孔木溪’昨日也在戏台边我听到别人叫他了。” 李瑕点点头道:“木溪愿意来当然好但我却是要选拔的须你真的擅长操舟才行。” 孔木溪未想到这县尉竟知自己名字受宠若惊连忙应下又转头看向鲍三。 鲍三却还在偷偷打量李瑕缓缓道:“听说县尉是丁党出身?” 刘金锁不耐骂咧咧道:“嘿是县尉要用你不是你用县尉问七问八一点规矩都不懂上面的事是能你瞎打听的吗?!难怪你个独眼混成这样!” 李瑕也不喝止。 事实上他认为刘金锁说得颇有道理。 总不能因用了这些人往后见丁大全、贾似道还要避着手下。 刘金锁眼见李瑕默许大步上前又道:“偌大一条汉子婆婆妈妈!要不老子再跟你干上一架你若输了这条命卖给我家县尉如何?” 正文 第172章 框架 县衙。 “东翁为何接纳李瑕?” “不找知州帮忙已赶不走他。而若找知州帮忙必先否定他所提的巡江方略。” 蒋焴已明白过来喃喃道:“那便成了我等嫉贤妒能?” 房正楷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朝廷钦命的县尉有靠山、有能耐不过是想要回职权又摆明了公事公办之态度为之奈何?” 蒋焴道:“可这……筹办巡江手的钱?” “给他。将他打发去另立炉灶不动县中武备也好。等秋防战事之后再谈国事为重……” 两人话到这里门外马丁癸通禀了一声进来道:“主簿。” “何事?” “县令让小人告诉主簿李县尉去石门巷找鲍三了。” “仔细说。” “是小人方才第二次过去传话见到李县尉身边那刘金锁与鲍三打起来了打得昏天黑地……” “为何?” “说是若刘金锁赢了让鲍三往后给李县尉卖命。” 房言楷皱了皱眉不喜这般一天到晚打赌斗狠。 蒋焴微讥道:“李县尉无功名在身果然行事每有武卒之风呐。” “之后如何谁赢了。” 马丁癸道:“两人打得可谓是风生水起打了老半天被李县尉叫停了。说是与其卖力斗狠不如留待战场杀敌又说打得火气上来谁伤了都不好。” “鲍三如何说?” “他说……愿为李县尉筹建巡江手。”马丁癸道:“小人离开时他们正要去找伍班头。” “伍班头?!”蒋焴脸色一变道:“你怎不早说?!” “这……主簿要小人细说。” 房言楷还算冷静招了一名杂役吩咐道:“速去将伍班头请来说我有急事找他。” “是。” 房言楷又向马丁癸道:“你去转告李县尉一句要筹办巡江手别人可以伍班头不行。” “是不过这短短一个早晨小人已奉县令与主簿之命共找了李县尉共三趟这真是……” “速去少说废话。” “是。” 处理了这些房言楷与蒋焴对视了一眼。 蒋焴苦笑道:“这李县尉眼光真是毒辣。才来不过一两日庆符县哪个是人才已掂量得清清楚楚。” “是我等弄巧成拙了若非去算计他岂有伍昂昨日那句‘鲍大哥不该瞎了眼’?寻常武卒无这份机敏。” “他竟还懂得先收服鲍三再寻伍昂。一早上不盯差点出了大纰漏。” 蒋焴喃喃自语着转头见房言楷神色疲倦问道:“东翁去歇一会吗?” “等见到伍昂再说吧……” ~~ “嘿这房主簿也是小气。”刘金锁嚷了一句又道:“不就是个弓手班头吗?本就该受县尉指派。” 鲍三闻言不悦瞪着刘金锁道:“我随县尉做事但你不得在我面前说主簿坏话。” “不说就不说多了不起?!” “你还找茬。” “不服再干一架啊!” “搁两年前老子已经打趴你了!” “老子让你的……” 李瑕与马丁癸说完话转过头来瞥了一眼两个糙汉马上就闭上了嘴。 鲍三问道:“县尉既然伍昂已经被主簿请走了我们是否去寻搂虎?搂虎也不错。” “不必我已让马丁癸去请我们回石门巷。” ~~ 搂虎到了石门巷只见鲍三等人所住的宅子大门敞着。 小巷对面有个皮革匠提着箱子走过来。 “刘皮匠你不搁家里做马鞍怎跑这来了?”搂虎大声问道。 “搂班头有礼了是李县尉招小人来的。” “巧了我也是。” 搂虎说着走进院中只听许多人在说话。 “县尉说的不错义肢早已有之据传春秋时齐景公对交不起重税的人施以刖邢当时齐国街市售义肢多于售鞋。另传孙膑也曾做过一对义肢。” “褚老丈渊博。” “不敢称渊博。不过我等工匠手艺不传外人县尉所言各种办法小人也是头一次听说。” “难吗?” “倒也不难只是这所谓‘工具手’还需要杨铁匠配合打造诸多工具装在手上。” 姜饭笑道:“若是我手上装个盾牌不也能再上阵杀敌了?!” “那不累死你了吗一天到晚带着。” “刘金锁你是不是傻?”姜饭大恼道:“县尉说的意思是我这手上能把各种东西装上去可以换的懂吗你?” “刘皮匠来了聊聊绑带的事。” “依县尉所言须量每人尺寸一一订做不过这装在义肢上的工具衔接处该以同样规范……” “做精细些不难只是这钱?” “诸位到县衙支领便是。” “谢县尉!” 搂虎已大概听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新来的县尉请了工匠要给这些伤兵们定做义肢。 这事说不上大恩惠但他也感受到李县尉待人处事是有些不同的。 他说不出这种感受直到姜饭说了一句“李县尉是切身为我等考虑”搂虎才觉得汉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能有这样的词。 李瑕转过头道:“搂虎来了到堂内说吧。” 搂虎抱拳应了跟着李瑕走向大堂却又被刘金锁拦住。 “你这莽汉把刀卸了。” 搂虎一愣恶狠狠瞪向刘金锁。 他身材矮小站在粗壮高大的刘金锁面前凶狠气势却不落下风。 鲍三道:“虎子卸了。” “不必了进来吧。”李瑕看着搂虎进堂问道:“你不是汉人?” “对。” “什么族的?” 搂虎大声说了几句话叽哩咕噜的让人听不懂。 鲍三道:“县尉我们都当他是彝族的‘搂虎’也不是他的名字好像是他们信虎神的意思。” “嗯怎到县里当了班头?” 鲍三道:“他小时候被进山打猎的猎户收养回来后来当了弓手小人到了县里教过他武艺。他弓术又好百发百中捕盗立了功当了班头。” “对!”搂虎道:“哥哥说的对!” 刘金锁咧嘴一笑嘀咕道:“有了这些人老子就是这里面最聪明的一个。” 搂虎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老子比你聪明。” “嘿。”刘金锁不屑。 他自觉偶有灵光一闪也是给李瑕说过许多有见地的话哪要与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莽汉子争辩…… 李瑕看着屋中这三个大汉微微思量。 这庆符县诸班当中伍昂该是最智勇双全的一个也如刘金锁所言“本该受县尉指派”。 但房言楷既不肯相让可见伍昂是其心腹强扭的瓜不甜何况确也没有为了筹建巡江手把县城治安防御掏空的道理。 那么若招三百巡江手大致可以分为三队分别任刘金锁、鲍三、搂虎来领。 鲍三是老卒有多年战场经验还懂水战有威望。李瑕颇看中他今日花心思给伤员们装义肢有一方面原因也是为了拉拢他。 搂虎弓术好对地形熟悉也懂水性又是班头出身亦可服众。 刘金锁反而成了三人中的短板水战不会骑马不快弓术不行又非智将人脉威望皆不够以后大概只适合领先锋或中军。 毕竟是亲信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是得先由他领一队…… 将这喜新不厌旧的心思收回李瑕看向搂虎开口就将他招揽了。 此事倒简单房言楷没派人把搂虎也叫过去说明搂虎不是他心腹。 李瑕一个县尉要调动一个班头本是权职所在哪怕搂虎心里未必完全服气。 他沉吟着缓缓道:“我接下来打算招三百巡江手分由你三人领可先在县内民壮、弓手、衙役中抽调五十人饷钱亦有提升今日你三人各去挑选。” 鲍三、搂虎大喜抱拳应诺。 刘金锁则满脸茫然嚷道:“可是我又不熟悉这县里的人。” “鲍三、搂虎你们帮刘金锁挑人。” “是!” “那不是厉害的都被他们挑走了?!”刘金锁颇不服气。 李瑕道:“那你好好盯着也多想想办法……” 正文 第173章 酒宴 傍晚时分江春换上一身便衣乘轿到了迎祥楼。 迎祥楼位于庆符县城西北角站在楼上凭栏而立可看到符江与二夹河汇流目光再一眺可见川南民居错落于河畔水田、茶园、远山…… 微风拂动江春的长须与衣袍他目光颇为深沉。 他是庆符县五千余户的父母官数万人唯他一人独尊。在这一方天地里他一直都是地位最高的一个。 向来他说话都是别人猜他心思。 他若说“当成自己家不必担心我不习惯”就是“滚出去我不习惯你住这”的意思。 但唯有那李瑕竟恍如听不懂死乞白赖地非要赖在后衙。 县令与县尉同住岂有此理? 今日宴席间必要与他把此事聊妥了哪怕摊开了直说。 “县令李县尉到了。”小厮上前禀奏了一句。 “嗯。”江春淡淡应了神情很是威严。 他将双手负在背后走下观景台踱入雅间。 李瑕表面上还是懂礼数的已在雅间等候。 但迎祥楼的掌柜正侍立在他身边似乎在点菜。 “他们馋酒那就上一些但别太多了。”李瑕道。 “阿郎定泸州大酒如何?”韩承绪道:“东坡有词云‘佳酿飘香自蜀南且邀明月醉花间三杯未尽兴尤酣’这泸州大酒不错。” “是县尉身边这位先生懂得真多。” “那就交给韩老点吧主食与肉菜也多上些让他们吃饱……江县令来了见过县令。” 李瑕说着起身向门前迎来。 江春笑道:“非瑜是在点菜不成?我已点过了都是大菜必够你吃的。” “县令误会了。”李瑕道“我顺道带了些人在大厅用饭这为他们点的。” 江春心中明白无非是李瑕在县中招揽了些人手。 才上任能有几人? “诶非瑜太客气了莫不是觉得我堂堂县令置酒请客还不能多请几人?哈哈吴掌柜也莫啰嗦了好酒好菜摆上一并记在本县帐上。” “是。” 李瑕拱了拱手道:“如此多谢县令了。” “坐吧。” 江春自在主位坐下詹纲侧座陪席还有另一名幕僚王识泾。 王识泾是蜀南当地人有个外号“十斤”很是能喝酒以往江春宴请长宁军的将官皆带他坐陪。 江春打算今夜让王识泾灌灌李瑕等李瑕服软了他再开口吩咐停下来以彰威望。 目光看去李瑕那边只带了韩家祖孙三人那父子是幕僚是读书人。除了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也落座有些不合规矩大体还算知礼数。 至少那贫嘴的糙汉不在。 双方落座李瑕斟了杯酒道:“先谢江县令为我接风。” “非瑜客气了。”江春道:“你远道来庆符赴任我却未能替你安排好住处惭愧……” 话到一半他转过头看向门外探头探脑的刘金锁微微皱了眉。 “何事?”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不够坐了。” 江春一愣暗道如何就不够坐了?这迎祥楼三四十人都坐得下。 “差几个位置?” “七八个吧。” 江春平时让人如沐春风今日却决意有话直说脸一板道:“再支一桌便是莫再来打搅不知礼数!” “哦。” 刘金锁挠了挠头在心里嘟囔道:“昨日请吃排骨今日又翻脸这小县令架子倒大跟谁吆五喝六的?右相都没这么大排场。” 大步下了楼只见鲍三、搂虎、姜饭等人正在举碗吆喝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嘿搂蛮子你是不是不服我?” “废话!老子当然不服你!” 刘金锁昂然道:“我敢去把县令灌倒你信不信?” 搂虎啐道:“你少在老子面前吹!那可是县令!” “县令算甚?我在临安城可是连官家都见过!”刘金锁头一仰睥睨道:“我现在就去给他放倒哪几个不怂的跟我上去看着!” ~~ 雅间里江春举起杯语重心长道:“非瑜啊我这人说话直你莫要介意。” “县令请说。” 江春道:“县令与县尉同住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话到一半听得雅间门又被推开他转头一看皱眉道:“你怎又来了?” “哈哈哈今日江县令请我喝酒吃肉我得敬县令一碗!” 大破嗓门一喊刘金锁已拎着酒坛进来。 他身后鲍三、搂虎、姜饭等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跟进屋来。 江春脸色一凝喝道:“不必敬了还不退下去!” 刘金锁竟不怵他大声道:“那哪成啊?必须敬县令一碗!” “你这汉子……” “江县令若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兄弟们都看着呢!” 江春转头看向李瑕。 “李县尉?” 李瑕放下酒杯依旧很沉静但竟是不直接叱退刘金锁反而先问了一句。 “江县令能喝吗?” 似乎在李瑕心里一个堂堂县令还不如其手下人。 江春于是笑了笑向王识泾抛了个眼神。 这里是蜀南。 比喝酒蜀南人还怕了两浙来的不成? 王识泾起身风度翩翩地端起酒杯向刘金锁道:“王某陪你喝几杯如何?” “我是要敬县令的!” “先喝过我了你再敬县令如何?”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小杯我是用碗的!” “那就换碗。”王识泾淡淡道。 “好!”刘金锁大声道。 …… “嗝!” 一连十多碗酒落肚刘金锁打了个酒嗝。 他脚下退了两步摔坐在地上抬头看向王识泾喃喃道:“你个书生也太他娘能喝了。” “再来啊。”王识泾道。 刘金锁脸泛酡红甩了甩头实在不明白怎么就喝不过对方。 这次真是丢了大脸不仅自己丢了大脸还给县尉丢了大脸。 他想着这些爬起身摇摇晃晃倒了碗酒喃喃道:“县令陪我喝一杯呗兄弟们都看着。” 王识泾又笑道:“刘兄弟先喝过我了再向县令敬酒不迟……” ~~ 江春已没在看这些人看向李瑕开口道:“非瑜还不知道吧?蜀南人性烈便如这酒。与临安行在不同不同的我在此任职两年才算稍稍习惯你初来乍到万不可急于求成。” 李瑕道:“都是宋人不分蜀南人、临安人。” “可要让人服气从来不是易事啊。”江春拈着酒杯话里有话的语气又问道:“不知非瑜酒量如何?” 他问的不仅是酒量问的也是能耐……你可有能耐收服烈如酒的蜀南人? 李瑕道:“我酒量虽不算太好好在这酒也不烈驾驭得了。” 江春笑着摇头道:“蜀南酒还不烈?年轻好啊有心气我与你说……” 忽然一碗酒“咚”地一声摆在了他面前。 江春一愣正要转头有人一把抱住他。 他骇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刘金锁吐着酒气嘿嘿笑道:“县令王书生的酒鲍三接了来我敬你一碗!” “这……” 江春抬头一看只见鲍三正举着酒坛不声不响地与王石泾对拼。 终于王石泾晃了晃倒了下去。 “嗝!” 刘金锁又打了个酒嗝哈哈大笑道:“兄弟们都看着我必敬县令一杯。” 江春终于变了脸色有些慌张起来。 “快松开本县!” “不行县令你必须喝一碗我都说好了得让兄弟们看着哈哈哈鲍三把王书生放倒了我也得给你放倒……” “非瑜非瑜还不让你这护卫放开本县!” “县令不如就喝几杯吧?” 李瑕已看到了鲍三替刘金锁出头时的场景故而才有了那一句“不分蜀南人、临安人”也愿意成全刘金锁一次。 “……” 江春被刘金锁抱着极为无奈只好端起碗。 一碗酒落肚头渐渐昏沉起来。 “哈哈!县令好酒量!再来一碗!” “县令再来一碗……” 江春也不知喝了几碗反倒渐渐放开手脚三络长须飞扬。 “本县……本县真是烦死了!哈哈本县烦死了……” 昏昏沉沉中终于听到李瑕喝令了一句。 “刘金锁你够了还不放开县令!” 江春心想这李非瑜还那么年轻性格却稳沉说实话心里是有些服气的。 对了实话叫他搬出去! “说实话……非瑜我要和你说句实话……嗝……非瑜你别拦我我还能喝……” 正文 第174章 营盘 次日江春醒来只觉头痛不已眯着眼看去见到牟珠正坐在床边。 “官人醒了先喝碗解酒汤吧。” “几时了?” “巳时二刻。” “这么晚了?!”江春猛地坐起喃喃道:“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牟珠淡淡道:“一场接风宴吃了一月俸禄官人嘴里说着烦李县尉却还真大方。” “这么多?!” 江春有些心疼但又不算太在意除了那每月二十多贯他还有各种衣赐、禄粟、职田老家还有营生。 牟珠却不依“哼”了一声道:“大手大脚但正经交代官人做的事半点不做。” 江春抚须不语发着呆。 牟珠又道:“昨夜趁姓刘的莽汉喝醉妾身可使严婆去打听了李县尉那婚事乃是私下订的纳采、纳吉还未办官人可得捉紧了。” “就让官人开个口如何有这般难?!” “你这妇人又提此事。” “休得聒噪……” “官人还凶?二十多贯说花就花。伺候了你一夜醒来就骂妾身。” “好了好了莫烦我。”江春皱了皱眉问道:“李非瑜呢?” “一大早就带着人到符江东岸去了。”牟珠道:“往常都是官人灌醉别人可今日这酒量、精力、威望样样都被他比下去了。” “呵李非瑜一共就喝了不到三小杯还说蜀南酒不烈我……”江春道:“总之往后少与他打交道此人难缠。” “住在一个院里怎能少打交道?” “还住在家里?”江春一愣茫然道:“我不是叫他搬出去了?” “呵呵。”牟珠冷笑了一声“自己想想吧。” 江春揉了揉头努力回忆着昨夜种种。 包括鲍三、搂虎在内李瑕已抽调了衙役、民壮五十人。 而这些人拼酒时竟是站在他那一边敢灌堂堂县令。 再看整场酒宴的结果竟未能奈何他半点。 酒桌上是最能看出事情来的只怕李瑕已在庆符县打开了局面了…… “李非瑜不简单呐。” “哼既知他不简单官人还不快将他招作女婿……” ~~ 李瑕一大早就领着人出了县城到了符江东岸的一处废弃的茶马场。 “早年间我大宋的军马皆从大理购置大宋八个茶马场叙州有两处。其中一处便是在此。”韩祈安道“只是如今已然废荒成了流民聚集的窝棚。”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这茶马场中许多门窗木料已被流民拆下来当柴烧了颇为破旧。 韩祈安领他逛了一圈抬手一指道:“此处江水缓东西岸皆可为泊船东面那座山名曰‘挓口岩’可顶上建瞭台起砲车若蒙古来了可砲石击之。” 李瑕点点头道:“以宁先生之意是将这茶马场作为巡江手的驻地?” “是。”韩祈安道:“阿郎请看那片地方可做为校场只需要在外围再修建一圈防事营房只需稍作修缮。” “怕是也要不少钱吧?” “至少比新起营房省些。” 李瑕向鲍三问道:“你觉得如何?” 鲍三眯着独眼抬头看了看却说起另一个话题。 “县尉要招三百巡江手?” “不错。” 鲍三道:“这等大手笔县尉是想治军趁蒙军伐蜀之际立一场功业?” 李瑕也不瞒他道:“不错。” “那就不该如民壮、弓手等衙役一般上衙了便巡逻、下衙了便还家战力远不如厢军。欲治军首当严肃军纪每日操练区别于民壮……” 鲍三说了一通转头一看见李瑕、韩祈安都是神色淡淡的样子。 他昨夜想了一整夜见李瑕调派五十人却还提高了饷粮由此便猜到李瑕的心思。 此时鲍三也知自己这番话不够打动人遂继续说起来。 “县尉不如建一个大营盘从这茶马场直接扩建到挓口岩下如此营盘西抵符江东抵挓口岩兼山水之势校场宽阔方便操练。小人略知余帅练兵之方可为县尉练三百劲卒以守庆符。” 李瑕点点头神色依旧很平淡问道:“这般建营能安置多少人?” “莫说三百人五六百人也置得下。” “往后还能扩建吗?” 鲍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他自觉曾跟随过余玠虽只是个小亲兵却也算是见多识广原想着一开口能震惊到李瑕等人不想竟是这般平平淡淡的反应。 韩祈安道:“可将挓口岩围起来北面有一条庆清河由东向西汇入符江可为依附。” “大概的图纸画出来了吗?” “我画了幅简略的。”韩祈安道:“工匠的图纸还未画好。” 李瑕接过看了看道:“到山顶再看看。” 一行人上到山顶李瑕对照着图纸看了许多已有了决意。 “营盘建在此处如你们所言往挓口岩山下扩建再在符江开挖港湾用以停泊船只。至于防事不仅需在挓口岩上建瞭塔、起砲再在那边的青岗岭、团山子上也建……” “明白了。”韩祈安身体不太好爬了山气喘吁吁。 李瑕亲自给他拍着背道:“就这么定了休息一会再下山吧。” “是墙垣如何建?” “不建。” “那若蒙军来了营房和船只如何守卫?” 李瑕道:“我们有船蒙军没有我们远比他们灵活。只要在北面小清河与挓口岩之间挖壕沟限制他们骑军冲阵即可。” “可若蒙军从南面来呢?” “那船只可顺符江而下有足够的时候进入县城。另外在挓口岩上储备物资到时驻军山上也与县城成掎角之势……” 鲍三听着这些看着山下的茶马场发起呆来。 下了山李瑕拍了拍鲍三的肩道:“你说的不错我也已照你的办法依托挓口岩扩建营盘还有何顾虑?” 鲍三道:“小人预想中该如以宁先所言在四周建墙垣。而县尉这般布置乍听似因为没钱……但仔细一想远比小人所想更为灵活小人叹服。” “就是因为没钱。”李瑕道。 鲍三一愣。 李瑕又道:“另一方面建了墙以后又要拆了扩建太麻烦了。何况最好的防守其实是进攻。” “扩建?” 鲍三心中依旧有不解只觉一个县城有三五百兵力已是不可能更多了哪还又需要再扩建? 李瑕没有再解释。 但总之符江东岸挓口岩下废弃的茶马场开始被修缮、扩建作为庆符县巡江手的营盘。 就在当天中午韩祈安就已从县衙支了一千贯购买石料木料又雇佣流民开始动工。 ~~ 许魁扛着一段树干从挓口岩上下来累得满头大汗。 他是利州人利州被蒙军占领后他担心屠城带着母亲、妻子、儿子南逃。 数年来颠沛流离眼见川西不停遂一直逃到了长江以南才觉安心在这庆符县外停了下来。 生计也是难找的庆符本只是下县如今商贸又不繁胜。偶尔有些拉纤的短工又挖些野果充饥。 幸而有个茶马场可以住勉勉强强能得安生活命。 昨日许魁见一个年轻官员带着一群民壮围着茶马场不停打量心里就十分担心会被赶出去。 眼看再有两三月就要入冬若是避寒之处也丢了今冬就很难挨过去。 怕什么来什么那县官果然是看准了茶马场这地方要占下用。 但好处是县衙考虑到临近秋收没有征用劳役而是花钱雇佣了住在茶马场的流民。 这活许魁自是愿意做的一天一百钱算是颇为丰厚。 此时他扛着木料放在马场外擦了擦汗便准备开始锯。 不远处有个跛脚的汉子走来敲了敲木料向工头交代道:“锯好之后先将旧屋钉好今日就得把这些屋子打扫出来巡江手明日就得入驻明白吗?” “明白哥哥放心耽误不了。” “那边再建一排号舍。今晚就将地基挖出来。” “这般急?” “急。愿意做的晚上加工钱……” 许魁听到这里忙应道:“小人愿意做能让小人做吗?” “我哥哥说话你插嘴做甚要用人了自会与你说!” 许魁忙又要退。 “慢着。”那跛脚汉子道:“你过来。” 许魁一愣。 “你过来我腿脚不便。” “是。”许魁这才上前。 跛脚汉子在他臂上捏了一把问道:“多大?” “二十四。” “会水?” 许魁又是愣了一下傻乎乎点点头。 “怕甚?我叫孔木溪庆符县巡江水。” “是哥哥小人叫许魁。” “嗯。”孔木溪道:“我昨日便见过你做事卖力。” “嘿嘿还行。” “跟我来。” 孔木溪说着转头就向符江的方向走去。 许魁转头看了看那锯到一半的木头挠了挠头还是跟了上去。 “哥哥这是去哪。” “跟你说不清楚到了就知道。” 许魁又问道:“这活要是干完了我们这些人……” “那边修码头看到了吗?”孔木溪道:“到时在挓口岩上还要筑防事这些活一冬都做不完?” “不用劳役吗?” “嘿你管得倒宽盼着用劳役不用雇你们是吧。” “不是不是。” “看到那边的瓦料了吗?”孔木溪道:“县尉特地交代多买一批到时在那边荒山上你们起排屋舍专门安置流民。” 许魁大喜道:“那就好谢谢县官大恩。” “我说你扶着我点没点眼力见。” “是是。” 两人又走了一会只见江边许多人聚着有人在地上撑撑跳跳也有人在江里游泳另见那边支着几张桌子几个先生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孔木溪道:“招巡江手你不知道。” “早上好像听人说过没留意。” “为何不留意?” “忙着干活呢。” 孔木溪睥睨了他一眼道:“每月三贯二石月粮春冬各有衣物另有住宿、伙食……” “这么多?!” “你只当做是从军但我们庆符县巡江手可比一般厢军好得多。” 许魁犹豫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不与家口商量一下?” “不用。都快饿死了小人本就想过去投军。” 孔木溪抬手道:“去中间那队排着记住是中间那队别排错了。” “好谢哥哥提点!” 许魁又谢过孔木溪大步往江边跑去跑到人群中四下看了看排到了中间的排伍后面。 前面大概也就二十余人。他等了好一会心头渐渐焦急起来心想着若是选不上耽误了今日的活也不知是否少挣几多钱。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 许魁回过头只见是个高大汉子。 “这位哥哥……” “孔木溪叫你排中间的?我都看到了他特地领你过来的。” 那高大汉子说着在许魁臂上一捏似乎思考起来。 “是。” “我看你瘦瘦小小的力气大吗?” “小人力气还不错。” “来试试向他那样跳能跳几下?” 许魁转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汉子在地上一撑又跳起来接着再次迅速扑倒跳起。 他迷迷糊糊看了眼前的汉子一眼点点头依着对方的样子做起来。 一直跳了五十六下许魁累得满头大汗实在无力再跳方才摆了摆手连呼道:“不行了。” “你会水吗?” “会。” 那高大汉子再次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最后点点头道:“嗯你跟我走吧。对了我叫刘金锁以后你叫我刘班头。” “是刘班头。” 许魁走了几步又有些疑惑起来喃喃道:“可是孔哥哥说让我在中间这里排……” 刘金锁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一个样的。” 许魁于是迷迷糊糊地跟着刘金锁走到桌案前报了姓名、籍贯、家口等等许多情况又领了个小牌子。 “明日卯时之前到茶马场校场上应卯明白?” “明白。” 刘班头点点头又交代道:“万不可迟到了。” “是。”许魁问道:“小人今日还可以去干活吗?” “我管你这些去吧明日别迟了。” …… 许魁依旧有些迷茫。 他又忙了一整天领到了一百钱。 而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干活而是与家小长谈了一次早早就睡下天还未亮时赶到茶马场前的校场上。 蒙蒙亮的天色中与他一样的还有两三百人渐渐汇聚起来…… ~~ 有人在地图上点了点叙州手指又沿着金沙江向西移。 “马湖县我要在此迎击兀良合台。”张实低声道。 “可是蒲帅还有下令。” 张实摇了摇头喃喃道:“等不到了最迟一个半月内兀良合台大军便至。此战已经很清晰了他要沿金沙江攻叙州再沿长江下重庆府与汪德臣等部包围合州。合州之重不容有失。” “是。” “那我必须在金沙江拦击兀良合台。” “是否再与蒲帅商量一下?” 张实再次摇头眼神坚毅起来道:“他才上任对川蜀防御全然不熟商量了又能如何平白耽误战机而已。我意已决。” “可是都统制你……” “传我命令征调水师三万人迎战兀良合台。” “是……” ~~ 与此同时兀良良合亦在看着地图。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沿着西沙江东去直下长江包围合州。 那第一战就是在金沙江…… 正文 第175章 账簿 亳州。 张弘道看罢手中的秘信起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张柔、靖节与敬铉等人正在商量着今秋攻打赵宋两淮之事。 为配合川蜀战事侵掠一番还是要的但又不必太过损兵折将个中分寸张家自能把握。 张弘道到了房中坐下听了一会并不对这小战事多说什么毕竟是每年的成例了。 等诸人聊完退下只剩几个张家核心人物他才将手中秘信递上。 “临安来了消息李瑕已去了叙州庆符县任县尉。” “还没死?” “嗯。” “姓留的当了状元愈发沾了赵宋官场懦弱习气屁事不做宰了算了。” “倒也不必养个细作也不容易。” 靖节接了秘信看了一会眉毛一挑微讥道:“这小疯子那般卖命只为谋一县尉?呵不如早说请姑父赏他个官职。” “死囚出身又是那般年纪能得县尉已不易了。” “呵赵宋文官当道。” “人就喜欢赵宋气节嘛。” 靖节最嫌恶这般轻嗤了一声:“狗屁气节。” 张弘道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低声吟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敬铉道:“诗是真好。” “派人去叙州杀了?” “山长水远派人去变数太大万一被捉了事情更麻烦。” “说来李瑕归了宋境并未揭我张家把柄。” 张弘道摇了摇头道:“那是他位卑言轻若有朝一日他升了官你且看他。” 靖节道:“五郎向来借力打力以最小代价做最大之事此次打算如何?” “请父亲修书一封于汪德臣若其部遇到李瑕杀了便是。” “此为明智之法。” “也需与全真教打声招呼。”敬铉道:“做事万不可如王荛那般敷衍。” “是。”张弘道深以为然道:“王牧樵拿个假尸糊弄全真教顶多面子上过得去心里的疙瘩可未解。” 张柔道:“听说全真掌教李志常因开封重阳观一场大火气死了。” “李志常本已病重反说的神乎其神道是修行的根基因此毁了……” 敬铉长叹一声道:“老夫与洞明子祁志诚有故交写封信到终南山吧。” 张柔点点头道:“就如此办吧。” 对于张家而言这件事暂时而言也就这样了他们是世侯、是政客鞭长未及时也讲究权衡…… ~~ 终南山重阳宫。 如今正是全真教极盛之时终南山祖庭自是庙宇恢弘重阳宫得漠北汗廷赐名“敕赐大重阳万寿宫”享“天下祖庭”、“全真圣地”之称。 此地殿堂五千余座宫域东至涝峪河、西至甘峪河、南抵终南山、北临渭水占地广阔。 道徒云集香火鼎盛。 然而这日重阳宝殿中却响起悲怆的恸哭。 “你说什么?” “掌教真常真人……于燕京长春观……仙逝了!” “师兄!师兄……” 良久。 祁志诚从悲痛中回过神来问道:“新任常教是?” “掌教真人仙逝前命淳和真人继掌教之位。” “幸而有王师兄主持大局。”祁志诚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大汗又要举行佛道辩论了?” “多事之秋啊只怕大汗已不再信重我们全真教。” “汗庭的立场只怕是更支持佛教。” “无论如何也该全力应对。” “王师兄掌教怕是不易……” 说了许久之后祁志诚忍着悲痛与忧虑问起真常真人李志常死前的情形。 “真常真人……死不瞑目呐上月开封重阳观被焚之事传到长春宫真常真人就失了魂二十三年辛勤营建付之东流!二十三年呐!付之东流…… 真常真人仙逝前一直在喃喃着这事道是这一场大火坏了全真教根基气运大汗转信佛教恐怕也与此有关…… 经略府无意追查拿假尸大事化了。但真常真人留下遗训务必将真正纵火之人首级祭于山门前否则气运不转全真之衰败恐就在眼前……” “李瑕。” “是真常真人最后就是念叨着这名字……羽化飞升……” “李瑕。”祁志诚又喃喃了一声仿佛能想到李志常瞪目而亡的情景。 他缓缓放下拂尘转回偏堂从案上拾起一封书信。 “庆符县……李瑕……” ~~ 庆符县李瑕走进房言楷的公房。 “房主簿不在?” 蒋焴抬起头往内间看了一眼道:“是主簿不在。” 李瑕问道:“去哪了?” “这……不知。” “那我下午再来。” “是县尉慢走。” 李瑕走出公房离开前衙却是绕了一圈从后门进了后衙。 正在院中读书的江苍一愣颇为疑惑。 “咦李县尉你怎白日回来了?今日不出城?” 李瑕走过去随手拿起江苍手中的《四书章句集注》从里面抖出另一本书来拿起来一看是本《幽怪录》。 “当心你先生揍你。” “嘿嘿先生今日病了李县尉去哪?” “不用你管……” 前衙蒋焴放下笔出了公房四处张望了一会向门子问道:“李县尉走了?” “是。” 蒋焴点点头推开承发房的门道:“东翁李县尉走了。” 房言楷正坐在一张桌案前批阅公文淡淡道:“便算到他今日要来寻我无非是要钱罢了。” “东翁如何知晓?” “钱粮皆从你处支取我如何不知?” 蒋焴道:“账薄上还剩一千八百余贯。” “不剩了。”房言楷道。 蒋焴闭上眼搓着手指算起来嘴里轻声念叨起来。 “县里开始给他划了三千贯后来知州免了县里的秋粮又划了三千贯给他一共六千贯租船、建营、起砲、修码头、制皮甲、造武器、购伙食……确实还剩下一千八百余贯。” 房言楷头也不抬道:“你还不明白?” “这……请东翁明示。” “三百巡江手五十人有公吏名额每月饷钱涨一千五百文其余二百五十人每月三贯此为八百二十五贯;另每人月粮二石计六百余贯;再算上日常支用。这账上余钱李非瑜已不敢动用半文必又要来要钱。” 蒋焴佩服不已道:“是学生远不如东翁亦不如李县尉。” “你不如韩竟之、韩以宁父子。”房言楷道:“韩竟之父子把这账给李非瑜算得明明白白了。” 蒋焴面有愧色道:“学生知错。” “往后行事多思虑。” “是。”蒋焴应下沉吟着又问道:“但东翁避着李县尉也不是办法。” “李非瑜若只练百余人何至于此?”房言楷道:“他贪功心切不顾县上财力。我有何办法?且先摆明态度让他自去找旁人……” 话到一半忽听有人问了一句。 “房主簿让我去找谁要?” 房言楷抬头、蒋焴一转头脸上皆显出尴尬之色。 房言楷养气功夫还算好头一低继续批阅公文仿佛是安坐在自己的公房之中。 蒋焴讪讪道:“李县尉来了我才发现原来东翁是来承发房批公文了哈哈累得我好找……” 李瑕道:“你们说的我从到头尾全都听到了。” 正文 第176章 操练 蒋焴一愣本就尴尬的脸色愈发僵住。 这大宋官场上还从未见过这般说话不留余地的。 李瑕径直拉过一条凳子在房言楷面前坐下道:“房主簿再支些钱如何?” “李县尉六千贯不少了。” “史知州免了今年庆符县的秋税。” 房言楷随手丢出一本账簿道:“自己看秋税有几何可有六千贯?我已将今年的修河款、今冬县衙的炭火钱等等一应大大小小事宜撇下能拨的皆拨了。” 李瑕道:“战事在即听说张都统已率军西进如今就在叙州。” “不错三万大军横于长江马上便赴金沙江布防。”房言楷道:“我已后悔支持你筹建巡江手。” “房主簿不必后悔这证明我的推论没错。” “张都统可击败兀良合台庆符县未必需要水师。” 李瑕道:“若兀良合台派偏师掳掠又如何?若张都统败了又如何?若……” “县城自有防事周边自有兵马支援。” “史知州批了。”李瑕道:“史知州也认为庆符需要水师。” 房言楷道:“我已足够支持你。巡江手数十人至百人足矣月饷一贯至两贯足矣而非如李县尉这般挥霍无度。” “你我一月十余贯安坐衙中。士卒卖命守土领三贯钱便是挥霍?” 房言楷道:“我并未干涉李县尉行事但县上已无钱。” “只怕是房主簿听说张都统率兵来了以为高枕无忧了?” 房言楷默然片刻道:“应符县庙小怕是容不下李县尉这尊大佛。” “房主簿战事就在眼前还有多久?一个月?倘若庆符城破万事皆休房主薄攥着钱在手里何益?” “李非瑜这不是我房言楷一人的钱。” 李瑕道:“蒙军来了谁都可能没命。” 房言楷忽问道:“我听说巡江手每餐可吃一个鸡蛋。” “是。” “不如李县尉也招我去当巡江手?” “好。”李瑕道:“房主簿若真愿去当巡江手我愿兼主薄之职出纳文书。” 两人对视着俱不相让…… 蒋焴已觉透不过气来。 他犹豫着心想是否要去找江县令来解围。 “嘭”的一声响房言楷将一个荷包摔在桌上。 “拿去再多一文钱也无李县尉若不够可让丁大全罢免了我这主簿!” 李瑕竟是半点不怒道:“这样吧再拿二十副弓?” 房言楷微微一愣。 他回顾整场谈话也意识到李瑕一直都是心平气和。 反倒是他自己说到鸡蛋之事开始阴阳怪气最后发了火…… 没想到论城府输给了一个年轻人。 他深吸两口气道:“明光你带李县尉去领弓。” 李瑕站起身走了几步忽想起另一件事回过头问道:“对了敢问房主簿我的职田呢?” 房言楷皱眉想了想向蒋焴问道:“李县尉的职田……” “是县里将那一大片都租给张员外了。” 房言楷恍然向李瑕公事公办地道:“此事再给我些时日。” “好。” 这种私人小事李瑕倒也不找麻烦又问道:“另外县城外秋粮怎还不收?万一蒙军到了资了敌。” 房言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忧虑。 蒋焴道:“还未大熟呢。” “房主簿可需帮忙?” “不必了李县尉自去忙吧。” “好……” 李瑕出了承发房转身回了公房。 韩承绪正在打算盘韩祈安埋首案牍。 韩巧儿支着头拿着碳笔正在画地图一抬头见李瑕过来欢欢喜喜上前问道:“李哥哥你今日不去营地吗?” “一会过去。” “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你跟韩老呆在县衙吧。” “好吧。” 韩承绪抬起头道:“阿郎只怕没要到钱吧?” “没有。” “想来也是有了张都统的三万大军横于金沙江房主簿只怕是放心大半。” “县上确实也没钱了。”李瑕道:“拿了二十副弓。” “倒也不错。” “以宁先生可帮我打听了附近可有山贼土匪。” 韩祈安道:“有自是有的。但阿郎若以为山贼土匪能有钱只怕……”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有钱谁去当山贼呢?拦路抢些小行商吃了上顿没下顿阿郎带人去剿必是费力不讨好。” “翻山越岭只怕能得床破被就不错了。”韩祈安道“若是为了治安民生安定、战事顺利少些人落草为寇或少些逃兵才是根本。动荡之际剿也是剿不尽的。” 李瑕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山贼窝里都藏着金窖银窖仔细一想以大宋对读书人的优渥能落草的人哪有几个会理财的? 以一县之力养卒三百尚且捉襟见肘山贼若还能剩得下钱来等自己去抢实在是…… “阿郎也不必太过思虑账上还有饷钱只要再少些……新奇点子等一个月秋粮收了该还能从房主簿那挤些钱来。此战若胜朝廷也该有所赏赐。” 韩祈安则摇了摇头道:“此战之后县里必要裁撤这三百江巡。” 韩承绪转过头看向东面几间公房低声道:“只看到时县里由谁说了算……” “到时再说吧。”李瑕道:“我接下来这几天或许不在县里有什么事就拜托韩老了。” ~~ “嗖!” 一支箭矢激射而出正中靶心。 搂虎放下弓转过头喝道:“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十人一队搭箭!” 许魁站在队伍中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看到前面几批人中靶者廖廖更别说射中靶心的了。 等轮到了许魁他与同排的兵士上前接过弓搭箭。 搂虎上前一个个看过调整他们的姿势。 “脚与肩同宽。” 搂虎腔调怪怪的许魁愣了一下才听出是何意连忙调整了一下。 “放!” 随着一声喝令箭矢“嗖”的射出去。 十个人中有三人中了靶许魁是其中一个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孔木溪拿毛笔舔了舔将这个结果记下来。 许魁这十人又排到队伍后面他很想转头看看李县尉今天怎还没来却也不敢转头。 这江巡营房的军纪极为严苛一应规矩极是细致。动辄严罚今天前因有人躲懒直接就被赶了出去。 说来每日训练既枯燥又累人但许魁却万不愿意被赶出去饷钱丰厚不说每日的伙食就够他馋的。 他第一日还藏了两颗鸡蛋盼着回去给家里后来才知道这巡江手是驻营的短时间内是出不去的。 因这藏鸡蛋的事他还被刘班头踹了两脚直骂他没出息。 等到县尉来却说刘班头不该打骂士兵罚了他们两个一起绕着挓口岩跑了十圈。 许魁就心想了挨了两脚其实也不甚痛反倒跑十圈很是累。 再一想既挨了两脚又跑了十圈真是冤枉。 但他与刘班头的关系愈发亲切了些家里人也安排为杂佣总之是给营盘浆衣做饭偶尔到河边操练时也能远远望见一眼。 言之总总许魁反正是半点军纪也不敢违背的。 每日也就是从早训练到晚列队走路之后随刘班头学长矛随鲍班头学操舟、随搂班头学射箭。 平时李县尉都会随军一起操练。 许魁就非常在意他总忍不住拿眼瞧他觉得一个官能那般刻苦震惊不已今日他没来许魁便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日快到傍晚时李县尉终于来了许魁趁着休息时看去只见李县尉招了三个班头和三十个什长过去说了些什么。 但是什么事他们也不讲。 之后李县尉又是亲自带队领三百巡江手跑步今日却说是说要跑到符江上游的仙人岩。 诸人皆有些发懵。 跑过去就得三十里跑回来不又得三十里? 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那么远!怎跑得……”话到一半却又闭上嘴站得笔直生怕被罚。 许魁却有些高兴他就喜欢跑…… “到仙人岩点名!孔木溪你带人守营!” 许魁目光看去只见李县尉已当先转身就跑其后三名班头跟上他也与队伍迅速跟上。 这一路皆是河谷山路并不容易走渐有人跑着跑着慢下来。 许魁一个个超过他们。 就是每到这时候他不用排着那整齐的队站得一动不动想超过谁就超过谁。 跑过半程跑过古祥乡时刘班头的步伐慢下来。 许魁默不做声超过刘班头目光盯着前面的鲍班头、搂班头。 不一会儿鲍班头也慢下来。 许魁面前只有搂班头与李县尉…… 正文 第177章 主力 “嘿这许魁……体力是真好。” 刘金锁被许魁超过也不恼喘着粗气望向河对岸看到一个穿红袄的村姑。 “老子……以往体力不输他。”鲍三道。 “嘿嘿。”刘金锁道:“你别说孔木溪眼睛是真毒我手下几个他挑的人个顶个都是体力好又老实的。” “你他娘……还敢说。” “有啥不敢说的?我人生地不熟的……靠的不就是脑子吗?” 鲍三不应实有些生气。 刘金锁正得意忽觉腰上冰冰凉凉。 转头一看姜饭右手的义肢上装着一根钩子钩在他腰带上。 “我说你……别把我衣服扯坏了……松开累得慌。” 姜饭不答。 刘金锁大恼骂了两句又问道:“怎就一天到晚地装个钩子?” “好用。”姜饭道。 “别的不好用?装个假手上去也好啊。” “钩子最好用。” 刘金锁喘着粗气偏还要问上一句。 “为啥?” 姜饭想了想道:“就是钩子最好用。” “我看你是说不出来……哎哟你松开……” ~~ 符江畔仙人岩下李瑕喘着气转头看起见搂虎、许魁两个稳稳妥妥跟了上来。 歇了好一会李瑕才道:“你们体能不错。” 搂虎咧嘴一笑手一抬问道:“县尉我能去打猎吗?” “去吧。” 搂虎执起弓跑了几步却又调头回来。 “还是保护县尉吧万一有野兽。” 李瑕对搂虎这体能也是服气想必这人若不是外族不至于只是一个小小班头。 他又看向许魁问道:“累吗?” “累。” “还能跑?” “能。” “你下次也可以跑到我前面不必总跟在后面。” 许魁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应只好应了句“好”显得很局促。 想了想他又从腰间掏了水壶想要递过去但再一看见李瑕腰间挂着个水壶遂又放下。 李瑕将他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道:“你体能确实不错。” 许魁又想挠头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 “谢县尉!” “杀过人吗?”李瑕又问道。 许魁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有。” “是啊。” 对于李瑕而言与这些汉子聊天并不容易他们私下里倒是能浑无忌惮地打打闹闹但对他总隔着一层敬畏。 对于江春、房言楷而言一个年轻的县尉代表这人坏了官场规矩;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则是一个身世非凡的父母官。 李瑕又问了几句许魁一板一眼地答了说了利州家乡说了对眼下这种家里人不用愁生计的状况的满意。 之后一个个汉子跑了过来众人在江边点了名有赏有罚重新向营盘跑去…… ~~ 对于许魁而言这样卖力气就能活下去他很满足除了不能时常见到妻儿。 这夜回了营吃饭、洗澡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围坐在校场上唱歌聊天这让他有些失落。 本来呢是还想听人问“许魁傍晚跑得真他娘快县尉夸你了没有?” 他回号舍躺下来脑子里忽然又想到李县尉问的那句“杀过人吗?” 许魁觉得自己并不想杀人。 只想着就觉得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最好还是太太平平的等攒够了钱买几亩地种着那就很好了…… 傍晚跑得太累号舍里没人偷偷聊天很快呼噜声响起许魁也睡了过去。 忽然。 迷迷糊糊中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 “动作快!马上集结!” 什长赖八儿大喝道:“快!都起来!” 许魁在熟睡中惊了一下困意深沉。 “咣!” 赖八儿猛地敲了锣。 许魁坐起连忙翻身就开始叠被子。 远处有鸡鸣声响起天色还未亮。号舍里不许用火黑乎乎的一团乱忙。 许魁叠了被子换上皮甲喊道:“好了!” “各领三日干粮到校场集结!” …… 天色朦胧。 校场上李瑕挺拨的身影立在那身前是刘金锁、鲍三、搂虎。 一个个兵士跑来在各自的队伍里站定。 不一会儿喊声响起。 “集结完毕!” 刘金锁大步而出喊道:“今日演练!带你等去叙州到长江上看看我大宋真正的战兵是何样的!” “是!” 许魁在队伍中大喊一声其实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 昨天傍晚跑得累死累活此时被晨风一吹却有些亢奋起来。 “向左转!齐步跑!” 三列队伍整整齐齐转向西面的符江跑去。 刘金锁、搂虎的两百人分别登上两艘大船鲍三的一百人则登上八艘小船。如此安排其实是因为鲍三更擅指挥水战。 许魁上了船有些紧张地操起桨又听刘金锁大吼了一声。 “江水急别给老子撞了!” “是!我等操船不输他们!” “少他娘大话起锚!” “……” 一轮金日从东面升起缓缓升过挓口岩照在营盘上。 十二艘大小船只顺符江而下向北往叙州而去。 他们要去演练可以一路到长江边的一甲易俗乡那里依旧属于庆符县境内但登上山能看到横于长江水面的大宋水师…… ~~ 同一个清晨三江一览楼。 张实与史俊并肩凭栏而立。 “张都统不如就在叙州迎战兀良合台如何?” 张实摆了摆手放眼望着江面上的船只道:“马湖县乃唐与南诏之边界亦是如今大宋与大理这边界。其地两侧有崇山峻岭不利于兀良合台兵力展开我可以水师之利重挫蒙军驱之与国界之外。” 史俊道:“但若在叙州迎战可兼战防之利更有粮草支应岂非更稳妥?” 张实抬手一起金沙江南岸道:“三江汇流之处江面开阔利于船只调动不假可南岸地形也开阔蒙军摆开阵列难以应付。” “是啊。”史俊抚须叹息一声。 “子庞有何顾虑?”张实道:“不妨直说?” “那便抖胆直说了张都统从未打过水战而金沙江河道险阻、水势汹涌万一……” “川蜀又有谁擅水战?” 史俊默然不语。 张实道:“余玠帅若在情形又何至于此川西失守、大理国灭西南门户大开此时我不迎上去还有谁能迎上去?” “蒲节帅如何说的?” “他等京湖的援军而已远水岂能解近火?” 史俊听了眼神愈发忧虑。 张实虽未明说但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火气他怎能没感觉到。 依旧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事大战在即朝廷对蜀帅的安排看似稳妥但一日不给余节帅平反川蜀军心民心不定帅将貌合神离;蒲节帅立足未稳军令难以贯彻…… 史俊感受着这些竟觉隐隐已嗅到了一丝大败的气息。 而这偏是他这小小知州完全不能左右的。 …… 三江一览楼上大旗挥飞江面上号角声不停一艘艘大船逆流而上。 直到愈多的船只驰入金沙江一船大战船才从长江驶出来缓缓停靠在三江口。 张实看时候差不多了按着刀道:“走了子庞不必相送。” 史俊拱手行礼道:“张都统旗开得胜。” 张实也不多言大步如飞领着一列列亲兵下山。 史俊独立于山顶眼看着张实的战船扬起大旗看着战船缓缓离开从清晨直到黄昏江面上依然还能看到最后的几艘战船。 黄昏的江水映在史俊眼中那份忧虑却越来越深。 ~~ 金沙江南岸李瑕立于山顶也在看着大宋水师西向。 三万人与三百人是绝然不同的概念三万人不是如他这般让人带了三日干粮就能不管不顾顺江而下的载着辎重、粮草、民夫的船只比战船还多浩浩荡荡。 李瑕看了很久心头也涌起诸多感悟。 当然这种两军主力的大战并非是他这小小三百巡江手能参与的。对于他而言要面对的是小股劫掠的蒙军。 但战场就在庆符县以西一百五十余里若张实能大胜或可领人去参与堵截兀良合台。 类似这样的念头还有许多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战一月内也就要爆发了…… 正文 第178章 乌蒙部 金沙江水汹涌其上游在川蜀西南方向。 逆流而上便属于“乌蒙部”境内。 乌蒙部大概是后世的云南昭通唐时是唐与南诏交界之地宋时为宋与大理国交界之地。 魏晋时战乱不止原居于朱提的汉民、僰人向滇中、滇西迁徙渐渐成了彝族先祖为乌蒙大地的主人。 唐德宗贞元年间为打通与南诏的道路在秦“五尺道”、汉晋“南夷道”上修建了“石门道”。 石门道从叙州出发经庆符县、筠连州、乌蒙受部、彝族各部最后抵达大理。 宋仁宗时乌蒙部强盛其首领乌蒙王因羁縻政策归宋乌蒙部划入宋境却非宋省治之地而为“羁縻”之地。 兀良合台已至大理起兵九月攻破石门关。 十月二日蒙军行至乌蒙部境内先锋阿术却在这夜丢了五十匹战马。 阿术大为光火派兵搜寻发现战马竟被当地土著所偷因不知其是何部落只大骂其为“土老蛮”。 滇地山高陡峭那些土老蛮在山巅建寨大概也是仗着这点又当蒙马只会骑马才敢偷了战马藏在高山上的寨子里。 阿术却不愿吃这等小亏了亲自领兵攀援直上高山接连铲平了这三座寨子。 其随军书记无奈只得提笔记下“十月拔秃剌蛮三城”。 蒙军却也是吃了一惊发现这些土老蛮寨子里偷盗而来的马匹竟有一千七余匹…… 其后兀良合台大军赶至叱责阿术驻军不前。 阿术也是火爆脾气反骂兀良合台。 “马都被那些土老蛮偷了!我怎么走?!” “就为这五十匹马你敢误我军情!” “这不是抢回来一千七百多匹吗?!” 兀良合台“啪”的一鞭子就甩在地上叱道:“你就是抗命!” 阿术犹不服冷笑不应。 但这些蒙古大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登山观察地形。 “石门送不好走我大军行不得。阿术你带一千五百人走石门道经筠连州、过庆符县在叙州与我汇合。” “好!”阿术道:“但我抢回来的马我要带走你反正不在乎。” “随你。”兀良合台道:“你行军别再耽误了若等我在金沙江河谷击败宋军你还没到叙州军令处置!” 阿术冷哼道:“张实不是好对付的你别被他打跑了害我偏师误了性命。” 兀良合台冷笑一声。 作为主帅他懒得理会阿术的臭脾气自领大军出了乌蒙部向西穿过一段山谷趋金沙江…… 而阿术脾气是差却也服从命令领了先锋部队一人双马沿石门道缓缓北上。 ~~ 石门道蜿蜒而上古道另一头的庆符县依旧一片平静。 庆符县县衙后衙江荻探头探头地往西厢小院里一望只见韩巧儿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纸笔画着什么。 江荻四下一看见没有旁人遂走了进去。 巡江营一建好刘金锁就搬了出去如今是西厢只住了李瑕与韩家祖孙三人她已没太大的顾忌。 “巧儿你又在画什么?” “哦我比对着县衙里的地图重新画一份。”韩巧儿应道。 江荻看着她觉得有些羡慕。 韩巧儿乍看下不漂亮瘦瘦小小的脸上也有些脱皮还有晒伤的痕迹但仔细一看脸小小的五官也标志长开了该是很漂亮。 尤其这半个多月来她脸上已渐渐不脱皮了与刚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江荻知道自己就不行比韩巧儿大了两岁其实已经长开了脸庞就是有点……长得太开了。 “嗯?江小娘子为何这样看我?” “羡慕巧儿嘛。” 韩巧儿连忙摇头道:“你是县令千金哪用羡慕我呀?” 江荻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听说李县尉回来了?” “嗯李哥哥昨晚回来的。” “听说他是去叙州演练了吗?” “是呢去了三天。” 江荻看着韩巧儿眼中的亮光忽问道:“巧儿想给李县尉作妾吗?” 韩巧儿一愣似乎呆滞了好一会低下头不说话。 江荻拉起她的手又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低声道:“我能答应你呢。” “啊?”韩巧儿又是一愣。 江荻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根金簪递在韩巧儿手里。 “送给你的。” “不行的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江荻道“这个不是要你帮……就只是送给你的。” “那我也不敢收。而且李哥哥有婚约了。” 江荻见韩巧儿不收只好把金簪接回来对后一句话恍如没听到一般自支着头喃喃道:“他那人……可真好啊。” 韩巧儿低着头有些无奈地扁了扁嘴却也拿这江家小娘子毫无办法。 她觉得江荻哪里都好就是太……热情了一些让人好不自在。 这点大概是随江县令吧江县令每次都问“你也上桌吃饭啊?好好好”还嘱咐她多吃一点。 “对了李县尉又去巡江营了吗?”江荻问道。 韩巧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哦他今天在和江县令谈事呢就在茶房那边。” “啊?” 江荻来了精神想了想问道:“那我们也能去看看吗?” “不太好吧?” “去看一眼也好啊。” 江荻站起身小心翼翼迈着脚就往茶房方向走了过去。 …… 茶房里江春打开一罐茶叶看了看沉吟道:“非瑜问石门道啊……已经荒废了。” “荒废了。” “是啊。”江春缓缓道:“秦修五尺道、汉晋修南夷道、唐修石门道但自石门道修建时大唐对西南夷的就无力管束石门道沿途仍然是乌蛮各部之势力范围。” “那茶马商道?” “以前自也有走石门道的但若无当地人带路很容易被乌蛮各部掳劫。水路走金沙江更为稳妥些。” 江春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我上任两年以来就没见到几支行商走石门道南下……怎么说呢一则大理国灭商路断绝;二则乌蒙部不同于川南省治之地乃是羁縻地穷山恶水民风彪悍以前总有行商遭掳杀。” 李瑕摊开地图看了一会。 他已经这一带的交通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从四川叙州到云南昭通走水路可沿金沙江走陆路则是石门道。 他心里有候念头……若张实大胜自己若可抄石门道去阻截兀良合台。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 “蒙军有可能从石门道过来吗?” “不太可能。”江春道:“道路难行大股兵力过不来小股兵马或许是有的但朝廷也有所防备。那种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不会轻易让蒙军攻破。” 李瑕又问道:“乌蛮各部打劫过往行商山寨上有钱吗?” 江春愣了愣道:“只怕是没有乌蛮各族也懂的向我们买东西有钱也花完了。何况商道断绝多年但或许有些马匹以及古玩吧。” “马匹?古玩?” “非瑜这是何意?这时节还要带人去乌蒙部剿匪不成?不值当的那些蛮子凶悍朝廷尚不敢轻易派兵南下你这三百人……” 李瑜道:“北面到叙州的地形熟悉了南面最不太熟悉不安心。” “莫多想莫多想自有张都统御敌我们守好庆符县便好。” 江春说完又有些犹豫着忽问道:“非瑜啊听说你订过亲事?” 正文 第179章 谨慎(为盟主“勇敢的西瓜刀”加更) 李瑕正看着地图思索忽听江春问到自己的亲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与大理高氏之间的事被江春知道了。 但他抬起头看到江春那略有些臊意的眼神便明白过来……不是那一回事。 “是已订了一门亲。”李瑕应道。 江春显得有些为难笑问道:“是令尊订的门当户对人家?” 李瑕道:“战事在即我这一点私事倒不必多说。” 这话直接但江春这半个多月来已习惯了。 他想到家中妻子牟氏的絮絮叨叨终于还是开了口。 “老夫一直视非瑜为子侄近日你住在家中倍感亲切……非瑜可有想过与老夫更亲一些?” “没想过。” 江春一滞顷刻抚须而笑。 “非瑜果然爱说笑哈哈爱说笑……” 他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本来他也认为李瑕不会答应但牟氏念叨得多了难免还是抱着些期待。心说这年轻人当女婿确实是不错。 不过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也好至少回家不用再挨念叨了。 李瑕来找江春本就是想了解南边通往乌蒙部的石门道既已问过了卷起手中的地图道:“那就不打搅县令了。” “好” 李瑕离开茶房打算去找韩巧儿。 才进后衙却见院墙边的小竹林边江荻正坐在地上哭韩巧儿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见此情景李瑕心中了然过去问道:“怎么了?” 江荻抬头一看哽咽道:“呜呜……刚才你与父亲说话我都听到了……呜……母亲说你正在求父亲帮你会娶我的……” “你母亲胡说的。” “你是不是……嫌我难看?” “那倒不是。”李瑕想了想蹲下来道:“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里也有长得不算好看但很有人格魅力的。” 江荻抬起头有些迷茫。 “江苍说过我在和人斗剑的时候你就觉得我不错那时你还没看清我的相貌吧。你看人有一技之长就是人格魅力的一种……” 江荻大哭喃喃道:“江苍怎能把这些也说出去?” 她却还是有认真听李瑕后面所说的话。 李瑕虽平时不说其实很擅长于拒绝女人。 “与其说你喜欢我倒不如说你想要的是其他东西比如成为让人想娶的人……” ~~ 这天李瑕随口说了些话拿了韩巧儿画好的地图又出去了。 关于这地图韩巧儿竟是能把许多文字情报背下来然后依着简陋的地图在脑子想出一个新的地图画出来这就十分厉害了。 她把画好的地图给了李瑕之后继续轻声安慰江荻。 江荻哭着哭着忽然问道:“巧儿你上次说我的头发要怎么扎好看?” “这样……两边留两缕后面像我这样束起来像束发的男子这样好看……” “我们去找铜镜你帮我扎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之后江荻看着铜镜确实觉得好看了些。 她脸庞宽大着实不适合大家闺秀的垂鬟分肖髻。 愣愣看了一会江荻喃喃道:“我长得像父亲脸庞方正。江苍也像就没人说他难看是不是我穿男装比较好看?” “试试吗?” “好啊。”江荻点点头过了一会却又看向韩巧儿低声道:“巧儿……” “嗯?” “你记事很厉害的样子……很有风采啊。” “啊?哪有。” 江荻却又有些茫然起来自语道:“那我的风采在哪里呢?” ~~ “自九月中旬李非瑜住进后衙今已是十月初五了吧?”江春坐于堂中抚须感慨道。 “是。”牟珠无精打采应了一声。 “到此为止。”江春道:“近日李非瑜多往城外跑随他去莫再理他往后你也少提那亲事。他住进家里、对我的打搅至此为止了。” “是。” “我不要再每日听到他的名字就当庆符县没有李非瑜可好?” 牟珠依旧很失望随口应道:“好。” “还有何可想?他都不愿当我女婿一拍两散往后安宁些。”江春道:“安宁些等明年春就可迁任他处了。莫被李非瑜影响了我们的安宁。” 他喟叹着还补了一句。 “往后把荻儿好好培养为大家闺秀再寻一个好人家……” 忽然院里传来一声惨叫。 江春一愣大步走出大堂定眼一看只见江荻一身男装束着长发手持一根竹竿将门子一下刺在地上。 一旁江苍正拍手叫好。 “干什么?!”江春大怒喝骂道:“成何体统?!” 江荻收起竹竿也不说话。 “你看你成何体统?往后还嫁得出去吗?!” 眼看父亲如此大怒江苍已经吓傻了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忽听江荻说了一句。 “女儿本就嫁不出去何必管旁人如何看?” 一句话所有人都呆在那儿。 江荻却已夹着手里的竹竿转身就走。 江春愣了愣隐隐觉得家里到处都是李瑕的影子…… ~~ 江荻独自回了后院在台阶上坐下来依旧有些迷茫。 许久江苍蹑手蹑脚跑过来低声道:“哇你真是……飒死我了。” “父亲很生气吧?要如何罚我?” “啊?父亲没说话啊。你顶嘴的样子……啧啧。” 江苍说着给江荻竖了个姆指四下一看又马上跑掉。 江荻愣愣看着弟弟的背影隐隐有点明白李瑕说的“做自己才有人格魅力”的意思…… ~~ “我不明白阿郎为何想要去石门道走一遭?”韩祈安道:“战事将临眼下不是时候。” 李瑕道:“理由有三点一则若是张家击败了兀良合台我想看看是否可由石门道包抄兀良合台溃军。” “阿郎为何会这般想?” “以宁先生知道此战之后县里很可能想要裁撤巡江手。我们需要证明这三百巡江手是有必要的。” “阿郎万不敢为立功而求战此大忌也。” 李瑕道:“万一能将兀良合台留在川蜀呢?” 韩祈安道:“那也需张实能击败他才行。” “以宁先生认为此战胜败如何?” “岂是能猜中的?”韩祈安沉吟道:“我们知蒙军的情报却对张实不太了解。” 李瑕道:“若张实能胜石门道就是我们扩大战果的机会也与我接下来的规划有关。我有意重新打通往大理的商道哪怕是走私如此才可解决钱粮问题。” “也与高家兄妹有关?” “是石门道迟早都是要探的。” 韩祈安道:“这次来不及了。” 他抬手在地图上一划道:“阿郎莫小看这短短一段路此间穷山恶水飞鸟难渡人说蜀道难这蜀滇之道更难没有月余是走不过去的。 阿郎若料定张实能击溃兀良合台近日就得出发绕石门道攻其后方;若料定张实会败则该捉紧坚壁清野准备好坚守县城才对。” “战事还未开始就要先做决断?”李瑕问道。 “是啊所谓‘料敌为先’打仗岂是简单的。”韩祈安感慨道。 李瑕盯着地图已提前感受到了战争的难处这还是在得到了蒙军情报的情况下。 最后他道:“我确实不敢赌张实必胜。” “是。” 李瑕道:“说第二个理由吧我担心会有小股蒙军由石门道掠庆符县。” “筠连州有守军。”韩祈安道:“若有蒙军出石门道筠连州必会有传信。” “若筠连军不可靠呢?” “阿郎这区区三百人去了也无益不如坚守县城。” 李瑕道:“我头一次打仗想要更慎重南面的地势若不熟悉总觉不安心。哪怕不走完石门道也可探探路。” “阿郎的意思我明白了简而言之求稳妥、求全?” “是。” “太谨慎了。”韩祈安沉吟道:“可我们都是新军而石门道沿途皆有乌蛮劫掠。” “这就是第三个理由了恰是因为都是新军才需要尽快让他们见点血……” 正文 第180章 筠连州 说是大战将临庆符县还算平静。 普通小民并不太知道蒙军将伐蜀哪怕是县令江春收到消息也不太紧张。 在江春看来张都统已率大军迎敌这一战极可能就是驱敌于国门。 张都统可是余帅麾下大将鲜有败绩。 其战场就在庆符县以西隔着崇山峻岭大军云集。且庆符县东面有长宁军;北面有叙州;南面有筠连州。 四面兵马环驻安全无虞。 且县里主簿、县尉这两个下官也都是肯操劳的早早就在增强防备。哪怕有小股蒙军杀进来把城门一闭点起狼烟长宁军一日可至。 惹江春心烦的反倒是别的一些事情。 “正书呐我真是烦死了。” “县令何事忧虑?” 江春叹息一声道:“自从这李非瑜住进县衙变了人心变矣。我那一儿一女愈发不成体统这两日竟敢顶撞我气煞我也!” 房言楷从公文中抬起头瞥了江春一眼心觉他不似往常那般沉稳了。 “县令也变了。” “此话何解?” “县令以往说话少有如此直当。” “是吗?”江春愣了愣抚须道:“正是让那李非瑜气的。” “县令不必气。”房言楷随口敷衍。 江春道:“李非瑜才从北边叙州回来这还没安定两天又往南边去了?” “说是演兵。” “哼演兵。一个县尉当自己是个统领。尽日带着那三百人晃荡仿佛以为是数万大军一般。根本就是个稚童嘛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军国大事如小儿做戏般胡闹。” 房言楷道:“去便去了岂不比在县令眼前更清静。” “我就是烦他是否在眼前皆烦他。正书你也不管管他往南出了庆符界到了筠连州那羁縻之地万一擦出冲突来如何是好?” “不至于李非瑜行事还算稳重。” “稳重?”江春冷哼一声道:“你同意他去的?” 房言楷点点头道:“沿五尺道、石门道看看也好若有小股蒙军侵掠也须有个准备。” “人生地不熟的莫陷在筠连那地界白费了县里数千贯钱。” “他找了向导。” 江春道:“熊山?” 房言楷道:“他来问我我便叫他去白岩苗寨找熊山。” “那白岩苗寨从不让县衙中人进寨没起冲突吧?” “李非瑜亲自到寨口请人。” “哼真丢脸。”江春哼了一声道:“正书行事向来稳妥幸有你兼着县尉事我才安心不少呐。” “县令谬赞了。” 江春摆摆手又问道:“城外的秋粮怎还不收?往年九月也就收了。眼看都该下冬麦了。” “就这几日也该收了。今年雨少稻才压穗。张远明一直将战事当耳旁风他不带头百姓也一直等着。” “简直是胡闹!穷乡恶水出刁民。”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县令放心我已派人去催缴。” 他这主簿其实不好当上头的县令看似温和整日只动动嘴皮子但凡事心中有数只拿他当驴使。 如今下头又来了个争权县尉。 “谈正事吧。”江春板起脸显出主官的威严道:“今岁上缴州城的税赋知州虽免了。但三百巡江手一月饷钱千余贯县里不能长年负担。此次秋防之后该裁撤了。” “秋防之后再谈吧?总归以大局为重。” “我自是明白才未就此多说过。但眼见李非瑜如练兵般操练衙役可见其人功业心重。须先给正房提个醒。” “是啊治县本就艰难偏来了个如此强硬人物。” 房言楷又叹了一声想到那李瑕行事颇觉忧虑…… ~~ 庆符县以南筠连州。 庆符县已归入省治之县筠连州不同还是“羁縻州”。 “羁”是指马的络头;“縻”是指牛的缰绳。“羁縻”就是笼络控制的意思。 宋朝建立之后袭唐代的羁縻之策并更加完善简单而言就是“树其酋长使自镇抚”又在酋长之外加派监管官员。 筠连州地处于四川盆地边缘再往南就是云贵高原。 其境内有镇舟河、巡司河、筠连河分别注入符江。虽不是符江的主源头但也是符江上游。 因此李瑕乘舟一直沿符江而上向南到了筠连州。 他转头看去只见州城很小竟还不如庆符县城大且城墙低矮只是用夯土制成。 “县尉是觉得这州城小吧?”熊山道。 “沿途所见河谷深幽只有羊肠小道这边汉人不多?”李瑕问道。 “是愈往南山愈高水愈险。少有人来。”熊山道“这里部族更多宋官只是监管因此州城不大里面也没多少人。” 话虽如此说前面亦有巡丁来拦。 李瑕拿出文书信令道是庆符县尉带人巡视边防又使了一笔钱得以继续南行…… 他这次出来没带刘金锁留了一百人在庆符县守营以免县里有了变故。 又带了熊山以及七个苗人做为向导。 过了州城又走了一段熊山道:“李县尉这里就该弃舟走山道了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五尺道了。” “五尺道?不是石门道?” “这边叫五尺道。”熊山道:“李县尉说的石门道是唐时在五尺道上修建的。滇地石门关那边叫石门道我们这边习惯叫五尺道。” 李瑕点点头吩咐了孔木溪领着二十人在河边驻扎。 这附近有小村落孔木溪倒免了扎营守着船只即可。 李瑕则继续领了一百八十人弃舟登陆。 熊山道:“走过这五尺道就不再是川蜀地界了是乌蒙部地界。” “怎不见当地守军?” “在前面的巡司也许就二十里远但弯弯绕绕怕得走上近百里。” 走了一会之后前面道路渐窄。 到后来李瑕只好吩咐手下人列成纵队两人并肩而行。 搂虎领着几人在前方开路鲍山则在队尾押后。 李瑕依旧与熊山并肩而行感慨这道路太小。 熊山道:“五尺道五尺道道就宽五尺嘛县尉怕是还没走过这样的路?” “确实没走过。”李瑕道:“入蜀一路都是坐船庆符县的道路也不像这般。” “庆符县地势还开阔些再往南都是山地咧。这五尺道还是秦时修的修来贩卖僰僮的也叫‘僰青衣道’这一段还算宽能两人并肩走过了巡司之后更窄只能一人牵骡子走。” “熊兄弟知道的蛮多的。” “当向导嘛。”熊山大笑道:“以前也有带些客商到乌蒙部去听客商们说的。” 这苗人汉子也是道听途说贩卖僰僮自是有的但秦修五尺道必然不仅是为了这个。 李瑕抬眼看去反倒能体会秦始皇的雄心。 小小一条道却连接着四川与云南的交通若无这条道路只怕如今庆符县还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 亲自走了这路李瑕才明白为何江春根本就不担心蒙军从石门道、五尺道北上攻打庆符。 就这么窄一条路大军根本走不了。 蒙军若走这里狼烟一起不等他们穿过五尺道宋军就可以堵上来。 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怎么说呢不能以常理来想。 依常理谁能想到居然要防备蒙军从云南北伐、攻打四川? 印象里蒙古还在北边的不能更北的地方此地离内蒙外蒙十万八千里。 原以为蒙军是在草原上骑马呼啸的大汉如今却是跋山涉水把大理国打下来西南的高山大寨如猴子一般攀援上去拔了一个又一个。 就是这种固有印象被蒙军打得稀碎李瑕才一定要到这川滇山道上看一看。 二十余里路一百八十人又走了一天终于望到了前方有个关隘想必就是巡司了…… 正文 第181章 巡检 “县尉莫看这关城已近在眼前了走过去还得好一段路。”熊山抬手一指又道:“那边的守将是邬巡检名通领了百余苗兵。” 所谓“巡检”官位与县尉差不太多。 县尉属民防一般由文官担任; 巡检属军防由武官担任任期长设置于沿边或关隘要地率兵守边但“不得与闻州县事”。 李瑕问道:“如你所言给这邬通使些钱他能放我们过境?” 熊山咧开嘴笑了笑道:“几年前我就与邬巡检打过交道他是苗人但与宋人无异。以往我带客商过境交些钱也就过去了。” 怕李瑕不信他又道:“县尉可知筠连州是产盐的。” “盐?” “是咧筠连产井盐邬巡检虽是位武官却也是个卖私盐的。”熊山道:“他在筠连州产盐经五尺道、石门道卖往乌蒙各地。以往有客商行路也给他抽些路税。” “这般明目张胆直说了没关系?” “无甚大不了的只要苗兵、寨兵服他州县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这地界朝廷也管不了也就是这位邬巡检筠连各部这些年没闹过乱子。再说了他就是不贩朝廷也不能从这地头收到盐税。” 李瑕倒也明白能在这边地镇住各族人、贩盐、抽税邬通该不简单。 若有哪个官员多事想管羁縻之州的守将贩私盐反倒闹出大乱子来得不偿失。 “那这位邬巡检很有钱了?”李瑕问道。 “这就不知了我与邬巡检也不熟……” ~~ “庆符县尉?怎跑到老子的地界来了?一百八十多人……” 邬通听了禀报想了想沉吟道:“人留在外面放那李县尉进来。” 他咐咐完也不披甲穿着绸衣踱了几步放下酒杯往外迎去。 关城内有数十余人各族皆有最多的还是苗人正聚在大厅里投壶。 邬通大喝一声命这些人都停下。 不一会儿有寨兵领着李瑕、熊山、搂虎等几个进来。 “哈哈哈李县尉好年轻俊俏。”邬通迎了上去大声道:“我竟不知庆符县竟上任了如此风采照人的县尉好!好!” “见过邬巡检。” “李县尉不必多识相识就是兄弟……置酒我陪县尉喝几杯!” 熊山也凑上前与邬通打了招呼两人都是苗人倒也不讲太多礼数。 说话间熊山一个布袋递了过去。 那是李瑕给他用来行贿的钱。 邬通却不接摆了摆手朗笑道:“李县尉喝两杯再谈如何?” “好。” 不一会儿酒摆开邬通颇为热情自己先饮了一大碗却也不太劝酒。 寒暄了几句转到正题。 “李县尉我长你十八岁哈哈自称一声‘哥哥’你不介意吧?” “这是自然。” “哈哈李兄弟为何带人到哥哥这地头来?” 李瑕问道:“邬巡检可知兀良合台已带兵伐蜀了张都统已赴马湖县迎战?” “当然知道信报前两天就收到了。”邬通道“没想到啊以往蜀兵尽在江北对敌眼下这蜀江以南也要应敌了。” 他哈哈大笑又道:“这还是蒙军打下大理之后首次北上南北夹击川蜀局势不同了不同了。” 李瑕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川蜀军民抗蒙十余年又有余玠等名将江北防线严密建诸多山城屯兵与蒙军对垒。 从张实能迅速抽调三万水师便可看出北面防线稳当。 但南面蒙军初次从大理北上宋军的反应似乎是慢了至少这川滇要道上并没有怎么设防。 眼前的邬通也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李瑕问道:“邬巡检就不担心有蒙军顺石门道北上?” “哈哈李兄弟原来是怕这个?多虑了多虑了。你来时走的是五尺道吧?” “不错。” 邬通道:“这路可不好走吧?再往南更难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怕甚?!” “邬巡检的兵力……” “你莫看哥哥这里只有区区数十人。”邬通道:“各个山寨里多的是寨兵平时不必守在这关城里罢了闷得慌。” 李瑕握着酒杯也不怎么喝环顾了这关城一眼见寨兵不过数十人也不披甲个个懒懒散散的。 见他沉思邬通又是哈哈大笑。 “李兄弟你是看不起哥哥这些人?我可告诉你哪怕就这些人也足够守这五尺道。哈哈……亥金留!给李兄弟露一手。” 他突然大喝一声一名懒散的苗兵起身拿起弓箭往厅外射了一箭。 “嗖!” 箭矢径直钉在厅外八十余步远的旗杆上。 搂虎转头一看不由赞道:“厉害。” 邬通也不看道:“哥哥手下这些寨兵个个都是在这土出土长高山深谷如履平地。蒙军来了就这小道一堵任他来多少人全都得埋下。” 李瑕问道:“不用派人去前面探路?万一蒙军偷袭又如何?” “往南沿途早设了哨岗蒙军一来狼烟一起直接就给蒙军撂在这里。还有各个寨子自会通报哈哈哈……蒙军能来几个人?千余人走这小道顶天了乌蛮抢也把他们抢光了。” 邬通说着看了李瑕一眼又笑道:“看李兄弟这年纪只怕没打过仗吧?” “确实如此。” “一看就知道。”邬通道:“哥哥知你是怎想的以为蒙军伐蜀我们守着这山道要日日披甲执守……哈哈哈太年轻了太年轻了。打仗并非如此那是外行人想法。打仗大多时候就两件事一为走二为等。蒙军在走哥哥在等。等蒙军走到了哥哥将这关门一关万夫莫开。” 李瑕道:“邬巡检对这一带地势熟悉故能举重若轻。我却是初为县尉想要多走走看看打算再往前走一段不知能否放行?” 邬通还在大笑显得颇爽朗指了指李瑕道:“谨慎李兄弟太谨慎了过于谨慎了。应符县的官熟悉地形熟悉到哥哥地头来不算还要到滇地去?” “小心无大错也请邬巡检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今日先说些别的。” 邬通是有些喝高兴了红着脸身子往前一倾道:“李兄弟你近些哥哥问你一句……江春、房言楷怕是不好相与吧?” 正文 第182章 五尺道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李瑕略略沉吟道:“江县令与房主簿人品正直都是不错的人。” “不错个屁!”邬通笑骂一句竟是毫不遮掩。 他不等李瑕应话自摆了摆手道:“不用李兄弟说哥哥也能想到那些文官德性一看你这年纪又无功名必然各种刁难。今日你带了人过来看似他们放手让你施为其实危险事都丢给你做。” “大战将起守一县平安本是我这县尉的本份。” “你看你看你跟哥哥说虚话了是吧?!”邬通不悦瞪了李瑕一眼复又笑道:“放开点来喝杯酒放开点别端着。” 李瑕举杯抿了一口。 邬通这才点点头道:“哈哈直说吧今日一见李兄弟哥哥心里就欢喜知道我们是同一路人……你的兵我在城头看了练的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刚筹建花销确实是大。” “多少?” “已花了近六千贯。” “六千贯算个屁。”邬通嗤之以鼻抬手指天嘿嘿笑道:“只说哥哥给……给谁就不告诉你了随便一个人哥哥每年就不止给六千贯打点。你方才拿两串钱给我哈哈哈哥哥还亲自抽关税不成?” “邬巡检的意思是?” “庆符房言楷就是个狗屁。” 搂虎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还没说什么邬通却是又指着他一通叽里咕噜地骂。 搂虎终是讪讪低头。 “哈哈。”邬通这才向李瑕解释道:“你这手下也是个彝族汉子笨死了为个文官跟哥哥我摆脸……我们说正事哥哥想在庆符县贩盐李县尉能让不?” 李瑕问道:“具体如何?” “有甚具体的?不就是贩盐吗?让你庆符百姓花更少的钱就能买到盐每月哥哥再给你分红这不两全其美吗?熊山这事你怎么看?” 熊山道:“那当然好!” “李兄弟怎么说?” “每月分我多少?” 邬通行事利落径直道:“少则五百贯多则八百上千贯前提是把那房言楷搞走。” “他不支持你?” “啐文官为了政绩哪管百姓吃不上盐?!” 李瑕又问道:“听说邬巡检还有往乌蒙部贩盐这商道如今还通?” “通!怎不通?” “大理国不是灭了?茶马商道不都断了?” “瞧李兄弟这话说了。”邬通道:“大理国灭了不还是在段氏手里吗?人不还是那些人吗?换了蒙古管辖该吃茶的、该穿丝稠的都不吃不穿了不成?” “走私?” “嘿告诉你茶马商道断了大理马无非卖给蒙古人。我们这些人运东西过去换金钱回来一趟比往年还更赚些。怎么?李兄弟有兴趣?” “有兴趣。”李瑕道:“但如此说来这五尺道、石门道并非如别人所说的荒废了?” 邬通鄙夷道:“你和那些文官呆久了屁都看不到了。每年两趟自有商贾从哥哥这过。你既有兴趣我们慢慢合作。” 李瑕难得主动举杯向邬通敬了一杯。 “邬巡检要我如何做?” “稽查私盐本是县尉之职。房言楷把持着权柄李兄弟大可把职权夺回来。等哥哥的盐到庆符县卖开了。自为你引见大商户到庆符收茶贩往西南。到时庆符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便宜盐吃着、卖茶再添一份收入。” 邬通话到这里又向熊山一挑眉。 “熊山你说是吧?” 熊山道:“房主簿人是好的但如邬巡检这般说对白岩寨也是好。” “李兄弟你怎说?” “好。” “痛快!”邬通大喜端起酒碗就敬李瑕道:“李兄弟话不多行事却痛快!真他娘干脆!可要哥哥帮你扳倒房言楷?” “此事不劳邬巡检我已有计较。” “叫哥哥。”邬通眼一瞪道:“还客气呢!往后就是自家兄弟。” “我再敬邬兄一杯。” “哈哈李兄弟雅气雅气邬兄就邬兄吧……你要怎扳倒房言楷?可有把握?” 李瑕道:“只要这一战能立下功劳。邬兄往庆符贩盐之事包在我身上。” “这有何难?李兄弟就在此等着等上月余若真有小股蒙军来哥哥分你些首级。简单。” 李瑕目光又瞥向那些松松垮垮的寨兵。 只见一人正倚在门边掏耳边露出黝黑的双臂。 那胳膊不壮但一看就是灵巧且有力的汉子。 邬通手下这些人纪律一般但战力确实不弱…… 李瑕沉吟片刻道:“邬兄我还是想再带人到前面看看熟悉地形。” “太谨慎了啧啧。” “我手下都是新兵不像邬兄这些寨兵。合该见点血磨砺一番。不知这五尺道上可有需要剿的寨子?” “也有道理……来人拿我的地图来!” 那地图也是简简单单让人看不清楚只有几条线划着弯弯曲曲的五尺道两旁标注着许多寨名有些寨名上划了个圈有些没有。 邬通仿佛有些半醉眯着眼看了一会道:“划了名的李兄弟不要乱碰这都是我打点好的。剩下这些都是些南蛮不知死活老他娘劫道李兄弟看着剿吧。” 李瑕只看一眼就明白邬通自己为何不剿了。 那些劫道的往往都是地图上弯弯绕绕最多的地方说明高山难以攻打。 果然邬通又道:“不过我劝李兄弟一句不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这些南蛮……不好剿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那就请邬兄开关放行了?” “哈哈好!但李兄弟莫折在这五尺道上啊……” ~~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令修筑以咸阳为中心连接各地的驰道。 “驰道”顾名思议是要能通行马车。 但哪怕是以秦帝国的气魄修筑的五尺道也做不到这一点。 为了在川滇之地开辟道路秦采用积薪烧岩之地即在岩石上烧火其后用水迅速冷却使得岩石崩裂。 这般费力开凿的路最窄之处只有五尺仅供单人匹马通行。 最陡峭之处道路是直接开凿在悬崖当中。 如同一条长蛇在悬崖峭壁上啃出一条通道。 李瑕在五尺道走了数日由筠连县向西南方向进了关河峡谷。 转头看去能看到对面的峭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僰人悬棺”就是把死者的棺木挂在悬崖峭壁上。 也许李瑕头上的悬崖上也有挂。 他不明白僰人是怎么把棺材挂上去的但只看到这棺材他就明白为何江春、邬通都说剿这些劫道的山寨费力不讨好。 就这样的地形怎么看都不可能攀上去偏偏人家就带着棺材上去了。 带着一群农民想剿这些当地土著实地看了之后才知不太可能。 邬通给的地图也是叫人看不懂李瑕走了这么多天根本就不知过了几个寨子更遑提知道哪些是能剿的哪些是不能剿的。 时不时能看到远处的树木一阵摇动之后一群土著带着弓箭和竹矛从里面出来如猴子一般在山林间窜得没影。 他们大多都是想要打劫李瑕的但看到他有近两百人之后放弃了…… 李瑕愈发意识到想用剿匪练兵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就这些土著远远地看到自己都埋伏好了自己走到近前都发现不了对方发现了也过不去。 每当这时候他转头看看手下的新兵都发现这些人脸色发白一脸茫然。 当然走这一遭收获也很大。 这队人马确有因这艰难的行路而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天傍晚终于走到一处宽阔处扎营休整。 众人皆疲倦无言很快就席地而睡。 这夜是搂虎值夜领着几个人守着篝火轻声聊着天。 “县尉说了走六七天就得掉头回去算起这一趟一共有快二十天了。” “蒙军真能从这样的路杀过来?” “也许吧……” 忽然夜色中一声惨叫响起。 “啊!” 搂虎迅速站起只听得箭矢嗖嗖而来。 “有人劫道!” “都不许慌!守住阵列……” ~~ 混乱中许魁翻身而起月光清冷他隐隐看到有根绳索从上面落下钩住了地上的袋干粮“唰”地一下那袋干粮就被钩走了。 许魁完全愣住。 再抬头只看到一面峭壁陡得吓人上面树木摇晃。 “嗖!” 又是一支箭羽射下来…… 正文 第183章 劫道 “都别乱!他们没多少人!” 李瑕大喝一声在队伍间走动起来拿起篝火中的一根柴向山林中掷去火光划破夜色点燃了几株枯草又迅速被人踩灭。 他再次大喝道:“他们没几个人!别推搡同袍……” 骚乱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巡江手们第一次遇到夜袭表现并不算好。 当夜李瑕清点人手物资发现粮食被偷了大半且死了五个巡江手。 他看过留下的箭矢确认是土著自制的。 事情的经过也可以推断出来。 粮食摆在队伍中段傍晚时也是在这个位置生火造饭。入夜之后便有山上的土著以钩绳偷粮。 过程中有一袋粮食掉下来惊醒了一名巡江手一喊箭矢便射下来。 夜里也不敢追赶李瑕只能让人把尸体安置好又加强了守备。 熬到天亮放眼看去只见四周草木葱郁没有昨夜劫道之人的半点影子…… 他们所处的地方叫“岩方沟”北面是一段悬崖南面是一段山道只有驻营地是稍开阔的地方。 东、西则是陡峭的高山并不容易攀爬。 不少巡江手在夜里叫嚣着天亮要找劫道的蛮贼报仇此时一看又有些泄气。 搂虎带着几个身手灵活地爬上两侧的高山查看发现了一些痕迹。 但攀过一片山岩失去了那些蛮贼的踪迹。 李瑕于是招过鲍三、搂虎、姜饭、赖八儿等人十余个班头、什长们聚在一起商议。 鲍三先开口道:“县尉不如转回庆符县?” 李瑕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对付不了这伙蛮贼?” “那倒不是。”鲍三道:“从留下的痕迹看这伙蛮贼最多不过二三十人如果能找到不难围剿。可问题是不好找啊。” 搂虎嚷道:“能找到!我找上几天肯定能找到。” 鲍三独眼一瞪轻骂道:“我自与县尉说话你插甚嘴?” 说着他转向李瑕又道:“县尉小人知这趟是要磨砺兄弟们眼下也差不多了就此转回去还能休整几日布置庆符县防务。秋防之际何必与这些蛮子山贼耗着?” 李瑕问道:“我若一定要找到这伙蛮贼你是否不理解?” “确实不理解。”鲍三道:“县尉要守庆符县、要练兵这些小人知道。但最近跑到筠连州地界来剿匪眼看再往前走都快到滇地了好像有些逾矩了?” 其实不是有些逾矩这显然是非常逾矩。 李瑕环视了众人一眼道:“难为你们这几日辛苦走五尺道心中不解却也不问谈谈这事也好……我的想法是这一路经历不仅是我们蒙军也有同样遭遇。 蒙军从川西、藏地绕道大理穷山恶水并不比这五尺道好。至少五尺道是现成的道路自秦以来一千余年始终有人在走。 走上这么一遭那么蒙军走过的路、我们也走过才不算输太多。否则我们与他们作战心里可有底气?哪怕这次我们不遇到蒙军但丈夫守国迟早要遇上。 我们被劫了道。蒙军长途跋涉必然遇到更多若他们能攀援而上而我们不能那草原上的汉子不仅骑马比我们快爬山还比我们厉害。这仗如何打? 带你们出来就是要见血今日是个机会。该杀人就杀若有谁战死了其家小我养。若我死了我也与韩老说过我的抚恤、职田给战死的兄弟分了……” 诸人听完皆有些沉默。 鲍三想了想似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李瑕道:“鲍三有话就说。” “我觉得县尉太急了也太大胆了。”鲍三径直道“小人不会说好听的但小人以往也见过不少将军从未见过县尉这般行事的。” 李瑕问道:“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一个县尉不该这么做?” “对!小人就是这般想。” 许魁低着眼心说鲍班头就是不一样这话换作他自己决计是不敢说的。 李瑕拍了拍鲍三的肩忽问道:“若我不是县尉而是……而是……川蜀节帅呢?” 鲍三一愣。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瑕又道:“若我今日不是一个县尉而是蜀帅或说是准备上任的蜀帅所做所为你们是否能理解了?我练兵探路意图摸清蒙军的动向为的是打败蒙军。依蜀帅的身份来看不算逾矩吧?” 没有人说话。 鲍三显得有些呆滞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瑕踱了两步又道:“这么说或许有夸口之嫌。但我志不在一小小县尉我抗蒙非为守一小小庆符。也并非将你等视为衙役而是视为精兵……可能明白?” 还是无人应答。 鲍三、姜饭似因听到“蜀帅”二字而想起了余玠。 余帅已经死了被论罪抄家了余小郎君也被押赴临安…… 这世上早就没有余帅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鲍三终于抬手重重一抱拳。 “啪”的一声响他拳头击在手掌上极是有力。 “明白!” “明白!”姜饭等人亦是大喊道。 李瑕道:“既明白你等便该视自己为精兵。近两百精兵被二三十人杀了五个、抢了一半粮食却连对方影都没看到像话吗?!” …… 许魁依然不太明白。 但他不敢多问因为他发现鲍三的独眼有些发红…… 许魁虽是属于刘金锁那队的这次也被抽调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三十个刘金锁队的。 出发前刘金锁也提点过他们几句。 “知道为啥派你们去吗?你们去这一趟回来就可以带别人了以后能当什长、班头。懂吗?别给老子丢脸!” 此时许魁虽不明白李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要把那股蛮贼找出来。 这川南到滇地的山是高但他老家可是利州是秦岭是米仓道! 又不是没走过蜀道不比这五尺道好走多少。 “县尉小人们把那股蛮贼找出来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许魁当先大喊道。 “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 “好。”李瑕道:“不必盲目建寨需有水源。攀上两侧高山找到小溪、山涧应能找到这股贼人。” “明白!” 许魁这次才是真的明白了。 ~~ 在这山谷里苦苦搜寻了一日江巡手们终于在山后侧找到一条小小的山涧。 此处几乎已无道路只有野草被人踏过的痕迹。 近两百人又歇了一夜整夜防备森严天蒙蒙亮时开始顺着山涧攀爬高山。 山很陡峭并无道路。 许多地方都是搂虎带人当先爬上去再拉后面的同伴。 走到中午山上的密林中忽然好几支箭矢“嗖”地射下来。 一名巡江手冲了箭闷哼一声径直摔下高山竟是直摔到山底。 搂虎等人纷纷以弓箭还击。 但那些蛮贼躲在密林当中又是居高临下也不知是否被射中。 两轮箭羽之后这边又有三名巡江手受伤一人栽落山底。 对方或许是箭矢用尽没了声息…… 许魁本是跟在李瑕身后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经过这场遭遇战他想了想忽然往旁边的山岩攀了上去到了李瑕的前面。 “县尉你说过小人也可以走在你前面。” 他这般说了一句挠了挠头继续往上攀爬…… 正文 第184章 新兵(为盟主“niema”加更) 许魁喘着粗气又攀上一块大岩。 他发现愈往山顶道路反而愈发好走山涧边越来越多人活动的痕迹。 再回过头看去他看到李瑕还在身后但身上的衣服已扯破了好几道口子。 更远处已有一些巡江手被拉开距离。 “许魁传话给前面快到山顶了找个开阔处停下来等等后面的人。” “是。”许魁应了把话传了过去。 众人又往上攀了一段快到山顶时地方豁然开朗。 前面可看到一个小寨子里面人影绰绰。 那些蛮贼似乎没准备好面对官兵攀上来的情况显得有些慌张不时有嚎叫声传出来。 双方各自备战又过了一会巡江手已尽数攀上山顶。 许魁握起刀感到有些紧张喉咙里干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上次李瑕问的那一句话。 “你杀过人吗?” ~~ 李瑕放眼看着山顶心里想的已不是如何攻破这小山寨。 他在想邬通说的商道。 他觉得有必要给邬通展示一下实力或者说是给邬通身后的商贾们看看他李瑕也是能保证这条商道上的安全…… 当然今日只是牛刀小试更多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手下的兵卒见见血。 “鲍三你来指挥。” “是!”鲍三喝道:“所有人听着县尉命我指挥。搂虎你带五十人绕后注意不要靠太近……” 其实吧攻打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小寨子也没什么好指挥的。 布置妥当之后巡江手们以弓箭压制着寨子里的山贼鲍三一声令下亲自带头扬刀冲了上去。 ~~ 许魁跟在姜饭身后紧紧盯着姜饭。 在这时他把平时训练时的许多事都忘了感受到的只有凶狠。 双方都很凶狠。 寨子里那些蛮贼哇哇大叫巡江手们也是大喝不止鲍三、姜饭这些老卒伤兵尤为彪悍。 一见血每个人都激动起来。 许魁从未置身于这种境地心慌得厉害。 “嘭!” 一声大响寨门终于被撞开。 许魁跟着姜饭冲进去迎面一个蛮贼扬刀劈下来。 两边有巡江手扑了上去。 许魁一恍神再凝神看去只见姜饭左手提刀格挡右手义肢上的钩子已插在那蛮贼脖子上。 血溅了姜饭一身也溅到了许魁脸上又腥又热。 “啊!啊!” 惨叫声凄厉。 同时周围已有更多的惨叫喊起混杂起来显得犹为可怖。 姜饭重重一脚踩在那倒地的蛮贼手上左手正要挥刀忽然停住。 他一把拉过身后的许魁喝道:“你来杀了他!” 许魁还在发愣闻言又是一个激灵。 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的伤者翻滚惨叫眼神里满是痛苦与绝望血不停从脖子上喷出场面骇人。 “杀了他!” 许魁没动已经完全吓傻了。 他听不懂对方在嚷什么却能感受那种求生的渴望。 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犹为残酷仿佛回到了利州被蒙军攻破之时…… “别看他的眼睛!杀了他!”姜饭大吼道:“你不是要替死掉的弟兄报仇吗?!不是你最先喊的吗?!” 许魁手抖得厉害。 突然一个新兵从后面冲上来一刀扎进地上那伤者的心口。 “好!” 姜饭冲那新兵叫了一声不再理会许魁领着人继续向前。 许魁只觉得脸上的血黏糊糊低头看去地上那人早已不动了。 他转过头周遭那些厮杀在眼中一掠而过远远的只见李瑕按着剑站在那里沉静、坚毅。 许魁心里有些愧疚但心底隐隐地他意识到自己还不愿为了这份愧疚而去杀人。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冲上去继续保护着姜饭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慌张…… ~~ 熊山就站在李瑕身旁。 他是向导没有参与厮杀。 这样的山路对熊山而言不算难爬官兵剿个二三十人的小寨子在他眼里也不算稀奇。 熊山在意的是李瑕这个人。 他记得是在九月九重阳节那天在叙州第一次见到李瑕当时只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衙内。 可现在才十月十六李瑕已带着人杀到五尺道边的寨子上来了。 短短一个多月这个年轻人已完全不同了。 熊山再想到昨日李瑕那不将自己视作县尉而视作蜀帅的言论他忽然觉得回去之后该让阿爹见一见这位庆符县的新任县尉…… ~~ 就在十月十六这日阿术已行军到了黎山沟。 阿术时年仅二十二岁却已立下颇多战功。 他是蒙古名将速不台之孙、兀良合台之子自小就随父从军。 蒙军灭大理之战他便率精兵为候骑担任开路先锋屡建奇功。 此次伐蜀阿术依旧是以他最擅长的战术来打“潜自间道、绕出其后”意欲出石门道直抵叙州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再与兀良合台会师叙州。 过了石门关脚下山道仅五尺宽。 山路崎岖险峻一般人走这种山道只能牵着马慢走深怕掉下悬崖阿术却依旧策马而行。 他不仅是策马而行前头还不用人牵。 也不见他如何操控马匹跨下骏马老老实实沿着山道向前。 不只是他蒙军中还有大半人都能做到。 对此阿术只说过一句。 “蜀地的路难走?吐蕃的路都走过这算个屁!” …… 绕过黎山沟前方有开阔不少终于又是一段可以休整的大路。 阿术皱了皱眉招过一个百夫长。 “已经走了一半路前面有可能遇到宋军。都克你先带人探路遇到宋军能拔的就拔掉。要是遇到埋伏随时回来报信。” 阿述脾气虽火爆行军打仗却又一手说到这里又吩咐道:“沿途遇到能望地势的高山派人上去望着等我到了再来报我有无埋伏。” 都克应了领了麾下八十余人又带了四十余个大理兵先向前方赶去。 他们仅带了五日粮草轻便不少速度也更快。 五尺道蜿蜒向北偶有遇到山林间的小股土著蒙军箭矢射去吓得他们仓惶逃窜。 两日之后都克行到关河峡谷…… ~~ 李瑕在岩方沟寨子里休整了两日确保几个伤员可以赶路了这日清晨便准备回程。 他对于这一趟的收获算是满意认为勉强达到了练兵的目的。 没在寨子里找到太多东西倒是有些蛮贼抢来的佛像之类的物件不知值不值钱。 “县尉我昨日看清楚了从那边下山你看……” 搂虎抬起手一指转头间忽然停了停。 他转过身子眯着眼往南面看去。 “县尉……” 李瑕顺着他的目光见到有几个黑点从远处的山峰后转了出来之后接连不断似乎有百余人。 “那是……蒙军?” “真是蒙军!” “蒙军?来的真快。”鲍三大步赶过来。 “寨子里有能点烽火吗?” “这就去堆柴薪。” 李瑕点点头还是在看着那远处的黑点眼神沉思。 一会之后柴薪已被堆了起来。 鲍三拿出火折子动作利落。 李瑕忽然转过头道:“先别点。” “县尉怎么了?” 李瑕沉吟道:“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附近并没有狼烟……” “县尉是说……他们还未发现我们?” “百余人凭借这地形能吃掉吗?” 鲍三再次向远处望去其后又回头扫视了巡江手们一眼独眼中精光闪烁。 “若是老兵或许有把握但我们这些人都是新兵。” 鲍三说着又道:“小人以前与蒙军打过仗他们战阵经验丰富很敏锐怕不好埋伏。” ~~ 都克忽然勒住缰绳。 他放眼看去能看到前面的许多座高山。 他想起阿术的吩咐招过几个士卒下令道:“你们攀上山望着要是发现有人埋伏随时鸣嘀报信……” ~~ 李瑕眯起眼远远地看到那些黑点停下来却看不清是在如何调动。 鲍三又道:“县尉新兵实无把握。” 李瑕考虑了许久。 无数思量最后他仿佛看到了南宋的灭亡眼神中忽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打了这第一场仗才不是新兵……” 正文 第185章 埋伏 方岩寨上几只大鸟飞过。 李瑕抬着头看着它们掠过天空向南。 他视线跟随着想看到它们是否会被蒙人射落下来。 目之所及远处的蒙军是一排黑点那几只鸟儿转过高山不见了。 就连李瑕自己也对蒙军的战力一无所知对这第一场仗毫无把握…… “县尉防御这些蒙鞑那是筠连巡司的事啊。”赖八儿低声劝了一句。 赖八儿本是庆符县里的弓手也是斗剑时最后一个上场连刺李瑕四下的人因此事他也算在庆符县声名鹊起了。 他在县衙三班混得久了有些油滑知道不能大声说话扰了士气凑在李瑕边上又道:“不是小人孬就是觉得亏得慌替别人打了仗。” “县尉若有决断小人决不该多嘴。”鲍三道:“但若为阻击这支蒙军该由邬通来打;若为练兵打这方岩寨二十余人正好对上这百余蒙军老卒我们这些新捕伤亡必然惨重了得不偿失。” 李瑕点点头道:“你们说的我了解了。” 他看了看身边两个班头、几个什长先招呼他们席地坐下以免被对面山头看到。 “这些都是常理。依常理五尺道该有筠连巡司守;依常理三万宋军横于金江沙。水陆两条道都安全无虞。 那依常理大理国也不该被蒙古所灭蒙古也不该由西南方向北上石门关不该被破蒙军也不该走五尺道。再依常理大宋必然要灭亡。” 这最后一句话众人纷纷色变。 李瑕却浑然不觉又道:“人心如此都觉得仗就该交给别人去打离自己还很远。汉中、成都、大理在的时候大家是作这般侥幸。 眼下蒙古人打到眼前了主力大战就在西边一百五十里蒙军偏师就在眼前十里。还想着该由别人来打指望着张实能胜、指望着邬通能胜还在作这般侥幸。 实话说一句我不看好邬通这人商贾气盖过军伍气太多。若让这支蒙军出了五尺道杀到庆符县我们还能指着邬通的脑袋问他‘你该守住啊’?若蒙兵的刀快砍到我们脖子上了还要报着这侥幸指望人家能饶我们一命? 赖八儿你说责权鲍三你说练兵之法。道理都对但打仗不是讲道理。打仗就是为了不讲道理。” 李瑕说到这里也不管诸人如何反应语气愈发坚决。 在他看来这一仗首先面对的敌人不是蒙卒而是士卒们心中的怯懦。 他参加过许多大赛深深明白这一点。 “说回这一仗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们刚拔了方岩寨哪怕只杀了二三十人新兵见了血也是士气最盛之时。 我们休整两日又先看到他们以有备击无备;山下地形狭窄我们居高临下这是最好的地势;蒙军仅百余人在这五尺道上后续人马不能支援。 天时、地利、人和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捉住。难道等到了平原地带面对上千蒙军、甚至是上万蒙军再考虑如何带新兵的第一仗?” 说完李瑕抬了抬手制止什长们再说话。 “鲍三、姜饭你们是老卒士卒们最信服你们。把你们那些顾虑和经验之谈都收了去告诉士卒们此战我们埋伏蒙军必胜。” “是!”鲍三道:“小人明白去他娘的‘按道理’此战必胜!” “小声点别惊了鸟。动作都轻点。” “是。” “搂虎去选出箭术最好的六十人准备好弓箭挑选最好的伏射点。” “是……” ~~ 名叫“巴音”的蒙军士卒奉了百夫长都克之命带人攀上了一座高山。 他手里拿着一把镐既能挂着山岩借力遇到不好攀援的地方就直接挖两下挖出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这些年来兀良合台转战西南经吐蕃伐乌蛮、白蛮、鬼蛮、附摩、么些等等大小部落麾下士卒们深山老寨去得多了爬山也如骑马一样娴熟。 爬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攀上山顶。 巴音吃了些干粮踹了从乌蒙部带来的向导一脚问道:“这是什么山?” “坛子尖。前面百夫长快到的地方叫白岩沟那里路宽阔些再往前就是悬崖上的凿道了凿道不好走看样子百夫长该在白岩沟休整……” 巴音叱道:“百夫长行军还不用你教。” 他眯着眼望了一会指着白岩沟旁的高山又问道:“那山上有寨子?” “几年前小人走这道当时还未有寨子。” “现在有寨子。”巴音道:“我看得出山顶的树被人伐了但只能是小寨子。不像我们拔的土老蛮大寨。” “是是那土老蛮大寨也只有将军能拔了。小人当时……吓呆了吓呆了。” 巴音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收了话头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 “那些是人吗……” ~~ 时近中午都克目光望去前面终于有一段稍开阔的路段。 他已问过向导知道那里叫白岩沟是个可以休整的地方吃些干粮避避日头。 再抬头一看白岩沟两侧山高而陡峭。但不是悬崖树木茂密还是可以攀援的。 深山老林可以打猎若有水源是个土蛮能建寨的地方。 都克抬头一看十里未见烽烟。 他都有些不耐烦了五尺道都走完大半宋军还未发现自己这些人守备也太松懈了。 阿术一开始就说过蜀兵云集于江北蜀南防备必然空虚这一战顺利的话直插合州拿下川蜀。 哪怕不顺狠狠地打上一仗赵宋就得在蜀南再建防事。相当于在两淮、京湖、川蜀之外又开辟一个战场。 那么以赵宋这屁点大的地方的国力拖也拖死了。 都克一听就恍然大悟明白打这一场的目的就是让赵宋知道“老子从你后面给你一下狠的”。 只要够狠战场上是赢是输那都是赢。 都克觉得阿术看起来粗莽但真是聪明。 正想着这些一个名叫“达日”的蒙兵提了个建议。 “百夫长到这里宋军都没发现我们要不就干脆加快行军把五六天的路三天赶完趁宋军还没反应过来从两边攀到他们的关城里抢了关城立一个头功?” 都克一听颇为意动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头。 “听阿术将军的他叫我们探路就探路一个关城不用放在眼里。” 说着这些队伍已快到了白岩沟。 突然一声鸣镝远远传来。 都克抬头一看猛地大喝道:“有埋伏!” 正文 第186章 狭路相逢 坛子尖上巴音眯着眼目光望处隐隐见到白岩山里时有惊鸟飞起。 那是一队人正在向下走沿途惊动山鸟。 但他还不确定。 直到在一片林木稀疏之处看到了几个黑点连接跃过。 此时正是中午日光最亮之时忽然一道亮光从远处的山林间一闪而过。 “是刀。”巴音自语道“有埋伏!” 他迅速抽出一只鸣镝箭张弓向都克所在的方向射去。 箭矢破空而出呼啸出尖利的风鸣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咿……” 李瑕抬起头一瞬间仿佛以为是鸟叫声这么长。 “他们发现我们了!” “都别慌!” 李瑕已领着巡江手们快下了山。 距离本是算好的等蒙军到了白岩沟弓箭手先射几轮箭矢他们再冲下去。 但此时透过树林间看去只见蒙军已突然加速。 呼喝声从蒙军队列中传来李瑕听得懂蒙语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快!快冲过去!” “快别被宋军堵在小路上……” 双方都有些慌乱。 ~~ 熊山也跟在队伍中。 他觉得李瑕很疯觉得这人非常奇怪看脸是个翩然少年骨子里却狠、狂。 居然敢带着两百多个新兵迎着蒙军打。 熊山虽没有听李瑕部署但一路下山走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他是要如何埋伏。 蒙军从小路而来小路窄只够一人走而白岩沟宽阔李瑕必是打算放一半蒙卒进入白岩沟突然放箭再带人杀出。 如此一来可凭近两百人击三四十人占地势之利只要击溃这三四十人逼得他们掉头往小路挤则蒙军就只能待宰而已。 原本一切很顺利。 但蒙军敢走这五尺宽的小道原是有所防备此时鸣镝一响计划已败了大半。 熊山目力好透过树林看去只见蒙军已经加速。 走在最前面的蒙兵突然奔跑起来跃下石阶冲进白岩沟…… 熊山又看向李瑕心想这个立志为蜀帅的年轻人心气过高了。 下一刻只听李瑕大喝一声。 “随我杀!” 熊山眼前的人影一空整个人愣住。 而李瑕已跃入山涧往山下滚落而去…… ~~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 江苍眯眼看着手中的《三国志》不由轻呼一声。 “好个邓艾!” 正在前方授课的老先生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学生……”江苍道:“学生说先生说得真好。” “那老夫问你‘知正命则不处危地以取覆压之祸’何解呀?” 江苍嚅嚅不能答小心翼翼将那本盖在《四书章句集注》下的书收进袖子里。 他低着头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三国时邓艾从高山滚下、奇袭蜀中的勇猛。 仿佛还能听到邓艾掷地有声地那一句大喝。 “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 白方沟。 高山陡峭山涧虽不是飞瀑却也水流湍急。 李瑕选择从山涧滚下想的是涧中的石头被流水冲刷不会太过锋利。另外不容易撞到树木且有水流作为缓冲也许摔不死。 但也有摔死的可能。 山涧水小托不起他的身子他不停撞在石头上浑身剧痛。 他脑海中自问了一句“怕死吗?” 不怕。 上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这辈子若不为大志向苟活有何意思? 今日临战不会谋略不会指挥经验也不足那唯一可凭借的也就是这个“不怕死”了。 狭路相逢何以求胜? ~~ 尖细而悠长的鸣镝声如鸟叫。 都克在得知有埋伏的瞬间有过一丝担忧很快又镇定下来。 “冲进山谷排开阵形!” “前面的加快速度!” “大理人哪个敢乱立斩!” 一声声的喝令之后都克愈发冷静。 他只带小股人先行探路的好处就在这里蒙卒只有八十人且没带辎重将领可以指挥到几乎每个人。 若是千人被堵在这种羊肠小道上指挥不易也许出现一成的伤亡就可能溃乱、拥堵从而被小股宋军击败。 都克深知以麾下士卒的精锐足以迅速冲入山谷只要能结阵、攀上山地来多少宋军他都不惧。 蒙卒在小路上跑得飞快越来越多的人越下石阶冲进山谷…… ~~ “快!” 搂虎大喝一声。 他们这些箭手是第一批下山此时离最好的射箭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但蒙军突然加速打乱了搂虎的预想。 他原只是个弓手班头此时便有些慌忙下令兵士加速…… “冷静!”鲍三连忙大喊一声“冷静调整好了再射!” 他觉得搂虎太急了该等蒙军有更多人冲进山谷才对。 果不其然第一轮箭雨射下因蒙军站得并不密集并未杀伤太多人。 …… “他们的箭手在那里!攀上去!”都克远远大喊道。 至此他心里又松了一大口气。认为埋伏的这支宋军并非精锐否则便该等他的人马集结到一小半了再放箭造成更大的杀伤。 “对方底气不足人数不多!” 对于都克这种老卒而言只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 “不必结阵攀上去杀光他们的箭手!” 比弓箭蒙人当然不输于宋人但这样的地势从山谷往山上的树林里射箭意义不大。 蒙军气势一盛迅速向山上攀去…… ~~ “嘭!” 李瑕摔在一块大石头上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只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径直向山下跃去。 身后又是“嘭”的一声有人喊道:“县尉!” 是鲍三的声音。 李瑕大喝道:“随我杀!” 他没有回头没看清有多少人跟着他滚下山。 没时间看了。 他浑身湿透奔走时水不停浑洒而下脚步却飞快终于因陡峭的山势脚一滑摔了下去。 等李瑕捉住一棵小树稳住身形目光看去自己快到山底。 下方不远处一个蒙卒正在攀援而上身手矫健。 匆忙间又一瞥已有二十余个蒙军从小路上冲了过来。 李瑕松开握着树枝的手又往下摔去。 “嘭!” 他一脚踹在那蒙卒头上两人一起摔落…… ~~ “放箭!” “冲上去!” “嗖、嗖、嗖……” 又一轮箭雨袭下一名正从小路上跃下来的蒙卒脸门中了一箭惨叫不已。 “阿拉格巴日!上!” “杀!” 阿拉格巴日听得叫声拔刀挥舞避过这一轮箭雨也不顾身前被射死的同袍径直向前冲。 他不敢停留以免在这小道上堵住身后的人。 趁着宋军一轮箭雨的空隙他迅速冲过谷地要攀上去。 在他眼里只要爬上去劈死几个弓手乱的就是宋军。 百夫长都说了这支宋军人不多也不精锐。 下一刻“嘭”一声大响两个人掉在阿拉格巴日面前。 “啊!去死!”有人用蒙语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呃!” 阿拉格巴日目光看去见到一个浑身湿透的汉人提着剑硬生生把努桑哈的脖子割破。 “努桑哈!” “噗!” 血猛地喷出来。 那汉人又捅了努桑哈两下站起身来身材高挑匀称不太壮硕却有股凶悍之气。 双方对视一眼阿拉格巴日径直扬刀冲上。 “虎!” 破风声很响。 …… 李瑕想避脚下却是一阵剧痛。 刀已斩下他就地一滚滚到一旁。 阿拉格巴日再次挥刀。 “噗!” 一支长剑从下往上斜斜从他小腹捅了进去又从阿拉格巴日的背透了出来。 李瑕手一拧血洒了他满脸。 下一刻又有两个蒙古汉子冲到了李瑕面前。 “县尉!” 一声巨吼响起一个壮硕的身影径直撞了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又是“嘭”的巨响黄土飞扬。 鲍三是紧跟着李瑕跃下来的。 眼看两个蒙卒冲到李瑕面前他登时就扑了过去但手中刀也掉了只能双手拼命摁着那蒙卒握刀的手。 另一边又是惨叫声响起。 “哥哥!” 一柄刀飞落而来掉在了鲍三眼前。 鲍三毫不犹豫捡起“噗”的一声捅进那蒙卒胸中。 同时他腹上一凉也被捅了一刀。 鲍三闷哼一声死死摁着手里的刀直将敌人先摁得死透了方才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好几名蒙军又向这边冲了过来。 “嘭”的一声一名巡江手摔下来被蒙卒一刀斩死。 惨叫声越来越多。 姜饭正与另一名蒙卒缠斗在一起他假手上的钩子正扎在蒙卒身上蒙卒的刀压在他脖子上鲜血直流。 鲍三捂着伤口执刀站起身。 同时李瑕已一剑扎进正与姜饭缠斗的蒙卒体内…… 这一战到这里决定胜败的已不是指挥。 形势很简单蒙军若能全都从小路冲进山谷则蒙军胜;宋军若能将现已冲进来的三十余蒙卒杀退则宋军胜。 狭路相逢唯拼血勇而已…… 正文 第187章 初战 都克走在队伍的中前方小路往前是两片大悬崖夹成的一线天。 穿过一线天他看到宋军慌了神太早放箭;也看到麾下的士卒勇猛矫健已有二十余精锐冲进山谷。 稍有些麻烦的就是队伍中有些大理人耽误了一点速度但不太要紧。 这支蒙军穿的是兽皮与铜铁的混合甲且带了些圆盾并不十分害怕宋军的箭矢。 敢走这五尺道就不会没有准备。 只要能在短时间所有人进了开阔处攀援上去击溃箭手则此战必胜。 鸣镝一响已发现了宋军胜了之后还可以冲上去杀光他们或放火烧山、熏死他们…… 终于都克冲到了小路的尽头一跃而下。 “结阵!” 蒙军士气大振。 都克觉得形势快稳住了他已能从容指挥而宋军则显得有些乱。 接下来只要守住阵列保证所有士卒走出小路。 突然前面有几个宋军跳下来杀了三四个蒙卒。 都克目光看去见这队宋军也披皮甲但并非常边军更像民壮? 有一人皮甲里还是青色官袍不伦不类该是个县官……可以确定是民壮了。 今日算不得什么大战也就是百余人对上两百民壮而已。 “小事。” ~~ “不能让他们全过来!” 宋军这边鲍三最先发现了胜负的关键。 他看到了那蒙军百夫长已开始结阵越来越多的蒙卒正在从小路上冲出来。 胜机只在能不能最短时间内杀溃眼下进谷的三十余人了。 “冲溃他们!” 李瑕听了鲍三大喊当先带头冲了出去。 他摔下山时扭了脚走路踉跄却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上战场还不太会指挥。 那就身先士卒激励新兵士气。 ~~ “放箭!” 搂虎大吼一声张弓对准都克。 他占据的是最好的射击位置居高临下一箭激射而出。 “当”地一声有蒙卒提起圆盾挡下了这一箭。 与此同时又是一轮箭雨射向蒙军那十余人的阵列。 偶有射中蒙军面门或射到大理兵及卸了甲的蒙卒有造成伤亡但不效果不算好。 “再搭箭!”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钉在搂虎身边的树干上嗡嗡作响。 搂虎浑然不惧再次张弓一箭射出这次正中一蒙卒。 地势的优势终于在这一刻稍显出来了些。 但山下也有蒙卒开始攀援…… ~~ 看到李瑕跃下山涧之时许魁没有犹豫直接就跟着跳了下来。 怕肯定是怕的但县尉都跳了他也来不及想。 这山陡峭得厉害好在他们已快要下到山底否则跳下来与取死无异。 即便如此他肩膀也撞到了山石破了个大口子鲜血长流。 许魁来不及管爬起身又下了一小段跃到山底正见李瑕与一个蒙卒厮杀在一起周围一片混乱。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拔刀。 平时多练的是长矛对付骑兵、水战都更好用走这山道带的则是刀更方便。 他连忙拔刀冲上去劈在那与李瑕缠斗的蒙卒身上。 这一刀并未劈死对方。 那蒙卒在行军中也没解下甲此时皮甲被许魁劈裂未伤及要害。 许魁还在发愣那蒙卒的弯刀已砍到他眼前。 突然是一条人影从后面冲上来单刀猛劈在那蒙卒身上。 “什长。”许魁呼道。 赶来的是赖八儿。 赖八儿不应自从他连刺李县尉四剑已有了高人风范。 他迅速迎上另一个蒙卒“当”的一声刀响。 许魁转头一看只见李瑕也已迎上了另一人场面混乱。 那受了伤的蒙卒嚎叫一声再次扑了下来许魁一惊一刀就劈在他脖子上。 “呃!” 那蒙卒眼睛灰败下去栽倒。 一瞬间许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杀人了。” 周遭的战况混乱他脑子里也很乱。 忽然利州陷落的情景浮上来。 那些画面飞快转过他终于意识到若这次蒙军再攻破庆符县又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许魁猛地一个激灵。 说不出是恐惧、恶心、愤怒他感到血涌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目光再看战场已看不到李瑕但还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同袍跳下了山谷。 ~~ “咴律律!” 忽听一声马嘶。 许魁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有两个蒙卒骑着马杀了过来长骑矛翻飞。 赖八儿已冲了上去抱住一根长骑矛同时一刀砍在另一匹马的脖子上。 战马吃痛仰翻蒙卒同时一腿踹在赖八儿胸口! 骨头碎裂响。 “嘭!” 另一名策马的蒙卒弃了矛扬起钉头锤重重击在赖八头上。 “什长!” 许魁目眦尽裂。 然而赖八儿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什长!” 许魁大哭满脑子只想到赖八儿说过的那些话。 “哈哈老子就是你的什长赖八儿。” “和县尉斗剑连刺他四剑的全庆符就我一个!” “刘班头你看着我立功回来抢了你的班头……” 突然又是一声大吼传来。 “砍马脚!” 鲍三大喝道:“地方小他们冲不起来!围上去!” 许魁冲上去对着那摔落马下的蒙卒就是一顿猛劈。 “噗!” “噗……” 越来越多的巡江手已经跃下来。 百余人对着三十余人厮杀地形与人数的优势终于显出来。 同袍们的呼喝声越来越大渐渐让许魁激动起来。 他手里的刀不停砍血溅了满脸都是。 余光当中他看到李县尉正被好几个蒙卒围攻看到鲍班头已领着人去支援看到搂班头带人从山上冲了下来。 “嗖!” 忽然前方有同袍倒地惨叫不已。 许魁抬头看去看到了小路前有十余蒙卒排成了阵列正在对着这边放箭。 这个距离他们仅一轮就射杀了好几个同袍。 许魁竟是毫不犹豫就向这些蒙军结阵的地方冲了上去。 说来奇怪他一开始很害怕觉得不该打这一仗。 但到了现在这些顾虑已全都抛掉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满脸狰狞怒吼了一声。 “杀啊!” 正文 第188章 初胜 蒙军皆配弓主武器一般用长骑矛副武器多配弯刀、打头锤、狼牙棒。 此时地势太小马跑不起来蒙卒没用长骑矛多持弯刀对敌。 弯刀看起来不甚威猛但与普通刀相比它不论哪个地方砍到人都能聚力穿透力极强。 “啊!” 惨叫声响起起。 蒙卒一弯刀下去宋兵的皮甲便裂开血喷涌而出。 这发生在都克面前不远处。 都克转头一看还有数十人被挤在一线天后面。 现在只列阵了二十余人对方却比想象中凶狠已有人杀过来了。 就在刚才他还认为守到所有士卒过来此战必胜。但此时他又想到这种白刃肉搏不是自己的打法。 倒不是怕了是本该有更好的打法。 他是“探马赤军”是先锋擅长的是迂回包抄。 探马赤军在更开阔的地形才可发挥出优势而非打这种笨战…… ~~ “老柳!” 许魁眼前一名同袍被蒙卒砍死大哭一声。 他猛扑上去对着那蒙卒就砍。 他已有些杀疯了浑然忘了前方全是蒙军。 好在已有许多人冲上来…… 李瑕拖着伤腿、鲍三捂着腹部、姜饭脖子上还在流血。 而在他们身边一排排的巡江手涌上杀向了都克所在的阵列。 此时最先冲进山谷的二十余蒙卒已被分割包围都克身边也列阵了二十余人。 巡江手的伤亡显然大得多虽没人来得及细算但或许有两倍。 但李瑕等人还在主心骨还在。 ~~ 李瑕以前总听人说古代战争阵亡比例达到了几成就会溃散之类的。 此时到这里他却认为还要看人数、地形、战斗时长…… 战争之复杂不是几个数据套上去就能一概而论。 比如心态五六个巡江手如果能并肩杀一个蒙卒他们都能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强。 每一丝微妙的情绪都能左右胜败。 李瑕置身其中看着血肉翻飞反而认为战争更像野兽。 野兽是敏感的不被左右的。 它们会撕咬会亮出獠牙会对视它们每一个动作都要压住对方要判断孰强孰弱。 因为事关生死。 李瑕也不敢大意他已摔伤、受伤筋疲力尽却还努力直着身子要为麾下所有人当主心骨。 血流过他那摔坏的脚不停滴在地上。 他拖着脚领着人向都克杀过去。 一步一步他渐渐到了都克面前三十余步。 这个距离弓箭已失去作用只剩白刃肉搏。 “来啊!” 李瑕一抬头对视着都克的眼睛。 …… 凶狠。 都克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此时对上那个浑身血水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了曾见过的狼群那眼睛和獠牙。 而战场上还在厮杀不停。 都克知道现在需要做一个决定是向前还是……不只能向前杀。 “啊!” 突然一声惨叫打断了都克的思路。 有人倒在了都克面前十余步远的地方。 不是蒙卒是个大理杂兵。 他中了一刀却未死在地上嚎叫着。 嚎叫声如传染一般很快传开。 都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转过头望向身后那窄窄的小路。 “啊!啊!” 一个走在队伍中的大理杂兵已掉过头与身后的蒙卒撞在一起挤在了那一线天之中。 “前面有埋伏啊!” 一团混乱…… “杀了他!杀了他!”都克疯狂地大吼。 “杀了他啊!杀了他……” 终于小路上的蒙卒摁着那大理杂兵抹了他的脖子。 都克身后大理杂兵血喷洒而出;而在他身前数十个宋兵已杀向二十余蒙卒。 “该死!” 都克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的士卒还没有过来又有畏足不前的大理杂兵挡住了去路…… 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想到了阿术。 他曾经随阿术攻打乌蛮乌蛮之押赤城三面皆水易守难守。 兀良合台久攻不下阿术趁深夜五更天带着都克等人攀援而上乱刀斩死无数乌蛮大破押赤城。 可见阿术用兵勇猛也有奇谋也有。 都克不由心道:“若是阿术将军遇到这情况该怎么打?” 今日打得也没错啊。 麾下骑兵在平地上来去如风在西南又练得一身攀山本领如何也不至于败。 但偏偏被几个大理杂兵堵在五尺道上。 这一战输在大理杂兵…… 现在退也就损失了二三十人。 但万一对面追上来? 不会回到小道上宋军的人数优势不能展开。可以到小道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不行太容易溃散。 但这种肉搏不是士卒们擅长的人数差距太大…… 心念直转之间都克握紧弯刀。 而再回过神来一看竟发现身旁只剩十余人。 已有几个士卒已转身后面跑去。 都克大怒却也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退回去!退回去!” ~~ “赢了!” 熊山心里暗叫了一声好。 他没有随李瑕从山涧跃下但还是提着刀杀了下来砍伤了两个蒙军。 在熊山看来这一战到最后还是按着李瑕的战术打的。 虽然蒙军提前发现了埋伏李瑕冒死跃下山涧把时间差扳了回来。 此时蒙军退却巡江手们斩杀三十余首级、缴获战马武器已是大功一桩。 却听李瑕大喊了一句。 “搂虎!带人追上去!” 熊山一愣转头看去李瑕浑身是血已跌坐在地上。 而搂虎已领着人冲了上去…… ~~ 十多个蒙卒本来撤退得非常有序。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败了他们杀了更多的宋兵只是敌方人太多了暂时要退回小道上守一守等阿术将军带人来。 然而搂虎先带着人追了上来。 别的巡江手是新兵不是悍卒搂虎却是。 他因太早放箭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终于捉住立功的机会表现的异常凶狠。 彝族汉子与生俱来的蛮被李瑕激励出的勇、因同袍丧命而生的怒……汇成一刀之威。 一刀斩下鲜血扬扬洒洒。 十余蒙卒大惊掉头就跑。 真正的胜负在这一刻才产生。 道路就那么宽挤在那的蒙卒既不能逃生也没了反手之力。 一柄柄冰冷的刀扎进他们的身体嚎叫声传开在山谷回荡蒙军终于溃乱。 搂虎一人拾阶而上追了上去。 他快步赶上一名正在推搡的蒙军径直结果了对方。 “啊!” “死啊!” 搂虎大吼着踩着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前追。 浑身是血仿佛厉鬼。 “噗……噗……噗……” “都别挤!都别挤……啊!” 蒙语的呼叫搂虎听不懂他用彝语大吼不停。 “来啊!来啊!” “都别挤!后面的转身杀!别挤……我命令你们断后。”都克也在呼喊。 都克并非没有武勇但已被挤在一线天里。 身后又是几声惨叫。 都克转过头…… 一刀斩下! ~~ 许魁瞪大了眼。 他已受了伤倒在地上却紧紧盯着搂虎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一人可以追着数十人杀?! 许魁忽然觉得宁愿战死也想能一次有这样的气魄…… 这一幕对于他而言已毕生难忘。 ~~ “胜了!胜了!” 欢呼声在山谷中爆开来。 “县尉!我们胜了!” “县尉!” “……” 鲍三倒在地上闭着眼听着欢呼听着同袍们呼喊李瑕心头却只有两个字。 “蜀帅……” 正文 第189章 回程 一束狼烟升起。 李瑕回看了一眼牵着马匹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他脚上的伤已经裹好拿树枝绑着固定着走路一瘸一拐。 但只能继续往前走。 马是不能骑的路况不适合不说他牵着的马背上还驮着巡江手的尸体、挂着几颗蒙卒首级其它马匹则载着伤员。 这一战巡江手阵亡四十九人重伤三十余轻伤则几乎每个人都有。 斩首六十五级大半都是在蒙军溃逃之后杀的战阵上一共只杀伤了二三十个蒙军。 获马七十三匹另还有盔甲、武器等。 其实蒙军真正参战的也就不到四十人其他人从头到尾都被挤在小道上。 换作是宋军精锐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也许能打出全胜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伤亡。 李瑕这边主要还是新兵经验不足…… “李县尉我们还得再走快一点。”走在李瑕前面的熊山忽然回头说道。 “后面的蒙军会追上来?” “有可能。”熊山道“一般来说探马也就比大股蒙军快一日左右我们打了半日休整了半日……” 他看着山崖越来越陡不由感到后怕。 这五尺道每段路是不一样的在白岩沟的山谷里还能摆开地势与蒙军一战但昨日若直接走到了前面的凿道被蒙军追上他们这批人有可能就要死在山里。 李瑕却问道:“你认为我们还能伏击蒙军吗?” 熊山一愣只觉他是疯了。 “不行。”他坚决道“李县尉我说不上来但真的不行。” 李瑕听了目光落在身前的一匹马上。 那是一匹蒙古马个头不高头大颈短胸宽鬃长其貌不扬。 这马看起来虽不骏但体魄强健皮厚毛粗吃苦耐劳耐力良好驮三具尸体以及各种重物都显得很轻松。 李瑕还看到它们什么都吃竹叶也吃、树皮也啃。 除了蒙古马之外蒙军还带了其它马种一人双马人不必背辎重好走的地段骑行难走的地段牵行行军速度极快。 再看蒙军的皮甲只混了少量的铜铁轻巧又坚固。 按鲍三的说法这种皮甲防御能力并不逊于铁甲相反铁甲在冲锋中遇到攻击更容易震伤内脏……当然不同兵种与不同战况需作不同分析。 耐力强的马、轻便的皮甲无不在说明这支蒙军的探马赤军擅于长途奔袭。 这次还缴获了些蒙军的弓顽羊角弓长三尺弓弦韧性好远胜于宋弓。 而在滇南转战三年他们还学会了攀援。 大理、乌蛮诸部被灭石门关前后的高山大寨被他们拔了一座又一座。 李瑕看过杨果给的情报对兀良合台在西南的打法有所了解……比如兀良合台之子阿术动不动就“潜师而跃”、“绕出其后”常为先锋。 换言之只要是他李瑕能爬上去的地方蒙军也能爬上去。 李瑕能借地势之利展开两百人击溃三四十蒙军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是靠地势就敢埋伏大股人马……除非有五百精兵。 若有五百精兵早做准备备好木石、筑成沟垒倒可以再埋伏一次。 想着这些李瑕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暂时不宜再战了。我们加快速度先赶到巡司休整。” 熊山松了口气暗道这李县尉也没那么疯…… ~~ 岩方沟东北方向是高耸的山崖叫“分水崖”崖下有条鱼头溪。 鱼头溪在岩方沟时水势又小又缓两边还有河谷。但在上游的分水崖被两边悬壁一夹水势却很湍急。 从岩水沟往北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高。终于走进了悬崖上的凿道。 凿道不同于栈道栈道是在悬崖旁建道路凿道则是在悬崖边“啃”出一条路。 悬崖直耸脚下是深渊头上是岩石。转头又能看到对面峭壁上的僰人悬棺。 这路自是十分可怖算是五尺道上最险的一段。 李瑕一行人来时是从这里过来的回去也是要走这里。 …… 又走了两天在队伍最后的巡江手董娃看了看脚下的深渊忍不住向前面的鲍三问了一句。 “鲍班头你这独眼能看清路吗?别掉下去了。” “娘的来的时候眼睛对着外面。”鲍三捂着小腹头也不回又道:“这往回走老子只能看到里面不好走。” 董娃又问道:“你说我们怎不在这里伏击蒙军?” “你想死?在这凿道上打比得就是谁凶。你能比蒙鞑老卒还凶?” 董娃“嘿”了一声道:“我们还不凶?不是把蒙鞑都给吓跑了。” “憨瓜。在方岩沟还能埋伏能两百打三十。到了这石头缝里人摆不开只能一命换一命能换几个。” 董娃道:“那等蒙军走上来我们射他。” “你站哪射?” “等到了下面山地里我们站山路上摆开。把蒙鞑堵死在这石头缝里。” 鲍三道:“那老子不陪你你个憨瓜自留下跟他们对射。” “反正打也打完了我就随口一说嘛。”董娃挠了挠头道:“班头你说真有军赏?我有个同乡从军立了第四等功绢三匹、钱三贯咧。县尉真要给我五贯?” “还骗你不成?” “县尉真要把职田给战死兄弟的家小们分了?” “嗯。”鲍三道:“县尉以后是要当蜀帅的治军立信。” “班头你说我这五贯是攒着以后买田还是给我爹娘过个好年?要能多砍几个头就好了。” “攒啥攒等你战死了也能分县尉的职田。” “班头你别闹。”董娃道:“说点吉利话呗。” “娘的你叨叨没完老子伤口都裂了来给我再扎一下。” “好咧。” “小心点别他娘的掉下去了。” 鲍三说着扶着崖壁坐下来又骂道:“娘的这破路走得老子腿软。” “没剩多少凿道了。”董娃道“转过这段前面就是山里不怕掉下崖了。” 两人蹲坐着重新包扎好了伤口站起身要往前走。 忽然鲍三问道:“你听到没?” “啊?” 董娃转头向后看去只见远处的崖壁黑乎乎的隐隐约约能看到凿道里有东西在动。 “蒙军来了!” “快走!” “不是班头……听到了吗?怎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鬼地方骑马?!” 鲍三有些发愣眯着独眼盯着那凿道。 “不可能……不可能在凿道上骑马冲锋。” 但马蹄声越来越疾。 “咴律律!” 鲍三猛然大吼道:“快走!是惊马是惊马冲过来了!” 董娃已愣在那。 他分明看到一匹大理马竟是发了疯一般在悬崖凿道里冲过来。 马背上没有人蒙军就是用这惊马来把他们撞下去…… 正文 第190章 惊马 李瑕回过头。 他看到了那匹冲过来的马也看到了远处追赶上来的蒙军。 这行军速度也太快了……不不太可能。 李瑕迅速冷静下来。 他不认为大股的蒙军能在这样的道路上这么快就追上来该还是小股的探马。 他已点了狼烟通知周围的宋军蒙军决不敢如此贸然上来。 “都别乱!搂虎!把它射下来!” 搂虎握着一张缴获来的顽羊角弓眯眼看了看。 这凿道太小人挤在一起他很难射到那匹惊马。 “县尉先走!” 李瑕明白搂虎是何意迅速带着人就走。 “走!绕过这边山崖就安全了……” 搂虎则紧贴着岩壁让一个个同袍从身边过去。 每个人都有些颤抖这种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去…… ~~ “走啊!”鲍三大吼一声“到前面去。” 他与董娃因为包扎伤口落在了最后此时那匹惊马越冲越近。 若拦不住它不知能把多少人都掀下去。 董娃却还在发愣。 “让开!”鲍三已拔刀在手吼道:“老子劈翻它!” 两个都没牵马不然或许能用马匹拦住奔来的惊马。 情急之下鲍三已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就要奋力一搏。 他一手持刀一手拉过董娃将董娃往身后拉去。 马蹄踩在岩石上“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 “咴律律!” 再逃已来不及惊马眼看就要撞上来。 突然董娃猛地挣开鲍三向它冲了上去。 “哥哥!你走……” “嘭!” 一声巨响。 董娃死死抱着那马脖子用力在岩壁上一蹬。 “咴律律!” 那马的尾巴上着了火虽受惊却知那里有路只疯了般想往前撞。 “啊!” 董娃大吼一声猛将它带下悬崖…… “董娃!” 鲍三大吼独眼的瞳孔里印着那一人一马坠落的情景…… “董娃!” 下一刻马蹄声又起。 冲上来的还是一匹驽马并非蒙军的战马也不知是从哪抢来的丝毫不介意糟践……也确有可能把巡江手们掀下去大半。 鲍三回头看了一眼握紧了刀迎上了这匹惊马。 “哒、哒、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鲍三大吼腹上的伤口又迸出血来。 他眼神里满是怒火独眼瞳孔里印着的是那越来越大的马…… 马蹄有力踩在岩石上声音回荡在整个山崖。 “嗖!” 破风声就在鲍三耳边划过厉风将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 “咴律律……” 一只利箭猛地射在那惊马身上它嘶叫一声蹄下一空轰然摔下山崖。 “走啊!哥哥走啊!” 搂虎一箭出对鲍三大吼不已。 鲍三恨恨瞪了凿道对面的蒙军一眼转身就跑。 脚下的路还不到五尺宽身子若在岩壁上一转就要跌落下去但马儿能跑他也就敢跑…… ~~ 李瑕腿上有伤在凿道上走着本就吃力一跑起来疼得满头都是大汗。 转头一看身后的士卒也因他速度而慢下来。 “李县尉我背你。”熊山突然喊了一声蹲下身“信我。” 李瑕没有犹豫任由熊山背起来。 熊山一起身“咚”的一声李瑕头撞在上方的岩石上剧痛。 李瑕几乎晕过去恍过神来前面又是较矮的凿道连忙低下头。 熊山速度极快一手扶拖着李瑕一手牵着马箭步如飞。 “前面的再快!再快!” 一双破布鞋踏在窄窄的悬崖凿道不时将碎石踢下去。 李瑕摇摇晃晃感到随时要掉下去。 他知道熊山手一松他就要万劫不复但在战场上有时只能信任身边的人吧…… 凿道弯弯绕绕跑着跑着半日之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葱郁的山林。 一片青山在眼前铺开。 悬崖凿道越来越矮渐渐汇入了前方的山道。 “呼……呼……” 熊山大口喘着粗气踏上山道将李瑕放下来。 “谢了。若没你我这条腿今天要废在这里。” “李县尉客气了……不算……不算甚大事……” 马蹄声远远传来。 李瑕抬头看去远远的只见一名蒙卒趴在马背上身子伏得很低竟真是在凿道上策马。 这蒙卒速度虽不快骑术却也骇人。 他远远望到了李瑕等人已进了山停下马隔着悬崖向这边望了过来…… ~~ “县尉!” 鲍三跑到山道一跤摔在地上满头都是大汗。 其后搂虎也是跑了过来支着膝盖不停喘息。 “呼……呼……” “搂虎你射得到他吗?”李瑕问道。 搂虎转过头望到了那凿道上的人影。 “不……不行……太远了……县尉快走!” 远处那名蒙卒已在张弓搭箭。 “他射不到。”李瑕道。 熊山亦道:“他绝对射不到。” “噗。” 一支利箭钉在李瑕身前三十余步远的土地里箭羽微微颤抖。 搂虎举起手中的弓想了想却还是放了下去摇了摇头。 “娘的。” 鲍三盯着地上的箭莫名地勃然大怒。 这是蒙卒的叫嚣也是威慑。 再转头看去只见凿道上的蒙卒站在那解开腰带对着悬崖尿了起来…… “你娘!老子剁碎你鸟!”鲍三大吼。 吼声在崖谷间回荡开来。 “你……娘……娘……” 熊三远远盯着那蒙卒冷笑一声道:“尿真小。” 然而地上的那支箭无声无息地插在那已将他们的气势压下去。 那蒙卒要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似在告诉李瑕他们要报复也在问李瑕还敢不敢在前面设伏。 搂虎汉话说的本就不利索跟着熊山骂了一句“尿真小”犹不过瘾道:“县尉你也说句话呗?” 李瑕道:“他们也就拉远了嚣张。近战肉搏……也就那样吧。” 搂虎挠了挠头觉得李县尉这话也不算很凶。 但他还是双手捧在嘴边大喊道:“你们近战肉搏也就那样!” “走吧。”李瑕道。 他显得很平静。 这是回程路上的一件小事也是蒙军的一场挑衅。 但李瑕从这场挑衅里明白了许多道理。 比如不能放蒙军走出五尺道…… 正文 第191章 驻守 邬通立在巡司关城上拿着酒囊喝了一口酒。 风很大把他的脸吹得有些干。 如今已是十月二十五天气说变就变突然就冷了下来这关城上的日子显得有些苦寒。 换作往年邬通已回了筠连州城去住但今年不行今年蒙军会打来。 四天前他已经看到狼烟了。 他也召集了寨兵过来如今关城里已有三百余人。 只不知蒙军何时到…… 邬通忽然想起前几日过去的那庆符县尉李瑕……莫名其妙非要到五尺道上走一走活受罪也不知为了什么。 如今蒙军过境怕是已经死了。 邬通有些遗憾他并不喜欢李瑕觉得对方太深沉酒不爱喝、话不爱说让人摸不透。 但是要做生意个人观感不重要能合作才重要。 可惜了。 当然这事还不确定他已派了探子到南边探路等探子回来才能知道…… 突然前方有寨兵跑来到了关城下大喊道:“巡检李县尉他们回来了!” 邬通一愣。 …… “哈哈哈李兄弟好本事真是好本事竟能拿到这么多首级!” 在看到李瑕带回来的尸体和缴获之后邬通爽朗的大笑声又在关城内响起。 李瑕说了前因后果又请邬通派人帮忙治伤员末了问道:“我与邬兄单独谈几句可好?” “好啊!” 邬通应得也果断引着李瑕进了一间偏堂嘴里还感慨不停。 “没想到没想到李兄弟是个本事人能拿到这么多首级。” “卖给邬兄如何?” 邬通眯了眯眼很快泛起笑意道:“李兄弟话不多做事却爽快啊。” 李瑕道:“我知道邬兄想买本可以等你先开口。但往后还要合作不必这般互相算计。” “哈哈哈……” 邬通似还没捋好要说的话又是大笑了一会才沉吟道:“李兄弟想如何卖?” “盔甲、武器、战马我要留下首级留十个其余五十五个卖给邬兄。” “包括那百夫长?” 李瑕点点头。 邬通踱了几步道:“二十贯一个百夫长两百贯如何?” “一共两千贯。” 邬通愣了愣下意识想去端酒碗才想起来还没摆酒取了腰间酒囊喝了一口。 “也好李兄弟干脆人。我也不婆婆妈妈就这个价。” 这事就这样简简单单定了下来。 对于李瑕而言手下许多巡江手都是白衙首级交上去也报不了多大功又是异地作战。他自己也不求马上升官倒不如卖了。 至于卖了三十多贯一个只给手下人赏五贯到十贯却不是这么算的他还要给抚恤何况是发饷也好、添置军备也好这钱他也并非花在自己身上…… 邬通极干脆谈完径直又问道:“首级哥哥派人去腌钱怎给?金银、钱币、汇契李兄弟要哪个哥哥派人去取来。” 李瑕倒未想到邬通这方面如此爽快反问道:“马上就能拿?”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邬通哈哈大笑“哥哥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 李瑕沉吟片刻忽问道:“邬兄打过仗吗?” 邬通故意一瞪眼佯怒接着又笑道:“那当然打过哥哥少年时也带着族人争过山头哈哈这才渐渐当了这巡检。” “与蒙军打过仗吗?” “蜀南哪有甚仗打?哈哈蒙军打到蜀南这还是第一遭你我兄弟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李瑕沉默片刻这才开始说起来那两千贯当中多少要现钱多少要金银。 次日邬通派人把钱拿来。 李瑕犒赏了麾下又让孔木溪带人把尸体与重伤员带回庆符县分别安葬、治疗并把抚恤一同带回。 至此邬通才明白李瑕的意思。 “李兄弟这意思……是要留下来帮哥哥守关不成?” “是。”李瑕道:“想看看邬兄大展神威哪怕能摇旗呐喊也好。” 邬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可李兄弟你这一百号人驻在我这关城吃我的粮草可是要另算钱的……” ~~ 巡司关城西南方向七十余里有一山名“牛寨山”山上有一寨名为“牛寨”。 一具尸体在空中晃晃荡荡搬尸体的两个蒙兵一抛将它抛落悬崖。 名叫“宝力德”的蒙军百夫长向他们看了一眼走进牛寨。 “将军。” 阿术正在吃野猪肉那肉烤得没有很熟还带着血水他也不以为意。 “追上了?” 宝力德道:“没那些宋人太能跑让他们跑进巡司关城了。” 阿术大怒将手里的骨头猛掷在地上骂道:“这还能让人跑了?!马儿是白带的?!” 宝力德也不应挠着头捏住一只虱子“啪”的一声捏死。 阿术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剩下的野猪肉往宝力德怀里一抛道:“跟我来。” 不一会儿阿术领着几个百夫长到了山顶眺望。 牛寨不算高但从山顶看去也能眺望到远处的关城。 “那山叫什么?” “横子山。” 阿术道:“关城夹在横子山中间要过去必须打下来。” “嘿。”宝力德捧着野猪肉咬着道:“石门关都打下来了这又小又破的关城好打。” “先把附近的寨子都拔了免得被宋人埋伏。” 阿术说着随手就指道:“马口岩先拔那地方怕有落石;那座东山上的寨子铲了宋军探子能在那看到我们行进。” “将军这次会不会太小心了?” “都克死了。”阿术道:“从大理到乌蒙部再进川哪次死过一个百夫长打起精神来。” “是。” “花两三天把这些土老蛮都给我清了。再攀上横子山跃进这小破关城这次这些宋兵一个活口都不许。” 宝力德手里的骨头一抛大声喝道:“明白了!” 阿术啐了一口又道:“再忍一忍马上要走出这破路了到时就是我们蒙古骑兵的天下想杀哪杀哪。” “哈哈哈” 诸将大笑信心满满…… 正文 第192章 潜师而跃 巡司关城李瑕抹了跌打药、稍稍活动了扭伤的脚感到有些惊异。 前世扭伤也是常有的事练就了一手按摩脚踝的好手法今生本来只给高明月施过一次。 最近自己也摔伤了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很快。 当然受伤总是麻烦的不受伤最好。 处置好伤口他支着拐杖向城楼走去。 邬通又坐在堂上喝酒终于稍微有了些作战的样子拿了几个酒杯倒扣在案上似在思考着防事。 “李兄弟又来了来喝一盅。” “临战不喝了。” “怕甚?哥哥知道你酒量不错。”邬通道:“你我兄弟做事有分寸小酌几杯不大醉不碍事的。” “听说邬兄把首级送去报功了可有向长宁军求援?” “有哥哥在为何要求援?”邬通诧异道:“筠连乃羁縻州轻易让官军入境岂不怕惹出麻烦来?” 他抬手虚按了两下感慨道:“李兄弟都说你过于慎重了。蒙军而已又非天兵天将何至于每日这般紧绷?” “邬兄从未与蒙军交手过有信心?” “这是川滇之地是打山战是哥哥最擅长的打法蒙军哪会打山战?” 邬通说着拈杯而笑显得有些文雅又道:“君不见蜀江北面大宋以山城堡垒防御蒙军寸步难进……对了蒙军不仅不会打山战还不会打水战今遭必将败北。” 李瑕道:“不可一概而论江北蒙军不会打山战并不代表阿术这一千人不会。” “哈哈哈瞧李兄弟这话说的蒙人不擅爬山众所周知。” “蒙人那么多不至于连一千名擅爬山的都挑不出来。忽必烈与兀良合台夹攻龙首关时连苍山都能翻。” “哈哈哈那看来苍山也不难爬。”邬通大笑“李兄弟啊你非要说北边大汉比川滇土著会爬山未免太可笑了。” 李瑕正色道:“这是表明蒙军对待战争的态度他们非常认真。” “我亦如此。”邬通笑道“非常认真。” “阿术已经把牛寨、东山寨等地都拔了。” “那些山矮被拔了不稀奇。哥哥早便让阿宝翁筑防事他只当耳旁风枉丢了性命。但哥哥这关城不同坚固险骏蒙军攻不下的。” 李瑕道:“从石门关沿途比牛寨山、横子山高的山并非没有阿术一路而来毫发无伤。” 邬通道:“那是因为蒙军装备远胜南蛮哥哥这里不同。” “蒙军之中也有俘掳的乌蒙部人擅于攀援……” “李兄弟!”邬通已不悦加重语气唤了一声“平日酒不肯喝、话不肯多说反倒是对这战事格外上心生手教老手打仗不成?” 他说着却很快又笑起来生意人的和气模样。 “说好了留下是给哥哥摇旗呐喊怎指挥起来了?哥哥年长你两番不止久经战阵岂不会打仗?” 李瑕直视着邬通的眼问道:“邬兄真不怕败了?” “哈哈不会败。”邬通摆手又道:“来哥哥告诉你这仗该如何打。” 他指了指案上一个酒杯道:“你上次说在这马口岩设伏不行。若要驻军在山上须建城、筑堡垒备上石木、粮草等辎重如余玠当年所为。 牛寨一丢蒙军能看到马口岩。则马口岩上万不敢轻易设伏为何呢?这山上多树、多竹未等你备好石木蒙军已赶来纵火伏兵便完了。 要打最好的办法便是守着这关城。蒙军过不来而关城内有粮不必风餐露宿不须半月蒙军粮草用尽军心动摇进退无措或等张都统击败兀良合台。介时哥哥再出兵可一战而胜!” 李瑕道:“但邬兄仅有三百余人。” “那又如何?”邬通道:“地形险、关城坚只须粮草、箭矢充足便是数十人也能拒数万雄兵。何况哥哥麾下皆是擅射、擅山地之勇士。” “若阿术攀上横子山潜跃关城?” “哈哈横子山险峻山上又有寨子早备了石木看蒙军敢不敢来!” 邬通话到这里渐得意起来指了指自己道:“知李兄弟心里看不起哥哥此番便让你看看哥哥是会打仗的且打得举重若轻怎说来着……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哈哈是这么说吧?” ~~ 李瑕与邬通聊完之后还是派了一名手下去找长宁军请援。 他说不出该如何反驳邬通。 但他从北面情报中看过阿术请功的战报其人不仅参与了平灭大理之战还接连扫荡了云贵川等地。 李瑕始终觉得阿术会派人攀上横子山。 可是他一个庆符县尉暂时还管不到筠连州…… ~~ 是夜一轮蛾眉残月悬于高空。 天色很暗。 巴音穿过山林抬头看了看停下脚步。 走在后面的宝力德低声问道:“攀不上去?” 巴音道:“太黑了看不清路。” “让土老蛮先攀垂根绳子下来。”宝力德道“你们几个带土老蛮去。” “是……” “来得及吧?”有人问道。 “来得及。”巴音笑道:“等坨山上的寨子起火宋军会以为我们今夜拔坨山寨猜不到我们已经连横子寨也拔了、还跃入关城了是吧?百夫长。” 宝力德笑了笑道:“等把关城门打开肯定还不到五更天。” 过了一会上面有人轻声道:“有寨兵守着。” 宝力德道:“莫日根你去给他一箭。” “好。” 巴音道:“天这么黑。要是没射死惊动了寨兵就……” “一箭就射死。”莫日根道。 宝力德道:“他要是能喊出来我抽你三十鞭子。” “看好了。” 莫日根轻手轻脚往上爬了一会拉着弓抬起头眯着眼看去。 “嗖!” 一箭向上激射同时一个人影摔落在树林里。 有蒙卒过去迅速踩灭了火把…… ~~ 关城城头上名叫“波洞哈”的寨兵搓着手用苗语与同伴道:“这几天突然就冷下来了。” “以前能有酒喝现在还得守城……” 波洞哈忽然一指道:“那是什么?” “坨山寨起火了。” “你快去告诉头领。” “好吧。”波洞哈搓了搓手转身去找邬通。 他才走了没几步忽听“噗”的一声响。 转头一看方才还在说话的同伴脖子里透着一根箭矢已然气绝了。 还来不及喊波洞哈似乎隐隐听到了夜风里传来的“咯咯”细响。 作为常年在山林间打猎的老猎户他太熟悉这声音了。 有人在拉弓。 刹那间波洞哈一扑。 “噗!” 他肩上中了一箭。 “啊!敌袭!”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 同时已有蒙卒跃进了关城…… 正文 第193章 守门 阿术这次带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不算满员九百多蒙卒。另还有大理杂兵以及俘虏来的土老蛮共计一千五百余人。 他马匹多因此辎重带得也足在牛寨上扎下营粮草还能撑半个多月。 面对这小小的巡司城制攻城器械强攻当然也可以但没有必要因为他是兀良合阿术最擅迂回包抄、潜城跃城。 灭了大理之后他的战报上最常用的一个字是“蹂”蹂大理、蹂白蛮、蹂乌蛮…… 是夜阿术派百夫长海日古攻坨山寨以吸引宋军同时派百夫长宝力德潜上横子山跃入巡司关城。 他则亲率千余人连夜出兵准备取关城。 四更天坨山寨大火起。 阿术抬头看了一眼领兵杀向关城。 只等宝力德打开城门。 夜风吹来把关城上的厮杀声远远吹到阿术耳边。 “成了!” 名叫“吉达”的百夫长大喜道:“宝力德已经跃进城了城门马上要开了。” 阿术咧嘴一笑他布署战略时很冷静此时却显得很狂躁。 “杀光他们!出五尺道杀!” 蒙军进军很快渐渐的那巡司关城已显在眼前。 厮杀还在响城门却还没打开。 吉达跨坐马上执着弓啐了一口。 “宝力德这是杀上瘾了先开门啊啐……” ~~ 这夜李瑕是披着甲睡的。 到了半夜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惊醒过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到了城楼一看远远能看到有一道道身影从横子山跃入关城。 李瑕只看了一眼迅速向关城下走去。 只见邬通只穿了中衣带着几个寨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不好了!蒙军进关了快走!”邬通脚步飞快道:“走啊!傻站着做甚?!” 他头盔也没带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红印显然是才睡醒。 “快!快!快……完了完了……走啊走啊别傻站了快……” 李瑕就在那等邬通匆匆赶到面前忽然出手一把拎起邬通的衣领。 “嘭!” 邬通被李瑕按在墙上。 “你!还不快放开走啊走……” “慌什么?”李瑕道:“横山寨被拔的悄无声息蒙军最多百余人不要慌就守得住。” “守你娘!蒙军进关了……” “啪”的一声响李瑕给了邬通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算重却是将邬通直接打懵在那里。 “你打我?你打我……” “衣服呢?” “你说什么?” “还不快把衣服披上到城楼上指挥。” ~~ 巴音与十多余蒙卒从横子山跃到城头伸展了一下酥麻的双脚。 前方已有几个蒙卒与寨兵厮杀在一起。 不时有“嗖”的箭矢声响那是莫日根等人正在山上向关城放箭他们居高临下又隐在黑暗中能射到寨兵寨兵却射不到他们。 苗兵箭术亦不弱但随着横山寨被拔地势之利已易。 “先开门!” 巴音喝了一声就领人往城下跑去。 偶有寨兵杀上来却显得很惊慌双方一见面蒙卒执弓射去径直将对方射倒。 巴音大步而上挥刀结果了两个无措的寨兵向城门奔去。 关城内一队寨兵还在结集已是来不及冲上来。 “开门!” 巴音大喜心知眼下重要的事不是杀多少寨兵而是开门放阿术将军带人杀进来。 他快步跑着一转弯看到了关城的大门。 也看到了大门边站着四十余名宋兵。 巴音愣了一下。 “这……这么多?” ~~ 茅乙儿提刀站起看向夜色中跑过来的巴音有些茫然。 他其实不太明白李县尉为何要让他们帮忙值守城门明明有寨兵守城的。 但现在蒙军真的攻过来了。 这一瞬间茅乙儿感到了心慌。 这不像在方岩沟的一战当时是自己这边埋伏蒙军又有县尉与班头们带头。 今夜是被蒙军偷袭…… “杀!” 来不及多想对面的蒙卒已大吼一声箭矢射了过来…… ~~ 李瑕拎着邬通的衣领往城楼上走去。 他也担心城门失守。 但他已把麾下的百名巡江手分为三班轮流值守城门。 他只能信任他们。 从九月中旬到现在十月底筹建巡江手已有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个半月的训练、行军并不能让他们成为精兵但能让他们听话。 一共只有三百巡江手李瑕与他们每个人都朝夕相处过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性格也知道他们崇敬自己。 李瑕还了解他们的能力也尽量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发号施令。 比如方岩沟一战乍看之下让新兵埋伏蒙古老卒不太可能。 但事实上巡江手们是以近两百人敌三四十人李瑕力求做到能让五六个巡江手面对一个蒙卒。 他要做到的是在不利的大战场里寻找有利的小战场让手下人在优势环境下应敌…… “快!告诉所有寨兵。”李瑕对邬通道:“你已算到蒙军今夜偷袭安排了埋伏。” “可是……可是我……” “快。” “咚!”战鼓声响起一名巡江手已站在城楼上击鼓。 李瑕摁着邬通几将他推下城楼。 “说!城门城已设了伏蒙军至多百人跃进城我们有四百余人将围歼他们……” ~~ “噗!” 一支箭矢钉在茅乙儿身边的巡江手身上。 “阿水!” 茅乙儿悲呼一声。 他身边的寨兵则已开始向蒙卒放箭。 那苗族寨兵名叫“亥金留”正是李瑕初到巡司时一箭射中旗杆那人会说汉语今夜一直在和茅乙儿聊天。 亥金留颇有几分勇武迎着蒙兵也丝毫不惧连射两箭之后径直拔刀便迎了上去。 茅乙儿还未反应过来目光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除了亥金留等值守的几人之外别的寨兵根本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又没收到命令茅乙儿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蒙卒已冲了上来。 短刀相接正在城门边展开厮杀。 “咚!咚!咚……” 忽然鼓声传来。 茅乙儿只听城楼上有声音传来。 “蒙卒已中了埋伏杀……” 同时远处已传来鲍三的大吼。 “茅乙儿你个瓜崽!守住!老子马上就到了……” ~~ “开门!”巴音大吼。 他一刀劈下又劈开一个寨兵那关城的大门已就在眼前。 “虎!” 一刀突然劈至他面前。 “杀啊!”茅乙儿大吼…… 正文 第194章 神箭手 “巴音怎还不开城门?!” 宝力德喃喃自语了一句觉得颇为奇怪。 潜师而跃、偷袭关城其实也是一种冒险他也担心宋军有所防备。 但宋军若有防备应该是在横子山寨就设伏才对而非只派人把守城门。 正因顺利拿下横子山寨宝力德才让敢跃进城中并不认为宋军会有所准备。 而且最开始他确实感受到了宋军的惊慌失措。 然而鼓声已响关城内三四百宋兵只有短时间的慌乱渐渐地竟已变得有序起来。 但战到这里不得犹豫。 宝力德大喝道:“三什箭手狠狠压住城头上的守军!别让他们支援!” 蒙军箭雨愈发密集。 宝力德听着城楼上的鼓点与呼喊抬手一指再次下令。 “莫日根带人把他们的主将射下来!至少别让他们再指挥。” “好!” “其他人!随我杀下去!” 宝力德亲领三十余人杀向城下直奔城门。 他已经听到城外的马蹄声眼看阿术的兵马要到了必须先开城门…… ~~ 城楼上李瑕还摁着邬通逼他发号施令忽见西南方向有一队队骑兵鱼贯而来。 “是蒙军!”邬通此时才清醒过来猛呼道:“城门!城门……” “我的人去守了。”李瑕道。 “县尉小心!”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李瑕一转头看到空中寒芒一闪迅速将邬通扑倒。 “噗!” 一支利箭钉死了邬通身后一名寨兵血溅城楼。 “这么远?!”邬通大惊。 李瑕蹲起身透过城楼的栏杆看去见到几个蒙卒正在狂奔手执长弓对城头上的厮杀视若无睹直奔过来。 为首一人只看身影就有扑面而来的张狂之气。 “是他?” 李瑕直觉这就是在凿道上策马、射箭示威的蒙卒…… ~~ 莫日根这人很狂。 他骑术高超敢凿道上策马箭术也百发百中这都是他狂的底气。 宝力德既然命他把关城的主将射下来那对方就是必死。 不远处两个寨兵扬刀迎向莫日根。 “嗖!” 莫日根飞快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其中一个同时有蒙卒冲上去一刀斩死另一个寨兵。 这一缓城头上又有寨兵包围过来。 莫日根毫不畏惧直冲到城楼正面抬头看去能看到上面两个宋将才从地上爬起来。 莫日根再次张弓正要射只见那两个宋将缩了回去。 “该死……” ~~ 城楼上还倒着中箭而死的寨兵尸体邬通看着那箭矢缩着身体。 李瑕却飞快探头看了一眼见到搂虎正在城楼上狂奔。 “搂虎!” 他大吼一声突然跑到栏杆前一指那蒙军箭手。 ~~ 莫日根一眯眼正见城楼上的宋将忽然又现出了身影还想继续指挥。 他调整了弓箭的角度瞄向这名宋将。 对方还在动速度很快。 但莫日根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 “死吧。”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指。 “嗖!” “噗”的一声响箭矢激射入体溅起一道血涟。 一根箭矢直直从莫日根脖子里穿了过去。 …… “去死!” 搂虎放下弓啐了一口骂道:“尿小的畜生以为就你会射箭?!” 方才只听李瑕一喊搂虎就注意到了莫日根。 虽然隔得远但那蒙卒身上的张狂劲儿搂虎绝不会忘…… “搂虎掩护我!鲍三快去守城门!” 城楼上李瑕又大喝了一声放心大胆地继续指挥起来…… ~~ 城门处厮杀愈发激烈。 “杀败他们!去开城门!” “守住!马上就有支援……” 川蜀抗蒙十余年蜀人其实并不太畏惧蒙军。新兵心里虽没底但四十余人对阵十余人茅乙儿也没想过要逃。 方岩沟一场胜战也让他更添信心迅速领人支援亥金留的寨兵。 不过这些蒙卒确实也是精锐很是凶悍。 “噗”地一声亥金留又中一箭。 他闷哼一声与巴音拼了一刀。 可惜苗刀不如弯刀“当”的一声亥金留的刀断作两截。 茅乙儿连忙抢上去救亥金留挥刀劈向巴音。 “死啊!” 巴音回过头连忙举刀招架。 火花四溅。 巴音架住茅乙儿的刀神色渐渐狰狞。 两人对视着眼中俱是狠意。 茅乙儿以前从没想过能跟蒙军老卒这般生死相搏莫名地亢奋却忘了其它动作。 巴音突然收力撤了一步。 茅乙儿经验不足收不住力。 同时巴音一刀劈下。 “噗。” 亥金留弃刀扑上拔出身上的箭矢猛扎巴音。 “噗噗噗……” “什长!”蒙卒惊呼。 不远处鲍三已带人赶到围住剩下的蒙卒。 茅乙儿喘着气一把抱住亥金留道:“呼……呼……城门守住了!兄弟我们守住城门了。” 亥金留咧嘴一笑道:“娘的就十几个人你们太没用了。” 茅乙儿也不生气傻笑道:“我刚从军……” ~~ 这边鲍三刚赶到才为守住城门松一口大气忽又听一声蒙语的吼叫。 “破门!” 宝力德已领着三十余人杀了过来。 鲍三估量着双方战力底气稍有些不足。 在方岩沟两百巡江手对阵三十余蒙卒尚且吃力此时仅有不到百人。 最主要的是他其实是不愿再有太大伤亡毕竟这里是巡司的地盘。 他本想着让寨兵去打。 就是这一犹豫宝力德已杀将上来。 “鲍三!” 忽听一声大吼李瑕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临阵杀敌!休得犹豫!” 鲍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下一刻双方已撞在一起。 “杀啊……” ~~ 关城外阿术驻而马而望。 他看到城头上人影越来越多宋军已然被惊动。 但城门还未打开可能是失手了…… 这还是南征以来第一次失手阿术大怒。 他猛地一挥马鞭重重抽在一个大理杂兵身上叱骂道:“谁让你走到我身边的?!” 那大理杂兵抬着大木桩准备用来防止城门被关上他本就走在前面是阿术自己策马赶上来。 颇为冤枉地挨了一鞭他也不敢说什么。 阿术怒气未消又接连抽了好几人方才重新思忖起来。 “吉达!” “在。” 阿术吩咐道:“宝力德或许失手了你带人去占住横子山寨。” “明白。”吉达道:“占了高处宝力德不能开城门我也能开城门!” 阿术没心思听到卖弄聪明怒吼一声。 “闭嘴还不快去!” 正文 第195章 老卒 随着寨兵涌上来城头上的蒙军被杀尽战斗集中在了城门处寨兵们也纷纷包围过去。 李瑕走下城楼看着巡江手们与三十余蒙军杀在一起。 他看出鲍三想让寨兵杀敌保证更多的巡江手。 但在李瑕眼里这是一次最好的练兵机会。 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知道只要城门不丢进城的蒙军就是进了死地那正好用来练一练新兵们。 李瑕没有亲自上阵而是招过搂虎道:“不用看城内了。你盯着城外有蒙将敢靠近直接射杀。” “是!” 搂虎转过身招呼弓手持弓对准城下隐隐见到了夜色中一个个骑马者的轮廓。 ~~ 而关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 “呃……” 一声惨呼又一名蒙卒倒了下去。 宝力德没想到会这样。 这几天来宋军的指挥都很一般各处的守兵都不多谁能想到只有城门堆了那么多人。 本以为奇兵跃入关城宋军会大乱结果形势突然陡转直下。 “不!我还没输!” 宝力德大吼道:“勇士们打开城门!只要打开城门就赢了!” 他不再迎敌招呼着蒙卒结阵。 “结阵我们冲过去开城门……” 他带着人疯了一般地挥刀眼中只有城门。 一个独眼大汉冲上来一刀挥下。 “噗”的一声宝力德血泼洒而出却还是不管不顾径直撞开那独眼大汉继续冲。 “开城门啊!先开城门……” “保护百夫长!” 在宝力德的带领下蒙卒们改变了打法不再厮杀而是结阵护着宝力德奋力涌向城门。 他们未必是因为凶悍也有可能是绝望。 陷在这城里四面都是敌人想逃也无处逃唯一的生路就打开那道城门。 一时之间蒙间竟战出几分英勇无畏的气魄来…… ~~ 茅乙儿一刀挥下轻松砍死一个蒙卒;许魁一刀挥下也轻松砍死一个蒙卒…… 他们头一次发现杀蒙人这么简单。 但他们心底却没有多少激动反而被吓到了。 眼前的蒙军只剩二十余人却没有像方岩沟的那支蒙军一样溃败而是要用性命挤到城门前。 他们已拦不住冲向城门的蒙军。 茅乙儿失了神。 他忽然有些佩服蒙军觉得人跟人都是一样的都想求生…… 再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蒙卒已冲到了城门前挥刀要去砍城门上的锁。 “拦住他!” 茅乙儿方才的敬佩和感慨全被抛诸脑后大吼道:“拦住他守住城门!” ~~ 阿术盯着城门虽隔得还远但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的“咚!咚!”的轻微声响。 他知道有人就在城门里厮杀。 “撞开!” “是!” 蒙卒们大喝一声驱赶着大理杂兵们上前。 “嗖嗖……” 箭雨落下有几名大理兵倒下。 “继续撞门不许停!” 终于大理杂兵在箭雨中抱着大木桩冲到了城门前。 “嘭!” 一声巨响。 城头上有石木砸落下来砸在大理兵头上惨叫声起。 黑暗中看不到脑门崩裂的情形凄万的惨叫却依旧瘆人。 “嘭!” 又是一声巨响大木桩撞在城门上。 ~~ “就在外面!援军就在外面!”宝力德大吼着“听到了吗?打开城门我们能赢能活……” “杀啊!”宋军杀过来。 宝力德一刀挥下又劈死一个宋兵。 他终于冲到了城门前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响的呼喝。 “嘭!” 有灰尘落下宝力德分明看到那城门震了一下。 他伸出满是血的手想要把它打开。 “噗!” 一柄刀猛劈在他身上。 “开城门啊……” 宝力德大喊着声音却已无力。 他身边最后一个蒙卒已倒了下去。 他又走了一步头盔在混战中掉落同时身上又中一刀。 “开城……” “噗!” 一柄刀透过他的胸腔。 鲍三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宝力德的头发提着这个蒙军百夫长的身体摁在城门上。 宝力德已然奄奄一息手中的弯弓掉落在地上。 “嘭!” 他感受到剧烈的撞击外面的撞城木重重撞在城门上也撞在他的脸上…… 鲍三又是一刀捅下。 “你不是想开城门吗来!” “噗!” “你倒是开城门啊!”鲍三大吼手中又是一刀捅下。 “噗!” “开啊!” …… 茅乙儿低下头看到从脚下到城门边一路都是蒙军的尸体。 鲍班头正提着那个百夫长就在城门前一刀一刀地捅。 终于那具尸体软软地摊下去血已染满了城门上又残忍又血腥。 茅乙儿眼皮跳得厉害就是在这一夜他看到了落入绝境的蒙卒是如何垂死挣扎也见识了打仗有多残酷。 “我以后也算老卒了吧……” ~~ 李瑕也在看着鲍三看着茅乙儿、许魁…… 他仿佛看到了新兵在血与杀戮中一点点成型。 “嘭!” 城门又被重重撞了一下。 李瑕转过身重新走回城楼。 邬通正在发号施令。 “放箭!” “砸!” 又是几声惨呼寨兵们放箭推下木石杀伤着攻到城门前的大理杂兵。 不一会儿之后攻势停了下来。 邬通放声大喊。 “哈哈告诉你们城内的蒙兵已全被老子杀光了!有本事攻城啊!你娘……” 喊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来渐渐嚣张。 蒙军很快给了回应又是一场箭雨袭上城头。 …… 李瑕看了邬通一会想了想招过搂虎。 “县尉。”搂虎上前抱拳道:“蒙将隔得太远小人只射杀了一两个蒙卒现在攻城的都是大理兵。” “他们今夜不会真的攻城。”李瑕道“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人跟在我身边。” “是。” 安排了这些李瑕才向邬通走去。 “邬兄。” “李兄弟你放心关城守住了。”邬通笑道。 他显得平静又有些得意仿佛刚才惊慌失措又被李瑕打了一巴掌的人不是他。 李瑕道:“横子山寨要抢回来。” 邬通一愣。 李瑕又道:“寨子若在蒙军手上随时还会再派人跃进城里……” “那怎么办?我们撤吧?” “撤?” 邬通踱了几步道:“李兄弟你听哥哥说……蒙军没想到我们能守住关城或许没留人守寨但攻下关城他们必先派更多人去占横子山寨我们已晚了一步抢不回来的。撤吧趁城还未破。” 李瑕凝视了邬通一会道:“我们私下说吧别乱了军心。” “哈哈明白该分的也该分一分了哥哥懂的。走我们兄弟私下说……” 正文 第196章 寨兵 没能开了城门蒙军并未打算强攻只派了少量的大理杂兵试探性地进攻。 宋军既守住了城门暂时也不必太担心关城失守邬通布置好防事与李瑕进了城楼内的偏厅。 他踱了几步道:“李兄弟哥哥确实是错了没想到蒙军能拔了横子山寨。幸而今夜守住了。但不是我不愿去抢回来而是抢不回来了。” 李瑕道:“为何抢不回?” 邬通道:“哥哥说过了蒙军眼看攻不下关城必增派人手去守山寨。他们居高临下。再派兵上去必有大伤亡平白损失人手不如回防筠连州城等别处兵马支援。” “邬兄不愿去抢回寨子?” “并非不愿实不能。”邬通道:“此战蒙军是初次由大理攻来蜀南少有防备。朝廷是能接受让蒙军打到筠连州甚至叙州的。明白吗? 这路蒙军只是偏师而已决定不了全局。我们死守州城只须等张都统大军击败兀良合台主力犹有大功劳。这巡司小小关城并不重要。” 李瑕道:“邬兄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邬通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响李瑕已一把摁住他的头猛地敲在案上。 “你!” “都别动!”李瑕大喝一声手中一把匕首已架在邬通脖子上。 与此同时搂虎与几名巡江手也持刀按住邬通的几名心腹。 “李兄弟……你这是做甚?大敌当前你这是要拿哥哥的首级投蒙不成?” 李瑕道:“按我说的下令。” “哈李兄弟你这官瘾有点大啊……” 邬通话到一半那脖子上的匕首已压了下来倾刻压出一条血痕。 他脸色一变不敢再啰嗦…… ~~ 波洞哈咬着牙眼看着箭矢从身上被挖出来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等伤裹好他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堂中其他人咧开嘴笑了笑用生涩的汉话道:“都活下来了。” 亥金留拿了个酒囊咬了塞头喝了一大口道:“你立大功提前发现敌兵。” 说完他把手里的酒囊一递抛给茅乙儿道:“那个波洞哈。这个茅乙儿。” 茅乙儿接过酒囊想了想却也不喝递了回去道:“县尉说了打仗时候不能喝。” “你们多谢。”亥金留道。 茅乙儿会心地笑了笑转头一看只见许魁从门外走了进来。 之前两人说不上很熟因是属不同队的今夜一战之后却是迅速相熟起来。 许魁道:“邬巡检与县尉有令轻伤者全到校场集合立刻。” “蒙军又攻城了?”亥金留问道。 “不知。”许魁道:“听令就是你们只中了箭伤也过去。” 亥金留哈哈大笑向茅乙儿道:“你这个兄弟太死板了。” 几人走向校场只见城头上的战事已经停了下来。 各自分列站了茅乙儿特地留意了一下只见八十八名巡江手排得整整齐齐那两百数十寨兵却是站得歪歪扭扭。 不一会儿李瑕与搂虎一左一右带着浑身包扎着的邬通出来。 邬通脸上还有些苍白像是受伤不轻的样子。 他说话时也失了往日的爽朗情绪显得很低落开口说是自己受了伤关城防务全都暂交李县尉接管。另外吩咐寨兵由李县尉挑选反攻横子山寨…… 最后邬通命人拿出一箱钱给所有人分了承诺等击败蒙军每个人还有重赏。 他平素最讲信用在寨兵面前威望颇高。既许下承诺寨兵纷纷大喜哄然应喏。 “谢巡检厚赏!” 等邬通说完李瑕先送他去养伤又招搂虎、鲍三、姜饭等人商议。 姜饭伤还未好今夜并未有太多表现与鲍三走进城楼一看吓了一大跳。 只见搂虎已将邬通整个人捆起来且还塞了邬通的嘴。边上还有几个邬通的心腹同样是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县尉这是……” 姜饭话到这里竟是又问道:“这邬通……反了?” “邬巡检一时还未想好这仗该怎么打我接手了。”李瑕不咸不淡地道。 姜饭一愣与鲍三对视一眼似有所悟。 不管他们反应李瑕又道:“姜饭你来看押邬巡检。” “是。” 姜饭脸上的茫然之色尽去走上前想了想拿手上的钩子钩住了邬通的腰带。 “呜……呜……” 邬通显得很委屈眼神似在说自己不会跑不必钩着。姜饭却一句话不说只冷着脸坐在那。 “看好他们。” 李瑕吩咐了一句带着鲍三与搂虎回到堂上。 “鲍三你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了早该由县尉来指挥也不至于丢了横子山寨。不过既然做了不如……” 鲍三话到这里独眼中寒芒一闪比划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不必。”李瑕道:“他有钱有盐井、商道等这一战打完再说。” “是小人明白了。”鲍三应道“他有钱。” 李瑕道:“既明白了你来守着关城。把动静闹大点别让蒙军发现我们上山了。” “县尉是要亲自带人去夺回横子山寨?” “嗯。” 鲍三道:“小人愿去。” “不我是官我去了才能压住那些寨兵……” ~~ 关城外阿术收了兵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暴躁的情绪压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今夜这一战自己输在哪里……这几年打大理太顺了潜自间道、潜师而跃之计用了太多过于喜用奇谋。 顺利攻破的城寨太多渐渐不舍得强攻这次遇到了一个谨慎的宋将终于是吃了亏。 想着这些阿术摇了摇头吩咐道:“就在巡司关城外扎营制攻城器械。再派人去告诉吉达占住横子山寨后不必急着进攻。建砲起车等我命令一齐强攻。” 其后又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二十二岁的阿术望着眼前关城似乎因今夜这一战而稳重了不少…… ~~ 天还未亮。 亥金留正在攀爬横子山。 对于他而言这山不算难攀他本就是在这地方土生土长的苗人。 他今晚已中了两箭本是不愿再攀山与蒙军厮杀的。但为了那赏赐还是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此时他抬起头看到了身前不远处的李县尉不由心想:“这汉官还挺会爬山的嘛。” 事实上今夜也是亥金留第一次遇到蒙军有被蒙军打起仗来那种拼命拼活的样子吓到。 这多少让他感到了惶恐、不安。 然而见到李瑕也是拼死拼活他的惶恐与不安也就消减了不少。 如李瑕所言这是对待战争的态度问题…… 正文 第197章 起砲 夜色中吉达领着一个百人队从横子山西面的陡地攀援而上。 进了横山寨一看只见近二百余具男女老少的尸体铺得到处都是。 啃食尸体的乌鸦看到有人来振翅飞走。 “娘的宝力德杀完人也不收拾一下。” 吉达随手从尸体上拔起一根箭矢递给身后的士卒。 想到宝力德也许陷在山下的关城里了他还是把抱怨的话收了摊开双手看向天空。 “赖长生天护佑宝力德杀出重围……” 话虽如此山下的厮杀动静越来越小。 吉达心想看来是这里离长生天太远了没来得及护佑住宝力德。 此时天就快亮了他知道不宜继续攻城该先占据着横子山寨歇一歇等待阿术后续的命令。 “把尸体丢出去我们安营下寨。” “百夫长往哪丢?” 吉达本想说“随便丢”灵光一现问道:“能抛进山下关城里不?” “哪抛得下去得要砲车才是。” 忽有人道:“看样子是要强攻关城了反正都要做砲车不如我先做一个小的把尸体抛进去。” 说话的名叫“博日格德”的蒙卒擅长制作砲车。 吉达点头道:“行动作快点。” 博日格德道:“从这山下抛石下去不用大砲车做小的就可以百夫长拨三十个杂兵给我三个时辰就做一个出来抛尸。” “三个时辰?”吉达道“忙了一夜了快点把寨子收拾出来还要住。” 他觉得有些麻烦了想着把尸体随意一丢也成但终究是认为抛尸进城吓吓宋军更有意思想了想又道:“让杂兵先把尸体搬出去你慢慢做。” “好咧百夫长这主意好。” “攻城的砲车全做好要多久?” “再有两天。” 吉达道:“太久了动作快点。” 博日格德应了吆喝着就让杂兵搬运尸体他则去选木头建砲车。 砲车简单来说也叫投石车。 比如要抛石头砸敌哪怕是从山上往下丢也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人能拿得动的石头往往太小既砸不准杀伤力也小;而大的木石滚下山被树木一挡或撞到石头马上就改了方向。 只有建了砲车才能投石杀敌、攻城。 这横山寨上倒是有备一点石木但未建砲车。 博日格德觉得很奇怪。 他知道筠连州是羁縻州宋军没有太多兵力也没有真正的大将加上阿术是从大理奇袭宋军的防备不足没建砲车很正常。 奇怪的是就这样的宋军竟然能把宝力德的百队人在城里杀掉了。 “这宋将若有能耐就该早在横子山、马口岩上起砲啊;若没能耐怎就把宝力德埋伏了?太怪了……” 博日格德喃喃着不一会儿就选好了起砲的材料。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毛笔磨了墨开始标注尺寸。 “真是好久没起砲了跟着将军南征这么久都快忘了怎么做了梢长两丈……不一丈多就够了打个小关城……” 正思忖着忽听山下有人喊了一声。 “百夫长吉达在吗?将军有令!” “什么?!”吉达大喝道“俄日勒和克是你吗?” “是阿术将军命你占据横子山寨休整、起砲准备强攻……” 吉达喊道:“我知道正在起砲这小破关城轰几下就打下来了哈哈哈!” “将军还说小心宋军攻上来要不要派人支援你?!” 吉达哈哈大笑道:“关城里宋军就三百多人全上来都不够我打的这居高临下五十人我都够守了!” 他大笑完方才又道:“不用将军人也不多了我的人太够了都住不下了!” 俄日勒和克喊道:“将军让你留意北面瞭望宋军是否有援兵。” “好!” “加紧起砲别太久。” “知道知道。俄日勒和克你要不要上来?” “不用我还要回报将军将军交代你一定要小心宋军反攻。”俄日勒和克仰着头喊完转身往山下走去…… 吉达则转身进了寨子嘴里还嘟囔着。 “将军也别当我傻子谁不知横子山重要?宋将要是有点脑子趁早撤出关城才是正经。” 他带了一个百人队蒙卒近九十人杂兵四十余人。此时安排杂兵干活又派了一半蒙卒值守…… ~~ 俄日勒和克虽然替阿术递话让吉达小心但他心底也认为宋军不可能反攻横子山寨。 夜里才遇袭关城外还有上千兵马对峙着怎可能有宋军上来? 胆得有多大才会在这种时候爬上横子山? 三百多人全上来都不够吉达打的…… 心想着这些俄日勒和克走着走着天光渐亮。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缕朝阳在天边绽开很是壮丽。 “啊好想念草原啊……” “噗。” 树干后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俄日勒和克的嘴同时一把匕首划过他的喉咙。 血喷洒在地上的积叶上发着如晨风的低吟声混杂着第一缕的阳光。 “送你回草原了。”李瑕低声道。 这大喊大叫的传信兵喊第一句话的时候李瑕已偷偷埋伏过来了。 俄日勒和克闭上眼倒在山林之间…… ~~ “我要是女人我嫁给他。”亥金留蹲在灌木丛中抬头看着前方那李县尉杀人的场景低声喃喃了一句。 “他杀人好熟练不像宋官。”波洞哈道“像我的老头领。” “走吧该去给横子山寨的族人报仇了。” 亥金留握着弓矮着身子出了灌木丛凑近李瑕身边。 “李县尉跟我走。你上不去我拉你。” “走吧。”李瑕点点头感受到了这寨兵态度的变化。 他之所以要亲手杀脚下这个蒙卒传信兵为的就是向这些寨兵展示实力。 一行人继续往上攀爬。 队伍中有搂虎、熊山两个熊山的族人、三十个巡江手、七十余个寨兵。 这一百余人都是搂虎挑选的擅长攀山之人。 渐渐快到了山顶。 “嘘。” 亥金留往前探了探身又缩了回来低声道:“三十多个杂兵在造木头。还有四十多个蒙兵在值守。” 李瑕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只见天光已大亮。 他亲自伏下身小心翼翼地过去探了一眼见到了那座造了一半的砲车…… ~~ “这根木头做砲轴你们搬上去砲架就造好了……” 博日格德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感到有些疲惫。 忽然听到山下有人喊了一句。 “百夫长吉达在吗?” 那声音不大蒙语的口音稍有些怪异。 博日格德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蒙卒在向上爬走路有点瘸因在爬山低着头远远的看不清样子。 博日格德回想着听到的口音喊道:“勒和格是你吗?” “不是我是赤那。” 博日格德一时想不起这“赤那”是哪队的喊道:“百夫长睡了你有什么事?” “阿术将军送了粮草上来你派五十人下来帮忙搬吧。” 博日格德道:“我们都已经快起了一辆砲车了在山上呆不了三天了不用粮草。” “送都送来了搬上去吧。” 山下那蒙卒说着停下脚步向山下招手似乎在招呼人搬东西。 博日格德无奈只好带着杂兵下山帮忙搬粮草…… 正文 第198章 大胆 “啪!” 阿术手中的鞭子断成两截被他丢在一边。 地上躺着一个被俘虏的土老蛮因想要逃跑已被阿术打得奄奄一息。 借着亲自打人阿术也将心头的火气泄了大半重新思忖起五尺道的战事。 派都克先行探路有错吗?没错只有先探清楚前面的小路是否有埋伏探清楚宋军是否在各个山头起砲才敢让全军继续前进。 都克败在地势上摆不开阵型这是冒险走五尺道该付出的损失。 之后攻下横子山寨抢占高处这肯定没错也很顺利。 不该跃城吗? 但不跃城造砲车、准备石木、攻城最快也要三五天万一让长宁军赶过来支援这次兵出五尺道“潜自间道”的战术就全失去了意义。 自己确实太傲了但傲在兵出五尺道而非巡司关城这一战。 怪的是宋军有两种打法…… 阿术想到这里走到地图前标注起来。 “方岩沟设伏……但分水崖不设伏马口岩、东山等地不起砲说明这个偷袭的宋将……是客军对!” “娘的!” 阿术往地上啐了一口恍然大悟。 他当然知道这五尺道的守将叫“邬通”从俘虏的蛮人口中他还知道邬通经常贩盐到乌蒙部。 另外在阿术看来邬通打仗并不蠢只是平庸、死板。 比如利用地势到处设伏往山下射箭、丢石头这些打法邬通没用这并不是他蠢而是他权衡得很清楚。 箭矢、木石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要派兵去准备是要建防事、造砲车的。要埋伏是要让人在野外露宿好几天的。 以邬通手下那点兵力以苗族、彝、僰族寨兵的军纪分散出去做这些极可能就会被军纪更加严明的蒙军拖垮。 守住关城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所以说邬通不蠢。 但另一方面阿术也借此看出邬通没有大毅力、没有大魄力只会死守常规。 因此阿术才敢派精兵奇袭横子山寨果不其然一举而下。 到这里其实都没犯大错…… 变数在于那支客军。 方岩沟的埋伏其实是一场遭遇战宋军根本没能提前准备只是抢战了优势地形足见这支客军极胆大。 而客军无权指挥邬通的战略只能严守城门并不能参与守备横子山寨…… “只能是客军才说得通!” 阿术一拳击在地图上踱了几步骂骂咧咧了一会招过一个士卒问道:“巡司关城的宋军退了吗?” “没有!还在城头叫嚣。” “没退?”阿术啐道:“横子山寨都丢了他们还不退?” 他想了想喃喃自语道:“为何不退?总不成……还想抢回来了?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但为将者的警觉还是让阿术有些放心不下。 “岱钦你觉得宋军是想抢回横子山吗?” “哈?”岱钦大笑道:“怎可能?我们大蒙古国将士的箭术莫说一个百人队执守有二十人守山宋军都不可能攻上。” “是啊。” 阿术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捉出一只跳蚤沉思起来。 他手下一共就十个百夫长死了两个现在一个在横子山一个在坨山一个控制着各个高处瞭望宋军是否增援。 剩下五个除了有后勤、营防、马匹、俘虏等小事要管着还要准备正面攻事。 既便如此阿术还是道:“岱钦你再抽调五十名弓手上横子山帮吉达守着。” “将军宋军一共也就三四百还要多少人守山。”岱钦不太愿意道:“吉达要是一百多人都守不住杀了下酒得了。” “让你去就去。” “勇士们一夜没睡接着爬山?要是摔下来……” 阿术不悦道:“你过来。” 岱钦知道他又要打人苦了脸求饶道:“将军莫气我这就去调人。” 话虽这般说他心里还在想着将军也太谨慎了都不像平时的为人了。 一个百人队的大蒙古国勇士据山而守还怕那一点宋军?说出去笑掉大牙…… ~~ 博日格德一脚深一脚浅地下了山他带了三十余杂兵十余个蒙卒一共五十余人去搬粮草。 远远地只见那赤那竟开始往回走。 “赤那你去哪?” “粮草在下面你们跟我下来搬。” 博日格德问道:“不对你们怎么从这东南面上山?” “哈。”赤那道:“宋军还敢来拦不成?这边好走些我们绕过来一段。” “也是。”博日格德道:“西南面有个崖县不好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赤那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博日格德我是北上之前才从都元帅麾下调过来的。”博日格德应了。 赤那也不停步一边走头也不回地喊道:“原来如此我还差点怀疑你呢。” “有什么可怀疑的。” 博日格德走得有些累了喊道:“赤那你等等我们啊。” “快下来搬粮草吧。” 博日格德叹了口气道:“山上吃的够两三天等砲车造好不就打下来了何必非要搬……” “嗖!” 箭矢激射而来刹那间就有蒙卒倒地。 杂兵们没有披甲纷纷中箭惨叫不已。 博日格德大惊一转头只见一群寨兵竟是绕到了自己后面占据了高处杀下来。 “不好!中计了……” …… “先射蒙卒看我的。” 搂虎说着张弓一箭正中一蒙卒面门。 蹲在这山地脚下要花力气稳住身形与平地上射箭颇为不同虽然距离近又是居高临下但一箭其实颇为精妙。 亥金留却是咧了咧嘴不屑。 “我射个厉害的你看看。” 他张开弓对准了一个大喊大叫正意图组织蒙卒反击的什长。 “嗖……” “都别逃!结阵守百夫长马上会来支援……呃!” 博日格德脸上还沾着木屑努力指挥着。 突然一支箭矢从他张大的嘴巴里贯了出去! 力还尽箭矢径直穿透了他的后脖颈…… 喊叫声戛然而止。 “准吧?”亥金留转头看向搂虎笑了起来道:“那什长值十贯钱买大炉子过冬。” ~~ 李瑕站在山下抬着头看着血雨飘淋落在他脸上。 待确定能围歼这些蒙卒与杂兵之后他才杖着长剑一步步往山上攀。 有个受伤的杂兵跑到他面前。 李瑕一剑刺过去扶着那杂兵的尸体将他放倒伸手在他伤口上抹了一把血抹在自己脸上。 “搂虎、亥金留……你们换衣服跟我先上山……” ~~ 吉达听到了隐隐的惨叫声传来惊醒过来。 来不及披甲他大步走出寨子向山下望去见杀喊声是从陡坡上的山林里传出来的。 “娘的不会真有宋军敢回攻吧。” 这般自语着吉达犹不敢相信却还是吩咐道:“所有人!张弓搭箭把木石搬出来准备守山!” 呼喝声中忽见下方的山林中有十余名蒙卒与二十余杂兵跑出来。 “百夫长!我们杀了一队宋兵!杀了一队攻山的宋兵!” 吉达一愣凝目望去渐渐看清是带头的是一个满脸是血的蒙卒正一瘸一拐地向上攀来。 “宋兵扮成我们的人哄骗了博日格德下去被我们杀了……” 吉达很惊讶问道:“博日格德怎么被骗下去了?” “那宋兵会蒙语说的很差我早就怀疑了没被他们埋伏。” 吉达不由道:“宋军这么快就反攻了?太快了吧。” “都是些土老蛮攀山可以……打仗不行……怪的是我们看到下面关城里的宋兵撤了……” 说话的那蒙卒累气喘吁吁一边喊脚步愈发踉跄。 “撤了?” 吉达皱了皱眉思忖着宋将这是何意一边派人攻山一边又撤了? 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这是两种打法啊怪不得原来是宋军主副将意见不合才会出现昨夜的怪事…… “原来如此” 他思考着这些前方那十余蒙卒已到了木石前。 吉达一抬头错愕了一下大吼道:“杀了他们!” “快!推木头杀了他们!” 身围的蒙卒们纷纷一愣……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几声汉语、苗语、彝语的吼叫。 “杀!” 正文 第199章 逆战 搂虎、亥金留等人已张弓射杀了几名正要把木石推下山的蒙卒。 李瑕已冲向吉达。 他脚伤未好……依常理而言这样的脚伤就不该攀山、不该冲刺世人总是这么想。 按这个常理再往前推他李瑕就不该反攻横子山……也不该敢反抗这时期的大蒙古国。 要做逆天之事昨日顾忌损失一点实力今日顾忌一条腿明日顾忌一条命如同邬通一般缩在城防里何必谈逆天? 天下并非没有名臣名将并非没有天才在奋力抗蒙却全都活在这世间一板一眼的规矩里。 蒙人却不讲这些规矩辗转万里灭大理岂是兵法、常理? 忽必烈经吐蕃穿满是瘴气毒虫的不毛之地翻雪山、沼泽横渡泸水、大渡河、金沙江至瘴疠横行与土著作战;兀良合台父子走得则是更艰险的西路…… 欲胜这等军队若无对敌之勇气以为缩在山林、城关之间发几支暗器便可大败蒙军? 欲战阿术却言“我脚好痛”? 不破不立。 李瑕冲上前的一刻已完全忘了脚伤。 他只知道吉达不会想到他有立刻反攻的勇气此时必是惊愕交加。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一剑刺出。 无数次的训练淬炼出的意志向死而生的孤勇凝在这一点寒芒之间。 “噗……” “啊!” 吉达大吼一声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慌乱中避了一下这一剑却还是插进他的胸膛。 吉达却不退反进猛向前扑去一又大手死死扼住李瑕的喉咙。 周围有蒙卒提刀杀上来。 李瑕弃剑一把捉住吉达秃顶后的椎髻。把这铁塔般的汉子拖倒在地两人一起向山下摔去。 “嘭!” 一声重响两人摔在一棵大树下。 余光当中能看到一列列的寨兵正在攀援而上。 有人向这边奔来有宋兵也有蒙卒…… “啊!” 吉达还未死死死扼住李瑕的喉咙。 李瑕伸手探到吉达身后捏住透出的剑锋用力上下晃动搅动着吉达胸腔的血肉…… ~~ “百夫长!”有蒙卒提刀杀下来。 “县尉!”许魁提刀迎了过去。 许魁只觉自己要疯了。 但在他眼里李县尉才是先疯掉的那个身上还带着伤不管不顾非要亲自带人夺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让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此时眼看着李瑕与那蒙军百夫长拼命许魁脑子里全无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字“救”。 而蒙卒已杀过来弯刀挥到眼前。 有了前两次打斗的经验这次许魁不敢与蒙卒拼刀。 他身子一扑背上已中了一下。 他披的是缴获的蒙军皮甲胸、背上札着一点铁片“噗”的一声已被劈开。 同时许魁又倒在地上挥刀一砍劈在那蒙军小腿上。 一声惨叫许魁用力一拉那蒙军摔下山去撞在一块大岩石上重伤不能起身。 “县尉!” 许魁大嚷冲上前去救李瑕…… 突然一具尸体摔在眼前。 “波洞哈!”亥金留的悲呼了一声。 许魁一愣只见到脚下的波洞哈死死瞪着眼已没了生息。 他抬头一看寨子前的鏖战愈发惨烈。 寨兵更擅长这种山地战;蒙军则是措不及防许多人连甲都没披但占据了地势。 …… 亥金留已弃了弓拿出一柄双环苗刀与蒙卒拼白刃。 他一开始并不懂得分析这横子山寨好不好打想的就是蒙军能拿下自己也能拿下。 再看到那李县尉很有办法心里也有了信心。 先是杀了许多杂兵和十余蒙卒其实这时守在这山上的也只有四十余蒙卒。 亥金留没想到还是死了这么多兄弟。 愤怒之下他一刀披下血溅了满身。 紧接着又有四十余蒙卒从寨子里冲出来杀声震天。 至此亥金留忽感到有些绝望而无力。 下一刻一声蒙语大喝在不远处响起亥金留吓了一跳以为已经输了。 然而很快又是一声汉语响起。 “百夫长吉达首级在此!已大胜!” 熊山迅速用苗语大喊登时山上画欢呼。 亥金留一回头见到的是李瑕提着一个可怖的人头正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百夫长吉达首级在此!” 还有什么是比己方主将斩下敌方主将的头颅更激励士气。 “威武!大胜!” 亥金留怒吼一声再回过身只见那些才冲出来的蒙卒已用人迅速向横子山西侧跑去以绳索荡下。 “杀啊!” “杀啊……” 渐渐的蒙卒尽数逃向悬崖。 搂虎抱起一根巨木朝着那些溃逃的蒙卒就追上去追到山崖边挥动手中的巨木连着把两个惊慌失措的蒙卒顶下山崖。 他奋力举城木桩又是一抛巨木滚下山崖轰隆隆一声响伴着一阵阵惨叫与惊呼…… ~~ 亥金留摔坐在地上。 他不停喘着感觉到周遭静谧下来再睁开泪眼看到的是李瑕正一瘸一拐地走在遍地的尸体当中一个个将死去同袍的眼睛盒上。 亥金留默默看着这一幕直看到李瑕走到波洞哈身前时他猛地大哭起来…… ~~ 牛寨山。 阿术不知疲倦般地忙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准备歇下。 他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明日准备好石木造好攻成器械后日攻打关城。 这是已是最快的速度了。但也意味着他失去了攻下筠连州城的机会。 他是探马赤军人数太少不能奇袭很难攻下有准备的城池。 也只能尽快出五尺道侵掠叙州准备粮草并配合兀良合台的大军了…… 忽然。 “报!将军横子山寨丢了……” 阿术一愣转头看去见是百夫长岱钦领着几个狼狈不堪的残兵进帐。 “什么?” “横子山寨丢了吉达百夫长战死了……” 那溃兵说着满脸都是惊恐。 阿术听完整个经过竟难得很平静自语道:“太快了也就是么快吉达反应不过来……娘的这是老子的打法。” “将军?” “逃回什长鞭刑撤了什长归其它百夫长麾下。”阿术道:“岱钦你派去的箭手呢?” “还没到山顶横子山寨已经丢了他们攻不上去。”岱钦道声音很惶恐又道:“我带人再去压明日之前必能攻下横子山寨。” “不必攻了。”阿术道“天黑了让将士们歇一夜杂兵不许歇继续造机械后日攻城。” 岱钦愣了愣问道:“将军不抢了?宋军只有数十人在山上我……” 阿术道:“我昨夜抢下横子山是出其不意;他今早抢回横子山也是出其不意。但战场上不会有第三次出其不意。” “可是……” “再争横子山就是强攻强攻两三天攻城又要两三天到时宋军援军都到了有什么用?占下来我们住在这?” 岱钦本已做好了阿术发火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次阿术如此平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这一夜阿术是坐在战马上睡的。 那战马也是通人性整夜伏地而卧一动不动…… 正文 第200章 攻守 两日后蒙军紧赶慢赶终于造出了攻城器械。逶迤而上重新攻打巡司关城。 阿术显得有些提不起劲。 于他而言这一战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宋将能重新夺回横子山寨说明那个客军将领已反客为主了不会再让他反攻横子山。 宋军占着地利堵在那里那么接下来只是一板一眼的攻城战而已。 攻城战当然也有很多战术技巧阿术也会也有信心攻下巡司关城。 但问题是时间。 探马赤军奇袭五尺道迂回包抄、潜出间道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尽量少攻坚。 现在胜败的关键已不在他阿术的指挥能力了成了地势、兵力、粮草、天气等数不清的因素的考量。 也包括宋军的援军何时能到…… 带着这样的情绪阿术也是一板一眼的布置攻城不再暴跳如雷不再喜怒无常。 忽然。 “嘭!” 一具无头尸体砸在蒙军队列之中摔在石道上成了一滩肉泥。 “啊!” 一个正在搬运云梯的大理兵被溅了一脸血肉放声尖叫。 蒙卒一箭射去径直射死了这大理兵。 “不许叫继续攻城!” 蒙军的队伍安静下来继续进行。 而横子山上一具又一具的无头尸体砸下来有的砸在两边的树林里有的砸在蒙军的队伍中偶尔也砸死了一两个人。 尖叫不时响起…… 岱钦脸上难看心想着也不知将军会发多大的火转头看去竟见阿术依然冷着张脸。 “将军……这宋将太放肆了……” “不然呢?”阿术道“他占着横子山又起了砲还能不砸?我们也砸关城就是了。” 岱钦一愣只觉阿术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些不习惯。 “将军不怒吗?” “打呆战就要有打呆战的样子。”阿术淡淡道。 在乌蒙部时怒能威慑那些土老蛮“敢盗我马我就拔光你们的寨子”但在五尺道面对一个冷静狠厉的宋将怒只会乱了分寸。 他已决意破关后杀光那些宋人但此时命令的却是“尽快攻下关城尽快尽快。” “是……” “将军有令!驱大理兵、土老蛮兵攻城尽快破关!” “杀啊……” ~~ “轰!” 石头从蒙军的砲车里砸出砸落在巡司关城的城楼上碎瓦与残木齐飞。 邬通骇了一大跳想要大叫嘴却被堵着。 “呜……呜!” “怕什么?!”姜饭道:“城还没破你这主将慌什么……” 外面又是一声巨响是守城的兵士将城头的木石推下去砸出一片惨叫。 城头上鲍三大喝一声。 “放箭!” 箭矢如雨。 蒙军的箭矢也反击过来。 关城西面边的道路就那么管大理兵与土老蛮俘虎们挤得满满当当蒙军摆不开阵势箭矢并不多。 一块大石又从空中划落“轰!”地砸在五尺道上砸死一名蒙卒。 “把石头搬开!”百夫长海日古下令道。 蒙古砸碎那大石搬上旁边的山坡。 一辆大砲车就架设在这里七十名蒙卒用力一拉落石如雨又砸向关城响起一片惨呼。 横子山上李瑕下令调整了砲车的角度又是六十名寨兵齐力一吼又是大石砸了下去…… ~~ 阿术站在牛山顶上眯着眼望着这场攻防战。 岱钦道:“将军关城内仅有两百余人横子山上仅有不到百人派士卒强攻吧?” 阿述道:“你过来。” 岱钦走上前。 “啪”的一声重响阿术狠狠给了岱钦一耳朵。 “将军?” “啐!”阿术一口痰啐在岱钦脸上。 “老子给你降降火!” “将军我没说错话!” 阿术叱道:“你打急了眼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他又在岱钦头盔上一拍喝道:“一个千队的探马赤军已经死了三个百夫长损失了近两百人为了打个横子山、巡司关城再损失两百人那还出五尺道做什么?!” “那……怎么办?” “继续打拿大理兵和土老蛮俘虏的命填看看宋将是否会有指挥上的差错……” ~~ 李瑕站在横子寨上看着战场心里毫无波澜。 这一战到现在只要夺回了横子山寨其实就如邬通所言借地势守着关城就行。 五尺道本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只要防备住阿术再以奇谋偷袭横子寨莫说一千蒙军就是三千蒙军也难以在三五天内攻下。 只看援军到不到了…… 李瑕知道倘若援军不到那拼死夺回横子寨也就失去了意义。 蒙军攻城第三天他渐渐有些焦虑起来。 “搂虎你过来。” 李瑕招过搂虎走到无人处道:“今日若援军不来我们撤了。” “县尉。” 李瑕眯着眼望着牛寨山缓缓道:“为了抗蒙我能舍得这一条命因为我们守住横子山、巡司关城是有意义的。为的是给后方争取时间但是若守了这么多天援兵还不来那就是无意义的送死你明白吗?” “小人不明白。”搂虎道:“小人听县尉的。” “好你去暗中联络看寨兵里有哪些人是愿意与我们走的。我们傍晚下山今夜撤出巡司关。” “是……”搂虎一抱拳转身之际忽然愣住。 “县尉你看。” 李瑕放眼看去见到的是一面大宋军旗扬正在远处的山道间飘扬。 “快我们下山想办法留下这支蒙军……” ~~ “撤了。” 牛寨山上阿术看到那大宋军旗的一眼迅速下令撤军毫无拖泥带水。 敢用奇谋、敢走险道包抄他在出发前就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虽然撤得利落他却并未显得慌张不紧不慢地把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让俘虏继续攻城……” “把攻城器械毁了堵住道路……” “留五十名精锐埋伏等宋军过了分水崖纵火断他们的阵线。战后自行回大理……” 一道道命令下达之后阿术回过头深深看向横子山的方向一眼。 这次潜自间道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共也就损失了二百余人南征大理时他麾下在路上减员就远超过这个数目。 都克在方岩沟遇伏很正常敢走五尺道自会遇到埋伏;宝力德跃城被埋伏也很正常只说明宋将谨慎。 唯一让阿术感到惊讶的是那宋将竟敢反攻横子山寨且还真的攻下来了。 只有这才是让阿术真正意外的也是能让他承认自己没想到的地方也是那宋将胆魄不同于常人之处。 阿术回望着横子山寨良久在这五尺道上留下了一句。 “我记住你了……” ~~ 李瑕也在回溯着这一仗的感悟。 他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本可以做的更好的。 比如……在蒙军到达之前就该制住邬通亲自守备横子山寨甚至包括方口岩等险要之处。 那么这一战就能顺利很多。 凭借地势守到长宁军来援并不难。 阿术用兵喜欢弄险兵出五尺道本就是为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有了防备这只宋军的战略目的也就失去了。 “不……” 想到这里李瑕又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太自负了。事实上哪怕是自己守备横子山寨也未必防得住阿术。 事情发生之后反推回去总觉得自己能守住这种狂傲才是为将最忌讳的阿术屡屡“潜师而跃”也就是打的世间诸将这种狂傲。 邬通又岂会不知横子山寨之重要?否则何必说要撤退? 想着这些李瑕只觉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 他认为这一次是阿术给自己上了一课。 …… 咀嚼着这些李瑕走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只见远山间阿术的兵马已越走越远…… 正文 第201章 长宁军 李瑕回到巡司关城。 “县尉。”姜饭赶上前道:“小人依县尉所言若援军赶来可与邬通说好之后放了他。” “你放了?” “是。”姜饭道:“援军进了城城楼外都是寨兵杀了也不好。” 李瑕问道:“他答应老老实实的?” “他答应了但……真没关系吗?” “无妨。”李瑕淡淡道。 哪怕邬通向朝廷状告……他还真不介意。 他走上城头看到一个宋军大将站在那邬通正陪着站在一边。 “哈哈李县尉来了。”邬通大笑道仿佛毫无隔阂“这位是长宁军的易指挥。” 李瑕还未来得及上前只见那将领已转过头。 “某乃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 李瑕脚步微微停了停目光看去易士英四十几许年纪三络长须显得很文雅身材却颇魁梧腰背笔挺杀伐气与凛然之气并存。 “见过易将军。” 邬通又道:“易指挥这位便是我与你说的助我守下五尺道的县尉李瑕李非瑜。” 易士英对邬通的神色淡淡的看向李瑕的眼神却有几分郑重问道:“你认为该追击蒙军否?” 李瑕在横子山上时还在想要留下阿术但下山的一路上经过了复盘竟是改变了想法。 “不该追击。” 易士英道:“为何?” “这支探马赤军的主将是阿术此人用兵喜分进合击、迂回包抄其兵势……如闪电战从这次的战事可以看出他不喜攻坚必会设计吸引我军主力追击再回头消灭。”李瑕道:“故而我认为不该追击。” “某尝言蒙人用兵‘不师古’你可知何意?” “不学古人?” “不错蒙军作战不计师之众寡、地之险易、敌之强弱必合围迅如雷电捷如鹰鹘如禽兽猎取之状。”易士英道:“观其攻大理万里之遥三路约日而至可谓得兵家之诡道而擅于用奇。” 李瑕琢磨着这话隐隐若有所悟。 他感到这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很厉害蒙军这种特点他其实也感受到了但形容不出来更何谈用这样的话来概括。 易士英又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牛寨山微叹了一声。 “蒙军重视侦察登高望远先相地势专攻趁乱。长宁军远道而来阿术则为返程更熟地势若追击必中埋伏。” 李瑕问道:“可五尺道上若不能敌他。出了五尺道岂非更不能敌他?” 易士英睥睨了邬通一眼道:“蒙军无非是趁筠连乃羁縻守备不住。若依蜀江以北的筑城之法自可拒蒙军。” 易士英与李瑕见面之后这般又聊了几句对这一战的经过很快有所了解招过一名将领。 “祝成命你领兵五百缀着阿术送他一段。记住登高望远勿中埋伏。” “是!” 易士英吩咐完拍了拍李瑕的肩道:“放心并非贸然追击。” “明白。” 这一战对李瑕而言到此大概也暂时结束了。 他却颇感兴趣地观察着长宁军。 李瑕并非第一次见到宋军他见过淮西厢军、禁军也远远望见过张实的水师但这还是第一次近看战时的蜀军。 前世听了“弱宋”二字他本以为宋军很弱然而眼前的长宁军给他的感觉以两个字可以形容……强师。 哪怕是对敌蒙军时李瑕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受。 蒙卒单兵战力是强骑射无双。但眼前的长宁军却有股血气更纪律严明、更昂扬。 …… 易士英忙完军务一回头看到李瑕还站在城头看着走上前道:“如何?在想何事?” “大宋将士战力不弱。” “蜀南兵还是差点。”易士英神色冷峻道:“川中八柱之兵战力更甚。” “川中八柱?” “余帅在时建议弃平地之城。于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城建垒号为八柱。使蒙军不敢近边。” 易士英说着举目北望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瑕看着他的眼从当中看到了一丝忧虑又问道:“大宋将士既不弱为何会败?” “是啊为何会败……许是败在不如蒙古富足吧。” 李瑕不以为然但这话既是易士英说的他还是沉思了一下。 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吧以蒙古疆域之广比经济拖也能把宋朝拖垮。 “我多言了。”易士英又道“晚间若得空倒可与非瑜再聊聊……” 那边又有将领过来他显得很忙转身又走开。 …… 天色渐暗。 小小的城关已不够住长宁军在横子山顶、关城校场上扎了营。 李瑕则与麾下人一起住让他们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庆符。 “鲍三你对长宁军是何观感?” “想起了余帅。”鲍三低声念叨了一句道:“县尉巡江手早晚也能练成这样。” 李瑕道:“到时就不叫巡江手了。” 搂虎凑上前问道:“县尉那几个寨兵还要不要联络?我能让他们跟我们走。” “不急。” 李瑕沉吟了一会却是转向姜饭问道:“你与邬通说好了?” “是。”姜饭道:“他答应了……” 下一刻门外有人问道:“李县尉在吗?巡检请你相见。” …… 这次邬通却不是在城楼与李瑕相见而是在北面城墙下的一间小仓库。 “哈哈李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啊不然哥哥就葬身在这关城里了。” 邬通竟还能保持着豪爽模样仿佛对被李瑕夺权之事毫无芥蒂。 但他身后那八个心腹戒备森严的样子显在表明这事并没有真的过去。 “邬兄不生我气就好。”李瑕应道施施然然进了仓库坐下。 他身后只带了搂虎、姜饭两人。 “生气?”邬通似乎很惊讶道:“我岂会生气?” 他倒了杯酒但没再推给李瑕自己喝了笑道:“白日是易指挥在哥哥忙前忙后地安排不方便说话这不一得空就请李兄弟来了?你我兄弟之间岂有过不去的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邬通道:“这不蒙军都退了吗?说明李兄弟是对的。就该给哥哥这糊涂脑袋来两下杀了我都该。你不杀我这是义气。是吧?” 李瑕似笑非笑也不说话。 邬通道:“好吧这般说吧。哥哥与你记仇能落得好?你在朝中靠山不小吧?” “确实不小。” “那便是了你我兄弟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若有嫌隙一笔勾销了如何?” “好。” “爽快。”邬通道:“功劳如何报?” 李瑕道:“就依邬兄所言你守下的关城我只是协助你也是你命我去夺回横山寨。” “真的?” “一万贯。” 邬通一愣抬头看了李瑕一眼。 李瑕很平静不像在说笑。 “李兄弟这价钱……” “不答应?” 邬通有一瞬间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你搞清楚是你打了我……”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向朝廷告发?能不能搞垮李瑕不谈他自己肯定要先完蛋的…… “哈哈哈李兄弟太风趣了风趣。哥哥被你揍了一顿还要赔钱给你不成?哈哈。” “不是赔钱是卖功劳给你。” 邬通纠结起来道:“哥哥哪用那么大的功劳?又不是省治下的官。” “邬兄说过一年随便打点个谁就花六千贯。”李瑕道:“今年可快过去了。” “哈哈那是哥哥吹牛的哥哥其实很穷。” 李瑕不说话只扫了邬通身后那八个寨兵一眼将他们看得纷纷低下头。 一副“我拳头大靠山大”的样子。 邬通想了想颇觉无奈叹道:“好吧那庆符县的盐?” “让邬兄来卖。” 邬通叹息一声道:“十年的利润也就凑这一万贯。” “哦。”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不一会儿李瑕起身离开。 邬通独坐在那饮了一口酒沉思着。 “哥哥真就这样放过他?还给他钱?” “不然呢?长宁军就在城里杀个官?”邬通道“等把庆符的盐路打开再说。” “到时他把一万贯都花完了。” 邬通显得有些郁闷道:“做生意嘛有赚有赔。这次在他身上赔了下次再赚回来了。” “就怕最后赚不回来。” “到时再说。”邬通眼中那股杀意终是没能压下去喃喃道:“是他先坏了规矩……” 正文 第202章 易士英 李瑕出了小仓库姜饭低声问道:“县尉这就放过他了?都已经结了仇。” “不急。” 这次李瑕却是转向搂虎道:“你与那些寨兵联络一下送些钱给他们。” 搂虎这人则不问那么多直接应下。 三人转回住处鲍三起身道:“县尉方才易指挥派人过来看你在不在。” 李瑕想起易士英说过晚间得空再聊聊。 他又往城楼上去。 一路走去只见城头上守备森严终于有了要塞的样子。 可惜蒙军已经退了。 李瑕才走到城楼一名易士英身边的亲兵下来。 “李县尉正要去看看你在不在请吧将军要见你。” “劳吴兄又跑一趟了。” “县尉不必客气……” 易士英就坐在城楼指挥台上倚着那大鼓趁着月光与烛光在看书。 “非瑜来了坐吧。” “谢易将军。” 易士英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眼道:“看来是没机会重创阿术这支探马赤军了。” 李瑕应道:“他这种打法挺讨厌的。” “也莫小瞧了他。”易士英道“或许你我一走神他又杀个回马枪。当然你明日便要回庆符了。” “是。晚辈毕竟是庆符县尉不宜呆太久。” “你方才见了邬通?莫与此子交往太深。” 李瑕一愣。 易士英的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见他在想什么。 “不久前蒲帅来信提及过你也提了你北上所做所为。” “晚辈惶恐。”李瑕道。 但他还是很平静一点都不惶恐谦虚而已。 易士英沉吟着有些话似不知如何说沉吟道:“可知刘整刘武仲?” “听说过十二骁勇破信阳?” “不错刘武仲本是北人金灭后南投立下大功。”易士英道:“其人天生傲骨心性与你酷似。” 李瑕道:“不敢当晚辈比不得‘赛存孝’。” 这“赛存孝”是刘整的名号将其与五代时十八骑破洛阳的名将李存孝相比。 “可知赵忠肃公如何评价他的?” 李瑕道:“晚辈不知赵忠肃公是何人。” “赵癸赵相公之父忠肃公尝对癸言‘刘整才气横溢汝辈不能用宜杀之勿留为异日患’幸而赵相公未听。” 易士英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现今刘武仲在京湖李帅麾下为将蒲帅也曾于李帅麾下为将……你与刘武仲处境相似今夜与你谈论此事只为告诉你临安行在或有人不信任你。但天下间总有人知你功劳欣赏你保全你。” 李瑕沉默了良久。 临安城之事他一直没怎么想但对庙堂的最初印象还是那无休止的倾轧。 确实难得听到有人这么说。 算是对他北上所做之事的……迟来的认同。 “晚辈谢易将军。” 易士英道:“你从党争泥潭中脱身既赴川蜀往后少与奸党来往罢。” 李瑕道:“忠奸之事晚辈不敢断言。” 易士英微微苦笑道:“你虽年少但为人稳重……唯戒备心重不轻易信任人呐。” “是。” “你有委屈但莫让那些朝中苟且之事磨了大丈夫报国热忱可明白?” “是。” 李瑕回答得简短并不与易士英交心。 宋从来不缺忠臣良将哪怕是岳飞死于“莫须有”依然多得是人想当岳飞但他李瑕不想当。 志不同多说无益。 易士英也沉默了一会。 他想了想又道:“张实与兀良合台一战你如何看?” “晚辈所知有限不好判断。” 易士英道:“此战蒲帅十分忧虑他受任于临战之际未及约束诸将。张实是大将不假但不熟水战……擅自出兵蒲帅也拦不住他。” 李瑕问道:“会败?” “自是希望张实能胜不过……蒲帅已命长宁军早做准备蜀南兵力不足你回庆符县之后加强守备。” “谢易将军提醒晚辈一定小心。” 李瑕明白易士英能做出这样的提醒不容易这不该是一般小县尉能听的军机。 “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不可与旁人言以免乱了人心。”易士英又郑重交代道。 “是必缄口不言。” “你也莫误会了蒲帅、张实皆忠义、皆知兵只是……未及磨合而已。” 李瑕明白这“未及磨合”四字的的言外之意。 这大宋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样倾轧争权不休管你是忠是奸、是贤是愚都会被卷进来。 他觉得再应些场面话不太好遂开口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晚辈并未误会蒲帅、张都统说句不当说的话大宋上至庙堂、下至乡县职责冗杂相互制衡党争影响深远晚辈亦有体悟。 其实蒙古也有内斗。晚辈北上所见蒙哥与忽必烈、蒙人与汉地世侯、甚至是世侯之间相互倾轨斗争之烈未必轻于大宋党争。故而才有人给晚辈情报。” 易士英道:“难为你肯说些心里话继续说。” 李瑕道:“但他们的制度简单内斗的方式简单且国力更强故而影响小。打个比方。蒙古与大宋都是瓷器的话蒙古摔裂了就是几个大块每一块都还能用。大宋则太精细了一摔就碎。” “非瑜是想说?” “有时候粗砺的、简单的、草创的王朝强于一个制度繁杂的王朝。” 易士英叹道:“道理皆明白两百余年来几代官家、名相何尝未想过削冗政?” 李瑕道:“是晚辈才疏学浅也没甚主张。” 他并非真的没主张主张“破而后立”以一个新的王朝代替大宋而已。 当然这仅是他重生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通过所见之事得到的一个还很简单、很潦草的想法仅是一个框架。 面对初识的易士英也不宜多说算是埋在对方心中埋下一个问题由对方去想…… 两人也没再就此多说什么在城楼上又望了五尺道一会。 “筠连乃羁縻州某不宜长守近日也得退兵。”易士英道“蜀南若要建防事当选在僰王山一带为长宁军地界。非瑜莫以为某是怯战辜负你血战五尺道。” 李瑕道:“晚辈明白。” “非瑜往后若遇困难可找我、找蒲节帅……去吧。” 易士英抬起手挥了挥。 他的手上的护甲在月光映着微微的光芒很微弱。 正文 第203章 幕僚 庆符县。 “李非瑜回来了?还要见我?”江春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 他踱了几步不用想也知道李瑕肯定是来要钱的。 果然詹纲轻声道:“李县尉带出去两百人先阵亡了四十九人这次似乎又阵亡了十余人加上伤员怕是要不少抚恤。” “伯辅去见他吧只说本县不在。” “东翁请小声些李县尉就在公房外。” 江春眉毛一挑压低声音问道:“房正书呢?” “伍班头早早见到李县尉的船房主簿出城催缴了。” “哼避事……” 门外李瑕的声音已传了进来。 “詹先生可与县令商议好了?” 屋门被打开李瑕推门而入。 詹纲只觉好生尴尬他说是通传但通传的确实有些久。 江春却一派自然关切道:“非瑜回来了这手是怎回事?伤了?!” “是。”李瑕道:“握着剑刃搅一个蒙卒的心脏割伤了。” 江春本还想说“你把我们庆符县的民壮带出去损失”之类的话先声夺人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这……非瑜好生勇猛好生勇猛。此番立了大功吧?许是很快就能升迁?” “一点微末之功而已我才到庆符自是没那么快迁走。” “太可惜了。”江春深感失望。 李瑕开门见山问道:“我看县里秋粮收了能支些粮草给巡江手们?” 江春抚须道:“此事一直是房主簿在办非瑜该去问他才是。” 李瑕上前一步又问道:“县令莫非是在敷衍我?” “欸非瑜这是哪里话?我岂会敷衍?不过是你我三人各司其职我虽县令亦不好多加干涉。” “县令欺瑕年少无知不成?‘凡州县兵马长吏兼同管辖。盖知州即一州之将知县即一县之将’县令钱粮赋税管着、兵马民壮管着怎会无权支些粮草?” “这……我向来放权于你与房主簿。”江春眉毛跳得厉害道:“非瑜也知道我是最支持你的。不如这样你且找房主簿要粮只说是我答应你了。” “好请县令批文。” “批文?” 江春与詹纲对视了一眼心说这般逼迫上官的强势县尉也是少见。 给李瑕批文倒也无妨总之是去找房言楷要。 这般想着江春批笔写了算是维持住这一县主官之间的面上和气…… ~~ 县尉的公房中韩巧儿坐在那看着祖父与父亲写写算算不停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向房门回看一眼。 李瑕一回来就忙个不停又是到巡江营房看探伤兵又是找县令支要粮草到现在还一句话没与她说过。 终于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韩巧儿忙不迭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李瑕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睛已有些红。 “李哥哥。” 她脸上有想念有担忧有关切……各种情绪交织在脑中忙个不停。 李瑕伸出没受伤的一只手稍拍了一下她的头。 “嗯回来了。” 韩巧儿仰着头很希望他像在开封时那样摊开双臂让她抱一抱。 但李瑕已转向韩承绪道:“要到粮草的批文了房言楷回来了吗?” “还没有只怕房主簿是在躲阿郎。”韩承绪苦笑道“今日怕是都不会来衙里了。” “不妨事我还要回营盘边走边说吧……” “是。”韩祈安道:“诸事繁杂该陪阿郎走一遭。” “李哥哥巧儿也能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吧。” 顾着韩承绪年老韩祈安体弱他们套了辆马车坐在车厢中说话。 “县令批的这一月粮草怕是不够抚恤。” 李瑕道:“我带回了一万贯够了。” 韩家父子皆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李瑕道:“我之所以一回来马上找江春要钱粮便是因为等我们这钱花出去再要就难了。” 韩祈安不由朗笑道:“阿郎考虑得好周道。” “有了这批文不急找房言楷要粮。”李瑕又道:“我打算把巡江手扩充到五百人到时再要。” 韩承绪抚须道:“换言之这一月粮草是五百人之粮草?” “是。” 三人皆笑。 笑罢韩承绪又沉思道:“江县令肯给这批文其实还是在推诿只怕房主簿不肯给啊。” “战事在即兵在我手上他会给。” “南面蒙军偏师已遁。阿郎这意思……是担心张都统会败。” 李瑕想着易士英说过的那些话沉吟着道:“是我直觉张实会大败早做准备。” “这般而言要安排的事许多。”韩祈安道。 韩承绪道:“先给阿郎汇禀这一月以来县内情形吧。” “也好。”韩祈安道:“刘班头训练巡江手卓有成效只是这百余人怕是差些历练;另外符江的水师驻泊港已建好;挓口岩、青岗岭、团山子上的瞭塔、砲车皆已建好;如今正在营盘外挖设壕沟。” “钱够?” “幸而半月前阿郎派孔木溪送回伤员时又带回了钱勉强够支用。” “嗯有了这一万贯可多撑些时日……” 话到这里李瑕将邬通要卖私盐之事说了又问道:“两位先生对此如何看?” 韩承绪捻须沉吟着缓缓道:“那位邬巡检说得倒好听‘百姓能吃到低价盐’损公肥私蛀国之虫而已。” 李瑕明白这个意思。 远的不提只说一点小事叙州这边淯井监若收不到盐税哪来的钱粮给长宁军?若无长宁军等蒙军打来了谁来守土。 邬通这个做法说是惠及民生称一句“国之巨害”也不冤枉。 果不其然韩祈安也极瞧不上邬通道:“就此事而言房主簿称得上忠良正直那邬巡检中饱私囊……阿郎真要与之合作?” 李瑕掀开车帘看了看此时赶车的是茅乙儿暂充作护卫。 马车也已出了县城道上人不多。 他这才放下车帘道:“我与邬通之不同便在‘中饱私囊’四字我贩私盐所得不是进自己口袋。” “阿郎之意是……等此事做得顺了除掉邬通阿郎自己做?” “是。” 面对韩家父子李瑕不必说得更多彼此心里都明白。 韩承绪点点头沉吟道:“那首先便是房主簿这一关了……” “他是清官不假。”李瑕道“但清官不是能挡着我的理由。不过此事不急等战事暂过再谈吧。” “是许是战事过去县内格局已不同。” 李瑕道:“接下来事情很多我不仅要扩充巡江手还要重新整编。那抚恤、军赏、后勤、辎重等一应事务便拜托两位先生了。” “是。” “可忙得过来?” “阿郎可算问了。”韩祈安苦笑道:“阿郎要治军五百人却仅有幕僚两人。” “这是我疏忽了两位先生可聘些擅于算写之人。” “阿郎也可再招几个幕僚。” “是啊一步步来吧……” 韩巧儿很乖巧地坐在一边将他们的谈话记下来她虽听不懂但想着晚间可以给李瑕复述一遍让他看看是否有哪件事忘了。 再抬眼一看她父祖与李瑕正聊得认真没注意到她她遂伸出手轻轻拉住李瑕的袖子只觉这样也心安不少…… 正文 第204章 白岩苗寨 庆符县城西南白岩山。 熊山带着人上了山一路都能见到族人开垦山田种冬麦、打猎、编竹。 走进寨子穿过一间间屋舍回到寨子中间最大的吊脚楼中只见熊石与罗宝两口子正在煎油茶。 “大哥回来了。” “嗯。爹呢?” “在屋里。”熊石眼力好转头又扫了熊山的衣领处一眼道:“大哥受伤了?” “小伤不要紧。” 熊山随手扯了扯衣领走进堂内只见他父亲熊春正在与寨中的老虎汉说话。 熊春是白岩苗寨的寨老而“老虎汉”则是寨中管理青壮保护寨子的首领如今白岩苗寨的老虎汉名叫“熊阿乞”。 白岩苗寨归宋近二百年基本已汉化只保留了一部分习俗。 “阿爹阿乞叔。” “回来了啦?这趟没遇到危险吧?” “遇到一支小股蒙军被李县尉打退了。”熊山不急着细说让人拿了几袋东西上来道:“阿爹这是李县尉给的雇钱还有些粮食和盐。” 熊阿乞起身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多?” 熊山道:“是李县尉为人大方我这趟不白跑。” 能春显得很沉默道:“阿乞拿去给大家伙分了吧。” 熊阿乞应了领人提着袋子走了出去。 屋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熊春问道:“受伤了?” “阿爹怎看出来了?” “衣服都破了你自个缝的?” 熊山道:“不小心挨了蒙鞑一下子没关系用过药了过几日就好。” 熊春年近六旬精力不济的样子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如睡着一般道:“说说吧路上都遇到了哪些事……” 良久熊山仔细把路上所见之事说了。 熊春听完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看来蒙鞑还是要打到我们这地头来了?” “怕是会的今年就是打退了明年也还会再来。” “烦人喽。” 熊山低着头想了想问道:“阿爹对李县尉怎看?” “怎看?”熊春喃喃道“这几日等他上山了聊一聊就知道了。” “儿子没说过李县尉要上山来。” “你没说老头子不会猜吗他送了我们这些米盐和钱还有白送的?” 熊山问道:“阿爹从不与县衙打交道这次要见李县尉吗?” “嗯……” ~~ 如熊春所料两日后李瑕便到了白岩苗寨拜访。 熊石知道妻子罗宝带了几个女子躲在堂屋后面偷看。 熊石自己是不讨厌李瑕的觉得对方不摆官威待人有礼出手又大方。待总害怕罗宝看上他。 另外他觉得罗宝就不该起哄领着那些小姑娘去看万一哪个妹妹动了心思也麻烦李县尉都是订过亲的人了。 不就是脸皮吗他熊石长得也不赖怎从来没见那个小姑娘那般激动。 心头想着这些他端着几杯油茶进了屋摆在桌案上…… 李瑕正与熊春对坐而谈熊山则立在一旁。 “县尉请尝尝小老儿家这油茶。” “好。” 李瑕捧了一碗喝了说是茶倒更像是泡饭味道也苦。 连喝了三杯他拿起碗里的筷子搁在上面。 熊石这才不再倒退到一边。 熊春问道:“李县尉对我们白岩苗寨的习俗有了解?” “既然来拜访还是事先了解了为宜。”李瑕道。 “不知李县尉此来为了何事?” 李瑕道:“听说房主簿曾想把白岩苗寨纳入户籍分田授地?” 熊春脸色有些冷淡下来道:“那不行。” 熊石道:“再纳个赋税徭役我们寨子也过不下去。” 李瑕看了熊石一眼。 他愿以为熊石能给妻子戴那么多银饰是富足人家今日上来一看其实也就小康而己其人是个疼老婆的。 简单来说不交赋税钱拿来给老婆买首饰。 李瑕道:“寨老放心我今日来为的不是此事。是想在白岩山上起砲、备些木石再加固寨子的防事。” 熊春问道:“李县尉不是已击退了蒙军?” “那只是小股人马如今我大宋官兵还在西面与蒙军主力决战……有备无患。” “起砲筑墙可不是小数目。” 李瑕道:“县衙自然可以出钱但白岩苗寨也该落实户才是。” 熊春眯了眯眼盯着李瑕。 李瑕坦在迎着他的目光道:“这是为白岩苗寨好我很担心坦若有蒙军杀来洗劫了这里。” “真的是为了有备无患?” 李瑕转头看了看隐约感到木墙后有人影绰绰。 接着响起几声细微而清脆的女声伴随着铃铛声响。 “怎么办?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别推我。” “嘘都别说话……” 熊石感到很尴尬。 但李瑕、熊春、熊山仿佛都没听到一般。 “请寨老近些。”李瑕道:“有句话不宜告诉别人。” 熊春凑近李瑕于是附在他耳边道:“我断定宋军必败兀良合台主力必入叙州。倒时遍地洗劫请寨老早做准备。” 熊春一愣。 李瑕道:“此事也请寨老不必声张早做准备。” 熊春喃喃道:“我们不会起砲。” “那请寨老带人避入县城。” 李瑕说着愈发显得从容。 若是他刚重生或者刚上任之际面对一个寨老说话或许拿捏不住对方。 但到如今李瑕面对乡老这层次的人已十分从容。 果然熊春环目四顾显得有些茫然起来。 “与李县尉实说自从前些年大理国灭小老儿便担心战火烧到这里。眼下这情景……还请县尉能多顾一顾白岩寨。” 李瑕道:“寨老若不愿迁入县城那我派人来山上教你们挖沟、建砲自是无妨。白岩寨这位置实为县城西南之门户。另外蜈蚣顶、鸡爪山等地那几个寨子……” “小老儿去与他们分说让他们全力支持县尉。” 李瑕道:“对了如今县里筹建了一支巡江手。本有三队人我打算扩建成五队缺一个班头。” 他说着目光看向熊山又道:“想请熊山任这个班头不知寨老可否答应?” 熊春沉默下来。 若说意愿他是不愿的。 听儿子说了这李县尉如今以那些巡江手杀敌其中凶险他当然知道。 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愿从军在这刀头上舔血他白岩寨老的儿子哪用去赚那点饷银。 且那是还是白衙并非正经差事…… “李县尉太高看这傻孩子了。”熊春道:“他未曾从过军也未曾当过衙役哪能当班头啊。” 李瑕道:“说实话我不仅是欣赏熊山的才干。还看重他苗人的身份以期往后能招揽各族青壮。” 熊春一愣道:“没想到李县尉说话这般直率。” “是西南抗蒙仅靠汉人是不够的。这些年朝廷以怀恩笼络各族但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苗也好彝也好僰也好在我麾下我便能做到一视同仁。此事先请白岩苗寨先打个样。” 熊春沉思着没有马上回答。 他渐渐想明白过来李瑕今日过来就是要来招揽走熊山借此再笼络更多的苗人。 先说户籍再说寨子的防事最后才点出目的……这县尉虽年轻城府却深。 熊春既不愿让儿子去当那巡江手但自觉中了套此时竟不知如何拒绝…… 他老眼半眯着想了想去忽听到后面又有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响起。 “李县尉我白岩寨规矩不与外人效力。不过小老儿家里有几个女儿与你年纪相当你可选一个娶为妻子成了一家人……是小老儿高攀李县尉了不知可否?” 李瑕看向熊石道:“你们知道的我订了亲。” 熊石愣了愣心说果然有这样的事阿爹看人竟也看长相太俗了。 他倒不介意嫁个妹妹或堂妹给李瑕也不言语。 熊春道:“只是订亲又没成婚小老儿也知汉人规矩……另外如此一来小老儿往后才好为李县尉说服诸寨支持……” “寨老。”李瑕道:“我来是带着尊重来的我努力不冒犯到你们。但人与人之间尊重是相互的。我订过亲寨老也不必刻意为难。” 熊春一愣。 李瑕已起身道:“这样吧让熊山自己想一想过两日若没更合适的人选我再来拜会。” 他说着颇有礼数地拱了拱手往外走去…… ~~ 熊春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保住了儿子。 然而转头一看只见两个儿子样子都是呆愣愣的…… 正文 第205章 孩子 符江东岸营盘韩祈安正在誊写兵员名册抬头一看道:“阿郎回来了这第五个班头可定了?” “到里间说吧。” 李瑕走进大堂后的公房将在白岩苗寨的经过说了问道:“以宁先生如何看?” 韩祈安表情似有些调侃道:“阿郎何不答应熊春?人言苗女柔情似水或许那苗寨姑娘十分漂亮。” “他明知我已订亲故意刁难而已今日让他一步往后便要得寸进尺。”李瑕道:“要笼络诸族‘信’字为先我岂能对明月背信弃义、再娶他白岩苗寨之女?” “熊春或许只是想要阿郎的诚意阿郎若真答应了他往后他亦有可能鼎力相助?” “我已订了亲多谈无益。” 韩祈安莞尔道:“哪怕不谈人品相貌只看才干明眼人亦知阿郎前程无量欲与阿郎联姻之人绝不会少。” 话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道:“可惜呐正室名份只有一个。” 李瑕闷声闷气“嗯”了一声。 他感到有些不堪其扰心想着高明月若在早早成了亲省得总有人想要嫁女联姻。 此事说来奇怪前世就从未想过要成家…… 韩祈安也不知想到何事漫不经心地道:“但阿郎不介意纳妾吧?” “嗯。” “若熊春愿让女儿给阿郎做妾呢?” 李瑕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他必是不肯的。” “那是他还没看明白阿郎的本事。” 韩祈安说着起身踱了几步推开窗凝视着远处的校场喃喃道:“一个乡野寨老眼界不高。” 李瑕察觉出来韩祈安有些别的话想说只默默看着他。 韩祈安沉吟了半晌开口说起来。 “为妾者地位低下依宋律‘若妻殴伤杀妾谓殴者减凡人二等’、‘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各还正之’几与婢女无异。 高宗朝名将杨政有妾数十人皆擅乐艺但稍不称意必杖杀之剥其面皮自手至足钉于壁上直至干硬方举而掷水……可见妾之卑贱。” 韩祈安说到这里回过看了李瑕一眼又道:“不过世间之事不可一概而论。律例是一回事人心是另一回事。以妻礼视妾者亦有之此事分人。 如哲宗朝宗室赵宗景欲立妾为妻先妾逐出门托为良家女再娶。且求得哲宗同意后遭言官弹劾坐夺开府。 又有一种妾称‘通贵之妾’是为有品级之命妇。 如韩诧胄其妾张、谭、王、陈氏皆封郡国夫人号‘四夫人’;韩世忠之妾周氏、陈氏封郡夫人;张俊之妾章氏、杨氏封郡夫人。又有蔡京、刘光世、吕颐浩、史弥远等显贵之妾皆有封赠。 依唐制亲王通贵之妾可封赠十二人郡王及一品十人二品八人三品六人四品四人五品三人。我朝虽无定制大抵也不脱这范畴最多者即韩诧胄之‘四夫人’亦在‘一品可封十妾’之额数内。” 李瑕道:“受教了。” 他默念一声将这“通贵之妾”即“命妇”的概念记在心里觉得十分有用。 韩祈安又望向窗外的校场喃喃道:“我与父亲一直知晓阿郎志向不小却从不敢问。今日想问一句……阿郎欲为一方诸侯否?” 他没有回头只听身后李瑕回答了一句。 “世道凶险不敢说能不能成。但我只要还活着就远不止想活成诸侯。” 韩祈安身子一颤缓缓道:“我病体缠身、父亲老迈怕是最多只能陪阿郎走到成为诸侯那天了。” 李瑕道:“我这行事作风走在两位先生前面也说不准。” “父亲说……不仅信阿朗的人品才能还信阿郎的命。” “命?”李瑕道:“虚无缥缈之事说不准的。” “阿朗屡克艰险不是吗?” “我信那是我拼出来的不信命。” 韩祈安回过身问道:“不论阿郎信拼或信命阿郎可知我想说何事?” 李瑕也不推托道:“巧儿?” “是我父子一生颠沛想将巧儿托付于阿郎……此事本该心照不宣可惜我不像父亲沉稳还是想亲耳听一句承诺。” “好。只要我活着必护好她、照顾好她;若我将死也必安顿好她。” “是阿朗待我们不薄给我父子援职封地。但我贪心……”韩祈安又道:“我这女儿不漂亮阿郎愿纳她为妾?” “她还小等年纪到了只看她是否愿意。她若愿意‘通贵’与否眼下不敢断言我将以妻礼视她相信明月也能待她好;她若不愿我亦将视她如妹。” 韩祈安会心笑了笑。 他长年病着脸色不太好但此时似乎是去了桩心事轻松不少的样子道:“难怪父亲说不必问。” 李瑕道:“说清楚也好。” 韩祈安笑道:“我信我父子二人比那熊春眼界高。” 李瑕道:“熊春不是眼界高低的问题而是我尊重了他他不尊重我。” “往后阿郎有任何事吩咐皆可向我直言哪怕是杀官造反。” “好。” 这大概就是说清楚与不说清楚的区别了也是有无联姻的区别。 韩祈安重新关上窗户认真说起正事。 “要扩充人手姜饭可任一个班头。而这第五个班头熊山确实最好的人选能力、人脉都够也方便往后征召苗人、僰人。” 李瑕道:“是且我还有意招蓦些苗人需有个熟苗出身的班头。” “但这种事总归是要人心甘情愿才好。”韩祈安沉吟道:“不如由我上山一趟给熊春开开眼界?” 李瑕想了想道:“再等等吧我觉得熊山会来。” “也好并非只有这一个苗寨……” 韩祈安念叨着走了神。 “以宁先生在想什么?” “哦。”韩祈安回过神道:“听说苗人擅施蛊阿郎今日拒了那熊春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多虑了哪有这种事……” ~~ 白岩苗寨。 “想什么呢?”罗宝拍了拍熊石的右肩又窜到他的左边。 熊石却呆呆的也没回头。 “问你呢。”罗宝又道。 熊石拉过她的手问道:“你觉得阿爹今日做得对吗?” 罗宝探头往屋外看了一眼轻声道:“这可是你问我的。” “嗯。” “人家李县尉都订亲了那可是要成亲诶怎么能毁人姻缘呢?虽然阿米、阿葵她们也很喜欢他但就是眼馋一下。对了阿葵还说想去老寨子找凤婆婆学下情蛊。” “别闹。” “说笑嘛说说又不打紧。” “真别闹这不是能闹着玩的事。” “好啦好啦不闹就不闹。”罗宝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闷闷的。” “其实李县尉来之前……昨夜大哥就和我说过想去投巡江手。” “啊?你可不许去!” “我不去。”熊石道:“我守着你。” “嗯。”罗宝手在他面前摊开转了一下道:“我给你下了情蛊让我的小丑汉不能离开我。” “哪就丑了?我长得和李县尉也差不多。” 罗宝眨了眨眼只是笑问道:“大哥怎么说的?” 熊石道:“他说男儿该出去闯荡闷在这山上过一辈子没意思。” 罗宝不以为然道:“大哥从来都这样以前总跑去给商队领路。他下过山见识得多了心就野了呗。” “他说李县尉能立功还能弄钱赏罚分明是做大事的。” 罗宝道:“连我这村姑都能看出来啊这年纪能当县尉肯定是做大事的啊。” “大哥说他一辈子过了就过了但两个孩子不能再这样汉不汉苗不苗的……他想去给孩子们挣个前程。” 熊石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又道:“他说的多我忘了反正就这个意思。我搞不懂他反正我是不去我跟你就守着寨子。” “说到孩子。”罗宝凑到熊石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件事我好像……” “真的?!”熊石大喜。 “还没准呢……” 正文 第206章 整编 庆符县。 一间小小的一进院子里许魁打了一桶水把水罐装得满满当当转过身又看了看米罐傻笑了一下。 环顾了厨房一眼见柴也劈好了窗子也补好了他走进堂屋。 他的老娘、浑家正坐在那缝补衣服儿子正拿着根针在穿线。 这一家子都是话不多的见许魁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看着他。 许魁拿起椅子上的短袄披上想说些什么最好道:“我走了。” “儿啊就呆一天?” “是咧傍晚就得回营。” 许魁咧开嘴傻笑一声他儿子跑上前抱着他的腿他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院子小是小了点但真不错炭已经买齐了回头把肉腌了今年能过个好冬。儿子再去挣个好前程来……” 说来说去他无非只能说这些小事。 到最后他又把短袄脱下来递在浑家手里。 “你披上外边冷。” “不用回营了有衣服穿这会儿太热。新袄子丢家里过年穿。” 许魁转身往外走去他家小送到院门他把门一关把他们拦在院子里。 “别送了没啥好送的……” 小巷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嘿许魁。” “茅乙儿?你也住这边。” “可不是嘛韩先生给我们找的宅子可不都在一片。”茅乙儿搓着手打量了许魁的小字一眼道:“你杀了四个?” “岩方沟二个有一个是老什长砍伤的。城门捡了一个横子山一个。” “嘿我们差不多。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许魁“嗯”了一声话还是不多。 茅乙儿道:“认得董娃吗?除了赏钱县尉还给他家里典买了五十亩田。” “什长家也有赖九儿不想要田想换成钱怕是想拿去赌掉。鲍班头做主把什长的浑家和孩子与赖九儿分了家我早上才去看过。” “啧啧。”茅乙儿摇头感慨“好日子过久了不像我们这些逃难来的。好在我们哥俩也落地生根了。” “你哪人?” “兴元府。” “那比我老家利州更北一点汉中那片吧?早丢了吧?” 茅乙儿道:“可不吗?从我爹那辈就在逃难越逃越穷咧。对了你这次分在那个班头手下?” “姜班头。” “当什长了?” “嗯。” “我也是什长在第五队班头还定下来。” 许魁道:“我不想分为啥要分?跟着刘班头蛮好的。” “你不明白?”茅乙儿道:“算上养好了的伤兵我们这一百二十多人是见过血的当然平分给五个队带新来的人。” “那我留在刘班头那也行啊。” “刘班头可是最差的他都没打过仗。” “他打过。”许魁道:“他说他杀的蒙人比姜班头和搂班头加起来都多。” “他骗你的。”茅乙儿道:“也不知谁当我的班头一般人我可不服……” 两人随口说着回到了符江东岸的营盘。 路上熟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归营的同袍多是穿着崭新的小袄。 许魁回了新的号舍两个伍长都是老卒还添了几个新丁。 他还不太会管人只吩咐新丁老实坐着。 当了什长许魁才知道了一点要让新丁学站至少有一点好……好管。 ~~ 次日校场。 茅乙儿走过自己的队列看向一个新来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 “我忘了你再说一遍。” “杨奔。” “笨蛋的笨?” 杨奔眉头一皱盯着茅乙儿问道:“你这么笨也能当什长?” “你什么意思?!” “我没看懂你们这是哪样兵。”杨奔道“算乡勇?弓手?厢兵?” 他竟是上前一步道:“若为弓手则只编一级岂有什长?且庆符县不过五千户该配弓手二十人为何有五百人之数? 若为乡勇该置押官、甲头、队长每队二十余人五队为一甲甲头之上为押官;或每十人为一甲五甲为一队四队为一部五部为一补五补为一都社。队长何在?甲头何在? 若为厢军军号为何?军籍属哪?属哪左厢右厢?步军马军?哪一军?哪一指挥?哪一都?厢军百人为一都五都为指挥置指挥使。一都置正、副都头各一其下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十将何在?押官何在?” 茅乙儿已听懵过去。 杨奔又道:“你这什长是何职?学蒙古兵制?” “你不要乱说!我们就是简单的伍长、什长、百长有甚不可以?!” “不合制。”杨奔道:“你不合制我凭甚听你的?” “你娘你领了饷钱。” “我不服你你既无名份又无能耐凭何指使我?” 茅乙儿大怒转头一看却没有人来制止。 他这边连班头都没定下来一时竟不知怎么压住眼前这个新来的。 “你娘!老子杀过蒙卒!” “我看你就是个土鳖。” “你娘!” “……” 远处的点兵台上李瑕正与韩祈安站在一块也听到了下面的争吵声。 “他说得不错我们确是不合制。” 韩祈安道:“阿朗其实也可依乡勇之编制来筹建兵马。如孝宗时王炎便在荆南府编排义勇八千四百多人。” 李瑕摇了摇道:“太冗杂了。” “是啊这大宋兵制远比那新丁说的要杂乱除了乡兵、厢军、禁军还有蕃兵、土兵、就粮禁军、驻屯兵……编制也杂有按禁军编制有按厢军编制。” “蒙军的编制简单更有效那就学蒙军的编制。”李瑕道:“等今年这仗打完我们连‘巡江手’‘弓手班头’的名头也不宜再用免得给士卒造成混乱。” “江县令房主簿那边?” “那时就不必管他们。” “鲍班头过去了。” 李瑕转头看了看见有十余人站在营盘外。 “让鲍三不必去管让他们吵。” 李瑕吩咐了一声转身向营盘外走去…… ~~ 校场上茅乙儿头上有汗水淌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鲍三本要过来解围走到半路却又回去了。 眼前名叫“杨奔”的刺头表情冷唆眼神里带着不屑又道:“你要让我服你拿出真本事来嘴上叫嚣没用。” 杨奔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很瘦。 他第一天过来还没领军装穿得破破烂烂额头上还有一道大疤。 偏就是这样一个潦倒的年轻人却有股桀骜不驯的脾气。 “怎地?或你们一群人上来打我看能否将我打服气了。” 茅乙儿抬手一指喝道:“你不听军法给我绕着挓口岩跑十圈!” 他当时刚来鲍三就是这么对他。 但杨奔却不吃他这套冷冷道:“我说了你凭甚让我听你的?”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一瞥看向前面的刘金锁、鲍三、搂虎、姜饭等人。 只见另外四队已经点卯有条不紊地排成纵列前去领军装了。 昨夜说好的却不是这样说好了鲍三会先领着他们这第五队。 “不如这样箭术、气力、马术、操舟但凡是战场上用到的你挑一样与我比。”杨奔又道:“比赢了我我服你这什长从此你要罚我随你。但你若不如我这什长归我当。” “哪有这样的?!” “本就不合制。” 茅乙儿气得直抖下意识又向点兵台上看去发现李瑕竟不在那了。 他暗道县尉最讲军纪却不知为何今日也不管。 忽然有人道:“当个什长有甚意思?” 茅乙儿回过头只见是熊山带着二十余人走了过来。。 “县尉请我来当班头说是班头倒不是说是百户。”熊山走到校场中站定看向杨奔道:“你不如来跟我比比若你赢了这班头你来当;但你若输了……” “随你罚就是……” ~~ 李瑕又重新走上点兵台。 “未免太乱来了。”韩祈安道:“不仅是这杨奔熊山也是。依我所见把那杨奔驱逐出去为宜。” “草创新军难免有这样的事。熊山也需要立威让他放手做吧。” ~~ 是夜。 “哈哈!”刘金锁大笑揽着熊山的肩又指了指鲍三、搂虎、姜饭道:“我给我们五个想了个名号‘庆符五虎’!怎样?凶不凶?” “呵呵。”姜饭手里的钩子“咚”的一声钩在一根木桩上抡着木桩摔得老远似在练习。 “就你最一般。” “去你的!打一架看看!” “打就打我怕你?” 熊山站起身往外走去。 “熊山你去哪?” “去看看那小子。” 熊山穿过校场一路向东走到挓口岩下只见茅乙儿正站在那。 “几圈了?” “二十五圈。”茅乙儿道。 “他还不服软?” “嘿怕是真能跑完三十圈就怕他累死了。” 熊山眯着眼看了一会只见月色下一个高瘦的身影远远跑过来。 杨奔浑身都是大汗脚步也有些踉跄跑过却是看都不看熊山一眼继续跑去。 跑着跑着他渐渐有些不支…… 终于又跑了一大圈杨奔只觉头昏得厉害几乎要栽倒在地。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扶住了他。 “我……能跑完。”杨奔道。 熊山没说什么只是扶着他继续往前跑…… 正文 第207章 马湖江 马湖县位于叙州西南方向金沙江上游大概是后世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雷波县。 此地因“马湖”而得名马湖是金沙江西岸的一个湖泊被群山包围只有地底暗流涌入金沙江。据传古时湖中有龙与马交配后产异马。 也因有这湖金沙江在这一段也称为“马湖江”。 简单来说马湖江就是金沙江的一段。 江水湍急险浪恶滩时人有诗云“横斜骤雨巾折角屈曲小舟屋打头。石壁愈高天愈远乱云深处羁縻州。” 张实已领三万水师横舟于马湖江上力拒兀良合台。 这是他特地选择的战场。 马湖江两岸地势艰险不利于兀良合台的兵势展开。而大宋水师可于舟船之上放箭重挫蒙军。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宋军之手。 十一月中旬兀良合台行军至河谷领蒙军十二支探马赤军共万余人又有七千余大理仆从军共计一万七千余人。 双方兵力铺开。 激战一起连接数日皆是杀声振天。 无数箭矢的破空声汇聚在一起与江风一起呼啸。 射箭者倒入江水被滔天骇浪席卷顷刻湮没。 惨叫声使山间野兽也受到惊吓四散而逃…… 此战张实颇有信心。 他绝非庸才而是曾随余玠经历大小数十余战战功赫赫。 而宋军借舟船之利进可攻退可守几已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如此张实并不敢轻敌每每亲自督战。 然而蒙军并未如他意想中那般被击败而是日夜于山林间制造砲车意图击毁宋军船只。 战至十一月十九日张实心知蒙军已至溃败边缘号令以箭雨击大理仆从军。 依旧是漫天箭雨如蝗。 马湖江畔一片血染远望如秋日红叶近看却如人间炼狱。 忽听“轰!”的巨响。 张实在船上回过头看去只见上游一支支小竹筏撞了下来轰然撞在宋军前方的小船上。 对此张实早有防备。 他知道自己不擅水战且麾下将士擅长操舟者不足早已下令将船只以铁索相连锚定在马湖江上。 否则江水湍急船只早被大水冲走了。 张实当然知道这种办法曹操也用过后来有了火烧赤壁。 但蒙军没有水师根本不具备放火的条件哪怕是造了小竹筏冲撞也无法运载足够的薪草、火油。 这种冲撞也不足以使宋军舟船产生混乱。 上游有越来越多的竹筏撞下来有大理仆从军借此攀援到宋军的船下更多的却是溺毙于江中。 “把他们射下来!”张实喝令道。 很快令旗摇动不少宋军箭弓转身向上游放箭。 只见山谷间一列列蒙军冲出来…… “都统!是浮桥!是浮桥!” 张实猛回过头望去远远看到蒙军真是在江边搭设浮桥。 他不由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兀良合台是在建砲要远远用来击毁战船却没想到竟是在准备浮桥。 “快!下令所有船只解开锁链快!” “快!解开连船把船划走……” 江风把张实的呼喊声吹散。 一名名宋军将士抬起头看向将船上的旗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何意。 他们本都不是水师不熟水战只觉这旗令是如此地陌生。 宋军船队中间的还没来得及划动浮桥已搭到了船边蒙军抛出钩索钩住船只拼死往上攀援。 “轰!” 船队最前排的船只又被竹筏重重撞击。 越来多的竹筏卡在船队中间上面趴着许多大理仆从军的尸体。 又有竹筏撞一下蒙卒们纵身一跃跃上卡在船队中间的竹筏丢出钩索往船上攀去。 铁索连船横船于江的水战终于被打成了“陆战”。 越来越多的蒙卒攀上了宋军的战船。 …… “杀上去!” 蒙军的狂吼在山谷间不停回荡。 “噗通!” 又有宋兵惨叫着落入江水之中。 马湖江上碎木、浮尸一片狼藉之后一具具尸体顺江而下…… ~~ 重庆府。 一张大地图上有人用手指在顺庆府点了点沿着嘉陵江往下。 “隆庆府守将南永忠、高贵投降了为帖哥火鲁赤这路人马之先驱打败了焦达尽获其所运资粮今已逼至顺庆府欲走嘉陵江而攻合州。” 新任的四川安抚制置使蒲择之听了神情愈发冷静又问道:“带答儿呢?” “带答儿自米仓山而入欲走巴河入渠江顺渠江而攻重庆。” 蒲择之喃喃道:“帖哥火鲁赤走嘉陵江;带答儿走渠江;兀良合台走金沙江……这是要合攻重庆与合州啊。” “是汪德臣也在川西频繁出击。” 蒲择之很果断道:“路路击破先全力迎战带答儿我亲自督战以求尽快破带答儿再迎战帖哥火鲁赤、兀良合台。” “蒲帅这是料定了张都统要败?” 蒲择之微叹道:“能胜自是好。若败了替我写封奏章请罪是我甫一上任不知张实不擅水战用人不当。” “蒲帅这……” 蒲择之摆了摆手神色坚决毋庸置疑的表情。 “胜败乃兵家常事张实是良将我这蜀帅旁的做不了至少替将士们把罪责兜下来让其无后顾之忧。莫多说尽快安排。” “是……” ~~ 十月二十一日。 两艘残破的战船撞在三江口码头上。 浑身是伤的张实被亲兵扶着跌跌撞撞下船。 “快通知史俊……” 史俊一夜未睡。 他昨日就发现金沙江上的浮尸宋兵越来越多。因此心中已感到了不妙。 终于迎了张实入城他放望着江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张都统……就……就这两艘船回来?” 张实无语凝噎通红的眼里几是血泪一并流下点了点头。 “败……败了?” “大败了。” 史俊嚅了嚅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并非没想过张实会败但事到临头还是不敢相信。 “那……三万将士尽数战死三百余艘船只被毁了?” 张实抬起头。 偌大的一条猛汉已是泪流满面。 “将士……被斩者不计其数……其余包括水手……皆被俘了。” 史俊又是一愣脸泛苍白毫无血色。 张实已不忍再看他偏过头又道:“船只……两百余艘皆为兀良合台所得。” “这……” 史俊脚下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张都统是说……兀良合台经此一战……还得了一支水师?” 正文 第208章 斥候 十一月二十一日张实才逃到叙州、史俊尚未派人通报各县之际李瑕正在马湖县境内的笔刀岭上。 李瑕重新整编五百人队伍不到半个月还在紧锣密鼓地训练。 然而马湖江之战已进行到了最激烈之时万一张实败了那战事就在眼前。 庆符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宋军会大胜。 唯有他听易士英提及“张实不擅水战蒲帅深为忧虑”认为张实也许会败。 偏战事未有结果暂时只能告诉少数几人否则万一动摇军心不是小罪。 李瑕不愿傻等消息遂打算亲自到战场上看一眼若判断张实会败也好尽早坚壁清野。 为此他练了一队骑兵斥候。 也只能由李瑕亲自带队论骑术、威望、经验他暂时找不出一个满意的人选。 挑选这些骑兵斥候时还发生了一件小事一个名叫“杨奔”的新兵死活想要入选其人骑术确实不错兵法也信手拈来…… 但李瑕嫌杨奔入伍时间太短、又不服从纪律将他摁了回去。 最后五百巡江手也只有二十余人让李瑕满意他又任了两个什长分别名叫“宋禾”、“于柄”。 宋禾、于柄是两种人。 宋禾很沉默长得也很平凡骑术、箭术以及在五尺道上的表现都很平凡但李瑕每有吩附就应下不折不扣地执行; 于柄是流放之人以前给茶马场养马骑术很好长得丑且有一双罗圈腿平时话很多会思考、会反问…… 这次西行到马湖县是他们第一次行进侦查。 昨夜他们行到笔刀岭不敢继续向前登上山在月光下望了一会看得不清晰。 今日天蒙蒙亮之际李瑕已带人站在山顶眺望。 一缕阳光洒在极远处的江面上两百余艘船驻泊两岸的人如蚂蚁一般来来回回。 “这是怎回事?” 于柄揉了揉眼喃喃道:“太平静了吧?为何没打起来?这是……放蒙军上船了?” 李瑕没有说话身姿仿佛与笔刀岭连成了一体。 宋禾也不说话一会看着江面一会看着李瑕。 “说不通。”于柄道:“县尉这说不通啊。只有一种解释了……水师被骑兵俘虏了?但这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还是没人应他。 “不可能。”于柄摇头道:“不可能水师在江面上打仗怎可能被骑兵俘虏?我在做梦吧?做梦也梦不到这种情形啊……张都统是名将啊。” 又过了一会。 依旧是于柄道:“县尉是否太远了看不清楚?也许他们还是在作战?我们再往近些看看?” “不必了。”李瑕道:“水师就是被陆兵俘虏了。” “县尉说的对。”宋禾道。 …… 李瑕知道张实不擅水战。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无数次的分析分析环境、兵种、战力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这种结果。 良久李瑕也只能对眼前的结果吐出一句话。 “简直……离谱。” ~~ “走吧赶回庆符坚壁清野。” “是。” 他们下了山已到中午。 一行人渡过关河回到东岸策马向东奔了一段忽见远处有滚滚烟火腾起。 于柄忙勒住缰绳道:“这是蒙军派小股人开始劫村了?” 李瑕抬头望了一会道:“走从北面绕过去看看。” “是。”宋禾应道。 “县尉还不知蒙军有多少人小人先去打探吧?”于柄问道。 “不用直接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绕到了由北面入村的道路。 李瑕勒住缰绳下马在一个小水潭边蹲下看着地上的马蹄印与马粪。 “算得出这支蒙军有多少人马吗?” “十多人二十余匹马。”宋禾道。 于柄算着地上的脚印道:“应该是十二人二十余匹马。” “如何确定?” “看他们蹲在水潭边喝水的脚印。” 李瑕点点头道:“进村杀了他们。” “是。”宋禾依旧应得干脆。 于柄则是眉毛一跳心说县尉行事实在是有些过于凶狠了…… ~~ 油垇村。 烟是从一家猎户的房屋里腾起的。 那猎户是兄弟三人眼见蒙军进房劫粮躲在屋中对着蒙军放箭。 蒙军也懒得与他们纠缠把门一堵一把火就将他家点了…… 名叫“扎那”的什长有些不高兴担心因此惊动附近的宋军。 但再一想他也觉得无妨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州县哪有什么驻军?今日有十余队人出来打粮真遇到了小股宋军也来得及赶来支援。 扎那不再管那被烧死的猎户提着弯刀走过村庄。 “都快点拿粮!少他娘在那玩了!破了叙州城多的是金银女人……” 话虽如此说他并没有很着急。 现在刚打败了宋军水师俘虏了那么多的人和船只都元帅还在整备大军还要在马湖江驻扎两天这才派他们出来就近搜点粮食。 到处的土墙上都泼着血尸体倒在地上几间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一什人已足够屠掉一个小小的村落。 忽然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扎那皱了皱眉认为是哪什同袍又跑过来了。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下令道:“孛日贴你到村口去看看。” 过了一会马蹄愈来愈急扎那听到了箭矢破风声。 “不对……快!敌袭!敌袭!” 扎那迅速拔出一支鸣镝箭向天射去。 “咿!”悠长又尖锐的鸟鸣划破天际。 扎那在第一时间翻身上马在最快时间内聚集三个蒙卒向村口奔去。 来的是一支二十余人的宋军箭术一般没射死在村口瞭望的孛日贴。 孛日贴想逃入村子却被箭矢压得躲在一棵树后。 很快宋军已策马冲上前乱刀劈下剁死了孛日贴…… 扎那大怒慌乱中射了两箭怒吼道:“都出来!敌袭了!” 他人数不占优势阵列没摆开他不敢硬敌这支宋军不敢再管那些还在村舍里的蒙卒只匆忙带着三人拉了几匹驮着粮食的马匹从村子另一边逃走。 “什长!我们的人……” “娘的管不了了等带人围过来再弄死他们!” 二十余宋军已杀了上来…… ~~ 于柄跟着李瑕冲进一间村舍。 他脑子很乱只觉县尉下令太快、冲锋太快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蒙军的鸣镝让他心里有些慌很担心一会儿被包围。 然而冲进这村舍一看堂屋内的场景已激得于柄血直顶到脑门上脑子一热那些杂乱的心绪瞬间消散。 从看到三万水师大败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根本没意识到大军战败意味着什么。 唯有到了此时堂屋内男人与孩子的尸体摆在地上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才让于柄知道……为兵为将者败了就是把这些人置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任其蹂躏。 村妇还在尖叫、大哭。 一个蒙卒提起裤子捡起弯刀。 李瑕已踏着满地的鲜血一剑猛刺而出刺伤那蒙卒。 于柄怒吼提刀冲上猛剁。 “噗噗噗……” ~~ 不到半个时辰五十余蒙军重新包围油垇村。 扎那策马进村只见八具几被剁碎的蒙卒尸体摆在地上仿佛是宋军嚣张的挑衅。 地上一排带血的马蹄印指向东南方向。 “追!杀光他们……” 正文 第209章 骑术 杀八个落了单的、裤子都没穿好的蒙卒这只是件小事对战局也没有任何影响。 对李瑕而言却很重要。 他知道这样会惊动更多的蒙军被包围会很危险。 但这件小事让他起了一个念头……战争与杀戮该属于兵将为兵为将败了、避了让敌人去屠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是耻辱。 他感受到了这种耻辱愿让蒙军来追击自己哪怕能有一户两户附近的人家趁着这个机会逃遁进山林里这样的冒险就是值的。 李瑕知道不仅是他自己麾下的二十余斥候也能感受到这些…… 但很快追兵的马蹄声已在身后响起。 于柄回过头看了一眼惊道:“蒙军追上来了太快了!” 他在茶马场多年自问骑术在庆符县已是顶尖却没想到还能策马冲得更快。 “冷静看有多少人。”李瑕喝道。 “三十余人。”于柄道。 “加速跑!” 二十余骑疾驰向东。 忽然宋禾喊道:“前面!前面……” 李瑕转过头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东北方向的小山坳后面几骑蒙卒已策马向这包抄过来。 很快十余蒙骑已显出身影斜斜往李瑕等人前方拦截。 “嗖!” 一支箭矢落在离他们不算远的地方这是蒙军在试射。 以李瑕的行事风格但凡有一丝能胜的可能他都敢毫不犹豫的撞上去冲杀。 但这一刻他知道二十余骑对五十余骑在马上打仗没有任何胜的希望。 “向南走!” “走!” …… 岩方沟、横子山、油垇村李瑕与蒙军战过三场。 他觉得论单兵战力蒙卒都是强于宋兵的却没强出太多。 川蜀汉子的体力与之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若是近战肉博川蜀老卒不难战胜蒙卒。 而且蒙军往往不喜欢长时间的攻坚也不会长时间的坚守反倒是川人更有血气。 这让李瑕感到蒙卒虽强但比不上传说中女真人“满万不可敌”的彪悍。 直到今日地形才开阔一点点都还不算平原还只算稍平缓的丘陵地区……蒙军这才展示出其优势来。 分进合击、迂回包抄。 如易士英对李瑕所言“聚如丘山、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配以轻骑放箭重骑冲击。 这才是蒙军真正的实力。 李瑕之前所见到的岩方沟、横子山、油垇村哪怕是马湖江……蒙军只是在赶路、在被偷袭而已如同被绑着脚在打架。 而在这种野战当中甫一交锋骑术、箭术摆开他们已锁定胜局。 这五十余骑合围过来与那八个落单没穿裤子的蒙卒仿佛不是来自同一支军队。他们上了马持着弓奔在平地上那气魄像是面对着千人也能拖垮对方。 更别说李瑕只有二十余人…… “走!上那座山!” “快!上山!” 身后蒙卒也迅速调整方向向李瑕等人追了上来。 马蹄声疾切又伴着拉弦声响起。 “嗖嗖……” “咴律律!”一名落在最后的宋兵已摔下马匹。 李瑕领着人迅速冲上眼前的高山。 “他们还在追!” “向上爬!” “马跑不动了。” “下马爬。” 李瑕当先下马拉着缰绳就窜进旁边难走的山林里向上攀爬不时还要用力去拽着不肯爬山的马匹。 宋禾亦是二话不说领着人迅速下马。 于柄犹豫了一下道:“县尉万一蒙军还追上来……” “噗!” 于柄麾下两名还在马上张望的斥候中箭栽下马来蒙军已冲到近处。 “铁娃!光斗!”于柄大哭…… “快走!” “快下马进林爬……” ~~ “啐!才杀了三个我死了八个弟兄!” “山这么高再追驱口们跑光了。” 扎那吼道:“我们又不是爬不上去!打杞国不也天天爬!” “我们是出来打粮的。” 扎那抬头看着这高山犹有不甘又啐了一口道:“南蛮子这些破地方烦死了!在草原上老子已经把他们拖成泥了!” “抢大理四郡的时候没见你这样说走吧走吧破了叙州你就知道南边好了。” “好气!” 扎那恨恨不休用生疏汉语大喊道:“去死吧!” “走吧。” 一群蒙卒重新向山下走去他们追到最后也下马爬了一段。 走着走着箭矢声响有人惨叫一声腿上已中了一箭栽倒在地…… ~~ 于柄一箭射中一个蒙卒恨恨骂道:“去死吧。” 这次李瑕带着他们从山上往下反攻蒙军于柄没有再多问直接就追了下来放箭。 又追了一段李瑕喝令停下来。 众人又望了一会只见蒙军已奔上战马重新向北奔去。 于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麾下两个斥候的尸体被剥了皮甲被蒙卒拖在马匹后面一路尘烟扬扬。 他眼眶一红猛地跪在地上。 “县尉我不是好什长你罚我吧。” “回营了军律处置。” “是。” 宋禾看了一会道:“县尉蒙军走了。” “不急。他们有可能会骑马追回来。” 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平缓地貌眼中泛起沉思。 今日这场探马的遭遇战或许连小战都算不上他却对蒙军的战术有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了解。 以后世人的眼光总觉得这仗要如何如何打……但唯有置身其中李瑕才明白为何余玠要建立山城防御体系。 “依山制骑、以点控面”听起来简单却渗透着一代将领对蒙军战术的了解、对整个川蜀地形的把握。 蒙古骑兵无敌于天下的时代南宋军民于京湖、两淮、蜀川三大战场抗蒙二十余年当中凝聚的智慧与热血在这“山、马、箭”当中才可见一斑。 “回去之后庆符县的布防还要再调整一下……” ~~ 扎那回了营挨了好几鞭。 “百夫长我真没做错什么谁能想到这地方会碰到宋军。” 百夫长希日想了想喃喃道:“是啊哪来的宋军?这地界要么是叙州兵要么是长宁军但不对啊。” 扎那道:“他们胆子是真大再跑得慢一点我们就弄死他们了。” 希日“嗯”了一声又调了些仆从兵到扎那麾下。 “听好了我已领命先把金沙江南岸抢了再去把周边几个县城也抢了……” ~~ 与此同时李瑕连夜翻山越岭奔回了庆符县。 县城里还是一片详和宁静。 县衙后衙门子打着哈欠行礼道:“县尉回来了。” “县令呢?” “这……自是已睡下了。” …… “不可如此!县令还在……” “嘭”的一声屋门被人推开。 江春惊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牟珠已捂着胸脯尖叫起来。 “啊!” 其实她穿得还蛮多也没什么好看的。 江春尚还在迷迷糊糊之中耳边便听李瑕道了一句。 “马湖江大败蒙军马上要攻来了屠尽我们所有人。” “什么?” 有烛火凑近江春瞪目一看骇了一大跳。 烛火中只见李瑕满脸血污手上也都是血。 “这这这……非瑜你说什么?” “叙州还没传来情报?” “叙……叙州……” 江春真是完全被吓懵了眨了眨眼一时脑子里完全是空白。 “县令不信?” 李瑕又问了一句从身后的腰间提起一个圆圆的东西摆在江春面前。 牟珠本已平静下来正抱着江春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定眼一看又是不停尖叫。 “啊!啊!啊!” ~~ “怎么了?!” 房言楷倏然惊起勿勿忙忙往隔壁官舍跑去只见四处灯火通明。 李瑕正从江春的房间出来神色冷峻。 房言楷目光往李瑕腰间落去又是骇然。 那分明是一颗蒙卒的头颅。 “这?!” “房主簿。”李瑕提着那颗头颅径直递过去“马湖江之战大败了蒙军已俘虏船只及水军。” 房言楷亦是一惊不自觉伸手接过那颗头颅整个人呆住。 李瑕又道:“江县令已命我全权接管庆符防务。从现在起一切政令凡与战事相关皆由我指派。” “长……长宁军……” “我已派人请援请房主簿召集弓手听我指挥。” 房言楷嚅了嚅嘴。 李瑕抬起他的手使那蒙卒临死含怒的双眼对上了房言楷…… 正文 第210章 乡绅 韩巧儿本就没睡熟。 她觉得李瑕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每次往里屋看都看不到他。 今夜听到动静一响她就爬起来了且看到父亲与祖父也已起来。 跑出西厢小院她第一眼就看到李瑕听到他与房主簿、与祖父说话。 “最快也只有四五天时间城外百姓尽可能地迁进来或迁到周围的山寨上此事请两位先生督促;房主簿粮食……” 李瑕说完正要转身出去回过头看到韩巧儿忽然过来蹲下来抱了她一下。 “别怕县城能守住。” 韩巧儿一愣下意识抱了抱李瑕道:“李哥哥我没怕……就是好久没跟你说话了。” “嗯等打退了敌人带你们到迎祥楼吃饭。” 李瑕说着拍了拍韩巧儿的背想要起身。 小丫头片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松开接着乖巧地“嗯”了一声。 对于李瑕来说这个小小的举动倒不是出于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思。而是因见到了蒙古的大军、见到了被屠的村子李瑕心里其实也有紧张也感到压迫感。 他想要保护的绝不仅韩巧儿一个人但她是这当中与他最亲近的一个。 因此看到瘦瘦小小的韩巧儿李瑕就想要过去抱她一下。 他偶尔也需要慰藉。 李瑕也确实从这个拥抱中汲取到了力量他站起身来赶向前衙。 随着几声梆响庆符县开始了坚壁清野的布置。 …… 清晨几道狼烟从城墙上腾起。 伍昂按着刀向北眺望看到的还是一片平静。 他不由心想“蒙军真要来吗?” 挂在城楼上的那个头颅正在轻轻摇晃提醒着他不要侥幸。 李瑕与房言楷正站在城楼上指着城外的民舍商量着。 “五公村往西撤到青榜岗上;从岗湾村以南撤到白岩寨上……” “县衙没有足够的胥吏去动员需要乡绅配合我已派人去请……” “还没来?” “天刚亮……” 李瑕踱了几步道:“粮食呢?” 房言楷道:“今秋田税几已交缴唯有六百石粮食还在城外今日可运进城。百姓家的存粮由其自带吧。” 李瑕道:“城东有大片田庄张家还有两座大粮仓。再不运进城可就资敌了。” “是啊我已催了张员外数次。何况是他自家之粮县里也无太多办法。” “我可替他运粮。” “一旦运进县城最后不知能剩下多少他岂肯?” 李瑕道:“上次我便问房主簿须不须我帮助……此事我来办吧。” “不可冲动。”房言楷抬了抬手道:“张员外并非等闲乡绅。” 李瑕也不意外问道:“我的职田便是在他手上?听说庆符县甚至叙州的许多田地、茶场都是他家的?” 房言楷沉吟道:“我到庆符尚未满两年张家却已在此间十载素来德高望众。我等为官一县欲使政令通达、治理乡里皆须他襄助。” “是吗?” “张远明出身绵竹张氏唐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之后远祖为汉留侯张良。他五世祖张演乃名臣张忠献公之堂弟。” “张忠献公?” “高宗朝名相张浚建炎南渡之后正是张忠献公任川陕宣抚处置使起用名将吴玠吴武安抗击金兵保全蜀地; 绵竹张氏还有张宣公乃忠献公之长子与朱子、吕成公并称‘东南三贤’朱子也称其“学之所就足以名于一世”。淳祐初年官家祀孔庙将其同祀于石鼓书院七贤祠为‘石鼓七贤’之一。” 李瑕听着渐渐不耐烦。 房言楷却还在说无非说这绵竹张氏还有哪些人如张浚之孙张忠恕曾任户部郎官;张浚之五世孙张缙任御史中丞乃当世名儒云云。 “房主簿这与我替张远明运粮何干?” “张远明乃望族……” “我也是望族我远祖李耳祖宗里还有李信、李广、李虎、李渊、李世民。” 李瑕随口胡绉了一句出了县城。 …… 到了符江东面的营盘李瑕安排了诸多事务之后与韩祈安再次聊起了张远明。 韩祈安拨弄着算盘道:“张家至少有存粮三千八百石比县粮仓还多。” “这批粮食我要全收缴了。” “张远明必不肯他这两年筑墙结寨、请了些护院自以为能自保。”韩祈安道:“而粮食运进城只要一被包围那就不是他的了。” 李瑕道:“就他那寨墙、护院蒙军一来这批粮食必资敌。缴了。” “县尉不怕得罪他?” 李瑕看了韩祈安一眼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韩祈安忽道:“之前与阿朗说过王炎编乡勇八千四百人阿郎可知岁费几何?” “多少?” “岁费一万四千石钱二万缗。”韩祈安道:“而编官军八千四百人岁费钱四十万贯米一十一万石绌、绢、布四万馀匹。” 李瑕皱了皱眉。 韩祈安道:“阿郎练兵所费远甚于乡勇。但比之官军少了层层克扣亦可从朝廷支领一部分钱或差太不多。不过……” 他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私财练兵才可为私兵。” “嗯。”李瑕应了一声道:“私盐。” “不够。说再米……张远明之田地至少年产七千石可为阿郎养兵五百人不止。” “以宁先生有何高见?” “张远明有两子一女其女招了赘婿丧夫。她虽比阿朗大了十来岁不如娶了?”韩祈安莞尔笑道“如此阿郎的老丈人自然竭力襄助。” 话到这里他不敢太多说笑也不也再带更多含意又道:“否则阿郎收缴张家粮食必得罪了他。” 李瑕已明白韩祈安话里的意思。 反正要得罪不如得罪到死。 “不急当以击退蒙军为先……” ~~ 张远明是绵竹张氏旁支。 汉州绵竹县在成都以北十余年来战乱不断已沦陷了。 张氏本支乃南渡名臣、理学大家绝不能降蒙早早到临安投奔张缙。 张远明则于十二年前迁居到蜀江以南于庆符县东面的七仙湖畔建了庄园名曰“九曲园”。 七仙湖相传是七仙女下凡沐浴之处风景秀美。 且此地南北有大山横绝西邻庆符县城东邻长宁军本该是十分安全……谁能想到蒙军会灭大理国、从西南出兵掠蜀?给人徒堵烦恼。 这日湖畔小亭中与张远明对坐着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方便行路的男装神情间却是媚态流淌。 她是叙州名妓严云云。 叙州不似临安还分“角妓”“色妓”严云云会歌舞但主要是以色成名。 她样貌、身段迷人正是风韵最佳却快衰迟之时如同一朵花开到最盛将要凋零正急着找后路。 且川蜀战火蔓延她极想谋个容身之地。因此经人引见到了张远明处想教导九曲园中舞姬。 张远明考校完歌技舞技之后却还考校起她的诗词来。 严云云恨这老头的钱难挣、事又多暗骂“老娘来找个容身处你却想不花钱叫老娘陪坐一整天。” 她依旧带着勾魂的笑回看了湖面一眼又替张远明斟了杯酒。 这才朱唇半咬勉为其难作了首诗。 “茂竹疏影漾风尘一樽清酒凭谁问。神女情深人自隐董郎可与此间逢?” “好诗应景。”张远明抚须而笑“七仙湖上赋七仙女与董永严大家此诗应景不过‘隐’字平仄不对‘逢’字为英韶亦不妥当。” “奴家不太懂诗让员外见笑了。” “无妨老夫可教严大家。” 严云云媚眼一眯已从张远明那道貌岸然却偶尔贼光一闪的眼神中看出他的龌龊心思来。 她倒不介意与他好、给他作妾却得先瞧瞧其家中大妇如何。 但再仔细一看她直觉张远明只想吃一嘴就抹干净…… 严云云以往收钱与客欢好如今年岁大了、自诩败柳残花反倒不是给钱就能欢好求的是安稳。 张远明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很快就有了判断知道若让他得手必弃如敝履。 严云云心中暗道:“不如吊着这老咬虫哄骗些银钱待战乱过去再伺机去别处。谁吃谁?看老娘本事。” 她脸上又添一抹笑意柔声道:“员外之才华奴家早便听说了求之不得。” 两人脸上笑吟吟各自揣着思量。 张远明又指了指七仙湖想说说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 他正聊得兴起只觉眼前的严云云哪里看着都勾人…… 突然有婢子上前禀道:“阿郎有客来访是新任的李县尉……已来了。” 张远明被搅了兴致不悦地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便是那十六岁的竖子?上任两月不来现在才来拜坊。” “员外若有事且去忙不必管奴家。” “严大家稍待。”张远明起身颇有风度地理了理袖子又吩咐婢子道:“带李县尉到偏堂稍候。老夫换身衣服再去见他。” “阿郎李县尉已……已经来了。” “老夫知他来了让他到偏堂……” “可李县尉已经带人闯进来了……” 正文 第211章 坚壁清野 李瑕披甲佩剑穿过花园小径。 他身后还跟着刘金锁以及麾下十余人。 一群护院小厮跟在更后面跑着他们理也不理。 刘金锁边走边看忽“哇”了一声快步上前凑到李瑕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马上要打仗了这张员外还在狎妓看来是没当回事。” “是吗?” “我家柳娘就是养姑娘的一看就知道这亭里的老头不正经那漂亮娘们也不正经……” 李瑕没太理会刘金锁很快已走到亭中。 “张员外是吧?” 张远明泛着寒霜的脸本已挤出一丝笑意闻言又凝固住。 李瑕比他意料当中还要无礼。 话虽如此他还是保持了风度笑道:“老夫张远明见过李县尉。” 李瑕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庄园里的两仓粮食是你的?” “李县尉原来爱说笑老夫家中之粮岂能是别人的?”张远明抚须笑道又转头向婢子吩咐了一句。 “来人置酒。” “不必了。”李瑕问道:“仓里有多少粮食?” 张远明老眼中微微思索道:“一千石。” “那算来你有地二十顷?” “没有没有。”张远明摆手道“不过是租些或典些田地老夫家是读书人家耕地自足而已。” “是吗?我听说叙州‘度岁粮铺’是你的生意?” “不过是将家中存粮便宜卖饥民。”张远明叹息一声道:“这‘度岁’二字取自杨诚斋公《怜农》一诗‘已分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杨公与老夫之曾祖父乃挚交。” 刘金锁担心李瑕得罪人忙问道:“杨诚斋公又是谁?” 张远明微讥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你可听过?” “没听过。” “杨万里杨公。” 刘金锁挠了挠头问道:“他跟你曾祖父是朋友所以呢?” 一句话张远明大怒狠狠盯着刘金锁。 末了他袖子一摔道:“李县尉带这粗鄙之人到老夫家中何事?” “马湖江之战大宋水师已败北蒙军马上要打来须立即把粮食运进城里。” “不可能。”张远明不信摇头道:“老夫……” 李瑕侧了侧头道:“知张员外不信我特地带了礼物来……金锁拿出来给员外看看。” 匣子打开里面是颗蒙卒头颅。 张远明骇然变色连退两步指着那匣子嘴唇上下开合却说不出话。 亭中那老妓严云云却是眼睛一亮目光在那血淋淋的头颅上一扫盯着李瑕目泛异彩。 她故意轻呼一声吸引李瑕看来含羞低首秋波暗送。 李瑕却已重新看向张远明。 严云云本想着勾搭这作风强势的英俊县尉一番。 但一对眼之间李瑕显然是半点没看上她。 严云云趟惯了欢场迎来送往对这种情绪最了解知道若纠缠必得罪对方再一想自己大对方十岁有余只好恹恹地收了心思。 她又往刘金锁身上看了一眼看得出他穷眉头一皱转向别处心中却还在暗忖。 “这小县尉好生奇怪小小年纪这般见惯风月的作态……怎可能?或是老娘竟有看错的时候?” …… “李县尉老夫的粮不能运到县城里。”张远明终于回过神来。 李瑕道:“你想资敌?” 张远明一抬手强自镇定笑道:“请县尉到书房详谈如何?” “不必。我来不是与你商量是来帮忙运粮。且为了此间所有人性命须分别送到县城及各个山寨安置。” “县尉过虑了老夫这九曲园壁垒森严应可自保。另外有几句话请……” 张远明还在邀请李瑕去书房他有非常多的话要私下谈。 但忽然间李瑕已上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 “走吧去运粮。” “县尉这是……” 李瑕一拉直接把张远明丢到了刘金锁怀里。 “阿郎!” 周围一众护院、小厮惊呼不已却无人敢上前。 在被刘金锁抱住的一刻张远明终于慌了。 他并非不聪明并非没算计……可当战火猝不及防烧过来所有的算计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知道许多北地豪强就是在金亡时结寨自保最后成了蒙古世侯。 心向往之也好、无可奈何也罢川蜀危亡之际他能效仿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但一个小县尉一只手按下来直接把这种妄想按成了碎片。 这里是宋不是金。 宋收镇将之权以受中枢管辖之文官治县只有缙绅没有豪强。 …… 李瑕押着张远明向粮仓走去。 一路上他看着那些护院那些墙垣只觉可笑。 自保?当蒙军是流寇…… 李瑕与张柔家的大姐儿很熟也听她说过张柔当年结寨之事。 简单来说肯定不是像张远明这样建些花园楼阁每日吟诗作赋。 “开仓运粮。” 张远明目光看去只见外面已站着许许多多民夫可见李瑕是铁了心要运他家的粮说什么也无用。 他被那些粗鄙汉子按着再悲慽、再不愿也只好喊道:“开仓吧。” 李瑕忽喊道:“今收张远明家存粮一千石清点好运入县城。” 张远明一愣隐约想到什么。 “李县尉我们私下聊两句可好?” “不必。”李瑕转过头淡淡道:“你这一千石粮运进县里房主簿会妥当安排。” 张远明眼睛一瞪泛起不可置信之色心头那个想法却已经确认了。 “你!你……我不止有一千石粮!你要做什么?!我不止有一千石!” “方才是你说的一千石。战事在即想讹县里不成?” “你……你你你敢抢我?!” 张远明勃然大怒须发皆张。 “你知道我……” 下一刻刘金锁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背后。 “老实点。” 张远明又是一惊大恨不已却不敢再说话。 李瑕依旧很平静道:“张员外我不是来抢你的我是来保护你一家老小的这是实话。” 他说着目光向北面望去。也不知是自语还是与谁说又道了一句。 “我们都不知道叙州城外现在是什么样子……” ~~ 叙州城外一片血雨腥风。 “画船冲雨入戎州缥缈山横杜若洲。” 兀良合台已行军到叙州城外。 从战略而言他要顺长江而下与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等部汇合包围合州。 合州才是整个川蜀战场的重中之重。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攻打叙州了。 这是“怀拥金岷、势控滇黔”的长江龙首之城。 地处三江交汇之处城池在金沙江以北夹在金沙江与岷江之间据大江之势墙高城坚。 蒙军兵力摆不开只能在船上对着城头放箭不是轻易能攻下的。 但不攻下叙州径直顺江而下万一叙州还有兵马尾衔而击……就很麻烦。 兀良合台于是驻军于金沙江南岸的开阔地带水师横于江面之上攻城。 一边攻打叙州一边散出探马四下烧杀抢掳。 他的战略很简单能攻下叙州则已。若不能也要重挫宋军抢夺粮草、毁掉宋军船只。 战火蔓延蒙骑四出哭声振天。 …… 十一月二十四日副千户尼格领了五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三百大理仆从军、四百余俘兵及三艘大船共千余人沿符江向南。 他们要沿江抢夺或摧毁船只并拔掉各县城、村寨抢掳粮草。 是夜符江边的猪笼村惨叫声、喊杀声、笑声彻夜不停。 扎那从一间村舍出来擦了带血的弯刀喝令仆从军把食物搬上船。 他转头一看村口忽又想到那八个在打粮时被宋军偷袭的蒙卒。 “到底是哪来的宋兵?”扎那喃喃了一声。 他们继续向前进了庆符县境内…… 正文 第212章 迎击 “蜀地长江以南只有一支长宁军。” 房言楷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划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军垒是神臂山泸州城。” 李瑕眯了眯眼端着烛火凑过去道:“也是在长江以北。” “是啊。”房言楷叹道:“只要谈论川蜀战略避不开余帅。自从他‘依山为垒设险守蜀’蜀江以北防事坚如铁铸蒙军难以克攻。可惜余晦无能蜀南之战略布局比蒙军慢了至少三年。” “我明白。”李瑕在神臂城一指又点了点叙州、嘉定道:“这是在重庆西面一条完整的防线以点带线阻断了蒙军从江北攻打重庆的可能。” “不错若蒙军从北面打下来长江沿线诸城互为椅角长宁军在江南支援可从容应对。” “可兀良合台是从南面攻来长宁军的兵力就捉襟见肘了。” 房言楷叹息一声显得有些疲倦道:“川南这么大地方长宁军守不过来且还须派兵与神臂城呼应不会有太多兵力支援我们。” “嗯。” “非瑜把巡江手撤入县城吧我等至少须守住县城。” 李瑕摇了摇头换了一张庆符县的地图看起来。 房言楷又道:“此事须尽快……该封锁城门了剩下的百姓、物资没时间再迁入城中了。” “不继续迁。”李瑕道。 “蒙军马上要到了。” “我沿河与蒙军打拖住他们。” “你!巡江手训练不足如何与蒙军交战?” “只能打。”李瑕道:“庆符县不到两丈的夯土墙守山贼可以守不了蒙军。且县城外地势开阔并不利于与骑兵交战太被动了。” 房言楷道:“你简直是胡闹……” 李瑕颇为强硬地打断道:“战事听我的我来拒敌房主簿你捉紧时间迁百姓入城。” “你想过没有主动出击则粮草、箭矢无法供应新兵一旦被蒙军堵在山上、谷间县里不会有援军接应倾刻即溃。张都统前车之鉴……” “房主簿不必多费口舌捉紧时间吧。” 李瑕已将地图折好收入怀中向城楼下走去。 房言楷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想到李瑕与张实如出一辙的做法深感忧虑…… 李瑕走到城头望到远处有一团火光皱了皱眉。 “县尉勿惊。”伍昂按刀上前道:“是令百姓迁移时起了冲突天井村有人放火烧了自己的屋舍潜火兵已赶过去了。” 李瑕长长地呼了口气喃喃道:“战争啊。” 战火蔓延而来少数人的杀敌立功不谈先把绝大多数人的平静生活毁得一干二净……这才是战争的面目。 ~~ 尼格策马沿符江西面的小道而行队伍前方是俘虏来的纤夫。 三艘船只逆流而上。 “等抢了粮往船上一装顺流而下就不用这些纤夫了。”百夫长希日凑上前道“快到庆符县城了到了先把这些纤夫杀光?” “先破城抢。”尼格道。 蒙军的军规概括起来用最简单的八个字就是“违令者斩、攻城后抢”此时这“抢”字一出周围蒙卒纷纷大笑。 “蜀南不像蜀北城都是建在山上城墙又矮好打。” 尼格的脸色很是冷峻道:“留意到没有?沿途有两个村子都空了。” 希日道:“看来庆符县已经得到消息了真快……” 符江蜿蜒向南在庆符县城北面十里处江面突然变窄了。 尼格抬头望去只见江崖各有高山将符江夹住使水势湍急起来。 而江边的道路也成了窄道。 这样的地势看得尼格皱眉不已招过一个俘虏来的纤夫问道:“这两座是什么山?” “西面这山叫‘笆篓山’东面叫‘宰猪顶’……” ~~ 笆篓山顶李瑕正在望着蒙军的队列。 “他们怎停下来了?”熊山问道。 “蒙军重视侦察这种地势肯定是要先派人上山望的。”李瑕道。 他望了一会看到一队蒙卒绕到了北面的山脚下开始攀登。 李瑕他本来计划得很好打算等蒙军走到笆篓山与符江之间的小路时砸下落石断其首尾狠狠地砸他们。 后来却意识到埋伏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设的。 这种地势任谁都到这里都会怀疑有埋伏会事先侦查。 所以要想埋伏需要诱敌需要派人佯败把蒙军引过来。 但他李瑕的兵诱不了敌。 原因很多新兵根本做不到佯败被蒙军箭雨袭射一退很可能就成了真的溃败;骑术也差得太多不用多久就会被蒙军追上又何谈诱敌。 奇谋不是想用就用的需要有足够实力。 这也是房言楷反对李瑕出城阻截蒙军的原因。 如同张实在马湖江一战…… ~~ 扎那正一步步攀上笆篓山。 前几天扎那带人打粮死了八个人因此他这什人只有三名蒙卒与十余名大理仆从军。 爬到山腰回头看去只见蒙军已停驻在笆篓山前并不轻易进入江边窄道。 又往上爬了一段登上山仞已能看到南面的庆符县城。 在符江与二夹河之间的小小县城城墙低矮城门大开一队队人正在往城里涌去。 远远的虽只能看到黑点。但扎那仿佛已能看到那队伍中的女人、粮草、钱财…… “城门还没关!他们还在迁人!快去告诉将军。” “什长我们得爬上那边的山顶看看有没有埋伏。” 扎那站在山仞上抬头向东看去见那山顶上郁郁葱葱啐了一口道:“走吧把弓箭拿好。” 一行人继续往上攀爬快到山顶时扎那抬了抬手把大理仆从兵先赶到前面。 他则与三名蒙卒落在最后。 透过树林望去隐隐似乎见到了一个木架。 “那不会是砲车吧?” 突然树冠上响起一个声音。 “看这里。” 扎那听不懂但下意识抬起头。 “嗖!” 一支利箭径直射下来从扎那的眼睛里狠狠穿下去! “啊!” 惨叫声起熊山从树冠上跃下一刀扎进扎那的脖子。 “杀啊……” ~~ 厮杀声起李瑕转头向脚下的山林中看了一眼果断下令道:“抛石!” 有些遗憾蒙军没有走进江边窄道。 “抛石!” 砲车上石头早已装好百余巡江手齐声吆喝用力一拉砲梢巨石猛地弹起向北面的蒙军队伍砸落下去…… ~~ 希日抬起头看着从山顶飞出的那黑点划破天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落石……有埋伏!” “快!散开!” 马嘶声起蒙军的阵列迅速散开。 “嘭!” “咴律律……” 巨石砸落下来一个蒙卒及跨下马匹轰然被砸成烂泥。 尼格大怒吼道:“希日带你的百人队押两百仆从军攻山。” “杀上去!” 形势对蒙军来说并不算太坏虽然地利不如对方但他们没有进入窄道还可以在笆篓山北面铺开。 很快希日领着人向笆篓山上攻去…… ~~ “砸他们!”李瑕下令道。 百余巡江手开始装上小石头拉动砲车向山下砸去。 一时间飞石如蝗向攻山的蒙军队伍砸落下来。 ~~ 尼格策马看着这山上的攻势又转头观察地形。 笆篓山并非是一座孤山而是横于东西方向的一段山脉。 他当即下令道:“嘎尔迪带你的百人队从西面翻过去夹攻这支宋军。” “是。” “图门宝音带你的百人队跟着和嘎尔迪一起翻过去抢下庆符城门。” “是……” ~~ 庆符城楼上房言楷眺望着北面的群山眼中忧虑更甚。 他最担心的就是李瑕太过自负妄图借地势之利埋伏蒙军却低估蒙军的经验、低估蒙军的行军能力。 依房言楷的方略本该停止迁移百姓尽早关闭城门的。 可此时脚下的城门口还是拖家带口的百姓万一李瑕不能拦住蒙军后果就太糟了…… 正文 第213章 分割包围 “县尉蒙军又派兵从西面攻山了怎么办?” 熊山带人斩杀了那一什上山侦察的蒙卒回到山顶一看对眼前的局势有些失望。 在小道埋伏蒙军的计划没成功现在这样从高处抛石虽然能杀伤一部分蒙军却不能决胜。 而此时三百蒙军与两百仆从军攻山山顶的巡江手却仅有一百人。 李瑕还在盯着山脚嘴里喃喃着计算起来。 “两百蒙卒一百大理军……纤夫近百人……岸上两百俘兵……船上有多少俘兵?” “县尉?” “不急。”李瑕道:“继续守山。” 不远处茅乙儿又装好一筐石头喝令一声。 “放砲!” 落石向山下砸去。 “快继续装石头!” 茅乙儿还在大喊忽然有人一把拎住的衣领。 杨奔抬手一指西面吼道:“什长你看到没有蒙军从山那边绕过来了!” “装石头啊你问我做甚?” “再不去拦我们就要被包围了或是让蒙军绕到县城。” 茅乙儿挣开杨奔的手道:“听令就是装石头砸啊。” “我要带人去拦……” 杨奔话到一半熊山已冲上来抬脚便踹。 “给老子填装石头!”熊山吼道。 “仗不是这么打的!”杨奔脸色已涨得通红喊道:“太托大了……” “都闭嘴!”李瑕突然喝道:“调整砲梢给我砸山下压阵的两百蒙军!” 他抬手一指指的赫然是蒙军副千户尼格的队列。 “县尉可是蒙军还在攻山……” “别管他们!砸他们的压阵队!” 杨奔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往东面的符江看了一眼突然吼道:“快!装填石头调整砲梢砸啊!” ~~ 尼格抬起头见到一颗大石又向自己这边砸了过来。 “该死。” 他骂了一声下令让麾下的兵马散开。 想不通这宋将是如何指挥的山顶马上要被攻下了不逃也不拦砸石头过来有什么用? 忽有人喊道:“船!他们有船。” “轰!” 落石砸进蒙军的队列中。 尼格没有去看是否砸到人了他视线中看到的是有宋军的船只顺江撞了下来。 “庆符县有水师?” 而在宋军的船只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浮木被湍急的江水冲着轰然撞上他那三艘船只。 “放箭!” “嘭……” ~~ 山顶上李瑕扫视了山腰一眼看到的是还在攀援而上的蒙军与大理仆从军四面八方共有五百人。 这是他占据制高点的地势吸引来的。 但这场小小的战斗决胜之地不在这里。 而在水师。 他一直在想同样是出城迎击蒙军自己与张实的不同在哪里……最关键的一点张实是逆流击迎而自己是顺流。 顺逆之势天差地别。 ~~ “嘭!” 浮木撞在三艘蒙军俘虏来的船只上。 一艘庆符县的大船顺江而来。 鲍三立于船头指挥着。 大船上抛出锚索钩在东岸的岩石与树木上硬生生停在江心与蒙军对射。 “放箭!” 箭雨向蒙军的阵列袭落。 与此同时蒙军也在向船只放箭。 惨叫声中先一哄而散的是那些纤夫。 “快跑啊!跑啊……” 三艘被俘虏的船只来不及下锚已被浮木撞击又丢了拉纤的纤夫登时就开始向下游漂去。 “快!下锚射蒙军!”鲍三大吼道“被俘的弟兄们!反戈啊!反戈!” “反戈啊!” 又有八艘小船顺江而下追着被冲下符江的蒙军船支。 其中一艘小船上姜饭正死死盯着前方。 他身后巡江手们还在大喊。 “被俘的弟兄们!反戈啊!” …… 一艘被蒙军俘获的大船上名叫“俞田”的俘虏本还在操桨在蒙卒的逼迫下试图稳住船只忽然转头看了一眼。 船舱中一袋袋装着粮食的麻袋上还带着血被俘来了妇人衣衫褴褛的缩在一边。 俞田目光再一瞥这艘船上有蒙卒二十人而操桨的水手有百余人。 更远处尼格那两百策马控弦的蒙军已越来越远了。 忽然“嗒”的一声有个钩索从庆符水师的小船上抛上来钩住了这艘船。 一名蒙卒放下弓箭拔出弯刀上前去砍。 俞田突然起身抢起木桨就砸下去。 “兄弟们!反戈啊!” “杀啊!” 杀喊声响起姜饭精神一振喝令麾下的巡江手用力拉。 “一、二!”许魁怒吼号子带着自己的一什人猛地把小船拉向被蒙军俘获的船只。 “杀上去!”姜饭身先士卒身里的钩子挥舞着第一个往船上攀去…… ~~ 尼格皱了皱眉已预感到了不好。 战到这时他损失的探马赤军并不多但却在战略上落在了下风。 把三百蒙军派上山阵列上只留下两百人看管着四百宋兵俘虏。 那一旦这些宋兵反戈冲溃在大理仆从兵就会冲乱他的阵线。 下一刻只见符江上游又有一只大船顺江而下停靠在笆篓山下两百宋兵跃下船包夹过来。 ~~ “杀啊!” 刘金锁与搂虎乘船赶到战场迅速由符江与笆篓山之间的小路登岸提刀杀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却并非蒙军而是山下那两百俘虏。 很快两百俘虏大溃带动了大理仆从军的溃败…… ~~ “轰!” 又有大石从笆篓山顶砸落砸进尼格的阵列。 尼格瞬间陷入了不利的局面。 在落石的攻击下马匹越来越受惊;江上的船只不停以箭矢攻击;两艘大船上的俘虎已被策反;宋兵已然包抄过来;大理仆从军已溃败…… 尼格果断下令向西撤退。 他并非是败了而是要用惯用的战术把宋兵引诱到西边的开阔地带再利用骑兵的优势迂回包抄。 正在沿着笆篓山西面攀登的嘎尔迪、图门宝音两个百人队已听到了号角声。 他们回头看去明白尼格的命令。 “包抄在追击的宋军。” 嘎尔迪、图门宝音纷纷下令。 “快!掉头下山包抄他们!” ~~ 笆篓山顶李瑕眺望着战场迅速下令道:“通知山下的刘金锁冲散大理仆从军即可不必贪功我们先打掉一个百人队。” “是!” 战旗摇动…… 宋军并不追击蒙军大队任那些大理仆从军漫山遍野地跑而是转头向山腰上希日那百人队包夹了过去。 这一战李瑕要的不仅是守住县城却也没有贪心要直接吞掉只支蒙军。 他一点点在学着指挥学着利用山势、水势来分割包抄能吞掉一个小小的百人队就已心满意足。 更重要的是他能让麾下的士卒们在这种小小的胜利中迅速成长起来。 正文 第214章 山脉 百夫长希日在山腰上转头看去看到了尼格向西撤退的情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今日宋军将领利用了山势、水流完成了一场阻击。 而尼格没能占据制高点看不到宋军的兵力、布局。那为了稳妥起见必须把战场拉开发挥蒙军的骑射优势。 希日收到的命令则是继续攻山占下山头。 他又率人往上攀了一段发现宋军又开始向他这个方向砲石了。 希日大怒转头一看忽然发现山下的宋军没有去追击尼格反而开始向他这支百人队和两百仆从军包围上来。 “这都不去追尼格?太冷静了吧。” 希日只觉无比诧异。 今日这一战宋兵所展示出的气势一直让人觉得是要击败整只蒙军且已占据了优势没想到主攻方向还能瞬间一变。 “一般人做不到这么冷静……” 他喃喃了一句看向西面。 嘎尔迪、图门宝音的两支百人队比他更晚出发又向西绕了一大段本就攀得不高收到命令已经掉头到山下去收拢俘虏与大理仆从军了。 “都走了?但宋军没追啊……” 希日猛地一个冷颤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分割包围。 他这才感到惊慌连向嘎尔迪、图门宝音请援。 但来不及了。 尼格被大理溃兵阻挡了视线而嘎尔迪、图门宝音的距离已被拉开。 “额秀特!”希日大骂一声粗话气极败坏。 …… 大部蒙军已向西奔得远了溃军追着他们身后。 夕阳则跑在他们前面。 随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希日已无法改变落入宋军包围的事实…… ~~ 笆篓山顶上准备好的砲石已渐渐用完。 眼看战术包围已完成、胜势已定李瑕拔出佩剑向山下冲杀。 他手下还多是新兵需要他身先士卒提振士气。 李瑕没有学过兵法他所有的指挥都是来自与蒙军交战的思考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张实战败的反思。 他学的是蒙军战法只不过蒙军是以骑兵来分割包抄他则以山水来分割包抄。 …… “噗。” 长剑刺穿一个大理仆从兵的脖子李瑕忽然想到了高明月。 他想到这些大理人正在如此忠诚地替蒙军作战她与她的家人还能如何挽回大理的局势。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瑕眼神愈发坚定、挥剑愈发狠辣。 “刺!” 熊石大吼一声冲上前方。 他认为自己追随李瑕从军没有错。 白岩山就在身后从这里回望就能看到。 外乡来的县尉尚且如此卖力破敌本乡的汉子如何还能畏缩不前? 随着熊石这一声大吼茅乙儿一什人手中的长矛在同一瞬间往下扎去。 他们当中有人还不会打仗。 他们会的也只是在号令下齐刺而已。 “噗噗噗……” 大理仆从兵仅在一照面就几近崩溃。 “刺!”熊山又喊。 杨奔站在队伍中执着长矛终于忘了心中那些兵法像同袍们一样随号令而动。 他因不遵号令而受过很多次罚今日见了敌兵的血却也知道整队人齐动比单人厮杀更有效。 但杨奔还是忍不住望向了远处那蒙军百夫长。 他很想冲上去拿下对方的头颅。 想出头、想建功但又要听号令。 他在这一刻满是热血又深觉压抑这种种情绪也只能随着手中的长矛挥洒。 “杀啊……” 也不知杀了多久突然杨奔瞪着眼于血雾中看去看到刘金锁几乎如不要命一般冲上去一枪捅穿了那百夫长的喉咙。 他觉得好不甘。 他若是班头他也能带人直冲敌将。 偏是熊山一心只想驱赶溃散的大理仆从兵冲散蒙军不懂切割敌阵…… ~~ 比杨奔更不甘的是希日。 希日落入包围之后战意并不坚决想要从山腰向西奔走夺回马匹结果被冲乱了阵线。 再想逃一支长枪就已惯穿了他的喉咙。 他还听到身后的大汉不停喘着气大骂不已。 “娘的!说老子没打过仗?老子能没打过仗吗?!” ~~ 战斗在夕阳落山之前结束了…… 换作别的十六岁的少年或许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李瑕却还是非常冷静。 他知道今天最多只能算是小胜除了抢夺三艘船只、两百多俘虏双方的战损相差并不多。 大概是以五十人的伤亡击杀了八十余蒙卒。 眼下不是能扩大战果的时候。 李瑕速度下令收兵同时一条条命令下达。 “清点伤亡搜救伤员……” “驱赶俘虏的大理兵拉纤尽快把船只拖回营寨……” “让宋禾去通知西面的断头山、尖子山等苗寨时刻准备砲石让蒙军以为我们在山上有驻兵。告诉他们切记防蒙军夜袭……” “让于柄速通知县城在明日前把所有百姓迁入城中……” “搂虎你带人守住笆篱山侦测蒙军动向补充石木……” “刘金锁你与我去西面看看。其他人速回营盘整备……” “……” 一通吩咐之后李瑕领着刘金锁的一百人队沿着山仞向西面行去。 天色渐暗。 走了良久终于见到山下有篝火。 “娘的这些蒙鞑这么快就收拢了溃兵。”刘金锁骂道。 李瑕道:“派人去通知各寨蒙军的位置……” 望了一会却见山下的蒙军熄灭了篝火随着马蹄声起不知了去向。 “他们发现我们了?” “没有是因为谨慎不太离战场太近的地方驻营。” 李瑕望着夜色中的山脉反而觉得今日这场小胜之后战事将会更难打。 蒙军丢了船只接下来会从任何一座山翻进来。 再难像今天这样算到他们的路线进行埋伏…… ~~ 天光微亮李瑕在山林间醒来。 夜里不敢点火他只稍微睡了一觉身上就满是露水。 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幸好还没湿。 地图上庆符县的地势像一只眼睛南北有山脉夹着它县城就好像眼珠。 而符江就像这眼睛上的一道刀痕破开南北的山脉。 李瑕之所以去守五尺道就是为了防止蒙军从北面沿符江而下。 而昨日在笆篱口迎击为的是防蒙军从南面溯符江而上。 南北的水路守住了蒙军就只能翻山翻山就意味着不能携带太多物资。 坚壁清野的意义就在这里。 李瑕的手在地图上沿着庆符县南北的山脉划了划喃喃了一句。 “敢进来把你们拖死在这里。” 他站起身带人下了山观察着地上蒙军留下的马蹄印追了一段继续在地图上标注着准备下一次埋伏。 ~~ 尼格并不知道李瑕在他身后追踪。 他收拢了四支百人队的赤军探马、百余大理仆从兵思考着接下来的形势。 是回叙州报兀良合台自己败了?还是继续劫掠庆符县抢回船只和粮草再顺符江而下? 尼格犹豫良久之后派人去汇报称自己遭到了长宁军千余人的阻截又称庆符县有一支水师请都元帅派兵从东面夹击。 而他打算翻过山脉挽回损失把这场小败遮掩过去…… 做完这些安排尼格意识到俘虏来的三艘船只和宋兵水手其实有些累赘。 恰是因为有他们自己的行军路线才被宋军提前知晓、设下埋伏失去了来去如风的优势。 “额秀特!要什么水师水师只会连累我!” …… 之后两天尼格带兵在符庆县城西南方向的山谷中试图翻山却在断头山、尖子山等地遭到了砲石攻击。 他很诧异一个小小县城怎会有如此多的驻兵心底有两个判断。 要么山上就是些土著蛮人学会了起砲;要么真是长宁军在驻守庆符县。 尼格懒得攻打这些穷山寨看来看去准备在蚂蟥岭越过山岭…… ~~ “蒙军要在蚂蟥岭翻山了。” 李瑕席地而坐摊开地图招过身边的诸人。 “我们来布置一下……” 正文 第215章 消耗(今天2章顺序错了,刷新一下) 就在蚂蟥岭上的竹林里刘金锁向下眺望还能看到西面山脚下的蒙军正准备要攀山。 而赶来的另外四个班头已经在李瑕身边围坐下来。 刘金锁连忙挤了进去。 “你好臭。”姜饭低声喃喃了一句。 “我在这山里跑两三天了当然臭。”刘金锁道“闭嘴听县尉说。” 李瑕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起来。 “这条山脉一路向东而二夹河也沿着它向东流入符江。蒙军翻山之后首先就要渡河。” 李瑕说着手指在地图上蚂蟥岭的位置上划过最后点在二夹流上游。 “姜饭你带人把小船藏在上游的青岗咀。” 姜饭应道:“半渡而击?” “不。”李瑕道:“别等蒙军开始渡河这河太小可以浮马而渡半渡而击会被蒙军包围。你趁他们刚下山、还没来得及调整阵型之时顺河而下向他们射箭吸引他们追击。” “但这样杀伤不了太多人?” “不求杀伤我们要拖垮他们。”李瑕道:“我们已坚壁清野那在最开始就拖垮他们的体力与马力对我们有好处。” “明白。” “在锅圈湾这里河道有个急弯小船的速度必然减缓蒙军可能会追上。” 李瑕手指在锅圈湾点了点点在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强盗岭上。 “刘金锁你带人在锅圈湾之前埋伏在强盗岭射箭、呐喊不求杀伤但要阻一阻蒙军的速度。” “是!” 李瑕又道:“蒙军在强盗沟受阻之后必会加快马速追击姜饭。” 他手指又往前移喝令道:“熊山你在大垇设伏在这个位置挖一条陷马沟待蒙古落马放一轮箭就从山岭走。” “是!” “搂虎你在尖子山再次准备砲石。” “是!” “宋禾通知鲍三在符江接应……” “是!” 李瑕站起身把地图收好又道:“兀良合台急着去合州蒙军拖不起。这一场伏击战哪怕只能让他们减损十余骑兵也是把他们又多拖一天我们就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明白!” 诸人应了眼神皆是自信。 …… 李瑕布置战术回头向山下看了一眼见蒙军已派人上山探查迅速领人下了山。 他跨上马准备去庆符县城安排后续的事宜。 才坐上马背身子就晃了晃显得很疲倦。 种种计划他也不是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需要一路追着蒙军的马蹄印、获取断头山、尖子山等地砲击的结果推断蒙军翻山的方向。 除此之外要观察地形、观察二夹河的流速…… 尼格骑马在山谷穿行他却是在山上用脚追赶。 尼格倒是每每找到一些空村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行军随意。李瑕却不能睡在山间被潮气沾湿的衣服被身体焐干夜里又湿。 但总之这五六百蒙军还是进了他布好的口袋里。 大半日之后李瑕已上到庆符县的城楼向着西面远远眺望着二夹河。 ~~ 这日下午二夹河边疾疾的马蹄声与呼喝声不停响着。 突然…… “咴律律!” 一匹蒙古战马悲嘶着轰然摔进陷马沟里! 马背上的蒙卒原本正死死盯着二夹河上那顺流而下的小船突然随着战马落下。 他尚没反应过来身上已是一阵剧痛。 “噗”的一声一根削尖的竹竿从他的大腿直接刺穿上去刺破了他的内脏径直从背脊透出。 血滴在竹筒里凝结成珠并不能浸透那白色的竹壁一滴滴洒开。 “啊!” 惨叫声极瘆人。 下一刻轰然又是一匹收不住冲势的战马摔下来将这蒙卒砸死在陷马沟里…… “吁!” 后方的几骑蒙卒好不容易勒住马匹再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小船已越漂越远而埋伏在附近的宋兵已在山林间窜得不见了踪影。 …… “额秀特!”尼格狠狠骂了一句粗。 他冷着眼扫过前方的陷马坑心头怒火直冒又被他压了下去。 才翻过蚂蟥沟又死了近二十人。 他已经发现宋军坚壁清野了因前两日遇到的村落都是空的。 出来打粮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偏船只、俘虏、粮草都丢了也不能直接回去。 “别追了把这些战马杀了吃。” ~~ 李瑕站在城楼上望着姜饭领着小船多二夹河上游漂下来过了一会看到刘金锁与熊山的队伍在远处的高山上挥动旗帜…… 而时近黄昏蒙军没有继续追。 蒙军的将领比预想中要冷静。 李瑕皱了皱眉下令道:“传令下去让鲍三与搂虎不必再埋伏。收缩兵力明日蒙军要攻城了。” “攻城了。”房言楷喃喃了一声“这二丈不到的土墙能守住蒙军吗?” “房主簿不是一开始就让我守城吗?”李瑕反问道。 房言楷闻言长叹。 他倒也诚恳应道:“非瑜这三四天能拒敌于山林之间不能再想点办法?” “现在不行了蒙军已到了开阔地带接下来才是硬仗。” 李瑕并非是为了给房言楷难堪直截了当又道:“房主簿若能信我该把城头防事交给我负责了。” 房言楷转过头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夕阳从西边照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在城头拖得很长。 两人这几日都很辛苦而李瑕奔波很多却还没有房言楷那般憔悴。 “好吧我这主簿全力配合你便是……” ~~ 而在蒙军攻城前的这一夜许多人的命运似乎也在悄然变幻…… ~~ “呵李非瑜打了胜仗?那蒙军如何又攻到城下了?!”张远明不悦地反问了一句。 他如今挤在庆符县的大户袁玉堂家中住的虽已是最大客院却还是挤得满满当当。 整个庆符县城都塞满了逃难的百姓露宿于街头者多不胜数张家的处境已算是最好的了。 但这夜听说蒙军马上要攻城张远明的脾气终还是被点燃了。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长子张世斐、次子张世卓皆有惊慌之色。 张世斐当先开口应道:“姓李的吹牛而已孩儿到城头看了一眼一共也不过八十余头颅蒙军却还有六百余人岂能称胜?” 张世卓道:“可笑的是蒙军是从符江西面打过来的符江以东一个蒙军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张远明讶道。 “是。”张世斐道:“那李非瑜口口声声为保我张家老小强行迁我们入城反而是将我们置于蒙军的攻势之下。” “若非是他如今我家在在九曲园也不知有多安稳实可恨至极。”张世卓道。 父子三人如此交谈了一会咬牙切齿。 “若能渡过此劫绝不与这竖子善罢甘休……” ~~ 除了张远明父子以及少数从符江东岸被迁入城中之人庆符县城大多数人对李瑕更多的还是感激与赞誉。 县衙后衙之中韩巧儿就多次听到江县令对她祖父说“非瑜真是了得!” 别外如今江春收容了不少人在后衙多是些老学者。 因此牟珠母女也住到了西厢来占了李瑕的屋子与韩巧儿同住;而韩家祖父则搬去与江春住把西厢空出来给几个避难的女眷住;连江苍屋里也塞了两位老先生。 韩巧儿就觉得江县令真是个大好人怪不得大家都夸他。 她还觉得江县令待她们一家子都不错每天都说“本县与韩老先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天夜里江春又把两家人聚在一起开口还是这么说。 韩承绪显得有些无奈道:“县令放心县尉必然能守住县城。” “是啊非瑜做事本县是放心的……” 韩巧儿坐在一边不由偷偷瞥了江荻一眼。 她觉得这几天真是太多人夸赞她李哥哥了这让她生怕有更多姑娘喜欢上他……恨不得都别再夸了才好。 像昨夜她躺下之后还听到里间县令夫人对江荻说“都是你父亲不争气否则李非瑜已是你的夫婿了。” 这让韩巧儿分外紧张。 她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听韩承绪咳了两声道:“巧儿还不快谢过县令。” “啊?”韩巧儿一愣。 “咳咳。”韩祈安咳了两声道:“县令愿收你为义女你还不快拜下磕头。” 韩巧儿只觉更加晕晕乎乎。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抚着长须的江县令心想“李哥哥还说江县令喜欢说反话明明不是反话呢。” 这边韩巧儿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江苍眼珠子一转已是行了一礼道:“弟弟见过二姐儿往后与二姐儿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一家人……” 正文 第216章 俘虏 庆符县城西城楼。 李瑕坐在椅子上睡着再睁开眼只见天还未亮。 “非瑜醒了?”房言楷正坐在一边凑着烛火勾填一本册子。 李瑕揉了揉脸问道:“几时了?” “寅时二刻天快亮了。” “房主簿有事寻我怎不叫醒我?” “让你多睡一会也好。”房言楷放下手中的烛火与册子道:“并非大事来与你谈谈守城的准备。” 李瑕“嗯”了一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另人作呕的臭味。 “这是什么气味?” “金汁煮开了。”房言楷道:“箭头也已淬过除了金汁还熬了两锅苗寨特有的毒药……” 因这场战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融洽不少。 房言楷说着城防的准备指了指案上的一个布袋道:“夜里韩祈安给你带的。” 李瑕拿起布袋打开来里面是鸡蛋。 虽城楼上臭烘烘的气味让人食欲不好他还是随手剥着吃了。 “城内的人口与粮草都清点好了伙食我已安排了专人;另外这是弓手的名册我已让伍昂带人上城头听你调度……” 房言楷对守城要做的各种安排颇有经验还在说着。 李瑕因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更多时候只是听回想睡着之前似乎有什么事没聊完。 “对了百姓全都迁进城了?” 房言楷沉吟片刻道:“一县之大岂能短短数日内迁完?许多村落也只能移到高山上。” “蒙军没有太多时间攻城为的还是劫掠。”李瑕道“不能让他们掠到人口与食物。” “户籍人口皆已安置妥当偶有遗漏……也并无太多人了我等尽力了实已做到能做到的最好。”房言楷叹息着又道:“这边陲之县诸族杂居不易治理……” 李瑕听他说得有些含糊道:“我上任时短也不宜干涉房主簿的职权但能多迁一个人就少能死一个人。” “是啊。”房言楷道“继续说城防吧皮甲有些不够……” 两人一边谈一边下到城头察看防务。 天色渐渐破晓隐隐似有马蹄声响起。 “蒙军攻城了准备吧。” 李瑕放眼望去于微曦之间见到了城外野地上隐隐约约的轮廓。 有士卒拿起鼓棰砸在大鼓上将庆符县从沉寂中唤起。 “咚咚咚……” ~~ “那是什么?” 于柄眯眼凝望远远的他看到蒙军的骑兵的阵列前那一排排踉跄前进的身影。 他能被李瑕选为斥候什长目力颇佳。 “那是……我们的百姓?” 于柄喃喃一声喊道:“县尉你看!” 天色越来越亮远处的队伍越来越近。 不仅是于柄城头上的人都可以看到有六七百的男女老少正被蒙军驱赶着向县城涌来。 这些人各族皆有最多的却是僰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褂子。 哭声已传到城头混杂着叱骂、惨叫显得目极是哀惨。 李瑕转过头看向房言楷。 “房主簿这是哪来的人?” 房言楷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他本已十分憔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恍惚之中天光像在突然间大亮。 城下响起了喊话声。 那是个被驱赶着的汉子在喊带着哭腔声音里满是惶恐害怕。 “开城门吧……他们说不开城门就屠光所有人……开城门救救大家吧不要激怒蒙古人……啊!” 这汉子边走边喊喊着喊着声音戛然而止成了凄厉的惨叫。 他摔在了陷马沟里。 那道陷马沟是挖在离城墙一箭之地里面插满了竹刺本是用来防备蒙军的此时却是三四十个被俘虏的百姓栽进去。 削得尖锐的竹子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啊!啊……” 哭爹喊娘的恸哭声震天。 天地间全是这样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房言楷身子一颤转头看向伍昂。 他嚅了嚅嘴没发出声音来。 蒙军已在勒令那些俘虏填沟房言楷想要下令射杀他们一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放箭!” 下一刻李瑕已大喝道。 他未必没有内心挣扎只是这种时候已不容太多的犹豫。 城头上没有马上放箭伍昂带着弓手们看了看李瑕又看了看房言楷。 “放箭!” 李瑕抢过一张弓亲手向陷马沟里射了一箭。 城头上的箭矢终于袭落而下。 这些箭头上或淬了金汁、或淬了毒却只能射到这些俘虏。 陷马沟里又是一阵惨叫渐渐没了声息。 蒙军没有给幸存者时间哀哭驱赶着他们尽快填沟。 不时又是几声惨叫城下的人们若是填沟的动作稍慢蒙军就是一刀劈下;若是稍敢更靠前城头上又是箭矢袭下。 嚎哭声至从响起就几乎没停下过。 “别放箭啊!别放箭……” 在他们后面大理仆从兵开始造砲车。 …… “房主簿。”李瑕道“你说人都安置妥当了?这些人哪来的?” 县尉官在主簿之下本没有质问的资格;而且事实就是这次坚壁清野他房言楷已做得极好换大宋任何一个县官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把城外人口迁走这么多…… 但房言楷没敢转头看李瑕。 “凉草垇附近有一个僰人村落素来是不听县衙管辖的……簸箕山下的村民也……” 房言楷说到这里李瑕突然又是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放箭!” 放眼看去只见城下那些俘虏已填平了第一道陷马沟已载着土在填第二道陷马沟。 城头上箭雨袭落而去。 “并非我开脱但非瑜你该知道不可能做到所有百姓都……” 房言楷话到这里忽然被李瑕一拉摔倒在地。 周围几声惨叫响起蒙军的箭矢向城头袭来。 附近一名弓手中了箭血洒了房言楷一脸。 他并不害怕但愧疚感压在心上显得有些懵。 李瑕已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扳着他的头向城下又看一眼。 “看清楚了我们的治下之民。” 房言楷视线里一名倒下的老妇还在向城头伸手呐喊被一箭射倒。 他只觉心头又被刺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去。 对于旁人而言只是悲愤。对于他而言这些皆是他的责任…… “先守城。”李瑕没再说别的在他背上一推。 …… 城墙下两道陷马沟已被填平。 俘虏们造了一排木盾在蒙军的驱赶下推着木盾、冒着箭雨冲到城下开始挖土。 “嘭嘭”的声响中擂木砸下。 烧得滚烫的金汁也泼下去城下一片惨叫。 同时远处的蒙军也以箭矢还击压着城头上的宋军。 即便如此俘虏的伤亡依旧很大不到半日城墙下已只剩两百余俘虏。 而城头上的守军并无杀敌的喜悦只感到压抑。 每个人都紧经紧绷。 他们本以为蒙军不擅攻城以为准备的陷马沟、金汁、擂木能给蒙军造成杀伤。 但今日攻城伊始死的几乎全是他们的乡亲父老…… “那是什么?!”忽有人喊了一声。 李瑕放眼望去只见到蒙军在阵前支起了好几口大锅。 于柄擦了擦脸上的血水与汗珠疑惑地喃喃了一句。 “他们把尸体丢进去了?” 鲍三的道:“那是在炼尸油。” “尸油?” “看到了吗?他们造了砲车要把用尸油点燃的火团抛入城中这种火很难用水扑灭……” ~~ “嘭!” 一个大火团砸在城门前大火轰然窜起包裹了城门。 “快灭火!”城门上一片吆喝。 守军连忙端着水桶泼下去火势却丝毫不减。 房言楷已赶了上来。 他在无人处抹了泪重新整理好了心境恢复了老成持重的主簿模样开始组织民壮灭火。 “用沙土来灭火!快城头就有沙土!” “非瑜!让箭手掩护……把沙土洒下去。” 沙土才洒向城门的大火。 城内却又是连声尖叫一个个火团砸进城中火势在几个屋舍中腾起。 包括几处蒙军集中攻打的城墙上也有火团落下。 庆符县的城墙建起时是用木材做框架以糯汁粘结。此时沾上尸油火势熊熊燃烧竟是难以扑灭。 城下的檑木与尸体也被点着火势更旺。 “别泼水!城墙会裂的!”房言楷嘶吼道:“只能用沙土灭火……” 正文 第217章 夜袭 城内城外哭声震天。 庆符县城西北的迎祥楼已起了大火连带着周围的木制民舍也陷入火海。 蒙军的攻势、屠城的恐吓给城中百姓带来了巨大的惶恐。 攻城不到一日已有惊慌失措的人们跑到县衙求江春不要再守城该把县里的钱粮交出去、把蒙军送走…… “县令呐!再守下去蒙军真的会屠城的!” 江春才打算亲自领人到城内救火一出县衙就被一群人堵住登时焦头烂额。 “乡亲们乡亲们静一静都不要慌!听本县说蒙军攻不下庆符……” “到处都烧火了啊!城门要被烧塌了啊!”嚎哭声不止。 “再守下去蒙军要屠城了啊……” “连官军都没有怎么守啊?!” “县令援军怎还不来呐?”又有乡绅哭喊着打断道“他们是不是不管庆符县了?!” “这才攻城一日……” 江春抬着手想平息这种喧闹却如何也平息不下来。 蒙军的屠城威慑有多让人胆寒他以往也曾听说过一些。 据说西夏、金国被灭之时许多城池听说蒙军要来吓得早早自尽的也大有人在。 但听说归听说只有真的置身其中了江春才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恐慌。 忽然远处又是一片混乱是有火团引燃了一排房屋。 有弓手奔来大喊道:“县令!房主簿与李县尉请县令速带人灭火……” “乡亲们都让一让先让本县去灭火……” “县令呐!不能再这样守下去了……” ~~ 后衙。 “我们带人去灭火?” 韩巧儿转头看看江荻又转头看看江苍。她还不习惯与这两个新认的义姐义弟相处。 “对我们是县令子女当为表率。”江荻道。 她颇会指派人又道:“巧儿你不是记得城中各潜火楼的位置吗?还有江苍你去把衙役都叫过来。” “好那本衙内就去叫人了。”江苍应了一声有些兴奋仿佛只要不读书做什么都好。 韩巧儿有些犹豫道:“可是……我是不是不给李哥哥添乱比较好?” “这不叫添乱这是带人去扑火。” 江荻背着手踱了几步姿势还显得有些故意拿腔作态但已有几分江春那一县之主的威严、李瑕那坚毅果绝的锐气。 “城中到处起火父亲却被堵在县衙。当有人出面组织灭火提振人心。” 韩巧儿竟就被她这一句话说服了应道:“那好吧。” 不一会儿江苍已跑到前衙招了几个胥吏过来。 “走吧我们从后门走!” “走。” 江荻穿着男装一甩脑后的马尾辫带头就往外走去。 此时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在惶恐不安反倒是这些半大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其实做不了多大事会的只是模仿别人做事而已…… ~~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县令被那些人堵着差点连县衙也没出去。之后听说衙内带人去救火县令也是发了狠把人都驱散了赶去灭火……” “简直是自乱阵脚。” 房言楷轻骂一声挥退报信人转头向李瑕道:“城内的火势暂时控制住了。” “嗯。” 李瑕应着看向城下的尸体。 被蒙军俘虏的六七百人已几乎死尽攻城也暂时停止了。 在这第一天的攻城战中蒙军表现得比李瑕想像中更擅长攻城。 先是屠城威慑再是驱俘攻城其后火攻、砲攻都显得非常有经验。 这还是在没带辎重、时间不多的情况下。 若李瑕没有提前坚壁清野而留下大量的百姓被蒙军俘虏的话只怕轻易就能被蒙军推上城头。 “看!他们撤了!”忽有人喊了一声松了一口气的语气。 只见一箭之地以外蒙骑已经向西撤了只留下少数几骑还在驱赶着大理仆从军。 战场上只能看到那百余仆从军、几骑蒙卒以及几辆孤零零的砲车。 “县尉是否出城毁掉他们的砲车?”于柄问道。 “不可。”房言楷忙道:“非瑜万不能中计此为蒙军诱歼之计。蒙骑来去如风须臾即回若派兵出城必被破城。” “我知道。” 李瑕的目光还是落在城下的尸体上眼神冷峻。 “房主簿你实话说一句城外还有多少百姓没来得及迁进来?” “真没有了……” ~~ 与此同时尼格的心情也很恶劣。 “没有俘虏怎么攻城?!” 百夫长嘎尔迪道:“已经派探马去找了但西面的村子都被迁空了怕是找不到多少人。” “找不到也得找!”尼格道:“再有一千俘虏这小县城就直接拔了。” 嘎尔迪领了命又散了几什探马去寻找村落…… 今日这一战尼格打得并不满意。 庆符县不像蜀北的山城也不像叙州那样的坚城结果一整天都没攻下来形势就被动了。 倒不是这一战难打而是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消耗。 都元帅的命令是劫掠、推毁船只尽快去合州。 偏是他小败之后需要打下庆符县把丢掉的船只和物资抢回来…… 吃完最后一块马肉尼格下意识一伸手发现食物也吃完了脸色愈发阴沉。 “额秀特吃的也没了箭矢也快用完了……等嘎尔迪捉到俘虏再叫我……” 尼格骂了一句转身回帐篷又道:“图门巴音今夜你带你的百人队守营。” “我巴不得宋军来袭营。”图门巴音道:“但他们肯定不敢和我们野战昨夜哈日查盖守了一夜也没见宋军的影子。” “叫你守营就守!” 夜深。 尼格还在睡觉忽听嘎尔迪的喊声。 “找到好几百个驱口了在西面要往山上跑。” 尼格起身骂道:“你不知道直接捉回来?!” 嘎尔迪道:“就一什人远远看到人不够要有两百人去包围。” 尼格道:“图门巴音你带人跟嘎尔迪去。把哈日查盖叫起来守营……” “为什么又是我去?!” “你的人没脱甲速度快快去……” ~~ 两百骑向西南的山城袭卷。 图门巴音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下确实有数百身影在爬山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围上去。” “走吧。”嘎尔迪道。 策马上山追了一会山路渐陡。 “要下马追了。” 图门巴音吩咐两什人留下看着马匹向山上追去。 嘎尔迪看他心情不好道:“拿下这些驱口吃的也有了县城明日也能攻下。” “今天差点就能把城攻下来烦死了。” 两个又追赶了好一会。 “不对。”图门巴音忽然道:“那些驱口怎走得这么快?” “是啊也该追上了。” 嘎尔迪挠了挠头抬手一指道:“前面有个寨子他们逃进寨子了?” “过去看看。” 那是山腰处的傍着溪水的一个小村寨环绕着低矮的茶树似乎是附近的村民采茶时歇脚之处。 有人把小溪掘了让溪水沿着这个小村寨绕了一圈。 这让图门巴音感到有些奇怪。 踏过小溪他们进了寨子。 “没人?” “人都到哪去了?” 图门巴音皱了皱眉走到外面的茶林伸手在茶树上一抹。 “火油?快走!有埋伏……”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大吼。 “放箭!” 带着火的箭矢袭下瞬间点燃了茶树与村寨…… ~~ 白岩苗寨。 熊春正望着山下的火光。 “放砲!” 落石登时向山腰的寨子砸去。 “继续放砲!” 砲车的“咯咯”响声中熊阿乞望着山下的火光有些心疼道:“寨老李县尉真把我们的茶园烧了。” “命比茶园重要。”熊春喃喃道。 他想了想又向熊阿乞道:“今夜会有很多马匹你带人下山牵回来……” ~~ 一处山林之中李瑕回望了一眼山腰上的火光又转头看向了前方那两什看守马匹的蒙卒。 “动手!” 搂虎一箭射出正中一名蒙卒。 “杀!” 一百巡江手向两什蒙卒杀了上去。 李瑕这次没有身先士卒只是招过宋禾吩咐道:“再去提醒熊山、鲍三、姜饭一次只要击溃山上的两百人就行万万不可贪功恋战。” “是……” 李瑕这才点点头快步走向那些马匹。 今夜在山上奔走的百姓是他派出来的巡江手们;那大大小小的包袱里是他们备好的火油与易燃物;山腰上的小寨子是他预设的埋伏点…… 他本打算再过两日等蒙军更疲惫些再进行这场埋伏。 但白日的守城战他打得并不满意觉得自己成长得太慢了。 若是更早知道蒙军的攻城战术也许可以昨夜就设伏偷袭蒙军那么今日那六七百人或许就不会死。 当然昨夜偷袭也未必能成。 也许恰是因昨夜宋军没有出城偷袭蒙军今夜才放松了警惕中伏;也许恰是因那六七百人已经死了蒙军才不得不追着他们上山…… 总之是没有重来的机会。 对于李瑕而言要学会打仗也得经过血与火的淬练…… 他想着这些上前剥下一个蒙卒的衣甲跨上战马。 “二十探马斥候随我袭营其余人把马匹牵走……” ~~ 蒙军营地。 守夜的百无长哈日查盖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去有些戒备。 远远的有蒙语的大喊声传过来。 “捉到那些驱口了百夫长让我先回来说一声。” “捉到了就好。”哈日查盖大喊道。 他眯着眼看去见夜色中只有二十余骑回来并未直接冲向营盘而是向马群奔去。 “我先把马放好。”那蒙语又喊起来。 哈日查盖皱着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但那二十余骑速度很快顷刻已冲到马群附近。 “杀了他们!”哈日查盖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是宋军!快杀了他们……” 他没想到宋军敢来偷营更没想到只有这么一点人也敢来。 这是野战蒙古骑兵可以轻易追上宋军并杀光他们。 但下一刻一团团火球被丢向马群。 “咴律律!”惊马长嘶…… ~~ 李瑕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满的是烟花爆竹。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庆符县的几乎所有的烟花爆竹今夜都被他的人带了出来。 他骑在马上点燃包袱上的好几条引线径直丢向蒙军的马群。 今夜李瑕的目的并不是偷袭蒙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马匹。 有箭矢激射而来李瑕伏下身策马飞奔。 身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声以及马匹嘶鸣…… “咴律律律……” 正文 第218章 回马 图门宝音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觉得了尼格所有事都指派自己辛苦攻城一天夜里还得守营又要上山捉驱口。 当大火燃起、山顶上的砲石砸落他那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恶劣。 “快走!” 火势起得很快宋军在这小寨中堆了许多枯枝、泼了火油。 火箭一落茶村、屋舍顷刻腾起熊熊大火。 正在屋舍内的蒙卒陷入大火屋舍外的蒙卒刚被砲石砸中个个惨叫不已。 图门宝音迅速领了几人向寨子外冲去。 “嗖!” 有利箭射来逼退了他们。 “有埋伏!都到我这来一起冲出去!”图门宝音大喊道“嘎尔迪带上你的人!” “我受伤了。”嘎尔迪吼道:“我被砸中了……嘶……好痛!” 火光把小寨子照得如同白昼图门宝音转过头目光扫过人群赫然见嘎尔迪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血淋淋一大片。 “长生天呐……快你们几个扶起嘎尔迪。”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了近百人朝着大火外的树林射了一拨箭暂时将宋军的箭矢压制住。 “走!” 他们向外冲去。 图门宝音留了个心眼特地走在队伍的中间。 前方有人着了火在地上翻滚着滚入小溪冒起一团烟气。 有人中了箭矢倒在火中嚎叫不停。 图门宝音心中大恨决定冲出这里之后一定要杀光那些宋兵。 但当他踩着士卒们的尸体好不容易脱离火海放眼望去只见树林里已看不到宋军的身影。 周围满是惨叫声砲石还在不停从山顶砸落喧嚣而惨烈。 “嘎尔迪你在哪?!” 图门宝音看着一个个在地上打滚的着火者好一会儿才找到嘎尔迪他半个身子又都是伤每滚一下都是嚷得极为痛苦。 “快给他灭火!” 士卒们扑灭了嘎尔迪身上的火。 图门宝音见此惨状扑上去已是满眼扑红。 “走快走……” “不……不能走……用溪水灭火。”嘎尔迪伸出仅剩的一只手喃喃道:“救他们。” “灭不了火了。”图门宝音哭道:“山顶上在打砲被砸死更多人我们就走不了了你起来我们走!” “山……山太他娘多了……我好烦啊……”嘎尔迪眼神已然空洞道:“四年多了……全是山……我连看见大胸脯都烦了……” “你在说什么啊快走吧!长生天救救他吧长生天。” “我要死了……没被瘴气毒死……赚了两年……好想草原啊……” “走我带你回草原。” 躺在那的嘎尔迪没有再说话。 “嘎尔迪!”图门宝音大哭。 他捧着嘎尔迪有些烧焦的尸体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说话啊!我告诉你……我十五岁就进了你额吉的帐篷你气不气?你活过来啊!额秀特我跟你额吉好过额秀特……” 宋军的箭矢又射过来。 没有时间给图门宝音哭了他放下尸体带着数十人向山下奔去。 宋军没有追但等他跑过山林有几支冷箭从他身后的树上射下来钉在了他的腿弯处。 图门宝音闷哼一声只觉腿上一阵酥麻。 他知道箭头上淬了毒这条腿没了。 但他只能咬着牙继续跑。 “都别慌把箭扣上弦。宋军敢露面就杀光他们!”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遇到了狼群不能显得软弱否则宋军就会包围上来…… 一直以来图门宝音不觉得打仗残酷。 他从小就宰牛杀羊打仗无非就是把人也像牛羊一样宰杀。 屠城熬尸油或把腐臭的尸体抛进城内散播瘟疫……这些都只是攻城掠地的手段而已。 唯有到今夜他突然觉得打仗太残酷了他和嘎尔迪也在如牛羊一般任人宰杀。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杀牛阿布说“牛会流泪会跪下但它只是畜生不用心软……” 想着这些图门宝音只觉腿越来越麻心里越来越恐惧。 终于他冲到了山下的缓坡。 “快上马!” 下一刻图门宝音惊愣在那里。 “马呢?” ~~ 山林中熊山凑到搂虎与鲍三身边问道:“要不要追出去杀光他们。” “还剩七十多个若是拼死反击怕我们有太多伤亡。”鲍三道:“且县尉交代了不可贪功恋战。” “这是个斩首的好机会。” “今夜主要还是拿他们的马匹。”鲍三摇了摇头眼中泛起冷色道:“蒙鞑没了马孤军陷在这早晚能杀光他们。” 说着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夜色中的新兵们眼睛里皆有雀跃之色。 他们已经不太怕蒙古人了。 ~~ “嚁……” 李瑕正策马狂奔忽听一声长长的哨声。 他回过头望去只见一员蒙卒竟已抢到了座骑正驻马吹哨。 大多数乱窜的马匹并不理会吹哨声却也有几匹马回过头向那蒙卒跑去。 很快对方只带着几骑人迅速向李瑕追了上来。 “嗖!” 一支箭矢激射正中一名探马斥候。 李瑕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冲。 …… 名叫“胡勒根”的蒙军什长是个粗矮汉子很灵活地跨上战马并为麾下的七名蒙卒召来了马。 他本有些犹豫是继续把马召回来还是去追宋兵直到哈日查盖大喊了一声。 “杀了他们!” 胡勒根立即就向宋兵追了上去。 他这一什只有八骑却还是很有信心追杀二十余宋兵。 他们不停放箭于夜色中射中的不多时不时能让一两个宋兵栽下马来。 两拨人马向东奔了好几里距离越来越近。 胡勒根眼看箭矢不多了大喊道:“拔刀砍翻他们!” 他夹了夹马减缓了马速看着麾下七骑冲了上去。 人数虽少但在马背上作战他对他们有信心。 胡勒根眯着眼看去认出那些宋兵骑的也是个头矮小的蒙古马再次吹哨要叫它们把宋兵掀下去。 “嚁嚁……” 李瑕勒住缰绳感受到身下的战马在不停刨地显得很烦躁。 “列阵。堵住马耳!” “是!” 二十余骑探马斥候迅速堵上马耳朵掉头。 他们端起长矛迎着蒙军重新冲了回去。 白日攻城里的情影在他们脑中浮现惨死的人们、焦臭的尸油……化成了杀意。 “杀啊!” …… 胡勒根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这些宋兵也太狂了竟敢和蒙古人在马上作战。 他更加用力地吹哨。 长长的哨声划破天际野地里有火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被宋军掷了出来。 光火中带着烟气。 “又来?!” 果然又是“霹雳啪啦”的大响声。 “哔呦……” 有烟花炸开绽出时隐时显的火花很好看也映着那些在厮杀的身影。 宋军排得很齐显得很呆板。 他们端着长矛就那样直直地重新撞了回来看起来还有些傻、有些木讷。 但更擅骑战的七名蒙卒还在拉扯着受惊的座骑。 “嘭!”烟花爆开。 胡勒根瞪大了眼看到那漂亮的光亮中血漾了出来如赤焰般鲜红。 “咴律律!” 他跨下的战马突然惊起把他掀翻在地。 有爆竹溅起沙石弹在他脸上不痛但让人害怕。 下一刻宋军的马蹄已到眼前。 “啊!” 胡勒根痛呼一声被马蹄重重踩了一脚剧痛。 他手中的弯刀掉在地上嚎叫不已。 “你很会牧马?”混乱中有个冷峻的声音用蒙语问道。 “是……” “你叫什么名字?” “胡勒根。” “你的百夫长叫什么名字?” “哈日查盖……” ~~ 哈日查盖已找回了数十匹战马。 但还有近三百匹战马在夜色中奔得不见了他只好派人骑上数十匹战马去找。 营地里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却也没有混乱毕竟宋军也没有真的袭了营。 其实只要能找回来马这事也没甚大不了的。 马也不难找他们都很会牧马。 也没有必要所有人都走路去找有数十人骑马去找就可以了。 忽然远远的有近二十骑奔了回来。 黑暗中胡勒根的声音大喊道:“百夫长我杀光那些宋人了还找回十多匹马!” “你再去把更多的马找回来!”哈日查盖大喊道“往山边去找不被人牵走都能叫得回……” “好!” 胡勒根应了一声。 但那二十骑还在纵马向营地奔过来。 “你冲过来做什么?!”哈日查盖喝道。 “我……辎重在那边!” “又来?”哈日查盖凝视着黑夜中猛地反应过来大喝道:“袭营!宋军又袭营了!” …… “辎重在那边!”胡勒根又喊了一句。 李瑕死死盯着蒙军的营盘没有贸然冲进去。 他非常冷静地用目光扫视着观察着哪里有篝火哪里没有寻找着蒙军营寨中防守最薄弱之处。 胡勒根说的没重辎重在北面周围蒙卒最少。 “绕到北面!放火烧!” “吁!” 斥候们拉住缰绳迅速点起火把就往一个个帐篷里丢了过去也不管里面放着的是哪些物资…… 正文 第219章 拖垮 尼格大步穿过营寨听着“袭营”的大呼声四下扫视却没见到宋军的身影。 “哈日查盖!袭营的人在哪?” 哈日查盖还在匆匆奔走应道:“向北面去了就二十骑。” 尼格不悦问道:“马呢?” “还在找这些人和老鼠一样不敢打进来只会偷东西。” 说着只见北面的帐篷里一阵大火。 尼格边走边张开弓眯着眼看到着火的帐篷外一群穿着蒙军皮甲的宋兵正在那点火。 他一箭射出“噗”的一声响箭矢力透了一个宋兵的身体。 其余十余骑宋兵不敢再放火倾刻间四散而逃。 “一群老鼠!该死……” 今夜的第二次袭营就此又平息下来。 尼格也不追持着弓站在那目光阴翳地看着燃烧的帐篷。 “千夫长我们的辎重……” “让你去把马找回来!”尼格吼道“只要有马匹辎重到哪都能抢!” “是等马儿没那么惊慌了吹吹哨子就能回来。” ~~ 一匹蒙古马打了个响鼻看着眼前的高山不太愿意上去。 一个苗人正用力拉它。 马蹄在地上刨着就不肯动。 “啪”的一声熊石给了它一鞭子它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山上爬去。 苗人有七十多个正牵着四十匹马向山上走去 “阿乞叔我们要这么多马做什么?”熊石问道。 熊阿乞道:“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多了。要马做什么?杀了吃也是肉啊!” “阿乞叔、熊石哥。不能杀了吃寨老说了卖给李县尉能卖好多钱。” “我知道。”熊阿乞道:“可惜我们就找到这些。这事真是怪了。我看好几个寨子都派人下来抢马他们怎就知道这事?” “李县尉派人说了呗。” “让我们白岩寨把马全牵了多好。” 熊石道:“哪就能全牵了?李县尉要的是让蒙军没了马。越多人来牵才能把蒙军的马牵光。” “嘿来十个寨子一个寨子只要牵上三十匹让这些蒙军陷在我们这地界……” 远远还有人大喊。 “熊石哥我又找到一匹就在山下啃竹叶呢!” ~~ “千夫长……很多马匹都不见了……” “不见了?”尼格一愣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又被土老蛮偷到山上了。” “又?!”尼格大怒骂道:“这些西南蛮子该死……找回来多少?” “七十多匹。” 尼格沉默着大手摸着自己的秃头显得有些颓废。 前阵子阿术也被偷了马一怒之下连拔土老蛮三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当时阿术是先锋大军就在后方压阵;现在尼格是孤军陷在庆符大军急着顺长江东下没功夫陪他耗。 另外之前的土老蛮个个寨子互不支援现在若攻打哪个寨子庆符县守军会支援。 最重要的是他尼格又不是兀良合台的儿子…… “哈日查盖你这个蠢货害死我了。”尼格道“我就是信不过你才让图门宝音守营的。你看你把马匹都弄丢了。” 哈日查盖不服气啐了一口道:“我又没想到宋人敢带那几个人袭营。” “要是图门宝音就能想到。” 下一刻帐外传来动静是图门宝音回来了。 尼格见去的两百人就仅剩七十多人回来还死了嘎尔迪本就阴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 待把遭遇都说了图门宝音带着哭腔道:“千夫长派两个人骑马送我回都元帅大营吧我这条腿废了。” “好。” 图门宝音又道:“这庆符县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该再攻城了去别处掳些俘虏再抢回船只报给都元帅吧……” 突然一柄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一愣抬起头看到了尼格冷酷的眼。 “千夫长?” “马匹丢了太多我不能再派马匹送你回去。”尼格道“你没有腿我也带不走你了。” “别这样……我……我能活的……求你……” “不你是百夫长不能落在宋军手里。” 尼格说着手中的弯刀一割。 图门宝音眼一瞪喉咙已被割断登时气绝而亡。 “长生天请保佑你的子民。” 尼格喃喃着合上了图门宝音的眼。 “哈日查盖去把重伤的都杀了吧……” 一整夜不时有残兵从白岩山上逃回来。 把图门宝音和嘎尔迪的残兵合成了一个百人队尼格还有四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一百大理仆从兵。 但仅有七十余匹战马。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困境。 打败仗本来没什么。 十余年来蒙军在川蜀一直在打败仗退了就好;相比起来宋朝更承受不住长期战争带来的损失。 但这是大的战略他尼格没有资格说这些。 对他而言在一个小小县城接连受挫只会让都元帅认为他无能。 可没有了战马再拖下去拖成疲师有可能所有人都陷在这里何况都元帅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没有俘虏、辎重、时间、战马兵力也不足……思来想去尼格决定放弃攻打庆符县城。 他打算强渡符江、与符江东岸的援军汇合再抢夺战船顺江而下。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时蒙军起营向南绕过庆符县城又转道向东趋符江。 他们大多数人已成了步军行走在清晨中莫名显得有些踉跄。 他们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行军速度。 忽然有人抬起头喊道:“千夫长有狼烟!” ~~ 一道道狼烟从南面的高山上腾起。 李瑕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道:“蒙军要渡河了。” 房言楷更稳重些沉吟道:“是否会是蒙军的诱敌之计?” “他们没了马匹我们已不怕他们诱敌。” 房言楷又提醒道:“巡江手骑术不佳不宜骑马出战否则有可能被蒙军把马匹抢回去。” 李瑕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房主簿说的有道理。” 他已披好了甲打算出城迎战想了想却是又停下脚步把地图摊出来。 “这次的战术房主簿也一起参详一下吧。” 房言楷愣了愣抚须道:“也好。” “我昨夜偷了蒙军的马匹之后认为蒙军有三个应对皆做了相应的布置。”李瑕道“一是翻过山岭向北回叙州;二是攀上各寨抢回马匹;三是渡符江抢船只……看来他们是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房言楷道:“这说明很可能会有蒙军援兵从东面过来。” “是但现在还没到。” “很可能是这支蒙军援兵遇上了长宁军。” 李瑕道:“我在挓口岩上设了瞭望塔东面若有蒙军来会有狼烟。先说符江这仗怎么打吧……蒙军必然以大理仆从军搭浮桥其后骑兵先过到符江东岸探查。” “不错。” “我让鲍三、姜饭把船支安排在上游等蒙军造好浮桥半渡而击。” “只怕难。”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很可能会有防备。若是浮桥造得坚固船只有可能会被他们夺下。” “也是那这样。东岸青岗岭上有我们的砲石用砲石先击毁浮桥再让船只顺流而下射击两岸的敌兵如何?” “如此更稳妥些。” 房言楷沉吟着对李瑕的安排倒也提不出更多的见解了最后提醒了几句。 “非瑜可看过《孙子兵法》?” “没。”李瑕道:“看不太懂。” 房言楷道:“孙子兵法开篇即为‘计篇’此‘计’非指计谋指的乃是‘计算’。简单而言须以人多敌人少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则先将其分散;若一时难胜便耐心等待待其疲、弱。” 李瑕道:“我明白房主簿的意思了。今日这一战依旧不求大量杀伤蒙军只需将他们一分为二。” “正是如此……” 房言楷捻着胡子看着李瑕走出去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一直以来皆觉李非瑜傲可做起事情分明也有沉稳、谦逊的一面…… ~~ “嘭!” 砲石从符江东面的青岗岭上砸落将蒙军浮桥砸断;船只从符江上游冲下将浮桥上的蒙卒与大理兵撞入江水之中。 宋军的箭雨与砲石向大理仆从兵袭去迅速击溃了仆从兵。 等尼格准备好反击宋军却已迅速顺着符江撤退。 他望向符江西岸来不及渡河的两支百人队一时有些愣住。 伤亡还是不大。 事实上入庆符境以来每次小战蒙军伤亡都不大。 但情况似乎很糟糕了…… “传令让他们退回叙州。” 青岗岭上还在放砲没有太多时间再让尼格考虑他下了令迅速带着人马东向。 尼格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在这里。 他带着两个百人队的蒙军奔到挓口岩又有砲石砸落。 紧接着几声惨叫响起已有马匹栽入陷马沟…… ~~ 哈日查盖领着两个百人队留在符江西岸显得有些懵。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夺下宋人的船只顺江而下的。 现在却要步行回叙州? 他们已失去了马匹、粮草箭矢也不多了。 哈日查盖还算冷静没有下令向南行军反而是下令往北边的山岭走。 可以造一些竹筏顺江而下。 以箭矢击退了宋军之后他们行了十余里驻军在一个叫板栗湾的地方。 找不到俘虏也失去了仆从兵只好让蒙卒亲自造竹筏。 哈日查盖很忧虑担心宋军会袭营但只能让士卒拼命地造竹筏。 当夜宋军果然袭营了。 一支支火箭射来燃烧了整片竹林。 …… 刘金锁提枪站在竹林外看着从火中冲出来的蒙卒看着手下的士卒冲上前以长矛齐捅。 “你们还怕他们吗?” “不怕!” 说到这里刘金锁回想着李瑕教的那些鼓舞士气的话最后却又想不起来于是看向搂虎。 搂虎连汉语都说不清楚抿着嘴没说话。 刘金锁于是喊道:“看我们两百人就能打败了两百蒙军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 喊叫声传进火海中的竹林。 哈日查盖向身后的箭囊一摸发现没有箭矢了。 他听着外头宋人的欢呼声虽听不懂却感到了强烈的冒犯。 “啐要是有马、有箭我杀光你们。” 哈日查盖没有再向外冲他不愿死在那些懦弱的宋兵手上。 于是他闭上眼任大火袭卷到身上…… 正文 第220章 支援 符江以东。 尼格行军并不顺利。 他在笆篱山被伏击之后就已经派兵回报兀良合台称庆符县有水师请求派兵支援从符江东面掠夺俘虏攻城。 但如今四五天过去援军竟还不来。 符江东面只有一座座架设了砲车的高山或一条条壕沟、陷阱。 他还看到了宋军的营盘就在挓口岩下连墙垣都没建里面只有一百驻军远远冲着他放箭。 尼格没有去攻这个营盘。 他看到了拒鹿角也看出那周围有两道陷马沟。 他绕过它宋军隔得很远才追上来也不放箭。 尼格知道宋军这是连箭矢也不愿再给他打算以砲石与陷马沟困死他。 他做了一个很难的决定让没马的“步卒”走在前面趟陷阱以他们的死换骑兵的生。 挓口岩以北有条汇入符江的小河叫“庆清河”尼格渡河时只剩七十步卒、七十余骑兵。 他知道宋军又要半渡而击了果不其然骑兵才浮马而渡两侧与后方立刻有宋军冲杀上来。 尼格早就料到了带着七十余骑策马就走甩下那些步卒断后。 这之后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向东绕过这长长的山脉;二是向北翻过宰猪顶离开庆符县境内。 尼格想到援军没来很可能是被东面的长宁军堵截了不敢东向。于是选择翻过宰猪顶。 山很陡只能下马爬。 他们又不敢弃了马匹只能拉着马攀援更费体力。 此时距尼格渡过符江已过了两日他没有食物累得精疲力尽。 …… 李瑕就站在宰猪顶上。 符江东岸的几座高山上他都布置了瞭望塔一直能都望到蒙军的动向设伏也很方便。 李瑕对房言楷所说的《孙子兵法》内容也有了些体会。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 因此哪怕是攻击残兵他也先占据了高处准备了擂木与滚石。 他默默站在那计算着距离看着尼格等人牵马从山林间走了出来。 “动手。” 士卒们吆喝着推下擂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很快就传来了惊呼。 紧接着是惨叫…… 李瑕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想的还是《孙子兵法》。 他以前觉得这些文言文很难懂、几句话根本说不了什么认为兵书未必有用。但经过房言楷一解释却发现其实它们已把打仗的准则和框架说得清清楚楚。 而在亲临战场之后把经历与这些相结合李瑕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嘭”的一声响檑木砸在尼格头上他吼怒着带着不甘与愤怒。 李瑕目光看向尼格心里想着“先胜而后战”是什么意思。 山下蒙卒的嚎哭声不止皆成了李瑕脑海里对战争的印证。 “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 远远的有骑兵奔到符江东岸营盘。 “李县尉在吗?!长宁军祝成祝将军有要事告李县尉。” “县尉正在宰猪顶上今日就要宰了蒙军千夫长……” ~~ 次日庆符县里的气氛终于是喜庆了很多满城都在为击败了蒙军而庆贺。 至于被射杀在县城外的六七百俘虏死了也就死了。 这些人不肯迁进县城多是没亲戚在县里的自是没人敢为了他们质问县官和守城将士。 少数几个还记得他们的反而是房言楷以及在城头放箭的弓手…… 庆符县的绝大多数人们庆幸活下来尚且来不及。 李瑕的风评似乎也突然转变。 过去说的“新来的县尉太年轻靠投奸党”之类的话明面上已少有人提及到处皆有人在夸赞新县尉守土庇民如何如何。 对此韩巧儿极为紧张偏韩祈安还要逗她说什么“经此一战阿郎风头无两只怕白岩寨几位小娘子或是愿意给他作妾了……” 就这一句话韩巧儿登时大为警惕却说“高姐姐不在我可得替她看好了”之类。 她虽然还小那作为女子已敏锐地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氛…… ~~ “听说李县尉还未成亲吧?” “想什么呢人家从临安府来的定是早已与高门大户订了婚约。” “能作个妾也好啊……” 严云云穿过回廊正听到几个婢子正聚在一处嘀嘀咕咕。 她心中冷笑回想着那日见到李瑕时的场景暗道那等人物岂会对这些丑巴巴的粗使丫头感兴趣。 “连老娘这样的身段容貌他都未多看一眼。” 这般嘀咕着她不免也对李瑕泛起些思量来。 十六岁的年纪入仕为官掌了一县权柄有靠山、有能耐往后前程必然是不可限量……见过一面该如何攀上呢? 若能一块睡一觉自然是好…… 但这种年轻俊才身边多有高门出身的正室那些小娘子们看似端庄柔善实则手段厉害常有恶毒老嬷子帮衬杖杀了外面的贱货们也是极轻易的。 这种事她严云云见得多了睡一觉不是上策。 最好还是能避在他门下谋个差事调教舞姬、出面待客往后他成了权贵她也能混个鸡犬升天。 新贵岂不好过张家那种破落户? 这些念头也就是一时间的瞎想倒不是什么计划。 严云云走过回廊见到张家大郎张世斐。 “严大家这么巧?” “奴家见过大郎。” 张世斐显然是在等她一见面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以往在成都见过许多貌美如花的名妓但自从到了庆符县这小地方如严云云这般相貌风韵的已是久不多见。 此时他自诩彬彬有礼但眼中却已显出饥不可耐的神色来。 “严大家不必多礼蒙军既已退了我们打算明日启程回九曲园特来与你说声。对了这几日寄宿在袁家让你与那些婢女们挤在一处真是委屈你了。” “奴家不敢委屈能得张家与袁家收留感激不尽。” 严云云含羞瞥了张世斐一眼又道:“县里击败蒙军又恰逢年关将近不知是否有庆典?奴家想献上一曲歌舞以示感激。” 张世斐已被这一眼勾了魂。 他不在乎什么感激满脑子想的是眼前的严云云给钱就能玩。 最近挤在袁家他每日与父母妻儿挤在一处严云云也与别的婢女挤在一起找不到机会该早点回九曲园才好。 “这些等回了九曲园父样会与县令详谈。对了回去后我有许多事想向严大家讨教。” 严云云心头冷笑了一句:“老娘方才见了你爹他也是这般说的你们父子倒可相互讨教。” 她脸上却是笑意吟吟道:“本该听大郎安排不过奴家也不好总是寄人篱下如今洗净铅华打算拿积蓄在这庆符县城买个小宅子……” 张世斐听出了严云云的意思。 他有些为难他父亲虽有钱他自己手头却颇拮据…… 好在下一刻有个婢子赶过来解围道是张远明唤他过去。 张世斐赶到客房只见张世卓已到了张远明正在来回踱步。 “见过父亲。” “县衙不肯让我们明日出城。” “为何?蒙军不是早两日就退了昨日更是已被击败了?” 张远明冷笑道:“必是那李姓的想吃掉我们在县里的一千石粮。” “他妄想!还有他吞的三千石也该教他吐出来!” “自是不可能与他善罢甘休。”张远明道:“但如何对付他须再从长计议。明日先把一千石粮运回九曲园……” ~~ 七仙湖畔九曲园。 李瑕带着步入大堂只见名叫“祝成”的长宁军准备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上包扎伤口。 两人在筠连州巡司关城见过一面但当时没多谈祝成就领兵去追阿术了不算多熟。 “祝将军。” “李县尉又见面了。”祝成起身抱了拳又道:“嘿我就是想问问庆符县的情况故而派探马过去探探。没想到李县尉竟亲自过来了客气了客气了。” 李瑕也抱了抱拳问道:“祝将军受伤了?要紧吗?”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小心中了狗鞑子一箭。李县尉快坐快坐啊差点忘了椅子……李县尉你做这条吧……我们说说庆符县的防事如何。” 两人对座而谈李瑕简略的将庆符县城的形势说了。 祝成击掌叫了一声好道:“好。李县尉是个英雄人物!” 他有些惭愧地拱了拱手又道:“易指挥率军支援泸州了大江南岸防御不足啊。我本该去支援你但带了六百人赶来。才绕过七仙湖就遇到了一支蒙军边打边退只好驻在这里与蒙军对峙。” “蒙军有多少人?” “探马赤军五六百吧仆从军和俘虏有一千多人。” “不好守?” 祝成哈哈一笑道:“还好还好就是带的粮草不多……哈哈没想到李县尉竟已击溃了西边的敌军那我们边退边打就是。” 李瑕道:“向西撤也好地势更有利些。” 祝成目光在大堂上一扫又道:“这园子正好可以用一用放蒙军进来一把火烧他娘的……” 正文 第221章 烧园 大梁木上燃着雄雄烈火终于轰然砸落。 惨叫声响起又渐渐平息下去。 七仙湖畔九曲园已是一片火海…… 李瑕与祝成站在西面的白杨坡上看着火势。 祝成用了李瑕想用而不敢用的佯败诱敌之计之后直接撤出九曲园待蒙军追上来又放了一把大火。 “对了这园子是谁的?”祝成忽然道:“这么大一片园子别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我这小武将可得罪不起。” “祝将军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啊一开始没想些这些光想着埋伏一场了……李县尉你看这一把火虽未必能烧死多少蒙军却可重挫他们的士气。” 话到这里祝成似乎又忘了园子主人的事指着远处的地形侃侃而谈起来。 “蒙军若是铁了心要攻下庆符县并不难花些时间掘了符江也就把城墙淹塌了。但他们意不在此而是为了劫掠。我估计再拖个三两天兀良合台就要顺江而下了。 所以一小支蒙军今日被我火攻先是被拖了一日之后不敢全速行军早晚必要无功而返……” 李瑕点点头道:“祝将军说的有道理。” 祝成“嘿”了一声道:“蜀南兵力太少你我能做的就是以少量兵力拖住蒙军即可。我担心的还是合州万一让蒙军打下合州整个川蜀都得丢了。唉……”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在战阵之事上越聊越远。 祝成早年也曾在成都一带与蒙军交战过有颇多经验又久在易士英麾下兵法也懂。 李瑕只觉受益匪浅。 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来远处的火光渐暗祝成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 “啊又岔远了打起仗来总忘了考虑这些烧掉的那园子是谁的?可别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 李瑕道:“祝将军不必管你们在庆符县境内阻敌这点小事我来处理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想到火烧蒙军一时太兴奋了万一惹了麻烦啧啧。不过可惜烧了蒙军尸体却焦了没多少斩获回头易指挥又拿不出钱来军赏……” 祝成话还蛮多的自顾自又说了许多如长宁军士卒训练之余还要自己屯田云云。 李瑕道:“首级我这里有祝将军带两百颗便是。” “啊?这不太好吧?” “若非祝将军拖住东面的蒙军庆符县也不能斩获这些首级。” “但这违了军纪吧?” “有吗?长宁军有军纪不许接受首级吗?” “啊好像也没有……” 于李瑕而言麾下士卒多是未编入军籍的私兵饷粮、赏赐、抚恤都是自己想办法筹来的钱分润些首级出去倒也无妨。 祝成则觉得不好意思推却了几番最后还是受了下来。 他收了李瑕的好处虽没说更多的感激之词态度却是亲近且振奋了不少。 其后两天长宁军边战边退退到挓口岩营盘。 蒙军见周围山上多有砲车到处都是壕沟不再强攻又派探马打探到所谓庆符水师只有两艘大船、八艘小船懒得继续攻打索性退去。 李瑕与祝成判断该是兀良合台无意再攻叙州打算直接东进了。 这一战看似轻松其实因长宁军打得颇有章法使蒙军无意纠缠。 而长宁军回师时李瑕又送了一千石粮食。 祝成很惊喜一时又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这……李县尉……这……不太好吧?”祝成挠了挠脸道:“我这跑来一趟杀敌没杀几个也太……” “祝将军不必推拒长宁军是真能杀敌报国的将士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也不必担心与易指挥明说即可。” ~~ 韩祈安站在李瑕身旁目送着长宁军远去终于开口道:“阿郎粮草也不多了何必再送与长宁军?” “我们粮食不多吗?”李瑕道:“以宁先生不是算过我们的粮食加上张远明的粮食很多足够给长宁军这一千石。” 韩祈安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加上’反正也都是张远明的。只是……阿郎决定对张远明动手了?” 李瑕没有回答开口却说了些别的话题。 “你莫看这次长宁军杀敌不如我们多实则是因为蒙军更重视他们、不敢冒进而已。暂时而言长宁军战力远胜我们的人。” “我明白阿郎是想拉拢他们。” “不全是吧……我最近发现蒙军没有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强宋军也不像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弱。但这次马湖江之战朝廷在整个战略上是有很大的失误或者说是滞后了。 宋以士大夫治天下我如今还看不清其中太多门道却感觉得出来朝廷优待士大夫……这个度太过了。蒙古国力更盛对待战争尚且全力以赴。而宋这边还满是权宜、制衡。 杀名将、以文压武、战心不坚。这样打仗竟还能不败还能抗蒙二十余年只能说淮人、荆人、蜀人不负宋朝了……” 韩祈安道:“阿郎若再看以往当知不仅是淮人荆人蜀人其实北人亦不负宋朝是宋朝负北人。” “嗯。”李瑕道:“岔得远了说回张远明的粮食……庆符虽有三个县官张远明却比我们更像士大夫。你看他的粮食比县城粮仓还多我必是要抢的。 我不仅要抢他的粮还要抢他的地那只好杀了他。此事……若论善恶我不能说张远明有多恶我比较恶。 站在张远明的角度他的粮食、他的土地凭什么交出来?他也没有该死的罪证在我手上但我知道我该杀他。 川蜀军民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饭都吃不饱还在卖命。蒙军已杀到眼前了亡国亡天下即在眼前士大夫却还占着良田美宅觉得理所当然……我心里有更多必杀张远明的理由但不知怎么说。” 李瑕话到这里斟酌着。 有些事他看得出来但重生的时间太短还总结不出来。 韩祈安却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开口说起来。 “大宋对士绅之优待过甚积弊早已显现。故而早在承平时王安石便欲变法。 当时文彦博曰‘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王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文彦博又曰‘务要人推行尔’。 这话当中的‘人’阿郎可知是哪些人?” 李瑕道:“如张远明这样的人?” “是但也不止。一县之大仅三四名官员、三四百衙役。若无这些乡绅郡望朝廷如何能管得过来?更何谈天下之大? 故而‘与士大夫治天下’此言不差但大宋不抑兼并又过份优渥士绅……文彦博与王安石一样皆是由州县官、转运使一路迁至中枢富实干之才。岂能看不明白此中积弊? 关键在这一句‘务要人推行尔’可见文彦博哪怕反对变法却也对士大夫咬牙切齿。他反对变法是认为变法这条路走不通而已。” 韩祈安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以王安石、文彦博之才尚不能变革。还有范仲淹、韩琦、富弼也都做不到阿郎怕是也做不到。” “是我肯定不如王安石、文彦博。”李瑕道:“还有贾似道他也做不到我也不如贾似道。” 话到这里李瑕语气郑重了些道:“所以我要做的是造反。而要造反怎能不杀土豪劣绅?” 韩祈安早猜到他这些心思但亲耳听到还是身子微微一颤。 “不怕以宁先生笑话。”李瑕又道:“我想试着建一个强盛的、不受外侮的汉家王朝。那便该不容犹豫把一些绊脚石踢开。” 良久韩祈安才道:“但阿郎眼下还是宋臣且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在明面上杀人劫财。” “是啊。” “杀张远明容易难的是如何掩人耳目。更难的是如何拿到他的财产。” “我知道。”李瑕道:“这次本想用长宁军作为遮掩。但看他们是磊落粗豪的汉子算了这种事还是我们自己办吧。” “那九曲园?” “是我烧的而不是祝成。他那人一心抗蒙不必让他牵扯这些……” 正文 第222章 雇凶 叙州长江南岸蒙军大营。 阿术大步走进帐篷也不打招呼捉起一块肉就咬。 兀良合台斜睨着儿子道:“你现在才来老子都快把叙州打下来了。” “还没出五尺道就让一支宋军堵了损失了两百多人。”阿术道:“我绕道羁摩州石门路出关河河谷赶过来的。” “宋军还能把你堵了?” 阿术道:“反正你也把张实打败了我早点晚点到不是一样的。” 兀良合台低下头手在地图上划了划在筠连州、庆符县的位置上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阿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着满是油的手伸过去点了点。 “这两个小城有能人要么是长宁军要么是哪个州县官该死。” “不奇怪叙州史俊也有两下子。”兀良合台道“尼格带了五个百人队陷在庆符没回来。” “打仗嘛有输有赢。”阿术不以为意咧着嘴问道:“还要在叙州呆多久?要有十天我去把这两座小城拔了。” “不打了先去合州。” “你是都元帅又是我老子你说的算但别被叙州的宋军夹击了就行。” “叙州就没几个宋军了准备东下吧。” 阿术知道轻重也不反对只是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庆符县的位置嘟囔了一句。 “还能把尼格灭了?” ~~ 匣子里尼格怒目圆瞪脸上还抹着石灰。 “啪”的一声木匣子被盖上。 江春又扫了四周一眼见一堆脑袋堆在一处只觉一阵泛呕。 偏还得强自镇定抚须道:“今日过来亲眼看了才知非瑜神勇。” 李瑕道:“是县令与主簿全力支持并非我一人之功。” 江春背着手走出这间营房向校场走去。 走了几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犹有些不适。 他今日到巡江营盘本是想找李瑕谈谈九曲园一事不想才过来就被李瑕邀请查看首级。 “这首级……几乎比我想的少了些。” “很多蒙军都被烧死了或跳入符江未曾斩获到首级。” “是吗?” “是。” 江春转过头看向大营中间新建的那个大仓库。 他知道那是张远明的粮他今日过来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在这巡江营盘里面对李瑕江春感受不到自己那作为县令、作为上差的气势。 “非瑜可有空随我回县衙一趟?” “这两日忙着战后的抚恤与赏赐县令是有何吩咐?” 江春沉吟道:“张员外之事你该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是。” “今日不得空明日如何?” “这……真不得空?” “真不得空。” 江春有些为难叹道:“这样吧明日房主簿与你谈。” “也好。”李瑕道:“县令切记叙州还在被围暂时不可放百姓出城。这一战怕是还要很久只看合州能否守住。” 江春点点头抚须道:“此事本县明白。” “也该让城中富户捐些钱了。” “不错此事本县会交代房主簿办非瑜多与他商议吧……” 江春一一应下心头也是烦闷。 本该是他这县令来指派县尉的今日来却是被这县尉发号施令了一番…… 李瑕其实把江春那点郁闷看在眼睛。 但他并不管这县令高不高兴。 守住庆符让一县百姓保全性命带士卒打胜仗、给抚恤给赏赐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给他带来威望成为他实力的一部分。 有这份实力才能让江春在巡江营盘里一句硬话都不敢说。 而不是靠把每个上差都哄高兴了。 李瑕从不觉得自己傲慢他对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态度。 ~~ 江春才回了庆符县马上便听说张远明求见。 两人在厅上坐了寒暄之后张远明果然又问起九曲园和粮食之事。 江春满口官话只推说房言楷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又把事情推给主簿。 张远明看得分明对答亦是极得体唯独到最后起身之际道了一句。 “连县令亲自去请李县尉都不肯来……老夫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狂傲的年轻人呐。” “言重了言重了非瑜确实是忙他明日会回城与……” 张远明笑了笑不等江春说完背着手走了出去依旧回了暂住的袁府。 一个时辰后张世斐出了袁家去了县城以北的一家“沁香茶楼”。 ~~ “大郎要杀谁?” “县尉李瑕。” “闹呢那可是朝廷命官。” “你又不是没杀过官。” “被流放的官和管着乡勇的县官能一样吗?” “不都是一刀就捅死吗?”张世斐道。 他捧着茶杯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又道:“一个从临安来的世家子弟没见过我们西南边陲的险恶仗着有些靠山养了些乡勇糊弄些战功。你莫被他唬了觉得他真杀了几个蒙人。” “不是吗?” “三把火一把烧在白岩山、一把烧在板栗湾还有一把烧在我张家九曲园。烧死几个蒙人都是他自己说的算。怕什么?就是个白脸小儿落了单到了你‘丑屠夫’手里也就是一刀的事。” “话是这般说这事还是危险。” 张世斐道:“别忘了是我父亲捞的你不然你早死了。” “不敢忘。” 名叫“褚富”的汉子站在窗子边向街上看了一会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 “大郎我们合作也有几年了我替张家走乌蒙部也走了七八趟了吧?” “你也没少赚。”张世斐瞥了褚富一眼道:“这两年你肉也松了不少。” 褚富咧了咧嘴脸上的横肉显得有些骇人。 “没松还能杀人但这价钱……” “三千贯。”张世斐饮了口茶淡淡道。 “少了。” 褚富摇了摇头比了五个手指头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做完这桩买卖我得带弟兄们去避一避。至少得这个数。” “就三千贯。” “老员外出的价?” “是就三千贯……” ~~ 严云云掀开轿帘向长街上望去。 如今庆符县城还在封城前面的长街上加盖了许多窝棚到处都是拥挤吵闹的样子。 她本有些后悔跑到这小县来但想到叙州城正被蒙古大军围困这种后悔的心情又减轻了些。 她看得出如今这庆符县还是有章法的。城内挤的人虽多却没出太大的乱子且蒙军也放弃攻打这里了。 忽然严云云眯了眯眼。 她见到一个身影隐隐有些眼熟。 这地方她认识的人不多因此格外在意起来……拢共也就在上次那县尉带人到九曲园时见过几个外人。 严云云想了想下了轿子。 “严大家大郎让你在这等他。”轿夫道。 “奴家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你们不必跟了。” 严云云轻笑了一句往小巷子款款走去…… 过了许久等她从小巷子里回来手里已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再掀开轿帘张世斐已坐在轿子当中。 “你去哪了?” “累大朗久等奴家有些嘴馋。”严云云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羞涩。 张世斐不想这一个风尘妓子竟有这般娇憨模样话到嘴边温柔下来。 “让仆婢去买便是你亲自抛头露脸的万一被人看到告诉了我家里那黄脸婆。” “大郎莫这般说大娘子她人很好呢。” “快上来。”张世斐拉着严云云上轿伸手便去搂她。 “莫要这样。”严云云推了推他头一低显得极是委屈道:“奴家过往虽流落风尘却非本意。如今赎了身已是洗尽铅华。大郎若是轻贱奴家奴家……奴家只好离开……” 张世斐忙道:“我并非轻贱你真的。” 严云云侧过身去带着哭腔道:“我不过想在你家谋个差事你却心里只将我看成妓子。” “并非如此你听我说今日带你出来我便是要为你寻个好宅子往后便是你我的小家……” “你舍得?” “从未不舍得过。”张世斐微笑道:“前日便与你说了需要周转。” “真的吗?”严云云睁大了眼有些吃惊的样子。 她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漂亮还舔了舔冰糖葫芦。 张世斐心头一荡愈发觉得这真是个尤物。 “真的往后你我双宿双飞好不好?” “才不信你轻贱奴家……” 张世斐本是一派从容高深的模样过了一会之后渐有些头脑发热。 “我真未轻贱你实话与你说吧父亲给了我五千贯做事为了你我私自吞了一千贯。” “当人家未见过钱吗?往年人家唱一曲红绡便有这个数当时王元卿花了一千贯人家睬都没睬他一下。对你张家而言这点钱算甚?” 张世斐手中才感到一抹温润又被严云云拍开。 他本没想到要在这妓子身上花这么多钱但已不由自主又道:“其实我吞了两千贯先前不说是为了与你细水长流你知我想与你好好过的诚意了吧?” 正文 第223章 员外 次日县衙。 李瑕走过长廊听到“嗒”的一声响。 他低下头一看见到一颗鹅卵石掉在地上。 回过头只见一个小脑袋在后衙的小门边一探又迅速收回去。 “蒋先生稍待我一会再去见房主簿。” “是……” 李瑕于是转身向后衙走去绕过茶房穿过小门便见韩巧儿正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李瑕才过去就被这小丫头片子抱了一下。 “李哥哥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怎么不到我公房去等?” 韩巧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今天穿的是女装不能去前衙啊你都没发现。” 她最近一直跟着江荻混在一块江荻拿了好几件以前穿的衣服送给她。 因听她父亲说李瑕今日会回城她才特地换上结果他都没看出来…… “发现了回头再去给你裁几匹布做新衣服吧。” “不用不用姐姐给了我好几件衣服好看吧?” “嗯过年嘛再做几件给你父亲和祖父也做几件。” “我不用哦。”韩巧儿道:“我还要长高的。” “你平时多吃一点才能长高。” 韩巧儿想了想有些低落地道:“迎祥楼被火烧掉了。李哥哥还说守住县城了带我去吃炒菜的。” “县里也有别的酒楼等战事过去带你去吃。” “战事还没过去吗?我还以为是你忘了呢。” “没忘是战事还没过去……” 韩巧儿忙了一个大早上其实也就与李瑕这般说了几句话。 之后李瑕转回前衙走进房言楷的公房。 ~~ 几句话之后公房内的气氛又凝固下来。 “你拿张远明的钱粮交朋友?”房言楷盯着李瑕道:“非瑜你交朋友用别人的钱、用县里的功劳?” “房主簿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晓?哈首级我亲手清点的。再论张远明有几顷地除了他自己全县数我最清楚我能不知他有几石粮食?你……” 李瑕点点头道:“那这样吧此次守住县城首功归县令与主簿如何?” “你破的敌为何如此?” “我巴不得你们赶快调走。”李瑕道。 房言楷一愣。 李瑕又道:“房主簿不必怀疑我真心的。” “非瑜误会了我并非要与你争功。” “但我想让你们调走。” “……” 房言楷深吸了几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些等战事完全过去再谈。合州大战在即非是争功之际。” 话到这里他加重语气又道:“更不该挑衅乡绅郡望年关在即百姓被困在城中本已心生不满。倘若张远明在此时教唆民意我等县官莫说功劳落个大罪也有可能……” 李瑕道:“九曲园是我烧的张远明的粮食也是我抢的与县令、主簿无碍。” “李非瑜莫再说笑了!” “没说笑我一直都是在说正经的。我靠山大不差这点功劳也不怕这点罪责。” “为官入仕不是像你这般胡闹。” “情形危急当有非常手段。” 房言楷袖子一摔好不容易才收住怒气踱了几步道:“县里要在明年的夏税之外再加派一笔钱赔给张远明。” “为何?” “为何?你烧了人家的园子。” “为拒蒙军而已此次又不止烧他一家白岩苗寨的茶园也烧了熊春怎未叫县里赔?” “白岩苗寨在户籍之外。” “房主簿不是一直说县里没钱?” “县里确实没钱所以苦的又是谁?”房言楷长叹一声道:“你这把火太冲动了。” “一定要赔?” “以张远明的人脉朝中若有人弹劾我等烧毁民舍、杀良冒功又如何?此事我亦无可奈何便是上报朝廷也得赔你我还得担责。说句不当说的你我为官一任不过三载人家却是郡望。非瑜稍理解一点我的苦衷可好?” “这是房主簿的权职我保留反对意见但不干涉。” “莫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样吧今夜县令在庆福楼置了酒宴你去与张远明赔个礼。” “嗯?” 房言楷也怕逼出李瑕的傲气凑近了些道:“你毕竟是烧了人家的宅子向他赔个礼又如何?” 李瑕点点头道:“也有道理那今夜就见见他。” “你这态度……” 房言楷皱了皱眉又道:“论长幼尊卑你也该向他赔礼。我没告知过你他是员外吗?人家丙戌年进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为‘候补员外郎’其资历、其寄?官阶犹在县令与我之上!” 李瑕常听人说“张员外”还当张远明是个普通乡绅此时方知这“员外”是这个意思人家真是个官。 再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张明远先恭后倨以及那诧异又愤怒的态度原来是在气他不懂礼数。 亦可见大宋官制之冗杂、科举授官之多。 一点事不做也领俸禄…… ~~ “原来张远明是个官。” “是阿郎不知吗?我以为阿郎知道。”韩祈安尴尬地笑了笑道:“不过以大宋惯例僭用官称者太多想必阿郎是会错意了。”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一个‘正员之外’的官罢了是否官身想必阿郎也不在意。” 韩承绪比韩祈安更了解李瑕倒是又解释了几句。 “大宋官员一定有寄禄官阶意为可领俸禄、是官身。但冗员太多朝廷没有那么多实缺往往三四个官才能排一个实缺。” 李瑕稍明白过来道:“吃闲饭的官比正常所需的官多三四倍?” “这……倒是不好说因为此外还有‘荫补’还有‘添差’。” “何为添差?” “比如我们潼川府路有‘潼川府路安抚使’和‘添差潼川府路安抚使’两位上官。后一位便是多出来的。” 李瑕摇了摇头走进了内间。 很快韩祈安跟了进来。 “查了吗?” “是但先说另一桩事吧。”韩祈安道:“张世斐雇了一伙凶徒打算刺杀了阿郎。” “真巧。” 李瑕向外间看去只见韩承绪俯案在写帐册偶尔向门外看上一眼。 韩承绪是知道这些事的但年纪大了不太掺合打打杀杀之事替他们把着风也不多问。 “这伙凶徒为首者叫‘褚富’诨号‘丑屠夫’常年在西南边界剪径。手下有几个僰人……” “打算何时动手?” “他们似乎没想好打算找机会。” 李瑕道:“我们先动手。” “若是论罪抄了张家田地则成县衙公田。还是暗杀了张远明父子暗中控制张家为宜。” “有办法了?” “张远明有几个族兄弟但不在庆符。张世斐有个儿子叫张代焞四岁。若张家父子三人皆死家业该归给嫡长孙张代焞。” 话到这里韩祈安沉吟道:“到时我们只要控制了张世斐之妻杨氏则可以张代焞之名拿到田地且能掩人耳目。” “能控制得了杨氏?” “应该能但要些时间。” 李瑕道:“我们今晚就动手。” “太仓促了吧?” “这种事不需太周密。今夜有场宴席张家父子三人会赴宴他们回去的路上直接杀了。” 韩祈安道:“可我们还未控制杨氏、张代焞母子。” “先杀我来安排杀人你再慢慢控制张家迟。” “是。”韩祈安想了想道:“我多嘴问一句阿郎想用谁动手?” “姜饭。” “怕是不妥。姜饭虽与张远明没打过交道但受过房言楷大恩。此事由他去办怕瞒不过房言楷……阿郎也知道我们这位房主簿眼睛毒辣。另外往后要贩私盐若要对付房言楷也不宜用鲍三、姜饭、搂虎等人。” “无妨。”李瑕道:“房言楷知道了也没关系。” “可这……” “你仔细想想只要事情能在明面上说得过去房言楷会揭穿吗?他真就愿意赔钱给张家?” “是但阿郎要如何让事情在明面上说得过去?” “简单我们捉的那些俘虏当中有人逃走了……” 正文 第224章 泯恩仇(为盟主“那年的小明”加更) 一群俘虏正在修补着庆符县的城墙。 胡勒根累极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鞭子立刻就抽了下来。 “继续干!” 胡勒根是第一次当俘虏从前都不知道俘虏这么辛苦。 好不容易做到傍晚他期盼着能停下来歇一歇。 忽然有人一脚踹在他腚上将他踹倒在地。 转头一看见到了一个手上装着钩子的宋人。 胡勒根就挺烦这人的整天用钩子这里钩钩、那里钩钩。 果不其然钩子已钩在他衣领上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 “你是会牧马的那个?”姜饭问道。 胡勒根听不懂只不停求饶。 “班头他就是会牧马那个。”许魁道。 “那算他一个。” “好。” 许魁也不多说带了两个人拎着胡勒根就走直到走进一间黑屋子。 他们把胡勒根往地上一丢开始扒他的衣服。 胡勒根吓坏了哀求个不停浑然忘了对方听不懂蒙语。 “不要……不要这样……草原的汉子绝不会受这种侮辱……不要……” 很快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 胡勒根绝望地闭上眼但那三个宋人并未对他做其它事拿了衣服“嘭”的一声关上门就走。 十二月初的天冷得厉害胡勒根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好在屋子里有一床破被褥。 他裹着被褥瞪大了眼却看不到一丝光亮实在不明白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 许魁换上胡勒根那身破衣服把脸蒙上在姜饭面前走了几步。 “班头你看我像吗?” 姜饭头也不抬道:“不用太像只要对外说跑了几个俘虏就好。” “哦我还学了一句蒙语……米尼乃仁胡勒根。” “别说。”姜饭道“到时紧紧闭住你的嘴别说。” 许魁挠了挠头问道:“不像吗?” “太他娘的烂了。”姜饭把手里的钩子拧下来换了一把单刀拧上去道:“来拿布把我的手裹一裹。” “哦。” “把我的脸也蒙住。”姜饭又道:“记住今夜我们是逃走的俘虏……” ~~ 与此同时庆福酒楼门口两顶轿子缓缓落了下来。 张远明带着张世斐进了酒楼环目一看眉头不易查觉地皱了皱。 江春、房言楷都已到了李瑕却还没来。 “张员外。”江春起身笑道:“非瑜一会就到了必向张员外赔个不是。” 房言楷也已起身脸上带着些许假笑。 县里既答应给张远明赔钱只要李瑕再赔个礼这件事也许就能过去……这是他们都希望的。 但今夜李瑕却还是这个态度让他们深感忧虑。 让人意外的是张远明竟没有生气很和煦地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李县尉事忙不像老夫是个闲人他来晚些理所当然我们等等他。” “是。张员外果然有度量。对了二郎怎没来?” “临出门前他突然身体不适不必管他。” …… 换作任何人被抢了粮食、烧了家宅都不会与人善罢甘休唯有张远明气度恢弘打算给李瑕一个道歉的机会。 虽然杀手已经请了李瑕道不道歉都得死。 但张远明打算在今夜的宴席上先原谅他。 如此一来等过几日人死了也不会再怀疑到他张家头上。 没想到那竖子官阶最低竟还敢来得最晚。 狂傲。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瑕终于来了。 江春、房言楷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反倒是张家父子二人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瑕走进大厅身上却是沾着些血迹。 “非瑜你这是……” “莫不是蒙军又来了?!” “房主簿莫惊。”李瑕不急不徐见了礼道:“我来得迟了还请诸位勿怪。因路上遇到了刺杀耽误了些时辰。” “刺杀?” “是我与北面世侯结过仇想必是他们派人刺杀我。” 江春忙嘘寒问暖几句李瑕只表示不要紧显得十分从容。 遇到这种事怪罪他来迟的话厅中几人便说不出来。 连张家父子也不得不感慨几句又夸李瑕勇武像是与他毫无过节。 寒暄之后李瑕忽问道:“张员外家的二郎没来?听说他也要一起赴宴。” “卓儿身体不适可惜今夜不能与李县尉相见了。” “可惜了。”李瑕道:“我很遗憾。” 此时宴席上气氛颇好其乐融融。 张世斐低着头想着李瑕遭到蒙人刺杀才好等过几日褚富杀了李瑕正好可推到蒙人头上。 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替罪羊…… 下一刻江春问道:“非瑜还带了五个匣子莫不是礼物?” 张远明抚须而笑道:“想必是的难怪李县尉问卓儿为何没来原是算着人数带了礼物。” “倒不是礼物。”李瑕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刘金锁。” “好咧。” 刘金锁咧开嘴一笑捧着个匣子就上前径直打开来。 张世斐目光看去突然一个激灵吓得连退几步。 !! “啷铛”案几被他撞得一声大响。 张世斐盯着那匣子眼中满是惊恐。 那里面是……褚富的头颅。 这凶恶的丑汉还瞪着眼眼里全是愤怒与茫然像是在死死盯着张世斐吓得他满头都是冷汗。 昨日还与在沁香茶楼一起说话今夜就被装在匣子里了? “这这这这……” “哈哈。”刘金锁大笑道:“这就是北面派来的刺客被我杀光了!” 厅上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唯有房言楷已深深看着李瑕。 …… 一场宴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也没有人再提让李瑕赔礼道歉的事。 李瑕得以从头到尾坐在那专心吃菜。 张远明却吃不下如坐针毡地呆了一会领着失魂落魄的长子起身告辞。 父子二人没有再分开乘轿而是挤在同一个轿子里。 “父亲这事……” 张世斐脸色吓得完全一片惨白到现在还是没半点血色。 他自然不会说“好消息是我为父亲省了两千贯”身子都冰得厉害。 “废物还不镇定下来?”张远明压着声音叱道:“是怕别人看不出你与禇富认识吗?” “孩儿……孩儿不明白是禇富提前动手被杀了?还是……还是他已经……” 话到这里张世斐剩下的话已不敢再说想想都觉得可怕又是一个冷颤。 “慌什么?那竖子在威慑我们说明事情还有得谈。” 张远明虽如此说但已在考虑是否离开庆符县。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惊慌的大叫。 轿子突然摔在地上。 父子二人大惊张世斐连忙掀开轿帘。 “噗!” “噗!” 两柄单刀径直捅了过来径直将他们捅死在轿中。 …… 紧接着有人掀开后面的轿子骂了一声。 “额秀特!” ~~ “非瑜我看匣子里这头颅有些面熟真是北面派来杀你的?” “房主簿认为不是北人那会是谁派来的?” 房言楷手在膝盖上拍了拍竟是直白地问了一句道:“或许……是张远明派来杀你的?” 李瑕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敷衍地摆出一个惊讶的神情。 “张员外?不会的县里答应赔他钱我也与他误会尽消他岂会派人来杀我?不可能。” 房言楷道:“我坦诚说一句今夜我与县令是诚心要为你化解与张员外的恩怨。” “没有怨张员外对我很热情房主簿也看到了。” 江春坐在上首向左向右分别看了看两人摆出县令的架势说了句一锤定音的话。 “非瑜当明白眼下最关键的是不能出乱子。” 李瑕道:“县令放心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绝不会出乱子。” 江春稍感欣慰抚须道:“不出乱子就好。” 房言楷眼中忧虑之色却更浓。 下一刻有衙役跑进厅中。 “不好了!有俘虏逃跑了!正好在半路遇到了张员外……把把把……把张员外父子杀了……” “什么?!”江春大惊。 房言楷第一时间转头盯着李瑕。 李瑕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神坦然。 好一会儿房言楷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此事……李县尉如何看?” “这是我的疏忽没看好俘虏我一定尽快追查。” “呵。”很轻微的一声吐气房言楷微微冷笑凝眉思索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 到最后他有些萧索地站起身拱了拱手。 “人已经死了啊……那就请李县尉务必把此事处理干净。” “好。”李瑕道:“房主簿放心一定处理干净。” …… 江春还坐上首闭着眼。 他三年任期将满想要的只有两个字……稳妥。 为了这稳妥他才出面要把张远明与李瑕之间的冲突平息下来。 但太快了。 李瑕的动作实在太快。 快到他与房言楷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张远明已经死了。 那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把事情揭开、或盖下去。 眼下是什么时候?合州大战在即县城还在封锁李瑕掌着五百乡勇…… 想到这里江春睁开眼看向了还摆在厅中的那五个匣子又自问了一句。 真有两个选择吗? 正文 第225章 糊弄 房言楷回了县衙招过蒋焴吩咐道:“让伍昂来见我。” “是。”蒋焴应了“我叫黄时去跑一趟吧?” “不你亲自去。” 蒋焴一愣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昨日他听到黄时与几个胥役闲聊时说了几句话。 “嘿你们说崔剩这个马夫当了巡江手每月涨了一千五百文、多了二石粮不说知道他昨日领了多少赏吗?十贯!娘的咧他在宰猪顶上砲石一砸砸中了好几个蒙鞑踩着狗屎了一个月赚的比我们大半年都多我今早见他好张狂一个……” “嘘别说了蒋先生来了……” 回想着这些蒋焴忽明白为何房言楷不再用黄时跑腿了。 他走出县衙往伍昂家里走去脑子里同时又冒出另一桩事。 这次击退蒙军巡江手的犒赏和抚恤昨日之前就已经发下去了李县尉连着两三天都呆在营盘里就是忙这事。 也不知哪来的钱。 但县里弓手的赏钱还没发一则房主簿还得等朝廷定功二则县里的钱粮也不足。 另外最近不知是谁传风声说县仓里还有一千多石粮食李县尉提议支取房主簿不同意。 按理说这事房主簿做的半点错也没有朝廷惯例就是这样。 当年川蜀有几场胜仗军赏断断续续拖了好几年直到介玠死了还得抄了余家拿了三千贯来犒赏士卒。 房主簿依着朝廷规矩矜矜业业做事、李县尉却不守规矩结果县里的人心风向偏了这就实在是没天理了。 奸党就是奸党带坏了庆符县淳朴风气使小吏衙役们眼睛就盯着那点小钱。 只能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 县衙茶房里江春与房言楷对坐着。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各自回后衙。 好一会江春先开口道:“等到开春我便要调任他方。有些事我确实不清楚其中内幕。” “县令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直说可好?” “好吧。” 房言楷道:“县令不会看不出来人是李非瑜杀的。” 江春叹息一声亲手泡着茶沉吟着开口道:“五百巡江手庆符县养得起吗?” 房言楷很干脆道:“养不起。” “今年秋防若能挺过去正房打算如何做?” “唯‘裁撤’二字罢了。” 房言楷说着叹息一声又道:“非是我不愿编练乡勇守土但这笔账我算给县令听吧。依李非瑜如此行事五百人岁费钱二万四千贯、米七千石还不包括布匹、甲器。 另还有军赏这次军赏我估算他至少花了数千贯却不知哪来的钱。如此一来年费五万贯不止。 可庆符乃是下县呐夏、秋二税加起来一年尚不能留一万贯。绝无一丝一毫的可能长期养兵五百人除裁撤一途别无可选。” 江春并不像平时看起来那般有些糊涂道:“故而李非瑜杀了张远明远不仅是个人恩怨许是这次的军赏就是他从张家拿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坚决……年轻人立功心切啊。” “县令之意他铁了心要养这五百人了?” “不错。” “胡作非为!” 房言楷摇头不已。 江春斟了两杯茶分了。 “正书你能奈李非瑜如何?夺他的兵权?且不说这本是县尉之权只说你可有李非瑜之魄力宁愿夺张远明之财也要坚决养这支巡江手?” “此等悖逆法度之举我做不出。” “你为人正派不仅我知晓五百巡江手也知晓别当他们傻他们清楚你不能养他们那便不可能背李非瑜而听令于你。” 房言楷冷哼道:“简直是私兵!” “人家有能耐、有胆子愿掏钱募兵还守住了县城你能奈何?” 房言楷不语。 江春又问道:“刺杀李非瑜……想必正书也做不出这等事?”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县令言重了万不敢如此行事。” “那正书要上报朝廷了?” 房言楷脸色愈苦。 江春道:“且不论李非瑜朝中靠山如何。眼下蒙军切断长江还能上报朝廷吗?只怕不等奏折送出去你我的人头就装在匣中了吧?” “县令说的这些我明白。故而今夜并未发作。” “那便是了。”江春道:“好在李非瑜虽热衷功业却并非量小之人。这次他愿分润战功于你我明年你我各迁任一方何必自寻苦恼?” 房言楷道:“他太悖逆无道了!” “我明白明白的。正房你任期未到是吧?这样吧我替你打点缺职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似在考虑…… 恰是此时蒋焴回来了。 房言楷向江春告了声罪走出茶房。 “伍昂呢?” 蒋焴道:“说是与鲍三去喝酒了不知在何处学生嘱咐了他浑家让他到家后就过来。” 房言楷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转回了茶房。 江春捧着茶杯暖手虽没听到房言楷与蒋焴说话却还是问道:“你想找伍昂?” “不错。” “李非瑜已有安排?” 房言楷闷声闷声“嗯”了一声道:“他让鲍三把伍昂请走了。” “正书呐且不论武勇、谋划、靠山……这些通通不论只论做事的魄力李非瑜是个疯子。疯子自有旁人来治你我何必与之为敌?” 房言楷闭上眼想了想开口道:“县令我说几句心里话……今夜我确被李非瑜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我懂他行事太果决了太果决了。” “摆在眼前无非两条路一则与李非瑜一起遮掩下来好处是张远明这个大包袱就此甩了。以张家之财力庆符县不仅可应付今岁秋防往后数年之钱粮也足够。” 江春道:“那有何不可?这不是好事吗?死一个张家全县富足有何不好?” “县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好好好是我失言了。但你该知道李非瑜把事情做在了暗处。你我都能想到他之后要如何做无非是掌控张远明之幼孙背地里吞下张家。只要他做的漂亮此事谁知道? 至少他没把给张家定个大罪抄家灭族。不需我们把案子往上送到宪台、刑部不至于惊动张家本支。张远明死在逃跑的俘虏手里你我半点情由都不知与你我无关。” “不。”房言楷道:“若与李非瑜一起将此事瞒下来往后这庆符可就是他说的算了。” 江春反问道:“你不迁任?” “县令莫哄我我未必能顺利迁任。” “我替你打点。” “县令真不必哄我。” 江春苦笑道:“你没有第二条跟可走。” 房言楷道:“还有史知州。李非瑜有五百巡江手在庆符县我奈何不得他。但史知州若出手拿下他不难。” “万万不可蒙军还在围攻叙州。” “蒙军马上便要东向了。” “当此时节你真不宜给知州添这等麻烦。” “添麻烦?一个县尉杀人夺产何等悖逆?!你我牧守一方真能纵容此事?” 房言楷话到这里又道:“县令说李非瑜是疯子不愿与疯子对着干。但恰是因这个疯子在坏规矩我等才该阻止他不是吗?这也是为他好教他如何为官。” 江春饮茶不答。 房言楷又问道:“县令可愿与我联名去信?” “正书呐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我是宋臣当护大宋的法度。” 江春道:“查起来很麻烦尤其是这种时候……” “不麻烦。”房言楷道:“张世卓还未死。” “那又如何?李非瑜说是去追查俘虏必是去杀张世卓了。如你所言他会将此事处理干净。” “他处理不干净。”房言楷摇了摇头凑得近了一些道:“若说俘虏逃了正遇到张远明父子杀了这或许说得通。但其后这些俘虏又逃进袁家把张世卓也杀了怎能说得通?” 江春抚须喃喃道:“是有点说不通……” “有点?这是何等荒唐!”房言楷道:“县令你说此事你我半点不知但做得如此破绽百出谁信?往后张家本支问起来你我如何回应? 李非瑜做得这般粗砺一旦被揭破往后是要得罪张家本支的满朝士大夫岂能做视我等这般糊弄?县令该为长远计呐!” 话到这里江春终于有些犹豫。 “县令?” “且看看看李非瑜是如何做的。”江春喃喃道:“看他能否把事情办漂亮了。” 茶房中两人各自饮着茶沉默地等待着…… 正文 第226章 查清楚 伍昂回到家中。 他妻子葛翠打开门才要说话伍昂已提着几串钱递了过来。 “钱收着往后别一天到晚吵吵。明日还有几袋米我给你爹娘送去。” 葛翠本愁苦的脸色瞬间舒展欢欢喜喜地接过钱收了迎了伍昂进门。 “太好了!终于能过个好年了。这钱哪来的?” “先去烧点水来脚冻得慌。” “好咧。”葛翠拍了拍伍昂的衣服笑道:“要没这钱家里可连柴禾都没才不给你这臭汉子烧水。” 她一时竟是忘了方才想说的话忙去把水烧上又凑到伍昂跟前道:“别逗儿子了你差点没饿死了他。快说说哪来的钱?” “鲍哥哥给的。” “借的啊?”葛翠有些失望问道:“二十贯他说借就借了?” 伍昂闷声闷气“嗯”了一声并不显得开心。 “没利息吧?你那点饷钱可付不起利息。” “瞎说甚胡话鲍哥哥能跟我要利息吗?” “说到这个隔壁的洪阿六昨日提了几斤肉回家我听说他的月饷比你还高得多他凭甚啊?以前就是搂虎手下一个弓手你还是班头呢……” “都说了别吵吵你烦不烦?” 葛翠不敢应话也不知又想到什么突然想起风才要说的话犹豫片刻似乎不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了。 “对了蒋先生来过了说是房主簿找你……” “你怎不早说?” 伍昂本已脱了鞋连忙又穿上披了衣服往外走去嘴里还道:“你这妇人见了钱正事也不说。” “这就去啦?烧的水呢?” “你自个洗吧。” 葛翠眼看着伍昂又走出去往地上啐了一口。 “姓房的钱粮不发大半夜的还支使人呸……” ~~ 伍昂一路赶到县衙忽见对面一群人走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忙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李县尉。” “伍班头?这么晚还来县衙?” “是房主簿唤我过来。” 李瑕道:“我与房主簿有事要谈你明日再来见他吧。” “这……似乎不妥?” 李瑕仿佛没听到拍了拍伍昂的肩道:“他们打包了些宵夜带一份回去。” 说着他已转进县衙。 伍昂正在发愣那边姜饭上前手一提钩子上钩着几个油布包。 “烙饼你带一份回去给孩子吃还热乎着。” 伍昂目光看去见姜饭袖子上还沾着些血迹不由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去吧。”姜饭笑道“怎这神色?还怕哥哥我害房主簿咋得?” 伍昂接了一份烙饼犹豫片刻终还是低着头转了回去…… ~~ 县衙茶房。 “县令、主簿李县尉来了。” “非瑜快进来喝口热茶。” 江春迎了李瑕进房自有人关上门。 “如何了?可拿到那些逃跑的俘虏?” 李瑕摇了摇头道:“没怕是逃出城墙跑了此事怪我我一力承担。” “逃了啊。”江春抚须感慨道:“可惜没能捉住。看来下次逮到蒙军俘虏还是杀了为好。” “是啊。” 房言楷听着两人假惺惺的对话淡淡道:“这些俘虏就只杀了张远明、张世斐父子?” “是。”李瑕道:“幸而没引起大的动乱自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也未在县城放火?” “是他们正遇到张员外张员外的护卫们及时喊来了民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言楷道:“却不知如何向张家交待尸体……张家二郎可去领了?” 李瑕道:“说到张世卓今夜却还发生了一件小案子让人唏嘘。” 房言楷有些无奈这边他直呼“张远明”之名李瑕就口称“张员外”;他口称“张二郎”了李瑕却又直呼“张世卓”显得颇不默契。 “是吗?” “张世卓今夜没有赴宴身体不适只是托词他其实是去……” 李瑕话到这里摇了摇头。 江春只好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此事已闹得满城皆知县令还是招人来问吧。”李瑕道:“人我已带到县衙不如到堂上去审?” 江春一愣心想此事若是要审那李非瑜做得就太不干净了。 他与房言楷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默契。 事情若在明面上都说不过去那他们这县令、主簿可不会替李瑕遮掩。 三个县官遂站起身转到大堂。 …… 堂上已点起灯火。 江春目光看去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不由眼神一亮心道:“好一个风韵妇人!在这小县城许久未见这般妩媚姿色了!” 只见堂中那女子跪在那脸上满是泪痕衣裳也被撕破披着一件裳子捂着领口好叫人心头荡漾。 等江春回过神来四下一扫发现也不是正经开堂审案只是借用县衙大堂心里又舒了口气。 他咳了两声在主位上坐下来下意识想拍惊堂木却又马上收回了手。 “哦?袁兄竟也在?” “江县令有礼了。”袁玉堂行了一礼脸色有些尴尬。 “发生了何事?” 袁玉堂迟疑着竟是反问道:“江县令今夜不是开堂审案吧?” “袁兄先说发生了何事?” “此事……如何说呢……”袁玉堂搓着手道:“简而言之就是……这位严姑娘说张世侄想要强污她她杀了张世侄……” “还‘世侄’呢?”刘金锁大声道:“这张世卓也太荒唐了他父兄被俘虏杀了的时候他还在家中强污人家姑娘不孝子!” 江春道:“又是你……你怎知道?” “我正追俘虏呢听到有人喊‘杀人啦’我就带人进了袁家一看……瞎了我的眼!那张世卓光着身子倒在那他们都看到了!” 喊着刘金锁手一指满堂的巡江手、衙役、袁家仆婢纷纷点头。 “是县令小人们都看到了……” “嘿要不是这事我也不会跑到袁家那些俘虏也不会逃出城了真他娘的报应!” 江春道:“你小点声……” “小声有甚用?”刘金锁喊道:“刚才都传开啦满城都在说呢张世卓在他父兄遇害时正在强污民女……” 房言楷抬起头扫视着堂中满满当当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瑕脸上。 李瑕脸无表情地坐在那仿佛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房言楷却知道往后庆符县若有人再提起张家父子遇害谈论的都不会是什么逃掉的俘虏、张家与李县尉的恩怨那些人关注的只会是张世卓裤裆里这点腌臜事。 他却还不愿服输开口道:“尸体呢?” “马上就抬过来了。”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要看看?” “看。”房言楷道:“来人去请仵作来当堂验尸。” 江春脸色有些难看瞥了房言楷一眼。 先开口的却是袁玉堂。 “房主簿此事……不用再查了吧?”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袁员外不查也瞒不住啦!” 李瑕听了心想这就是韩祈安说的“僭用官称”了宋代“正员之外”的官太多富户也喜欢僭称员外到明清时干脆全员外直接成了富户的称呼。 那边袁玉堂极嫌弃地瞥了刘金说一眼神色愈发尴尬一副倒了血霉的表情向江春行礼道:“县令能否容我上前说两句?” “近前来吧。” 袁玉堂上前几步与江春、房言楷、李瑕凑得近了低声道:“张家如今作主的是张夫人她并不愿检举此案以免家丑外扬。此案还请县令别再审了吧?毕竟是……民不举官不究。” “那你还来?” “是李县尉说的该让县令与主簿知道……” 房言楷板着脸道:“既出了命案那便须查清楚。” 江春心中暗道:“查清楚还有何用?李非瑜露了这一手反正本县是绝不可能跟着你一起对付他。” 这般想着他沉吟道:“眼下是战时因战而死者而还许多县衙岂有工夫查这小案子。” 李瑕道:“房主簿说得不错还是查清楚为宜。” 同样一句话由李瑕一说江春则明白过来这是要把案子查清了省得往后有张家族人找过来。 “还是非瑜想的周到。”江春颔首不已看都不看房言楷向李瑕和煦地笑了笑“还是非瑜说的对那我们就把案子查清楚?” 唯有袁玉堂脸色更苦心说房主簿和李县尉说的不是一模一样的话吗…… 正文 第227章 吓唬 堂上严云云还在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遭遇。 事情也简单今夜张世卓本是要随父兄赴宴推托身体不适确实就是为了找严云云结果死在了她屋里。 袁家诸多仆婢的证词也证明了这点。 比如几个与严云云同住的婢子一口咬定张世卓支开她们且一脸色眯眯的。 仵作端着烛火仔细辨认过张士卓脖子上的伤又端详了其下体。 丑态毕露众口烁金也无甚好说的了。 “县令张二郎确是被簪子刺死浑身无其它伤口……也确是要对严行首做那事……” 随着仵作这句话严云云又是“呜”地哭了出来抬起手露出一只皓腕白皙的肌肤上是两道深深的扼痕。 “呜呜……他扼住奴家好用力……好用力……” 江春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目光瞥了一眼房言楷、李瑕暗道这两个下官好有定力这还能目不斜视? “不他们一定是装的一定是。”他心想。 ~~ 房言楷坐在那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知道李瑕敢主张查清楚张世卓肯定是做了那些事但还是想搏一搏。 蒋焴穿过大堂走到他身后附耳道:“东翁查清楚了张家大娘子杨氏、嫡孙张代焞已被李非瑜以‘保护’之名带走了。” 房言楷瞥了刘金锁一眼目光又落在李瑕身上心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本想让伍昂做这件事但伍昂今夜一直没过来。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县里的人心向背他自然看得出来。 不是他拿不出十几贯小钱来收买谁。而是李瑕动作太快且已拿出数千贯抚恤、赏赐那根本就不是十几贯的事了。 而这次李瑕若暗夺了张家的家财往后谁还听他房言楷的? 另外县里大半的良田都归张家所有若被李瑕控制了;再加上县令也与李瑕达成默契还要他这个主簿做什么? 看似一桩小案却事关江春离任之后由谁来掌权庆符县…… ~~ 江春向严云云喝问了一句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张世卓?” “县令……呜呜……确实是奴家失手刺死了他……” 江春道:“真认罪了?不怕本县判你杀人之罪?” 李瑕开口道:“江县令判杀人不妥吧?严云云若不杀张世卓难道任其强污不成?” “县尉所言有理。”江春捻须笑着轻声道:“不过这是本县的查案问话之法唬一唬她勿虑勿虑。” 李瑕道:“我认为严云云无罪。” 房言楷已看不下去只觉江春为讨好李瑕连县令的威仪都不要。 本是威慑问案的方法这般只说出来还有何用?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 他咳了咳站起身来。 “确该判杀人罪依律当以‘戏杀’罪论而以娼妓之身殴杀情夫罪加一等当流三千里。严云云你真认罪?!” 这最后一声厉喝严云云骇了一跳。 但她才抬起头只见李瑕那笔挺颀长的身影已挡在了她与房言楷之间。 “房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世卓强污一个娼妓?此事太蹊跷未必不是此二人……嬉戏之时严云云失手杀了他。” 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这‘嬉戏’是甚个意思?小人不明白。” 房言楷微愠转头看向江春意思是这粗汉如此咆哮公堂你不管? 江春真就不管事不关己的样子。 蒋焴走到堂中道:“此事明显这娼妓并非拒奸杀人而是戏杀该判。” 李瑕道:“她不是娼妓她自赎了。” 严云云微眯着眼看着李瑕的背道:“奴家以往便不是官妓乃私妓是良籍。” 蒋焴道:“那也是风尘女子一个举止轻浮的娼妓李县尉却说她为保‘清白’刺杀了张世卓岂不贻笑大方?” “我说过她已不是娼妓了。”李瑕道“何况哪怕是娼妓便该受人强污而不得反抗不成?” 蒋焴道:“明眼人皆知此女轻浮张世卓还付不起嫖资不成?” 韩祈安上前几步道:“蒋先生未免以貌其人了吧便因严云云曾坠风尘?她能攒钱自赎可见其高洁。” “高洁?可笑至极。”蒋焴道:“她与张世卓嬉戏而致其死更有可能。” 韩祈安道:“腕上的扼伤已能说明是张世卓用强。” “那也是杀人!”蒋焴心知眼下是要先吓住严云云喝道:“杀人如何能无罪?!” “拒奸杀人应予免罪此有先例。绍熙三年冬简州有陶德吉者涎其弟妇丁氏美貌一日趁其弟德麟因事未返。德吉入丁氏房中非礼不料反为丁氏所杀。州衙悉心研判得其实判丁氏无罪判词‘确系因拒奸杀人情急自救遂至出此……’” 这年头律法简陋……相比于后世而言。总之判案多循先例。 此时韩祈案各个案例张口说来蒋焴一时无言想了想才道:“不同!简州一案丁氏乃良家女而此案严云云乃娼妓……” 房言楷忽道:“明光够了。” 他已坐了回去心头泛起些苦意。 有了先例以江春这个德性不可能再判再争已无益。 当然判不判的本就不重要毕竟连苦主都想息事宁人。 本就非是为了给严云云定罪而是吓唬她改口而已。 这女人有了李瑕、韩祈安壮胆铁了心认下杀张世卓一事那事情已没了转机。 房言楷知道再次败了。 上次败在格局此次输在胆魄。 ~~ 韩祈安眯着眼凝视着蒋焴。 他回想着今夜之事…… 早在战事开始之前、李瑕强迁张远明入城之时韩祈安就已经安排人盯着张家了。 但在前两天更是有人跟踪张世斐时被严云云认出来。 没想到严云云非但没揭发反而投靠了过来。 今夜张世卓不去赴宴而是找严云云幽会她却是找借口中间出了袁家向韩祈安告知了此事。 当时庆宴楼的宴会已经开始韩祈安却没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李瑕这是让他全权主事。 于是韩祈安没让姜饭停手而是派人跟着严云云进了袁家藏在屋中杀了张世卓…… 此时韩祈安凝视着蒋焴心里泛起的念头飘忽得远了。 他看似和蒋焴一样都是县官幕僚但蒋焴打心底看不起他因他是被俘虏的‘金人’比北归人都不如。 而韩祈安面对着蒋焴这种轻视心底也极不甘、极屈辱。 凭什么? 他韩氏亦曾是高门大族是这赵宋朝廷南渡之后向金称臣定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亲手断绝遗民南归之念逼着他们这些中原人为金国效忠。 如今金国亡了又是这些南人反过头来鄙夷北归人凭什么? 他幼年随父一起被宋军俘虏改名“祈安”赐字“以宁”但何曾有过安宁? 在临安时韩祈安听了父亲述说的北面之事一直认为该劝李瑕北上投奔张柔因归德府才是他的家。 也因宋人看不起他他亦看不起宋人。 随李瑕赴任庆符以来每每在县衙中看到蒋焴趾高气昂的样子他都恨当时没多劝李瑕北附。 但在今夜韩祈安面对蒋焴终于不再感受到屈辱。 因为赢了。 他多病的身躯微微偻着闭着嘴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自信的笑意。 “你我同为幕僚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换作是你们他敢让你这般全权行事否?你又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敢像我这般杀人灭族、再所不惜否?你不能那凭何赢我?” …… 静默之中蒋焴偏过头有些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庆符县往后姓李了…… 正文 第228章 效劳 是夜退堂之后江春与僚幕詹纲又聊了一会。 “今夜与房正书谈得久、说得多全是无用;与非瑜则不须说两句便可有默契他才是实在人呐。” 詹纲道:“是啊李县尉为人实在守得住城、分得了功、做事也不须东翁多花费心。方才韩竟之还在与我聊天说李县尉绝不影响东翁升迁。” 江春淡淡一笑道:“等我升迁了留房正书与李非瑜共执一县可不得憋屈死他?” “故而房主簿不肯早些服输。” “他一惯如此若不跑来找我絮叨我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却偏要斗到底。上次斗剑也是我都说了早些停下以免输得那般难看不肯听。” “房主簿心底也有傲气嘛。” “还是非瑜谦逊、实在。有功就分有事就扛。” 詹纲道:“是往后要如何做学生明白了……” 江春点点头。 这一个动作代表他这县令往后支持县尉做事。 他眯着眼向窗外望去却见李瑕与房言楷正在县衙的前院中并肩散步。 远远的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出房言楷的颓废。 詹纲顺着江春的目光看去问道:“这……房主簿与李县尉?” “伯辅可知是李非瑜邀的房正书年纪轻轻气量真大。”江春摆了摆手道:“不必管他们歇了吧累死了……” ~~ “你不担心张远明的亲朋故旧找来?”房言楷道“只怕你涉世未深不知乡绅士人之间抱团……” “房主簿担心的真多。”李瑕道:“蒙军都要打下川蜀了为何不见你如此担心?” “自是心忧战事但身为主簿分内之职该做好。” “是你确实没做错什么。” 房言楷一愣负手叹惜道:“倒未想到你会如此说。” “你没做错什么但守着旧规矩只会与大宋一起腐朽、灭亡……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谢方叔说的。” 房言楷没有叱责李瑕喃喃道:“‘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局势至此已如进退维谷之中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 “原来你们都知道。” “原来非瑜是新党?” “不我是奸党。” 李瑕摆了摆手道:“别总是给我贴这些标签何必非要划出个三六九等来?” “哼但要正本也不是你这般擅自杀人简直是胡做非为!” 话到这里房言楷脸色更加惆怅道:“算了多说无益。如你所愿我会谋求调任他方此事不易我尽力而为。” “好但在这之前你我三人齐心协力庆符县才不会乱。” “还谈齐心协力?”房言楷道:“你已有威望又掌控了张家之田地家产我斗不过你了。” “还没掌控这事不急我慢慢办但你确实斗不过我。” “找我来要我将县里的田册交给你不成?” “嗯?” 房言楷道:“你拿下张家便相当于拿下大半的田册我认输。” 李瑕问道:“哦?我会怎么做?” “太简单了譬如让张家不缴田税我这主薄也便当不下去了。” “我倒没想过这些。”李瑕道:“田册之类的房主簿继续拿着吧。” “那便是……因我任鲍三、姜饭为公吏你驱他们杀人借此捏我把柄、逼我顺服?” “房主簿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是死了个张远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这般忧虑。” “呵是吗?” 李瑕道:“我对付张家、房主簿别管此事就这么简单。” 房言楷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李瑕又道:“我对主簿职权不感兴趣别碍着我做事就行。” “你不嫌给你的钱粮太少?” “那是为了让你在能拿出来的范畴内努力挤。”李瑕道:“但我从未想过要把县里的钱粮全部掏空。县中出纳还需你负责不是我能乱来的。” 房言楷瞳孔缩了缩似有些触动。 李瑕道:“当然你我可能还会有别的冲突等战事过去再说吧……先说眼前我要扩兵抗蒙你别捣乱可好?” 房言楷负着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还忙就这样。”李瑕抬了抬手转身走了。 房言楷负手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虽如此但他那种颓废感……忽然消减了许多。 ~~ 张远明知道若不对付李瑕家产就没了;房言楷知道若不对付李瑕权力就少了。 他们不是傻只是看到了事情的根本李瑕就是要抢他们的钱和权。 严云云却觉得他们傻。 在她看来现在是战乱啊蒙古人打过来都吓死个人了谁有能耐保住安稳日子她投靠谁多简单的事。 反正除了这身子她什么也没有。 张家父子一个个色迷迷的这本没什么问题是找人去杀李县尉都被人盯上了还在那昧下近半雇凶之钱。 好日子过得久了脑满肠肥糊了心窍那就休怪她严云云也上去踩一脚了。 “说老娘婊子无情也罢老娘就是这么婊子无情。” 另外虽说是当娼妓的严云云也觉得每日被张家父子那般盯着不太舒服。 李瑕与韩祈安的眼神就让她心安得多至少让人有种“这两人说话算话”的感觉。 今夜在大堂上他们的表现也是如此说护住她就护住她。 退堂之后严云云被带到一间公房中。 “坐吧。”韩祈安正端着一碗药在喝道:“答应你的事我们会做到你先在县城中住下等战事过去县尉会派人送你到临安在临安的大青楼里当妈妈。” “先生在喝什么药?闻着好苦哦。” “党参黄芪汤。” 严云云道:“先生得的是痨病哦?” “嗯。” “那先生若是与奴家好一场怕是能累死在榻上想想也好风流呢。” 韩祈安头也不抬道:“是我惜命不敢与你好。” 严云云捧着帕子娇笑。 “最后再交代你一句嘴闭严……去吧。” “等等嘛奴家想见见县尉。” “没有必要。” “但奴家又不想去临安当妈妈了人生地不熟的。” 韩祈安抬起头有些不悦道:“我做事守信但你若反反复复就是取死之道了。” “别生气嘛先生想控制张家孤儿寡母奴家有个办法。”严云云道“奴家也想给县尉效劳求先生引见。” “为何反悔?” “没反悔一开始就不太想远走他乡奴家是叙州人爹娘的坟在这边……” ~~ 李瑕走进公房见严云云还在问道:“条件还没谈妥?” “是。”韩祈安道:“这女人反悔了她想找死。” 严云云一挥帕子娇嗔道:“瞧韩先生说的奴家都说了不是反悔。” 她故作含羞状看向李瑕柔声又道:“县尉奴家有个法子能替县尉控制张家母子呢。” “是吗?” 严云云咬唇道:“今夜张世卓强污了奴家奴家怀了张家的孩子。往后……张家这些产业该是这孩子的……” 李瑕转头看向韩祈安问道:“怎么回事?” “阿郎莫听她胡说张世卓才脱裤子就被捅死了。” 严云云低下头轻声道:“县尉可以给奴家一个孩子嘛奴家忠心远比张家母子好掌控。” 她绞着手帕努力摆出最勾人的姿势…… “觉得自己很聪明?”李瑕问道。 “奴家……奴家只是想替县尉做事……” “不需要老老实实去临安。” “为何?”严云云抬起头道:“奴家真心想为县尉尽微薄之力求县尉应允。” “你以前来钱太容易心浮。又自以为能玩弄男人气傲。早晚要搞砸事情我不敢用你。” 严云云一愣。 李瑕已挥了挥手道:“去吧。” 他语气不容置喙严云云有些怕他不敢再多嘴终于老老实实退下去自有人领着她去安置。 韩祈安摇了摇头道:“这女人不知收敛阿郎不用她是对的。” “说说张家之事吧。”李瑕在他对面坐下来道:“你倒是可以拿严云云说的办法吓吓那杨氏。” “明白人在我们手里出不了岔子我们趁着战乱之际把事情做实。”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压低声音问道:“阿郎想不想先看看张家的账册?一定会很惊喜。” “嗯?” “张家这般有钱却只花五千贯雇凶刺杀阿郎还吞下两千贯吝啬……” 正文 第229章 征召 叙州。 城墙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史俊站在那望着长江上密布的船只。 蒙军的旌旗招展号角声响似在向他叫嚣着水陆并过开始顺长江而下。 “兀良合台要去攻打合州了。” “合州的兵力够吗?” “不够。”张实如被打得泄了气声音嘶哑道“应对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等几路兵马尚且不够。再加上兀良合台……此战罪在我。” 史俊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很深。 “叙州城内还有三千余守军岷江上游还有些商船。” 张实问道:“你要做什么?” 史俊道:“泸州没有水师拦不住兀良合台。除了我们沿途已没有人能拦兀良合台了。” 张实默然了良久才开口道:“我……我至少丢了两万俘虏加上蒙军还有万余人十倍之众兵力差太多了。” “顺江而下未必没有机会。” “我说了此战罪在我子庞不必如此冒险只须守住叙州已是有功。” “不是为功过。” 史俊喃喃了一句转头又看向了长江南北的山川。 好一会他才继续道:“你看太平静了人都死光了……太平静了啊像是放了蒙军过境叙州、泸州便可风平浪静马上便可过年了。我守着这叙州不丢仿佛已保住了治下之民……” 张实闭上眼。 很快听到了史俊接下来的那个“但”字。 “但蒙军一旦攻下合州川蜀亡大宋亡。” 今日蒙军启程离开叙州满城都在庆贺张实却很清楚地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蒙军攻城而是在视线看不到之处家国忽然就亡了。 还是因他而亡…… 想到这里他壮硕的身躯一颤如遭电击。 屈辱。 张实只觉屈辱感如利剑一般扎在心头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刻的刺痛。 “我想清楚了率军衔尾而击击败兀良合台。”史俊道。 …… 这日兀良合台的三万余大军还没完全驶离叙州。 有人游泳横渡金沙江向庆符县而去。 这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人物是叙州摆铺的一个小吏要去带封口信…… “知州将率军追击蒙军征召各县人手、船只……” ~~ 庆符县衙。 伍昂穿过长廊到了房言楷公房前正遇到蒋焴走出来。 “蒋先生昨夜主簿找我?” 蒋焴脸色不太好道:“李县尉招你去城楼你还到县衙来做甚?” 伍昂一愣这种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伍昂吗?”房言楷的声音从公房传出来“进来说吧。” “主簿。” 房言楷正如平时一样埋首案牍头也不抬道:“李县尉到任两月又半已熟悉县务往后你听他差遣。” 伍昂一拱手正要应下犹豫片刻改口道:“是……可是小人不明白。” “衙役弓手本该听县尉差遣你有何不解?” 伍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又不傻。 昨夜鲍三就已与他说许多。 “房主簿人是好的但不如李县尉勇于任事。你要想博前程跟着李县尉做事要想安生……这世道真能安生吗?” “当年若没有余帅川蜀早被蒙人屠光了。哥哥我逃到蜀南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蒙军又从南边打来了这世道不搏一搏怎行?” 伍昂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觉得一直受房主簿恩惠若是转投了李县尉难免显得有些不忠义。 但没想到李县尉与房主簿自己就商量明白了不需他这种小人物为难。 李县尉这事做得体面比起跑来收买他对付房主簿不知高明了几倍难怪鲍三推崇。 他这边心头思量房言楷已摆了摆手道:“我看你都清楚去吧。” …… 出了县衙伍昂只觉得莫名的松了口气。 很快他又有些忐忑犹豫等见到李瑕该以怎样的态度。 但到了城头不等他为难李瑕已径直道:“守城时伍班头做得很好。你去配合以宁先生把赏钱和抚恤给弓手们都发下去。” 伍昂大喜应道:“谢县尉。” “应有之事去吧办完再过来一趟。” 对于李瑕而言他不需要伍昂纳头便拜表忠心。 他不吃空饷、不喝兵血、不克扣兵饷手下该忠心的自会忠心…… 伍昂依言而去把这事办完已过了大半日心中欢喜不已又赶回城楼。 “县尉办完了弟兄们谢县尉赏。” 李瑕点点头看了伍昂一眼问道:“我打算再建一个巡江手百人队你可愿调过去?一应饷钱会提一提不过要上战场会有凶险。” “小人不怕凶险。” “但能不能当班头得看你能否让他们服你。”李瑕道。 换作两个月前伍昂若是愿意效力当然不用考验但现在不同了。 不是他李瑕信不过伍昂的能力而是现在想当巡江手班头的人多要服众才行…… 伍昂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还站着许多个汉子。 “县尉这是?” “被俘的叙州水师这二十人会留下来。” 伍昂一愣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开始的机会有些事就不像当初那么简单了…… ~~ 此时在城头上李瑕所指的二十人为首者叫“俞田”。 俞田本来也不是水师而是嘉定军三指挥八都的一个十将。 嘉定军受张实调遣在马湖江大败以后俞田也不知自己的都头、指挥怎样了总之是莫名他其妙就被蒙军俘虏。 之后他和两百俘虏操舟直上符江到了笆篓口蒙军与庆符巡江手又打了一战他们一百七十余人便被留在庆符。 当时俞田是第一个反戈的。 他们这些人如何处置要等到战事过去之后上报到叙州暂时做些修补城墙、搭桥铺路之类的事……当然与蒙军俘虏还是区别对待的。 这几天俞田发现这些庆符巡江手的饷钱与嘉定军或许差不太多但人家是实打实发的这就天差地别了。 又心想着这次在湖江战败被俘往后怕是要挨罚万一再连累了家小……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遂起了投奔到庆符县巡江营的心思。 因姜饭与俞田一起杀过敌有心帮他向李瑕提了此事。 李瑕要把这种有军籍之人调到自己手底下也有些麻烦不过确实需要一些老卒于是今日亲自过来挑选了二十人。 俞田本盼着也能当个班头不想这时伍昂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此时城上城下巡江手、弓手、俘虏都在纷纷看着城头。 忽有人起哄道:“打一架吧!” “打一架。” 俞田与伍昂都向李瑕看了一眼。 李瑕点点头道:“也好。” 这事看起来挺不靠谱。 但李瑕觉得宋朝从官制到兵制都太冗杂了论资排辈之类的东西太多……他这边草创之初有些事情简单一点也好。 兵是用来打仗的打一架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也让伍昂与俞田当众展露一下本事能更快地让士卒认识他们、且意识到在这里是靠本事说话。 算是对宋朝军中风气的小小矫正…… 当然这是刚开始才能这样其中的度也要把握。 “来!”俞田大喝一声。 “来啊!” 伍昂毫不畏惧大步向前。 “嘭!” 拳手砸在胸口上一声重响…… ~~ 时近黄昏曹六跑到庆符县城下。 他是摆铺的跑腿小吏最擅长的就是跑。 从叙州游过金沙江一路翻山越岭跑到庆符他一口气都不曾歇鞋也磨得破破烂烂。 日奔八十余里山路便是整个叙州城也没人能比他能更快到。 “呼……呼……” 曹六喘着气远远看到了庆符县城外一列列兵士站得整整齐齐一个个抬着脑袋望着城头。 这让他觉得很怪。 跑得更近些了他看到城头上有人在打斗更觉得怪。 “快!快放我进城!我有要事要报……” ~~ “嘭!” 一声重响俞田挨了一拳感到有些打不过伍昂。 但他还不想认输再次站起身来。 “来啊!” 伍昂甩了甩手感到拳头有些痛。 他喘着气向城内看了一眼见兄弟们都在看着心想绝不能输了。 “停了吧。”李瑕忽然道。 他看到了城下跑来的人渐渐认出了那是当时从叙州送自己上任的摆铺小吏曹六。 李瑕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些思量走了几步拍了拍伍昂与俞田。 “你们两个拥抱一下等我安排。” 伍昂一愣。 “是!”俞田已擦了擦脸咧嘴一笑上前一把熊抱住伍昂。 “嘿你挺能打啊。” 伍昂只觉对方臭烘烘的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转头看向李瑕有些期待地道:“县尉我能赢他。” “嗯我知道一会再说。” 李瑕已快步下到城门接了曹六说起话来。 刘金锁、姜饭等人立该跟上前。 伍昂想了想也跟了过去但不敢离得太近而是站到城门边像是在守着城门。 不多时李瑕又招过他道:“扩军之事得停一停我须带人去趟叙州县城防务交给你能做好吗?” 伍昂道:“定不让县尉失望!” “好。” 李瑕大步又向县衙赶去。 伍昂抬头看去见俞田那些人也是跟在李瑕身后。 他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心想当初没能调到李县尉麾下往后再想出头只怕是越来越难了。 下一刻鲍三拍了拍他的肩道:“县尉让你守城就是信任你不然就让我或刘大傻子留下了你莫辜负他。” “是……但是……哥哥俞田也去叙州吗?” 鲍三笑了笑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想有的没的机会还多真以为只扩充一百人不成?” “明白了……” 正文 第230章 自负 县衙。 “从叙州一路跑到庆符真是太辛苦你了……来人去吊碗参汤来带曹六下去歇歇。” “谢县令。”曹六受宠若惊忙向江春施礼了才告退。 江春点点头捻着长须思量。 这事他一时也还没想明白因此作出体恤人的样子却不开口谈看法。 房言楷与李瑕则是盯着地图沉思着。 “县尉如何看?”房言楷道:“可曾想到知州会出击兀良合台?” “没想到。”李瑕道。 他今天还在准备扩军确没想到史俊会直接做这个决定。 这仗打的让人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太冒险了啊。” “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是顺流而击。” “明早出发?” “嗯。”李瑕从地图上抬起眼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房言楷忽道:“我随你一道去。” “房主簿也去?” “行军作战不比依托城廓防御辎重如何安排、与友军如何协作……县尉只怕没太多经验。” “确实没有。”李瑕道。 他虽带两百人去过五尺道但当时就吃过些辎重不足的亏且五百人与两百人也不同。 手底下包括韩家父子在内并没有行军打战管后勤的人才。 房言楷道:“那便是了这些我来安排吧?” “那县中事务?” 房言楷转头看了江春一眼。 李瑕于是明白过来江春平时不喜欢做事而不是真的不会做事。 “也好那就辛苦房主簿了。” 彼此也相处了两个半月房言楷也不问李瑕“信不信得过我”之类的话起身道:“今夜还有得忙。” …… 房言楷与李瑕离开公房很快县衙忙碌起来。 江春独自一人还坐在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但他能说李瑕是疯子却能不说史俊是疯子…… ~~ 一整夜庆符县城和巡江营盘都很忙碌。 天蒙蒙亮时四只大船、十余艘小船载着五百巡江手顺江而下。 很匆忙但房言楷做得不错该带的干粮、箭矢、伤药等物都带了且摆放有序。 他与李瑕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山峰迅速退开道:“此战仓促其实我们来不及赶到叙州知州也不会怪罪。” 房言楷并非是为了避战否则这话也不会到现在才说。 李瑕道:“我们来并非是为了不被知州怪罪而是为了击败蒙军。” “你有信心?” 李瑕道:“若史知州没有出击我绝不敢只率五百人出战;但今次我若是知州也会选择追击蒙军。” “为何?” “因为不敢软弱。”李瑕道:“我失去的东西太多所以不敢软弱。” 房言楷没听懂。 而李瑕已经失去了一整个生命且知道必要失去这个南宋眼神里始络是坚决。 ~~ 叙州城头上史俊放眼看去仿佛看到了城外的白骨累累。 他保住了城中的百姓但这次城外那些惨遭屠戮之人同样是他治下之民。 这不是他的过失。 他甚至可以放任着兀良合台的大军东去依旧有一份守住叙州城的功劳。 但已失去的、和不愿再失去的数万生灵都让他变得更坚决。 时近黄昏。 蒙军在昨日拔营东向此时江面上已看不到蒙军船只只有叙州守军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知州船已经拉回来了。” “连夜装载物资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是……” 李同禾站在史俊身后放眼向黄昏的江面看去叹道:“各县的援军都没来呐。” “昨日传信今日赶到……怕是都做不到。” 说话的是叙州驻军指挥名叫“娄炎”生得五大三粗一句话说完又道:“但那些乡县也没几个人不来就不来罢了。” 史俊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又凝望了江面一会转身要走下城头。 忽然李同禾喊道:“看那是什么?” 娄炎很诧异喃喃道:“竟还真有人来……” 史俊回过头看到对岸有几个小点。 那是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正在艰难地溯江而上向三江口驶来…… ~~ 一间大堂当中摆着一张地图。 有人在地图上的叙州点了点沿长江向东指了下去最后落在了叙州与南溪县交界之处。 江水在此形成了一个大回弯。 “兀良合台水陆并行军速度不如我们快。我们明日出发可在在这一道大湾前追上蒙军……” 史俊并未把战略说得很详细只将大致的布置说了之后便是些鼓舞军心的话。 张实则显得很沉默基本上没开口。 李瑕是文官站在几个武将前面不太受重视也没刁难。 等史俊说完他也大概明白了这一战的思路军议之后与诸将一起退了出去。 房言楷却被留了下来想必是能知道些更机密的军情。 李瑕回了营地视察了五百巡江手的状态。 许久房言楷才回来在李瑕帐中坐下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非瑜为何不考科举?” 李瑕道:“考不上。” 房言楷显得很怅惆也很为难道:“明日这一战具体的战法方才知州与我说了让我全权指挥。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不等李瑕回答他又道:“我知道你定难相信但我真真确确未想过要在此关头夺你权职。且我真与知州说过五百巡江手皆由你一手编练由你指挥更为适合前次击败蒙军是你的功劳此事我亦据实而言绝无一句诟病。” “房主簿……” “此肺腑之言我……” 李瑕摆了摆手道:“房主簿不必这般我知道的我也信你史知州不想让我领兵我出发之前就想到了。” 房言楷沉默片刻问道:“既如此非瑜为何还让我来?” “不带房主簿史知州也会让别人接手这五百人。” “非瑜原来知道那是否去向知州解释一二?” 李瑕摇了摇头道:“解释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此事不仅是成见且不说我是奸党、没有功名、太年轻把这些原由全撇开只说我编练这五百人的做法史知州也不愿看到我在此战之后继续领兵是吧?” “是。”房言楷点了点头叹道:“我们若只带百余人来或许情况会有些不同五百人且是如此锐气的五百人有些……过了。” “我明白。” 李瑕其实很理解史俊的做法。 他甚至觉得若站在史俊的立场上看这么做也是对的。 因为大宋奉行的是“强干弱枝”的政策简单来说地方财政须各路转运使送到中枢刻意弱化了地方实力。 那便不可能容许一个下县能编练五百精锐乡勇。 虽然正是史俊看战事迫在眉睫特许庆符县截留秋税编练乡勇守城。 史俊当然有守国之心否则不会这么做否则也不会决意出击兀良合台。 但李瑕做得太过份了守住县城之后还能带五百人出战……显然已把规矩坏得太多。 史俊已在大宋的条条框框里尽力做到最好若再敢多容忍一点那便不是忠臣而是奸臣。 一个忠臣看到一个奸党出身的小官竟敢触碰大宋的立国之策自不可能视若无睹。 没有处罚李瑕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这已是以大局为重。 史俊当然不认为一个小县尉要造反只是本能的排斥这种行为。 李瑕有些佩服史俊的敏锐。他认为史俊没错而是宋的制度就是这样比起防外寇、更防内贼。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内贼就是要造反。 …… “非瑜既然明白也切莫心生怨怼知州还是有考量的。这一战我们并非主力是安排在后翼由我指挥或由你指挥都一样。” “是。若是我肯配合房主簿确实能指挥得了巡江手毕竟鲍三、姜饭、搂虎等人都服你。史知州把这些都权衡过了确是以战事为重。” 房言楷颇觉欣尉喟叹着问道:“那非瑜答应了?” “不答应。”李瑕很干脆。 房言楷一愣。 李瑕道:“我理解并认同史知州的立场。但我的兵不会交给你指挥。” “可这……战事就在明日……” “今夜不是我怎么选而是房主簿你怎么选。是配合我、还是我连夜领兵走?” “何意?” “我来指挥你配合我瞒着史知州。” “李非瑜你太自负了!” “我若不自负能带人来?你睁开眼看看除了我们还有谁来?” “你……你这是在逼我?”房言楷大怒压着声音道:“你这是在逼我?” “好吧那我带人回庆符继续分张家的财产。” “你……” 房言楷已是完全愣住了。 他没想到……李瑕听了调令就毫不犹豫地赶来一副热忱报国的样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瑕却始终很平静。 他是来打仗的但不会像房言楷、史俊一样当大宋的忠臣大宋从来都不缺忠臣…… 正文 第231章 衔尾 天色未亮之际史俊披甲而出站在三江口点卯。 士卒们纷纷登上船同一共不过三千八百余人大船三十一艘小舟六十余艘。 房言楷看着这阵仗脸上微带着些苦意应过卯之后转身向江面走去。 “正书李非瑜直接就答应你了?” 身后史俊问了一句。 房言楷回过身道:“是非瑜练兵本是为了抗蒙自是顾全大局。” “如此便好勿再忧虑今日必胜去吧。” 史俊本有些担心房言楷指挥不动庆符县那五百巡江手见他没有提难处也就未再多说。 至于李瑕他依然很不喜欢。 那年轻人总给他一种“罔顾纲常”的感觉…… ~~ 房言楷登上船站在李瑕身边又是深深叹息一声似在提醒他“知州不赏识你”。 李瑕不在乎他欣赏史俊但不需要史俊的赏识。 同样是抗蒙史俊要的是保境安民之后大宋社稷稳固;李瑕则认为不打破大宋再建一个新的王朝则天下必亡。 从根上就是立场完全相悖之人为何要寻求对方的认同? 初次在州署相见李瑕不卑不亢惹得史俊不喜;但他若是谦卑史俊也只会更厌恶他而已。 在李瑕看来讨好别人只是无用功。没有人能让所有人喜欢这很正常。 要造反就不该妄求大宋忠臣的赏识只要瞒住他们就好了。 而要瞒史俊房言楷就是最好遮挡。 …… “我替你瞒下来了。”房言楷道“知州以为这巡江手还受我掌控也不知你杀了张远明。” “谢了。” “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行事。”房言楷道:“为何死攥着巡江手不放?” 李瑕抬头看着帆没有回答像是在听风声。 今日不仅是顺水也顺风风从西面吹来吹得帆烈烈作响。 房言楷道:“县里扣下今年的秋税才编练了这些人。此战过后必不能继续留着因此也未曾入军籍。你私吞张家之财则是练私兵还逼着我向州署瞒下此事……为何如此?” 李瑕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曾对鲍三说过若看我一个县尉做这些很奇怪但我若是蜀帅你看看这些举动是否还奇怪?” “你想当蜀帅?”房言楷抬眼望长江喃喃道:“志向倒是高远。” “今日之战后成败与否史知州都不会在任太久了。往后叙州局势如何你是想赌下任知州还是宁愿我们这些兵保一方平安?” “未曾想过此事。” “慢慢想。” 房言楷道:“我是被你逼的……你不久前才说过不会逼我。” “两回事。”李瑕道:“我允诺不逼迫你交出主簿之权却未说过能让你碰我的兵。这是我的底线你别碰。” “可知我为何替你隐瞒?” “刚说过你是被我逼的。” “我是想到一事……你既已猜到知州的态度本可以不带人来但你还是来了。” 李瑕道:“出击兀良合台是对的可以搏一搏。” “蜀帅……不是一心抗蒙就能成蜀帅的但你志气可嘉。” “房主簿只须协助我赢下这一仗不必多想。” 房言楷苦笑着。 他入仕以来一直都是佐官去年县令江春都还颇为强势直到今年江春看任期将至两人有了默契他才渐渐有些主官的样子。 结果却来了个更强势的县尉。 “希望此战能胜吧我也想立个大功转任他方。” 说话间叙州军已启行向前方的蒙军衔尾而行……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小的船队没载辎重船轻人少飞快向下游驶去…… 刘金锁有些晕船了。 他还是头一次坐这么快的船。 五个班头之中刘金锁是水战最弱的因此李瑕就选择在他的船上同时俞田等二十余人也在。 俞田参加过马湖江之战对水战多少算是有些了解站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刘金锁如何指挥士卒操船。 一直到下午远远的忽望到前方的江面上一排排的船只还有岸边正在行进的骑兵。 刘金锁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多人!” 再转头一看俞田只见他也是脸色苍白。 “你怕啦?” “都是我们被俘的船。”俞田喃喃道…… 李瑕回过头看了刘金锁等人一眼有些明白为何史俊要将庆符县的五百人安排在后方。 叙州守军是见过蒙军阵仗的临阵不慌;庆符县的巡江手则不同再有勇气听说和亲眼看到三万人那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这般一想史俊能驱使三千人追攻三万人治军算是非常有手段了。 宋以文官治军偏在这危亡之际还真能出一些能打仗的文官仅李瑕如今知道的就有余玠、贾似道、易士英、史俊……此事想来也让他对宋亡之事颇为感慨。 这一战很仓促双方都有些混乱且并非李瑕指挥他并未占据能看到全局的最好位置。 只有史俊在大楼船上发号施令。 李瑕转念之间只见前方史俊大旗摇晃已毫不犹豫下令让前军向兀良合台大军撞了上去!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前方的蒙兵拥上江上如同庞然大物叙州军却毫不减速。 李瑕不由激赏。 哪怕立场不同他还激赏史俊这一腔孤勇也真心愿助其赢下这一仗。 …… 船只越来越近渐渐已看不见蒙军的大阵。 只听轰然巨响是叙州的战船与蒙军水师撞在了一起。 李瑕放眼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船。 “放慢速度。”房言楷站在李瑕身边看着史俊战舰上的旗号小声地提醒着。 李瑕依言下令。 他知道自己在看史俊旗号这件事上并不如房言楷却固执地不肯交出指挥权不让人碰他的兵宁可要这样由房言楷通达。 “前军放箭后军放炮!” “架炮!” 前方已有杀喊声传过来。 李瑕的船上则是架着一个小小的砲架。 投掷的不是石头而是瓷蒺藜火球。 因为仓促进军又是轻船突击显然是带不了石头因为史俊把叙州所剩的火器全都搬了出来。 如今的蒙宋战场上多有火器但李瑕还是头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因为兀良合台是从大理来的携带的火器很少;庆符与筠连州又是小地方。 瓷蒺藜火球其实就是“陶弹”看起来像是海胆圆瓷罐里面装着黑火药和铁刃碎片壳上有逆刺。点燃引线用砲架丢出去在敌人阵地上爆炸。 而前面的船只上还有火箭就是在箭上绑上火炮点燃了再射出去。 …… 李瑕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击剑、游泳、攀岩、篮球、羽毛球等运动项目都很厉害其它许多运动也是触类旁通但对火器则毫无了解。 他的化学、物理学得很糟糕黑火药和黄火药只听过名字不懂其中有何区别。 若问他如何制作火器他知道的还不如史俊多。 他能说的就是“火器很有用、非常有用研究下去我们也许能造出枪来”仅此而已。 初见这瓷蒺藜火球李瑕也研究过发现自己并不能作任何改良最后说了一句“这里面的火药配方回头多试试看怎样威力更大”。 当时房言楷顶了他一句“火器坊自是试过了”。 李瑕也不恼他知道火器可以发展哪怕没有后世的知识却可以靠华夏人的智慧四大发明改变世界的智慧。 …… “放!” 晃动的甲板上一个个士卒拿着瓷蒺藜火球点燃引线摆在砲兜里又有士卒们吆喝着用力拉下砲梢。 火炮越过前方的叙州军战船砸向蒙军船只。 “轰!”爆炸声传回来。 “嘭!”前方有船只相撞接舷战一起杀喊声响起。 岸边有马嘶声紧接着箭矢如雨…… 正文 第232章 一意孤行 史俊的安排算是很妥当他不了解庆符巡江手的战力让他们放砲投瓷蒺藜火球算是这一战当中最轻松的事。 但伤亡还是很快出现了。 “别摆了!来不及了!拉!”熊山忽然大吼道。 茅乙儿正指挥着手下一什人拉砲梢转头看去只见另一什的汤三福正捧着一颗火球在往砲兜上摆。 “拉!”茅乙儿大喊。 砲梢猛地被拉下去砲兜的火炮再次飞向蒙军的战船。 “汤三福!丢了!”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去只见汤三福还傻愣愣地拿着那颗火炮没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根引信燃得特别快…… “丢……” 茅乙儿话音未落人已被人扑倒。 “嘭!” 惨叫声极是凄厉。 茅乙儿抬头看去不由吓得差点哭出来。 只见汤三福半个身子都没了脸上插满了铁片滚在地上嚎啕不已。 “啊!啊……” 熊山正站在舱上看旗令喝道:“愣着做甚?!还不给他一个痛快!” 茅乙儿见那惨状眼泪不由下来下一刻便见杨奔上前一刀便了结了汤三福。 整艘船的巡江手都沉默下来。 另一艘船上李瑕也看到了这一幕喃喃了一声:“汤三福。” 房言楷问道:“你都认得?” 李瑕没回答喝道:“传令过去继续放炮!” “娘的。”熊山脸上被铁片划破一道口子抹了抹血转头见到旗令喝道:“继续放炮!” 杨奔感到众人都在看自己跑到汤三福的尸体前拿他的血抹了自己的脸捧起一颗瓷蒺藜火球…… ~~ 数十颗瓷蒺藜火球划过天空。 “咚”的一声其中一颗落在蒙军战船上。 “踢下去!”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铁片四溅炸起一片惨叫声。 又有火箭落下在甲板上燃烧。 有蒙卒一脚把火踩灭提刀逼着宋兵俘虏向叙州军放箭。 “船要撞上来了!准备接舷!” “轰!”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 “跃上去!”娄炎大吼一声当先跃上蒙军战船。 有几名俘兵向他杀了上来。 娄炎挥刀横扫劈开一片血光怒吼道:“杀蒙鞑啊!” 俘兵骇然执刀不敢上前。 娄炎敢来便早已豁出了性命提刀猛冲突然“嗖”的一箭射来从他脖侧径直穿透而出。 “啊!” 俘兵只当这数百人的主将已死士气大振在蒙卒的驱赶下重新涌上前要将这批叙州军赶下船。 忽又见娄炎支起身来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冲进俘兵当中如疯虎般乱砍。 叙州军士卒个个悲愤纷纷杀上来。 俘兵见此虎狼之气心惊不已有人转身就想逃蒙卒的弯刀却又迎面劈来。 “啊!” 与惨叫声同时响起的又是一声怒吼。 “杀蒙鞑啊……” 混战之中有人回过头看去只见娄炎已提刀冲破了俘兵的阵线直杀到后面的蒙卒当中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他身子晃了晃仿佛已然气绝要倒下去。 但身后的叙州军、俘兵已涌了上来有人扶住他的尸体有人向前杀了上去…… ~~ 楼船上史俊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哀恸化成了绝决接连又下了几道命令。 令旗摇摆。 房言楷看着主舰上的旗号道:“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庆符县巡江手们迅速拉动炮硝把火球抛得更远些。 那炮硝上短短几寸距离却不知是多少叙州军以性命抢下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战斗惨烈许多船只沉没浮尸漂在船边上。 史俊的楼船上插满了蒙军的箭矢残破不堪但那杆大旗还矗立着。 房言楷一直老老实实等着史俊的旗号。 李瑕则不一样他还在仅能看到的战场一角中分析着整个局势。 瓷蒺藜火球已经快用完了巡江手个个也累得大汗淋漓…… “县尉火球快见底了!” 忽然“轰”的一声鲍三的战船上砲架散开整个砲梢砸落。 李瑕转过头看去迅速下令道:“传令让鲍三把砲车丢下船向我靠拢。” 房言楷对此没说什么眯眼看着主船过了一会道:“知州让后军待命。” 前方的杀喊声忽然一振。 从西向东吹去的风把那吼声吹得更远让人听不清。 日头渐西把人影在前方拉得很长直照到长江水面上…… 李瑕忽然道:“要赢了。” 房言楷一愣极目望去只能看到横在前方的残破船队。 “听到了吗?被俘虏的水师反戈了。”李瑕道:“赢了。” “真的?!”房言楷喜极身子颤栗不已喃喃道:“我没想到能胜……我……” “下令我们靠到南岸。”李瑕喝道。 “是!”刘金锁大声领命“县尉有令靠向南岸!” 船只向南岸划去好一会儿房言楷才反应过来喊道:“非瑜你这是……知州让我等待命……你……” “闭嘴。” 李瑕眯着眼紧紧盯着江岸。 前方阻挡视线的战船一点点移开他看到了岸边的景象推测着发生的一切…… 蒙军只有五个探马赤军千人队在岸上想必是沿途侦察与劫掠打的是阿术的旗号。 兀良合台的大旗不在岸上而在一艘大船上。 这艘大船正在靠岸。 果然蒙军败了被史俊以三千余人击败了。哪怕亲身经历战场李瑕依旧感到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马湖江一战张实大败水师被俘;史俊尾衔而击大破兀良合台……两场仗都让人始料未及。 重要的是兀良合台要弃船而逃了阿术正在接应他…… “撞过去!”李瑕毫不犹豫大喝道。 房言楷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看向史俊的楼船…… ~~ 史俊眯着眼望着长江江面上的一片狼藉也望到了前方一艘艘战船上蒙军的旗帜被砍倒。 他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痕流在他花白的长须当中又被他抹掉。 他转过头看向兀良合台的主船心知对方要逃了。 但他没有兵力再去追。 史俊已把能派上前的所有兵力都派了唯一只有五百庆符巡江手勉强能算是生力军。 但他观察过这五百人锐气虽足、军容虽齐成军时日却是太短太稚嫩。 简单而言老农气多过杀气…… 然而接着他便看到庆符县的船只绕过了叙州船队向蒙军撞了上去。 “传我命令让房言楷部停下来!” 令旗摇摆然而庆符巡江手毫无停下的意思仍一意孤行地前进。 史俊远远还能望见一艘大船上李瑕正在喝令着什么。 ~~ “准备掷火球。” “是!” “李非瑜!你疯了知州喝令我们停下……” “轰!”一声重响船只撞在一起。 被撞的是一艘慌张逃窜的蒙军船只不等船上的蒙军反应过来巡江手们已掷出一个个火球有的砸向岸边的蒙军骑兵有的砸向周围的船只。 被撞到的船只本已在逃窜混乱中不敢再南靠干脆顺江而下。 李瑕就这样裹胁着他们在蒙骑的箭雨范围内沿江边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 “疯子。” 兀良合台正在指挥着几艘船只靠岸转头一看见到许多船只冲下来一时也分不清那些俘兵投降了没有。 他不敢再在长江多作停留今日已然是败了拖得越久史俊控制的船只俘兵越多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于是果断下了命令。 “让阿术先撤我们到下游靠岸……” ~~ “疯子。” 史俊皱了皱眉眼看着那几艘船沿江而坠越发恼怒。 这种一意孤行、不听将令的做法断不可取哪怕真能拦下兀良合台他也决意必要治李瑕与房言楷的大罪。 但眼下场面混乱他暂时还是下令让叙州军尽快收整俘虏。同时以火箭逼压岸边的蒙骑掩护庆符巡江手…… 正文 第233章 水战之失 叙州军多集中在江心不敢靠近江边因为岸上还有蒙军的骑兵。 史俊必不愿让船只进入蒙军箭矢能射到的范围万一出现了溃败战事反复得不偿失。这与“围三阙一”是类似的道理。 他很清楚三千余叙州军侥幸打赢蒙军水师有可能但留下蒙军骑兵基本不可能。 但史俊有其考量李瑕也有自己的考量冒着箭雨继续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袭去阿术眼中恼怒之色愈盛。 他望着兀良合台带着十余艘船只冲向下游才想要再带兵追击但叙州的船只已压了过来。 阿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北面是长江战场西面残阳如血东面则是渐渐高耸的山崖。 那山崖骑兵不好上去。 再仔细一看那追击兀良合台的不过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远不如兀良合台带走的船只多。 “不知死活。” 阿术冷哼一声果断带着残兵向南奔去。 “走我阿布逃得掉!” “走都元帅只要能靠岸宋军水师不可能追得上蒙古骑兵。” ~~ 李瑕从甲板上爬起来把挂在皮甲上的箭矢拔了丢在一边。 他盯着前方的江面看到有船还在顺江而逃不时有船只撞在岩石上轰然巨响…… 此处被称为“南溪长江第一湾”长江东奔至此突然拐向北面两岸的悬崖峭壁渐渐高耸江水湍急。 史俊把战场选在这里便是料定了蒙军一旦溃逃就很难控制船只更容易乱。 李瑕敢追便是料定这一段的地形使岸边的蒙骑难以支援。 暂时而言他已把兀良合台与蒙军骑兵分割开了…… ~~ 长江边是悬崖峭壁。 向北十余里之后终于有了些滩涂夹在江水与悬崖之间。 此处有个适合停泊之地名叫“筲箕背”。 入夜兀良合台在岸边下了船一个个蒙卒把战马拉下船。 他点齐人马仅剩八百余骑。 眯着眼向江面上看去只见那些宋军水师已再次顺江追了过来。 “都元帅他们就四艘大船好像没多少人啊。” 说话的是名叫“海日古”的千夫长说着又啐了一口大骂不已。 “额秀物早知道就这点人我们直接和阿术汇合了。” “没事骑上马就行。”兀良合台道:“先把那些船都烧了。” ~~ “县尉看!前面起火了!” 李瑕见前面的港湾已是一片大火只好下令提前靠岸。 他在岸边点齐人手向前追了一段。 江上的船只还燃着大火照得这片江岸如同白昼。 地上残留着马蹄印子兀良合台的人马已然继续向北逃了。 “追不到了。”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上了马不可能让步卒追到。” 他指着地上的马蹄印又道:“看样子兀良合台至少还有近千人追到了我们也不是对手……知州下令不得追击是对的冒险而徒劳无功。” “不他落单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地图来就着火光看起来。 “李非瑜你听到我说的没有?!你太一意孤行了现在该立刻回师向知州请罪。” “嘘。” “你还要如何做?我告诉你蒙军战法便是如此迅捷如电、聚散自如、须臾千里。非你异想天开便可斩将夺旗!” 李瑕道:“我说了他孤师深陷了。” 房言楷摇头道:“还不明白吗?蒙军千骑分张分合自如我们追不上。” 李瑕问道:“干粮还能吃多久?” “两天。”房言楷没好气道。 “此地是哪?” “不知道!” 李瑕看着地步大声问道:“有谁熟悉附近的地势?” “县尉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一名巡江手忙凑上前来。 “你叫麻酉儿?” 麻酉儿大喜道:“县尉认得小人?!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长宁军、安宁县治所都在南面的长宁镇小人对这一带熟咧!” “我们在哪?” “筲箕背。” 李瑕道:“地图上指给我看。” “这里。”麻酉儿挠了挠头指了一下。 “房主簿你看……长江在此形成了一个‘几’字这段江水还要向北流然后拐向东、向南再拐向东奔向江安县。” “那又如何?” 李瑕道:“这个‘几’字里是高山峭壁。兀食合台只能沿着长江一路绕过去。但我们可以直接穿向南面。”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道:“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高山赶到兀良合台前面埋伏他。” “你疯了?!” 房言楷回过头一指东南面的悬崖喝道:“看清楚看这山有多高!” “高是高地图上这两地之间只有十里。”李瑕自语着问道:“麻酉儿翻山过去要走多久?” “若走夜路小人天亮前就能翻过这片山。” 熊山眯着眼看着夜山下的高山道:“怕是难晌午前或是可以。” 房言楷摇了摇头在地图上一指道:“蒙军骑兵沿江跑上八十里今夜就能离开。” “不。”李瑕道:“别忘了他们对地势不熟。” 麻酉儿道:“县尉说的是沿江并不全是平地这片山势横过去蒙军要找路可有得找咧。” 房言楷道:“时间不够我们人少翻山之后还需布伏、休整如何来得及?” 李瑕道:“蒙军也要休整未必不能翻到他们前面。” “李非瑜!你冲昏了头……” “翻。” 李瑕不再多说径直走在所有人前面。 麻酉儿大声道:“县尉我来领路这带我熟。” 唯有刘金锁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又连夜爬山夜猫子一个……” ~~ 阿术料定了史俊不可能派兵追上来只向南奔了二十余里便驻军休整。 他连夜召了另外四个千夫长商议。 “不用担心我阿布。”他先开口安了军心。 “我们知道蒙古汉子上了马给宋人四条腿都追不上!” 阿术看似大咧咧却极有主张径直道:“那好我们明日先偷袭长宁军驻地把这支宋军打败了在那里等我阿布。” “好都元帅会来吧?” “抢些辎重来阿布明白的会合了再一起向南撤回大理。” “走哪?长宁河谷?五尺道?” “长宁河谷。” 说到这里阿术想到当时若能出五尺道把叙州以南的筠连、庆符一带搅烂便可牵扯住长宁军也省得现在还要担心被断了后路…… “那要穿过易溪部了又是一群土老蛮还以为宋人更好打。” 阿术笑了笑道:“没事今年打输了明年再来早晚能把宋朝打烂。” “道理我们都懂这就跟打猎一样每次射这猎物一箭。但这水战让人火大要不是一半人上了船哪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就是。”阿术也啐了一口道:“提到水啊船啊就来气!阿布就不该打水战……” ~~ “不该打水战啊。” 同一个夜里兀良合台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江面也是这般自语着。 他很后悔。 明明不会打水战好死不死地非要坐船指挥犯了和张实同样的错误。 但他并不担心宋军会追上来。 叙州军就那一点人俘兵则已骇破了胆忙着收拢俘虏还来不及。 因此兀良合台十分从容。 他真没把这次的战败太当回事他这辈子向东打到了图们江流域;向西打到了波兰、德意志;之后他再向南一路打到了大理天下之大没有他马蹄到不了的地方。 征战之地如此广阔他打过的胜仗多败仗也多但只要在马上就没人能拦得下他。 兀良合台歇了一夜杀了些受伤的马匹烤着吃了让麾下蒙卒从溃败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一整夜与蒙卒都是坐在战马上睡的比起船只战马更让他们感到心安。 正文 第234章 扰敌 天亮后兀良合台带兵寻路向南。 此地多山路途并不好走兀良合台找到沿山的道路而行在傍晚时行到一片叫“雷打石”的地界。 突然“轰”地几声响如雷般的声响炸开。 “咴律律!” 几匹战马受惊猛地扬起前蹄。 “踩到蒺藜了!有伏兵!” 同时又是几声马嘶有蒙卒栽进前方的陷马沟里。 箭雨从两侧的山林间袭来有蒙卒栽倒在地。 “走!” 兀良合台能听得懂汉语听到了山林中的呐喊。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在此尔等已被包围还不速速投降!” 这话听来傻气在他看来有种宋朝文官自以为是之感。 投降当然不可能但他还是暗暗心惊。 因是新败麾下士卒士气不高又不知敌军寡众他不敢硬战果断引兵向后撤去。 退到开阔之处兀良合台才觉稍稍心安同时却也感到奇怪。 叙州被围了那么久长宁军显然不可能与史俊联络更不可能料自己会从此处撤退怎会提前设伏? 此事一时也难以想通兀良合台只好派探马上高处观察地势与敌情寻机突围…… ~~ 确实也没有长宁军来是李瑕以五百人假造声势暂时将兀良合台堵在了山沟当中。 但拖不了多久更遑提击败对方了。 眼看蒙骑已调整过来房言楷颇为忧虑道:“我与你说过便是追上兀良合台也敌不过他眼下宜速派人去请史知州增援。” “是该请援但非向史知州请援他兵少。我们该向长宁军请援。”李瑕道。 房言楷沉吟道:“只怕来不及拖不到那时候。” “房主簿与我说的《孙子兵法》我近来感悟良多。‘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我明白非瑜思路无非是强而避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可他是骑兵、你是步卒步卒怎可能拖垮骑兵?” “除非……能料到兀良合台要往哪里走。” “何意?” 李瑕道:“如果我们每次都能堵在兀良合台前面呢?” “这……如何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瑕道“他要回大理会往哪走?” “川南多山最稳妥的道路往往都是沿河而行。” “有哪几条河?” “金沙江、关河、符江皆在叙州附近蒙军不敢再走。”房言楷沉吟道:“那就是沿长宁河到易溪部境内再返回大理?” 李瑕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 房言楷沉吟着道:“今夜我们勉强拦了他一日但明日他必来探营知我们兵力不足。” “那就干脆撤走。”李瑕道:“只留少数人再次虚张声势我们连夜赶往长宁河再设一次伏。”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士卒们太累了啊。” “累总比死了好。” 李瑕这般说了一句开始下令道:“宋禾你带二十人尽量多点篝火造出三千人驻兵于此的样子。” “是。” “于柄你带人去向长宁军报信请其速带兵阻截。” “是。” “熊山你带人先走让麻酉儿带路让沿途的村民散到山间再到古河镇要些干粮。” “是……” ~~ 入夜有蒙卒攀上高山目光眺去只见前方的山林中火光点点。 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下山向兀良合台报道:“都元帅宋军怕是有三千人。” “放屁!”兀良合台大骂道:“史俊一共也就三千人长宁军也没这么多人!” 海日古道:“那是……史俊与长宁军合兵了?” 兀良合台沉默着终于肯开始思考最后道:“很可能是少量人马在布疑兵。” “那我们冲过去?” “怕是有埋伏夜里派人去探探路明日从别的路走……” 次日兀良合台又向东绕了一段终于出了这一片被长江包围的群山。 他果断趋往长宁河。 长宁河也是由南向北流入长江发源于归来州。 归来州乃羁縻之州是僰人聚居之地、川滇交界之处。宋廷在归来州南面设长宁军与其说是抗蒙不如说是防僰人生乱……在兀良合台攻蜀一战之前是这样。 经此一战往后局势必是要变的。 故而兀良合台觉得自己胜亦是胜败亦是胜。 他并不担心要路过安宁县这个长宁军驻地他确定阿术会在那里等他。 行军如风中午之前他们就杀到了长宁河西岸的古河镇。 远远望去见到一群百姓正在过一个木桥。 “追上去!” 三十余骑当先追出去吓的那些百姓连忙逃窜。 几骑蒙卒驱马上了木桥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木桥被炸断将他们炸下河中。 却是许多颗瓷蒺藜火球被绑在桥上拖了根长长的引线被一个穿着皮甲的宋军点燃。 兀良合台有些烦这样的小打小闹。 他不用过河并不下令追击派探马进古河镇打探过无异样之后领兵进去休整。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并不会在这种地势中埋伏劫掠一番之后继续率军急奔。 才奔了七八里忽听一声马嘶有战马马蹄一软摔在地上。 一名蒙卒摔倒在地再爬起身来却见自己的马匹恹恹地趴在那。 “怎么了?!” “马拉肚子了……” 很快又有许多马匹有了同样的反应。 “都元帅太多马拉肚子了。” 兀良合台目光环视只见几乎所有马匹都在腹泻不止只是轻重或有不同。 他很快就明白是怎回事。 “宋人卑鄙!在草料里掺了巴豆粉。” 战马只吃草是不行的还需要**饲料、盐才能长膘因此还需要麦麸和豆作为草料。且眼下是十二月没有青草冬季需要储存干草。 偏偏古河镇有个驿馆马厩里备了一些草料想必是给长宁军行军时提供的。 他们自然是抢了。 井水里是否有投毒、镇里是否有埋伏兀良合台都防备了却没想到宋军只对战马下手。 “卑鄙小人。你也就五百步卒想拖住我不让我与阿术会合?废物。” 兀良合台再次喃喃了一句他已经完全看出是怎样一个小人在围着自己小打小闹般的袭拢。 他虽还未见到李瑕却已知道李瑕的兵力、路线、目的…… “海日古挑选百匹还能跑的战马你先带人到前面安宁县告诉阿术派人来接应我。” “是。” “路上小心别被宋军埋伏了。” 海日古应了吆喝着点了人马就走。 兀良合台又派人去找治马的草药一点巴豆还难不倒他但需要时间。 而他之所以不自己先骑马离开是因为其实不确定阿术会在安宁县也不确定前方是否有埋伏…… 正文 第235章 功亏一篑 就在兀良合台前方不远一座名叫“立山”的小山上李瑕的人马正在埋伏。 “长宁军怎还不来?”房言楷向南面眺望着喃喃了一句。 他终于对拦下兀良合台已有了些信心。 一开始觉得以步卒拖垮骑兵不可能。但现在骑兵的马暂时跑不动了只要长宁军能赶来围攻未必不能真截杀了兀良合台。 “能拖住多久?”李瑕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不好说蒙人擅养马许有办法能更快让马匹好起来。”房言楷道。 他觉得李瑕也没完全疯了至少没有以五百新兵贸然去攻击八百蒙骑。 “房主簿觉得阿术此时在哪?” “只要不在附近就好。”房言楷话到这里愣了愣问道:“非瑜觉得呢?” “我怕他就是在我们南面。” 房言楷道:“若是如此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县尉于柄回来了……” ~~ 于柄爬上山还在艰艰地喘着气。 李瑕默默看着这一幕又转头向南面安宁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道路上空空的。 房言楷已向于柄迎上去问道:“长宁军呢?没派人来?” “安宁县被蒙军围困了。” “什么?”房言楷一惊。 “蒙军有五千骑围了城小人进不去。”于柄喘着粗气又道:“小人打听过长宁军只有千余驻军和乡勇守城易指挥驰援江安了。怕是派不出人来支援。” 房言楷颓然一叹。 “阿术到了安宁县?” 如今的形势史俊、张实必在整编抢回来的水师;易士英也会收到消息回援。宋军的主力两三日内也就能赶过来。 对于阿术而言两三日内必须南撤。 但阿术与兀良合台这父子二人相距只不过三十里且三十里之间仅有李瑕这五百人。 且不说五百人敌八百人能不能胜一旦让阿术得到消息或者兀良合台的战马恢复这五百人还有被歼灭的危险。 …… “非瑜别发疯理智一点。”房言楷低声提醒道。 李瑕皱了皱眉似在沉思。 他不觉得自己疯一直都遵循着“先胜而后战”的准则一边袭扰兀良合台一边制造让长宁军、叙州军追上来合围的条件。 但战场上不可能每次都能达到最理想的作战环境。 阿术也不弱已在快的时间内赶来接应兀良合台 忽然有人喊道:“县尉!有蒙骑过来了!” 李瑕转头向北望去只见近百骑蒙军正向这边狂奔而来。 “他们要去向阿术请援。”房言楷道“兀良合台也猜到阿术就在前面。” “是啊他们有默契。” “没机会了算了吧。” 鲍三问道:“我们歼灭这百骑蒙军不让他们递消息呢?” “这是骑兵如何能全歼?跑出一个。阿术就会派兵赶来我们这五百人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打败兀良合台不成?” “县尉动手吗?” 李瑕道:“放他们过去。”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好在李非瑜没冲动也可惜追了两日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了。 “能击败水师已是万幸斩将还是不可能啊……你我回去向知州请罪吧。” 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百余蒙军驰骋而过道:“走吧……” “走吧。”房言楷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到李瑕后半句话。 “走吧我们去斩杀兀良合台。” ~~ “都元帅有宋军杀过来了。” 兀良合台显得很平静。 他已清点过人数派出请援和寻找草药的人手之后他仅剩六百七十二人在身边。 而战马多已瘫倒只有三十五匹马可以站起奔跑。 自从他远征大理麾下的蒙卒就一直在伤亡却未得到太多补充。此次伐蜀已只剩十二队探马赤军。 今次败于史俊之手又去半数。 直到现在他终于陷在了这种险境当中。 此时有两个选择或是带着三十余名骑兵逃或是迎战。 他没有犹豫。 “迎战!” ~~ “举盾牌小心蒙军箭矢!” “弓箭手准备!” 一声声喝令当中五百巡江手们排成阵列杀向了兀良合台的阵列。 房言楷虽是文官却还提着刀跑在阵列当中。 他并非没有劝阻过李瑕但劝不住…… “你想想清楚你这五百新兵如何与兀良合台的百战老卒一战?!” “我想得很清楚且认为我们能胜。” “哈?能胜?” “是。蒙军新败仓皇逃窜战马倒地士气低落。而我们乘胜追击提前在此休整士气高昂; 蒙军孤军深陷又不知阿术就在前方不耐久战必想着撤逃。我们则都是当地人要保家卫国; 我们居高临下先看了他们的阵形布置知己知彼;而蒙军行路当中仓促停下不知我方虚实心生怯意……” “不怎么看都太冒险了。我告诉你哪怕是史知州也从未想过能斩杀兀良合台。” “房主簿你教我看兵法。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像兵法里那样占尽优势再打。不会再一次遇到兀良合台失去座骑只以七百人与我们步战……机会只有这一次转瞬即逝。” “可万一败了?” “打仗哪难永远都胜?蒙军也是有胜有败但这次若放走了他下次他再带兵打过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创造出今天这样的机会?” “非瑜你说服不了我……” “那你就闭嘴。我做的本就不是完美的决定也从没有完满的选择世上的是两难的问题总要做个选择。” 房言楷没有再劝当李瑕真决定要打了他做的就不再是劝阻而是开始应战。 至少有一点李瑕说得不错他是在保家卫国…… ~~ “放箭!” 双方箭雨袭落。 “杀过去!” 士卒们奔跑起来。 麻酉儿抱着长矛看着前面的蒙军感到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他没去过五尺道只听那些去过五尺道的老人们说过“蒙军步战也就那样”之后有蒙军杀到庆符县来果然是挖沟打砲也就把蒙军打败了。 再加上这次长江水战大胜让麻酉儿感觉一直在赢脑子里满是打了胜战就可以领赏钱。 事实上麻酉儿还从未近距离地迎战过蒙军他也不太会打架。 但他的什长洪阿六说过“打仗不是打架打仗就是叫你冲就冲叫你把矛刺出去就刺出去听话就行很简单的……” “很简单的。”麻酉儿心想着大步冲着。 有箭矢落在他头上的盾牌上如同下雨一般。 “第一排刺!” 忽然一声大喊麻酉儿抖了一下但还没轮到他刺他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同袍。 惨叫声猛然响起他心慌起来。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后就是安宁县是他娘亲的家如今外祖父还住在那…… ~~ 安宁县外。 阿术早早已听到马蹄声道:“是阿布来会合了。” “都元帅来了?” 有人远远望去过了一会大喜着喊道:“是海日古!真是都元帅来了!” 不一会儿海日古奔至蒙军阵前忽然又是一声马嘶他跨下的战马前蹄一软倒了下去。 自有蒙骑上前捞住他把他带到阿术面前。 “怎么回事?我阿布呢?” “就在北面三十里。”海日古道:“马匹吃了带巴豆的草料全泻了。” “该死宋军想埋伏他。”阿术扯过缰绳大喊道:“斯热你继续攻城!蒙根带你的千人队跟我去接应阿布……” 蒙骑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两支千人队已被拉出战场调转马头就向北面奔去。 “驾!看看哪些宋人敢追我们杀光他们!” “杀啊杀光他们……” 正文 第236章 斩将 “杀啊!” 古河镇外的战场上双方已鏖战了一个时辰。 排兵布阵、箭矢互射、短兵相接等等战法之后蒙军的阵线向后退了一些。 兀良合台却不退。 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的四个百队努力压住蒙军的侧翼姜饭的百人队终于得到机会逼近了兀良合台所在的位置。 “刺!” 许魁捅出长矛。 他一开始觉得要打那么多蒙军太吓人了但他自认为也是巡江手当中的老人了又当了什长得要带个好头。 打着打着又觉得蒙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前面兀良合台的大旗也越来越近了到这时他转头一看发现他这一什人已只剩下五个了。 这让许魁感到又惊又悲心一下就乱了。 幸好孔木溪马上又带人补了上来。 其实许魁心里最佩服的人除了李县尉就是孔木溪了当初也是他一眼相中许魁来当巡江手。 之手到了刘金锁那队许魁一直觉得很愧对他但孔木溪却只说“都是杀蒙鞑一样的”。 这两天翻山越岭地赶路孔木溪跛着一只脚却一点都不耽误这让许魁更添了些敬重。 “杀过去!杀了这蒙鞑元帅立大功过好年!”孔木溪道。 许魁士气一振又是提矛猛刺。 终于他看到兀良合台已经驱马上前了。 “来了!杀他!” “嘭!” 一根钉头锤砸下猛得砸死一名巡江手。 许魁抬头一看与兀良合台对视了一眼吓得一愣。 他平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神恶煞之人。 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这人跟鬼一样手底下得有多少人命?” 就是这一转念之间又是“嘭”的一声重响许魁只觉魂飞魄散。 他视线里看到兀良合台又是一锤直接孔木溪砸得脑浆迸裂! 这一锤仿佛也是重重砸在许魁心头…… “哥哥!” 他怒吼一声长矛刺去被一名蒙卒的圆盾拦住。 兀良合台又是一锤挥下。 一锤之势冰冷残暴无坚不摧。 “啊!”许魁怒吼。 “嘭!”姜饭赶上来提盾挡下这一锤。 盾牌登时碎裂姜饭的假手也被打落在地一口血狂喷而出…… 兀良合台打头锤一抡横扫开来将前面这几个巡江手击倒一片。 …… 大蒙古国诸多名将当中兀良合台是最常吃败仗的几个之一。 有时候论谋略他还不如他那个大咧咧的儿子阿术。 常有人背后说他是靠他父亲速不台的遗泽以及曾经护卫蒙哥才这得以成为都元帅。 但他能成为蒙哥的怯薛长掌管宿卫没有人敢说一句他不勇猛。 此时主帅亲自上阵杀敌蒙军那低迷的士气终于为之一振。 “巴特尔!巴特尔!” 蒙军大喊着兀良合台家族的名号。 这是成吉思汗时期速不台每战为先锋破敌赢来的“勇士”称谓。 “巴特尔!” “随都元帅杀光这些宋人啊……” “懦夫们!”兀良合台用生涩的汉语大吼道:“凭你们也妄想斩杀我?!知道勇士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 一锤砸下又是一片惨叫。 ~~ 与此同时大理统矢府。 “你知道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段兴智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发抖。” “堂兄蒙军在大理已无太多驻军你为何就不敢奋起一搏?” 高长寿凝视着高琼的眼苦苦又劝了一句。 高琼苦笑着道:“你万不敢再做行刺兀良合台之事你可知他东征西讨为蒙古国打下了多大的疆域?这小小大理国与之相此……太可笑了啊。” “堂兄你没了胆气忘了伯父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没忘。”高琼道:“恰是因我记得……还记得更多人是怎么死的才叫你放手。” 高长寿摇着头喃喃道:“你被骇破了胆。” “不我很清醒。你若到过哈拉和林便会明白大蒙古国的疆域几已是每一个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万邦来朝数不清有多少如大理一样的小国臣服在蒙哥脚下。” 高琼说着摇了摇头又道:“慕儒你醒醒吧大理不可能复国。” “堂兄!我千辛万苦混进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那你要如何?!睁开眼看看大理已经亡了!” “此次真有机会的我们招络旧部起兵或真能与宋军配合击杀兀良合台所部……” “幕儒别傻了。莫说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你不必妄谈击杀。只说大国争雄弹丸小国不再有偏安的机会。天下之大只怕都要在蒙古铁蹄之下了……” ~~ 马蹄踏过扬起尘抄阿术正策马狂奔。 离古河镇越近心中越是恼怒。 他本不认为短短两个时辰内宋军能歼灭兀良合台的八百人。但马匹被药倒了还是让他有一些担忧。 因此他是已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远远的立山在眼前一点点移开他已能远远看到那边战场…… ~~ 战场上血溅了李瑕一脸。 他才杀了一个蒙卒又有一个补上来挡在兀良合台马前。 兀良合台驻马而立如激流中的一块磐石任他们怎么样冲杀都难以杀过去。 打头锤每砸一下往往都能夺去一名巡江手的性命。 巡江手以长矛去刺兀良合台却每每被蒙卒格档开来。 李瑕已无人可调干脆亲自杀到马前。 但杀不过去。 而马蹄声隐隐已传了过来。 赶来的骑兵被立场阻挡着。但李瑕与房言楷都知道阿术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完了。” 下一刻李瑕大喝道:“长宁军来了!援军来了!杀啊!” 房言楷愣了一下跟着大喊道:“长宁军到了杀兀良合台啊!” 双方士卒都不知就里。 他们这一喊巡江手们先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杀啊!” 有蒙卒的心防在瞬间崩溃大叫着就向后跑去…… ~~ 兀良合台大怒。 他明白来的未必是长宁军。 但李瑕反应比他快。 军心士气有时只差这一瞬。 “都别慌!是阿术赶来了……” “咴律律!” 一根长矛猛地从兀良合台马背上捅了出来。 “啊!” 倒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许魁疯了一般地大吼着愤力把手中的长矛顶了上去。 “咴!咴……” 战马吃痛悲鸣不已。 轰然巨响中兀良合台被掀翻马下。 一时之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抢了上去。 这一战李瑕明确说过要的是斩杀兀良合台。 他与他的巡江手们如同疯子一般在这一刻眼中只有这个蒙军都元帅的头颅…… 房言楷只觉自己要疯了。 就在方才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吐出来。 他浑身都是冷汗一辈子都没感受到的绝望。 但绝望又迅速成了颤栗。 他把所有的诗书礼仪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兀良合台!真要杀了兀良合台了?!” “杀啊!” “啊!巴特尔!” 耳畔充满了怒吼几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吼叫。 房言楷也陷入了疯狂提着刀猛冲上去。 视线里有蒙卒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转身逃开。 他寻找着李瑕寻找兀良合台…… 忽然有狂呼声猛地响起来。 “杀了!我杀了!哈哈哈……” 房言楷抬头看去见到的是一根举起的长矛上面是一颗还在怒目圆瞪的头颅…… ~~ “驾!” 阿术转过立山望到了战场他松了一口大气心道:“赶到了……” “快!赶过去!” 下一刻他看到战场上蒙军轰然散开。 一柄旗帜倒了下去。 阿术还在策马狂奔眼睛里却有些迷茫。 他眯着眼心想自己看到了什么…… 越来越近他觉得看到的似乎是一颗头颅正被宋兵用长矛高高举起…… “不不……” “不!”阿术怒吼一声状若疯颠“不!” “给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正文 第237章 渡河 俞田带着二十个降卒一直跟在李瑕身边护卫混战时其实他也看不到具体打得如何了。但当李瑕冲上去俞田也就冲了上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梦里。 身后的大地上传来马蹄的震动李瑕大喊“长宁军来了”俞田就精神一振以为这一战赢了。 而李瑕在战前说过的那些话也瞬间涌上他心头。 “别忘了蒙军才是败军他们在长江大败迫不及待要逃回大理。” “这里是宋境你们面前的是一只被打得想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 那一瞬间俞田与其它巡江手一样突然爆发出莫大的勇气长刀乱劈逼退了兀良合台身边的一名蒙卒。 蒙卒们怯意一起退了两步。 而李瑕却是逼进了几步。 战场上就是这两步兀良合台就陷在巡江手的包围当中。 乱战之中许魁一矛刺翻了战马。当时俞田脑子里就没别的念头了冲上去就向兀良合台挥刀猛砍。 打头锤乱舞长矛乱刺单刀乱砍。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 “我砍到他了!我砍到他了……” 一颗头颅被人砍下、举起俞田不由跟着狂吼道:“我也砍到他了!” 这些日子里来战败被俘带来的忧虑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被他全都释放出来。 他再也不必担心牵连家小脑子里只有“立了大功了有赏赐”兴奋地说不出别的话来。 欢呼声大振有悲怒的蒙卒冲上前来被巡江手们群力扑杀。 更多的蒙卒在看到兀良合台的人头被举起的一刻转身就跑。 …… 杨奔还在搏杀眼前的敌人已然转身跑掉。 他回过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与血迹一边看着姜饭那个百人队的同袍们。心头又惊喜又郁闷。 这一群乡巴佬先是斩了个蒙军副千户又跟着叙州军打了场大胜仗……现在竟然还斩了一个蒙军都元帅? 真他娘的。 还有那熊山也是每次都这样抢不到头功…… 才想着这些茅乙儿已一巴掌拍下来兴奋大喊道:“我们赢了!又赢了!” 杨奔痛哼一声不理他心中冷哼道:“若没有我你刚才就死了蠢货。” 他转头向李瑕看去。 李瑕则已转头看向南面眼中的惊喜很快就散去化成了思索。 来不及感受斩杀兀良合台的兴奋他已看到了阿术的旗号以及那狂奔而来的两千蒙古骑兵。 “所有人听令!立刻游过长宁河。” 巡江手们动作还是快的迅速停止了追击稍作整编立刻扶着受伤的同袍向长宁河去。 一开始他们当中有人很慌但李瑕极为镇定。 “走!动作快都别慌过了长宁河立刻上山……把人头放下除了兀良合台其余首级一个不带走。” 李瑕不仅没有当先跑反而接连去扶几个伤兵。 “能站起来的都咬咬牙起来过了河就可以治伤……” 但很快他还是遇到了重伤员。 李瑕俯下身低声道:“吴十三你爹今年六十大寿……我替他办。” “县尉……” 一声轻响李瑕盖住吴十三的眼。 也只来得及处理这几个伤员远处飞奔而来的蒙骑越来越近了。 “走!”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跑向长宁河陪在李瑕身后的还有俞田等十余人也迅速向长宁河奔去抛下满地的伤兵、马匹、尸体。 …… 长宁河在这一段有一百六十步宽差不多在蒙军箭矢的覆盖范围内。 招蓦巡江手有一个要求就是能在符江游两个来回因此他们水性颇好但不乏有伤重者游不动或被蒙军箭矢射中被河水卷到下游。 李瑕是最后一批下水的才游没多远蒙骑已追上来对着河里放箭。 他会潜泳把身体尽可能的潜入水中却看到前方漾起一团又一团血雾。 冬日的河水很冰斩杀兀良合台的喜悦也全然消散…… ~~ 房言楷没有说过自己水性不算好其实除了刘金锁他是水性最差的一个。 在长宁河里扑腾了好一会他还在河中间。 身体越来越冰他每次用力划动都不能前行。 “噗!” 一支箭射进了他的背。 房言楷闭上眼放弃了。 他想到刚斩杀兀良合台时的疯狂想到还有那么多抱负未能完成……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他听到了李瑕的说话声。 “还有几个没救醒的?刘金锁你背一个……” “好。还好我练了水不然今天我就没了……房主簿你醒了?能走吗?” 又听鲍三道:“主簿走不了了刘大傻子你背着……看到姜饭没?” “走。鲍三你指挥姜饭这队人把许魁背上……” 房言楷没说话恍惚中也分不清自己死了没死很快又晕了过去。 黑暗中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猛然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黑自己正躺在篝火边随军的大夫正在治背上的箭伤。 “这是哪?” “主簿醒了此处是山顶。” 房言楷问道:“哪座山?” “小人不知。” “李县尉呢?” “主簿可记得正是县尉将你从水里拉出来的。” 房言楷愣了一愣隐隐约约回想起一点问道:“他在哪?” “县尉说夜里蒙军必然要上山偷袭正带人布防。” 房言楷点了点头感到身上已经干燥了转头看去见一个个篝火边都躺着伤兵。 不多时杀喊声响起。 “推啊!”刘金锁的吼声振天。 “杀敌啊!都记住蒙军是丧家犬!” “打退他们!官军马上就要包围过来……” 接紧着就是一阵轰隆声响是有木石被推下山。 夜战听着十分激烈却并未持续太久。 房言楷判断蒙军只是偷袭而不好在夜间大举强攻。 忽又有人喊道:“蒙军在放火烧山了!” “快把树砍倒……” “……” “把藤条留下把隔火带一路挖到那边的悬崖。熊山你带人去收藤条……” 房言楷强撑着站起穿过忙乱的士卒终于找到正在指挥的李瑕。 “非瑜……” “砍不倒的树就挖倒……房主簿醒了?” “这是哪?” 李瑕道:“应该是盘塆山。” “应该?没问麻酉儿?” “他死了。”李瑕道“我甚至没看到他怎么死的。” 房言楷叹息一声是在感叹战场的残酷。 “我们没有干粮和水要怎么办?” “关键是伤药也没有。”李瑕道。 “何意?” 李瑕道:“阿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知道他的作战风格所以他今夜偷袭失败了。他应该很生气所以一把火把山烧了。但这把火也让他两三天内无法攻山。” 房言楷看着山下越来越大的火势觉得这像是阿术的怒火……死了爹之后爆发的熊熊怒火。 “两三天……到时阿术就要退兵了。” “所以没有水和干粮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伤药。”李瑕道“所有人的伤口都泡了水需要药材。” “我们还有……多少人?” “包括伤兵将近三百人长宁河还冲走了一些人……也许能回来。” “伤兵很多?” “很多。” 房言楷道:“看今夜的风向南面没有火势是否从南面下山离开?或派人去请援?” “阿术故意留了一面不放火而已他的兵力一定埋伏在那里等着我们突围。”李瑕道:“他想今夜就结束战斗而我原本还想把他再拖上几天。” “你……太狂了。” “不是狂。我说过很多次这支蒙军是败军。” 房言楷叹息一声愈发有些无力问道:“非瑜为何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转过头见到几个随军大夫走过来抬了抬手打断了房言楷的话。 “房主簿空了再谈吧走了。” “你去哪?” “去采草药。”李瑕道“正好有火照亮。” “你会被熏死的……” “那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摆了摆手转身领着几个随军大夫往山下走去。 房言楷愣了愣看着李瑕的背影总觉得他最后那句话不像玩笑倒像是颇有深意。 他转过身艰难地走了几步在篝火边坐下。 偶有些伤兵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到河边时我还看到姜班头。” “他少了个手不好划水别是中了箭。” “呸呸县尉说他是被水冲走了能回来的……” “好累……” “蒙鞑都元帅的头也没拿石灰腌一腌不会烂了吧?要不拿下来烤一烤……” 房言楷抬起头看到一杆长矛插在那兀良合台还在怒目而瞪。 他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念头。 “真斩了兀良合台啊……蜀帅……” 正文 第238章 怒火 阿术在盘塆山南面守了一夜。 今日他赶到战场时宋军已经在过河。 几轮箭雨倒是射杀了不少人但蒙军有许多人不会水也不敢再弃马于是搭建浮桥过河但宋军已逃到了山上。 阿术连夜派人偷袭却被打了回来那宋军主将竟是不让士卒休整一直在布防。 围山的蒙军还有两个千人队只是夜里不好强攻那便等到天亮攻山未必不能打下来。 但阿术不准备强攻了。 才在长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只剩不到五千人丢了辎重、士气正是最低迷之时;而史俊、张实重新整备好那两万水师就能再杀过来还有附近包括长宁军在内的宋军。 兀良合台已死阿术连稳定军心都不敢保证却还分了三个千人队在安宁县。每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分冒险。 他并非不愤怒他的怒火比这焚山的烈火还大但理智要求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带剩下的兵马离开。 因此纵火烧山独留南面道路想等着那支宋军逃下来。 山北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照亮了半边天…… “宋军不会下来了把南面也烧了。”阿术下令道。 他半边脸被火光映着眼中的恨意蓬勃另外半边脸却隐在黑暗中显得深沉而冷静。 ~~ “阿术!你老子都要被你熏成干了!” 盘塆山山顶一句大喊声在天地间回荡却被烈火的声音遮盖下去。 “刘大傻子别费劲喊了……咳咳……省点力气。” 山顶上咳嗽声不止士卒们已停止了砍树无力地爬上山趴在地上喘着气。 天已经大亮了但四周都是烟雾让人看不到远处。 “咳咳……县尉还没回来?” “都不要怕!我们已连夜挖了那个……隔火带火烧不过来……咳……” 许魁睁开眼感到浑身的伤口像是有蚂蚁在咬头也昏昏沉沉。 他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觉得现在太难熬了。 “许魁能撑住不?”刘金锁俯下身问道。 “姜……姜班头……” “不是姜钩子是我刘金锁。” “刘班头我不行了……给……给个痛快吧。” “你听我说蒙军就快退了我们到时想办法下山。” 许魁喃喃道:“山火要烧很久……走不了了……我不想被熏死。” “走得了那边有片悬崖下面就是河树少火烧一两天就灭了我们已经在揉藤条了到时候吊下去。昨夜我把隔火带一路挖过去了。” 许魁只觉他在哄自己。 “刘班头……我这样子……下不去了……” 突有人大喊道:“县尉回来了!” “县尉……” 许魁努力撑起身子只见李瑕被熏得黑乎乎的带着一群人爬上山顶用衣服裹着一个大包袱背着。 “草药来了都咬咬牙撑住。我们不会被困死能活着回去……” 许魁只觉很恍惚。 恍恍惚惚中有大夫给他敷上草药。 接着他背上被人拍了拍。 “许魁你能活下去。”李瑕道。 “县尉……小人下不了山的……草药给别人吧……” 李瑕很有耐心不急不缓地又道:“放心我会带人爬下悬崖再带绳索和筐子上来把你们带下去还会有水和干粮不要放弃。” “火很大……烟也很大……” “没事你只要管活下去想想你娘你浑家你儿子还在等你过年。” 李瑕再次拍了拍他的背走去与其他伤兵说话。 …… 许魁睡了一觉在次日醒来只见远处的烟雾更浓了他看到同袍们围在山崖边。 “放!慢慢放……” 刘金锁带着一群人正握着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着。 他努力起身走过去看到悬崖下烟雾燎绕。 “咳……咳……茅乙儿……这下面真有河吗?” “好像有。”茅乙儿道:“李县尉正在下去。” “这藤条够长吗?” “不知道熊班头和杨奔已经下去了。” “活……活着?” “活着吧。” 许魁坐下来看着那悬崖边看着那藤条和远处的火和浓烟…… 他不知道县尉还会不会回来。 他其实很渴很饿很累很痛也被烟气熏得发闷有时候真的觉得死了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天亮就在他担心李县尉是不是在路上遇到意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藤条动了一下。 …… “哎哟。” 刘金锁正把藤条绑在身上倚着大石头打盹突然被拉了下去重重在石头上磕了一下。 “哪个猢狲!” 话到一半刘金锁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回来了!快拉!快拉啊……” ~~ 叙州。 史俊坐在公房当中听着李同禾念着一封封信报不时提笔在地图上标注。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秘信称他将绕道东南直扑僰王山尽力拦截蒙军。” “好!”史俊不由激赏提笔在安宁县东南方向标了标过了一会眼神中又泛起忧色喃喃道:“只怕是来不及的。” “是易都指挥不太可能在蒙骑前面赶到僰王山。以步卒撵骑兵也只能如此了。” “是啊。”史俊凝视着地图沉思。 在他的标注下整个局势便清晰不少。 蒙军五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正在安宁县附近;长宁军有祝成带着一千人守城;张实已领了重新编整的一万五千人由北向南缓缓包围过去并封锁了东西的道路;易士英则要迂回包抄蒙军向南逃窜的道路。 看起来宋军像一张大网在围追蒙军。 但蒙古骑兵只要逃得够快显然能逃出这个包围。 下一刻又有一名传信兵快步跑来。 “知州张都统的信报。” “给我。” 史俊迅速接过信亲自扫了几眼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喜一会忧最后成了深深的遗憾。 末了他丢下信喃喃了一句。 “太可惜了。” “东翁?” “自己看吧……太可惜了。” 李同禾拾起信只看到一半瞳孔一缩惊呼道:“兀良合台?!” 他喜得手都不自觉颤抖不明白这还有何可惜? 好一会儿他才忍住暂时不去想这一桩泼天大功心思回到那剩下的蒙军。 看过信李同禾手指在地图上古河镇附近移动着喃喃道:“一天……两天……只差一点。” 史俊点点头道:“只差一点。” “阿术若敢在盘塆山多呆一天。张都统就可赶上毁其浮桥将这五个千人对分割在长宁河两侧;再等易都指挥赶上堵住山谷未必不能全歼他们。” “若能全歼这支蒙军或可一扫西南颓势可惜了。” “东翁不必过于遗憾能斩兀良合台已是意外之喜。” “宜斋我是否算错了?” 李同禾一愣问道:“东翁何出此言?如此大战如何赞誉皆不为过岂可用一‘错’字?” “若早知能斩杀兀良合台宁率兵连夜追击也该留下阿术。” “不可能被俘的人马未及整编匆忙追击只会被反过头击败东翁做的没错……在学生看来现在说这些是贪心了。” 史俊苦笑他回想整场战事明白确实已没有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最后只好叹道:“还真是贪心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这次李瑕若有两千人或许就留下阿术了。 念头一起他又摇了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功是功过是过该弹劾还是要弹劾……” 正文 第239章 熄战 庆符县。 马上快到十二月中旬然而县城还在封锁。百姓怨声载道县令江春也焦头烂额。 他能体会百姓的难处。 冬麦种了下去有没有被糟蹋了?家里被抢砸了没有?柴禾不备冬天要怎么过?来不来得及赶上种明春的早稻…… 事情虽小一桩桩都是干系到他们一家人的生计。 仗要打人也要活。 当太多人活不下去江春这个县令便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确切的消息没有回来他又绝不敢轻易开城门万一被蒙军杀个回马枪屠了整个县城那要如何是好。 蒙军只要在蜀地就像层层乌云压在县城上空。 “拖垮了拖垮了庆符县要被拖垮了……完蛋了全都去死吧。” 在独自一人时江春也会这样的轻声念叨恨不得一把火把一切烧个干净不用再为此心烦。 因整个县城数万人的怨气都压在他身上。 “嘭!” 外面传来一声响听这动静江春就知道又是有人撞到自己的公房里了肯定还是急事。 他当然没在公房正在茶房里躲清闲省得一天到晚听那些烦心事。 “县令呢?县令……” 廊外慌乱的呼喊声传来江春叹息一声起身出了茶房。 “又有何事?” “县令!李县尉和房主簿回来了!大胜了!大胜了……” 江春眼一瞪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又可以高升了?真想调回两浙啊……” ~~ 顺庆府。 嘉陵江畔的战场上聂仲由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哥哥没死吧?”林子走上前摔坐在他身边。 聂仲由才到遂州武信军任了准备将很快就被派来顺庆府支援迎战蒙军帖哥火鲁赤部。 一开始全是坏消息隆庆府被破、大将焦达被击败西面石泉军被全歼……蒙军直趋嘉陵江欲围合州。 聂仲由本已绝望没想到援军还是来了。 鏖战之后后方声势振天有船只溯嘉陵江而上旌旗蔽空。蒙军见此声势径直退了兵。 聂仲由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由林子搀扶着站起身开始收拢残兵身上的伤口也来不及处理。 许久他整好麾下兵马转头看去只见那援军已到近处。 他望到了两杆大旗在风中飘荡。 一面旗上大书“四川制置安抚使蒲”另一面则是“荆湖制置使吴”…… ~~ “荆湖制置使吴渊领兵两万由京湖入援击退了帖哥火鲁赤、带答儿。” 数日之后史俊已得到了最快的消息。 他看着文书很是欣慰向张实道:“战事暂时结束了。” 张实神色萧索有些无话可说的样子。 史俊叹息着轻声道:“张都统你看蒲帅临危受命终是击败了蒙军三路大军。至少在余晦之后川蜀得一良帅矣。” 此时屋中只有张实与史俊张实是个武人素来有话直说不服气也不遮掩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蒲择之靠着与京湖李伯曾的旧情以吴渊之援兵退敌算何本事?” 史俊笑了笑道:“蒲帅先打了一场巴州大捷扼住渠江。再得吴节帅之援兵拒敌于嘉陵江已足见其能。” 他话到这里又道:“蒲帅请援怕是也有为我们兜着的意思。” 张实默然不语。 这三路战场。渠江蒲择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嘉陵江一直撑到援兵来;唯有金沙江这边他张实先败后胜败是他败的胜却不是他胜的。 那还有何好说的? 何况蒲择之也有容人的雅量不服也不行了。 但张实嘴上却还硬气道:“他不过是退敌罢了。我们这一路斩敌最多还斩杀了兀良合台功劳最大……我不是夸我但……蒲择之不过尔尔。” 史俊微微一笑因知道张实嘴上不服心里已是服气了。 “无论如何今岁又击退蒙军终是喜事。” “明年还要来。”张实道“年年打年年胜败一次全完蛋。” 一句话史俊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些叹道:“是啊守能守几时呢?故而余帅当年一力主张反攻汉中。” “这些年成都都丢了还汉中。”张实摇了摇头没心思多谈又问道:“对了你真要弹劾李瑕、房言楷?” “已经弹劾了这是为他们好……” ~~ 弹劾也好报功也罢。川蜀的消息传到临安再等官家与诸公决断中间又有个年节来回三四个月也说不准。 这些事不说别人是否在意李瑕是不太在意的。 他甚至都不去叙州向史俊禀明所有经过推说有伤在身只把兀良合台的头颅交了上去又让江春去了一趟叙州。 如此一来斩将杀敌的功劳江春虽沾不上编练民壮的功劳却可分润一些正好一起遮掩杀张远明之事。 李瑕不介意被人抢功甚至巴不得更多人来抢功。 他回到庆符县之后第一时间给丁大全、贾似道各写了一封信为的是联络杨果一事。 至少让杨果背后的世侯们看到杨果的策略没有错宋朝是有战力牵制蒙古的……以兀良合台的人头为证。 李瑕思来想去还想要给赵葵写封信却没有门路。 这时他却是收到了聂仲由的信。 信是由武信军的信马送来的还带了些年货。 聂仲由说了与蒙军在嘉陵江的战事最后说见到了荆湖制置使吴渊言吴渊很是欣赏李瑕让他空了可到重庆府相见。 李瑕对此有些疑惑直到让韩承绪去打听了一番…… “韩老是说吴渊是吴潜之兄?” “是吴潜已任相又去相吴渊今次入援川蜀该是也有望登宰执之列。” 李瑕点点头已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 该不是为了正事而是与李家、忠王之间的恩怨有关。 这件事李瑕暂时还不太想掺合也并不打算去重庆府见吴渊。 好在这是聂仲由私信说的而非以公函相召。 而且他还很忙。 他又不像江春战事之后就等着朝廷论功行赏调任他方。 正文 第240章 葫芦囊 李瑕与其它宋朝官员最大的不同或者就是在于他是撇开朝廷那些条条框框来做事的。 比如房言楷回到庆符县之后因不知朝廷是否要追究他抗命之罪功大还是过大;不知往后何去何从许多事就不太敢轻易做决定。 蜀南是否会效仿蜀北建山城?百姓是放回城外还是迁到城内?弓手、乡勇的封赏怎么算?巡江手是要裁撤还是继续编练…… 这诸多事务正常而言至少要等到年节之后等州署给出风声才可以开始安排。 “忙了两年忽然清闲下来了啊。”房言楷感概道。 “东翁伤还未好又染了风寒才回县城七日。”蒋焴道:“何况马上要过年了。”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江县令去了叙州、我在养伤这几日县务都是李县尉安排的?” “是他无非是将百姓放出城又赏赐、抚恤了巡江手另外还拿出米粮来赈济了一些灾民……只做了这些。” “七日内能做这些怕是已忙得团团转吧县里可有出岔子?” 蒋焴心思不在这些事上想了想轻声道:“东翁依我所见不该由江县令去叙州的还是由东翁亲自去见史知州比较好。”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一则我确有伤病二则……实不知如何与知州说这些事。江县令更能把事情说圆了。” “学生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房言楷苦笑道。 他闭上眼能想像到史俊一个个问题提出来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瑕是如何练出这样能硬战蒙军的乡勇来的?为何在长江上不听号令?之后该要裁撤否则一县之力如何维持? “简而言之我应付不来就让江县令去吧。他那人……擅于做这些。” 蒋焴道:“学生只是替东翁可惜如此大功……” “再大的功那也是李县尉立下的有何可惜?” “但东翁往后任官何处史知州的态度至关重要。” 房言楷道:“不谈这些了县里近来可有出岔子?” “李县尉挟大胜之势亲手处理县务……小岔子有大岔子却没有。”蒋焴道:“不过他又开始扩编了。” 房言楷默然了一会轻声自语了一句。 “那看来他独自掌管一县也做得到……” 这句话也不知是欣尉还是遗憾。 “主簿李县尉来看你了。”忽听门外黄时说道。 …… 房言楷与李瑕相见开口先问道:“局势如何了?” “阿术已经穿过易溪部境界离开蜀地了。我得到消息另两路攻合州的蒙军也退了。” “非瑜从何处收到的消息?” “有个朋友在蜀北当兵。” 房言楷沉吟道:“如此短时间内能传信给你只怕是个将军?非瑜有人脉呐。” “嗯。” “总算安定了啊。”房言楷叹息一声又道:“非瑜这几日为一县主官感受如何?” 李瑕道:“做不来故而今日来见房主簿。” “出了何事?” “太多事了。”李瑕道:“户籍、田地开春后的春耕这些且不说今日这户人家说那户人家捡了他的锅明日又有一户人家要找儿子的尸体……房主簿病好了吗?” 房言楷却不答反而问道:“非瑜立此大功没想过要调任?” “我九月中旬上任如今不过十二月中旬如何调走?”李瑕道:“才刚开始。” 房言楷沉吟道:“我任期亦未满若要调任除了史知州不知还能找谁打点……但史知州似要怪你我不听号令我……”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似不知如何说。 “先不说我们。”李瑕问道:“史知州会如何?” 房言楷沉吟道:“非瑜可明白斩杀兀良合台朝廷论功蒲帅为首功其后是史知州、张都统再其后才是你我。” “我明白。” “若让我猜知州接下来该任两年京官。” 李瑕点点头似乎有种“史俊终于要走了”的满意。 “他走了你没靠山了?” 房言楷一愣苦笑道:“知州虽赏识我却并不结党营私。” 李瑕道:“本来你该去叙州一趟向知州解释为何不听号令。但你守信要与我担下此事不打算把事情推在我一人头上我欠你一个人情。” 房言楷点点头。 “房主簿的处境很尴尬?没有靠山怕升迁不了又怕被我压着?” “你倒也不必如此直率。” “可有想过留下?” 房言楷又苦笑道:“县令之位只有一个。” “我来当你继续当主簿如何?” “非瑜是在说笑?我便是三年任期满、调任他方为主簿也好过……” “也好过在我手底下当主簿?” “不错。” “为何?我对你不好?” 房言楷良久不答最好摇了摇头叹道:“这太可笑了。” 李瑕问道:“你希望我如何?” “不知。” 房言楷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登科以来三任县尉、一任主簿为官十一载唯有史知州赏识我但他并无任免之权只能为我举荐但今次……” 李瑕道:“你想让我替你打点?” 房言楷摇了摇头。 李瑕道:“我不打算调走也不打算让县令之位。” “是我争不过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 “等朝廷安排吧。”房言楷道:“多亏你这次我多少也算有些功劳未必不能升迁……” 李瑕摇了摇头道:“既这样房主簿该出面做事了别再装病躲懒了。” “并非躲懒一则不知朝廷往后对蜀南如何安排二则……不想与你争权。” “怎样对百姓好就怎样做罢了出了事我来担。另外我也说过主簿权职我不会与你争。” 房言楷又是一愣李瑕却已走了出去…… ~~ “阿郎为何不卖个人情给房言楷?将他打点走了也好。” “他嫌我是奸党不愿让我帮他打点。” “是升是贬岂由得了他?”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笑了笑道:“阿郎可知这宋朝官场像什么?” “像什么?” “葫芦。”韩祈安道:“一个上面小下面大的葫芦。这葫芦下面的囊里装满了小官比历朝历代都多科举、荫补每年有诸多官员入仕。 但若想从这个大囊到上面的小囊有些人都不能从这葫芦口挤出去。房言楷就是这样一个挤不上去的小官因他没有靠山。” “斩杀兀良合台的功劳都不够?” “这锅羹多的是人分。”韩祈安道“不过羹是阿郎调出来的若要分确可以多分他一点。将他打发了我们也该开始贩私盐了。” “除此之外呢?房言楷可还有碍事之处?” “主要便是这私盐一事否则或可将他留下。”韩祈安道:“不得不说他处理县中琐事确做得不错。换个人来万一更难对付。” 李瑕道:“私盐私盐本就是官府管不到的才是私盐。他当他的主簿我们贩我们的盐不必管他。” 韩祈安不解道:“但他一定会反对此事。” “他反对私盐我也反对私盐。但衙役归我管、私盐归我剿。我剿不了又能如何?” “阿郎这话像个官了。但他必定会怀疑我们。” 李瑕道:“他拿不到证据。” 韩祈安道:“我明白了既要贩私盐县衙拿不到证据才能保证别人更拿不到证据。” “嗯。派人去联络邬通我要在年节前见他一面。” “是。” 李瑕说到这里又派人招过鲍三问道:“找到姜饭了吗?” 此事鲍三显得很悲伤道:“还在派人找没找到。” “尸体呢?” “前日又捞了十余具尸体没有姜饭的。” “继续找。” “是。”鲍三想了想拱手道:“县尉姜饭怕是回不来了他那队是否另外选一个班头。” “不急再等两天。”李瑕揉了揉头道:“他那队人我先来管着。你去选几个信得过的好手来往后做别的事……” 正文 第241章 道士 傍晚鲍三出了县城策马赶过符江上重新修建好的木桥却见许魁正蹲在那。 “鲍班头。” “蹲在这干嘛?趁着伤没好多陪陪你浑家是正经。” “听说有人从下游找到两个活着的弟兄谁啊?” 鲍三道:“不是你那一什的是刘二狗和许秃瓢。” “那姜班头呢?” “你想班头?早着。” 许魁急道:“哥哥你这话说的我是这种人吗?我这不是急吗?” “魁啊你知道吧姜饭是会水性这要是天不冷他被冲到大江里也能扑腾回来。但这大冬天的冻也给冻死了。” “那许秃瓢怎就能回来?” “老子哪知道他天生异相命大。” 许魁却忽然愣住盯着北面喃喃道:“哥哥那是谁……” 鲍三道:“那么远老子一个独眼哪能看清……那是个道士吧?” “道士旁边那个。” “不也是一个道士吗……姜饭?” 鲍三突然猛夹马腹冲了上去。 ~~ “哥哥……我一百个弟兄就剩这些了?” “好了别哭了都他娘别哭了!没完了是吧!姜饭你知道你这队人正迎上那蒙鞑元帅……但也是头功。” “姜班头!呜呜……” “娘的别哭了鼻涕抹了一会县尉过来见你。” “县尉……哥哥我去见县尉……” 鲍三一把抱住姜饭轻声道:“回去了再哭你是个班头别在手下人面前丢脸行不?” “嗯。” “对了这位道长是?” “还没及得为哥哥引见。”姜饭道:“这位是俞德宸道长正是他救了我当时我中了箭被水流冲下是他把我从河里捞起来带我离开生火给我取药治伤……” 俞德宸年纪在二十左右颇有出尘之气披着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带着矜持的表情道:“不过是正好见到了。” 姜饭道:“俞道长听说我要来庆符县还特意送我过来。” 俞德宸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鲍三拱手道:“谢俞道长搭救我兄弟大恩铭记在心往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一句话我绝不推辞。” 俞德宸淡淡点点头矜持中又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 此时一群人正在营盘外说话因为姜饭回来刘金锁带着许多人出来。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一时忘了进去。 刘金锁手里还拿着个钩子抛给了姜饭让他安上。 “哈哈姜钩子回来了。” 刘金锁大笑两声转头看着俞德宸问道:“俞道长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贫道江陵府人游历四方。” 刘金锁挠了挠头憨笑道:“我也认得一个道士名字里也有个‘德’字是全真教龙门正宗碧洞堂‘道德通玄静’的‘德’字辈弟子。” 俞德宸道:“贫道非是全真教乃是茅山宗道士名字是族谱‘令德维垂佑’排辈……这是贫道的绫牒。” “哈哈哈俞道长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的搞得像我在查你族谱一样。” 俞德宸微微皱眉把手里的绫牒收回怀中稍侧了侧头不愿与刘金锁多说话。 “咦你这剑不错能给我看看吗?”刘金锁又问道。 “刘大傻子一边去。”鲍三道“不懂礼数。” “看看又怎地?” 俞德宸目光中微带思量解下佩剑递过去道:“贫道不会剑术只是在外游历挂着作作样子以免遇到盗贼。” “嘿谦虚。你手上这茧一看就是练家子。”刘金锁接过剑拔开一看惊呼道:“娘的西夏剑?!” 俞德宸惊了一下眼神一凝看向刘金锁心中暗道:“这人……太聪明了吧?” “铛。” 刘金锁一弹那柄剑啧啧道:“鲍独眼听到没?这煅工西夏铁匠才能造出来你没见过吧西夏早都亡了。” 俞德宸背微微躬起。 却又听刘金锁接着道:“我在临安见过几位相公佩的都是传世的西夏剑。” 鲍三道:“俞道长你不必理这刘大傻子他就这德性。一天到晚瞎吹见过几个道士见过几柄西夏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俞德宸稍放松了些点了点头。 “嘿嘿。”刘金锁笑道:“俞道长你这剑可有名字? “太常。” “我拿枪给你换再补你一百贯钱你跟我换不?” “抱歉家传之物不换。” “好吧。” 俞德宸目光瞥去见刘金锁正看着那柄剑表情很是认真眼里带赞叹不像是看出什么来了的样子。 他不由有些疑惑心想这粗汉看起来蠢但话语又如此蕴含深意竟让人摸不透底细。 下一刻有人策马过来。 俞德宸转头看去眼神一眯心中暗道:“这人……必是李瑕无疑。” 果不其然只听众人纷纷喊道:“县尉。” 俞德宸微低下头心中冷笑。 “这就是火烧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重宫观、气死掌教真常真人、坏全真教气运的李瑕了。” …… “县尉这是救了小人一命的俞德宸道长。” “俞道长我替姜饭再谢你……” 俞德宸下意识伸手往腰间一探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刘金锁还拿着太常剑。 他不由暗叹一声算了周围这般多人也不是时机。 他表面上一直很淡然心里却震惊于李瑕居然有这么多的精锐兵士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或许该等晚些李瑕设宴招待再找机会…… “刘金锁你带俞道长到县城驿馆歇息……姜饭你随我来。” 李瑕说着向俞德宸颔首示意转身进了营盘。 俞德宸愣了愣暗想李瑕竟不招待自己? 这宋朝的官架子还真是大全真教在北面……哦这里不是北面自己也没打全真教名号。 “还是习惯了世间俗人奉承啊这不好不好。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 刘金锁把手里的剑递回了俞德宸面前大咧咧道:“走吧道长我带你去驿馆住下……许魁你还在家养伤?一道走吧。” 俞德宸接过佩剑也不说话只是对刘金锁颇为防备心想这汉子招呼这么多人怕是想要将自己拿下? 可惜了才到庆符县身份好像已败露了那只能力敌不能智取了。 但一直到了驿馆刘金锁都没招呼人动手大咧咧的样子。 俞德宸进了屋从门缝看去发现并没有埋伏。 “刘大傻子?这人眼神敏锐见多识广真是少见的聪慧之人为何会被叫作‘傻子’呢?摸不透他啊……他到底看出自己的身份没有?” ~~ 那边刘金锁出了驿馆摇了摇头道:“嘿这个俞道长。” “刘班头怎地了?”许魁问道。 “你不觉得的吗?这俞道长看起来傻乎乎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啊?我不觉得啊。”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这些当道士的常年在山上修行啥都没见过。不像哥哥我在临安大城里见多识广。” 许魁挠了挠头觉得好佩服刘班头啊。 “唉我还以为这道士好哄想把他的剑买下来送给县尉呢。结果他不卖这可真是……” 正文 第242章 思路 李瑕看着姜饭心中微微思量。 手底下这些班头刘金锁武艺高但头脑简单适合为作战先锋;鲍三战阵经验最足;搂虎善射箭;熊山最能吃苦…… 姜饭与他们相比在战阵上就有些平庸。且少了一只手这次才差点栽在长宁河里。 但李瑕记得在筠连巡司关城里姜饭看到邬通被绑起来之后问的那句话……“这邬通反了?” 因这句话李瑕才把杀张远明之事交代给他做且他也没让李瑕失望。 “伤好了吗?是否要歇几天?” “好了。”姜饭抡着胳膊应道:“养了好几天伤好之后才赶回来的。” 李瑕点点头道:“我没把你那队人交给别人。” 姜饭颇受触动闻言眼眶又有些红。 只听李瑕接着又道:“但你既然回来了我想问问你是想继续带兵还是帮我做些别的事。” “县尉只要吩咐小人要是皱一下眉头这只手也可砍了。” 李瑕直截了当道:“嗯我要找邬通来贩私盐了。摸清他的盐井、销路还有他是如何走私的那之后把他杀了我们自己做。” 姜饭想了想这件事换成刘金锁、鲍三、搂虎还真办不了熊山也许能做但县尉不信任他更信任自己。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径直将手和钩子碰在一起作拱手状道:“小人来办。” “好你去挑人去筠连州把邬通的底细摸清。” “随小人挑?” “随你挑要信得过的。” “其他队的什长也能挑?” “嗯。” “县尉身边的宋禾不错话又少动作又快。” “行挑了人去找以宁先生支领些钱” ~~ 庆符县城有一间小院住着张世斐的遗孀杨琇、儿子张代焞还有张远明的女儿张漛。 伺候的婢子虽还是杨琇身边的旧人但院内的护院、门房却都是韩祈安派来的。 张远明父子三人死后这里少有人来。 这日名叫“张丙初”的张家管事在门外闹了一阵终于还是见到了杨琇母子。 杨琇不过二十六岁年纪怀里的儿子只有四岁孤儿寡母显得有些无助。张漛则低着头寡言少语的样子。 这两个妇人、一个孩子都还在披麻带孝。 “战事过去了。”张丙初问道:“不知大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管事是如何进来的?” 张丙初奇道:“小人来见主母理所当然谁还能拦小人?” 话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之前在打仗阿郎与官人们死的突然县尉说是派人保护大娘子怕是想索要些财物……便当是张家捐了也行。现在仗打完了大娘子也该考虑往后之事了。” 杨琇问道:“何意?” “阿郎有位堂兄如今在重庆府。小人的意思是大娘子与小官人当过去投奔。” 杨琇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张代焞。 张丙初又道:“小人知道大娘子娘家是成都府人如今怕是……而若是待在庆符无依无靠的这家业只怕没两年就被县官敲骨吸髓嗦干净了。若是同意小人这就去备车?” “我不想去。” “大娘子若不想去可以修书一封请那边派人来。” 杨琇道:“家业是焞儿的不需要人插手。” “大娘子说笑了小官人年纪还小如何操持得了家业?还是该由叔伯兄弟帮衬。” “主人家的事不须你多嘴。” “小人是家仆不假却也是张家族人出了这样的事总不能放着大娘子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张丙初想了想道:“对了阿郎从九曲园到县里时带了一个箱子。大娘子可有看到?” “箱子?”杨琇道:“我……我不知道。” “是一些账册、书契……不在大娘子处吗?” “我乏了你走吧。”杨琇挥了挥手。 张丙初无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自始自终没说过话的张漛转身往外走去。 …… 杨琇坐在那穿着一身孝服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咳咳……” 屏风后响起几声咳嗽韩祈安转了出来。 “韩先生。”张代焞乖巧地唤了一声。 韩祈安点点头道:“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吧。” 杨琇依言做了低着头显得很害怕道:“韩先生我……” “不急一会再说。” …… 一会之后姜饭钩着一个包袱进来道:“杀了。” 堂中杨琇、张漛都是身子一颤。 韩祈安道:“尸体呢?” “绑了石头沉入江底了。” “辛苦。”韩祈安接过包袱打开来看了看。 “小事。”姜饭道:“以宁先生交待的事办完了我这就出发了。” “去吧。” 韩祈安这才转向杨琇道:“大娘子这几日以来我没逼过你吧?不知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我去把东西拿给韩先生……” ~~ 那是两个十寸见方的匣子。 李瑕、韩承绪、韩巧儿坐在那看着韩祈安把它打开只见里面铺满了黄澄澄的金子。 另一个打开里面是许多珠宝首饰下面是一封封契据、交子。 “哇。”韩巧儿赞叹了一声。 韩祈安道:“先前杀了张远明得了他们的买凶钱五千贯另有钱三万四千八十三贯……现在加上这些才算是与账册平了。 杨氏那女人狡猾先把铜钱和在庆符县的田产交了却把这些值钱的物件藏着安不知我们只要把账册算出来就能知道。” 李瑕拿起契据看了看道:“这些是张家在叙州的产业?” “是。” 韩承绪笑着摇了摇头又拿了养兵的账册出来与李瑕核算。 从长期来看李瑕若想养兵一千或两千人加上各种计划钱是极缺的;但暂时而言拿了张家的财力养五百人这几个月内并不缺钱缺的是扩军所需的粮食、武器、皮盔等军备。 这些东西庆符这个小小的县城并不具备需要派人到大的州城去添置。 能做这些事的文人李瑕是最缺的。 韩承绪替李瑕管账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也只能让韩祈安去一趟叙州把张家的产业打理清楚换了金银珠宝与交子再添购物资回来…… “年节过去前把物资备下年后才好扩兵。不过我去这一趟一个月内怕是回不来。” “要让以宁先生在外过年了辛苦。” “倒非担心这个。”韩祈安道:“阿郎若要贩私盐往后账务由谁安排?这方面信得过的人才还是不足啊。” 李瑕点点头心想这也是大宋现象之一朝廷对读书人好少有文人跟着人造反。 因此幕僚好找能信得过的却难找。 “总能有适合的到时从邬通身边收买一个管私盐的也可此事再谈我派于柄随以宁先生走一趟。” 韩祈安道:“那我准备动身……对了还有桩小事阿郎下次派人去临安将严云云送去吧。” “嗯。”李瑕点点头他先前派人到临安送的是急信不会让信使带一个女人。 韩祈安当着李瑕的面又盖上那两个匣子拿布包好丝毫没有担心李瑕会怀疑他贪墨。 韩承绪抚须笑了笑道:“我去雇人扩建营盘……” ~~ 李瑕揉了揉额头继续想着战事之后的规划重新捋了捋思路。 斩杀兀良合台的大功日后必然还有更重要的影响比如明年自己也要派人北上联络杨果助其坚定其背后世侯的决心。 暂时而言则是可借此功劳掌握庆符县。 作为一个有靠山的奸党斩了蒙古都元帅哪怕不争功、哪怕年轻资历浅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升任。 江春一心调走不难应付;房言楷在史俊离任后也不能构成威胁可以让其处理民政若这主簿也调走了……再说吧。 重要的是兵权和钱粮这两者才是根。 要兵则是扩军、编练按步就班地来即可。 钱粮暂时有两个来源一是尽快消化张家的田地产业再转化为军备派韩祈安北上叙州即是为此事;二是与邬通合伙贩私盐、在西南走私派姜饭南下筠连州则是为此事。 但姜饭能杀人却不会经营私盐此事该由自己多上点心…… 李瑕正想着这些感觉身后被韩巧儿拉了拉。 “李哥哥战事过去了。” “嗯?”李瑕道:“差点忘了晚上带你去庆福楼吃好吃的。” 韩巧儿道:“不是为这个啦我嘴不馋。李哥哥晚上回后衙睡吗?不封城了县令夫人已要搬回东厢了。” 之所以这么说因李瑕这几天都是在公房里支了床睡的。 “好。” “我是想说战事过去了马上又要过年了李哥哥也不要太辛苦……” 正文 第243章 见闻 次日是十二月十八韩祈安带人去了叙州而江春已从叙州回来。 江春走了这一趟对叙州、庆符县明年的形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起房言楷的彷徨无措他显得从容而自信。 若论功劳苦劳他或许远不及李瑕或房言楷但若说靠山、前程他虽不如李瑕却远甚于房言楷。 因为他妻子牟氏之伯父牟子才今年刚迁任了礼部尚书就在蒲择之改任蜀帅之后。 …… “非瑜放心。此次我到叙州张远明之死只字未提只说五百巡江手是我一力督建钱粮是富户捐的乡勇多是因百姓热忱抗蒙。不会有人再细究此事。” “谢县令。” “欸是我要谢非瑜分润如此功劳给我。” 江春看着李瑕满脸都是和煦的笑意又道:“知州很恼怒你与正书不遵号令已上表弹劾了但也如实禀奏了你们的功劳到时功过如何论……必是功大于过的哈哈。” “是。” 李瑕随口应着并不在意。 江春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非瑜有何打算?” “想必县令是要高升了我虽不才想主政庆符。” “有把握?” “丁相公已任左相了。” 江春抚须而笑与李瑕极是默契半是玩笑道:“朝廷任命最快也要到明年三四月在这之前还请非瑜莫嫌弃我待在庆符才好呐。” “不敢还有许多事要请县令指教。” “对了非瑜在西厢住得惯吗?那边位置不太好要不你搬到东厢?” “不必眼下这样就很好。” “好好好你我能同住一片屋檐下实是可喜之事……” 见过了李瑕江春自然也要再见一见房言楷。他却是饮着茶好半天没叫人去请。 直到詹纲推门进来问道:“东翁不见房主簿吗?” “世事变化得真快本以为会是房正书助我得一个上等考评。没想到来了个李非瑜立下大功推了我一把。”江春感慨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 “庆符这三个县官房正书平日最揽权但真到了论功行赏之际他是最无用的一个呐。” 这话詹纲却也不好回答。 江春挥了挥手道:“请正书过来吧。” 等房言楷进来江春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放心吧你定然是功大于过的知州依旧很赏识你说你必然是被非瑜裹挟。”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但他还是弹劾你了。” “这……” “这也是为你好让你知道战场上遵号令比立功重要。” 房言楷默然不语。 江春捧着茶杯沉吟着最后还是道:“正书你我相处近两年有句话我早想与你说……” “县令但说无妨。” “如何开口呢……政务实事你比我擅长官场上的门道我却比你了解。” “是。” “史知州的弹劾对非瑜而言不痛不痒;但对你而言却事关前程。” 房言楷一愣。 “非瑜功大于过可以升官;你功大于过最后只能得一些赏赐……这话我现在就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待到三四月再看。” “我信。” 江春叹道:“这话我早想与你说了。史知州是好官、清官做事公事公办是提携不了你的……唉说的多了我只是怕你到时失望并非说知州做错了。” “知州做得对我确实不遵号令。” “若真想升官请非瑜帮你打点吧。你以为斩兀良合台的功劳是蒲帅的?眼界低了我告诉你功劳是丁相的。眼下非瑜一句话抵你两年辛苦。” “我岂会不明白?可丁大全是奸党……” “是啊。”江春喃喃道:“想来丁大全任宁德县主簿时也是遇到正书现在的处境吧?” 房言楷有些不明白……史知州没做错自己也没做错但事情怎就成了这样? ~~ 名叫“俞德宸”的道士在驿馆中打坐。 良久他睁开眼感到有些苦恼。 来庆符是来杀李瑕的第一天来就看到人了可惜周围有数十个士兵……后来俞德宸听说那些是斩杀兀良合台的兵士。 之后两天就再也没见到李瑕。 连姜饭都没看见。 那些人好像忘了他俞德宸一样把他丢在驿馆就再也没来过。 接近李瑕然后杀掉的计划好像行不通俞德宸决定夜里潜进县衙去杀。 白天则要出门踩点。 他拿起剑离开驿馆。 庆符大街上有些热闹因县衙在招募劳役修桥修路据说是在修一座符江上的石桥并修通往叙州、安宁县、筠连县的官道。 从昨日开始已有些附近州县的流民过来…… 俞德宸穿过长街拐角处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跑过差点撞到他。 他闪身避开目光看去见这女人二十七八岁样子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 张漛跑过街角差点和一个道士撞了个满怀转头一看见后面那几个人已追了上来。 “道长能否帮帮我?” “如何帮你?” 张漛忙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 “跟我来。”那道士拉着张漛迅速跑进另一条巷子手一指道:“你往那边走。” 张漛迅速跑开转头看去正见那道士一脚踹飞了一个追赶者。 “别再欺负女人……” 张漛舒了口气迅速往城南跑去。 …… 严云云才出脂粉铺的门忽然眯了眯眼。 近日城中多的是披麻戴孝的但张远明的女儿她见过一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快步缀了上去。 只见张漛拐进小巷在一间院子前叩了叩门有个汉子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张漛迎了进去。 严云云趴在墙边看着心中思量这里住的怕是张家的故旧。 才转身想去县衙通风报信她忽又停下脚步嘴角勾起自信的笑意…… ~~ 俞德宸拍了拍手也不再看倒在地上的几个恶仆继续向县衙走去。 下一个街口却见一群人围在那也不知在做什么。 俞德宸是个道士心里想着不能好奇心太重却还是忍不住过去看了看却是一群人在买盐。 “一斤八十文。” “真的?官盐一斤一百四十四文咧你这是私盐?我跟你说我们县里查私盐很厉害的卖三斤就能杀头。” “胡说什么?”卖盐的汉子道:“这是官盐不买就走开今日就这一担。” “我倒是想买但怕官盐卖不出去又有科敷我可是上户。” 俞德宸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听着心中好奇何谓“科敷”。 很快就听到有人问道:“啥叫科敷?” “每年的官盐要是卖不掉县衙就逼我们这些上户买。” “那你走开我是下户我买。” “蠢要是卖不掉的多都得摊派……” “我都告诉你们了这就是官盐县里以后也没有科敷。买不买不买走开。” 俞德宸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转身要走却见一名中年文士匆匆赶来差点又撞了个满怀。 接着就听到这中年文士与那盐贩的争吵声。 “你说你这是官盐盐榷给我看看!” “你说看就看?你谁?” “我谁?不拿出盐榷休怪我将你拿下……” 正文 第244章 屋顶 蒋焴今日出县衙办事没想到竟是见到了私盐贩子极是生气。 他转头一看见到快班班头费伯仁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忙喊道:“费班头!你过来把这私盐贩子拿下!” 不想却见费伯仁头一低没听到一般带着人穿起了一条小巷。 “费班头……” 蒋焴一愣心道费伯仁分明是看到自己了竟是就这样走掉了? 他心头怒起指着那私盐贩子叱道:“你别逃在这等着!” 说着他转身向县衙跑去。 …… 汤二庚看着蒋焴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 他才不怕咧。之所以到过来贩盐就是他家邬巡检收到庆符县尉的消息可以在庆符贩盐了。 邬巡检都说了先试着买上几担要是没事就在官盐铺子旁再开一个铺子明目张胆地卖盐。 “最后十斤!谁要买?” “小哥今日没带钱明日还来卖吗?” “来!”汤二庚哈哈大笑抬手一指道:“看到那个铺面没?过几日我就盘下来就在那卖。” …… 俞德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继续向县衙走去。 走了一会见那个中年文人气呼呼地冲进县衙俞德宸停下脚步心想让那些普通人多买些便宜盐也好遂就站在那等着打算一会把衙役都打一顿。 但等了好久也没见那人再出来。 “原来就是嘴上厉害。”俞德宸喃喃道。 他绕到县衙后面。 巷子里人不多只见对面一个穿着男装的少女带着两个健妇从巷子那边走出来。 因这少女也佩了柄剑在身上俞德宸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 她不漂亮脸方鼻塌。但背挺得笔直走路时步态从容隐隐有些卓然之气。 下了终南山见到了市井多有缩头缩脑之人这般身姿就显得犹为出众。 俞德宸想起来李瑕就是这般走路的。 他又细看了一眼见这少女头发扎在脑后随风轻轻晃动颇为飒爽。 两个擦肩而过俞德宸围在县衙绕了一圈大抵完成了踩点又绕了回来见那少女正在与一个老妇说话。 “救了老妇人家的火收下这篮子鸡蛋吧老妇人心里不安……” “那好吧。”那少女大大方方应下与那老妇道了别。却是又向身后的健妇道:“一会送两斤米去她家里。” “大姐儿直接给她钱也好。” “不为人处世不是这样的……” 俞德宸又从她们身边走过心想这些人情世故还真麻烦…… ~~ 韩祈安把杨琇、张代焞母子带去了叙州庆符这边便只留了几个仆役看着张漛。 这日下午这几个仆役鼻青脸肿地站在李瑕面前…… “被一个道士打了?” “是小人们正在追张氏冲出一个道士对着我们就打。” 李瑕思忖了一会忽有些怀疑那俞德宸。 “去东边营盘把刘金锁、搂虎找来让他们带三十名好手。” “是。” 那边有又有道:“县尉房主簿来了。” “你们先下去请房主簿进来。” …… 房言楷在李瑕对面坐下缓缓道:“县里有人在贩私盐李县尉可知晓?” “竟有此事?” 房言楷看着李瑕的脸苦笑道:“你不会演不必与我装了。此事你知道是你下令不让衙役稽查的?” “房主簿在说什么?私盐一定要稽查。” “别装了。你收了邬通的好处?” “没有私盐一定要稽查。” 房言楷脸上苦意愈浓道:“非瑜你知道我在任近两年来稽查私盐费了多大工夫?” “是我愿效仿房主簿。” “此间并无旁人你我说几句心里话可好?” “好。” “你可知我大宋税赋三成都是盐税贩私盐乃是杀头的重罪……” 李瑕打断道:“房主簿既知是邬通在贩盐你我一起上表检举他如何?” 房言楷一愣。 “房主簿不肯吗?为何?” 房方楷不答表情有些萧索。 李瑕又问道:“你稽查私盐是为了大宋社稷?还是为了个人政绩?” “我上任以来不仅稽查私盐还开荒、缉盗夙兴夜寐使民生安定、税赋充足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哪怕是有一份想要政绩的私心不该吗?” “该。你确实无愧于朝廷、百姓。” 房言楷不知话题怎又落在了这里问道:“你为何不查私盐?” “我从未说过不查。” “你……” “我会查私盐。虽然盐税上缴朝廷层层贪墨最后也不知有几成落到实处。若能直接用来练一支强军不知是否能保川蜀?今年打败了蒙军明年他们就不来了吗?” 房言楷闭目长叹。 “道理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说。”李瑕道:“另外我们三个县官都很清楚等朝廷任命下来我与江县令大概是要升官的。我不知你能否升迁但近来我感受到你很痛苦当然朝迁不可能贬你人就怕有比较。 盐税和升迁都是一个道理甚至大宋社稷也是这道理如你说言‘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我不打算在一个快烂掉的框架里做事你呢?往后如何做你该想清楚了……并非是我在逼你你若想调走我也可以替你打点。” 房言楷道:“我明白……我明白……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 “是让房主簿选择变或是不变变则通、不变则亡。” “变则乱。” “你考虑……” ~~ 入了夜俞德宸换上一身黑衣蒙着脸伏在了县衙后衙的屋檐上。 他又见到了傍晚看到的那个少女正坐在院中与一个小童说话。 “怪哉父亲回来后怎一句话都不骂你?” “他为何要骂我?” “你一天到晚离经叛道该骂。” “父亲怕我。” “吓?你少胡说八道了。” “真的父亲怕李哥哥我越学他父亲越不敢教训我你没感觉出来吗?” “其实我感觉出来了我也试过被痛打了一顿所以我说你是胡说八道。” “那是你只学其形未学其神……” “姐屋顶上好像有个人。” “有吗?” 俞德宸俯低身子微觉有些无奈心想自己本是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第一次来当刺客经验还是不足。 好在院里那小童又道:“好像是我看错了。” “还能不能老老实实背书了……” 突然俞德宸听到前衙有大动静传来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儿又一个小姑娘跑到后衙来。 “二姐儿回来了李县尉呢?” “李哥哥带人出门办事了。” “怎么了?” “不知道欸你们在院子里不冷吗?” “外面亮堂些……” 俞德宸听了皱了皱眉从屋檐上退了下去跃回外面迅速跑过小巷贴着墙看去只见李瑕正带着人向城南而去。 ~~ 院子里江苍又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把两个姐姐打发走一路打着哈欠进到书房。 他四下看了看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走到江春身边。 江春已是瞪着眼很不悦地看着儿子。 却听江苍附耳道:“父亲屋顶上好像有个偷儿孩儿不敢惊动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唤胥吏来捉了吧。这临近年节了偷儿就是多……” “蠢小子哪个偷儿敢到县衙来偷东西?” 江苍一想也对哦正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忽发现江春竟也是附在他耳边说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惧之色…… 正文 第245章 活捉 “县尉找到张氏了在城南剪刀巷。” 说话的是韩祈安留下看着张漛的仆役脸上还带着淤痕。 李瑕问道:“打听了吗?她找的是谁?” “一个几年前从张家出来的护院名叫‘郑栓’手底下有点功夫往年张家运粮到叙州卖都是他押队。小人不敢轻易闯进去……不过县尉放心城门关着他们逃不掉。” 李瑕不急着去捉张漛又等了一会等到于柄回来。 “县尉。”于柄拱手道:“小人去了驿馆没见到俞道长说是下午就出门了。” “他到庆符以后都做了什么?” 于柄道:“这两日他都在打听县尉还故意作出不经意的样子但驿馆杂役迎来送往的早觉得他不对劲了。” “刘金锁你怎么看?”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他一定也是仰慕县尉呗斩蒙古大将谁人不服?!” “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是全真教派来杀我的?” “啊?无缘无故的总不能是道士就是全真教的吧?” “潼川府路在打仗一个荆湖北路的道士在这时候跑来游历?”李瑕道:“他到了叙州不去仙侣山却在庆符住了两天?” 仙侣山就在叙州与翠屏山相连。据传东汉时张道陵沿长江西行见此山有灵气曾在山上传道数载;又传唐时吕洞宾白日在翠屏山练剑夜宿仙侣山…… “对啊!” 刘金锁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他怎能不急着去仙侣山?我早觉得他有问题了!” 于柄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呵你早觉得。” “真的。” “那你觉得他现在在哪?” “要么躲在哪里想刺杀县尉;要么……他救了张氏跟张氏混在一起了?” 李瑕点点头道:“刘金锁你带几个人留在县衙保护韩老与巧儿;搂虎跟我去郑栓家。” “是。” “嘿原来是要捉全真教刺客。我就说呢找个女人哪要带这么多人过来。” 李瑕带人出了县衙于夜色中向城南而去。 走过庆符大街搂虎忽然回过头向后方望了一眼心想那全真教的道士怕是功夫很厉害要小心才是…… ~~ 城南剪刀巷。 “这女人想勾引小人让小人出卖小娘子。”郑栓拖着严云云走进堂屋低着头向张漛这般说了一句。 张漛眯眼看去只见地上的严云云已被打晕过去身子瘫着但身段还是很勾人。 比张漛要勾人得多。 “郑栓你……” “她说县里现在是姓李的县尉说了算张家男丁都死绝了。让小人跟着她一起投靠李县尉做事把小娘子你卖了。她以为她勾勾手指小人就会听她的。” 张漛没说话看着郑栓拿绳索把严云云捆起来。 “但她不知道小人对小娘子你的心意。”郑栓又道“小娘子以前招的那个赘婿许正诚窝囊男人呵是小人打死了他丢进七仙湖里……小娘子许正诚不是落水死的是我打死的。” “我知道。”张漛侧过头道:“我就是知道才敢逃出来因有你在我才敢逃出来……等这事过去了你……你就是我男人。” 郑栓背对着她身子颤了颤。 张漛说完转身舀了一勺水泼在严云云头上。 …… 不一会儿之后堂屋里响起的是两个女人的互骂声。 “狗男女!你们两个狗男女。” “贱人!你说不说?!就是你勾结李瑕杀我父兄谋财害命……” “好哥哥你可想好了看看谁有权有势……你要跟着谁干?你看看我和她谁更美?” “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好哥哥张家已经完了你们不可能离开庆符的……” “说!是不是你们谋杀我父兄?!我二哥不可能强污你是你在构陷他你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是你贴上去的……” 郑栓拿起一把柴刀丢进火盆里烧着看着刀烧得通红。 张漛忽然拿起这柴刀尖声吼道:“你说不说?!我要烫烂你这张脸……” “不要!我说……我说……” 但张漛依旧是把那烧得通红的柴刀烙了下去。 “滋……” “啊!” 严云云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郑栓迅速拿起布堵住她的嘴一把抱住张漛。 “小娘子……小娘子……别弄死了这是人证。” 张漛大哭丢下手中的柴刀抱着郑栓哭道:“我父亲……我大哥二哥……死得好惨……” “不哭了我们去重庆府把这案子捅上去……” 突然“嘭”的一声响屋门被人踹开。 郑栓与张漛还没来得及回头几道身影冲进来一刀捅来将两人捅了个对穿。 “呃……” 抱在一起的两人倒在地上…… ~~ “县尉没找到俞德宸。”搂虎提着刀出了院子向李瑕禀报道。 李瑕点点头走进堂屋看了看。 之前不杀张漛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张远明家这样全被杀干净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收拾干净就当这两人私奔了。” “是。” “别让附近的人家看到了。” “是我们说是追查蒙古刺客没让他们出来……这女人呢?要不要灭口?” 李瑕看向晕过去的严云云稍想了想道:“先带回去等她醒了再说。” “是。那道士还没找到小人护送县尉……” ~~ 远远的俞德宸缩回街角心中暗道:“这李瑕果然是欺男霸女的恶贼。” 但现在李瑕身边还带着许多人手怕是不太好杀……出来抢个女人竟带这么多人。 还是继续回县衙埋伏比较好。 这般想着俞德宸重新隐回黑暗中。 他重新回到县衙后的小巷避过一个更夫快步奔到围院边向上跃去。 突然一柄长枪从屋顶上贯下来! “铛!” 俞德宸持剑一挡火花四溅。 “小贼!老子等你很久了!” 这大喝声让俞德宸有些耳熟一听便知是那刘大傻子。 他不敢硬战转身就逃。 “跑?!俞道士老子早认出是你了!” 俞德宸不理脚下飞快。 四周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 ~~ “哇真是个刺客。”江苍听着围墙外的动静又怕、又兴奋拳头都攥得紧紧的“这打得动静也太大了吧?” 江春捻着长须喃喃道:“刘大傻子真没用没一枪把人刺死。” “父亲怎知道会是刺客?” “做的事愈多惹得麻烦就愈多。” 江苍没听到紧紧瞪着那堵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喃喃道:“好有趣啊。” “有趣?”江春在儿子头上一拍道:“告诉你读书入仕才有平安舒服的日子过我最烦这种打打杀杀的。” 他似乎没意识到因有些紧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换作平时大概会说些更冠冕堂皇的读书报国云云。 江苍点点头道:“是啊父亲孩儿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就是看着有趣。” 外面的追喊声越来越远显然是人已跑得远了。 江春又向门子吩咐道:“去看看房正书是否被刺死了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过了一会门子应道:“县令房主簿没事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 江苍小声道:“父亲主簿是不是被吓到了?” “不懂别乱说……” ~~ 李瑕回了后衙先是看了韩巧儿问道:“吓到没有?” 韩巧儿摇头道:“没有我跟李哥哥连北面都去过今夜却连刺客都没看到不会被吓到。” 李瑕又与她聊了一会转到前衙只见刘金锁已经回来了正在与搂虎说话。 “你十几个人捉一个人捉不到?”搂虎道:“换作我一箭将他射死了。” “我捅了他两枪他不死也要重伤。” “又吹?” “真的!” “那人还跑了?” 刘金锁道:“没跑!就是要找一找。” “你太没用了。” “我告诉你这道士身手真的很厉害今夜换成是你你已经死了……” 李瑕走上前问道:“人呢?”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还在找肯定是躲到哪个民宅里了夜里黑乎乎的不太好找……我捅了他两枪……” “有伤亡吗?” “我挨了他两剑不要紧已经包扎好了。” 李瑕目光看去见刘金锁皮甲上破了两道上面还沾着血。 看得出来俞德宸身手确实了得。 “给你两天把人找出来但不要惊扰百姓。另外捉活的。” “因为他救了姜饭?” 李瑕瞥了刘金锁一眼道:“去问韩老。” “哦。” 李瑕忽想到自己在北面被张弘道追杀的时候。 原来自己的地盘上混进一个细作是这种感觉……嗯如今已经有地盘了…… ~~ “韩老县尉为何要捉活的?那道士身手那么高活的不好捉。”刘金锁道:“这事不弄清楚我下手没分寸。” 韩承绪正在调药给昏迷的严云云敷脸头也不抬就应道:“阿郎明年要派人北上联络杨公明白了?” “不是很明白。” “这个道士刺杀之后要回终南山……” “总之就是一定要捉活的?” “阿郎没叫你‘尽量’捉活的。” “哦。”刘金锁点点头看着严云云被烫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啧啧一声“可惜了”转身往外走去。 韩承绪摇了摇头自语道:“大傻子战场上好用做这些事不好用……” 正文 第246章 盐贩 筠连州城。 奢华宅邸中邬通左右各拥着两个美姬正在喝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手下的一个掌柜名叫“杜致欣”四十多岁模样衣着光鲜。 “庆符县在册五千三百余户加上隐户以及苗、彝、僰诸寨三四万人该是有的依一人一年两斤盐算若是全县只买我们的盐该是年入六万贯上下。再加上用来腌制菜肉的盐该还有更多。” 杜致欣拨着算盘说到这里道:“但……淯井监、转运使必然会知道。” “算算又要拿多少钱打点?” 算盘又是噼里啪啦的响杜致欣提笔在纸上记了打点各级官吏所需的钱末了递给邬通。 “一万五千贯……六万贯我只能得一万五千贯?还不算本钱。” “是。” 邬通沉默了一会凝视着纸上一行又一行官名没有哪个是能省掉的。 最后他目光落在“庆符县尉李”这几个字上问道:“一年给李瑕六千贯?” “是东翁说过的每月少则五百贯。”杜致欣道:“何况没有李瑕我们不可能在庆符贩盐不仅是县衙还有别的盐商会找麻烦。” “钱不好挣呐。”邬通叹息道。 杜致欣问道:“东翁的意思是?” “去吧先把铺子支起来、把生意铺开了。明年看看是否有新的县尉来。” 邬通不是小气人若是以前他还会现在就把头一年的六千贯先送过去以确保大家在一条船上……如果当时没有过节的话。 “是那小人先赶过去在年前把铺子准备好过了年就可以开张……” 杜致欣离开邬通的宅邸。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一支铁钩子“嗒”的抵在墙上。 姜饭凝视着远去的轿子道:“宋禾你跟着这姓杜的回庆符把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报给县尉。” ~~ 两日后杜致欣坐在了李瑕的公房当中。 作为私盐贩子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坐在衙署当中。 当然倒不是杜致欣没跟官打过交代他打交道的官里比县尉官职高好几转的多了去了。但人家都有私宅、别院不会在公房里谈事情。 杜致欣不由暗道:“怪不得要这般捞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却也知道李瑕虽然爱捞钱却不是没能力的斩杀蒙古大将的功劳摆在那里。 且才进县城他已经感受到其对庆符县的掌控力了。 让杜致欣意外的是李瑕待他十分热情远超他的预料。 “我对盐务不太了解还想请杜掌柜多多指教。” “县尉太客气了指教不敢当……另外与敝东主一起做生意县尉不需太了解只需把一些人压住也就可以了。” “哪些人?” 杜致欣道:“自是庆符县如今在卖盐的两家盐商卢家、尹家。等我们开始卖盐了他们必会来找麻烦。” 李瑕道:“听说杜掌柜想开间铺面。我很好奇贩私盐如何开铺面?” “明面上当然是卖官盐。我们也有少量盐引。但有客来便可拿出私盐来卖。” “我不明白。” 杜致欣只好苦笑着耐心向李瑕解释起来。 “县尉若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小人怕是得从我朝的盐政说起。” 李瑕道:“我很有空杜掌柜慢慢说无妨。” “我朝开国之初规定盐或由官卖、或通商卖至各州郡。至政和三年蔡京创‘盐引法’用官袋装盐限定斤重封印为记一袋为一引编立引目号簿。盐商先缴纳税钱领取盐引凭盐引核对号簿取盐。 四川产井盐与别处略略有些不同盐商是直接从井户处买盐。由官府验视、秤量、发放但也是先收引税、过税、住税。” 李瑕问道:“一样是盐引法唯一的不同是别处是盐商向官府买盐四川是向井户买?” “是啊。”杜致欣道:“总之都是重税尤其是这些年蒙军攻蜀朝廷入不敷出盐税自然在涨。盐商们缴了重税买盐引盐价自然就居高不下。 最近庆符县盐价在一斤一百四十余文上下再加卢家、尹家一贯的伎俩还要在其中掺上沙土将沙土也买出高价。 我们这盐一卖自然不会再有人买他们的盐。他们自然会来找麻烦比如让县里科敷将他们的盐强卖出去。” 李瑕问道:“我为何要帮他们强卖?” “庆符县的盐税便是县官的政绩。”杜致欣笑道:“当然李县尉不缺这点政绩。不像别的县官。” 李瑕又问道:“若这些麻烦都是我摆平的我为何不自己贩盐、而要与邬兄合作?” 杜致欣一愣脸上的笑意凝固住好一会才道:“李县尉摆平的麻烦都只是县里的小麻烦。盐税可仅是一县之事往上还有淯井监、州府、转运司这些才是大麻烦都是我家东主来摆平。” “还有呢?” “李县尉也没有盐不是吗?” “井盐也不难造。”李瑕道:“凿井、汲出卤水、煎出盐。” “哈?”杜致欣笑道:“也不是随便打一口深井就能出卤水的。” “听说川地离河不远的石山上大多都可以凿井取盐?” “那是时人夸大其词了。”杜致欣道:“此事不易呐如凿井、治井需有经验的山匠;煎盐有烧盐匠;设卤笕的有笕山匠;安火笕、置火圈有灶头;运卤的有担水匠……分工达四五十种。李县尉是清贵文官管不来这等琐事。” 话到这里他重新笑了起来道:“何况我家东主辛苦经营到庆符卖盐刨去本钱一年赚得还不如给李县尉的多。” “杜掌柜这是欺我不会做生意了。邬兄本就要贩盐到西南多卖庆符一个县既不用再凿井又不用再开灶岂能添几个本钱?” “所以东主与李县尉合则两利不是吗?” “是啊。”李瑕道:“看来我还是安安心心吃一份红利更舒服。” 杜致欣大喜道:“正是如此。” 正文 第247章 花袄子 见过杜致欣之后李瑕又吩咐人把刘金锁叫来。 刘金锁提着一柄剑才进李瑕公房就兴匆匆喊道:“县尉!我找到俞德宸的剑了!西夏匠人造的剑献给县尉。” “放桌上吧人捉到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低声道:“没有我还找了条狗闻他的血愣是连影都没看到。” “剑在哪找到?” “在一个树洞里找到的。”刘金锁道:“这事真怪了剑都找到了人反而没找到都找了两日会不会逃出城了?” 李瑕没说话眼神中渐有些威仪。 刘金锁低下头心里还泛咕噜觉得捉人可比逃跑难多了这事就跟捉迷藏一样藏方往那个疙瘩里一躲捉方累得半死…… ~~ 隔着长廊蒋焴正在房言楷的公房中。 “东翁我看到那个私盐贩子还配到县衙门口来了。” “嗯?” 蒋焴叹息一声道:“太明目张胆了吧?” 房言楷想了想道:“此事你暂时别管。” “可这……” “卢文扬今早来拜会过我趁我不注意留了三百贯。你替我还回去告诉他我从不受贿……” ~~ 县衙外杜致欣才走出来汤二庚就从一旁迎上来笑嘻嘻道:“掌柜小人没骗你吧李县尉可支持我们贩盐了。” 杜致欣点点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铺面。” “好咧依掌柜吩咐小人寻了个仓库大的。省得每次要运盐过来。就在卢家的盐铺旁边以前是个卖粮食的前阵子一家三个男丁死了要卖这铺面县尉已经派人联络好了掌柜的你看过交了钱就能盘下来……” 两个一路走过长街路上遇到一队捕快汤二庚还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费班头这是要去哪?” “捕贼。” “辛苦这是我家掌柜。” 才寒暄几句街边有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跑过来喊道:“费班头我家遭贼啦偷了我备着过年穿的花袄子……” “你慢点说丢了哪些物件?” “就花袄子、襦裙还有一盒胭脂。” “别的呢?” “别的都没丢……” 杜致欣已拱了拱手道:“费班头既忙改日我请酒。” 示意之后他带着汤二庚继续向铺面走去又问道:“这庆符县不太平?” “很太平啊衙役多还有驻军就这两日城里在拿贼咧。” 杜致欣道:“我们只卖盐少惹事知道不?” “小人明白。”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铺面。 此地就在庆符大街处于县城较中间的位置隔着两条巷子就是戏台不远处就是庆福楼。 杜致欣很满意打算今日就定下来。 “别的都好就是邻着卢家盐铺得叫东主再派批打手过来镇镇场子。” “掌柜考虑得周到……” 汤二庚话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街对面一个高挑的小娘子穿着花棉袄裹着花头巾一扭一扭地进了间药铺。 汤二庚也没心思再听掌柜说话盯着那药铺不一会儿见那小娘子提着几包药出来。 隔着街她又低着头但汤二庚分明看到她皮肤很白挺漂亮。 “我再去趟县衙把文书办了。”杜致欣道“你去叫人把盐都搬过来。” “是。” 汤二庚见杜致欣走了转头一看见那高挑女子已走进了一条巷子。 他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前不久他才说过庆符县衙役多、又有驻军还得了吩咐“少惹事”但心里痒痒的他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再说了这辈子贩的私盐都够砍头砍一百次了…… ~~ 半个时辰后。 李瑕正在公房中听韩承绪讲解历年的盐税账簿快班班头费伯仁快步进来。 “县尉。” “何事?” “县里出了命案。” 李瑕放下手中的账簿道:“具体说来。” “死的是汤二庚。”费伯仁沉吟道“被人活活掐死了。” “筠连来的汤二庚?” “是。” 李瑕看向费伯仁想起自己初到庆符之时想跟这位费班头打个招呼对方像没看到一样跑开。 如今形势不同了要贩私盐便要笼络这些人因此李瑕也给了费伯仁一些好处说话倒不必太过顾忌。 “有何线索?” 费伯仁道:“小人怀疑是蒋焴蒋先生杀的。三日前小人曾见到蒋焴在街上与汤二庚起了口角。今日蒋焴也在那附近。” 话到这里公房外有人道:“县尉有人求见。” 李瑕于是向费伯仁交代道:“不必先入为主仔细查有证据了再说。去吧。” 来求见的果然是杜致欣。 李瑕替他引见了韩承绪表示不必避讳。 “李县尉卢家或尹家动手了。此事李县尉若不帮忙解决我们很难在庆符县贩盐。” “杜掌柜如何确定是卢家或尹家动手了?” 杜致欣眼一瞪奇道:“这还有何可想?必是他们做的杀了我的人威胁我不能在庆符贩盐。” 李瑕低声道:“你贩的是私盐他们是官盐他们要反击多的是光明正大的办法怎会一开始就杀人?” “是我太明目张胆了?” “瞧杜掌柜这话说的这样吧此事我派人查杜掌柜只管继续卖盐。” “李县尉不论如何这可是个压住卢家、尹家的机会。”杜致欣把头凑近了些道:“要想做事不心狠手辣怎行?” 李瑕似觉有些好笑道:“杜掌柜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拜托李县尉了……” ~~ 杜致欣走后韩承绪抚须笑道:“这人竟还来教阿郎要心狠手辣。” “韩老觉得人是谁杀的?” “不论是哪方人都不太可能杀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房主簿、蒋先生或是卢家、尹家皆没理由这般做。” “查清楚再说吧。” “尽是这些琐碎小事要阿郎操心。”韩承绪道:“我认为阿郎不该亲自见杜致欣。私盐之事也不该由阿郎亲自处理。万一真的有人查起来难免麻烦。” “我明白但不知还能交给谁。”李瑕道。 他身边如韩承绪父子这样能信得过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 “我为阿郎引见一人如何?” “谁?” “严云云。” 李瑕想了想问道:“她行吗?” 韩承绪道:“这女子毁了容貌怕是去不了临安当妈妈了往后也没别的出路。我与她聊过她有心计能写会算也见多识广是个可用之人。” “可靠?” 韩承绪捻着花白的胡须叹息道:“她过往或许心气躁这次吃了个大亏该是不大相同了阿郎若信得过我的眼光我打算收她为义女。” “义女……” “是啊这办法我还是和江县令学来的。” 韩承绪活到六十岁有些人情世故比李瑕、韩祈安更懂一些。 正文 第248章 心计 俞德宸穿着一身花袄子头上包着花布脸上还抹了脂粉打扮成了一个高挑女子。 他今日还遇到了三天前见过的那个私盐贩子对方居然想非礼他。 这让俞德宸觉得可笑又愤怒于是掐死了对方。 但之后搜查越来越严了刘大傻子又调了数十号人来把县城许多道路都堵了。 俞德宸身上的伤虽止了血怕是伤到了肺腑短期内好不了。他走着走着感到无比疲惫又无处可去最后在一个小院门口的石凳上坐下来闭上眼。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太累懒得管。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心想就让刘大傻子捉了算了…… 睁开眼看到一个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小丫头你吃吗?” 俞德宸觉得自己见过对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 他想了想接过粥喝了。 “你是逃难来的?”老妇问道。 俞德宸点了点头。 老妇又问道:“你家里人呢?” 俞德宸摇了摇头。 “也被蒙鞑杀了?”老妇叹道:“老妇人也是喽就一个儿子几年前上战场就没再回来……” 俞德宸没点头也没摇头坐在那听着她说说她家人是怎样一个个没了的又说上次蒙军攻城抛了火油进城烧了她半边房子。 他顺着老妇的手指看去看到院子里那屋棚还是黑乎乎一片。 “县里让人来修老妇人就一个人住不急着修他们从那边开始修……县里出了三个好官县令家的几个孩子最好那天还跑来老妇人家救火……”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俞德宸也有耐心沉得住性子听。 这和修道差不多。 末了老妇当他是个哑巴又当他是个落了难的、家人死绝的可怜女子带他回家里住下。 夜里老妇没点烛火。俞德宸枕着手躺在黑暗中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确实是江陵府人只是很早就被掳到了北面。 他从小就是蒙古国人从不觉得蒙人有甚可恶的终南山上的日子清静这些都没想过……但这一夜闭上眼忽然就看到了无助的老妇人在火海前悲哭的场面。 次日俞德宸一起来趁着老妇出门了他偷偷刮了嘴角的胡须又拿胭脂抹上。 想到一个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要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极委屈。 好不容易才抹完胭脂他一转身忽见一个大脸少女正背着手盯着自己看。 俞德宸吓坏了…… ~~ “这位姐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江荻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高挑女子好一会之后却没等到对方回答。 “小娘子你怎亲自来了?”正在此时老妇从提着篮子从外面回来。 江荻道:“再来看看阮婆婆上次的鸡蛋我家里人说很好吃比别处买的好吃想找阮婆婆买些。” “县令喜欢吃?老妇人太高兴了……家里还有几颗这就去给小娘子取来。” 江荻笑了笑也不答问道:“对了这位姐姐是?” “小娘子可别怪她不说话她是哑巴也是个可怜人战乱中家人没了……” 她们说到这里门外又传来狗叫声叫个不停。 一个粗嗓大声道:“这只蠢狗走到哪都乱叫一点用都没有。” 江荻出了院门一看见是刘金锁打了个招呼。 “刘大哥还在搜刺客呢?” “可不是吗?这一天到晚的大姐儿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了多危险。” “放心带了人保护呢。”江荻拍了拍腰间的剑道:“我也有武器。” 刘金锁呵呵一笑心想这江家大姐儿再这么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荡丢了大家闺秀的体面以后真要嫁不出去了。 此时他的狗又是“汪汪”几声追着一只母狗就跑。 “快!把它给我捉回来这狗找刺客找不到就会添乱……” ~~ 同是这天清晨严云云在李瑕面前跪下来道:“谢阿郎收容之恩。” 李瑕没有马上叫她起来眼神里还是带着些沉思。 严云云就那么跪着换作以前她早便抬起头扮可怜了如今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起来吧。”李瑕道:“以后别再跪了。” “是阿郎。” “为何这般叫我?” 严云云道:“我随义父叫。” “我要你帮我打理私盐生意你能做到吗?” “不敢说一定能。”严云云低着头下意识地侧着脸以完好的那张脸对着李瑕道:“我能做到的是绝不背叛阿郎不贪阿郎一文钱。” 李瑕看了韩承绪一眼道:“韩老在我面前夸了你说你很有心计。说说你的想法。” “是我认为……阿郎和义父的吃相太斯文了。要夺财害命不该这般斯文。” “怎么说?” “阿郎的想法是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再取代邬通独自贩私盐。但我认为应该更卑鄙些先把邬通骗到庆符来贩盐阿郎就立刻翻脸让邬通自己去与卢家、尹家这些盐商斗等他们两败俱伤阿郎把他们全都除掉到时阿郎直接从官盐生意入手慢慢贩私盐即可。” 严云云说到这里已是正对着李瑕。 她半边脸被烙得不成样子嫌得有些可怖。 “这次邬通的人死了就是个机会。阿郎可以口头上答应邬通帮他摆平但就是不出手。再激他与卢家、尹家冲突。借此看清他的实力以及背后的势力。 等到事情闹大了阿郎除掉他们便可以说要是稽查私盐。相比真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这般做更不会落人口实甚至有功。 到时庆符、筠连的盐商都没有了至于之后是谁在贩官盐、谁在贩私盐那是我在做与阿郎何干?有了我为阿郎办脏事这些脏水阿郎不必亲自碰了……” 李瑕已完全明白严云云的意思。 简单来说李瑕原先的计划是先和邬通学着怎么贩私盐再除掉邬通。 严云云的意思则是直接让卖官盐的与邬通斗两边一起除掉。不用学全部都除掉之后就从更简单的官盐开始做还是能掌握这一带的盐业。 且不必再收买衙役、替邬通兜着麻烦…… 韩承绪微微苦笑。 这便是他给李瑕引见严云云的原因了这女子算不上顶聪明比不了他和韩祈安的渊博但在算计人方面却能更毒辣。 她必然有很多短视之处但有他们把控着全局却可把她的这份毒辣用得恰到好处。 李瑕点点头同意了严云云的办法。 “你具体要如何做?” 严云云道:“阿郎需告诉邬通由我全权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邬通害怕阿郎由和我打他交代他则会轻视我这个女人。等他的盐铺开起来到时我们再挑唆他与盐商。” …… 李瑕又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能与义父、义兄一样忠心于阿郎阿郎如何待他们往后就如何待我可好?” “好。” 严云云又低下头像是在哭。 哭她一辈子都是靠美色谋生如今不得不靠头脑与忠诚才能安身立命了…… ~~ 这天中午杜致欣又想求见李瑕却被告知李瑕去了符江营盘韩承绪与严云云在茶楼见了杜致欣。 “杜掌柜以为我家阿朗很闲吗?他是斩杀蒙古大将的功臣你要他亲自办一个小伙计被杀的案子?” “严小娘子但这生意……” 严云云道:“我说了这生意往后由我与你交接。” “好吧。”杜致欣看了韩承绪一眼有些无奈道:“卢家、尹家杀了我们的人此事需有个交代。” “要何交代?”严云云反问道:“死了个小人物难道还是我阿郎杀的?” “李县尉若是这个态度我们可不敢到庆符来贩盐。” 严云云笑了笑忽换了一副表情柔声道:“杜掌柜别生气这事情太小真不值得我家阿郎出手。你硬要栽在卢家、尹家头上也扳不了他们。这么说吧……你们只管贩盐盐商们真敢动你们你们便是把他们杀绝了我家阿郎也能盖下去。” “真的?” “杜掌柜你搞搞清楚我家阿郎亲手对付的都是何样人?兀良合台。你一天到晚拿些小事来烦他他这才派我出面。真有大事他还能压不住?” 杜致欣被嗔了一句反而觉得这才是做事的样子捧着茶杯道:“严小娘子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们可就放手做了?” “只管将此地当做筠连州……” 正文 第249章 飞虎军 傍晚李瑕从营盘回到县衙公房韩承绪还是在理账抬头一看忙递了件裘衣给李瑕披上。 “阿郎又领着兵丁操练了这一身汗也不怕受了凉。” “没事。难得许多伤兵都养好伤归营了今日也得空。”李瑕道:“贩盐之事严云云处理得如何?” 韩承绪道:“午间带她见了杜致欣一面派了两个账房、两个护卫给她我没再管了。” “这么说她做得不错?” “杜致欣已派人回筠连州想必过了年邬通会派更多人来与盐商斗。阿郎只须等着便好。” “一场年节耽误许多事。邬通也不来民壮也不好招。” “年总是要过的也不差这几天。”韩承绪笑道“对了江县令懒得查汤二庚一案说凶手是北面刺客俞德宸想要早早结案。” 李瑕道:“也不是没可能但有证据吗?” “岂有证据?江县令不想搅了年节的喜庆又不想案子拖到明年坏了他的考评。诸班也都是这个主张。” “为了过年连案子都不查……” 李瑕以前从不过年如今却感受到宋人对节日的重视进入腊月以来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时人有这种精神需求李瑕也没办法。当然横竖也差不了几天。 他与韩承绪又聊了些各种话题天色渐暗两人转向后衙。 后衙大堂里江春、牟珠、江荻、韩巧儿、江苍正围在火炉边嗑瓜子、吃糕点。 过两日才是小年这位江县令已经提早进入过年的状态每日也不坐堂只督办些举行花灯会之类的小事。 “非瑜回来了正想找你你我住在一起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后日小年祭灶就合在一起办了如何?” “听县令安排。” 江春满脸笑意道:“坐吧饭菜一会才好。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坐坐。” 他平日在家小面前颇为古板但过年不一样不分士庶之家都讲究“围炉团坐”江春的年过得比较久早早就开始这一活动。 在这种氛围中韩巧儿这个义女也渐渐开朗了许多挪了一下让李瑕、韩承绪在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李哥哥明日有空吗?” “中午有空。” “吴十三的爹寿宴明日开席李哥哥说好要过去;还有汪守福、马二娃好几个人想给家里打井好几天前就说要安排人了;私塾也快盖好了……” 韩巧儿说的都是一些阵亡士卒的遗愿属于抚恤之外。 李瑕有一个本子记下来但事情太多有时他自己也忘了哪些还没做韩巧儿却能记得清清楚楚每到晚上她都能提醒李瑕。 这小丫头属于做事情毫不费力的人看起来每天都在玩。但若有什么事交代她她从来也不误事。 当然她还小不会知道各种事情做来是有何用的只是记得而已。 “好。”李瑕听她说完点了点头正好严云云能在私盐一事上分担换作前几天他就一直抽不出空来。 “那李哥哥明日能带我一起去吗?”韩巧儿又问道。 “刘金锁还没把那刺客捉到你跟我出门怕有危险……”李瑕话到一半看韩巧儿颇为期待道:“那就多带些人。” “好哦。” 两人也就在刚坐下时这般低声说上几句李瑕转向江春道:“听说詹先生打算走了?” “是啊。”江春道:“伯辅家就在夔州路涪州如今回去正好过年。他往后便不在我幕下了准备后年的省试。” 李瑕大概明白大宋文人的状态詹纲给江春当幕僚本就是为了以后入仕作准备中了科举就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所以一般文人都是不太喜欢跟着造反。 造反如果没有文人的参与就很难李瑕近来就对此有深切的感受。 另外江春这么做也是一种表态表示已在准备离任会放权给李瑕。 少了这些权力的牵扯两家人住在一起近来关系也颇好。 “方才荻儿还在说非瑜的为官经历与稼轩公相似。”江春道。 李瑕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评语了知道“稼轩公”指的是辛弃疾曾率五十骑冲数万人的敌营。 他忙道:“不敢与稼轩公相提并论。” 江荻低下头瞥了他们一眼不明白江春为何要把这些话拿出来说显得像是她在背后惦记李瑕一样。 江春嗑了个瓜子笑道:“家里人闲聊无妨的非瑜不必过谦。你与稼轩公都是年少时立下奇功。之后非瑜你创建巡江手是否在效仿稼轩公创建‘飞虎军’之举呐?” “飞虎军?”李瑕颇感兴趣。 江春见他不知遂解释了几句。 “孝宗淳熙七年稼轩公上奏提议创置飞虎军。彼时朝中多有人称此举‘在于其功利心’又因花费巨大多有阻挠者。稼轩公极力斡旋甚至将御前金字牌给藏起来。 朝廷岁支钱八万贯然飞虎军仅成军便花费四十二万贯其后岁费二十余万贯。稼轩公又自行赡养多方理财取办酒课营田庄有房债有租地钱有营运钱一力创置。 朝廷以一千五百人为额稼轩公含糊其词最终招步军二千人、马军五百人战马铁甲皆备。军成雄镇一方为诸军之冠。 次年稼轩公调离湖湘飞虎军则在其后数十年间屡屡被调往各方前线声名显著至今依旧为大宋强军之军号……” 李瑕听江春说话大概明白了他说自己是效仿辛弃疾。 辛弃疾把酒业官营他则是想要贩私盐同样都是多方理财一意孤行地要创军也同样被说是“功利心太重”。 不同的是辛弃疾当年任湖南安抚使李瑕如今只是小县尉…… 江春又道:“非瑜可知飞虎军成军不过数十日之后稼轩公被调到了何处?” “何处?” “调任江西安抚使同年十一月罢官。” 李瑕眯了眯眼已经意识到江春在提醒自己什么。 江春又笑道:“家人间闲聊我说几句交心的话……巡江手如今还不算成军至少名义上不算最多算是乡勇。这次非瑜立下大功做得很聪明把功劳多推给史知州。 但往后呢?下次非瑜再立了功朝廷中就不会有人问‘一群乡勇如何屡建奇功’吗?到时总有人查非瑜如何养军难免有些麻烦……对我近几天看非瑜行事是想要继续养军不假吧?” 李瑕问道:“县令的意思是?” “还是该上奏朝廷将这名份定下来。不说如飞虎军一般设一军招两三千人也可成为五百正规地方军。” 李瑕道:“只怕此事一成我也要被罢官吧?” 江春嗑着瓜子似不经意地道:“可由我来上奏两全其美。” 李瑕笑了笑完全明白了江春的心思。 如此一来在名义上这支小军队就是江春创建的往后有功劳都有江春一份;而李瑕也能显得功利心不那么重。 江春反正要调走了又没有名气不怕被人猜忌缺的是功劳;李瑕年纪小、资历轻正经升官升不上去名气却大容易被打压需要刻意减小影响。 确实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个提议。 这就是江春和房言楷的不同了同样是看到李瑕在贩盐房言楷想的是阻止江春则是轻描淡写地提出一个对两边都有好处的办法。 …… 李瑕考虑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乡勇就乡勇吧不需成军。” “为何?”江春大为惊讶想了想低声道:“此事若能成你便可支领军费也杜绝了往后有人弹劾你练私兵。” 他本以为凭李瑕的聪明这事一说就能成。 之所以带着妻子儿女在这围炉团坐时说出来则是故意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李瑕道:“我不怕有人弹劾我练私兵……但还是谢县令提点。” 他伸手烤着火琢磨着这些事的利弊。 飞虎军在辛弃疾创建之初就是一支属三衙、枢密院专听帅臣节制调度的地方军。 没有私兵的成份因此辛弃疾一被调任飞虎军就与其毫无关系。 李瑕不想做岳飞也不想做辛弃疾。 江春说的办法只是一时的方法真要成了正规军时长日久朝廷还是能把李瑕调任。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练私兵。 “非瑜这是……比稼轩公还要胆大啊。”江春感慨道。 “形势不同了。”李瑕道:“我若生在稼轩公那个年头只怕远没有他那般的魄力创飞虎军。但眼下这局势不由得我‘功利心’不重……” 江春也是叹息一声却是捉起一把瓜子笑道:“不说这些了过个好年再说。” 他这人活得明白未必是不知大宋的形势不好但没办法懒得多想。 他身上有着大宋朝多次议和带来的享乐之风和颓然之气…… ~~ 李瑕从这夜的闲聊中颇受启发意识到以后一定要养寇自重比如可以在乌蒙部养一些乱匪高长寿就是很适合的人选。 当然这事情还早暂时也没有人会弹劾一个小县尉编练乡勇。 另外取吸了辛弃疾的教训李瑕更坚定地要练私兵。 这夜回到屋中之后他又拿出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李哥哥你在写什么?”韩巧儿凑过来问道。 李瑕也不介意与她多说有些事情他若忘了韩巧儿还能替他记下来。 “我打算重新整编巡江手以后就不叫巡江手了叫‘庆符军’或叫别的什么都行‘班头’这样的称号不能给他们荣誉感又需要在一开始就把军制与其它宋军区别开来、也不宜太学蒙古那就用‘什将’‘副佰将’‘佰将’之称。 更重要的是须用我们自己的兵符、令牌、旗令甚至盔甲、军服的样式也要稍作稍整从细处开始包括下令的方式、升迁的体系都要与别处的宋军不同。让别人不能轻易指挥他们……” 李瑕说了一会韩巧儿把这些都记下来道:“那李哥哥写好之后把纸张烧掉吧要是忘了问我就可以。” “好比如这个就是我画的新的令牌要早早开始让士卒们只认它。” 韩巧儿偏着头看了看小声道:“画得好丑哦……” ~~ 这个夜里江春不知道李瑕正在孜孜不倦地造反他也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给李瑕提了一个醒。 有时候文人就是能在造反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江荻依旧感到有些懊恼她其实只说了一句“我觉得李县尉的经历很像稼轩公”结果却被江春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 虽然没有别人在意这件事她自己却非常在意…… 江苍则感到有些兴奋他挺喜欢这样每到过年时江春带着家人聊天的。 今日听了许多辛弃疾的故事他更感受到那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当中蕴藏的东西入睡前一直都在想着这事。 “如果稼轩公能率领他亲手创建的飞虎军抗金该是怎样的啊?” 正文 第250章 雏形 十二月二十九日。 刘金锁牵着狗走到县衙正见姜饭从门里走出来。 “姜钩子啥时候回来的?” 姜饭道:“一回来就见了县尉这不刚出来吗。” “你那救命恩人俞道士是北面来的刺客知道吗?” “知道你搜了这么多还找不到。县尉说了这事交给我办让你回营里安排兄弟们过年。” “你办?”刘金锁道:“由你办肯定把那俞道士放走喽。” 姜饭呵呵一笑道:“狗给我你先进去见县尉之后到城中的沁香茶楼找我。” “不是我怎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你这几天去哪了?” “你别管不是你这莽汉能干的事。”姜饭接过他手里的狗绳带着几个人向长街走去。 “嘿这姜钩子……” 刘金锁挠了挠头进到李瑕的公房里只见李瑕、韩承绪正在与几个匠人说话。 “县尉。” 刘金锁才喊一声定眼一眼不由“哇”了一声道:“好漂亮的甲!” 李瑕正穿着一副甲胄。这是他从上次击杀的蒙军副千户尼格身上剥下来的铁札甲用细小的铁片编在皮革上。 他将其重新改良过的保留了札甲和皮革的部分换上兜鍪、红缨、肩吞、披膊、笏带看起来英气勃勃。 “来的正好。”李瑕指了批桌上的另一副衣甲道:“你换上看看。” 刘金锁大喜当场就脱了衣服露出满身的金枪鏖战七美图又将那新制的衣甲穿上。 他这一身是佰将的衣甲少了兜鍪、肩吞、笏带上面的花样显得稍简单些却比一般的厢军都头的衣甲还要威风不少。 再拿起桌上的令牌一看见是个铜漆木牌纹路精致漂亮一面是“庆符营”三字一面是“佰将”二字。 “县尉这是给我的?好威风这可比当班头威风多了!”刘金锁喜不自胜。 他摸了摸腰转头一看见地上还有几个箱子拿起里面的衣甲看了看是由蒙卒的皮甲改造的衣甲依旧是红色内衬、皮革上缝铁札片的材质。 “哈哈这是给兄弟们的?看着舒服多了。” 韩承绪道:“考虑到我们手上最多的还是从蒙军处缴获来的衣甲有三百多副皮革与铁札都可用到改制起来简单些。另外我们原有的皮甲也可以改制。” 李瑕道:“不错就按这个样式改吧。” 都是相同样式的衣甲红色布匹皮革上札着黑漆铁片主将、佰将、什将在细节上又有区别满足了李瑕那稍一点小小的强迫症。 “是若要再造千余副皮革、铁片需等祈安回来还需建个作坊。” “韩老只管建……” 李瑕又与韩承绪聊了一会并厚赏了几个匠人。 刘金锁也没找到铜镜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衣甲直到李瑕与韩承绪聊完还在傻笑。 “行了脱下来吧。” “嘿县尉反正都要发给我还脱下来干嘛?我当过年的新衣服穿。” “这是样品。” 刘金锁也不懂“样品”是什么但李瑕既已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他就不敢再说笑依依不舍地脱下来。 才要穿回那件旧皮甲韩承绪丢了一件新袄子给他。 “旧皮甲收了重新改制。” “哦。” 匠人们收了衣甲抬着箱子出去。 李瑕没换衣服问道:“你还没捉到俞德宸打算留着他过年?” “县尉我怀疑他逃出城去了不然我哪能搜不到。” 李瑕道:“姜饭回来了让他搜。你与他交接。” “啊?那我多没面子。” “你跟着韩老去把新衣给巡江手们发下去、把旧皮甲收上来。明日就除夕营盘里琐事多你帮着鲍三做。” 刘金锁一听觉得做这些事更快活大声道:“好!” 韩承绪笑了笑道:“走吧今日事忙。” “韩老我先去找姜饭交接。” “一起去吧我再去订两车酒到营里。” “真的?!那太好了!” “过年嘛……” ~~ 沁香茶楼。 此处本是张家的产业张世斐就常在这里与人谈生意。 严云云这几天没做别的把这座茶接手下来经营。 她认为有些事李瑕不宜出面也不宜在县衙里谈。 这日她就在茶楼雅间与卢家的掌柜谈话。这掌柜名叫“卢圭”四十岁余气质比杜致欣文雅得多。 “听说……有些县里的事可以找严掌柜办?”卢圭缓缓问道带着些试探的口吻。 卢圭求见了李瑕好几天李瑕都没见他。直到昨日在路上拦了韩承绪得韩承绪指点他才找了过来。 倒没想到负责此事的却是个烧个半边脸的奇怪女人。 严云云捧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斜对街的两间盐铺径直道:“那家盐铺马上要开张了吧?” 卢圭便知自己确实找到正主了道:“是那是外乡来的私盐庆符县乃省治之地万不能让人公然贩私盐。” “我听说人家贩的也是官盐有盐引的呢。” “就摆了一石的官盐而已。”卢圭道:“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严云云道:“那我就不知了我是开茶楼的又不是卖盐的。” “明人不说暗话这私盐县里真不缴吗?真不缴我只好告到转运司了。” 严云云拈着茶杯落座也不避讳道:“若真是私盐县里当然要缴。” 她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竟是打起了官腔又道:“但你有证据说他是私盐吗?” 卢圭笑了笑捧出一个匣子道:“严掌柜请看看这是否是证据……” ~~ 姜饭在茶楼坐了一会见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 他遂起身进到雅间只见严云云正拿着一个小匣子在看。 “严娘子县尉让我来见你。” 姜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查出来的邬通的盐井、手下掌柜的名单等韩老让我给你你自己看吧。” 姜饭说着打量了严云云一眼。 他从军中出来知道以后多半是替县尉做些暗中杀人、探查之类的活比如杀邬通。 至于经营各种生意他完全不会也没兴趣学本以为会是由韩祈安来做不想这次换成了严云云一个女人。 女人?能做这些吗? 严云云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姜班头终于回来了。以宁先生去了叙州这次由我来配合你……就像上次对付张家一样。” 姜饭咧了咧嘴因最后这句话消了不少顾虑道:“嘿我只管杀人。” “那往后你我可要多多合作。” “好。”姜饭拿钩子指了指严云云手中的匣子问道:“这是?” “钱。卢家给的算起来有三百贯。”严云云提笔在账上勾了一笔笑道:“放心我已记在账上。” 姜饭道:“小气邬通打算一年给县尉六千贯。” “小气的、大方的都快是死人了。姜班头我们坐下谈吧。你是想坐在我左边还是右边?” “有啥区别?”姜饭愣了愣在严云云对面坐下道:“说说吧我们如何做?” …… 与严云云聊过姜饭下了楼、牵了狗招过两个人吩咐道:“你们带人去卢家、尹家搜一遍说是有人看到北面的刺客逃到附近再放几件东西在他们家里……” “明白了。” 交代完这件事他出了茶楼正见刘金锁大步过来。 “嘿姜钩子县尉真把搜捕俞道士的差事交给你了?也不怕你放跑了他。” “县尉信得过我。”姜饭道:“走吧带我到县里逛一圈看看你是怎搜的。” “我搜了不知多少遍一点线索都没。”刘金锁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说起来。 “你看啊县衙在这里……我追着他跑到这里……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怕是已逃出城了……” 姜饭跟着他在县城绕了一小圈道:“行我来找这县里我更熟许多人都能帮我打听这事不为难你这大傻子了。” “你才傻子!” “嘿我傻你看我几天捉到人。” “对了我听说你不当巡江手了?多可惜了啊我跟你说马上要改编了县尉刚我们做了一套衣甲好威风。” “刘哥哥。”姜饭咧嘴笑了笑道:“你当这制衣甲的钱哪来的?” 他说着钩子在旁边的土墙上一钩又道:“该有人去把这钱给你们钩回来。” ~~ 李瑕换下衣甲想到明日就是除夕了稍稍回顾了这一年最后想到这几天的安排喃喃了一句。 “兵营、幕僚、暗探、生意……四套小班子稍稍有雏形了……” 正文 第251章 义女 十二月三十日大宋兴昌四年已临近尾声。 江苍一大早就爬起来揉了揉眼半梦半醒间看到李瑕正挂在院子的屋檐处他于是跑过去说话。 “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总梦到我带着飞虎军把蒙鞑打得落花流水是否有预意呢……” “故事听多了。”李瑕漫不经心道。 “也是你在做什么啊?” “引体向上。” 江苍问道:“今天是除夕你为何不歇一歇?” “抱住我的腿。” “哦。” 江苍抱住李瑕的腿被他带着往上升双脚离地。 “哇……要是父亲看到又要骂我太不稳重了。” 李瑕道:“你倒是不重抱稳了。” 江苍被李瑕带着一上一下的觉得蛮有意思想了想却是问道:“李县尉你受过很多苦吗?” “嗯?为何这般问?” “你也只比我大八岁明日你才十七岁旁人这般大的时候玩心多重啊可你一日都不肯歇诶。” “歇下来能做什么?” “斗蛐蛐、猜商谜、捶丸、蹴鞠可多好玩的了……” 李瑕“哦”了一声像是并不觉得好玩。 江苍又道:“我准备了好多商谜今夜守岁时一起猜吧。” “今夜我要去兵营有些士卒没有家人、留在营里守岁。” “哦你能给我些爆竹吗?我爹说县里的爆竹全被你派人买走了每户只能买一点。” “不能。” 江苍很失望又道:“母亲说以后你会纳二姐儿作妾也算是我的姐夫。” “我们有这么熟吗?” “你以为哦?”江苍抱着李瑕的大腿再次被带着往上升又道:“给我点爆竹吧姐夫。” “别乱叫我跟你没关系。” “你好像没把父亲收二姐儿为义女当一回事但我告诉你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 中午沁香茶楼。 “掌柜的东西送来了。” “放着吧。” 严云云正在窗边看着斜对街的盐铺转身拿起桌上的东西。 那是她找人订做的两副面具一个是漂亮的彩羽面具可以盖住左边脸的伤疤;一个是黑漆恶鬼面具可盖住右边完好的脸。 她站在铜镜前戴上左脸的彩羽面具看到的是一个神秘漂亮的女人;换上右脸的恶鬼面具看到的是一个样貌可怖的女人。 严云云就这样一会戴这个一个戴那个似乎怎么也看不腻。 又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严云云转头一看见是韩承绪来了连忙把面具放下。 “义父来了若有事派人来唤女儿过去就好。”忙不迭扶着韩承绪坐了她又将火盆推过去道:“给义父纳了双鞋还想着傍晚送过去。” 说话间她从案上将鞋拿了递在韩承绪手上。 这一通忙活严云云才坐下说话。 “杜致欣那盐铺今早又运了五百石盐入仓早上不过开张一个时辰生意却是好。我打算三日后就动手把事端挑起来……” 韩承绪笑着摆了摆手道:“不是要问你这些。过来是与你说一声晚间一起吃年夜饭。” 严云云一愣。 “早点忙完把这茶楼关了大过年的能有几个人来喝茶?” “义父是在后衙过年?我岂好过去的。” “本想说我带巧儿到你这来支一桌江县令不肯那你我父女依旧在他那过便是。” 严云云以往陪过许多高官却没与其一起过年过道:“不太好吧?我这身份岂好与官……” 韩承绪道:“你是替阿郎做事的该有底气。你是我的女儿踏踏实实的。” “是女儿知道了。”严云云低下头。 “走了你早些过来。” “女儿扶父亲下去。” 韩承绪支着膝盖站起身稍有些絮叨地说道:“我收你作义女就是真将你当作女儿不是说着玩的。往后还盼着你找个好人家生个外孙家里才热闹。” “哪能有甚外孙呀?女儿也不嫁人。”严云云摇摇头苦笑道…… ~~ “我好想嫁给他啊作妾也行但我肯定是不能像巧儿一样给他作妾的只能死了这条心了。” 江荻坐在小院中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但其实不嫁给他也行甚至以后不再见了他忘了我也行。因我思慕他就仅是思慕而已与他无关。 他说教如何让旁人想娶我。但我渐觉得我学会的是女子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我也不愿这辈子只有男女之情要能做出些事才好却不知能做何事。”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身边的高挑女子又问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心事的。哑女你有心事吗?要如何才能告诉我呢?” 那高挑女子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没有心事啊。”江荻道:“那我再跟你说哪些故事呢说李县尉如何守住庆符县吧?” …… 俞德宸并着膝盖、并着脚把手藏在红袄子的袖子里、支着脸把下巴埋在花布里一副柔软女子的姿态。 他听着身边的江荻说着故事心想这个县令女儿这样跑出来多危险如果自己要伤害她……想必是不会的若自己是个坏人阮婆婆也不会把自己带进屋里。 他不明白为何江荻为思慕李瑕那李瑕分明也没甚好的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但她说的那种思慕一个人与其无关的心境俞德宸却很认同。 俞德宸自认为是很容易对某个女子动心的人担心影响修行常为此很苦恼。 过了一会江荻站起身来道:“我回去了你好好过年明年见。” 俞德宸站起身点了点头。 “别缩着脑袋啦我带了不少菜你一会帮着阮婆婆做菜。” 江荻走了几步回过头又道:“对了和你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 俞德宸心说我是个哑巴啊怎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她离开低头看了看地上篮子里的春联、年历、桃符、缕花等物感到有些孤独。 全真教的道士过年都是在道观里有时还要为人驱邪倒是听说南边正一教的道士能回家过年……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准备着贴春联因伤还没好动作有些艰难。 门外传来了狗叫声接着有人推开院门。 俞德宸看到姜饭推开门进来愣了一下忙低下头作扭扭捏捏状。 心里正紧张便听到姜饭喊道:“阮婆这么早就蒸年糕呢?真香我的狗嗅着你家的饭香叫个不停哈哈哈。” “是姜饭来啦?有阵子没见你了到哪去了?少了你们这些个酒鬼喝醉了闹事县里安宁不少呢。” “哈哈阮婆这话说的……我买了几斤便宜盐帮我腌些鱼吧?” “现在?” “走吧再拎条新鲜鱼给你做年夜饭。对了这小娘子好漂亮谁啊?” “你个恶汉休当人面问这般下流话吓坏了人家……” 俞德宸背着身子听着那声音越走越远舒了一口大气。 他摸着身上的伤口暗骂刘大傻子那两枪捅得太狠不然也不必怕。拖着脚步到了厨房见阮婆正在蒸年糕他于是又往锅里加了一瓢水。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显得很自然蒸气扑到脸上突然想到自己与这些人一样都是汉人。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 俞德宸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是姜饭提着刀带人走了进来。 他再次故作娇羞背过身去。 “恩公别装了我不像刘大傻子当面都认不出你来。”姜饭叹息一声道:“你已被包围了逃不掉的。跟我走吧我会求县尉留你一条性命……” 正文 第252章 除夕 李瑕刚巡视了城门防务回来便听到俞德宸被捉到了的消息。 “你不到两天就捉住了?” 姜饭道:“小人和恩公相处了几天对他的身形样貌更熟悉。” “放心吧我答应你不杀他。”李瑕点点头往县牢走去。 进了牢房看着那昏暗、肮脏的场景他觉得俞德宸跟自己真是反过来了先当间谍再进牢房不知接下来是否会穿越到后世去…… 俞德宸呆得是个单间手脚戴着镣铐有大夫正要给他治伤。 “李瑕你火烧重阳观、气死掌教真人、坏我全真气运我必杀你。” “我还没问你。”李瑕道:“先治伤吧一会再说。” 俞德宸道:“既被捉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治甚治?” “我若是你就不会在阮婆家呆这么久……竟还住下来了这是阅历不足。” 俞德宸一愣。 李瑕道:“先治伤吧等你伤好了再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等了一会儿大夫重新给俞德宸的伤口换了药又把了脉去开方子。 李瑕这才问道:“为何在街上打人?” 俞德宸倒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件事大大方方应道:“那私盐贩子对我无礼我掐死了他。” “哦?”李瑕倒是有些诧异道:“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是问你数日前为何在街上打人。” 俞德宸想了想这才回想起来道:“那几个恶仆追着一个弱女子出手相助而已。” “你是来刺杀我的何必平添事端?若非此事我本没有留意到你。” “你留意到我了?”俞德宸道“怪不得刘大傻子会在县衙埋伏。” “泸川县有桩杀人案子也是你做的?” 俞德宸摇了摇头道:“我没在泸川杀过人。” “富顺县失火是你做的?” “李瑕你别所有事都栽在我头上。”俞德宸怒道:“我一路南下只在庆符县杀了一个人。” “嗯你沿沱江南下在泸川县渡过长江?你是从利州来的?汪德臣替你安排的身份?” “你!” 俞德宸眼睛一瞪转过头去。 李瑕已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许多事又问道:“杀了我之后呢?还从利州回去?” 俞德宸盘膝而坐开始打坐闭眼不再说话。 “你们掌教真人被我气死了?李志常?他身体不太好?” 俞德宸不答。 李瑕也不再问招过姜饭道:“你有空时多来看看他去叫快班的费班头过来让他签字画押……别对他动刑等他伤养好了再与我说。” “是。” 姜饭看着李瑕离开转头向牢里的俞德宸道:“恩公大家都是汉人合力抗蒙不好吗?何必来刺杀县尉呢?” 俞德宸不答闭目修行。 “唉这大过年的一会我给你送点汤圆、年糕过来吧……” ~~ 县衙后衙江春笑道:“这大过年的韩先生万莫再多礼了我收了巧儿为义女那我们便是一家人。” 这夜是“团年”这边过年期间的各种聚会都叫“团年”除夕夜的年夜饭则是最重要的。 堂屋里炉火正旺江春与韩承绪说着话转头看到后面的严云云眼神又是一亮。 严云云左边脸上戴着一副彩羽面具看起来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尤其是她近来少了几分轻浮气反比原先多添了些韵味。 她是聪明人待韩承绪引她见了礼感受到县令夫人牟氏那不悦的目光便找机会将面具摘了下来。 “啊这……” “让县令与夫人受惊了。”严云云忙又将面具带上以显恭敬。 江春连道了几声“可惜可叹”终是不再眼神迷离抚须称“往后都是亲戚”云云。 牟珠虽依旧不喜要与这些金国遗民、风尘女子一起团年却也明白丈夫的用意…… 那李县尉年纪轻轻立大功无算前程不可限量当然要交好。但李瑕性格疏离淡漠不易结交也只好纡尊降贵去结好些他身边的人。 何况收韩巧儿为义女也是县城被包围的危急之时韩巧儿与李瑕最亲近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牟珠心里清楚若非这层关系李瑕今夜必带着韩家祖孙到营里团年不可能与江家一起。 但清楚归清楚多了一个严云云来让她心里极不舒坦又见丈夫毫不介意的样莫名更来气。 “母亲给你猜个谜怎样?” 江苍年纪虽小却是个人精看出母亲不高兴故意打岔立刻就将他的商谜抛出来。 “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风一边怕雨。打一个字哦。” “一边甚一边。”牟秋正在气头上板着脸随手就给江苍一下叱道:“一边去!” “你这妇人猜不出就骂儿子。”江春心情好抚须而笑他自是猜得出却不在孩童面脸卖弄道:“荻儿与巧儿猜吧。” 韩巧儿摇了摇头道:“义父我猜不出。” 她记事情很厉害却懒得动脑子且一直看着堂外心想李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荻儿呢?” 江荻颇鄙夷地看了江苍一眼道:“太简单了没意思。” 江春确觉得这谜没意思。 宋人喜欢玩商谜尤其是文人、名妓但他们玩的商谜都是另一种比如“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这样的句子一句打一诗人名字谜底是“贾岛”“李白”。 不带些这样的情调江春懒得玩。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严云云一眼。 严云云笑了笑回想起过往与文人们诗酒相陪的那些时光感到恍然如梦…… 不多时李瑕从外面回来韩巧儿迎上去笑道:“李哥哥回来了我们在猜谜呢好难。” 李瑕难得肯陪他们玩一会猜了几个商谜。 说来也怪这屋堂不论真女儿假女儿至少名义上还算亲戚就他一个外人但他一回来气氛才真的融洽起来。 江春好几次故作绞尽脑汁猜不出把江苍得意得不行江苍一高兴堂中愈发热闹;严云云最擅长这些不时说几句妙语逗得韩巧儿咯咯直笑。 如此确让李瑕感受到喜庆。 “好了好了一会就开席了苍儿你先停停让非瑜先去把官袍换了。” “也好……” 李瑕起身回了西厢主屋换完衣服正要出去却见韩巧儿跑进来径直回了她的小间。 “嗯?怎么了?”他隔着门问道。 “李哥哥我拿个东西一会就过去。” “好。” 李瑕到了堂上一直等到快要开席了却还不见韩巧儿过来。 他遂转回西厢敲了敲门道:“巧儿来吃年夜饭了。” “李哥哥……” 李瑕听她声音不对道:“我进来了?” “嗯。” 李瑕进了屋见韩巧儿坐在那脸色苍白不由问道:“生病了?” 他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 “我没事呢。”韩巧儿道:“过年真好啊好热闹要是爹爹也在、要是明月姐姐也在就好了。” “嗯你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 “李哥哥。”韩巧儿拉了拉他手衣襟低声道:“能不能拿纸笔给我?” “怎么了?” “帮你记的好多事要写下来不然你会忘的……”韩巧儿说到这里忽然哭了出来“因为我可能要死掉了。” 李瑕一愣。 “得要找纸笔。”韩巧儿喃喃道。 “你和我说到底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李哥哥我好舍不得你们啊……呜呜……过了年我就十四了只要再过两年就可以……就可以和你……呜呜……可是我要死掉了我好不容易才遇上你……” 韩巧儿哭着哭着李瑕忽然又愣了一下他看到她裤子上的血意识到怎么回事。 “不哭了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李哥哥不用哄我我不怕的就是舍不得……好舍不得……” “没事的我去打点热水给你不怕了你等一会。” 韩巧儿紧紧捉着他的衣襟喃喃道:“不要走拿纸笔给我好不好?” “真没事的。”李瑕拍了拍她的头又安慰了几句起身转了出去。 路上见到牟珠他上前低声道:“江夫人巧儿……” 声音愈低。 牟珠微微愕然叹了一声道:“从小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女儿家的事教给我便是。非瑜先回堂上吧。” “辛苦江夫人了。” “不必客气巧儿也是我女儿……” ~~ 李瑕转回大堂好一会才见到牟珠带着韩巧儿回来。 韩巧儿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却重新有了光彩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掉了。 她瞥了李瑕一眼迅速低下头不再像过去那般天真而是多了一缕女儿家的害羞。 当然她还小包括李瑕年纪也还小也只是害羞而已…… 李瑕转过头去见韩承绪还在与江春谈笑;江荻与江苍在争抢一个桃符;牟珠与严云云说了几句话不再板着脸。 …… “来来来开席团年了。” 江春举起酒杯笑道:“今岁诸君皆有亲朋远隔千山未得团圆幸而我与韩老各得一义女于这异乡凑成一家人团年亦是可喜之事。” 话到这里他倒没忘了自己是个官、是一县父母。 “这头一杯酒先敬天地神灵祈大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 李瑕近来最常听到两个字就是“过年”这宋代的年确也给他带来了极不同的感受。 这个除夕夜没发生惊心动魄的事他与江家的关系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李瑕也记住了韩巧儿自以为要死时、满心只想要为他多做一点事的样子…… 正文 第253章 兴昌五年 因打退了蒙军、县衙又能拿出粮食来赈济百姓庆符县这个年节还算喜庆。 但烟花爆竹全被李瑕收走了每户只能买一串爆竹城内还是少了几分热闹不甘年节冷清过去的百姓们只好彻夜敲锣打鼓。 对此有些少年颇为不满在夜里将他们仅有的爆竹点燃丢进县衙还丢了石头以示气愤。 值守的衙役追出去只见一群无赖少年作鸟兽散嘴里还骂个不停。 “狗屁县官收我们的爆竹咒你们一辈子过不好年!” “跑喽炸死这些狗官……” 这种事往大了说就像是有人在宫门上提“檐马叮当国势将亡”一样属于藐视朝廷。 房言楷很生气他当时还在公房做事那爆竹就砸在他的窗外吓得他以为是又有刺客下令要追查到底。 李瑕却懒得查甚至有些高兴看到时人有这样的烈性与反抗精神。虽然这种反抗就是向他表达不忿但他不在意。 “非瑜真不怒?一群无知小儿不知轻重!白为他们辛苦守城!” 李瑕摆了摆手竟有几分江春的语气道:“过年嘛不打紧少年人有朝气玩闹而已。” “玩闹个屁!” 房言楷怒气不消难得骂了句粗话。 拼命与蒙军作战却遭到这般对待让他难以释然。 这种情绪涌上来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这清正之官当得殊无意趣与其总为这些愚昧油滑的百姓着想还不如当个只为前途谋划的奸臣……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为官十一载受过的委屈多了也许多次这般想过最后还是坚守清官的品格。倒不至于因一些顽童的炮仗就破了心防。 但气也是真气。 李瑕则是真的一点都不气。 他遇到过的诽谤多了。拼命拿回来了金牌有人骂他是练西洋剑的崇洋狗;受伤了没参赛则有人骂他是懦夫…… 一开始他也不解大赛上总有很多不是国术的项目他希望能在这些项目上为国争光怎就成了崇洋狗? 这种谩骂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养成了他坚定的心性、以及对人疏离的态度。 相比而言如今的几句“狗官”“奸党”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好了房主簿别气了到后衙去与县令喝几杯酒。” 房言楷见李瑕这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微微苦笑道:“说来那些顽童怕也就与非瑜一样年纪心性却天差地别。” “阅历多而已。”李瑕道:“走了我去一趟营里……” ~~ 除夕这夜刘金锁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想要与鲍三拼酒。 于是这两渐来的汉子被鲍三这川蜀汉子放倒大醉了一场。 但刘金锁哪怕是醉倒了也始终不忘叨叨那一句。 “哈哈哈……临安城过年才真叫热闹!” 李瑕能够想到临安城这时候的光景它有着后世没有的浓厚年味。 …… 年味再浓终究还是要过去。 很多人都很遗憾年节的结束李瑕却终于可以继续他要做的事情了他才不会等到正月十五在他眼里战乱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而时间已经到了大宋兴昌五年…… ~~ 大宋兴昌五年正月初五。 重庆府四川安抚制置使蒲择之已开始勾勒出新一年川蜀抗蒙的方略。 “兴昌四年蒙鞑自云南攻蜀南行斡腹之谋。自此四川门户大开南北向合上下分哨腹背受敌咽喉中梗。” 蒲择之话到这里扫了堂中诸人一道道军务传达了下去。 最后他看向易士英道:“时辅蜀南何处有与钓鱼城、云顶城相似的方山?” “禀蒲帅我连日寻访于梅硐镇寻到一座凌霄山位于僰王山以南。凌霄山壁立万仞山顶一马平川可耕作、可筑城。 其四面悬崖绝壁仅有两条山路。一为‘断颈岩’在其与仙峰山之间的悬崖上塔建吊桥;二为‘四十八拐’于山脊上建道百折缭绕。易守难攻。” 蒲择之听罢只略略思索道:“我上禀天子你准备筑城吧。半年内蜀南需有一座固若金汤的山城为屯兵峙粮、出攻入守据依之地。” “是。”易士英拱手领命道:“此城便叫‘凌霄城’?” “望你与凌霄城皆可为蜀南之柱石。” …… 定下蜀南的布署蒲择之的目光又落向了地图上的蜀西。 他思虑良久待到张实前来拜会才从地图上抬起头。 蒲择之没有多说张实的马湖江之败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剑门关。 “你所言不差年年守、年年胜然川蜀终有枯竭之时我等败不起……” 张实顺着蒲择之的手指看去微微一愣猜到了蒲择之的意图。 他再抬起头来对这位蜀帅的不服气竟是在这一句话之间已尽数退去。 “蒲帅是说?” “我们先收复剑门关对蜀西的蒙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蒲择之说着手指从剑门关移到成都又道:“其后我等收复成都……” 只“收复”二字入耳张实便感到莫名的振奋他终于开始认同史俊所言“余晦之后川蜀复得名帅”的评价。 但另一方面而言张实心头却有些莫名的情绪他说不清却隐约意识到蒲择之面临的形势比余玠严峻得多…… 当年余玠筹谋多年意图收复汉中最后虽功亏一篑但全身而退且带回了大量归降的汉中兵损失不大而有所得。 偏余玠冤杀余晦屡战屡败川西沦丧成都失守大理国灭。如今再来了蒲择之图的只能是收复成都。 至于汉中似已成了遥不可及之地。 错过的时机已然错过局面一年差过一年。 蒲择之是名帅但再是名帅在此形势下还能比余玠更力挽狂澜不成? …… 大宋非无名将名帅大宋名将之多灿若繁星。但似都被掩在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之下。 ~~ 若说蒲择之在兴昌五年要做的是“巩固蜀南、收复成都”李瑕想做的则只是“赚钱练兵发展实力”。 李瑕在正月初五便开始征兵。 他打算暂时扩军到一千人。 一般县城编练乡勇少有这样的规模也少有这般精锐。李瑕虽靠山过硬却也稍稍做了些掩人耳目的安排。 他对外只说已上奏朝廷效仿辛弃疾、请创一支新军等朝廷批复。但时局危急先行筹措钱粮、编练一批“稍稍精锐”的乡勇。 话是这般说这封奏折到了何处也只有李瑕自己知道…… 他打算把一千人分为八支步军百人队、两支骑兵百人队。 八个步军佰将除了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这四人另四个皆是新任的分别是伍昂、俞田、许魁、茅乙儿。 伍昂本是县里的弓手班头人脉足智勇都不错; 俞田是被蒙军俘虏过的老卒最先反击蒙军之人因怕被朝廷责罚遂投效李瑕; 许魁、茅乙儿则是什将中较为出色的两个。 两个骑兵百人队的佰将则是于柄、宋禾。这两人都是李瑕在身边带过一阵子的还算得力。 宋禾原本只是一个什将被姜饭调过去做了一阵子但李瑕考虑过之后又把他调回了庆符军升任佰将。 姜饭因此有些小小的不安他看到往昔同袍们被士卒们叫着“佰将”、穿着漂亮威武的衣甲多少有些后悔之前离开兵营的决定。 他这种不安李瑕看在眼里却并未就此多说只是安排他接任了伍昂的弓手班头一职。 姜饭思来想去不敢抱怨找李瑕小声问道:“县尉可如此一来小人手底下实在没甚可用之人了。” 李瑕道:“是啊我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不多。” “那……” “你去找严云云要些钱再招募些人手便是。” 姜饭有些不得其解只好应了退下。 他一路到了沁香茶楼拾阶而上严云云果然一直都在茶楼上。 但才推开门姜饭便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竟是个一袭黑衣、半面烧伤半面恶鬼模样的女人。 “你这……” “吓到你了?”严云云笑道:“恭喜你成了弓手班头往后庆符这一亩三分地可就由你说了算了。” “有何好恭喜的。”姜饭道:“佰将听着可比班头威风多了你没见他们几个在我跟前多嚣张。” “姜班头想啊县尉为何让你与伍昂换了个位置?” “那当然是县尉更信任我。” “年前伍昂可一直在城里但不论搜捕刺客、贩私盐县尉可有吩咐他?” “没有。”姜饭摇了摇头伸长了脖子问道:“那我如何做?” 严云云笑道:“我哪知道?我就是个女人先支取些钱给姜班头吧……” 她说着却是拿起账簿递在姜饭面前。 “给我看这个做甚?”姜饭一头雾水。 “核对清楚了扩建弓手房、招募人手、购买武器……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对清楚回头父亲骂我贪了钱。” 姜饭愣了好一会最后眼中泛起惊喜之色严云云那恶鬼的面容在他眼里也瞬间变得漂亮起来。 下一刻严云云却又道:“今日支的这钱姜班头可得帮我再赚回来。” “可以动手了?” “年都过了还等什么?” 正文 第254章 挑衅 邬家盐铺。 杜致欣道:“县衙称汤二庚是北面来的刺客杀的你不信?” “不信。” “那刺客已经招供画押了。” “我还是不信。” 说话的是邬通的一个族人名叫“邬厚”生得五大三粗脸上颇有剽悍之色是过了年才从筠连州过来的。 “我反而有点信了。”杜致欣道“卢家、尹家卖的是官盐找官府才是他们的正常反应不应该先动手。” 邬厚懒得听这些搓着脖子搓出一块污垢来在手里捏着玩道:“哥哥派我来是来保护庆符这生意。有人对我们的人动手我就做了他。” 杜致欣道:“问题是县衙把案子都结了也许真就不是盐商动的手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掌柜我问你那李县尉怎说的?”邬厚打断他的话问道:“真不给我们出头?” “有麻烦我们自己摆平他替我们兜着。” 邬厚咧嘴“嘿”了一声道:“就这样还领哥哥一年六千贯。” “话不能这么说有他镇着我们才敢来庆符贩县。” “行吧就这么着别让我查出来有人在跟我们作对。” 邬厚把手里的污垢往地上一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 傍晚杜致欣转回后院没过多久只见邬厚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 “这人是谁?” 邬厚道:“卢家的一个下人。” 说着他在那人脸上踹了一脚道:“叫啥名字?” “胡栓。” 邬厚随手拿了一柄匕首丢在地上道:“哪来的?” 胡栓被踩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匕首道:“我……我在我屋里找到的。” “去你娘的!”邬厚又是一脚踩下去踩得那他噢噢直叫。 杜致欣看不明白问道:“这是怎回事?” 邬厚又踩了两脚这才哼了一声道:“这是汤二庚的匕首我给他的。” “你怎么找到的?” 邬厚指了指地上的胡栓道:“这小子杀了汤二庚、捡了这匕首。有个乞丐看到了带我捉到这小子搜到了他身上当铺的收条他把这匕首当了。” “哥哥……我没有啊!”胡栓喊道:“我真是在我屋里找到的这匕首……我没杀过谁啊。” 杜致欣皱了皱眉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这事不太对头。” “哪不对头?” “汤二庚带着匕首拿都拿不出来就被掐死了?被这个蠢材掐死了?” 胡栓喊道:“对对……就是说啊我真不知是怎回事真就是除夕那天换衣服发现衣柜里有这匕首昨日才拿去当的别的我真不知道啊……别打了……别打了。” “那就是你有同伙一起杀了我的人!”邬厚又猛踹不停骂道:“你他娘还不招。” 杜致欣忽然拦了拦邬厚向胡栓问道:“听说前几天县衙派人搜过卢家?说北面的刺客藏在卢家。” “是!是!就在第二天我就捡到这匕首了。” 杜致欣道:“那就说得通了。” 邬厚问道:“怎说?” “真是北面的刺客杀了汤二庚拿了这匕首藏身在卢家县衙派人搜查刺客逃跑时落下了这匕首。” “对!就是这样!”胡栓大喊道:“这位先生太聪明了。” 杜致欣淡淡笑了笑向邬厚道:“把人放了吧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 “娘的。” 姜饭啐了一口。 他正缩在巷口看到胡栓从邬家盐铺的后院出来踉踉跄跄地走着。 “哥哥怎回事?这些私盐贩子改吃素了?这都不杀?”一个扮成乞丐的汉子问道。 “老子哪知道的。”姜饭道:“严娘子这甚狗屁计划行不通的。” “接下来呢?” “上去问问就知道……” ~~ 胡栓才走到卢家附近斜地里忽然窜出一条人影。 “咦姜班头?” “听说你被人捉了?我特地过来救你。” “是啊。” “这边说吧怎回事?” 胡栓把事情说了道:“嘿那掌柜的也太聪明了。” “是啊太聪明了。” 姜饭感慨了一句一刀捅进胡栓的心口。 “呃姜班……” “噗。” 姜饭又是一刀捅下丢下尸体转身就走。 ~~ “杀了?” 严云云依旧带着那半副恶鬼面具刻意把烧伤的脸露出来眼神里满是兴奋。 姜饭吐了口气道:“杀了。” “你为何不把尸体摆到卢家门口?” “我……” 姜饭滞了一下问道:“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次来不及了下次吧。” “还有下次?”姜饭问道:“杜致欣很聪明他不会怀疑我们在挑拨吧?” “他聪明个屁。”严云云道“县衙都结案了一副想摆平事情的样子他不会怀疑的。” 姜饭又问道:“真不用告诉县尉?” “阿郎有告诉过你要如何做吗?”严云云指了指桌上的账簿又道:“包括扩充弓手之事阿郎有具体和你说过吗?” “没有就叫我来找你支钱。” “那就是了。”严云云微笑起来显得非常高兴道:“阿郎信任我把这事交给我了。” “知道了。” 严云云却还在说喃喃道:“阿郎知道我狠毒会杀很多人。他不过问由着我做明白吗?” 姜饭一愣问道:“你又要杀谁?” “明夜再把杜致欣杀了这样你就不必怕他怀疑我们了。” “严娘子你这……要不等以宁先生回来?我们……” 严云云突然把脸凑到姜饭眼前。 姜饭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一仰。 “阿郎用我这个女人、把你从兵营调出来不是因为这些事他做不了而是他手底下可用之人少若要等兄长回来还要你做甚?要我做甚?” 姜饭站起身掩饰住方才的惊慌淡淡道:“知道了杀人而已我擅长。” ~~ 次日杜致欣与邬厚走进沁香茶楼。 “听说卢家报案了。”严云云笑道:“放心此事我们会兜下来。” “人不是我们杀的。”杜致欣道。 “是与不是卢家都已经状告杜掌柜了但我们会摆平。” 杜致欣道:“我怀疑是卢家自己杀的栽赃我们。” 严云云漫不经心道:“无所谓一个小人物而已不耽误你们贩盐便是理他做甚?” 邬厚咧嘴一笑道:“就是说李县尉又不是没收钱这点小事还能摆不平吗?” “别没事就提我家阿郎收了钱。”严云云淡淡道“我为二位引见一人以后有事就找他。” 说话间姜饭从门外走进来。 “这位便是我们庆符县新上任的弓手班头统辖壮班于三班之中地位最高。往后二位但凡有麻烦他都会处理……” “原来是姜班头失敬。” “杜掌柜该知道原来的班头伍昂是房主簿的人房主簿一直是反对私盐生意的。如今换成我便是来为你们的生意镇场子的。” 姜饭说到这里又道:“胡栓的死我已经查明白了他与卢家另一个下人有冲突凶手已经拿下了。” “劳姜班头费心了……不过人真不是我们杀的。” “哈这重要吗?” 邬厚也是咧嘴大笑道:“哈哈早知道姜班头这般厉害我昨夜就把那胡栓杀了得了。” 姜饭微微一笑。 严云云拍掌道:“汤二庚也好、胡庚也罢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了。杜掌柜可以安安心心在庆符县发财了。” 杜致欣笑道:“好说好说。我晚间设宴请姜班头一聚。” “谢杜掌柜款待。” 严云云起身捧起一杯茶道:“我以茶代酒祝杜掌柜生意红火。” …… 出了茶楼邬厚又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在庆符县真能和在筠连州一样。” “你也不要乱来。”杜致欣道:“我们是生意人杀人放火的事少做要用博弈对付对手。” “是盐商先挑衅的。” “总之此事到此为止了我们卖的是私盐仅凭价格就能压垮他们……” 正文 第255章 生意人 是夜杜致欣在庆福楼宴请姜饭宾主尽欢。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表态向盐商示意邬家盐铺已得到县衙的支持警告卢家、尹家别再搞些小手脚生意场上的事该在生意场上见分晓。 这场小宴严云云坐陪到一半自言不胜酒力提前离开了。 她似乎是故意的。 过去她是妓陪客人喝酒显然不可能任她想来就来、想走就去。如今不同了席上没人能强迫她。 她出了庆福楼在石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感受到了某种自由。 隐隐地还有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权力感。 她一路走过长街到了县衙。 …… 李瑕正在公房中与韩承绪谈事。 “阿郎父亲。”严云云行了一礼神情有些拘谨。 李瑕道:“今夜怎过来了?遇到困难了?” “没有只是想和阿郎禀报一下事情的进展。” “也好。”李瑕道:“说吧。” “我打算杀了杜致欣。邬厚是个鲁莽人这次我们已经让他以为在庆符闹出天大的事我们也会替他摆平他很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卢家的盐铺甚至更过份。动了手就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邬通会亲自来吗?” “我尽力逼他来让他亲自来整垮盐商我们‘借刀杀人’。” 李瑕想了想道:“这次你如何做我不管总之尽快掌握庆符县的盐业。” “是。” “提醒你一句往后做生意该用做生意的手段。”李瑕又道:“杀人夺财最简单直接用多了却会放噬便好比你以往自恃美色。” 严云云低下头深有感触。 她想了想问道:“那等邬家与卢家动手了我们先买下尹家的盐铺如何?” 韩承绪忽然笑了笑与李瑕对视了一眼。 “韩老觉得呢?” “可以。”韩承绪道:“不过如此一来账上钱便不多。” “总该舍得下本钱。”李瑕看向严云云道:“就这么办吧。” “阿郎不交给父亲办吗?不怕我拿着这么大笔的钱跑了?”严云云问道。 她似乎偷瞥着李瑕似乎想听到他说“我相信你”之类的话。 但李瑕却只是淡淡道:“你跑不掉。敢跑多远我都杀你。” “不敢。” 严云云低下头有些失望。 她说不清自己跑来是要做什么也许除了禀报情报之外也想听到李瑕或韩承绪的赞赏。 可惜他们没有始终很平静。 但他们也不避讳着她坦然地继续谈事情。 “这笔钱花出去之后一个月内最好便能从盐业上有所收益。眼下万事开头要用钱的地方多。” “韩老认为盐业一年有多少收益?” “七八万贯吧。不过若是把筠连州以及向南面乌蒙部的生意也抢下来该是另有四十万余贯。阿郎与邬通不同阿郎不需打点谁。” “那这与辛弃疾酒业官营差不多?” “不私盐更赚钱辛弃疾是置办湖南一路之酒业而阿郎仅在一县一州一部之地贩盐。” “若贩盐到乌蒙部可同时打通到大理的走私路线?” “还需一步步来。” “是啊……方才说到哪了?” “房主簿的态度似乎蒋焴差点被指为杀害汤二庚的凶手之后房主簿已不太插手私盐之事了……” 严云云站在一旁替他们挑亮了灯火又斟了茶。 她便感到除夕夜时那种感受又回来了说不清是怎么样的总之是不再漂泊无依…… ~~ 庆福楼一场宴席将散。 “哈哈邬厚兄弟我和你说……我看卢家很可能潜通蒙古。” “是吗?” “真的上次我搜北面来的全真教刺客就是藏在卢家。” 邬厚道:“那姜班头该让李县尉查抄卢家啊!” “不不。”姜饭摆手道:“那像甚话?人家会说李县尉是谋财害命对官声不好。” “怕甚?官还怕民?” “不行的岂有县官对治下大户下手的?传出去不好听。对了邬巡检不是与蒙鞑打过仗吗?还立了功倒可以派人过来。” “行吗?”邬厚问道。 姜饭道:“朝廷哪敢管羁縻州与盐商起的冲突啊?我听说蒙军这次从云南攻上来朝廷急着拉拢蜀南各族蕃兵。” 邬厚来了兴致道:“杜掌柜你觉得怎样?我觉得可以干!” 杜致欣忙道:“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不必不必的我就是生意人。” “哈哈哈对生意人……今夜谢杜掌柜招待我得走了夜深了。” “姜班头慢走。” 笑语声中姜饭与杜致欣、邬厚等人告了别转身而走。 姜饭醉得不轻脚步踉跄。 “哈哈哈……不用扶我走得动……” 走得远了扶着他的汉子才小声道:“哥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说。” “上次也是在庆福楼开席之后张远明被我们做了。” “又怎样?” “今夜再把杜致欣做了那庆福楼多倒霉啊?人家会说在这吃过宴席的容易死了。” “少他娘跟老子说些不着边的。” 姜饭打了个酒嗝支起身来在夜色中显得很清醒。 他觉得这两次杀人其实是一样的上次为了夺田地这次为了夺盐业。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再做成了县尉来钱的路子就彻底打开了。 “动手吧……” ~~ 严云云走出县衙。 她拿下脸上的彩羽面具换上恶鬼的面具。 “做得还不够好啊。”她喃喃道。 今夜听了李瑕与韩承绪的谈话她意识到他们有更大的野心至少是要成为整个叙州的地头蛇。 那她为这个小小的私盐所做的谋划就显得太婆婆妈妈了。 韩祈安上次除掉张远明可是更直截了当的。 ~~ 邬厚半醉半醒地回到住处还忍不住傻笑了两声。 “嘿嘿……贩私盐杀头的大罪还一天到晚‘生意人’蠢货掌柜……老子羁縻来的人怕个屁……” 他啐了一口在地上以示不屑杜致欣接着倒在床上就睡。 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啊!” 邬厚猛地惊醒冲到杜致欣的屋中目光看去只见杜致欣倒在血泊当中浑身都是刀孔。 俯下身子一探杜致欣已气绝了。 “娘的!过份了啊!” 邬厚怒吼一声一把拎起一个赶过来的汉子。 “去!回筠连告诉哥哥带人来把这些盐商灭了!还做个狗屁的生意……” 正文 第256章 规矩 正月初八。 “李非瑜!你别太过份了!” 房言楷一掌拍在李瑕案头道:“就因你纵容私盐你看看县城现在乱成何等模样了?一天出一桩命案……” “房主簿私盐归私盐命案归命案不可混为一谈。” “你休与我打哈哈近日哪桩命案与私盐无关?” 李瑕道:“我看这些人还真不是私盐贩子杀的。” “哈?”房言楷怒极反笑道:“你听听你说的话若非私盐贩子杀的还能是谁?” “房主簿冷静你以往不像这般容易情绪激动。怎么了?” “你竟还问我?我到底是因谁而易激动?!” 李瑕就静静地看着房言楷也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房言楷叹息一声在他面前坐下。 “说实话上次蒋焴差点被诬告为杀汤二庚的凶手我便想过不再管私盐之事。何必这般执拗呢?但我想明白了此事我不能不管。 你可知贩私盐者都是何人?三教九流皆有甚至官吏、兵将也公然参与。另依我朝刑律贩私盐三斤以上可斩首故往往贩盐者皆亡命徒。处置稍有不慎便激为变乱。 建炎年间福建范汝为之乱;庆元年间大奚山岛民之乱;绍定年间福建、江西汀寇之乱;更近者兴昌二年安吉州太湖沿岸又有荻浦盐寇之乱。总总叛乱皆因私盐而起……” 李瑕道:“这不恰恰是说明朝廷的盐政有问题吗?” 房言楷一愣道:“你岂敢说出这等话?不错朝廷盐税是重可你看眼下社稷危乱若无盐税如何抗蒙……” “我说的不是盐税重。”李瑕道:“而是大宋盐务体系已经烂透了。远的不说我近来查了淯井监。官员贪赃索贿无所不为;吏员各种名目层出不穷苛取商旅;仓卒称量时有各种手法暗号或在盐中掺入泥灰。 上上下下克扣盐本、挪用盐税、中饱私囊。我若是盐商想卖官盐可是但凡有点良心都不知如何把这掺着泥灰的盐卖给普通百姓。房主簿你说呢?” “是盐务积弊愈深。可难不成你为身为大宋官员却纵容私盐?” “我从未说过要纵容私盐我始终说的是私盐必须缴。” “别和我兜圈子了。”房言楷道:“你不知邬通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并非走投无路不得以贩私盐而是仗着羁縻州的蕃兵、欺朝廷不敢剿他纵横乡里胆大妄为又上下行贿轻易难动。这等人极是危险你与其极打交道稍不留神便要酿成大祸!” “是长宁军易都钤辖也说过叫我少与邬通来往。” “你既知道快收手吧莫让邬通的势力进庆符县。眼下还不够乱吗……” 话到这里蒋焴在门外喊道:“东翁东翁!不好了!” 不等房言楷应话蒋焴已推门起来。 “又是何事?” “邬厚带人抢砸了卢记盐铺打伤了许多人有个伙计被打死了。” 房言楷抚额喃喃道:“真是一天出一桩命案……明光你先出去。” “东翁?” “出去!” 房言楷喝了一声又转向李瑕已是苦劝的表情。 “我苦心经营两年生怕这盐枭在治下生乱你真的不能再纵容私盐了……” 话章未落蒋焴再次推门起来仿佛是故意说给李瑕听的径直道:“东翁卢圭来了说县衙若不为他做主卢文扬今日便动身去叙州告状请知州做主。” “出去。” “嘭”的一声蒋焴再次关上房门。 李瑕想了想开口道:“房主簿是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了很多次私盐一定要缴。” “够了!别再打官腔了!我早受够了江春!你休给学他!” “不是官腔。”李瑕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为盐商做主等卢文扬把此事闹到州署、闹到转运司你也没机会再缴了……” “咚、咚、咚。”公房外又有人敲门不急不缓。 “进来吧。”李瑕道。 韩承绪推开门显得比蒋焴从容得多。 “见过房主簿。”他拱手行了一礼方才走到李瑕身边附耳轻身说了一句。 李瑕点点头韩承绪退了出去。 “这样吧房主簿给我两天时间。”李瑕道:“两天我剿掉盐枭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盯着李瑕忽问道:“你想做什么?” “告诉你的话你要一起吗?” ~~ 沁香茶楼。 “邬通准备动身来庆符了。”姜饭道:“他很生气点齐了两百蕃兵明日出发。” “告诉县尉了?”严云云问道。 “是。” 严云云道:“那这两百蕃兵不归我们管了……说说邬厚打算如何做吧。” “当然是杀人杀卢文扬。” “太好了几时动手?” 姜饭道:“我已告诉邬厚卢文扬打算去叙州告状。邬厚会带人在城外埋伏先杀了他之后再杀进卢家。” 严云云笑道:“那我得去把尹家的盐铺盘下来。” “我呢?我如何做?”姜饭问道。 “你怎总问我?真讨厌就不能自己想想。” 她语气娇媚但脸上那疤让姜饭起了一身疙瘩。 “卢文扬必须死。”姜饭道:“但我何时拿下邬厚?” 严云云道:“若让我选当然是等邬厚杀光了卢家人。” 姜饭皱了皱眉道:“太多无辜了。” “可笑你去问问那些拿血汗钱问他家买掺沙盐的人这些盐商无不无辜。”严云云淡淡道。 姜饭道:“卢文扬一死我直接拿下邬厚也行?” “这是你的事你不归我管。” “也就是说行了?” 严云云道:“有几个人必须杀我把名字写给你。” 姜饭舒了口气觉得韩祈安做事更有分寸对付张家时也只杀必要之人严云云就有些疯。 “记住先等我盘下尹家盐铺在这之前别动邬厚。” “你若盘不下呢?”姜饭问道。 严云云笑道:“那就让邬厚去把尹家也杀了……” ~~ “请韩老去告诉严云云最好还是能买下尹家的盐铺、盐引这很重要。”李瑕道。 韩承绪道:“若不用花钱不也是好的?” “在我们还没实力立新规矩的时候不能总是破坏规矩会乱套的。”李瑕道:“我今日见过房言楷之后这种体会更深了。 杀张远明时就引起了太多忌惮事后花了许多精力摆平。因此这次我也只敢借邬通之手杀卢文扬但房言楷早晚能猜出来。 只有花本钱做生意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有本事做生意、能守规矩的而不是只会杀人夺财。否则往后做事阻力只会越来越大。” 韩承绪道:“这么说房主簿这次是不会阻止阿郎了?” “嗯。”李瑕道:“但我们不仅是做给他看的是做给所有人看的要做得够漂亮。” “是。邬通与卢文扬相争派人杀了卢文扬;阿郎带兵剿了这个盐枭;严云云趁机盘下尹家的盐铺独占庆符盐业……不守规矩的是邬通阿郎只有功劳。” “韩老在笑什么?” “欣慰。阿郎以前遇到难题只会横冲直撞、冲破规矩来解决。如今已能利用规矩解决难题多学会了一层手段……” 正文 第257章 收网 “这些羁縻之地来的南蛮盐贩真是太嚣张了!” 卢文扬怒叱一声坐上轿子向城外码头而去。 他已决意到叙州去状告庆符县衙对私盐一事的包庇纵容这般做是与县衙完全决裂的态度。若州署告不下来那他便再到泸州去告到潼川府路安抚使处、告到转运司。 天日昭昭他就不信世上还没说理的地方了。 “杀人砸铺太明目张胆了!”走在轿子旁边的管事卢圭愤愤骂了一句。 “县里竟能让私盐贩打砸官盐的铺面?自古以来有这般荒谬之事否?这还是大宋的治下?!” 卢文扬又骂了一声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平静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状文心想知州是清官不能行贿好在此事证据确凿知州绝不可能包庇邬通。 说来也是怪了真不明白那李县尉是如何想的以为在庆符一手遮天了不成?竟敢这般放纵私盐…… ~~ 从县城东面到码头的道路上邬厚正提刀站在那。 “哥哥我们这般做是否太嚣张了?” “老子太嚣张?”邬厚很诧异大骂道:“你看看清楚是谁做的过份了?!没开张就死了个汤二庚现在呢?连杜掌柜他们都敢杀这他娘还是盐商吗?!庆符这些盐商和强盗有区别吗!” “是小的也觉得他们太狂了但是不是先让县衙法办了?毕竟姓李的收了我们的钱。” “法办个屁!案子查来查去查到过年!没看姓卢的狗猢狲要把事情捅到州衙去了?”邬厚道。 “可这……动静这般大姓李的真能给我们摆平?” “放心吧。”邬厚道:“那娘们和残废说得清清楚楚天大的事都替我们兜下来做了他少他娘废话。晚上带你们杀进卢家、尹家快活快活。” “好咧!” 一行人转头看去只见远远的一群护院拥着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邬通做事干脆带着人上去不等那些护院轿夫反应过来刀子就捅了上去。 光天化日放肆杀人…… ~~ “杀人啦!杀人啦!” 喊叫声传来尹济回过头看去只见自家一个管事浑身是血飞快跑过来。 “阿郎……杀……杀人啦……” “慢点说出了何事?” “邬厚带人在路上杀了卢员外卢圭一路从城外逃回来才跑到城门口邬厚的人追到……乱刀把他也砍死了。” 尹济心惊不已脸色登时煞白转头看向对坐的严云云。 今日他被严云云邀来沁香茶楼谈事本以为是有个交代没想到却是如此。 “你们……私盐贩子如此妄为县里真不管?” “管。”严云云笑道:“县里当然会管。但我又不是县官我来是与尹员外谈买盐铺的事。” “你……你要如何买?” “包括铺面、剩下的两仓盐、今年的盐引、做事的人……总而言之你手上的整个生意我都买。” “价钱呢?” “五千贯。” “可笑!我的盐引就值五万贯。” 严云云“哦”了一声只是笑。 若是以前她这般笑或许是很诱人现在却只有吓人。 尹济胆颤心惊道:“你们强取豪夺!真当庆符县是你们一手遮天不成?就不怕王法吗?!” “瞧你这话说的卖就卖不卖就不卖人家一个小女子逼你了吗?” ~~ 县衙。 江春脸上还带着勉强的笑意语重心长道:“非瑜啊真不能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免得影响了县令升迁?”李瑕反问道。 “哈哈说笑了说笑了。”江春道:“闹得太不像话了惊动了朝廷可怎生是好?” 李瑕没有回答转头看向门外只见吏员们来来回回。 江春微觉尴尬。 他知道李瑕收了邬通的钱与其合作在庆符贩私盐。这种事也是大宋的常事了他本不想管但近来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这哪还是贩私盐这是成了强盗。 只不知李瑕为何铁了心地纵容邬通让人不知怎么劝。 “非瑜啊你我为官一县……” “县令说得对。”李瑕忽然道“确实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江春一愣心想自己还没说呢。 只见李瑕竟已起身道:“我这便去拿下那些私盐贩子还庆符一片朗朗青天。” 他已看到韩承绪在廊下比了个手势示意卢家的关键人物都被杀了尹家的生意也已出让了。 江春却又是愣了愣没想到房言楷劝了那般久李瑕都不为所动自己才开口说了半句他竟真答应剿私盐了。 “非瑜莫不是敷衍我?” “县令稍坐等我拿了人来便知。” ~~ 尹济长叹一声在契据上画了押。 他看着严云云痛苦的眼神中又显出几缕憎恶终日忍不住咒道:“你等如此无法无天早晚东窗事发!” “何必逞口舌之快?”严云云笑道:“你愿卖我愿买两厢情愿之事。” “你敢逼迫老夫必遭天遣。” “以往我在青楼卖笑。有人来买不论是我愿意否也就卖了却不见哪位官人遭天遣哟。你看我们都一样。” “哼!” 严云云走到窗边看着庆符大街。 尹济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她又道:“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转过头去只见严云云抿嘴一笑招了招手。 尹济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只见邬厚带着十余人从长街那边走来刀上还沾着血。路人纷纷避让。 姜饭正带着一群弓手在街边摊子上吃面起身迎过去满脸堆笑。 “这还是大宋治下吗?”尹济喃喃道。 “莫怕且看着。”严云云转头向长街另一头看去目光落在李瑕身上久久凝视。 ~~ “放心以县尉的威望和本事这点事情岂能镇不住?” 姜饭嘴里的肉还没吞下一边嚼着一边说话显得很热情。 “哈哈那就谢过姜班头了。”邬厚道“说实话这事是盐商先动的手我只是反抗而已。你们若觉不好交代再给他们安个通敌的大罪……” 话到一半他转过头喃喃道:“那是李县尉亲自来了?” “是。” “总算露面了。”邬厚笑道:“往后要在庆符地界发财也该找李县尉拜拜码头。” “哥哥见县尉把刀收了吧。” “好……” 前方李瑕抬了抬手喝道:“将这些凶手拿下!” 邬厚脸上的笑意一凝还没反应过来只一瞬间一个钩子已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 “啊!” 钩子扯着喉咙血不停往外喷着。 “邬厚贩卖私盐、烧杀抢掳现依律捉拿如敢反抗格杀毋论!” “拿下!” “……” 邬厚满脸是血疼得差点晕过去死死瞪着姜饭那狰狞的面容眼睛几乎要从眼眶瞪出来。 他很想大喊“你们收了我们的钱不能这么做”但喊不出这些话搁在他喉咙里让他无比愤怒。 他家哥哥做生意从来最守信义说给钱就给钱毫不含糊这次却遇到这等小人。 背信弃义者天诛地灭! 他满脑子都是“天诛地灭”这一个咒怨还想要挺起身反抗…… “噗。” 姜饭又是一刀斩下大喊道:“敢反抗者格杀毋论!庆符县不容有贼寇横行!” ~~ 茶楼上尹济看着这一幕嚅了嚅嘴。 严云云“咯咯”直笑捂着嘴道:“好可惜哦尹员外一定在想要是没把生意转给我就好了反正邬厚马上就死了。” “你……” 严云云道:“你说县衙包庇私盐哪有嘛?李县尉这不亲自出来稽缴私盐剿灭盗匪了吗?这里可是大宋治下太平之地。” “你……你算计我!你们就是故意算计我若我不将生意让你你们还是要杀我。” “呵呵人家哪有?又怎可能承认嘛?” “贱人!” 尹济大怒登时便朝严云云扑上去。 “我掐死你个贱婢……噢!” 严云云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裆下连退了几步啐道:“老娘笑脸相迎跟你玩不识抬举。” 尹济弯着腰倒在地上痛苦的脸都在抽搐犹还恨声骂道:“贱婢……” “来人这老东西想趁乱欺辱我给我轰出去……” 正文 第258章 残缺 “我等为官一任保治下太平是切身之责任绝不容恶霸横行。私盐必须缴、凶案必须追查此为我一贯之主张……” 江春、房言楷看着李瑕义正严辞地说着这些皆感到无奈。 他们已看到那十余具血淋淋的尸体也完全明白李瑕在做什么。 但总不能说“李非瑜你不用跟我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你演得很假”只能抚须感慨。 “不错如此暴戾恣睢之盐枭恶霸不可姑息。” “非瑜做得好正该扫除此獠还治下安宁本县会替你请稽查私盐之功。” 江春随口说着心想这事到此为止了…… 定案为筠连州的盐枭到庆符为非作歹幸而县里及时处置没有让这些外乡来的盗贼继续作乱。 这很好有功无过。 房言楷虽不喜李瑕这等手段也觉得事情的结果不算坏…… 下一刻两人只听李瑕又道:“可惜盐枭邬通还在筠连州恣意横行但请县令、主簿放心我明日便到筠连州剿灭他。” “不可!” 江春、房言楷异口同声大喊一声。 “邬通乃大宋武官管羁縻筠连州之蕃兵你无权处置他师出无名……” “万一激起筠连州那些蛮夷变乱一发不可收拾……” 李瑕扫视了两人一眼道:“不正是县令、主簿一直在劝我剿盐枭吗?” 江春忙拉着李瑕进了公房也不再摆官架子道:“非瑜别闹了行吗?此事关乎两地冲突绝非小事。” 话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我与你说邬通背后必然是靠山。你我管好治下何必去管他筠连州?” “我不与县令、主簿争辩只说一句话吧。” 李瑕拿开江春拉在自己身上的手转身向外走去淡淡留下了一句。 “兵在我手上你们拦不住。” 公房中江春与房言楷对视一眼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外江春叹息了一声。 “由他去吧他必是收了邬通的钱要把人灭口了。” 房言楷没说话心中暗自叹道:“若仅是如此就好了……” ~~ 庆符县已没人能左右李瑕的决定了。不谈威望、功绩、靠山等等只说他有兵和钱便足以掌权庆符。 与江春、房言楷说是给他们面子告知他们一声而非与他们商量。 出了县衙李瑕便去了兵营点了搂虎、熊山、伍昂、俞春四人随自己去筠连。 眼下年节刚过兵额还未招满四个百人队也仅有两百二十余人。 而邬通是带了两百人来庆符县镇场子人数对比几乎并无优势。 李瑕却没有迎战兀良合台时的激动心情。知己知彼、以有心算无心这场仗他其实觉得没大多意思。 当然他还是会全力以赴这是多年比赛给他的心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说起来谋夺私盐的整个过程对李瑕而言都没多难度只是太繁琐了而已。 因此他要用严云云、姜饭来办事…… “阿郎我们已拿下尹家的盐业生意;邬家在县里的私盐也已经收缴;卢文扬的遗孀也答应将剩下的盐引卖给我们。庆符一带眼下只有我们一家还在卖盐。” 入了夜李瑕从兵营回来见了严云云与姜饭严云云显得很兴奋嘴里说个不停。 “此次花了不到一万贯已得到卢、尹两家值十余万贯的盐。也请阿郎放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们……” 李瑕忽然抬了抬手道:“一斤六十文按这个价卖把盐里的沙灰滤掉。” 严云云一愣心想如此一来这些盐也就不值十余万贯了。 “可我们这是官盐……” “我不管是官盐还是私盐。”李瑕道:“往后我们卖盐不掺沙一斤六十文。” “阿郎若是这般那等这批官盐卖完往后是要赔本的。” “那往后不再进官盐便是。”李瑕道:“明日我去杀了邬通姜饭随我去将上次打探的盐井都缴了。” “是。” “盐井收缴之后严云云你到筠连州一趟将它们都掌控起来。手上这批官盐卖好之后我们就卖私盐。” “是。”严云云道:“我们官盐和私盐一起卖……但有一点卢、尹两家是从淯井监买盐引。若是如此只会得罪了淯井监的盐官。” 不等李瑕开口韩承绪已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女儿明白了。” 严云云低下头心里好不舍将那官盐里的沙灰筛干净费时费力不谈一年少好几万贯的利。 念头才起她只听李瑕淡淡说了一句。 “若让我在你卖的盐里发现一粒沙子你知道会怎样。” 严云云一惊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忙道:“我绝不敢。” 她飞快一瞥李瑕又低下头有些委屈。 若是换作别人这般做再说上几句“要让庆符百姓吃上良心盐”之类她大概会觉得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偏李瑕神色平静少年英俊这才让她感到自己家东主有悯人之心一时也生出几分景仰。 “好了你往后好好做生意。”韩承绪道:“于阿郎而言治下之民安居乐业往后庆符才能人口繁盛。此为重中之重你万不敢耽误阿郎大计。” “女儿明白一定不敢弄虚做假。” 韩承绪点点头。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庆符县由李瑕掌权境内的生意翻不出大风浪来。他担心的是筠连州于是向严云云、姜饭挥了挥手转向李瑕道:“阿郎邬通不难杀难的是他死后如何保证我们在筠连的盐场。” “不仅是盐场。”李瑕道:“还有五尺道的走私商路我要的是掌握整个筠连。” “那杀一个邬通无用他只是一个小小巡检……” 他们二人说话姜饭不敢多听起身要出去却见严云云还坐在那。 姜饭忙使了个眼色似在示意“你不走?” 严云云不理他始终端坐。 姜饭瞥了李瑕与韩承绪一眼见他们对此不甚在意忙自己出去。 “……” “慢慢来筠连的情形与省治之地不同知州只是监官并无实权当地真正有实力的是诸族的土官这便给了我们暗中掌探局面的机会。” “阿郎之意是扶持听命与我们的寨老?” “嗯先杀了邬通缴了盐井再谈吧把势力伸进去总有打交道的时候……先这样吧我看看地图确定明日的埋伏点。” 韩承绪年纪大了熬不了夜站起身来扫了严云云一眼。 他们虽不在意她却也不会在她面前谈更深的话题。 “你还有事?” “女儿还有几桩生意上的小事想向父亲请教。” “天晚了明日再谈吧。” “女儿扶父亲……” ~~ 李瑕独坐在公房中提笔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下屋门又被推开却是严云云走了进来。 “何事?” “阿郎。”严云云上前低声道:“我看屋子还亮着想来给阿郎挑灯伺茶。” “你往后少到县衙来。” “门子都是我们的人呢……” 李瑕转头看向她已是不悦眼神中有森然之意。 严云云低下头她显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但她还是轻声道:“阿郎往后该是会娶巧儿吧?我认了义父便是她姑姑……我长阿郎十一岁又毁了容貌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但阿郎如今这般孤寂许是需要人伺候我……” 她今日戴得彩羽面具特意打扮过侧着身对着李瑕显出婀娜的身姿。 但李瑕却是道:“我不会和下属有这种瓜葛这是原则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他语气森然严云云有些害怕。 她却有些不死心双腿轻轻摩挲着咬着唇带着玩笑的口吻道:“奴家一开始若知道阿郎有这原则奴家也许就不……” “够了。” 严云云头埋得更低委委屈屈地问道:“阿郎是嫌我毁了容?” “你没毁容时我就没看上你。” 严云云听了不由眼睛一红。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李瑕确值得她仰慕想趁他身边没人时上位;也许就只是在毁了容之后想跟最好的男人好上一场证明她自己…… “去吧。”李瑕道:“你毁了容想要慰藉这我理解因此这次不罚你但别有下次。你要的抚慰我不会给你我是你的上司不是你的男人我能给你的只有安定和前程不想要就滚蛋。” 严云云终于是哭了出来。 “阿郎……” “我用你要的是你的才能和忠诚。我不管你之前失去了什么只看你还剩下多少能力。” 李瑕话到这里语气稍缓了些道:“别沉溺在过往的美貌当中别想在我身上证明这些。这年头谁都有残缺鲍三瞎了眼、姜饭没了手韩老更是丢了他的半辈子……坚强点去吧。” 严云云还在哭伸了伸手似想要抱李瑕最后却只是匍匐在地上拿李瑕的衣襟擦了脸上的泪。 良久她终于收拾好心情拿脸蹭了蹭他的官靴站起身。 “阿郎放心我这次真的明白了……” ~~ 一路离开县衙严云云在夜风中吸了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在李瑕身上得到了另一种慰藉。 这夜一直到临睡前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问问阿郎失去了什么…… 正文 第259章 盐枭 庆符县发生的一切自然不会在半天内就传到筠连州邬厚死后的次日清晨邬通点了两百蕃兵从筠连出发去往庆符。 他没想到在邻县贩点私盐会遇到当地盐商如此激烈的反扑要带人过去镇镇场子。 无非是将蕃兵摆开让庆符人知道要与他邬通斗黑白两道都没人能斗得过他。 可恨李瑕一年吃了六千贯办起事情来却这般不中用。 这也是大宋官场上习以为常的陋习了邬通见怪不怪已习惯了万事都要靠自己出面。 盐枭赚的也是辛苦钱…… 同一个清晨李瑕也点齐兵马沿符江而上向南迎击邬通。 他要在符江边的猪槽山埋伏这地方好巧不巧是庆符县境内。 事后的说辞李瑕都想好了。 “你一个筠连州的巡检、一个众所周知的盐枭先是派族人到本县尉治下贩盐、杀人其后又领兵到庆符县境内来。本县尉保境安民何错之有?” “什么?我收了你一年六千贯的钱?我两袖清风到庆符上任连住所都没有寄居在县令家中职田分给阵亡的乡勇名下无钱无地无铺何时收过你的钱?” 可惜的是这些说辞大概也是不必说的因李瑕打算把邬通灭口死无对证。 巳时三刻伏击战在符江上展开。 李瑕站在猪槽山上看着战况心思渐渐到了更远的地方。 杀邬通容易但这只是把势力探进筠连州的开始。 而筠连州也只是五尺道上的一端穿过五尺道则是广袤的云南。 …… “我等奉命剿盐枭只诛恶首降者不杀!” 呼喝声中名叫“亥金留”的苗兵抬头望去望到了山坡上的搂虎、熊山又望到了山顶上的大旗。 亥金留和搂虎、熊山一起打过仗跟着李瑕收复了横子山寨。 他过年前还和姜饭一起喝了顿酒听说了李瑕阵斩兀良合台之事也听到了许多别的话。 当时姜饭忽然问了一句:“我听说邬巡检不太信任你了?怎回事?” “你哪听到的?”亥金留没想到这事还传开了道:“我不知为啥打完仗哥哥就那样了。” “跟着县尉上横子山的人都被邬巡检冷落了?” “是因为这个?”亥金留很诧异惊道:“是哥哥叫我们跟着李县尉抢山是他吩咐的啊!” “哈哈我瞎猜的瞎猜的。”姜饭大笑道:“看来邬巡检这个肚量小了不像我家县尉你知道吧?我以前跟着县里的房主簿后来才跟了李县尉但不管是房主簿还是李县尉从不因此为难我……对了上次打完仗你得了多少赏钱?” “二十贯。” “上横子山前县尉不就发了你十五贯?邬巡检不是说再发二十贯。” “没有……” 亥金留脑子里闪着这些对话再看到眼前的战局只见所有寨兵都还慌作一团而庆符军已毫不留情的杀向邬通。 眼前似乎只有两个选择了是陪邬通拼死还是降者不杀。 “我降……” 亥金留在脑子里把这些事过了一遍才作了决定突然转向前方眼睛一瞪很是惊诧起来。 “已经降了?这……” ~~ “你说什么?” “邬通已降了他是第一个降的。”熊山道:“小人没想到这么突然还在分割他的船只俞田已经将他拿下了。” 李瑕沉默了一会。 哪怕做了许多预设这场战事结束得也比他想象中快得太多。 那些苗、彝寨兵其实颇为凶狠不该甫一接触就溃败但邬通竟然已做了决定也就这样了。 熊山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道:“县尉有命令要杀了邬通小人一直记着但……‘降者不杀’是我们说的。” “前面还有一句‘只诛恶首’。”李瑕道。 “是但他降得太快再当众杀他怕是激起变数?小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知道了。”李瑕道:“你们去控制那些寨兵把邬通带上来。” ~~ 李瑕没和俞田说过要谋夺筠连私盐场之事这人毕竟是刚归附过来的。 俞田真就以为这次是来剿入寇的盐枭。 在他看来这些盐枭太过份了县尉就是在保境安民。 因此他虽得到了命令要诛恶首却以为只是习惯这般喊没能理会到李瑕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捉了活口迅速平定了盐枭之乱俞田很高兴拖着五花大绑的邬通上了山大喊道:“县尉小人幸不辱命已““””活捉了他。” ~~ 邬通脸上带着苦意却还是泛起了爽朗的笑。 “李兄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话到这里邬通还被俞田牵着向李瑕走去。 他已经把事情的始末想明白了这次就是中了李瑕的套难怪那些卖官盐的敢那么嚣张全是李瑕在背后捣鬼目的是要吞下一县一州的盐业。 但邬通很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下保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此一见李瑕冷着张脸邬通不敢再说废话径直道:“李兄弟别杀我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全力帮你。” 李瑕走了几步从俞田手里接过绑着邬通的绳子问道:“是吗?” “是是。”邬通满脸赔笑“我的盐场、蕃兵往后都可以归你我帮你接手这些还有上面打点的高官、走私的富商我一个个为你引见……” “你挡着我了。”李瑕道。 “什么?” 突然李瑕一脚踹在邬通身上将他踹下山崖。 “啊……” 从山顶向山崖下跌落的时间并不久。 但邬通脑子里却是转过无数念头。 他有一瞬间认为李瑕这是失手了?不应该会这样的?哪怕要杀也该等一段时间……哪怕只有这一段时间他也要试着想办法求生…… 他想到李瑕突然到筠连州来他从头到尾都是笑脸相迎没有做过一件得罪李瑕的事给钱、给兵可结果只迎来了背叛? 哪怕在被背叛之后他也是如此委屈求全为何?为何会被李瑕一脚踹下山崖?想不明白啊!那句“你挡着我了”又是何意? 这些闪念一过便是无尽的愤怒。 愤怒! “你收我的钱欺我杀我我要你身败名裂……” “嘭!” 一声重响。 ~~ 俞田已经完全愣住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牵着邬通上山李瑕接过邬通带到山崖边一脚踹下去。过程中也不过三两句话的事。 “这……” 很快俞田心里泛起的是无尽的敬仰。 那三两句话他已经听明白了无恶不作的盐枭邬通被擒后想要贿赂县尉县尉不受这种贿赂于是二话不说杀了邬通。 世上竟有如此清廉刚正一腔忠直的官员! “俞田。”李瑕道。 “小人在!” “你下去看看邬通摔死了没有把头颅带回来……姜饭你跟他一起去。” 俞田不明白为何这么般做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砍了头但他还是大声应道:“是!” 唯有姜饭明白李瑕的意思…… ~~ 姜饭与俞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林间。 “俞佰将。” “姜班头说什么?” “你说这邬通也太狡猾了诈降之后还跳下山崖累我们好找。” “啊?他不是县尉踹下……” 姜饭“嗯?”了一声。 俞田一愣。 姜饭笑道:“邬通逃了俞佰将追杀他斩其首级事情就这么简单。” “啊明白了谢姜班头提醒……” 正文 第260章 远隔重山 “你挡着我了。” 邬通至死也没有明白李瑕这句话的意思。 他半辈子享受着从五尺道往乌蒙部与大理贩盐走私带来的利益以为只要假意将这些利益让出来就能保得一条命。 但李瑕只有踹倒他才能望向五尺道的另一端…… ~~ 逶迤延伸的五尺道由四川通往云南先是到了乌蒙部即云南昭通;再往南可到善阐府既昆明;往西便可到大理城。 大理城与善阐府之间则是统矢府。 汉时统矢府为益州郡所辖二十四县之一;唐时于此地设姚州;南诏国时设弄栋府;大理时沿袭这个地名也叫“统矢府”治所在姚城县即后世的姚安县。 当年大理遭蒙军攻伐大将高泰禾战死于丽江宰相高泰祥退至统矢城募兵勤王三十七部酋长云集响应血战黑初山。 高泰祥兵败被俘宁死不降引颈受戮。 大理皇帝段兴智投降后忽必烈大概是认为该让大理人学学怎么做忠臣让姚枢给高泰祥之死添了几笔。 比如高泰祥死前大呼:“段运不回天使其然为臣陨首吾事毕矣!” 忽必烈赞道:“此忠臣也!” 仿佛高氏抗蒙是因为忠于段氏而段氏归蒙乃天数使然。 段兴智失去了大理皇氏最后的体面作了蒙古的忠臣。大理人也看到了忠臣被礼葬继续为忠心而感动只是换了忠心的对象。 高泰祥之子高琼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忽必烈宽恕了他到哈拉和林觐见了蒙哥之后被封在统矢城也成了蒙臣。 简单来说蒙人告诉他“你父亲已为段氏尽了忠轮到你来为大蒙古国效忠了。” 如此这套忠孝的理论得以自洽念头也就通达了。 但高琼真的通达了吗? …… “堂兄兀良合台已死!” “慕儒你莫急再让我想想。”高琼喃喃道:“你再让我想想。” 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反对高长寿抗蒙的提议眼神中有了一些思虑。 像是一个蛋壳被破开了缝隙。 高长寿又劝道:“堂兄大理非段氏之大理乃我高氏之大理!先祖高风峻节将皇位归于段氏历代段氏皇帝无能唯倚高氏治国更出段兴智之流软骨废物匍匐蒙鞑脚下驱我百姓如同刍狗。国中上下皆我高氏之子民你忍见子民以血肉供奉蒙鞑?故而段氏可降我高氏绝不可降! 伯父在时举贤育才时和年丰可称大治何等贤明?不惧蒙鞑势大一力主战何等血气?我父与诸伯叔战死丽江何等惨烈?伯父宁死不降又是何等慷慨?再看如今蒙鞑横征暴敛肆虐百姓如鱼肉年年征兵伐诸部义军、伐自杞国、伐宋国马上又要伐交趾你忍见国人为蒙鞑驱使、战死异乡?那不如抗蒙而死!” 高琼闭上眼道:“别说了让我理智地下判断莫总是鼓动我可好?” “好。”高长寿道:“你听我说蒙军入蜀一战大败了兀良合台死了。阿术急于一场胜仗来定军心、立威望正在逼段兴智大肆征兵欲攻交趾。值此春耕之际如此强征丁口国中怨声载道无人不恨阿术、段兴智正是我们的机会。” “但明面上的消息是兀良合台病了。” “定是死了否则……” “你欲谋大事不能只听你想要听的消息。凡事是真是伪须先看清楚。”高琼道:“便是兀良合台真的死了如何死的?蒙军尚有多少兵力?士气如何?你不能不问清楚贸然举事。” “我已派人北上联络非瑜想必如今已到庆符县到时便知确切消息。” “那便等消息回来了再谈如何?” “可眼下便是一个好机会堂兄可先出面召集诸部……” 高琼抬了抬手止住高长寿的话头。 “你可知阿术亦是名将其用兵之能尚在兀良合台之上?” “你又怕了?” “我说过让我考虑……” “你还要考虑多久?等到诸部忘了伯父的威名?!” “慕儒你想过没有?便是举事了甚至灭了阿术、段兴智又能如何呢?只要蒙古的国力还在随时可以再派兵南下。宋人的川西已然丢了蒙军甚至不用再走吐蕃明白吗?” “你为何总有这么多顾虑?!” “我告诉过你眼下是大国相争关键要看宋与蒙古的战事而非大理小国……” 高长寿懒得听这些已拂袖而去。 他是扮成送菜的菜农出了高琼的府邸又一路出了统矢城到了城南的深山之中终于进到一个彝人寨子。 他妻子段妙音正带着一儿一女坐在屋中缝补衣裳高明月则坐在一旁捣药。 高长寿与妻儿打过招呼在堂中坐下把高琼的话说了向高明月问道:“你如何看?” “看来大哥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了。” “他太优柔寡断了。”高长寿皱眉道:“你看相比非瑜堂兄也太不果断了。” 高明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二哥怕是没有理解大哥的意思。” “还有甚意思?他就是被蒙人打怕了。” 高明月摇了摇头道:“大哥是说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在宋朝、在川西而不在大理。他想等等看宋朝与蒙古的战事如何。 忽必烈走后蒙古在大理的驻军一直就不多去岁末兀良合台入蜀大理更是无蒙古大将镇定。可二哥也看到了段兴智已对蒙古忠心耿耿是他一直在围追义军。 就算我们能击败段兴智可宋廷若不能收复川西蒙军便可神速南下也可继续走吐蕃。要想功成除非宋朝能收复成都、扼住剑关要道且全力支持我们抗蒙、能牵制住蒙军南下。 兀良合台之死或是让大哥看到了这一丝可能但往后如何还须从长计议……” 高长寿哂笑一声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耻笑的便是他这想法。” “其实……李……李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蒙古国势太大天下间能稍与之抗衡者唯有宋朝。宋不强则大理复国无望但若是宋强又为何要助大理复国?” “你又是何主张?” “二哥不该轻举妄动还是该等北面消息回来听听李瑕的意思。” 高长寿抚额摇了摇头苦笑道:“哥哥贪生怕死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敢情就我一人力主举事。” ~~ 同一时间李瑕看着地图也有些忧心高长寿的形势。 他一向反对高长寿那种举事推翻段兴智以及蒙古镇守大将的做法他提倡的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占下筠连州的盐场之后李瑕有一个迫切的希望想要联络到高长寿合力打通茶马走私贸易在大理境内立一个可为根据之地。 但远隔重山他也只能看着地图念叨上一句。 “派人来联络我不要轻举妄动……” 正文 第261章 元宵 兴昌五年正月十五。 这日是元宵一大早牟珠便亲手为江春蒸了面茧在馅里放了写着官品的纸签以占卜今年的官位高低 江春连吃了两个纸签上都写着“连升三转任京官”因此非常开怀。 他当然知道牟珠很可能在所有面茧里都是放着同样的纸签但过节嘛就是讨个吉利。 又不是房言楷那种凡事较真的呆子怎会拒绝一个好彩头呢? 吃过早食江春拈着纸签并不急着去前衙。如今连幕僚詹纲都走了他自是懒得处理县务年节到现在只准备了要办一场灯节之事。 “李非瑜还未从筠连州回来?” “每日开口只问他。”牟珠道:“你若这般挂念他当初叫你招他当亲女婿半点力也不肯使。” 江春摆了摆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深知跟妇人讲这些无益说女儿难看、人家没看上吧回头这妇人又要念叨“女儿丑难道是我的错吗?”那后宅就鸡犬不宁了。 “你不懂啊我很担心李非瑜闹出事端来。” “还能闹怎样的事端?姓邬的都杀到县境了说到哪都是我们有理李县尉处置也妥当。” “在省治之地是妥当在羁縻筠连州可就是难说了那些南夷多刁蛮啊。” 牟珠懒得听这些道:“我看李县尉今日或许会回来。” “你怎知道?我找韩竟之打听他半点口风不透。” 牟珠笑了笑道:“我看巧儿的眼神就知道。” 江春长舒一口气道:“那看来事情是平了……房正书当我看不出来李非瑜此去筠连必是去占邬通的盐场了这么大一块肥肉那些南夷一定是要抢的。” “人家有兵呢。” “就是他有兵我才生怕起了冲突。”江春道:“他若带兵回来了才说明真震慑住了那些南夷……” 话到这里有仆婢过来禀道:“阿郎外边有人来只称是严家盐行的管事说是街上的花灯已挂好了。” “待我换身衣服亲自见他。”江春抚须大悦抬起胳膊让牟珠给自己更衣。 “也真是的总想着办这灯会。” “你不懂此乃与民同乐我马上要升迁不缺政绩在意的是百姓如何看我。”江春叹道:“李非瑜、房正书皆古板人……往后很多年庆符百姓回想平生乐事也只有江县令离任前这场元宵灯会了。” 牟珠讥笑道:“却不知那严云云为何捐钱替你办灯会。” 也就是当着牟珠江春才笑道:“自然是因尹家那案子了。” “哼你偏袒那女人。” 江春道:“尹济亲手画的押真金白银收了严家五千贯。说是强买强卖却一点证据拿不出我能办这案子吗?你到外面去听听街上哪个不夸严家卖盐公道哪个不骂尹家。” “官盐卖的比私盐还便宜真是活见鬼了。” “是啊。”江春也感慨道:“盐税都不止这个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稀奇事。且看吧等这批官盐卖上一年尹家连在庆符立足都难还敢上告本县判他个调戏民女之罪……” ~~ 江荻从窗缝看了一眼道:“那人是你姑姑派来的吗?” “嗯?”韩巧儿回头看了一眼道:“是给姑姑做事的骆掌柜。” 她有些困兮兮的样子因听韩承绪说了李瑕元宵节会回来高兴得昨夜没睡好。拿了几本书放在案上趴在上面眯着眼打瞌睡。 江荻“哦”了一声又道:“女子能打理那么大的生意好厉害啊。我们可以去找你姑姑玩吗?” “义父不让你出门啊。”韩巧儿嘀咕道“你被禁足了。” “说到这个到底是谁和父亲告状的?”江荻道:“我不过去阮婆家里几次哪知道那哑女就是全真教派来的刺客‘她’一点都不像男的。” 韩巧儿没说话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江荻有些心虚地瞄了韩巧儿一眼。 她是在正月初三再见到阮婆时才知道俞德辰被捉了一事之后十来天就一直很担心这个扮成哑女的刺客会不会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对李瑕的念想说出来。 至于担心俞德辰?那是不可能的事。一共也就见过四五面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过称不上有多少交情。 江荻也只是因以为“她”是个哑巴看起来可以亲近才将心事与“她”说出来。 如今想来反而觉得这个刺客颇为可恶竟扮成一个女子偷听人家心事还扮得那般漂亮要是招供了可就完蛋了…… 韩巧儿也偷瞄了江荻一眼又立刻闭上眼装睡有些心虚。 因为就是她祖父向江春告状的。 刘金锁早就认为女儿家总是往外跑会很危险比如会被人贩子拐去卖给妈妈。再一听姜饭是在阮婆家里找到的俞德宸头一件事就是找到韩承绪说在阮婆家里看到县令千金了。 他就是这般热心肠…… “好烦哦。”江荻又道:“我好想去看看你姑姑是如何出面做事的。” 韩巧儿睁开眼问道:“不出门我们在家斗草玩怎么样?” “不好玩。” “那踢毽子吗?”韩巧儿又问道。 “不要。”江荻道:“我还是读书吧我也想当一个聪明女子。” 她说着有些心虚地拿起从李瑕那借过来的《孙子兵法》看起来。 韩巧儿又趴下打瞌睡嘟囔道:“天天读书也不玩。” “巧儿你天天除了玩就是瞌睡天资那般聪颖全都被你荒废了。” “你看的书我全都背下来了。” “那你知道书中之意吗?” “我不需要知道呀祖父说了书到用时而义自见。我爹说了小孩子就是该玩。”韩巧儿应道有种天赋高就是用来浪费的模样。 江荻又是羡慕又是惋惜道:“还孩子呢?月事都来了马上就大姑娘了。” 韩巧儿连忙偏过头去道:“你要是不斗草不踢毽子我可就睡着了。” “我不玩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江荻自低下头看书。 她似乎因看到严云云为李瑕做事而受到了些许启发;又似乎只是下意识喜欢模仿别人…… ~~ 韩巧儿上午打了个瞌睡下午就抛下江荻跑到前衙李瑕的公房里间呆着。 如今前衙的大部分书吏都听韩承绪使派看起来还有些威风。她就在公房中看着祖父使派人呆了许久李瑕果然在今日回来了。 韩巧儿先是像个小密探一般把近日来江春的一些有关李瑕的言行说了。 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江春就是这只“鸭”庆符县就数他对官场的嗅觉最灵敏李瑕透过江春的态度就知道形势是否有变数。 听到韩巧儿说“义父义母对我很热心很好哦”李瑕就知道自己离开的几天内一切都还安稳。 韩承绪这才问道:“阿郎在筠连州顺利否?” “勉强吧。”李瑕道:“我借着稽查私盐的名义暗中占下筠连盐场。但也仅此而已短时间内不能控制诸寨为我所用威慑怀柔了一番暂时只能做到相安无事。” 韩承绪道:“已是不容易。羁縻州权力多在各个世袭土官手里难以用王法管束。只能等阿郎练成强兵再打通到大理的商道。兵威与利益并行或能收服诸寨。” “是啊已能开始控制五尺道只差打开道路了……” 仅凭庆符一县之力于李瑕而言远远不够而向北面发展容易引起朝廷的忌惮。因此连通大理已成了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之一。 当初与高氏兄妹分别时高长寿曾说想要起兵共击兀良合台如今却全无消息。对此李瑕虽不提心中却有忧虑。 谈了一会公房外有杂吏禀道:“县尉有人求见自称是受县尉南面故交派遣而来……” 正文 第262章 平安符 “小人白弄川奉岳侯之命来见李县尉。” “你一路辛苦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谢李县尉。”白弄川不急着坐下将拿下背上的包袱递了一封书信、一个小荷包给李瑕。 “这是岳侯与郡主带给李县尉的。” 李瑕伸手接过也不急着看问道:“你与白苍山先生有何关系?” “他是小人的堂叔。” “嗯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你此来有何目的?” 白弄川道:“小人北上是想打听兀良合台之死得知原是李县尉斩杀敬佩不已。” “此事我稍后与你细谈。”李瑕先是问道:“你从哪条路来的?” 白弄川道:“腊月二十七由统矢城出发乘船由渔泡江入金沙江顺流而下至叙州再赶至庆符县正月十三便至听说县尉不在等了两日。” “金沙江水急怕不好行舟吧?” “是险滩太多几次差点触礁。” 几句话之间李瑕对眼前的白弄川也有了大致的判断看得出他水性好武艺不错说话条理也清楚。 “高兄说他回了剑川怎又去了统矢城?” 白弄川便仔细说了高长寿回到剑川之后的经历李瑕不时细问几句也稍稍弄清了大理的时局。 当年高氏作为大理的实际统治者高氏之中也有内斗分为滇西、滇东两派。 当年高泰禾与蒙军于丽江一战十分惨烈只余少数残部蜇伏于剑川南面的石宝山。 这些残部多是病残与妇孺难以起事故而当时高长寿才会北上这次他返回剑川之后因被人认出很快就遭到了围剿只好带人逃往统矢城。 高长寿剑川突围时本就不多的余部死伤十之六七仅余不百余人。 白弄川说到这里终是没忍住在李瑕面前恨骂了一句。 “那段兴智当皇帝当得不怎样给蒙鞑当狗却当得不亦乐乎一得到岳侯归来的消息就咬着他不放……” ~~ 这夜是元宵天上挂着一轮圆月。 李瑕在与白弄川长谈之后独坐在县衙的小庭院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一枚平安符。 高明月没有带给他只言片语但高长寿在信的最后提及她为求这平安符灵验每日吃斋理佛数月未曾中断。 人说大理人崇佛但以往李瑕从没觉得高明月信佛唯如今手里这平安符像在告诉他她有了记挂。 …… 许久韩承绪与韩巧儿从长廊那边走来韩巧儿手里端着一碗汤圆放在李瑕面前的石桌上。 “李哥哥吃汤圆吧。” “好你怎么没和县令一家去看花灯?” “更想陪着你和祖父啊我不想猜花谜太费脑子了。”韩巧儿看着李瑕手里的平安符想了想低声道:“我也想明月姐姐了。” 李瑕舀着汤圆吃了将高长寿的信递给韩承绪。 “韩老看看吧。” 韩承绪看过见信上除了最后几句闲话前面说的都是高长寿的打算想趁兀良合台之死请他堂兄高琼召诸部再次举事。 “看来这些年大理起义抗蒙一直未停过啊。” 李瑕道:“我不看好大理人不堪压迫不假但打不过确是实力相去甚远当初高泰祥兄弟主战之心不可谓不坚蒙军多次劝降高泰祥斩杀了其使臣……当年打不过如今更打不过。” “阿郎是如何考量的?” “我让白弄川回去之后告诉慕儒不要操之过急多准备些马匹与我交易先暗中积蓄实力准备武器甲胄……我这边再准备一个月后备些茶盐丝稠去一趟大理。” 韩承绪愣了愣道:“但……阿郎亲自去?” “嗯我亲自去一趟。”李瑕语气很坚决。 这次他并非与韩承绪商量而是嘱咐道:“这一月之内我们要将庆符之事都安排好。” 韩承绪想了想问道:“阿郎是仔细考虑好了而非意气用事?” “考虑确实是仔细考虑了。”李瑕道“但意气用事的成分也不能说没有。” ~~ 次日清晨白弄川跟在李瑕身后过了符江一路进到庆符军营盘。 如今庆符军才刚招满员但有四个佰将才从筠连回来尚未整编完毕佰将、副佰将、什将之外普通士卒的盔甲还没制造完成武器、弓箭更是不足。 但兵卒们都已穿上了红色的军衣看起来井然有序。 白弄川看到了那整齐的阵列看到了那样锐气逼人的老卒。感受到在这样的军容面前大理国内的义军就十分潦草了。 他还看到了有近两百名大理俘虏正在修建营盘那是李瑕击败了尼格之后俘虏来的。 有此见闻白弄川才真相信就是这样一支兵马斩杀了兀良合台。 李瑕招过熊山让熊山选一什人选白弄川回统矢府又嘱咐他们到了之后先呆在高长寿身边等他后续过去。 如此安排之后中午时白弄川等十余人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李县尉你带给岳侯的话小人都记下了。” “嗯。” “可有话要转告郡主?” “不用。”李瑕道:“我会过去。” 白弄川拱了拱手只觉这李县尉做事利落有魄力让人安心。 李瑕目送了一会。 熊山依旧站在他身边想到当初在叙州相逢之事终是忍不住问道:“县尉你买了银饰求亲的那位女子……是大理郡主吗?” 李瑕没回答道:“继续训练。对了空了安排一下我明日到白岩寨见你爹。” “是……” ~~ 李瑕要想在一月内去趟大理除了要训练兵士之外还需准备好要走私的货物。另外他需要房言楷的支持。 他不在时韩承绪父子、姜饭、严云云或能保证他的利益但能顾全整个县城的也只有房言楷。 当天傍晚他就找到了房言楷。 …… “非瑜说什么?” “我想重新打通茶马商道以走私的方式。” 房言楷眼神空洞了一会似才没反应过来道:“你要带人去走一趟大理?” “是。” “你能否消停一日哪怕就一日。你昨日才回来今日就和我说这般荒唐的提议?” “不是提议。”李瑕道:“我是想请房主簿在我走后多担待县务。” “你是县尉不是商贾。” “不错我是县尉有护送贡使之职所谓‘外夷入贡所过州县令逾检、县尉护送之’今大理遗臣想要入贡需我去护送。” 房言楷嚅了嚅嘴道:“你方才说是去走私。” 李瑕道:“重要的是我总能找到理由房主簿你反对不了我。” “够了我告诉你我已容忍你太过。连你在县里贩私盐我都替你遮掩莫得寸进尺我不是你的属僚!” 李瑕道:“我还没有贩私盐。” “别搪塞我严云云在贩私盐她不是你的人吗?” “有证据说她是我的人吗?另外房主簿这‘私盐’的标准为何?不是凭盐引吗?我记得她有盐引。” “不掺沙、卖低价能是官……” “嗯?” 房言楷张了张嘴硬生重把后面的话吞回去茫然四顾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瑕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便这般说定了辛苦房主簿。” 正文 第263章 属僚 “李非瑜!到时你若离开休想让我维护你!” 眼看李瑕转身房言楷突然站起唤住他。 李瑕回过头问道:“你要如何做?” “我会归还张家的田地、查封严云云的盐业、废弃庆符军的营盘……” “我会留下刘金锁你敢妄动他就杀了你。” “你!” “你吓唬我我就吓唬你。”李瑕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能想明白。我也以为你心底其实是认同我做的一切。” “哈?未免太可笑了我认同你?” “我做每件事之前房主簿你都是反对说我违了这个、逆了那个。可事成之后我看你分明很享受。” “休再胡言乱语!” “今年春耕的安排很顺利吧?张代焞降了佃户的田租听县里安排租牛。我今早还听你感慨‘春耕人在野农具已山立’似乎很喜悦。 盐业整顿之后我听说你出访了几次。三天前你在庆符大街与石门巷口处又感慨‘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 庆符军成军更不必说了你上次陪我去叙州已说明了一切……” “够了。”房方楷喝断一声走上前压着声音道:“你要去大理这真的太不成体统无诏带兵离开县界后果很……” “带兵离开县界的县尉很多啊如神宗熙宁六年归信县尉臧景巡马过北界白沟射伤涿州小鹰军使固德。” 房言楷不由一滞道:“莫再强词夺理了。我不愿与你相斗但你也莫裹胁我随你胡作非为……” 李瑕忽然伸手在房言楷肩上拍了拍。 他长得比房言楷高也更挺拔这一拍气势便完全把房言楷压了下去。 “你若执意不肯合作只会毁了庆符、也毁了你自己。听我的安排往后我当了蜀帅或能帮你实现抱负。” …… 良久房言楷独立在那里心境似乎完全乱了。 他发现真的拿李瑕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再回想起来当初李瑕初到庆符时还是更有礼数一些的如今才叫目无尊卑。 “可未免也太年轻了些又是个奸党……” ~~ 庆符军营盘。 熊山因派了麾下的什将许秃瓢带人护送白弄川回大理于是又补了十二名新名进来抽调了几名老卒重新整编凑齐了百人队。 “洪阿六你来任什将。” “是!”洪阿六大喜又问道:“佰将许秃瓢要是从南边回来了我啥办?” “到时从你们俩中当中挑一个到县尉身边当护卫。” “真的?!”洪阿六大喜。 熊山道:“少他娘在老子跟前一惊一乍的把你的人带好。” 突然听有人大喊了一句。 “佰将!我有话要说!” 熊山转头看去见是杨奔正站得笔直头也不转。 他皱了皱眉道:“洪阿六带队去操练……杨奔你跟我过来。” “是!”杨奔大声应了小跑到熊山面前直视着他的眼道:“我不服气。” “你又不服气。”熊山哼了一声“有屁就放。” “我立功比茅乙儿多为何他升任佰将我却连什将都不是?”杨奔道:“许秃瓢、洪阿六样样不如我为何能任什将?” “谁叫你不听号令的一天到晚吵吵。” 杨奔不服瞪着熊山。 他有千言万语自觉比这里别人都懂兵法懂仗阵那跟这些大老粗也没甚好说的打又打不过熊山。 “瞪老子干嘛?若让你领一什人打起仗来人都不只给你带哪去了。” “我想去给县尉当护卫。”杨奔道。 “这事老子说得不算滚去操练。” 杨奔颇为气闷梗着脖子又发了会闷气终是向自己那一什人跑去。 …… 这日杨奔又是在校场上浑汗如雨入了夜他回号舍前去了趟茅厕站在坑前撒尿。 一个五十余岁的汉子正拿着粪桶在运污物凑了过来慢悠悠道:“贼配军你不是本事吗?我看李瑕也不重用你。” “装你的粪吧。”杨奔道:“嘴里就别乱喷了。” “岁末吴渊入蜀李墉很可能已来找他儿子了你若探不到消息可换别人来。” “我马上就能到李瑕身边当护卫找到了李墉我自会告诉你……” ~~ 正月十七日李瑕去白岩苗寨见了寨老熊春。 熊山穿着漂亮又威风的佰将衣甲走在前面引路。 今日熊山分明是批了一天休息且又是爬山本不该披着十来斤重的甲但他就喜欢披着。 走到山腰借着休息时周围无旁人熊山小声问道:“县尉我能告诉阿爹县尉你的夫人是大理郡主吗?” “嗯?” “我怕阿爹不明就里万一对县尉有所不敬……哦这事我谁都没说过。” 李瑕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这苗寨人眼里大理勋贵的名头比自己这县官还有用些。 “嗯让你阿爹不必告诉别人。” “是……” 其实抛开这事不谈如今李瑕与熊春的关系也不错。 因之前李瑕夜袭蒙古副千户尼格的营地白岩苗寨以及各个寨子都下山偷了不少蒙古马匹。 熊春当时本已做好了县里强征马匹的准备总之是蒙军已打到眼前了能多做点事就多做点事。 李瑕很守信用拿钱将这些马匹都买下来。 这钱比说什么都管用。 “这次来是想向寨老买些茶叶。”李瑕再次拿了根筷子搁在油茶碗上道:“有多少买多少还要请寨老帮忙向其它寨子也收购。” 熊春道:“往年行商收了茶向西运往吐蕃;向南运往大理再由大理商人运到更西面的天竺……当年茶叶还能卖上些价钱这几年吐蕃、大理皆被蒙古打下来了茶叶卖不动了。” 李瑕点点头道:“听说依旧有人走私?” “也许有这事小老儿就不知了。这两年倒也有行商收茶但价钱太低小老儿便让儿子送往叙州卖。李县尉若想走私这门路可不好打通。” “为何?” “大理在蒙古治下那边能吃下货的商人也不多了。” 李瑕明白熊春的意思。 走私不像贸易需要特定的门路。这门路邬通或许有但李瑕还是毫不犹豫将邬通踹下山崖了。 李瑕打算让高长寿来经营这些先把生意的路子铺起来、积累本钱买粮食炼兵器而不是总是召集一帮什么都没有的土兵送死。 不管是造宋朝的反还是造蒙古的反都需要长时间的暗中准备才是。 这也是他要带货物南下的原因而不是只带些钱去买马。 “我能联络到大理人收购货物试着重开茶马贸易。”李瑕道。 “县尉既然这般说于小老儿也是好事一定全力配合。” 熊春说着抬头看了看站在李瑕身后披着甲、顾盼自雄的熊山心头微微一叹觉得像是把儿子卖给李瑕了。 他沉吟片刻道:“小老儿会尽快收购茶叶到时让熊阿乞陪县尉一道去吧……” 正文 第264章 通司 熊石坐在屋外目光看去能看到熊山的背影。 对于兄长如今的威风熊石是有些羡慕的但他却不可能也去从军因罗宝已有了身孕如今已显怀了。 有人在熊石肩上一拍他转过头一看是罗宝。 “李县尉终于来啦。” “什么叫‘终于’?我告诉你你们别胡闹阿爹和县尉谈正事呢。” 罗宝笑道:“你孩子在我肚子里闹不停我哪有心思胡闹。” “阿米、阿葵她们人呢?” “我哪知道。” 熊石道:“你别笑了说她们躲哪去了。” “瞧给你紧张的不过是小孩子说着玩的。” 熊石皱了皱眉有些拿寨子里这些小姑娘没办法。 过年时熊春回了南面的柳溪老寨一趟回来时带了一个颇神秘的女子论辈分该是熊石的姑祖却只比熊石大五六岁名叫“阿莎姽”是老寨的“通司”。 苗人认为万物有灵世间有鬼神寨子里多有占卜和祭奠的巫师其中能与神鬼对话的便是“通司”了…… 熊石不信这些他是熟苗说实话心底有些看不起那些神神叨叨的生苗。 阿莎姽不姓“熊”因为没冠汉姓。她早年在老寨、甚至是川界交界一带的苗人里都是颇有地位的巫师。 但后来她嫁了一个汉人医师一开始此事使深山老苗十分触怒但据说那汉人医术高超为人也好渐渐得到了苗寨的接纳……可惜没多久就死掉了。 阿莎姽本就有些神神叨叨那之后更像是疯了总是在夜里自语自语又总说她丈夫会再活过来。 熊石不太信鬼神认为这姑祖就是疯了寨子里的老人小孩却都很信。比如自从阿莎姽回来后总有孩子想要找她学巫术。 其中熊石的堂妹阿葵闹得最厉害说是要学下情蛊。还真养了一株奇奇怪怪的花每日滴两滴血来养。 因此今日李瑕一上山熊石见那几个小丫头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便十分担心。 好在直到李瑕与熊春谈完事情从堂里出来也没发生什么事熊石这才稍松了口气…… ~~ “小老儿送县尉。” “寨老不必多礼有熊山送我就行。” 李瑕出了吊脚楼向熊石夫妻俩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寨子外走去。这次来谈的事情颇为顺利因此他也没多呆。 走了一段路还没到寨门那边一个和巧儿差不多大的小苗女走过来穿着扎染的衣服十分鲜艳漂亮。 她手背在身后走路一晃一晃的。 熊山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阿葵藏着什么好吃的?” 阿葵偏了偏头笑了笑道:“我给李县尉吃……李县尉你伸手。” 李瑕还没来得及伸手眼前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已上前拉过他的手然后拿针蜇了一下。 “阿葵!你做什么?!”熊山大喝一声。 他们身后熊石已跑上来脱下鞋子就往阿葵掷了上去骂道:“你个皮实讨打的小杀才三天不打你就胡闹。” 李瑕摆了摆手道:“没事小孩子玩闹罢了。” 阿葵已跑到一边也不怕熊山、熊石兄弟只是咯咯直笑之后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瑕那淡淡的态度。 “咦你没喜欢上我吗?我给你下了情蛊哦你过来。” “够了别闹了。”熊石喝道。 阿葵不理他闭上眼自顾自地拍着手低声喃喃道:“一拍中邪二拍着魔三拍乖乖跟我走回家。” 再睁开眼她向李瑕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呀。” 李瑕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寨门外走去。 “走吧。” 寨门处一个黑衣女子正站在那黑纱遮面默默看着这一幕。 等李瑕走了几步离她更近时她忽然问道:“你见到我丈夫了吗?” “县尉那是我祖姑姑她有些癫你不必理她。”熊石低声道。 李瑕正待迈步忽听那女子又问了一句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极悠远的地方。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 李瑕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泛上来转过头看去只见那女子脸上的黑色面纱微微晃动里面似一双深邃的眼。 他没说话。 良久那女子又念叨了一句。 “魂兮……归来……” ~~ “县尉是不是我姑祖吓到你了?” 下山的路上熊山见李瑕始终带着沉思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瑕想了想反问道:“你信你们老寨的巫师、通司吗?” 熊山挠了挠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怎说我比汉人更信便没有老寨子的人那么信……不过县尉你不用当一回事我姑祖经常这样的。” “经常这样?” “是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一般的巫师也不像她这样都说她是疯了。” “‘你在阴间见过他吗’这话她以前也说过吗?” “嘿常说呢。” 李瑕点点头转过头望向南面的深山。 那深山里有巫师、苏尼、悬棺有苗人、彝人、僰人等等各个族群各有各的信仰与图腾敬畏着天地神灵…… 李瑕才下白岩山、回到庆符县便见有人上前道:“县尉以宁先生回来了与韩老在沁香茶楼。” ~~ 沁香茶楼。 韩祈安捧着茶看了眼严云云眉头有些皱起。 “兄长小妹以茶代酒再敬你一杯。” “不必了。”韩祈安摇了摇头似乎依旧有些不喜严云云但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父亲收你为义女你又为阿郎办事往后正经些。” “是小妹谨记兄长训导。” 严云云应了转头看韩承绪已起身下楼忽凑到韩祈安面前嘻笑着轻声问道:“哥哥觉得我哪里不正经?” “你怕父亲却不怕我是吗?” “你若再对我挑鼻子竖眼我夜里就爬上你的床试试看累不累得死你。” “嘭”的一声韩祈安拍案叱道:“我便知你这轻佻心性不改。” “开个玩笑嘛哥哥莫生气。” 韩祈安脸一板正要发作却见韩承绪又返身回来道:“阿郎一会便到。” “是。” “以宁莫总拿着一副臭脸对着你妹妹。” 韩祈安道:“她心眼太小若用她做事还需多磨砺。” 韩承绪摇了摇头叹道:“安知不是你见她是女子心中多有轻慢……好了不谈这些把货单拿出来为父给你核对一番。” “女儿帮父亲。”严云云忙起身拿算筹又得意地向韩祈安眨了眨眼。 韩祈安又皱了皱眼再一转头却见到韩承绪眼中了然与包容的笑意…… 正文 第265章 苗巫 雅间中不时传来算筹拨动的声响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韩承绪等三人忙起身唤道:“阿郎。” “以宁先生回来了一路辛苦。” “不敢称辛苦兵营所需的一应物资都采买了些正在城头码头卸货这是簿册……” 李瑕点点头与韩祈安先寒暄了几句却又转向韩承绪。 “一会再说韩老帮我看看方才在白岩寨上被个小姑娘蜇了一下初时不觉之后却渐觉手指有些发麻但也就一小会儿现在已好了。” 韩祈安闻言大惊问道:“这是……被下了蛊?” “说是情蛊问过熊石了没见那丫头养毒虫栽了盆红花。” “这些苗蛮!” 韩祈安皱眉不已严云云也是眼中闪动起担忧与好奇。 他们皆听过些苗疆奇闻本就觉苗人神秘诡异此时不免心惊。 唯韩承绪与李瑕又详聊了几句末了笑了笑。 “不必惊慌是被花汁麻了。如阿郎所言这苗女栽的该是一种梵花取《法华经》中‘摩诃曼珠沙华’为名此花多生于墓地被称为‘死人花’服食后有致麻之效又称‘引魂之花’我替祈安治病多年曾查过典籍因而知晓。” “曼珠沙华?彼岸花?” “阿郎也知道。” “听说过一点。” 李瑕搓了搓手指将这小事从脑中抛开算是对心中疑惑有了小小的解答。 哪有那么多迷信不过是用来做麻药的小花。 当然苗疆诡秘逸闻极多自然不是就这么简单这只是白岩苗寨这个被汉俗浸染多年的熟苗寨里一个无知小姑娘的水平称不上真的蛊入门都不算。 李瑕不迷信却知道苗寨当中像白岩寨那样的熟苗寨子极少。 若没点神秘色彩如何称得上真正的苗寨? 至于僰人只怕还更迷信…… “好了不谈这些以宁先生既回来接下来衣甲、武器、火药、医药等各个军需配套的作坊也该开起来。” 韩祈安道:“我未能打听到瓷蒺藜火球的具体配方却探到火器坊的原材依着买了琉璜、窝黄、焰硝、麻茹等物或是可以试着造造……” ~~ 李瑕练兵、积蓄实力的过程无非也就是“按部就班”四字形容。 建各个作坊制造盔甲武器蒺藜火球等物也不需要他展示什么才能考验的无非是用人的水平罢了。 之所以敢这般明目张胆因庆符这个边陲小县已由得李瑕放手施为。 江春万事不管、只等升迁;房言楷没有靠山被压得无话可说。 且不说消息暂未传到叙州便是真传过去据说知州史俊也已在准备调任。 当然若有人问那依旧是“请创庆符军的奏章已呈上去、朝廷会有批复”或“欲效仿稼轩公创飞虎军旧事。” 总之是安民治地、练私兵、制甲器一派繁忙。 李瑕在练兵上有些小小的创举。 比如他打算教所有士卒识字暂时先认识将军令上用到的字;比如每天晚上会展开一些小小的思想教育;比如训练之余让所有士卒们都学着进行些急救与伤口的处理;比如每个人配了个小包装着伤药、扎布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再比如…… 他有着后世的记忆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小点子有些好用有些不好用还有些暂时用不上须待来时。 无非也就是那些套路倒也不需赘述…… 不少人已渐渐意识到李县尉是把庆符军当精兵练的。 大家都不傻这种事哪怕只看盔甲都能感受得出来更遑论每日严苛的训练了好在李瑕也早准备好了理由。 …… “县尉以后是要当蜀帅的!” “刘佰将说了县尉曾听禁军将领说了余帅之事平生志向便是要效仿余帅卫国守土为‘大英雄也’。” “今夜什将说我们也能作英雄……” 入了夜一什人在营舍里摸着新发下来的衣甲啧啧赞叹可惜营舍不让点灯暂不能穿上试试不免小声说起这些事。 不一会儿有将官在外面喝道:“都闭嘴睡了!” 杨奔枕着手躺在铺子上嘴角微带着些冷笑。 “蜀帅?” 唯有他杨奔不像那些土鳖。知道李瑕根本不是想当甚蜀帅而是狼子野心。 李瑕李墉之子想做的事已经很清晰了。 他是在练精兵蜇伏于西南边陲等待时机……然后废忠王扶立一宗室子弟。 李瑕背后必藏着朝中不甘心让忠王继承大统的高官…… 杨奔知道要想探到详情探出李墉是否来找李瑕必须接近到李瑕身边日夜潜伏。 当一个小兵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当上什将也不能。得当个亲兵佰将或是护卫。 哪怕像当初于柄、宋禾一样成为探马由李瑕亲自带领。 总之是要成为心腹才行至少要得到赏识重用。 为了这个目的杨奔才进营就展示了才能军制条例侃侃而谈作战时也屡屡展现用兵之法。 他很确定放眼整个庆符营没人比他更有将才。 但李瑕就是不重用他。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杨奔闭上眼在心里喃喃道:“接近李瑕的机会到底在哪?” ~~ 夜深。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吗?” 李瑕听到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在问。 哪怕在睡梦中他依旧保持着理智告诉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对这事太在意。 巧合而已。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隐隐感觉到那声音不是梦到的。 睁开眼李瑕骇了一跳。 他赫然看到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正站在自己床头。 “你……” 重生以来……不是两辈子以来李瑕几乎是头一次受到这种惊吓。 他下意识地向床里一缩惊道:“你怎进来的?” 月光透过窗纱屋子里只有微微的光亮女子披着黑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阿莎姽……我叫阿莎姽你在阴间见到我的丈夫了吗?” 李瑕没说话。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 “你去过阴间不是吗?”阿莎姽喃喃道。 李瑕只觉头皮发麻。 熊山、熊石都说这女人疯了李瑕也如此认为但他的秘密被她戳到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阿莎姽缓缓抬起手拿起一株枯萎的红花轻声道:“你死了走过忘川河边到奈何桥你不愿忘了前世……来闻闻这花他一定就在忘川边闻着这花闻着这花才能不忘前生……” 李瑕屏着呼息眼神中有些惊疑最后却又化成了平静。 “屈良是你吗?”阿莎姽看着他的样子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惊喜。 “屈良是你回来了?我前几日看到你了……像是我们以前你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我对你施了情蛊冲你招手笑……是你在告诉我你回来了对不对?” 李瑕已缓过心神从枕头下拿出一柄匕首道:“你认错人了。” 哪怕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他却还是为眼前的一切找到了一个解释……阿莎姽神志不清看到与过往相似的场面误会了、认错人了。 那株枯萎的红花在阿莎姽手里转动着她笑着声音诡异最后又化为哀怨。 “我好想你啊屈良……” 她凑上前似想要与李瑕亲昵却又被匕首的刀锋逼退。 “抱歉。”李瑕很认真道:“你真的认错人了。” “你就是从阴间回来的你没趟过忘川。”阿莎姽喃喃道:“你的魂魄方才已经把这些告诉我了……” 李瑕想了想竟是问了一句:“若我确实是重生的你能帮我、让苗人听命于我吗?” 阿莎姽没有回答。 李瑕又问道:“我能当苗人通司吗?大通司。” 他近来潜心造反也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古造反者多少需要些神化色彩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楚兴陈胜王”。 以及“赤帝之子”“明王出世”。 李瑕半点不信这些东西甚至有些反感但意识到要收服西南诸族这是避不开的…… 阿莎姽却如同没听到一般转身向外走去。 她有些失落也许是李瑕那功利的态度全然不像她的屈良她已认出了他不是她丈夫转世。 “你说过的会与我缘定三生……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 “李哥哥。” 韩巧儿推开小间的门揉着眼从里屋走出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嘟囔道:“我听到你说话呢。” “巧儿躲开!” 李瑕连忙向前扑过去。 只见阿莎姽一伸手韩巧儿便倒在地上。 李瑕冲上前一把抱住韩巧儿探了探气息她却是晕了过去。 空气中有些微甜的气息月光下能看到有细细的粉末在飞扬。 李瑕忙屏着呼吸抱着韩巧儿出了屋。 只见阿莎姽已走到院中院门处两个仆役正晕倒在地。 李瑕愣愣看着那一袭黑衣飘出小院…… 韩巧儿闭着眼在他怀里蹭了蹭如一只小奶猫一般梦呓般念叨了一声:“李哥哥我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正文 第266章 作法 “又……又有刺客?” 这夜到后来江家的几人也起来江春踢醒了那几名被迷晕的仆役护卫盘问了之后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倒也不是刺客苗人老寨里来了个有些癔症的苗巫……” “哇。”江苍赞叹了一声“苗巫诶。” “都说了莫招惹那些南蛮。” 江春下意识离李瑕远了些缓了缓之后才自觉不妥当尴尬地抚着长须喃喃道:“我的意思是也就这一两个月了往后非瑜想做任何事我都不管眼下……不是我是说……” 话到这里他也不知还能怎么说总之是没有别的心愿了只想让李瑕在调令下来之前安生一点。 “唉明日请道士来做个法事吧。” “父亲那可得仔细了别又请了个全真教的。” 江春在江苍脑袋上一拍道:“回屋睡去瞎掺合……” 次日。 李瑕到了营盘招过熊山将昨夜之事说了。 熊山惊慌不已。 “无妨她也无心伤我让你爹将她看好就是。” “是。”熊山应道:“县尉放心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去吧。” 对于李瑕而言装神弄鬼收服西南诸族之事他不擅长也无头绪暂时也别无它法早上点过卯看着士座操练之后又到营盘边上的武器作坊。 韩祈安如今正忙着此事见李瑕来了便领着他看各项进展。 衣甲、武器的制作早已开始有了原料之后进度更快唯有火器却不顺利。 哪怕只是简单地仿制瓷蒺藜火球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才却一筹莫展李瑕拿着硫磺和硝也不知如何配成火药…… ~~ 后衙江苍探出头看去只见两名道士跟在江春身后走进院中。 其中一名道士颇为老颇似已有七旬看起来很邋遢;另一名不到四十岁模样三缕长须样貌十分俊朗仙风道骨。 待他们在院中设作法江苍不由小心翼翼向江春问道:“父亲确定不是全真教哈?” 江春抚须道:“这是本地道士……我儿可知早在东汉天师张道陵闻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又见巴蜀疹气危害人体百姓为病疫灾厄所困。遂入蜀创道此为正一教之由来故而蜀地多道长。 那位老道乃是为父派人到东面鱼秋山上请来的郝修阳老道长他曾于正一派当代天师观妙先生座下学道为父也与其早便相识怎可能是全真教?” 江苍点点头又问道:“观妙先生便是父亲说过曾奉诏赴皇宫斋醮祈福的那位天师吗?” “是啊。” “那郝老道长也去过皇宫吗?” “该是未曾他只是观妙先生之弟子。” 江苍又问道:“那位道长又是谁哦?好有仙气啊。” “李西陵李道长乃赫老道长的弟子。” “他不会是全真教吧?” 江春道:“不可能正一教尚符箓祈福禳灾;全真教主张性命修炼。当时若不是刘金锁莽夫而是为父见到那北面刺客一眼便能识破。” “父亲好厉害啊。” …… 一场法事做到了傍晚。 邋遢老道郝修阳始终拿着桃木剑挥舞不停嘴里念念有词;潇洒的中年道士李西陵大部分时候则持剑而立如入定了一般…… 江苍早已不耐看他们躲回屋里读书去了。 连江春也失了耐心心想本就只是求心安未免了太久了些偏两个道士又说一定要见一见那被苗巫缠上之人称是若被就施了蛊须及早化解。 江春无奈派人去请李瑕回来。 但李瑕事忙直到夜里才返回县衙他们竟也耐着性子等着…… ~~ “道长会炼丹吗?” 驱蛊时李瑕一直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之后却是这般问了一句神态颇为认真。 郝修阳一副邋遢模样眼里挂着笑意颔首道:“贫道略会。” “会制火药吗?”李瑕又问道。 郝修阳拈须不答转头看了李西陵一眼。 李西陵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正当李瑕以为是李西陵会制火药时却还是郝修阳应道:“贫道略会。” 李瑕沉思了一会缓缓道:“今岁蒙军怕是又要入蜀须制些火器应敌请两位道长帮忙可好?” 这件事他问得诚恳其实不容拒绝他已令姜饭带着人站在外面。 郝修阳答应得却很干脆道:“老道依县尉吩咐便是。” …… 李瑕感到有些怪但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只隐隐感到这两个道士的目光不太对劲。 他让姜饭带他们去歇下小声盯嘱须派人盯着他们。 之后找来韩祈安交代道:“难得找到能制火药之人但此二人甚怪往后他们进了火器作坊莫让其与外人接触。” “阿郎在担心何事?” “太轻易了。”李瑕道:“便像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来。” “郝老道长是道士会炼火药实属平常。” “他答应得太干脆了问都不问。” 韩祈安沉思半晌缓缓道:“世间谋士常有出身道门者如张良入白云山师事黄石号赤松子;陶弘景居山中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时人谓为‘山中宰相’;李泌为南岳衡山高道辅佐大唐三代帝王;便是苏轼也曾师从道士张易简为道门俗家弟子……但他们未必都是真道士。” “以宁先生是想说?” “我观那李西陵道长便不像真道士或是披着一身道袍消灾避祸;或是因朝廷户籍管制森严化作道人才能云游四方。” 韩祈安话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再打个比方……一般读书人多求科举晋身想要当官。但也偶有些聪明人犯了律法避身于道门或佛门这样的人自是不会问阿郎要做什么。” 李瑕点点头道:“以宁先生是认为那李西陵有案子在身上郝修阳怕他露了馅不敢多问于是直接答应帮我做事?”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总之先盯紧了……” ~~ 同一个夜里在李瑕为两个道士安排的屋子中郝修阳卧在地上端着个葫芦在喝酒时不时咂着嘴道:“这事也是怪了……想不通呐……” 李西陵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面那两个衙役眼中带着深深的思量。 “我说你真没骗老道?”郝修阳又喃喃道:“但只拿眼看老道也觉着你分明没骗人呐……莫非此事要用心看……” 正文 第267章 身份(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姜饭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贴到了门边听着屋子里的对话。 “只看长相便可……” “不错那苗女便是只看长相因李县尉俊朗遂找来了。”郝修阳道声音苍老带着些不恭的笑意“哪有那许多神神鬼鬼老道士借此混口饭吃罢了。” “师父知道那苗女?” “嗯阿莎姽这苗女自小喜欢伺弄些花花草草。比如岭南那边有种草多长在坟头人称‘迷魂草’能发异香褫魂夺魄令周围的活物丧失神智直到死去此草便汲取泥土里的血肉。 人若误入了迷魂草多的地方往往在那兜圈子称为‘鬼打墙’那苗女常用类似的花草为占卜苗人因此称她为‘通司’她丈夫死后受了刺激加之长期与这些毒花毒草打交道神志不清了。” 李西陵道:“师父是说她是以此迷晕衙役进了县衙?” “岂止是迷晕若常吸食她那迷香人是要疯的。旁人不知以为是中了邪便找老道驱邪。” “那李县尉真不是她丈夫转世?” “你信这些?老道这驱鬼道士尚且不信哄人心安罢了。” 郝修阳说到这里又道:“苗寨往往有巫师、通司玄之又玄之事多了有些老道能明白有些却也不明白。但你我的道或许是真的他们的巫必定是假的。” 李西陵道:“是否转世那李县尉心里应该清楚吧?” “敢情你道行比我还高?” “弟子毕竟也是修道之人。” “……” 屋外姜饭听着这些眼中的疑惑之意渐消。 老苗寨里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也听过不少心里对那南边的深山老林颇为忌惮原来这些老道士平日装神弄鬼的、心里却门清。 屋子里郝修阳与李西陵随口闲谈着。 李西陵目光看去见郝修阳拿茶水在桌案上写下的“有人”两个字已干了。 他眼中的疑惑之意却愈发浓了…… ~~ 李瑕听了姜饭的汇报也是沉吟不已。 遇到一个神神叨叨的苗女他都不觉得怪苗疆嘛诡闻秘事多得不得了;但遇到两个聪明的道士二话不说答应为他制火药反而让他感到奇怪。 尤其那副表情…… 他能想得通那疯女人的逻辑却琢磨不透这两个道士的心思。 他总觉得那两个道士的眼神……像是看穿了自己是重生的想除魔卫道一般。 没来由感到有点心虚。 “李哥哥你不去睡吗?”韩巧儿坐在公房中打了个哈欠。 “巧儿真没事吧?” “真没事啊就是早上做了好长好长一个美梦啊……” “好吧你去江荻屋子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韩巧儿有些不乐意扁了扁嘴。 “为什么啊?” 李瑕也没解释道:“走吧一起去找牟夫人说一声……” ~~ 这天夜里李瑕醒来了两次睁开眼每每以为会有个道士站在床头“老道要为人间荡除你这妖孽”云云。 当夜无话次日李瑕巡视过营盘之后想了想还是往火器作坊走去。 …… 郝修阳随手拿了一瓶配好的火药点燃引线丢出去。 “嘭”的一声在空场上炸开。 他笑了笑问道:“李县尉觉得如何?这火球不难造。” “威力太小了。”李瑕问道:“配方是什么?” “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 李瑕听到后来已皱了眉问道:“太杂了吧?” 他觉得这老道士与其说是炼火药不如说在炼丹。 “李县尉认为该如何配?”郝修阳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瑕道:“正是不懂才请道长帮忙。” 他想了想尽量让郝修阳剔除配方中各种各样没听说过的物件主要以硫磺、硝等原料配比试试。 郝修阳答应下来很干脆但眼神还是怪怪的。 李瑕想了想干脆直言问道:“道长似乎有话想与我说?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李县尉何出此言?” “我看道长总以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郝修阳微微一滞似未想到李瑕这么直截了当“哈哈”一笑摆手道:“许是县尉心中有魔故而恐惧老道的道行。无妨无妨时长日久了老道或可为县尉驱魔……” 李瑕也笑了笑再看向郝修阳眼神里已是坦然不惧。 ~~ 数日后。 韩祈安拨动着算筹提笔记下一行数字递给李瑕。 “李西陵算得分毫不差此人不简单啊。” “他不会制火药?” “是。” “他不像是个道士吧?” 韩祈安道:“确实不像是个道士更像是个读书人。” 李瑕点点头也深有同感。 李西陵先是指出了几个作坊里的疏漏又似不经意地对韩祈安说要冶铁该从大理买铁石冶铁用的煤则可在庆符县开采于是郝修阳装模作样勘测了一番说庆符县的归化乡有煤。 之后李西陵又提出李瑕到处招募流民到庆符开桥修路的做法是不妥的他认为该做的是“开荒免税”如此才能吸引并流住大量流民落户庆符反之招募劳工是不能使人安家落户的。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小事如随手便计算出李瑕要南下走私各种货物需各带多少骡子需多少匹……问题是并没人告诉过他走私一事他是从总种蛛丝蚂迹中看出来的。 这人一天到晚不肯安心造火药他也不会造火药只在李瑕这几个作坊里晃悠到处观察。 “奇怪的是以他的才智不该看不出这般做派对他的处境并不妙。”韩祈安道:“比如现在阿郎已不可能放他离开。” “嗯。” “我近日一直在想他为何这般做?或是想要投效阿郎。” “我不过是县尉过完年才十七。” “聪明人能看到阿郎的能耐。”韩祈安道:“李西陵是聪明人我观他行事他当过官官位不低于江春、房言楷。” 李瑕道:“我倒是想到三种可能一则如你所言他就是个犯了事隐匿江湖之人;二则他是贾似道派来的从开始便未打算遮掩……” “第三种可能呢?” 李瑕沉默了一会没有说反而问道:“姜饭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 “我去见见他。” 韩祈安沉吟道:“阿郎似乎有些急了?哪怕他是贾似道派来的我们也不必急着揭破。” 李瑕想了想往外走去只说了三个字。 “很尴尬。” 韩祈安愣了愣不太明白…… 郝修阳还在试验火药的配方火药作坊许久没听到爆炸声了。 李西陵正坐在院子里拿着片叶子在吹调子颇为好听。 李瑕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听了一会道:“李道长很精通乐艺?” “县尉该看出来了我并非道士。”李西陵道。 “那是?” 李西陵背对着李瑕反问道:“可听出我有两浙口音?” “不太明显。”李瑕想了想也是径直问道:“你看我的眼神奇怪为何?” “因我认得县尉。”李西陵道“县尉不认得我?” 李瑕沉默了一会。 李西陵忽然道:“我祖籍四川威州早年随父入临安府后因与谢方叔谢相公同乡入其府为幕。直至你扳倒谢相公我得罪丁大全被逐出临安欲返故乡川西却已沦陷于蒙军之手遂到鱼秋山寻郝道长不想又被县尉扣下。” “是吗?”李瑕问道:“故乡沦陷?谢方叔又去了何处?” “谢相去了江西隐居我不愿去人生地不熟。” “你与郝道长如何相识?” “谢相公在临安时曾与当代天师观妙先生有故交……” 李瑕似信非信又问道:“你想做什么?” “想为县尉做事?” “为何?” “谋条生计。”李西陵道“县尉若不信我继续派人盯着我便是。” “有句话叫‘疑人不用’。” “不急县尉往后或可信我。”李西陵笑了笑道:“我妻子、儿子如今正在叙州县尉可否派人去接过来?” “你有儿子?” “是比县尉稍长两岁颇有文才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一场谈话之后李瑕反而对李西陵的身份有些不确定。 但再有疑惑也只能等派人到叙州接了他妻儿或许会有答案吧。 ~~ 是夜郝修阳支着耳朵听了一会确认屋外没人了问道:“拿了个假身份出来也不怕这小子给你拆穿了?” “试探。”李西陵道“他今日没能拆穿。” “看来他是真不认得你了?” “是啊先查清楚吧……” 正文 第268章 神秘感 三日后李瑕派人到叙州接了李西陵妻儿回来他在让他们见李西陵之前先见了他们一面。 李西陵之妻杜氏不到四旬看起来端庄贤淑;其子李昭成时年十九岁看起来有些文弱单薄虽是男子却给人一种“面容姣好”之感。 李瑕觉得李昭成长得不太像李西陵长相太柔了些反而少了李西陵那种洒脱之意。 不过寒暄了几句这母子二人应答得体所述与李西陵所言相同言李西陵原在谢方叔府中为幕之后回了川蜀去找郝修阳学道是为了托身道门避徭役、赋税一家人准备往后在蜀南置地安家。 眼看问不出太多东西李瑕便给李西陵一家安排了一个作坊附近的宅院。 这宅院不在城中而在如今符江东岸、靠近庆符营盘的地方因军属与劳工多已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坊生活也算方便。 一家人安顿下来杜氏见了李西陵表情才生动起来不再像一路上那般木讷气质便大不相同。 “……” “你没认他?” “没有从叙州出来时便觉奇怪。”杜氏道:“依官人所言若称我姓‘杜’则表示你用的是谢府幕僚身份一路上我便在想官人为何如此不敢不小心;到了庆符未先见到官人我更感觉奇怪……” “之后呢?” “见了小郎君第一眼我还惊喜。但……不像那感觉除了样貌便像完全换了个人。我还当隔墙有耳他才不敢相认。但等一开口……” 李西陵道:“一开口便让人觉着不是他?” 杜氏低头不语眼中颇有担忧与疑虑之色问道:“官人是如何想的?” “我本想看看你是否与他相认但连你也感觉出来了那便不是我的错觉了。” 李西陵又道:“他很聪明洞察秋毫。我不过在见他时流露出些许眼神他便探查不休。我只好换个身份蜇伏下来先查清楚。” “官人未问过他?” 李西陵淡淡道:“若非我儿问之何益?让他找个由头哄骗我不成?” ~~ “听说李非瑜多了位幕僚。” “是此人行事倒有几分不同李县尉、韩竟之父子往常行事皆有些随心所欲不太顾及朝廷律令这位李西陵却深谙此道让人挑不出错处。” 蒋焴说到这里拿了几封公文递在房言楷面前道:“只看这桩小事便知李县尉想走一趟大理理由说了许多却连做做样子也不肯。反倒是李西陵来后将一应文书补上了。” 房言楷接过看了看见其中竟还有一封大理遗臣请求遣使入境的信件他看了许久竟是未能看出一丝伪造痕迹来。 伪造痕迹看不出他却看得出李西陵熟悉官场这恰恰是李瑕与韩家父子都不擅长之处。 想必李瑕不在时有这样一个人坐镇庆符县才能保证局面稳定…… “他还真找了这样一个幕僚。”房言楷喃喃道“小小的边陲县城来了这许多牛鬼蛇神?” 因韩承绪父子金国遗民的身份房言楷从未把他们与自己放在一起比较才能。 但李西陵不同他显然是个在官场上更得势之人却甘心给李瑕为幕僚。 这让房言楷忽然觉得心底那份骄傲有些可笑了…… ~~ 入夜。 一袭黑衣的女子再次缓缓走过小巷走向县衙的后门。 门边一个门子打着哈欠转过头来。 阿莎姽正要抬手却听他说了一句。 “我……我去……请县尉出来他交待过你你……你再来我请他出来……你稍待……能能听得懂吧?” 门子说着向院子里跑去脚步有些慌乱。 阿莎姽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缓缓垂下手。 檐下的灯笼忽然灭了气氛因此诡异起来。 过了一会李瑕走出来站在巷子中向左右看了一眼却不见了阿莎姽。 脖子上有凉飕飕的风吹来他猛地一转身只见那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这场景有点吓人李瑕却毫无畏惧道:“你蛮灵活的看来熊春没看住你?”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吗?”阿莎姽自顾自问道。 “我们就在这外面谈吧。”李瑕也自顾自道“就不邀请你进去坐了会吓到江县令一家。” 阿莎姽喃喃道:“你是从忘川来……见过他吗?” “人家说你疯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有神志的装神弄鬼也知道要选在大半夜。” “你见到他了吗?他何时能回来?” 阿莎姽并不想与他聊天依旧只有幽幽的问话。 “好吧。”李瑕道:“我见过屈良了但他已经忘了你。” “你胡说!”阿莎姽突然厉喝道:“你休想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看到孟婆按着他喂他喝了孟婆汤他不记得你了一点都不记得你了。” “不你骗我……骗我……” “我没骗你没有人死后能不忘了前世屈良也是。” “你的魄魂已经告诉我了你没有忘……” 李瑕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不同我是明王出世看天下大乱拯救苍生……” 阿莎姽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李瑕转身走了。 “屈良没有忘记我他不会的。” 她自语了一句之后轻轻哼着什么曲子。 李瑕跟上去与她并肩走着低头看着她的面纱带着些请教的语气道:“我不像?” 他很认真像是在学习如何装神弄鬼。 阿莎姽没答嘴里轻声唱着不知名的苗族古谣像是咒语有些瘆人。 李瑕却很诚恳道:“我真是重生的你不好奇吗?” “假的……他不会忘了我……” “真的我死过一次……” 阿莎姽似乎有些被烦到了忽然一挥袖子一团烟雾洒出罩了李瑕一脸都是。 她看也不看李瑕继续往前走去。 回忆里的场景就像是那天在苗寨里阿葵围着李瑕闹。 她与屈良年少时也像那般。 “你被我下了情蛊再也不许离开深山。” “好吧。”屈良微微笑着眼神宠溺面容详和。 …… “喂。”身后的少年又喊了一句打断了阿莎姽的回忆。 她不悦。 李瑕是她十余年来遇到的最像屈良之人。但又一点都不像满脑子都是世俗权力半点也无屈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知道……他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我真的重生而活……” 阿莎姽依旧置若罔闻。 最初她感受得到李瑕的神秘他有秘密与恐惧让她忍不住想来揭开。她渴望揭开之后能窥探到阴阳两界的秘密。 但现在李瑕的神秘感已荡然无存。 她只嫌他聒噪只想想马上走开。 李瑕忽然追上前两步问道:“想找到屈良吗?我可以帮你……” 正文 第269章 冥王 李瑕屏着呼吸又向前走了几步有些腿脚发软脑子里有些晕。 他没想到搞迷信这么难。 这感觉就像从鱼肚子里刨出那句“大楚兴陈胜王”之后有人指着陈胜说“你骗我。” 这种事他实在是不擅长但他愿意学、愿意练习。 “屈良真的已经转世了他不会再回来但我能看到他他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在那里他能飞上天坐在像大鸟一样的东西里能看到窗外的云……” 阿莎姽回过身看着李瑕的神情。 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那声音里的微微颤抖能重新感受到他心底那种神秘感。 “他住在很高很高的楼里站在窗边能看到天空全是雾霾……” 阿莎姽听不懂却也不问只是站在那听着直到李瑕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之后呢?他……还在做什么?” “洗澡。” “洗澡?” “是啊打开水龙头就能出热水……” “你没有在骗我?”阿莎姽又问道:“人死之后都会去那里?我也能去找他吗?” “不。那里是找不到的要世世代代……” “世世代代?” 李瑕沉默下来他终究不擅长这些迷信。 也只有眼前的疯女人不在意他话语里的无数漏洞她只在乎她死去的丈夫。 良久李瑕摇了摇头喃喃道:“下次再试吧再见阿莎姽。” 他转身向县衙走去。 “冥王?” “嗯?”李瑕回过头道:“是明王出世。” 阿莎姽又摇了摇头喃喃道:“冥王?” 她终究还是走掉了。 “果然不行的。”李瑕苦笑了一下。 ~~ “你说非瑜到底为何非要与那些苗蛮打交道?多邪门啊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阿莎姽这夜过来还是惊动了江春他披着衣服起来凑在窗边看了一会向牟珠道:“万一带些蛇啊虫啊的回来多吓人。” 牟珠也是很怕这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眼带恐惧地打量了屋子里一眼。 “说来李县尉也是有顾忌的让巧儿到荻儿屋子里睡。” “这年轻人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招惹。”江春摇了摇头回到被子里又道:“不过还真别说道长做的法事真有用你看那苗巫都不敢再进门了。” “是多亏官人想的周到。” “非瑜要去大理就让他去等他回来我也调任了少沾他惹的麻烦……” ~~ 在见过阿莎姽这夜的三天后李瑕没再等到她找过来遂又找了熊山来问。 “回老寨了?” “是。她精神似乎有好一点和阿爹说要回老寨之后就不见了。” “好吧……” 于李瑕而言苗巫之类的事也只是偶尔的点缀却也不急在一时。 等真正遇到那些深山老林里的诸部有过接触之后再想如何收服也不迟……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按部就班地练兵、治理并准备着南下大理之事。 ~~ 庆符军校场里的操练日复一日。 二月十二日营盘边的茅坑附近名叫“龚泽”的老汉把粪水装上板车拉着车向田地走去。 他走着走着他在道路边停下来望着不远处武器作坊的方向眯起了眼。 “不会吧?” 龚泽想了想忽然把板车上的粪水倒在路边掉转方向重新向营盘的茅坑大步走去。 一直等到傍晚他终于等到杨奔来解手。 …… “杨奔你蹲完没?!再不去吃饭老子把你的饭吃了。” “洪什将先走吧我不舒服。” “行给你留着饭菜啊……” 杨奔皱了皱眉又等了一会终于听到了扣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见是龚泽遂将他迎了下来。 “告诉你个消息。”杨奔道:“往后这粪水不是你想收就收了得统一收说是要建个堆肥的作坊……” 龚泽不耐烦地打断道:“贼配军我们是来收粪水的吗?!我告诉你我好像看到李墉了。” “确定吗?” “不确定几年前才见过他一次谁还记得。” “在哪?” “武器作坊。” 杨奔问道:“捉回去?” “你捉不走一开始没想到李瑕练出这么多兵马眼下只好去请太尉派人来了。”龚泽道:“我继续盯着他看还能牵出什么人来。” 杨奔点了点头道:“我准备一下偷匹马今夜便走。” “就这样吧反正李瑕也不信任你走了也不可惜再换个人来。” “呵……” 离开了茅房杨奔没有马上去吃饭而是绕到了马厩附近看了一眼。 远远地他见到一个手脚上都戴着镣铐的汉子正在喂马。 …… “胡勒根!过来。” “来了!”胡勒根应了一声拖着镣铐向于柄、宋禾走去。 “饭吃了没?”于柄道“该教我们蒙语了。” “没有吃。” “于佰将他明明吃过了。”有马夫大声喊道。 于柄大怒拿起手里的马鞭喝道:“你他娘的!” 胡勒根连忙跪下嘴里叽哩咕噜一通。 “他说什么?”于柄问道。 宋禾道:“他说他把‘吃过了’和‘没有吃’弄混了。” “狗蒙鞑真他娘奸滑还想骗老子。” “你昨日就被他骗过一次了。”宋禾随口应道目光盯着不远处“那人是谁?” 于柄转过头看了看道:“杨奔。你忘了?当时死活想当探马那小子。” “是他啊跑来我们马军这边做什么?” 宋禾喃喃一声向杨奔走去却见对方转身走掉了。 …… 次日龚泽再次站到了茅坑边带着怒意道:“你怎还没走?” “昨夜过去被两个佰将发现了。”杨奔道:“我今夜再过去偷马离开。” “别耽误了事情。”袭泽抬手指指他。 “嗯。” 这天夜里杨奔回到号舍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他这一什人全都在收拾行李。 什将洪阿六大步踱了两圈喝道:“物件都带仔细了战场上救命的东西。” “是!” 洪阿六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杨奔的肩。 “甲胄准备好明日天不亮就出发这次你也该立功升迁了。” 杨奔点点头心中暗暗冷笑“当我稀罕吗?” 但这一夜他依旧没有去偷马也没有把即将南下的消息告龚泽。 他想再打一场仗那就不管什么李墉、忠王都得等他打了这一仗回来再说…… 正文 第270章 私仇 次日就要出发去大理庆符军营盘里一片忙碌。 李西陵走进大厅拱了拱手道:“县尉粮草已备好了。” “辛苦先生了。” 李瑕正在与韩承绪父子谈话闻言转过头看了李西陵一眼语气有些平淡。 “不敢言辛苦。”李西陵略作沉吟道:“我有些私事可否与县尉谈谈?” 韩承绪、韩祈安对视了一眼微觉疑惑。 “阿郎我与以宁再去查验一遍货物。” “也好……” 韩家父子二人退下出了大厅。 韩承绪负手踱了几步叹道:“你可察觉出来了?阿郎似不信任李先生。” “感觉到了此事我也觉得奇怪。”韩祈安道:“李先生之才有目共睹可阿郎竟从不向其示亲近笼络之意似还有些……刻意回避。” “我在想是否是阿郎担心你我介意。”韩承绪叹道:“阿郎眼下是用人之际万不可因此而轻慢了高才。往后你要多与李先生结交。” “孩儿明白……” 韩祈安回过头看去只见没多久李西陵就已从大堂走了出来向营盘外走去。 ~~ 小宅院中李昭成与郝修阳正坐着闲谈案上放着几个包袱。 “小子不太明白可否请道长解惑?” 郝修阳拿着个葫芦抿了酒笑道:“不明白你堂叔父为何要去‘辞行’?” 李昭成想了想道:“若这个李县尉是假冒的我们应该悄然离开;若是另有隐情堂叔父也该查清楚才对。” 郝修阳不答反而问道:“你觉得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完全换了一个人。”李昭成道:“与过去毫无相似之处该是假的。但若说世间有如此长相一模一样之人我又难以相信。” 郝修阳问道:“你有何推测?” “我一开始怀疑是赵与芮、赵禥一党派来引堂叔父上钩的或是朝中有人居心叵测想要控制堂叔父。但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却不像。” “如何不像?” “这李县尉极有主见。”李昭成道:“庆符县已在他掌控之中绝非受人控制。” “你口口声声‘这李县尉’看来心里倾向于他是假的了?” “想不明白。”李昭成摇头道:“全无头绪。” 郝修阳叹道:“是啊守垣本想不动声色暗中探查可惜这二十余日以来竟不能在这李县尉身上探到一丝线索。明日李县尉便要南下大理此事今夜不问清楚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有结果。” “因此堂叔父今夜去找他问清楚?” “不话挑明了万一李县尉是假冒之人杀了或捉了我们又如何是好?” “会吗?” “若无这份谨慎守垣只怕早便栽了。” 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李昭成只觉脑子里很乱问道:“那堂叔父准备今夜离开?但又为何要去找李县尉辞行?太危险了吧?” 郝修阳道:“此‘辞行’非真辞行。” “那是?” “未发现吗?”郝修阳道:“守垣到了庆符之后从不藏在火药作坊里而是先在各个作坊中闲逛之后展露才干更少不了到处露面。” “不仅是为了得到李县尉的信任?” “不仅是。”郝修阳问道:“假若你是赵与芮想找到守垣会派人到庆符县盯着‘李瑕’吗?” 李昭成点点头表示明白郝修阳的意思嘴里却是应道:“话虽如此但四川与临安相隔太远只怕未必吧?至少赵与芮、赵禥就没这个实力。” “那便不说赵与芮朝中总有其他人有这实力。” 李昭成略略沉吟道:“若如此……莫非是因有人盯着这李县尉才不敢与堂叔父相认?” “依旧不太说得通但不乏有这种可能。”郝修阳道:“这二十余日以来守垣到处露面为的就是找到这些人。” “没找到?” “岂是那般简单人家远远看上一眼、不动声色如何能揪得出来?” 李昭成若有所悟。 郝修阳又问道:“假若你是暗中探查李墉之人潜藏此地、发现李墉来了但李瑕麾下有千余兵马你不敢擅动会如何?” “传递消息静待时机而已。” “明日李瑕便要带人南下而今夜李墉在见过他之后收拾行囊离开你会如何做?” 李昭成点点道:“小子明白了。” 郝修阳又喃喃道:“守垣去找那李县尉说与人有私仇请他帮忙捉捕等捉到人之后再谈吧……此事还是有些冒险但那李县尉明日便要离开也只好在今夜了结。” ~~ 营地大厅。 李西陵走后李瑕沉吟了几步招过人吩咐道:“去把姜饭找来。” “是。” “再去叫刘金锁来见我。” 刘金锁就在营里也未曾歇下大步进来嘴里还嚷道:“县尉你又留我守营每次都……” “闭嘴。”李瑕道:“把你的佰人队带出来暗中把营地包围看看夜里是否有人出营。” 刘金锁眼一瞪问道:“县尉担心有逃兵?” “就当是去吧。” “是。”刘金锁一抱拳大步向外走去。 李瑕又在大厅里处理了一些事情等到姜饭赶来。 “你带人悄悄向北跟上去……” “是小人明白了。” “捉到人了到符江桥边找我。” 做完这些李瑕出了营盘也不骑马、也不带人独自往符江走去。 他独立在江边像是在等人…… ~~ 庆符军营盘以北就是各个作坊的位置。 而作坊再北面已聚居了许多民居形成了一个大的村落模样规划得颇为整齐漂亮。李西陵的小宅便座落在这村落之中。 有不少庆符军士卒的家小住在这里。 傍晚时这些士卒过来与家小辞别此时村里许多人都没睡下三三两两地聚在月光下讨论明日庆符军要南下之事。 李西陵回到宅院中不一会儿带着妻子儿子以及郝修阳背着行囊向北而去。 …… 夜色中龚泽探出头望了一会又缩回到巷子里。 还有三个汉子正站在那低声闲聊。 “贼配军消息迟缓白日里竟不说。” “话说他到底去没去报信?要不我去?” “那贼配军没用没必要再让他混在营里就让他去。” “我早说了不该让他入营当兵那是最难接近李瑕的蠢主意。” “那蠢货笑死我了一辈子当个无名小卒吧。还不如学我到县里支个摊打探的消息最多。” “嘘。”龚泽道:“李墉要走了。” “真是他?我在县衙外探过听起来这人不像是李瑕的爹。” 龚泽道:“应该是。” “信老龚的他早年在余杭县犯过案见过李墉。” “少说话跟上……” 出了这片村落之前他们并不担心被发现人很多他们没理由会引人注目。 但眼看着李西陵等人出了村子向通往北面宰猪顶的小路走去四人便有些犹豫担心泄漏了身份。 “怎么办?再跟就显眼了。” “总不能放他走了。” “跟上吧到了山里就动手……记住要活的。” “小心些。方忠你留下盯着若看到人跟着我们再赶上来报个信。” “你们能对付得了吧?” “两个书生、一个老头、一个女人。”龚泽轻笑了声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带人远远跟了上去。 …… 方忠看着他们走进夜色当中向四周看了一眼吹着口哨站在村口尿了一泡。 “我看也没必要这般小心。” 一泡尿完他忽见有几个汉子从村子里各个巷子出来…… 方忠愣了一愣正要去报信一转身已有人按住了他的嘴。 “敢喊?看到这钩子没?把你舌头拔出来……” 正文 第271章 坦诚 李瑕在符江边站了许久只见姜饭远远跑过来。 “县尉捉到了……县尉怎不带人?万一遇到刺客可就不好了。” “没事。”李瑕道:“走吧。” “是。对了西陵先生不让小人审说是等县尉到了他和县尉来审。” “知道了。” 姜饭还是忍不住道:“县尉真不该独自出来这四下无人真是太危险了。” “你闻到我身上有气味吗?”李瑕问道。 姜饭挠了挠头道:“没有啊县尉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干净着呢。” “没有吗?”李瑕喃喃了一声。 姜饭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他感觉自从出了苗巫一事之后县尉有时就像中了邪一样。 两人沿着小路向北走了好一会走到一片林子边只见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丢在地上李西陵几人与姜饭的人手正站在一边。 李瑕犹豫了一会走上前道:“姜饭带你的人退下去……” ~~ 姜饭带着人退到小路边忍不住又四下看着目光盯着路边的树林。 “班头咋了?” “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姜饭喃喃道“邪了门了我觉得我也中邪了……” ~~ 李西陵伸出手拿下塞在龚泽嘴里的布。 “说吧为何追着我。” “小人真就只是想到山上打猎。”龚泽道:“白日里小人在山上布了两个陷阱今夜睡不着想上山看看有无收获……” “只带着匕首?” “是小人只有匕首。”龚泽死活不认。 李西陵不急着审向后退了两步站在杜氏与李昭成面前看着李瑕道:“县尉这四人便是我仇家派来追杀我的了。” “分开审吧。” 李瑕上前把其他三人嘴里塞着的布都拿下来仔细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一会提起其中最害怕的那人拖进树林里。 他把人丢在地上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方忠小人什么都没做就在村口撒了泡尿。” 李瑕道:“依我的新规矩随地撒尿要罚两钱知道吗?”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愿受罚。” “认了?” 方忠一愣道:“小人认了随地撒尿的罪别的真不知道啊。” “树林外你的同伴可不信你他们会以为你已经招了抢在你前面招供。” 方忠想了想知道确实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应道:“好吧小人实话实说此番确实没有恶意只是想找到令尊问几件事求县尉不要杀小人。” 李瑕转过头看向树林外的李西陵沉默着。 方忠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李瑕问道:“谁派你来的?” “小人是军中之人都指挥使派小人来的。” “叫什么?” “范文虎。” 李瑕又问道:“他是谁的人?” 方忠嚅嚅不敢答低声道:“都指挥使……是吕太尉之婿。” “哪个吕太尉?”李瑕又问。 宋时风气喜欢僭用官称多的是文官还没当上宰相已被称作“相公”武将还未到二品就被称作“太尉”。 市井全是“员外”朝堂全是“相公”“太尉”真真假假参半李瑕已经对这种冗官带来的影响烦透了。 方忠道:“小人的都指挥使是……吕文德吕太尉之婿。” “那就是贾似道派你来的了?” “李县尉小人是自己人真就只是想问令尊几句话而已。” 李瑕又问道:“还有哪些同伴?” “没有……有一个叫‘杨奔’混在县尉军中我们派他回去递消息……县尉小人是自己人真没想过要害县尉……” “噗”的一声响李瑕一剑刺穿了方忠的脖颈。 ~~ 龚泽眯着眼看着李瑕提着带血的剑从树林里走出来心中惊慌不已。 他正在想着方忠是招了没招只听“噗”的一声李瑕竟是径直捅死了另一人。 “这……李县尉你听我说我招……” “噗。”李瑕不听又捅死一人。 只剩龚泽了。 他全然没想到李瑕如此狠毒道:“李县尉我们是自己人我奉贾相之命只需问令尊……呃……” 一剑捅穿了龚泽的喉咙。 他嘴里剩下的话说不出来人已缓缓倒在地上。 李瑕拔出剑拿龚泽的衣襟擦拭了。 “好了。李先生你仇家派来的人已经死了可以安心了?” 听了李瑕这句话郝修阳与李昭成对视了一眼眼神皆有些疑惑。 …… 李西陵沉思了一会问道:“审清楚了?” 李瑕“嗯”了一声。 “那想必我的身份瞒不住了。”李西陵道。 他打算把事情问清楚。 郝修阳眯着眼看向小路边只见姜饭的人还隔着五十余步远暗想要把事情问清楚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也是短时间内最好的机会。 李西陵看着李瑕道:“我真名李墉是你……是你的什么人还不好说但看来你早就知道?” 李瑕也在看着李墉没有马上回答。 李墉终究是叹息一声道:“你若是担心泄漏了我的行迹现在这些人已经死了。若是有别的苦衷你也可与我直说。” “并非早就知道只是之前一直有些怀疑今夜才确认。” “所以你真没认出我?” …… 对于这件事李墉心中也有些迷茫。 他仅有一个儿子一手拉扯长大。 那眼前人是否是自己的儿子他怎可能看不出来? 这二十余天观察下来他许多次确定眼前这个“李瑕”绝对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也一直在想若等事情查出来无论对方给出怎样的理由他绝不会被哄骗、欺瞒。 他要的是真真切切他的儿子不是一个相貌一样的人。 又不是傻子岂能让人轻易糊弄? 但看着眼前“儿子”的那张脸他心底也盼着他能给出一个理由。 …… “开诚布公也好。”李瑕道:“直接说吧我不是你儿子。” 李墉一愣。 不仅是李墉在他身后谎称“杜氏”的刘苏苏以及李昭成、郝修阳都是愣在当场。 他们设想过李瑕是在分别之后被人冒名顶替了有可能是赵与芮派来的人有可能是其他高官派来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北面来的细作这才认不出李墉。 但他们没想过在李墉报出名号之后李瑕会这般直接承认自己是假的。 “我确实不是你儿子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行事作风与你儿子不同。”李瑕道:“此事我也很抱歉。” “我儿子……人呢?” “他死了。”李瑕提剑在手说话时余光瞥着郝修阳又道:“他死了之后我的意识……或者说灵魂也好占据了这具身体。” “我不信。”李墉道。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如此。” 李墉道:“让我看看你左边胸膛瑕儿幼年时被热汤烫过。” “好。” 李瑕也干脆扯下衣襟。 李墉拿起火把过去眯着眼看了一会喃喃道:“疤还在。” 李瑕低下头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那道小疤。 时间太久那道疤很浅也不大他自己之前都没发现。 他退了两步整理好衣襟道:“首先我并非杀你儿子顶替也不打算利用你。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只是在你儿子死后从这具身体里醒来;其次我也并非你儿子不会为你尽孝但你若需要庇护我可在能力范围内帮你。” 话到这里李瑕也有些无奈叹道:“节哀顺变。” 李墉嚅了嚅嘴神态愈发茫然。 哀吗? 这个“李瑕”就在眼前说话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儿子已死的悲哀更多的情绪依旧是不解。 而且更不解了…… “为了你我都好此事不宜透露给旁人知晓。”李瑕又道:“相信你也明白这道理。” 李墉似还未能从这件事当中反应过来面对李瑕淡然处之的态度他有些迟滞问道:“你要如何?” 李瑕道:“我不需要如何既不需要你养也不需要你帮扶。反而重生以来受了你不少牵连当然我得了这份身体发肤、这些牵连也是我该受的。简单来说我对你无所求。” “你到底是何人?” “这不需你管我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其实与你关系不大了。” 李墉转头看向郝修阳似乎想让他替自己解答。 郝修阳目露深思如神游物外过了一会他转过身看向了小路边的树林。 李瑕顺着郝修阳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转向李墉道:“至于你我与你并无仇怨你没有对付我的理由但也很难将我视为亲子那就……放下吧。往后若需庇护你就留下若要走也可以你考虑。”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不需要向李墉证明自己是其儿子以满足一段没有意义的父子关系。 正文 第272章 癔症 “姜饭你留在此处把那些处理干净莫让人找到。”李瑕道。 “是。”姜饭应道。 “一会李先生不论去哪你不必阻拦。” “是县尉要去哪?小人派人护送。” “不必了我去树林里见个朋友……” 李瑕处理完这些转身走进树林他走了一会抬头看向树冠。 “阿莎姽你在吗?” 树林里静谧无声李瑕皱了皱眉感到有些意外。 “你真不在我就走了。” 一转身他便看到阿莎姽正站在那。 她今夜没有披着罩脸的黑纱露出了面容。 月光是从树梢的缝隙间漏下来的能看到她三十余岁模样脸色带着愁苦之色依稀还有年轻时的姣好痕迹。 李瑕问道:“你这几天都跟着我吗?你还会骗人?与熊春说你回老寨去了。” 阿莎姽只是盯着他眼神中有些疑惑。 “最近总是感觉到身后有人我猜你是在我身上洒了气味追踪我。”李瑕又道:“营盘你大概是进不去所以可能还不知道我明日要去大理了。” 比起对李墉他似乎对阿莎姽更感兴趣。 阿莎姽道:“我看到了你们说的我都看到了……他们不信你的话。” “不重要你信吗?” “我信你不是那人的儿子。” “你看我说过我是明王。” “你真是冥王……把屈良还给我?”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行。” 阿莎姽忽然跪了下来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乞求的目光还有些敬畏。 李瑕道:“屈良死了转生了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 “我想见他。” “那你是更想见他还是想让他好?” 阿莎姽不答。 熊石说她是疯子李瑕却不这般认为他能从她眼中看到思索的神色。 “阿莎姽。方才你看到了那位李先生很想要他的儿子。但我不会骗他也不会扮他的儿子因为假的就是假的。 我不会去讨好他、不会为了满足他的精神慰藉而去编许许多多的理由哄他。人总是要直面死亡的……” “不……冥王掌管冥界喜欢让人死……我不想屈良死……” “冥界?”李瑕喃喃道“我是这个冥王?” “你铁石心肠棒打鸳鸯。” “屈良还真是教过你蛮多成语。”李瑕低声念叨了一句沉吟道:“我转生之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需要完成了大业才可以回到冥界重新成为冥王。” “在那之后……冥王能让我去见屈良吗?下辈子也行……” 李瑕答不出来。 他不知给阿莎姽这样的希望是好还是不好。 良久李瑕忽然有了开悟。 他似乎窥到了以神秘之事收服人心的些许门道。 他伸手放在阿莎姽的头上喃喃道:“你跟我走吧我不知道你我相遇是怎样的机缘但也许命运会告诉我们一切……” ~~ 树林边姜饭命人拖了地上的四具尸体上马准备带到符江去沉尸又开始清理地面的痕迹。 忙完之后姜饭向李墉问道:“李先生是否需要小人护送你们回去?” 李墉摇了摇头道:“姜班头先去忙吧。” “也好那李先生自己小心。” 姜饭看得出来郝修阳道士的武艺颇高不须他费心且县尉也吩咐过随李先生做主张。 姜饭走后李墉四人还是站在那。 郝修阳饮了口酒暖身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做何打算还是没想明白那李县尉之事?” “郝道长是如何想的?” 郝修阳咂吧着嘴里的酒喃喃道:“夺魄转生……老道不敢信。若信了老道往后哪还敢为人驱邪避灾挣生计岂不怕天罚?” 李墉叹道:“查了二十余日竟是如此结果。” “守垣确定那道疤没错?” “没错。”李墉道:“没人能相像到如此地步若是假冒也不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昭成道:“能做到如此地步却认不出堂叔父那更不可能了。看了那疤能确定的是他真是二弟……至少身体是。” “那无外乎就那几种可能。”郝修阳沉吟道:“或是他所言皆是真的世间真有夺魄之事;或是他不愿相认个中原由不知;或是他得了癔症自以为是其他人。” “癔症?” 郝修阳点点头负手踱了几步道:“早年前老道便遇到一个类似情形泸州有一王姓人家其子性乖僻。方与人嬉笑忽发狂怒叱如换了人其母问及原由答‘儿不自知亦不自由’旁人以为妖邪附体寻老道驱魔……老道却觉得怕是得了癔症。 老道遂以白芍、当归、山茱萸、人参、茯神等草药熬‘摄魂汤’假以香灰请他服了略见好转。” “此症可医?” “不可医。”郝修阳叹道:“老道得了王家重金将其送至仙侣山了。至其身死癔症未除。” “郝道长为何认为不是妖邪附体?” “老道也未见他显神通岂有妖邪不会神通?” 李墉负手沉吟许久不语。 ~~ “李兄。” 韩祈安带了一壶酒推开了李西陵的家门。 目光看去却见门也未锁宅子里一个人影也无本就不多的细软也被收拾起来。 韩祈安匆匆放下酒壶追出门外招过附近一人问道:“可见到了李先生?” “背着行囊往那边去了。” 韩祈安大急匆匆就往北追上去。 连夜追了三里地累得气喘吁吁之时韩祈安才远远看到小路边有四道人影正在说话。 “李兄!李兄……” ~~ 李墉转头看去喃喃道:“那是韩祈安吧?” “看他这模样老道却是想到一个典故。” “萧何月下追韩信?”李昭成喃喃道“他是否萧何我不知。但堂叔父还真不需他举荐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堂叔父韩先生快跑到眼前了接下来是走是留?” “叫‘父亲’吧。” 李昭成明白过来应道:“是父亲。” 不一会儿韩祈安已到了眼前。 “李兄为何要走?” 李墉摆了摆手笑道:“此事只怕非如以宁所想。” “李兄不必管我如何想留下来可好?”韩祈安上前眼神极诚挚道:“我与父亲聊过李兄之才在我父子之上该为阿郎之谋主。” “以宁以宁。”李墉笑着打断道:“误会了我并非要走不过是请县尉替我解决些私仇……” 正文 第273章 南下 夜更深。 刘金锁听到命令再次进到营盘大厅才进门就是眼睛一瞪看向了李瑕身后那个黑衣女子。 “县尉这是……马上要出发了从哪弄来个……” “闭嘴。”李瑕道:“可有拿到逃兵?” “没有。”刘金锁道:“守了一夜除了姜饭和韩先生来来回回没见有士卒出营。马上就三更天该起火造饭了该不会有人再逃了吧?” “嗯。我走之后你守着庆符除了之前交代你的事再加一条保护好李西陵及其家小。” “这事县尉不说我也知道。” 李瑕脸色郑重了几分道:“我要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有事依旧听韩老、以宁先生吩咐。保护好李西陵但也看好了他别漏了我的事。” 刘金锁一拍胸脯道:“我明白县尉最信任的还是我和两位韩先生。李先生才刚来还要再看一看。” “嗯许魁那一队也会留下配合你。两百人你可有把握庆符不出乱子。” “太有把握了!” “去吧韩老呢?” “因想着县尉明日要南下怕今晚还有吩咐他就在营里歇了。” 李瑕点点头道:“我一会去见他先不必去请。找熊山来见我。” “是……” ~~ 熊山进到大厅第一眼也是看到了李瑕身后的阿莎姽吃了一惊。 “去看看杨奔是否还在营里。”李瑕吩咐道。 “在小人今夜还与他聊过。” “是吗?聊了什么?” “聊了战局。” 李瑕道:“还有呢?他可有找你打听?” “没有。”熊山道:“一直聊的都是怎么打蒙鞑没听过其他。” “你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若还在……派人盯紧了。” 李瑕话到最后忽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明日要把杨奔带去大理到时再说吧。 这个夜晚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李瑕又继续准备着明日南下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 ~~ 天还未亮之际杨奔睁开了眼因要南下的激动困意全无。 击杀兀良合台到今日时间不过两个多月中间还隔着一个年节五百巡江手已扩军成了一千庆符军虽然还未训练太久……杨奔却已感受到了一种突飞猛进般变化。 他决心这次一定要立个功劳让那些人看看。 他要让他们看看他杨奔才是天生的将才熊山、茅乙儿不配当他的佰将刘秃瓢、洪阿六不配当他的什将。 他起床收拾好用过饭背着行囊列队……跟着队伍启程向南沿符江而上。 杨奔还没意识到在他身后熊山正盯着他目光有些奇怪。 而在更后面的符江江底龚泽已经沉下去了…… ~~ 大理。 阿术跨上战马挥了挥手中的弯刀无数的欢呼声便响起。 “出发!” 号令一下一队队兵马便出发向东。 阿术要去灭掉交趾且打算在半年内灭掉。 他回到大理才短短一个多月短暂的歇息之后便再次跨上征途。 这在宋人、大理人眼里显得很疯狂征来的大理兵还未经过训练粮草辎重还未备齐却还要在半年就灭掉一个国家? 在阿术眼里这却只是习以为常之事懦弱的宋人、大理人需要操练他不一样他生来就是要打仗的不打仗的每一天他都浑身难受。 年轻的阿术迫切地需要打一场大胜证明他不仅能继承兀良合台的元帅金符他还更擅战。 若不是在宋境大败、兀良合台战死;若不是士气低落需要歇整;若不是段兴智现在才给他征齐仆从军……他都不需要等到现在。 “灭交趾!抢了他们的粮草女人!” “灭交趾!” 五个千人队的蒙军欢呼着。 他们将一路向东沿途所过的大理诸州府都会有大理军汇入他们的阵列最后再次形成一支大军。 摧枯拉朽…… ~~ “终于走了。” 大理城墙上如今的大理总管段兴智摇了摇头道:“可怕。阿术比兀良合台还可怕。” 段实眯着眼看着远处腾起的尘烟喃喃道:“蒙古最可怕之处不是打不败他们……而是打败了他们也没用。打败了他们他们也能抽离战场。像阿术这样短短一个多月又能成军杀敌。” 段实是段兴智的二弟时年不过二十三岁却已有骁勇擅仗之名。 这名气却不是在抗蒙之时得来的而是在段兴智投降之后段实受命为平南先锋与兀良哈台讨伐大理未平定之地灭了许多义军。 段兴智道:“是啊。哪怕兀良合台死了哪怕有一天阿术也死了。依旧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抗蒙古的心思啊。” 段实笑了笑道:“大蒙古国太大了每次吃败仗却也不损国力随时可卷土重来。谁能反抗呢。” “可恨总有些人看不明白这道理不自量力。” “又有人造反?”段实道:“平定了便是也该有小部分人不停造反才使大蒙古国需要我们。” 段兴智望着远处良久不说话。 直到烟尘越来越小似乎是因为确定阿术终于离开大理城了他才看了看四周小声地向段实道:“年前围攻石宝山……高长寿没死逃了。” “之前怎不说?” “不敢说啊你也看到了阿术这人多凶我哪敢说。”段兴智苦着脸道“我也是前两天才得到消息的石宝山里有条秘道。有山民看到高长寿带着百余人逃了。” “兄长就不怕等往后他知道了更加发怒?” “打下交趾少则一年……这期间除掉高长寿便是。” 段实摇了摇头有些看不上段兴智。 忠于大蒙古国没错但也不必害怕成这个样子因此而误了事反而遗祸无穷……简真是糊涂。 “那就赶尽杀绝。”段实道:“此事我来办吧。” “只不知高长寿又隐匿到了何处。” “还能在哪?”段实冷笑道:“这大理国能庇护他的还有谁?” 段兴智愣了愣道:“不会吧?高琼怎敢?他毕竟是敕封的统矢城主享着世袭官位不当还敢做这造反的事?” “呵他当我查不出来侥幸……” 正文 第274章 举事 二月二十七日统矢城。 高琼眼中带着思量看着面前的高长寿、白弄川。 白弄川是从宋境回来的已将所见所闻以及李瑕的回复都说了。 高琼听了之后思量了一会重新确认了他关心的问题。 “兀良合台真是这位宋朝的李县尉击杀的?” 白弄川道:“依小人所见该是真的。” “李瑕李非瑜。”高琼低声念叨了一遍又问道:“他会来统矢城见我?” “说是与少主谈打通走私商道一事想必再有月余便能到。” “他交代慕儒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是。”白弄川道:“李县尉说能击杀兀良合台是因叙州军大败蒙军主力;因长宁军牵制蒙军余部;因宋军有火器、船只、弓弩等等军备;因大宋百姓热忱抗蒙……此种种皆大宋之国力。 总之他自称是倚借大宋国力、才侥幸捡了兀良合台首级。反观大理国灭、君降无任何国力可为倚仗少主与岳侯若举事独木难支必败。万不可轻举妄动。” 高琼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看向高长寿叹道:“看来你这位朋友与我看法相同。占领大理城、杀段兴智……靠这抗蒙是做不成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积蓄实力。” “我不认同。”高长寿摇了摇头道:“当趁百姓还有热血号召群雄尽快推翻段氏、驱除蒙鞑。” 高琼道:“你要我再次联络三十七部举事能敌得过蒙军吗?当年父亲以举国之力抗蒙尚且大败何况如今?” “阿术率军东进交趾、大理国内民怨沸腾为何不敢一试?” “数万人、数十万人之性命不是拿来试的!” 高琼叱了一声又道:“此次并非只有我劝你李瑕信上也说不可草率举事义军若无甲、无马、无粮未经训练轻举复国大旗平白葬送性命而已。” 高长寿皱着眉有些焦虑。 高琼又道:“我知你心急万幸你未瞒我而肯将李瑕这意见坦诚告我且耐心再等等如其所言打通走私商道、积粮治兵……谋大事不可急在一时。” 高长寿心情不太好却还是点点头道:“你是高氏之主你不肯号召人马举事我能奈何?依你便是。” “且准备收购马匹与李瑕交易吧。”高琼苦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功。” “嗯走了。” 高长寿带着白弄川离开高琼脸上的苦笑渐渐褪了笑只剩苦色。 他从屉中拿出一封书信再次看了起来。 信是一个当年追随高泰祥抗蒙的彝族首领所写说是当初黑初山一败之后他侥幸未死遁入寺庙取法号“舍利僧”以佛之名义号召百姓欲趁兀良合台已死、阿术东征交趾之际举事邀高琼共襄大业愿奉他为义军之主。 …… 世事有时很奇怪。高长寿一心举事得到了李瑕劝他缓缓图之的信;高琼不愿起兵得到的却是舍利僧这封共襄大业的信。 高琼已写了一封回信但数日以来并未收到舍利僧的回信。 对此他深感忧虑。 今日见过高长寿之后他心里已更倾向于李瑕的提议……先打开走私商道以马匹换取宋境来的茶、丝稠、瓷器、盐等物贩给大理权贵或运往吐蕃、天竺赚取钱财筹积粮草冶炼武器、盔甲。 之后可谋取川滇交界之处为据点筑山城、练精兵等待宋蒙之战出现转机。 至少要等宋军夺取川西、中断蒙古与大理的通信;同时川滇可互为倚仗、相互支援。如此才是真正的良机。 如李瑕所言“倚大宋之国力”徐图进取。 在他看来贸然举旗只会将许许多多尚存胆气却又手无寸铁的百姓、山民、信徒送到段兴智的屠刀之下而已…… 高琼铺开纸墨提笔打算再给舍利僧写封信忽听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是高琼的族弟名叫“高均锦”。 “大哥。” 高均锦进屋之后先是关上门这才递了一封信在高琼手上低声道:“从善阐城来的信……这次不是秘信。” 高琼摇了摇头心知“不是秘信”意味着舍利僧已起兵了。 他打开信封扫视了一眼愁苦之色愈浓。 “半月内十万义军即至统矢城介时请少主开城。” ~~ 善阐城。 善阐既后世的昆明南诏国时始建“拓东城”大理国时称“善阐城”。 此地为大理陪都滇中重镇商工繁华…… 三月初一城头的大蒙古国旗帜倒下起义军已攻下了善阐城。 一名黄袍僧人站在城头双手合什为战死的义军士卒超度。 因他的举动还在为胜利而欢呼的义军们神色也渐渐肃穆起来。 良久僧人超度完毕开口说起来。 “晓谕善阐城众义军奉阿嵯耶观音之命抗蒙鞑暴政举事普渡众生入城后不抢、不杀百姓毋要惊慌……” 自有人将他的话语传开去。 “不抢一物、不杀一人!阿嵯耶观音普渡众生……” 善阐城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舍利佛……救苦救难舍利佛!” “追随舍利佛抗蒙……” ~~ “妖僧。” 段实行军至统矢城外时收到了信报得知舍利僧已攻下善阐城。 “将军妖僧声势浩大甫一造反便攻下善阐城号称二十万大军杀守将、占领城寨各地纷纷告急……” 段实不怒反笑。 “哈?二十万众?” 整个善阐府的人口也就二十万余万男妇老少全跟着舍利僧造反了也凑不出二十万大军。 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个向蒙人表忠心的机会。 段实领了八千大理军本是要来对付高琼的他打算找到高长寿或别的证据废了高琼这个统矢城主。 “正好遇到妖僧造反简直是送上门来。” 段实摊开地图指了指喃喃道:“妖僧攻下善阐城下一步必是兵进统矢城拿下进攻大理的要道。他以为高琼无心抵抗、甚至会配合他却想不到我正好领了精兵在此……” 这战略实在太简单。 叛军必定是要攻打国都大理城从善阐城到大理城就直直一条线中间就是统矢城。 舍利僧接下来的每一步要如何走都被段实看在眼里。 “传信回大理城告诉兄长一声请蒙古镇守将军领兵来铳矢城、共击叛军;再派快马往东南报都元帅不必回师小小叛乱段氏足可平定……” ~~ 三月初九。 高琼在书房中踱着步眼中忧色更重。 因这一场起义他所有的计划都已被打乱了。 这几天他写信给舍利僧劝其不要西进不可将大理城作为战略主攻方向宜向北面乌蒙部方向占领据点靠拢四川、联络宋军。 他还让高长寿再派白弄川去通知李瑕不可再带货物到大理走私战乱一起眼下已不是时机。 同时高琼极担心高长寿会冲动起事与舍利僧合兵也不停叮嘱其不要妄动。 然而昨日一整日高琼都没得到高长寿的回应他再次派人往城外的深山老林找高长寿人也一直没回来。 …… “大哥不好了。”高均锦脚步勿勿进了书房。 “出了何事?”高琼问道:“舍利僧快攻到统矢城了?” “不。是段实到了与蒙古守军锁封了城池把我们的人全都控制住了。他带了近万人似乎在布防不让我们的人接近……” 高琼闻言呆住眼神瞬间失去了光彩。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念叨了一句。 “完了……” 正文 第275章 斩尽杀绝 三月十二日一场大战……如屠杀一般在统矢城外展开。 舍利僧以锐不可当之势攻下善阐城之后火速西进统矢城。 他本以为不等蒙古反应过来统矢城必然已被攻下高琼一定会杀掉蒙古守将献城之后或倒向义军、或佯败逃亡。 占下统矢城进可攻大理退可保证善阐城不必受敌。 义军号称二十万军领一半兵马十万人西进其实只有三万余人但也声势浩大、士气高昂。 然而才出统矢城的东面山谷他们就遇到了埋伏。 统矢城城门紧闭段氏的大理兵从山谷中杀下封锁了道路把义军围在城下屠杀。 义军仓促成军未经训练;盔甲不必说是皮甲或铁甲全都没有;武器只有少量的刀更多的还是弓箭和竹矛。 高昂的士气几乎是在遇敌的一瞬间就被击溃了。 …… 段实并非要击溃这些叛军。 他要杀光他们。 只有最残酷的镇压他才能让大汗感受到他的忠心;只有割下更多的首级他才能立下更大的战功。 “镇守将军我的意思是不必受降杀尽这些敢背叛大蒙古国的叛徒才能威慑别人。你觉得呢?” 镇守大理城的蒙古千夫长名叫“也先”他闻言点了点头大笑道:“段将军很有蒙古大将的风范啊哈哈哈。” 段实抚掌大笑用蒙古语附和了几句又道:“那我就传令下去了?” “好。”也先大笑着应道“屠了吧。” 段实走了几步招过一名心腹低声道:“派一队人去把那妖僧救出战场并让他们以后就呆在那妖僧身边。” “将军这是?” “去吧。”段实笑了笑。 于他而言这次平叛立了功入了蒙古人的眼但往后呢? 若大理国内再无叛乱那是他兄长段兴智的功劳。问题是段兴智已四十余岁往后这大理总管的位置该落在谁手里? 留着那妖僧一条命并派人盯在他身边往后想平叛立功就平叛立功。等当上大理总管也随时可除掉那妖僧。 …… 这日舍利僧带着少数人逃脱了战场。 统矢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 三月十三日。 也先领兵东进收复善阐城。 他进兵之前段实问道:“也先将军城中恐还有叛逆可否容我全权查办?” “哈哈当然。”也先答应得很是爽快“段将军这次又立一大功些许小事看着办吧。” 段实于是占据了统矢城开始清理叛逆。 “押进来。” 随着他一声吩咐几名大理兵押着高均锦进屋。 高均锦双手被扣脸上带着茫然之色道:“英王我犯了何事?” 段实摆了摆手郑重道:“不要叫我‘英王’叫‘将军’我乃大蒙古国先锋将军不可再混淆。” “是我亦是大蒙古国官员。不知段将军为何擒我?” “招吧高琼庇护反贼高长寿又与妖僧暗通。” 高均锦道:“绝无此事……”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段实打断了高均锦的话起身踱了两步道:“你再为高琼遮掩也无用我杀定他了以及他的两个儿子。说实话这是我段氏与高氏的深仇旧怨我早想杀他。 当年高泰祥被斩于五华楼漠南王嘉其忠义封高琼世袭统矢城。这位置也不能空了我打算让你入嗣给高泰祥世袭统矢城主。从此段氏与高氏之宿怨就此了结你我携手为大蒙古国镇守西南。 你若不愿那便与高琼一起去死。城外的惨状你也看到了。高长寿也许就在其中他好好的剑川城主不当非要造反这便是下场。事情很简单一念之间或世代荣华富贵、或被我剥皮拆骨你考虑。” 高均锦默然了良久。 段实笑了笑招过下属吩咐道:“他不愿为高泰祥这个‘段氏忠臣’继嗣先去把他阉了再把他的皮剥下来剥下皮之后若是还活着我重重有赏……再把他弟弟高均常押来。” “将军我……招了。” “呵。” 高均锦闭上眼道:“高长寿就在城南‘观音箐’彝寨……高琼确与舍利僧有书信往来还有一封高琼亲笔信没来得及交出去就在我身上……他们还意图联盟宋军……” ~~ 观音箐。 高长寿脸色颓然。 到统矢城的道路已然被封锁了他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但已预感到局势不太好让部下准备起来随时要离开这里。 他昨日却是带人悄悄往北攀上了统矢城外的一座高山看到了义军被击败的场景。 这让高长寿有些心灰意冷。 一直以来他想要做的事就是如舍利僧这样举事起义杀入大理城推翻段兴智驱除蒙鞑。 当年高长寿在剑川举事失败。这次舍利僧做得比他当年要好。趁着百姓怨声载道、深恨蒙古;趁着兀良合台已死、蒙军东征的兵力薄弱……揭竿便是数万人响应声势浩大。 这正是高长寿的预想……然后就被屠戮殆尽了。 如同一刀一刀割在高长寿心上。 他感到他数年来的期盼被砸得粉碎。 高琼、李瑕、高明月一直在劝他不要草率“大理复国无望”“我不看好你”“无国力可恃、举事必败……”一句一字都回荡在他耳边。 他明白若不是这些劝阻此时他已被埋葬在统矢城外的尸山血海里了。 但高长寿一点都不庆幸他心里只有悲愤与担忧。 他拼命赶回观音箐的寨子里。 “走!没收的东西不要了马上走!” 高长寿奔进寨子中脚步飞快指挥着部下集合他则跑回家中。 “妙音抱上孩子……明月走。” “果然是败了?”高明月并不慌张背上行囊一边走一边问道。 “大败了。”高长寿道:“败得太惨了……想像不到的惨。” 段妙音慌慌张张问道:“我们去哪?” “先到高山上躲藏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到五尺道联络非瑜。” “大哥呢?” “先走。”高长寿道:“我设法打探他的消息。” 旧部加上寨子里的人总有七百余人却是男女老少皆有行路不快。 高长寿忧虑更甚只好带了两百余青壮在后方断路。 行了一日一夜在三月十五日天明之时忽见后方有十余匹快马奔来。 “慕儒……” 高长寿回头望去见了来人眼中泛起惊喜之色忙迎了上去。 “堂兄派你来的?他没事吧?” 来的是高均锦之弟高均常他翻身下马问道:“慕儒这是要去哪?” “我看道路被段氏封锁了担心出变故把人移到山上。” 高均常道:“不错小心些也好。” “大哥他……” 高长寿话到一半电光火石间身子一避高均常的匕首已捅进他肘下。 “噗”的一声高长寿迅速抽刀在手扎进高均常腹中一把将他制住。 他不顾肘下鲜血淋淋冲来人大喝道:“别过来!” 马匹上那十余人却并不理会径直放箭。 “噗噗噗……” 箭矢刺进高均常身上。 高长寿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何要背叛我?”他丢下高均常的尸体滚进小路边的树林大喝道:“走……” “杀上去。” 更远处一队队段氏的大理兵杀了出来。 “围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 段实看着地图在观音箐画了一个圈。 于他而言舍利僧可以用来养寇自重但高氏叛逆一定要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 正文 第276章 三月十六日。 观音箐以南大尖山。 许秃瓢是熊山麾下的什将正是他带人护送白弄川从庆符县回大理。没想到统矢城起了战乱被围困在了大尖山。 这还是运气颇好的情况若是高长寿不够果断以为观音箐深山老林不会被段实那么快就找到只怕此时已被剿灭了。 山上有个寨子也提前准备了食物。 但退往大尖山的路上被段氏大理军追上断后的两百余人伤亡了三成高长寿也受了重伤却强撑着指挥布置防事并请许秃瓢帮忙教寨兵建些砲车。 许秃瓢一边建着砲车一边对白弄川道:“得要小心火攻。之前杀了兀良合台县尉就是带人上了山我被江水冲走了但夜里看到那山火好可怕。他们挖了沟把火势隔开……” 白弄川道:“岳侯说了困在山上也不是办法先守住这几次攻势还是要想办法突围。” “这么多老的小的女的哪能突围啊。” 白弄川语气有些歉意道:“对不住连累你了。” “我不是这意思。”许秃瓢傻笑了一声道:“我不怕死上次能捡条命回来就算命大值了。再说我就算战死了抚恤可不少有田有屋的留给儿子。” “许哥哥儿子多大了?二十多了吧?可讨了婆娘?” “瞧你说的我才二十四哪有那般大的儿子。” 白弄川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过话题道:“这砲架能架上去吧?” “能咧……一会的先吃点东西。” 说话间只见一队队彝族妇人们已在不远处建起围栏又有人送来吃食和热汤。 许秃瓢捧着吃的转头看去见到高明月在后方安排了伙食又在教别人如何给伤兵换药山寨里一副乱中有序的样子。 “这位郡主往后就是县尉夫人吗?” “我是这般猜的我出发去庆符前郡主特地让我带了东西给李县尉当时岳侯就是这个神情……你看我。” “那就是了?”许秃瓢挠了挠头很想夸赞这大理郡主几句却又觉得不合适只喃喃了一句。 “要是真杀不出去了能把县尉夫人送出去县尉得给我多大地啊?以后我儿子可就太富了……” ~~ 高明月提着一筐草药到了木屋里她配好了伤药又开始捣着同时拿了本佛经放在膝上一边捣药一边默念。 段妙音抱着孩子进来道:“瞧你哪有这般诵经的显得不敬。” 高明月愣了愣道:“我想着只要心里虔诚佛祖总能听到我的心念。” 段妙音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药罐捣着低声道:“说来也是这些年我每常祈求上苍保佑你二哥平安无恙他历经艰难……” 她话到最后还是化成了叹息。 还没坐多久外面忽传来了喊叫声。 “又攻山了!” “守住……” 厮杀声把熟睡中的孩子吓醒哇哇大哭着。 段妙音手里的药罐掉在地上被高明月捡起又放到一边。 木屋里的妇孺都是一团慌乱。 “都不要慌该做什么继续做。” 高明月提起短剑向外走去只见已有段氏大理军士卒已跃上山头。 她不知敌军有多少但目前所见至少有三千人以上。 三千正规大理军将七百老弱病残围在山上逃生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后面的人随我一起搬木石我们将这些卖国贼砸下去。” 高明月一边指挥着妇人们做事一边带头开始推木石。 箭矢不时从山下抛射上来便是在后方帮忙的老人与妇人也不时中箭惨叫着倒下去。 “南边、东边又有叛贼攻山了!” 高长寿匆忙四下一看道:“我带人去守明月你来指挥。” 高明月没信心但慌乱之间也不推却忙上前指挥守山…… ~~ “快快把孩子们都带进去。” 段妙音跑过寨门处拉了几个寨子里的孩子忽见东面已有一些段氏大理兵杀上山来挥刀就砍也不管是青壮还是妇孺。 “啊!”惨叫声起。 眼看着这场面段妙音吓得呆住。 下一刻高长寿终于领着人冲上来奋力将冲上来的大理兵杀向东面的陡峭山坡。 “走快进去。”高长寿喊道。 段妙音深深看了一眼高长寿的背影转过身赶着那几个孩子进了寨子眼泪却是不自觉地往下掉…… 段氏与高氏世代联姻论辈分段兴智、段实还是她的族叔伯。 当年亲人间其乐融融的场景还历历在幕。转瞬之间要对她丈夫孩子赶尽杀绝的亦是这些亲人…… ~~ 时近黄昏。 高长寿身子晃了晃失血使得他浑身无力。 攻上山的大理兵仿佛杀不绝一般而哪怕是居高临下守山他的老弱病残们伤亡也远远大于大理兵。 高长寿没数过却知道死在箭雨中只怕已有过半人。 到处都是哀嚎恸哭有人已经崩溃哭喊着想要投降但大理兵没有想要留活口的意思依旧是在不停地放箭、攻山…… 乱战中高长寿终于被一根长矛捅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转头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白弄川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前满是伤口。 “弄川……” 高长寿喃喃了一声忽然想到在龙湖上死去的白苍山。 他本想着白先生为保护自己而死了以后不能让其侄儿再死。等复国了要给白弄川封一个大官。 复国?不可能复国。 如他高长寿所想起兵举事不可能成功;如高琼所想韬光养晦也没用段实还不是杀过来了。 没有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亡了亡国奴没有尊严只能如同蝼蚁一般任人踩踏。 本已郁积的亡国之恨舍利僧的失败、高均常的背叛、白弄川的死……高长寿苦意泛上喉头跪在白弄川的尸首边呕吐起来。 …… 又有大理兵攀上了山顶向他围杀过来。 “杀了他!” 有大理兵冲向高长寿突然另一面有人冲杀过来挡在了高长寿面前。 打斗中高长寿站起身转头看去见是高明月带着人赶来支援了。 “带着他们走……明月带上他们走……” 高长寿执刀又冲上去一刀斩下血溅了他一脸。 高明月冲上前砍伤一个大理兵拉着高长寿就退。 “二哥你听我说……” “走啊带上你嫂子侄子去找非瑜往后隐名埋名……” “退了他们退了二哥你看那边。” 高长寿转过头目光扫去只见山顶上还在鏖战但更远处一队队围山的大理军已向北面涌去…… ~~ 段氏大理兵并没有马上放弃攻山但撤军的场面让高氏寨兵士气大振而正在攻山的大理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失去了战意。 这一轮攻势之后段氏大理兵已不再攻山撤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小量兵力封锁下山的道路。 …… 许秃瓢受了伤拖着腿走到白弄川的尸体边坐下来吃力地给自己包裹着伤口。 “唉……你怎就战死了呢换作是我还有抚恤你唉……县尉是派我来护送你的这差事我不办砸了吗……” 许秃瓢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嘀咕了几句觉得说来说去还不如不说最后只是眯着眼看着远方。 “看这样子一定是县尉到了……” 正文 第277章 奔赴 “是非瑜到了。”高长寿道“眼下这情形只能是非瑜到了。” 高明月没有回答低着头把武装备在身上在小蛮靴里又塞了一支匕首。 “二哥我得带人突围去接应他。” “山下还有叛军太危险了……” “我必须要去见他。”高明月道。 她声音不大但极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道:“二哥你受了伤在山顶坐镇吧。” 高长寿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担忧高明月却已转身走开去挑选还能下山突围的青壮与彝寨健妇了…… 一个月以前听说李瑕要来高明月很期待也很欢喜。 但这两日她其实是希望他别再过来了战乱一起段氏带兵到了统矢城已不是李瑕再过来的时机。 她求佛祖保佑他能平安无恙对她而言李瑕无恙也就够了。 但李瑕还是来了她知道一定是他来了他每次都能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像是她命里注定的英雄。 她信这些却也不满足于这些。 她必须要尽快去告诉他眼下的形势、指引他地势避免他被埋伏或遇到更多可知及不可知的危险。 总之高明月不愿只像个累赘一样每次都等着李瑕到她面前救她。 山水迢迢李瑕已经走过来了。剩下这段路她觉得该由她向他走过去在她的地盘尽力去保护他。 另外……也想要更快见到他…… ~~ 李瑕正望着逃窜而去的“段”字大旗下令道:“追上去。” 令旗一摆八百人便向前方正在败逃的大理兵杀了过去。 事实上李瑕也不知对手是谁。 这是一场发生在统矢城南面山谷中的遭遇战。 …… 李瑕本来打算把兵力布置在大理边境接应只带着商队和货物潜藏进大理。 但才到大理境内便打听到了舍利僧举事的消息毕竟这场举事甫一发动就声势浩大滇东诸部多有响应者。 李瑕于是做了个决定反而是将商队、货物留在边境只带了八百人进入大理。想要尽快见到高长寿了解详情。 从五尺道到统矢城善阐是必经之路路上有两座关城东边的是“高硗关”西边的是“金马关”。 李瑕到时高硗关还掌握在义军手里但这些义军也准备撤回山里了并不阻挠宋军通行。 出了高硗关斥候登高打探发现蒙军正在善阐城兵力大概是千余蒙军、三千余大理兵。 善阐城已经是摇摇欲坠马上要被蒙军重新夺回了。 李瑕判断金马关必定是在蒙军手里于是夜袭蒙军大营、冲散了那些大理兵仆从兵趁乱扮成大理溃军杀出了金马关。 他不理会身后的蒙军和善阐城内的义军。 他此行的目的是联络高长寿打通走私商道首先保证的是高长寿这个确定的盟友而非并不能确定是他盟友的义军。 且情形至此他这八百人也完全无法挽回义军的败势。 从金马关到统矢城李瑕几乎是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狂奔。 奔至统矢城外登高一眺发现城关紧锁他便知道统矢城只怕不再归高琼统领了。 李瑕不敢贸然派人联络高琼而是立即转道南下深山去观音箐寻高长寿。 位置是白弄川告诉他的引路的是个捉来的大理俘虏。 沿着山谷前进很快又遇到了小股的大理兵探马李瑕击杀了他们心中忧虑愈盛。 一直走到一个叫“小龙箐”的地方李瑕愈发感到不对派斥候登高眺望果然发现前方有大量的大理兵。 紧接着有斥候连滚带爬奔下山来。 “报县尉后面又有千余人沿山谷来了打着‘蒙古先锋将军段’的旗号……” ~~ 段实带了八千余精锐从大理城东进统矢击败了舍利僧之后分兵三千给了也先去收复善阐又派了三千人去围剿观音箐再除掉伤亡便只余一千六百余人镇守统矢城。 这日有士卒禀报在城楼上看到一支小股兵士由统矢城东面而来未靠近城池便转道南下。 段实心中惊疑派人去打探发现布置在官道上的守卫已被人除掉且衣甲也被剥了下来。 他意识到不好立刻点了一千人向山谷中追击。 在段实想来这支兵马该是舍利僧的叛军、或是追随高氏的部落必是急忙忙地要赶到大尖山救高长寿。 他遂勒令全速前进要在对方赶到大尖山之前包围夹击这支兵马。 然而才到小龙箐山谷两侧便有箭矢倾泻而下。 “杀啊!” 段实暗骂“该死”马上派人冲到前方报信让大股兵马过来围剿。 至此他并不慌乱却承认自己有些低估这一支不到一千人的敌兵。 他本以为对方会赶到大尖山解围没想到对方竟是先埋伏在山谷中偷袭。 登高眺望地势说来是很简单的事但一般的部落酋长打起仗来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仓促之间设伏说来也很简单但没经过训练没达到令行禁止的士卒也做不到舍利僧的叛军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 段实几乎在一瞬间便有了新的判断。 “是高氏联络的宋军!但为什么?不应该的宋军不该这么快就能到……” 事实上在蒙古攻大理之时大理的求援书也不知传了多少封给大宋但川军显然不可能轻率支援。 等消息传到临安大理国已经灭了。 因此哪怕段实从高均锦口中得知高琼与宋军有所联络也从没想过会真有宋军出现在大理。 这是他这些天唯一的失误…… “轰。” 前方有东西在地上爆开来紧接着好几个士卒捂着脸惨叫不已。 “蒺藜火球?”段实皱了皱眉。 这火球威力不算大但一旦爆炸里面的碎铁片乱绽却颇能伤人。 “举盾牌!守住!”段实大喊道:“只要他们的箭矢、火球丢完我们的大军马上就到……” “轰。” “啊!” 段实话音未落左眼一痛眼前便只有一片血淋淋的腥红…… “我的眼……我的眼……啊!” “将军!” “我的眼……” 剧痛传来段实一瞬间便陷入了癫狂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击伤了一只眼。 但事实已经发生血不停地顺着他的左眼窝往下流。 那铁片极烫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痛苦而抽搐。 “咴律律!” 战马似乎也被铁片刺伤仰起前蹄将段实掀翻下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想了只感到混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道:“我瞎了?我会不会死?” “啊!啊!” “将军……将军……” “都别动我……啊!我的眼睛……” 良久段实被人抱住亲兵们死死抱着他不停安抚。 有泪水混着血流下痛得他死去活来。 终于他伸出颤抖的手捂住了受伤的左眼伴随着吃痛的哼声睁开右眼扫视。 眼前的画面像是失了真他看到一个个大理兵被宋兵砍倒在地。 “带我走!快!带我走……我要去治眼睛……”段实大吼道“我的眼睛……” 他感到的是剧烈的恨意与痛苦。 他是大理的名将本不该在这里受伤但佛祖不保佑今日运气太差了。 ~~ “啐!这小子运气太好了吧。”鲍三恨恨骂道。 他才从更北侧的山坡上带兵冲下来打算堵住大理兵的退路全歼了他们。没想到对方的主帅撤得太快不等他堵住退路。 “娘的有本事别逃。” 又是一声号令响起鲍三回头看去喝道:“县尉有令给我追上去!别让这他们逃了……” “杀啊……” ~~ “准吗?” 杨奔提着长矛向山坡下冲去同时淡淡向洪阿六问了一句。 那个砸到大理兵主将附近的蒺藜火球就是他抛的。 “准!好小子哈哈哈!我给你记一大功。”洪阿六是由衷佩服杨奔这份臂力、准头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杨奔冷笑一声也不多说已随着同一什人冲到了山下。 “刺!”洪阿六大吼道。 长矛捅出又是一片血淋淋。 中矛的大理兵栽倒在地更多的则是转身溃逃…… 正文 第278章 围魏救赵 李瑕站在山顶向南边望去见到一队队大理兵已往自己这边而来看人数极多。 而此时庆符军已从山下攻下箭矢、火球用尽只怕不会是这大股敌军的对手;他也看得出来自己埋伏的这个蒙古将军地位最高。 那只好试着用“围魏救赵”的办法给高长寿解围了。 于是李瑕下令道:“继续追击溃军全力击杀。” ~~ “走啊!快带我走!”段实怒吼道。 他并不在乎胜还是败也不太在乎麾下的士卒伤亡了多少。 说来可笑以前段氏为大理皇氏却毫无实权如傀儡一般国事尽操于高氏之手;反倒是如今大理国灭段氏成了蒙古国的大理总管了才终于有了些权力。 重要的是这权力。而这权力来自于蒙古大汗的信任。 段实需要的是在段氏之中显得最能干……这就够了。 今日就在这里麾下四千余兵马全死光他都完全不在乎。 这四千兵力怎可与他的一只眼睛相比? 若能让他的左眼恢复他甚至可以亲自把这四千人屠光岂还在乎败不败的?宋军来了自然有大蒙古国的骁勇将士应对。 总之段实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统矢城治伤。 但身后的宋军却是如疯狗一般的追了上来。 “疯狗……疯狗……” 好不容易终于冲出山谷单只眼望去能望到远远的统矢城。 但身后的宋军已然追得太紧了段实没信心能逃回统矢城而前方便是金秀山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冒险逃回城、还是冒险爬上山? 惨叫声越来越近段实终于大吼道:“上山!上山!” ~~ 傍晚李瑕把段实包围在了金秀山。 他并不急着攻山而是借着这空旷的地形迅速调整了阵形。 他依旧保持着冷静知道后面还有更多的大理兵知道自己此来的目的是接应高长寿。 果然才刚刚调整好阵形后面的大理兵便追上来。 李瑕不敢硬战领兵退到了金秀山对面隔着山谷的深山当中。 再回头看山下的大理军密密麻麻竟有近三千人。 鲍三不由骂道:“娘的有这么多人都不知那段将军慌什么。” “人家惜命。”于柄笑道“人家给蒙鞑当狗多的是荣华富贵还没享够呢。” “哈哈哈!往后和鲍哥哥一样享享独眼的富贵!” “娘的你是在骂老子还在骂他?”鲍三抬腿踹在搂虎腚上大骂道:“快去探探路我们还要尽快赶到观音箐呢。” “知道!你们几个跟我探路……” ~~ 夜幕降下庆符军在山上扎了营。 士卒们都太累不得不歇一夜。 老林子里一片幽深颇为可怖。搂虎探了路回来摇头不已。 “县尉这片林子只怕没有半个月走不出去……” “知道了……” 李瑕坐在篝火旁捧着简陋的地图看着皱眉不已也感到了棘手。 他不至于被围死在这里但情况并不好仓促行军带的辎重本就不多如今已用尽。 偏偏是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形想要绕道去接应高长寿也很难一进深山老林未必能转得出来。 而山下又是三千余敌军的包围。 熊山走过来低声道:“县尉其实往北不远就是统矢城那边地形开旷不至于迷路。” 李瑕道:“我知道。” “明日向北走向着渔泡江而下可入金沙江我们可走灵关道回蜀地。” 李瑕转头看向南面没有回答。 熊山叹息一声道:“这片山路不好走就这一条山谷被堵死了。往西绕道的话这一片深山老林……小人也没把握走出去。” 鲍三想了想走过来低声道:“县尉依小的看。大理眼下这情势怕是不好再打开商道。但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就当白跑一趟也没啥事不必忧虑。” 李瑕沉默了一会这次却讲不出什么大的道理。 这次过来大理这局面确实与他想像中不一样本以为是暗中来与高长寿高琼兄弟俩谋划一番如今却陷入了困境。 熊山、鲍三说的也都对这次不走私了下次再想办法也可以。但…… 这次李瑕没再说盟友、商道了开口道:“我妻子还在那边。” 鲍三愣了愣挠了挠头道:“那就想办法击溃山下的大理军或想办法从西面的深山老林里绕过去。” “县尉不就是在想办法吗。”熊山道。 “是县尉总能想到办法的。” 熊山他跑来劝李瑕向北走其实有一层心思是说以县尉的才貌往后何等女子找不到未必非要继续冒死进谷救人。 但李瑕直说了这话他就不敢再提了。 熊山于是道:“我看那些大理军战力也不强实在不行杀过去得了。” 李瑕拿起一支火把走到山崖边又沉思了良久终于有了决定。 他招回麾下八个班头开始吩咐起来。 “再让士卒们歇到三更趁天色未亮之际我们下山偷袭一次捉几个俘虏上来……” “是。” “明日鲍三你来领着所有庆符军向北沿渔泡江离开大理。搂虎你挑二十余最精锐的士卒出来我们扮成大理兵向南走山谷。” “县尉我等愿随你一起。” “不物资不足难以支撑太久人多目标太大不好救人……” 这边还在商量忽听远处有守夜的士卒喝道:“什么人?!” 李瑕转过头看去见那呼喊声是从西边的树林里传来的。 “先别放箭!”他迅速起身喝令着向那边快步赶过去。 月光下有道身影从树林里现出身来有些娇小轻灵向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树干后面。 “别放箭。”她喊道。 “明月?” 李瑕走上前。 他一步步踏过去终于见到高明月从树干后转出来她也不说话就那般愣愣地看着他。 等李瑕走得近了她伸手似想要抱他却又不敢手便停在那儿唯有眼中是一片深情…… 正文 第279章 重逢 三更时分。 高明月并着腿坐在篝火边把李瑕那副简陋的地图放在膝上勾了一笔低声道:“这里有一条山间小路是猎人们平时走的可以直接通到大尖山附近……我傍晚时出发赶了四个时辰就到了。” “好那我们天亮出发到大尖山接应慕儒。” “嗯。”高明月低下头将地图还给李瑕。 此时这团篝火边只有他们两人。 高明月很想很想李瑕本以为见了面会抱他一点一点倾诉相思。 可真见了面她心里虽然感到非常欣喜那羞意上来却还是说不出太多话来拿眼睛看着看着想说的话便全都忘了。 然后李瑕没有抱她。 她其实感觉得出来李瑕并没有多喜欢她至少不像她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对每个人都显得疏离她只是所有人当中他愿意娶的一个而已…… 对这些小小的情绪高明月能敏锐地捕捉到。 于是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我送你的护身符还在吗?” “在。” 李瑕点点头掀开衣甲显出绑在里衣的护身符。 高明月不由抿着嘴微微笑了笑有些开心。她觉得这样就很满足了。 “对了还有这个。”李瑕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里面是条小小的银手链。 高明月低下头轻声道:“你给我的链子我也带着。” 李瑕看向她。 她衣领很高只能看到一点点光洁的脖颈间稍稍有一点银色的亮光。 “嗯那看来你还是愿意嫁给我?” 高明月羞涩地偏过头。 其实李瑕是想说“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他当初提出这婚事本就是想给她多一个选择。此时见她的小女儿姿态知她是愿意的那他便愿意娶了。 喜欢还是喜欢的但他阅历太多终是没有少年人那种不顾一切的热烈…… “在京城时阎贵妃不是送你一块玉佩吗?出京前还看你戴着。”高明月问道:“看你现在没戴吗?” “不记得放哪去了回去之后要问问巧儿。” 高明月又抿嘴笑了一下终于敢转过来看着李瑕。 大概是意味到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于是话也渐渐多起来。 重逢的欢喜过后他们聊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情绪便开始有些低落毕竟许多人都死掉了。 李瑕终是拉过高明月的手握在手里道:“多亏你来找我。” 高明月脸颊一红低声道:“其实我不来你也能想到办法吧我很怕我会给你添乱。” “你不来我大概只能想办法救你和慕儒。幸而有你来了我们明日便可与慕儒汇合接下来应该会开始好转。” 高明月瞄了李瑕一眼有些仰慕。 “嗯我知道只要你在事情总会变好。” …… “对了她是谁?”高明月忽然问道。 李瑕转头一看见是阿莎姽正坐在不远处。 阿莎姽这人有点孤僻混在八百人当中她极为不习惯因此平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李瑕。 这一路行军赶路每夜哪怕是李瑕睡觉时她也是躺在他旁边。 当然彼此年纪差距颇大倒也不至于发生什么。 此时高明月似乎察觉到了阿莎姽对李瑕的亲近才有此一问。 李瑕想了想应道:“信徒。” “信徒?”高明月颇为疑惑对阿莎姽柔声问道:“你冷不冷?过来烤火吗?” “我和屈良……比你们亲密得多。”阿莎姽道。 她还真就走了过来坐在李瑕身边。 …… 天蒙蒙亮时庆符军由高氏寨兵引路向大尖山走去。 高明月在李瑕身边走着时不时替他指着路。 “我背你吧。”李瑕忽然道。 他看得出来高明月昨夜连续赶路四个时辰这会子继续赶路有些难受。 高明月有些慌道:“不好吧?” “没事我平时不是总锻炼吗也该有点作用。” “可是……” “上来吧。” 高明月咬了咬唇终于是趴上李瑕的背。 以前也一起骑过马如今她虽然也还是害羞但已更多了些别样的喜悦。 …… 阿莎姽跟在后面看着李瑕背着高明月的场景目露思量……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当年更加夫妻恩爱于是摇了摇头举步跟上。 一整夜段实先是让大夫处理好了受伤的眼睛包扎好之后又歇了许久终于睁开了右眼渐渐恢复了神志。 也重新有了凶狠的斗志。 他清点兵马发向小龙箐遇伏这一战损失了六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在溃逃过程中死伤的毕竟他撤得太快。 麾下还有三千余人在金秀山下的山谷;有千余人在统矢城其中包括昨日还有两百余人逃回去了;另有五百余人在大尖山继续包围着高长寿。 高长寿那里都是些老弱病残且死伤大半暂时掀不起风浪。眼下该先将那支宋将歼灭了再继续铲除高氏叛逆。 于是这日上午段实下令让麾下士卒先主攻宋军所在的深山。 然而大理军翻上山之后却发现营地里空无一人。 段实独眼中泛起沉思判断无非有几种可能宋军要么遁入深山老林了要么向北逃了要么走小路赶往大尖山了。 “传令下马先派快马告知还在大尖山的董净台守住山路小心宋军偷袭……” “是。” “大军立刻起行给我赶回大尖山歼灭他们!杨渊你来统兵。” “是……” 这次段实没有亲自领兵进发深山而是点了一千人转回统矢城。 他有“名将”的名头不假其实都是这些年跟着蒙军打大理国内的“叛军”打出来的。 这些叛军多是些甲胄都不全的泥腿子又有蒙军为主力段实打得颇为轻松时长日久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但这次遇到宋军段实便意识到……打仗也不是那般容易。 ~~ 大尖山。 董净台抬头望向山顶皱了皱眉。 昨日攻山到一半收到段将军传令要求立刻全军回援千户长杨渊就带人走了只交代董净台封锁山道别让高长寿逃了。 这山并不难攻无非是早一天晚一点的事只是如今兵力太少这片山林子就不好全堵死昨夜便有二十余个反贼从西面吊下去窜入了山林。 董净台担心的就是万一高长寿就在其中自己这次就得吃一个大过。 也只能继续守山了等杨渊带人回来攻上去若没了高长寿谁能说得清是什么时候逃的…… 正想着这些只见山谷中有马蹄声传来。 两名骑士在崎岖的山道上策马远远喊道:“传令!段将军命尔等小心宋军偷袭……” “宋军?” 董净台颇为疑惑心道哪来的宋军? “嗖!” 一只利箭猛地从山上射下惯穿前方一名大理兵。 杀喊声起一队队宋军已从西面的山林中杀了出来。 “快!敌袭……” 正文 第280章 大理世族 高明月已从李瑕背上爬下来站在他身边偷偷瞄他指挥战事。 她看得出这八百庆符军是李瑕呕心沥血才训练出来的很担心他们出现太大的伤亡。便成了他为了救她而折损了宝贵的实力这种想法让她有些愧疚。 李瑕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在指挥的空隙忽然握了握她的手。 “不必担心会很顺利。” 高明月“嗯”了一声觉得他平时虽然冷清但只要他肯的话还是能很懂女子心思的。 如李瑕所言这场突袭战结束的很快。 大尖山一共有三条山路五百余大理军分散开来主要防备的也是山上的人逃窜。没太防备到会有敌军突然从后方杀上来。 短短半个多时辰后守山的大理军便已溃逃。 李瑕并不派人追击而是下令尽快收拾战场…… 伍昂拖着董净台走到李瑕面前。 “县尉活捉了一名敌将……” ~~ 董净台抬头看去有些惊讶于来的宋军将领如此年轻。更惊讶的是居然有宋军到统矢府境内。 “哈四年前我们向宋廷求来的援军今日终于到了吗?” 李瑕听了不由笑了笑。 这句讽刺听起来平平无奇却能看出这董净台不简单。 首先是胆气被活捉之后不求饶、不惊慌还敢出言相讥胆量是有的;其次是立场点明了他投降蒙古是有理由的宋人没有资格怪罪他隐隐还显出些委屈。 一句话董净台既表明了他是个可以招降的人物又不显的窝囊。 “你是何人?”李瑕问道。 “董净台大理开国宰相董公迦罗尤之后大理国下府主将大蒙古国副千户……” 李瑕听了便明白董净台出身董氏。 大理国的历史可能看成是世族争权史南诏国蒙氏统制下有六大家族分别是郑氏、赵氏、杨氏、段氏、高氏、董氏。 先是郑氏篡国建“大长和国”;之后赵氏篡国建“大天兴国”;再之后杨氏篡国建“大义宁国”。 往后段氏联合董氏、高氏、赵氏甚至一部杨氏建“大理国”。 再往后高氏一度篡位之后又归位于段氏既非高长寿所言的“先祖高风亮节”、也非段氏民心所向实则是五大家族的权衡而已。 简单而言“你高氏掌权可以皇位就别篡了大家都不想再出乱子。” 除了郑氏被“尽诛子孙”其余五大家族一直显赫至今。 这五大家族中别的李瑕还未接触只知道高氏、董氏先祖都是汉人属于被蛮化的汉人世家。 高氏始迁祖高翔祖籍江西随诸葛亮南征入滇定居于此、渐成大姓豪门。 董氏始迁祖董成祖籍金陵唐末流落至滇仕南诏、任宰相渐成大姓豪门。 …… 此时董净台说了身份抬头一瞥知李瑕了解董氏又道:“你若放了我我可向你招供段实的军情助你救高长寿离开大理。” 李瑕问道:“你们这些大姓子弟打仗不行权衡利弊倒是很厉害。” 董净台道:“是若让我投降真不可能你宋朝国力逊大蒙古国百倍我宁死也不敢投降连累家族。但今日只要你肯放了我于你有百利无一害。” 他也不等李瑕回答老老实实便开始招供…… 那边熊山进了董净台的帐营不多时又走出来手里捧着个瓷罐、一身衣服。 “县尉请看这个是蜀锦、华阳窑和我们的货很像。” 李瑕接过看了看向董净台问道:“多少钱买的?” 董净台愣住。 眼下是在打仗虽说两边不过都只有数百人但再小的战场也不该出现这种问题。 “问你这蜀锦你多少钱一匹买的。”李瑕又道。 “家里供的家中有人与宋人做些生意。大蒙古国派回回人搜刮得厉害做些生意……贴补家用。” “这两年也做?” “有做。将军你看你我亦有渊源。将军若对这生意有兴趣我可以暗中牵线……” 董净台如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开口谈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 李瑕对此并不诧异之前依邬通所言这两年常有货走私到大理而大理掌权的无非也就这几个家族…… ~~ 这次来大理李瑕目的很清晰。他是来打开商道的、不是来打仗的。 私心里他对舍利僧的这场举事……非常生气。 带着一群山民举事把本就不足的抗蒙势力当即暴露在屠刀之下浪费积蓄实力的时机。 李瑕的实力也因此开始消耗。 八百庆符军没后勤、没支援、没补给没有可以休整的城寨深入敌境。暂时虽还没出现大的伤亡也已累积死伤了四十余人。 箭矢、蒺藜火球、干粮都快用完了体力耗尽接下来已很难再打出昨日的胜仗一旦被包围便有覆灭的危险。 哪怕侥幸胜了、把四五千大理兵全歼灭对段氏没有多大的影响;但庆符军却是李瑕全部的实力。 哪怕占下大理城在这直接处于蒙古统治下的地方根本也没有一丝守住的可能;它们不像庆符县有宋军、有川中八柱庇护有大宋国力为恃。 那为了什么呢? 这些牺牲掉的性命、时间本可以避免的。 所以李瑕千叮咛、万嘱咐高长寿“不要轻举妄动”。 他本计划着让高长寿到川滇之地占地盘、让高琼负责走私。如此在四川、边境、云南形成“官、寇、商”互相支撑的一条线积蓄力量。 现在高琼这个统矢城主没了。 李瑕必须考虑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他。 他这个“官、寇、商”的计划少了“商”就如同没了源泉和流向的一潭死水。 而这个商该在大理有个明面上的身份才不会再把李瑕这个才萌芽的弱小势力拖到大理的蒙军主攻视线里。 董净台似乎是个可考虑的人选之一…… ~~ 高长寿看到山下的战斗之后迅速点齐了剩下的青壮下山准备接应李瑕。 但他们才到山腰战斗已结束了。 高长寿惊讶于李瑕麾下这支兵马的实力依旧拖着受伤的腿脚向山下走去。 渐渐的他看到了李瑕。 高长寿忍不住笑了笑。 好友久别重逢他眼神里是由衷的喜悦。 “非瑜!” 李瑕正在审讯董净台回过头看了高长寿一眼目光中带着思索却并未显露太多的情绪。 “慕儒……放慕儒过来。” 高长寿走到李瑕身前用力抱了抱他。 “我又欠你一条命。” 李瑕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又受伤了。” “常有的事。”高长寿苦笑道“要抗蒙不受伤怎么行。” “慕儒稍待收拾好战场剥下盔甲、箭矢我们上山再谈吧。” 高长寿四下一扫打量了一眼战场道:“非瑜建了一支强军。” “才成军不久还不是强军。” 正文 第281章 信服 与李瑕就着当前的情形谈了一会高长寿目光渐亮似因庆符军的战力而欣喜。 他不由提议道:“何不在山谷再次设伏击溃段实的追兵?或有可能冲溃兵入统矢城重占城池。” “不行。” “为何?” 李瑕道:“伤亡太大且不值得统矢城的财富、粮食都被蒙军榨干了强攻下来也守不长久。徒费士卒性命却毫无战略价值。” 高长寿愣了愣眼神黯淡下来低声问道:“你说……大理真没有复国的可能?” 李瑕道:“之前这般说的。现在我来了看过了更觉得大理没有一丝一毫复国的可能。” 高长寿脸色更苦。 李瑕道:“我说话直但你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有新的可能达成的人生目标。” 高长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来?” “来救你、救明月。”李瑕道:“也为了实现我在川滇的构想。” “实现不了了。”高长寿摇了摇头道:“堂兄应该已经死了没有了商路你让我到乌蒙落草为寇穷乡僻壤靠什么能养一只兵马。” “高琼真死了?” “不知道。”高长寿道:“但想来是凶多吉少……” ~~ 李瑕与高长寿说话时并没有避着董净台。 也许是因为忘了。 但董净台却渐渐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且知道听了这些事他要么被李瑕杀掉或帮他进行走私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 他明白李瑕就是故意让他听的。 “李将军你若是想做生意我可以替你联络。”董净台忽然喊道打断了李瑕与高长寿的聊天。 他迅速瞥了四周一眼见打扫战场的宋军已经快忙完了。 “我也可以助你们脱困你若放了我。往后只要不是要我在明面上抗蒙你吩咐我做什么都行。” 董净台说着努力跪下来晃了晃被捆住的身子在李瑕面前磕了个头。 “真的李将军可留个我的把柄往后驱我效力……” 李瑕没有回答董净台而是向高长寿问道:“慕儒认为呢?” 高长寿闭上眼脸色更加颓然。 这件事高琼本是最好的人选而高长寿一直劝高琼举事、举事、举事……现在举事的后果也看到了。 高长寿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境但败成这样他觉得已没资格再对李瑕的计划指手划脚于是长叹了一声。 数年来数不清有多少人早已跪在蒙古铁蹄之下他却还在孤独地与大蒙古国相抗。 蚍蜉如何能撼树? 于是他终于认命般地叹息了一声。 “依非瑜的意思吧……” “那好。” 李瑕吐出这两个字却是转头看向了高明月。 然后他忽然拨出佩剑一剑捅进董净台的脖颈。 “噗。” 董净台软软倒在地上死时兀自瞪着眼。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动李瑕了…… ~~ “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李瑕道。 对李瑕而言有理由把董净台留下来用。要杀掉的理由却有更多。 他的盟友只会是高长寿这样坚决抗蒙之人。委屈求全之辈天下多的事不会找不到人通商走私;敢奋起抵抗的人才稀少珍贵。 没在第一时间杀掉董净台李瑕就是为了在高长寿眼前杀。李瑕要让高长寿明白他并非只能选择高家但他还是选择了高家。 他需要高长寿的信任、信服。 这样下次他说“不要轻举妄动”时高长寿才会坚决执行。 比如这次高长寿若是信服李瑕就应该去劝阻舍利僧而不是观望。 李瑕让他的下属、盟友完全服从他的决定…… 另外还有一个杀掉董净台的理由很小却也很重要。 一个差点害死了高明月的人李瑕并不想给其活命的机会…… ~~ 高长寿还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李瑕擦拭了佩剑上的血迹拍了拍他的肩。 “上山吧……” 诸人收拾妥当向大尖山爬去。 阿莎姽始终面无表情的跟在李瑕身后。 高明月本来觉得被她一直看着颇不好意思。但这次却是主动走到李瑕身侧伸出手任李瑕握住。 她其实也能感觉到李瑕保护她、爱护她的那份心意为此这种被爱护的感觉终是让她更大胆了些。 就这样牵着手走上了大尖山顶。 ~~ 李瑕才到山顶寨子许秃瓢就跑上前请罪。 “县尉小人没完成县尉交代的差事……白弄川死了……呜呜……” 他昨天没怎么哭反而是今日提起这事莫名地哭了出来。 阿莎姽不知怎想的也许是被许秃瓢亮亮的脑门吸引了也许是想安慰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 许秃瓢一愣抬起头一脸茫然。 李瑕道:“先归队吧功过军法官会记着回庆符以后再算。” “是……” 许秃瓢只觉脑袋上凉凉的带着自己那什人找到熊山。 “佰将我归队了。” “归队吧。”熊山应道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没有!小的还能打仗!” 许秃瓢大声应了带人排到洪阿六身边一转头看到杨奔又大声道:“行啊老六最能打的兵被你划拉走了。” 他才想伸手去揽杨奔以示亲近杨奔却是忽然缩了缩显得很是惊恐。 “怕什么?”许秃瓢奇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子咧。” “他怕你身上有蛊。”洪阿六低声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怕那个女通司。” “是吗?我还当他天不怕天不怕……” ~~ “看起来粮食不多了?” “是加上这近八百人山上的存粮不足两天之用。”高长寿道:“更麻烦的是山下的叛军又包围过来了。” “不必担心他们让我的人歇一两日回复体力突围应该不难。” 李瑕再次摆出怀里那份简陋的地图道:“我们需要能找一个补充粮草的地方。” 他才拿出地图高明月已默契地找来了笔墨。 高长寿道:“可以先向南避开这段实的兵马再转道向东这里有个小城叫沙却城。” 高明月提笔为李瑕标了一下道:“但沙却城离威楚城太近了威楚城只怕有重兵。” 李瑕看着她手里的笔触问道:“出了深山之后这里有条东西走向的官道吗?” “是向东便是威楚城。” “向西呢?” “云南城品甸城大理城……” 正文 第282章 道路 李瑕看着地图并没有马上做决定。 他伸手从高明月手里接过笔做这个动作时两人的手稍微碰了一下高明月低了低头显得很温柔。 纵是阅历丰富、心性又坚定之人李瑕也是微微晃神。 他很很快又集中精神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他更熟悉的地名。 眼下大概有三条路。 一是先往南再往东过威楚城、善阐城再北上乌蒙部。李瑕写下了“楚雄”“昆明”“昭通”三个地名。这是最近的路但威楚有重兵把守善阐必然已被蒙军收复两地一共有六七千的兵力还包括一千蒙军。之前蒙军还在攻城趁其不备冲过来容易但现在再回去就很难; 二是先往南再往西过云南城、大理城再北趋金沙江。李瑕写下“详云”“大理”两个地名。但到时能不能找到可载千余人的船只不好说且金沙江水流湍急仓促行船一旦遇袭怕是得栽在险滩里; 三是到了大理之后渡过金沙江走灵关道到雅州再沿岷江而下回叙州。雅州既“雅安”属于川西一带靠近成都如今是处在蒙古治下。这条路线迂回千里且深入比大理还要凶险的敌境看起来是最危险的…… “走灵关道也太疯了。”高长寿看着地图摇了摇头喃喃道:“与其走灵关道到川西不如与段氏拼了。” 李瑕道:“我麾下佰将鲍三熟悉岷江地形只要从山岭中绕过蒙军的驻屯点未必不能回去。” “根本不可能。”高长寿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高长寿与鲍三、熊山等人的看法显然不同。 高长寿是大理人更熟悉大理困境之中的选择是死也要死在大理;鲍三、熊山等人更擅长翻山越岭宁可绕远路死也要回到蜀地再死。 “一共就这两条陆路一条水路。”李瑕道:“最好的当然还是向东走五尺道但麻烦在于义军声势太大惊动了大理军。” 若没有这次举事李瑕潜师而行还是简单的就好比蒙军攻大理时就曾在宋境穿插而过。 偏偏战乱一起各地蒙军、大理军封锁城池扼住关卡。 高长寿想了想沉吟道:“若让我选走金沙江是最稳妥的。” 李瑕道:“我们现在被包围了不能让敌人猜出我们的去路那重要的是‘灵活’不急着选一条路。” 他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又道:“这三条路是不变的但堵在路上的敌军却是活的。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幻我们可以调动他们的兵力打乱他们的布防再寻找最有利的道路等他们露出破绽再一举跳出大理……” 高明月很快就明白了李瑕的意思打量着他的脸瞄着瞄着心思便从战略上移开了。 她以前常见到他认真的样子当时她总告诉自己“没有喜欢他、没有喜欢他”但一旦承认了她就感觉到……太喜欢了。 等李瑕说完似感觉到高明月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她对视着的眼神像是在告诉她“放心我们会安全也会成亲……” 只看他笃定的眼神高明月不由面红耳赤。 “咳咳……”高长寿咳了几声神色萎靡。 他并非是在提醒李瑕与高明月注意一点而是真的牵动了伤势。 这件事说来奇怪高长寿前两日便受了重伤、却还能支撑住。反而是今日李瑕一来他这心气泄了就有些撑不住。 刚才谈论计划时高长寿就头昏得厉害此时聊完又将部下托付给李瑕他意志一松终是晕倒了过去。 李瑕查看了高长寿的伤势向阿沙姽道:“给他上点麻药还有吗?” 阿沙姽应了拿出一块布往高长寿口鼻间按去。 高长寿本来还有些呢喃白眼一翻完完全全晕厥过去李瑕于是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 忙完李瑕舒了口气向高明月道:“都是皮肉伤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高明月这才放心下来又心疼李瑕劳累道:“我给你安排屋子……寨子里屋子少你和二哥住吧我让嫂子到我屋里住。”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和将士们在外面扎营就可以。” 高明月送他出来一路上都在想屋子没安排好的话阿莎姽又要跟在他身边了…… 接着她又怪自己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高明月眼下这般危急之时二哥伤重、他有那许多事要操心你还起这小心思真是太小眼了。” 心里乱糟糟的自语眼开李瑕就要走出寨门她不禁有了些小小的愁绪。 觉得有些舍不得虽然就一晚隔得也不远。 李瑕停下脚步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道:“你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必担心……” ~~ 高长寿的旧部只剩下一百余青壮两百余妇孺李瑕将他们重新编整了一下。 又休整了一日士卒们体力都回复过来他们便打算转移。 也只能转移因为食物已经快吃完了…… 杨渊领着三千大理军又围了过来。 他并未马上攻山因不知宋军虚实担心他们还有更多的火器于是下命封锁山路。 杨渊料到了山上的粮草不多知道只要守住他们也能困死他们。 但大尖山有三条山路杨渊不得不分兵把守。 另外还有西面是深谷也有少量的大理兵守着。 …… 三月十八日夜深。 搂虎、熊山领着两百人悄悄攀下西面深谷对北面杨渊的大营发动突袭。 同时时山上杀声大作似乎是宋军打算从两边攻打杨渊大营。 于是南面的大理军五百绕到西面试图从背后攻击这两百宋军。 但此时李瑕已领兵从南面山路杀下来借着人数优势、以及居高临下的地势迅速击溃南面剩下的五百大理军。 之后搂虎、熊山立刻掉头与李瑕合击支援北面的大理军。 等杨渊反应过来李瑕已从容撤往向南的道路…… 正文 第283章 粮草 云南城。 云南城位于大理城、统矢城之间它并非统矢城那样的府城而是大理治下的小城位置大概在后世的祥云县。 汉武帝时在此设益州郡因梦见彩云南现因此该地取名为云南县。 南诏国时云南节度于云南城。后又废云南节度分为云南、品甸两城。 去年蒙古改品甸城为千户所。 品甸千户所属于大理万户所距离云南城不到三十里拱卫大理城西面道路驻兵一千余人。 但阿术东征交趾从品甸千户所抽调了五百余兵马。因此千户所里余下五百人其中有蒙军一个百人队。 至于云南城则并无太多守军。尤其是在舍利僧举事段实抽调了各地守军平叛之际。 …… 三月二十日李瑕偷袭云南城攻下城池。 这并非难事小小的土城守军稀少城墙残破。 但李瑕非常失望。 他并未在此得到太多补给。城内的粮草比他预想中少得太多根本不足千余人十天之用…… 自四年前起蒙军攻灭大理以来一味掠夺、连年征战。兀良合台父子不停征兵抢粮打乌蛮诸部、打自杞国、打大宋、打交趾……这一切负担都是压在大理百姓身上。 田地荒芜局势动荡。 不说存粮小城里的男丁、女眷也所剩无多。 因此舍利僧一举旗无数百姓响应。但义军队伍中青壮还不如老弱多也因此一触即溃。 站在云南城内看去满目疮痍…… 高长寿还在昏迷当中李瑕似乎是故意让他迷昏很久的如此一来能与李瑕讨论的就只有高明月了。 当然李瑕并非是为了多一些与高明月亲近的机会而是为了更好的指挥高氏旧部。 高长寿颇有主见且有大理岳侯的骄傲。这不是坏事在李瑕的计划里以后高长寿在乌蒙一地发展很需要这种主见。 但现在暂时还不需要由高明月帮忙来指挥高氏旧部李瑕的命令才贯彻地更顺畅。 回想起去年北上开封之事便可看出李瑕作为指挥比聂仲由要强势得多。 阿莎姽似乎很懂李瑕的心意都不用他多说直接就给高长寿用了重药。 这日清点了从城中搜集来的粮草李瑕道:“我们需要攻下品甸千户所才行。” 高明月不反对他但还是提醒道:“或是再打品甸段实的兵马就包围过来了。” “嗯但必须有粮草箭矢也要补充。” 高明月点点头问道:“我们如何打?” “我们攻下云南城应该还没惊动蒙军。你挑几个机灵的当年人到品甸去报信称云南城遭到了舍利僧的溃兵劫掠。人数大概是百余人。如此吸引两百蒙军出来我们分而化之……” ~~ 统矢城。 段实拿着一个铜镜看了看左眼已经被包扎好看东西还有些怪怪的脸也不像以往那般英俊了。 右眼中不免泛起恨意。 但他还是平复了心情不再像刚刚受伤时那般激动。 “报将军杨渊派人来报那支宋军带着高长寿从南面突围之后向西逃了……” “废物。”段实骂了一声凝视着地图在云南城点了点。 他确实这支宋军已在云南城接下来必定是要北上金沙江。 云南城以西就是大理城;南面是赵赕千户所;北面是太和城……至于东面杨渊已经带兵包围过云了。 沉思之后段实吩咐道:“派最快的马传信务必让大理城、赵赕、太和城的守军拖住这只宋军给我歼灭他们!” “是……” 这边才吩咐好那边又有信马来报道:“将军也先将军派了一位百夫长来了。” 一听来的是蒙古人段实不敢大意连忙亲自去迎。 那百夫长名叫“阿古达木”领着一个百人队策马进了城下了马便对段实有事说事。 “千户长已攻收复善阐城平定了叛乱。” “可喜可贺。”段实笑道。 阿古达木仿佛没看到段实瞎了一只眼又道:“但有一支近千人的宋军到了大理境内你拿下没有?” 段实皱了皱眉也不回答。 阿古达木是个蒙古爽直汉子论官职虽比段实要低但心底却颇看不起段实就木着张脸立在那跟个雕像一样。 好一会还是段实先开口道:“我这只眼就是他们炸瞎的。” “是啊。”阿古达木道:“他们带了火球。大理人太笨了不会造火球都元帅要是多带些回回人来就好了。” 段实听了心里不太高兴但不愿得罪了这蒙古人尴尬笑了笑问道:“也先将军派你来是要?” “当然是歼灭这只宋军。”阿古达木道“千夫长让你调一千人归我指挥。” 段实看他只有一个百人队只好依其所言谁让人家是蒙古人。 他也看得出来也先十分重视这一支突然到大理来的宋军若不能尽快歼灭他们只怕接下来会越来越麻烦…… ~~ 品甸千户所。 “杀啊!” 庆符军士卒们执着长矛杀向前方攻入了品甸城的大门。 他们并不知道越来越多的蒙军、大理军已经注意到他们且从四百八方包围过来。他们感受到的是每一场小战都能打胜。 大理军战力似乎并不强比当时在庆符县遇到的大理军还要弱一些毕竟当时有更多的蒙古探马赤军领着大理仆从军。 这种小战场的胜利给了庆符军将士们莫大的信心。 老卒带新丁、通过小胜磨砺这次的大理一行仿佛成了李瑕练兵的时机。 但李瑕知道他们每打下一个小城就会更引起更多敌人的注意呆得越久最后还是会被包围。 必须尽快离开大理国界才行。 然而一路杀进品甸千户所他推开仓房愣了愣。 仓房里堆着些粮草、箭矢但远远不够。 李瑕皱了皱眉拔剑走向一个受伤倒地的蒙卒用蒙语喝问道:“粮食呢?!” “都元帅……带走了。” “你们吃什么?”李瑕又问道。 那蒙卒浑身是血却还是惨笑起来道:“都元帅上个月才走我们又抢了这么多……下个月又能堆满一仓库。” 他“咯咯”地笑着又道:“你来早了……你这只猪……” 李瑕没再问一剑捅死了对方。 他背对着士卒们眼神有些忧虑。 接下来怕是只能这样不停地寻找薄弱之处打过去才能得到补充。 但这显然是铤而走险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样下去最后要如何收场…… 正文 第284章 危与机 庆符军有两个马军百人队佰将分别是于柄、宋禾。 但成军时日短骑术不够精湛两百骑兵并不能单独出战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进入大理的一路上多是先行探路、运载伤员及物资。 这次李瑕攻云南城、品甸千户所留下于柄断后同时侦察身后那三千大理军的动向; 而攻打品甸千户所时有五十余名蒙军见势不妙骑马逃了李瑕派宋禾负责追击同时往北面、西面两个方向探路。 三月二十一日。 宋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禀报道:“县尉小人追着那些蒙鞑只斩首……五人其余已逃进大理城、太和城小人未能追上请县尉治罪。” “不怪你。”李瑕淡淡道:“以你们的骑术追不上蒙军很正常。现在大理、太和两城已有防备了?” “是。”宋禾道:“小人昨夜登山眺望大理城大理城南面的下关已守备森严至少有一千守军。” 李瑕点点头转头向高明月问道:“下关有一千守军大理城会有多少人?” 高明月仔细地为李瑕画了一张地图。 “大理城东为洱海、西为苍山城池夹在当中。北面有龙首关南面有下关各驻军一个千队……” 李瑕提笔标注低声道:“那大理城几乎不可能攻下了。” 他转向宋禾又问道:“品甸城以北的太和城是何情况?” 宋禾招过一名骑兵什将这什将名叫“崔剩”本是县衙的马夫骑术不错昨夜正是他到北面探路。 “禀县尉太和城与品甸类似五百驻军其中一个蒙军百人队再加上昨夜逃过去十余个蒙鞑。” 李瑕点点头在地图上品甸城北面八十里的“太和城”标注上“五百兵力蒙军一百”。 不一会儿于柄也赶回来。 “县尉在东南方向六十里的沐滂岭发现大理军。小人昨夜擒下了一个他们的探马县尉可要审问?” 李瑕点点头道:“带过来吧……” 审过俘虏李瑕在地图上品甸城东南方向六十里的“沐滂岭”注上“杨渊三千兵力”; 在品甸城正东方向一百八十里的“统矢城”标注了“段实两千兵力”; 在正南八十里的“赵赕千户所”标注“五百兵力蒙军一百”。 至此李瑕已在品甸城四个面、五个方向写下了敌军的大概兵力。 高明月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 她已经有些了解李瑕打仗的风格…… 小龙箐山谷八百人伏击段实一千大理兵。占据绝对地势不惜用光所有的箭矢火器。敌军援兵一到立刻退到山上; 大尖山一千余人从南面突围占据地势先将南面一千大理兵一分为二才各个击破。一旦击溃敌军不求伤敌立刻突围; 偷袭云南城之后把品甸的五百守军吸引出两百人之后才偷袭品甸。 简而言之李瑕不打硬仗、不与一直在全力避免伤亡。 了解他的想法之后高明月看着地图低声道:“我们可以走北面趋金沙江太和城兵力少不能追我们。”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粮草太少不足以走灵关道;没有船只走不了金沙江。且杨渊追得太紧不会给我们渡河或造船的时间。另外太和城已有防备一定会派人扼住道路请求援军。” 高明月“嗯”了一声又提议道:“那我们南下打赵赕千户所?” 李瑕问道:“向东回统矢城如何?” “嗯?” “我们手上的粮草只够我们走五尺道回去。” 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道:“你看我们并非是直接从统矢城过来的。我们是向南走了近百里才从东南方向过来走的是从威楚到大理的官道。” 他说到这里在地图上画了个三角形。 “杨渊这三千人一路追着我们也是从东南方向过来……接下来我们只要向正东方向走便可径直从统矢城下而过走五尺道。但可虑的是善阐府还有一支蒙军。” 高明月眼睛一亮道:“若能过了统矢城我有办法不用再走善阐府。” 李瑕问道:“善阐府不是必经之地吗?” “可以从善阐府北面的山林里走。” 李瑕目光看向地图沉吟道:“那一带都高山并无城池只怕不好走粮草也不够。” 高明月道:“这一带有三个部落?劝部、掌鸠部、罗婆部皆属滇东三十七部与我高氏有旧交我有把握让他们引我们过境、还能借些粮食。” “那好。”李瑕道:“我们可以试着补充这个计划……” 他说着转头看到高明月亮晶晶的眼睛又道:“幸好有你。” “是你来救我该是我说的……幸好有你。” 李瑕笑了笑继续看着地图随口道:“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不用这么客气。” 高明月眨了眨眼表情羞中带喜愈发漂亮。 ~~ 次日李瑕迅速向东行军进入了云南城东面五十里的戴帽山山谷。 这是一条正东正西方向、通向统矢城的道路。有一条小河由西向东流在岔河口汇入鱼泡江。 进了山谷走了三十里一名庆符军兵士从山上跑下禀告道:“县尉前方有支千余人的兵马行军很快与我们只隔十余里。” 李瑕皱了皱眉这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于柄杨渊的三千人行军到哪了?” “两个时辰前已出了沐滂岭山谷一个时辰前进了云南城此时想必已经追来了。” 李瑕沉吟道:“前面有千余人后面有三千人……” ~~ 阿古达木领着百人队以及段实派他的一千人向西趋往云南城。 这条路是从统矢城去大理的官道正东正西方向。涟河由东向西流在岔河口汇入鱼泡江。 他知道杨渊从领着三千人从东南方向追击宋军。 到时四千人汇合看着有些多但要包围宋军不让他们逃散了在大理作乱这个兵力也必要的。 阿古达木出发比杨渊晚了两天但行军却比杨渊快得多。 既是因为一千人行军比三千人更轻便也是因为有蒙古骑兵督军大理兵但凡敢走得慢些鞭子便狠狠抽了下去。 三月二十二日阿古达木出了戴帽山山谷。 只见迎面尘土飞扬正是杨渊的三千大理兵。 双方会面阿古达木问道:“宋军呢?” 杨渊问道:“百夫长没在山谷里遇到宋军?” “没有。” “那宋将必是往北走攻太和城了……” ~~ 一条小河向东流另一条涟河向西流两条河在“岔河口”共同汇入渔泡江形成一个“┴”形。 而渔泡江也是统矢府与大理府的交界。 “呼……呼……” 岔河口往北十余里庆符军将士一个个都坐在地上大喘气。 他们疯了一般跑不停跑了二十余里地才终于在遇到敌军之前拐入渔泡江峡谷。 两百匹马上驮着的伤员、妇孺伤员的伤口已绷出血来妇孺们一个个惊魂未定。 而奔跑过来的每个人都大汗淋漓。 高氏旧部多是白、彝族的山民平时多在山地间奔走也不禁对庆符军士卒感到叹服。 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需要铁一样的意志和纪律。 但训练时李瑕每天傍晚都会带着他们跑得更远。 这些庆符军士卒或许还不擅长厮杀却最擅长这样跑步。 他们以前不明白这样训练的意义在何处到今天才明白李瑕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 李瑕也喘着气在士卒们之间走动着不吝对他们夸赞。 “做得好你们没有一个人掉链子。今日未还未见血但你们的意志、纪律已经又打了一场胜仗……” 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被汗水浸湿的地图把地图上统矢城旁边“段实二千兵力”的“二”划掉提笔改成了个“一”字。 现在统矢城已只剩一千人了…… 正文 第285章 高门 统矢城。 段实近来也仔细反省了一番意识到之所以瞎了一只眼是因为太傲慢了跟着蒙军一起扫荡大理叛逆比起与宋军作战还是不同的。 以后再打起仗来还是要多多倚靠蒙军才是。 大理是蒙古人的大理出了叛乱蒙古人一定会解决段氏该做的是尽力表现而不是真把所有的问题担下来甚至付出一只眼睛。 打仗是为了让蒙古人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能力这个目的很重要不能本末倒置。 有了反省段实重新振作起来。 “去把高琼押来见我……” 不一会儿戴着镣铐的高琼被押到堂上。 高琼虽被囚禁人显得很消磨眼窝发黑身上却不见任何外伤神情也淡定。 “听说你还不招。”段实道“证据确凿竟还敢心存侥幸?” “那是伪证我要到镇守官面前对质。” “啐!” 段实让人将高琼按倒一口唾沫啐到高琼脸上。 高琼道:“我乃大蒙古国世侯奉大汗之命镇守统矢府你妄敢囚禁我欲造反不成?” “你就这一句话?” “去岁我至哈拉和林觐见大汗大汗赐我银符彰我忠心。你制造伪证诬陷于我藐视大汗不成?” 高琼的声音很平静他被囚以来滴水未进一刻也不能睡觉却始终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段实俯下身凑到高琼耳边低声道:“我真的看不起你真的。你父亲宁死不降你就这副德性。” “我忠于大汗无愧于天地……” “闭嘴吧。”段实道:“我找到你的妻儿了。” “你找不到。” “我把你妻子的衣服剥光丢到我兵营里了。” “她是你姑姑是段氏王女你不敢这么做。而且你找不到。” 段实道:“对了我还把你的次子放进油锅里炸了。” 高琼道:“我长子在哈拉和林当质子你大可去找来把我两个儿子一起炸了。” “你若不是叛逆为何要把妻儿藏起来?” “我是否叛逆还真轮不到你定。” “嘴真硬……把他翻过来……按紧了把他嘴扳开。” 高琼被按在地上段实站在他头上解开腰带撒了一泡尿。 看着高琼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开嘴里咕咕作响段实哈哈大笑。 “哈哈哈继续说啊废物。” “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到镇守官面前……分辨……咳咳……” 段实系了腰带让人又将高琼带下去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又吩咐道:“去把高均锦带来……” ~~ 高均锦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渐多。 他绝望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太多选择不背叛高长寿段实必定要杀他;但背叛了高长寿之后段实也没允现他的诺言。 威胁是真的承诺却遥遥无期…… “看到了吗?你这位大哥不认罪。”段实笑道:“若不能把他罪名坐实我也无权处置他。” “将军我亲眼看到他与反贼高长寿来往。” “谁叫你弟弟没用没能捉获高长寿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段实悠悠然道:“指证高琼的证据少了一大半仅剩下一封书信以及你的口供了。” 高均锦道:“书信……书信也是真的。” “不够。懂吗?”段实道:“等镇守官回来问起些事难道说我们凭一封书信?” 段实话到这里又补了一句道:“你背叛了他他若不死你如何是好?” 高均锦闭上眼心知无路可退了轻声问道:“那……杀了高琼?” “杀了?没定个叛逆之罪哪怕杀了他世侯之位也该归他的长子、在哈拉和林为质那个九岁的高延业所有。你舍得吗?” “将军的意思是……用刑?” 段实讥笑一声也不说同不同意而是问道:“他把妻儿藏在哪?” “我不知道。”高均锦道:“我是真不知道得到舍利僧起事的消息之后他妻儿就不见了。” “此事他没安排你做?” “没有。” “该死。”段实道:“去找来。接下来这事由你来办。” “是。”高均锦退出大堂心里愈发苦涩。 …… 段实是一定要杀了高琼的。 但没在统矢府捉到高长寿、构陷高琼的证据不足高琼死了事情就太难看了。 另外高家不仅有高琼各地都有投降蒙古的高氏子弟势力不小。没证据就扳不倒高氏高氏也会追究此事。 所以交给高均锦去办高琼一死事情就成了高均锦想要谋夺家主之位构陷高琼并杀了他与段氏无关。 这事也就这样了。 ~~ 傍晚时分有五十个大理兵士奔向统矢城门。 “奉杨将军之命有紧要军命报段将军!” 喊话的兵士带着大理口音还有些彝族特有的腔调。 城门开了一条缝有守军喊道:“把令牌递过来!” 一块令牌便被递过来守军接过一看只见是块副千户的令牌背面是个“董”字…… ~~ 高长寿睁开眼向四周看了看只见自己正在山林中。 段妙音忙给他递了水与粮食。 “这一觉睡了好久感觉过了一辈子。”高长寿喃喃道:“我们还在大尖山?” “在统矢城外。” 高长寿转头望去透过树缝能望到远处山脚下的城池。 “非瑜是打算绕过统矢城走?劝部的地界吗?” 段妙音道:“李县尉好像想把统矢城打下来。” “统矢城已有防备他不怕伤亡了吗?”高长寿喃喃道“就算打下统矢城也没有兵力继续突围了那就只能召集诸部举事、同时联络善阐城的义军……” “善阐城四天前已经被蒙军打下来了。” 高长寿愣了愣这才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 段妙音低声将五天来发生的事说了李瑕已经带人到云南城绕了一圈牵走了四千大理军。 高长寿笑了笑神情有些释然。 他想到去年在北面初识李瑕时自觉以大理名门之尊或可收服对方。 时至今日这念头忽然烟消云散了同时消散的还有复国的野望。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承认下来了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感。 “以后……跟着妹夫抗蒙吧……” ~~ 入夜。 牢房里高均锦正站在高琼前面。 “大哥你知道的段实必定要杀你。你就算不认罪也活不了何必要自讨苦吃?” 高琼双手双脚上一片血淋淋的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没有说话也不吭声只是盯着高均锦。 高均锦低下头把手里的刀子丢在一边道:“段实利用我来拷问你。你若不认罪我明日便只能去搜嫂子与勋儿了。” “我……不可能认罪……杀了我……” 高琼一开口喉咙里痛苦的嘶声就压不住他眼里却是讥嘲之意。 高均锦拿起一块烙铁又劝道:“大哥成全我吧?我没办法我被逼到绝路了。” 他看高琼没反应拿着烙铁便烙了下去。 滋滋的声响中高均锦低声道:“你一开始就没相信我不是吗?你明知道舍利僧要败会牵连你。你却一句话都不告诉我只顾着送走你的家小……你活该。” 远远的有杀喊声传来。 直到放下手中的烙铁高均锦才听到那飘进牢房的声响。 “出了何事?” 他大步踏出牢房眯着眼向远方看去见到西面、南面有火光亮起。 “叛军进城啦!”有人喊道…… 正文 第286章 偷城 庆符军进入大理以来伤亡虽然有但并不太大。 李瑕像个吝啬鬼一样珍惜他的兵力没有绝对的把握从不出手。 他本来是不打算取有两千人守卫的统矢城与高明月说的也是“我们绕过去”但发现有一千兵马西向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不仅是人数的问题最重要的是……统矢城没有防备。 李瑕于是决定攻城但也力求把损失降到最小。 他不知道刘整“十二骁勇取信阳”具体是如何做的时人说起来无非是“夜纵骁勇十二人渡堑登城袭擒其守”。 受这“袭擒其守”四字的启发李瑕率军入城后第一时间便派人袭杀段实。 他派的是伍昂因伍昂在县里当弓手班头多年擅长巷战且冷静机敏。 …… “县尉有令入城先取敌将段实!” 伍昂提刀在手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府署所在的位置。 五十名高氏寨兵拿着董净台的令牌混进城后先是打开了城门马上又分了三十人汇入伍昂的队伍。 “伍佰将我带你杀段实狗贼!” 说话的是个奉高长寿为主的彝寨头领名叫“阿依”长的五短身材虎头虎脑。 “好!阿依头领今日立了大功。”伍昂大声应道。 他当上佰将之后并不刻意表现因此在之前并未有多少功劳。但他并不为此焦虑他是聪明人感受的出来李瑕信重他。 一行一百三十人不管城头上的争斗迅速杀向府署。 大灯笼下几个守卫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慌张地向这边眺望。 “反贼杀进城了快随我去守城。”伍昂大嚷一声走上前去突然挥刀斩下。 一个大理兵应声栽倒。 “杀!”伍昂满脸血糊提刀杀进门…… ~~ 段实眯了眯独眼迅速从高楼上跑下来。 “将军……请将军示下如何守城?” “走!”段实道:“从东城门走。” 他动作很快却不慌乱说话间已大步赶向马厩嘴里不停吩咐道:“马上召集所有亲卫护送我出城。” “是。” “你去善阐城报知也先将军宋将联合叛军率五千人攻城我守不住请他尽快支援。” “是。” “你们几个留下等我出城后马上收拢兵力撤往东山。” “是。” “你们带两队人立刻去把粮仓烧了。” “是……” 段实下令很快若不是说的都是如何逃跑之事仿佛像是成竹在胸的常胜将军。 ~~ 伍昂杀进府署并未遇到太多抵抗。他脸色反而沉下来预感到段实只怕是逃了。 果不其然冲到马厩一看只见马匹已全被骑走仅余十余护卫还在断后。伍昂大怒领人上前剁翻了他们。 “伍佰将追吧!”阿依大骂道:“段实这狗贼一定是往东城跑了!” “不追了。” 伍昂按捺住心中怒气走上前砍下一名段氏大理兵的头颅提在手里道:“先去城头告诉守军……段实已死。” 血不停从伍昂手里的头颅往下滴着伍昂步子迈得很大。 他清楚的知道李瑕要的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统矢城这才是目的而不真是为了什么狗屁段实。 ~~ “段实已死!降者不杀!” 呼喝声在城头上响着四面的守军络绎不绝地投降、逃跑…… 高均锦在牢房里时不知道宋军袭城等他出来只听到杀喊声已渐渐平息。 宋军袭城太突然、段实逃得太快根本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他向东城门跑去好不容易到了躲在巷子里探头看去宋军已控制了东城。 高均锦不敢再往前思量着眼前的局势。 他又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大街那边有人骑马而来周围的士卒举着火把大声吆喝着……是高长寿正在安抚城内百姓。 高均锦招过几个下属道:“你们过来帮我办件事……” 话到一半高均锦突然拔刀捅进其中一人腹中。 “呃……” 那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高均锦又是接连几刀劈过去“噗噗噗”几声杀光了自己的人手。 他脱掉外套打乱发髻又在自己身上划了两刀拿血抹了脸。 “什么人?!”那边早有人听到惨叫声冲过来。 高均锦持刀逃了几步转头间似乎才认出马上的高长寿。 “慕儒?!是你吗?” 高长寿转过头眯了眯眼有些防备。 高均锦已弃了刀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慕儒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高均常这个畜生……他背叛了大哥出卖了我们……” 高长寿没再让高均锦靠近只是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问道:“堂兄人呢?” “我不知道应该还在衙署里今夜我趁乱杀出来一直在找大哥……” 高长寿又问了几句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远处的仓房火势愈大高长寿转头望了望皱了皱眉安排了五个寨兵跟着高均锦去找高琼策马向仓房的方向赶过去…… 高均锦低着头稍稍松了口气有些后悔方才逃得太匆忙。 他脑子里盘算着牢房的狱卒也知道不少事到时让高长寿的人杀了他们打斗中该趁乱弄灭火烛冲进牢房杀了高琼。 如此一来城内也没旁人知道事情的始末至少今夜能活下去旁的往后再说吧。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大哥……” 很快一行人重新回到牢房外。 高均锦低声道:“城内除了府署也就是此处我还没找过大哥有可能便在里面一会我们杀进去。” 忽见有人从牢房中走出来。 高均锦低喝道:“动手!” 那五个寨兵提刀在手眼睛一瞪却是纷纷打招呼道:“许什将。” 高均锦心里一惊目光看去见是个领着七八人走出来的宋将戴着头盔披着甲颇有些威风竟只是个什长? 他吃不准却也不敢怠慢拱了拱手自报了姓名。 脸色虽未变高均锦心中却颇为忐忑又问道:“不知我大哥如何了?” 随着这句问话他脸上泛起关切之色。 忽然有人用吩咐的语气说了一句。 “许秃瓢杀了高均锦。” …… 许秃瓢愣了一下转头一看正见李瑕从牢房中出来身边的担架上还躺着刚从牢里救出来的那人。 他猛然反应过来扬刀就向高均锦劈下。 “噗!” 血从高均锦脖子上狂喷而出他瞪着眼看到前面高琼已被人扶起正冷冰冰地看着这边。 他脑子里不由泛起一个念头……这乱世谁他娘知道每一个选择背后是福是祸。 高均锦就这样瞪着眼倒在地上…… 正文 第287章 高琼 “给他留个全尸吧。”高琼叹道。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高均锦的尸体上眼神有些悲伤也很克制。 这些年他的亲人死的太多早已经习惯了。 “好……许秃瓢别砍他的头。” 李瑕没太在意牢门口发生的事转过头继续与高琼说话。 “刚才说到哪了?” “若问我的意见非瑜可把我留在统矢城。” 高琼躺在担架上很虚弱又解释道:“慕儒到了乌蒙部之后需有人为他提供物资……我很认同你说的‘官商寇’的想法……大理如今太残破了但我可以替你们把宋境的货卖到天竺……提供马匹、情报……这些事由我来做比别人做更好。” “我一开始是这般打算的。”李瑕道:“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我还是蒙哥封的统矢城主。”高琼道:“段实没有资格剥我的爵、罢我的职。” “段实有多少证据?” “高均锦这个人证已经死了段实手上仅有一封我给舍利僧的信。但那封信我其实是用左手写的真到了蒙人面前对质他扳不倒我。” 李瑕沉吟道:“还是太冒险了。” 高琼道:“就是冒险蒙人才会继续信我。段实揭穿了我我本该与你一起离开但我不走反而能获得信任。” “你还有一个选择到了乌蒙之后你联络旧部暗中走私也可以未必要留下。” “有必要。”高琼道:“大理世族畏惧蒙人如虎多如段氏兄弟般甘心为蒙人走狗。换作别人难保不会再背叛……由我亲自办才得安心。” “你基本上已被完全拆穿了很难圆回来啊。” “我有一支旧部藏在统矢城北面龙华寺我妻儿亦在那里。”高琼道:“等非瑜走了我让他们前来‘收复’统矢城即可我能让蒙人信我。” “好。”李瑕道:“此事我考虑看能否定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非瑜打算如何穿过善阐城回五尺道?” “不走善阐城。走?劝部、罗婆部的地盘。” “不行。”高琼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李瑕身后的高明月问道:“你和非瑜说的?” “是。”高明月应道。 “只怕你还不知道罗婆部的首领矣格已诚心归降蒙古了年初刚定下来要增设罗婆万户府矣格得封万户侯、授金符正是想要为蒙古立功之际……你们万不敢再走东面。” 高明月吃了一惊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有些歉意。 “没事的。”李瑕低声道:“局势变幻莫测你不可能马上知道。” “可是我们往哪走?” “若是有足够的粮草从山林里绕道也无妨。” 高琼咳了咳道:“统矢城本还有些粮草但前阵子近万兵马的粮草都是由此支出只怕所剩不多了。” “是不多今夜还被段实烧了大半。” “你附耳过来我知何处有粮。” 李瑕听了似乎想到什么附耳到高琼嘴边果然听他轻声说了一句。 “寺庙里有粮……” ~~ 统矢城的粮仓虽被烧了大半却依旧让庆符军得到了补给同时城内还有一些伤药、箭矢、盔甲。 李瑕在统矢城休整了一夜一日让士卒们恢复了体力。 他丝毫没有在此长期据守的打算手底下拢共就这一点兵力数万大理兵随时可能围上来。 要地盘该要能依托于宋境防御的地盘而不是一个深陷敌境的孤城没补给、没支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发展的可能性。 休整好之后李瑕开始考虑要如何被高琼“击退”才行。 …… “非瑜也太信任我堂兄了。”高长寿道“我看他不肯随我们走未必没有想继续归附蒙古的心思。” 李瑕之前便感受得出来高长寿并不是太信得过高琼。比如高明月唤他“二哥”唤高琼“大哥”而高长寿每每称高琼“堂兄”语气里都带着些许疏远。 见李瑕笑而不答高长寿又道:“堂兄的长子在蒙古为质他不愿弃暗投明只怕是拿些言语哄骗我们。若依他所言我们装作是被他击败退出统矢城。他拿着这功劳到蒙古人面前邀功继续当他的统矢城主往后未必肯真心抗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高长寿苦笑道:“在背后嘀咕堂兄确是我气量狭小了。但此事……” 他说到一半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父亲、以及叔伯兄弟战死不假但高家也有不少人归降蒙古不过都是想贪生怕死之辈。我堂兄不是豁得出去之人。”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知道。” “你若考虑到了还答应他?” “他手脚都废了。”李瑕道:“你说他豁不出去可他成了这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与其说是贪生怕死不如说是……看得清局形吧。” “可……” “我们总归是要撤出统矢城的。主动撤或是被他击退了有何区别?” 李瑕说到这里又道:“至于你堂兄他若真有继续归附蒙古之心也许更好吧更容易活下去。” 高长寿道:“你真打算把伤员、妇孺留在城里交给堂兄保护?” “嗯。”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看他被段实弄成什么样了。” 李瑕不答只是道:“我们并不带着所有的妇孺继续这样行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相信你堂兄能顾好他们。” …… 对于高琼这个人李瑕的看法与高长寿不同。 但也只有在面对高明月的时候李瑕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堂兄不是没有能力保护他自己。他如今成了这样恰是因为是在保护别人。假设……我是说假设他当时将慕儒或舍利僧出卖了段实根本不能捉到把柄、拿下他。 他送走妻儿时是有机会走的但他没走一开始便打算为自己翻案。他清楚要做什么坚定、克制。他看得很明白段实不敢真的动他。他唯一没算到的大概只有高均锦的背叛。”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大哥吗?” “嗯我信他。”李瑕道:“不仅信他的人品还信他的能力。毕竟连我都没想到局势如此他还敢留下来。” “但我也觉得大哥要继续取和蒙人信任只怕是不容易。” 李瑕道:“没事我会帮他……” 正文 第288章 淹水 统矢城东百余里便是淹水后世称“龙川江”由南向北汇入金沙江。 由统矢城向东要到善阐城必须渡过淹水反过来亦然。 三月二十七日千余骑快马飞奔至淹水河东岸扬起一阵尘烟。 “吁!” 也先勒住缰绳见一千余大理兵正在河边扎营个个丢盔弃甲只剩一杆残破的“段”字大旗。 “桥呢?!” 等段实领着人迎上来也先抬起手里的鞭子指着河面又是一声大吼。 “额秀特!河上的桥呢?!” 段实也是没戴头盔、没披甲胄苦着脸喃喃道:“宋军势大有五千余众我恐他们渡过淹水逃窜回川蜀故而拆了河上的桥。” 也先喝道:“哪来的五千人?” 前阵子他攻善阐城时一个没注意让千余宋军从眼皮子底下过去不可能一变就成了五千人。 “宋军与妖僧的叛军联合了。” 段实指着自己瞎掉的一只眼睛说起来把统矢城一战形容地惨烈异常。 也先目光看去见段实身后一个汉子瞎了右眼。 想必是段实试着把人家的眼睛挖到自己眼窝里安吧这人一向有些阴狠。 …… 也先只好又让人重新搭建浮桥。 淹水不宽浮桥搭建的很快但许多辎重、粮草也却不好带了只好搁在东岸让段实看管。 有三千余大理兵正在从善阐府赶来也让段实在此等待到时统领这三千兵马跟在后面。 另外又派快马到罗婆万户府告知罗婆部首领矣格点寨兵封锁统矢城东北方向严防宋军逃脱。 也先亲自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先赶往统矢城。 策马奔走在官道上有蒙军百夫长问道:“将军段实为何把桥拆了?” 也先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破口大骂。 “额秀特段实这个废物!当我看不出来他被宋军打破了胆过了淹水还不放心怕宋军杀过河才拆了桥。” “打叛贼打宋狗打善阐、统矢全要老子收拾那要他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 百余里崎岖山路步卒要奔走一夜一日蒙古骑兵疾驰只要半日便到。 也先本已做好强攻的准备到了统矢之后却见城池虽破败但城门上蒙古大旗摇晃竟是已被收复了。 他有些诧异策马进城只见守城的只有不到一千的高氏大理兵。 一路进到府署只见高琼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 “也先将军恕我不能全礼了。”高琼道“我断了手脚。” 也先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我必要向都元帅、向大汗状告段实无能!”高琼一脸郑重。 也先进了大堂大马金刀坐下听高琼说起来。 “半月之前妖僧叛乱大举进攻统矢城我正准备布防但不知为何段实要夺我兵权控制统矢城?” 也先道:“这事是我同意的段将军说你包庇叛逆高长寿。” 高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大战之时小心点为好。” “但将军走后段实将我囚禁下狱这也是将军同意的?” 也先摇头道:“不是这事我不知道。” 高琼道:“我是大汗亲封的世侯段实无故羁押我污蔑我与妖僧勾结此事我绝不罢休!” “你这手脚是段实废的?” “不是。”高琼摇了摇头道:“是宋人做的。” 也先一愣。 高琼道:“我被段实关押在牢里一直到二十四日夜里听到外面杀喊声震天才知是宋军竟攻进统矢城了。段实弃城而逃我便被宋军俘虏。” “慢着。”也先抬起手问道:“段实当夜就弃城逃了?” “不错城内守军不过千人又偷袭打开了城门段实守不住领着三百余人逃到了东山。” “三百余人?”也先问道:“我在淹水边遇到他看他还有千余人。” “这我便不知了。”高琼道“许是又从别处收拢了溃兵吧。” “宋军与叛军共有五千人?” “没有。”高琼讶道:“宋军不过千人左右岂有五千人?” 也先脸色一沉眼中已有怒意道:“继续说吧。” “那宋将名叫‘李瑕’逼我投降我宁死不降于是他便将我捆在城头上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此事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虽不才但家父的气节却还有。漠南王也曾嘉许过。” 提到忽必烈也先脸上泛起郑重之色道:“不错高家有气节。” “是。家父忠于大理段氏我忠于大蒙古国。”高琼正色道。 说完这句冠冕堂皇的话两人才继续说起正事。 “你既被宋军俘虏了是如何逃脱的?”也先问道。 高琼道:“将军也知道我在统矢城有千余人被段实夺了兵权。平定妖僧叛乱时被驱为先锋是伤亡最多的一部之后又被打散由将军带去收复善阐……我明知段实是在排除异己但并无异议。” 也先点点头有些不耐烦。 高琼又道:“我在大姚堡、高镇一带有千余人我被囚禁之后也从未召他们救我只等着将军为我申冤。” 大理精兵早被兀良合台征召埋在自杞国了。 高琼镇守偌大一个统矢府自然也要有兵马但都是后来以蒙古国名义募集的。精不精锐且不说未必完全听命于高琼。 事实上当时段实控制着统矢城加上高均锦的背叛高琼不可能召这些兵马救他召了他们也未必来。 但此时这么一说便显得颇为坦荡。 高琼又道:“我被宋军挑断了手筋脚筋一直被挂在城头……城中百姓多有受我高家恩惠见我手脚被废起了激愤之心。于是趁着宋军攻打东山之际城内百姓起事接应我的人马入城复克了统矢城……” “慢着。”也先又打断道:“这是何时之事?” “昨日清晨。” “你是说段实领着三百人躲在城外东山宋军去攻打他。你的人趁机收复了统矢城?” “正是如此。” 也先问道:“那段实呢?” “不知。”高琼道:“我被救下之后驱赶了城中的宋军他们便向东逃窜了。我怕城池又丢一直封锁城门。” “那支宋军到底去哪了?” “向东去了。” “不可能我正是从东面过来。没有见到有兵马活动迹象。” 高琼一脸认真道:“我确定他们向东走了打算过五尺道回宋境。” …… 也先并未完全相信高琼又派人到处查探。 结果是城内许多人确实看到宋人把高琼绑在城头上挑断了手筋脚筋。 昨日清晨宋将确实派了八百人攻东山城内仅余两百人镇守。有百姓打开城门接应了从大姚堡来的大理兵收复了统矢城。 这都是城内许许多多人都看到的。 又查了半日找到一些东山附近的山民问了确定看到宋军击败了东山上段实的兵马然后合兵向东面撤了。 也先的眉头越皱越深难得开始思忖起来。 “一千人……段实都败成这样了怎么能在一天内又收拢一千人?那支宋军又到哪去了?” 也先一脚踹倒一把凳子怒吼道:“额秀特!”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在淹水河边看到的一千人根本就是宋军段实已经被俘虏了。 更可恨的是宋军拆了桥应该是想趁半渡之际偷袭要不是看来的是蒙古兵当时就要下手…… ~~ 淹水河畔。也先离开之后瞎了左眼的段实回过头看到了瞎了右眼的鲍三。 “你就不怕我在蒙人面前拆穿你们?”段实冷冷道。 “哈。”鲍三讥道:“就你这瞎了一只眼就带着全部兵马逃得屁滚尿流的货色有这胆子吗?” “哼。” “你敢多一句话我一刀下去你是第一个死的。”鲍三冷笑喝道:“来人把他剩下的一只眼遮住耳朵也堵上。” 段实眼前一黑反而安心不少暗想看来李瑕是真的会履行诺言放了自己…… 正文 第289章 栽赃 淹水河畔。 三月二十八日从善阐城过来的三千大理兵逶迤而来再次在淹水河畔段实的兵营前停了下来。 段实由亲卫保护着上前喝令道:“也先将军命你等由我指挥往统矢城拦截宋军……现命你等立刻过河辎重留下我亲自带人押送。” 交接完毕三千人开始渡过淹水。 …… 段实再次回过头看向鲍三。 “看什么看?!”鲍三喝骂了一句。 段实偏过头不再看他也不说话脸上的苦意愈浓。 鲍三让人押着段实下去他则大步进了营帐。 “县尉大理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李瑕正站在营帐中看着地图与高明月低声谈论着什么闻言转过头道:“让将士们盯着他们渡河若他们发现异常立刻半渡而击。但若一切顺利就不必轻举妄动了。” “是。” 过了许久鲍三又重新转回来抱拳道:“县尉三千大理军已全都渡过淹水了。” 李瑕道:“把段实放了看他过河之后把浮桥拆了。” “放了?” 鲍三挠了挠头极是不解。 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李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鲍三道:“小人不明白昨日那一千蒙鞑过去我们就有机会半渡而击。今日也是但为何就不打?” 李瑕道:“昨日若是对那一千蒙鞑半渡而击你有信心能歼灭多少人?” “两三百人该是有的。” “为何只有两三百?” 鲍三道:“蒙鞑渡河我们突然袭击能杀掉一些但他们马快能沿着河跑远了再重新整编。” “我们会损失多少人?” “吃对岸蒙军一轮箭矢损失不到百人。” 李瑕问道:“伤亡百人杀蒙鞑三百人。赚了?” “赚了!” “若在宋境是可以这般说。”李瑕道:“比如去岁一战我们北有叙州军、泸州军南有长宁军我们掌握着主动权。拼着伤亡也要留下兀良合台因可重挫蒙军士气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 但这里是大理是蒙古的地盘。我们以百人换他三百人。等他重整旗鼓又可以追上来由这里走五尺道回去还有一个月的路程蒙军会追不上我们吗?那这就是以八百庆符、两百寨兵一千人换三百人有何意义?” “是小人明白了。” “既然昨日连蒙鞑都不打今日为何要打一些大理兵?” 鲍三又问道:“那段实就这样放了?小人总觉得好不容易捉到放了太可惜了。” “那是因为你太看重他了。”李瑕重新低下头看地图淡淡道:“他什么都不是不值得你这么上心。” “是那小人这就去把段实放了?” “放了吧。” 李瑕挥退鲍三重新看着地图眼神中泛着思量。 高明月站在一旁不说话。 高长寿则是沉吟道:“眼下善阐城兵力薄弱我们只要迅速穿过去便可向东到乌蒙部。” “是我们几乎已把敌人的兵力全部调到西面了。接下来一路向东前面已无太多可以阻拦我们回程的敌人了。” “那非瑜还在犹豫什么?” 李瑕道:“我担心也先的一千骑兵会追上来且担心罗婆部会围堵我们。所以……我其实还有个小想法。” “嗯?” 李瑕指着地图道:“你看淹水发源于云南城东南面由西向东流至威楚城在威楚城折向北由南向北汇入金沙江。 我们若是不向东走而是沿淹水向南可至威楚再转道向西可一路重回云南城。” “重回云南城?” “不错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现在已甩脱了追兵必然会东进也先一定会向东追捕我们。西边的各个城池都不会有防备。” 高长寿挑眉道:“奇袭大理城?” “是奇袭大理城。”李瑕道:“我们可换披上大理军的衣袍伪装成平叛归来……” 高长寿听到这里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高明月却低声问了一句。 “为何呢?” 李瑕喃喃道:“是啊为何呢……” 奇袭大理城想到这个主意时他心潮澎湃反复思量也觉得这个可行性很高。 但没有意义哪怕打下大理城、杀了段兴智也没有太大意义等各地的蒙军反攻过来守也守不住还是只能向北走灵关道回宋境。 那这一路上的凶险远远高于走五尺道别的不说走灵关道到雅州、成都一带那是蒙军的治下还不如在大理境内搏一条出路。 得不偿失并没有一个战略目的让李瑕去做这件事。 李瑕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舍弃了这个想法。 “走吧。马上东进我们回去……” ~~ 与此同时许魁正在路上狂奔。 他有一个消息要尽快带给李瑕。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调庆符县乡勇北上。经李墉分析……今岁宋军要收复成都。 许魁要去告诉李瑕若要参与收复成都之役必须马上回去了。 ~~ 淹水河西岸段实忽听身后一声巨响。 回过头看去只见浮桥已轰然塌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与李瑕的对话。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真会放我回去?” “为什么不?”李瑕道:“杀了你对我有何意义?没有了段实还会有段虚、段空给蒙古人当忠狗。段氏子孙那么多我杀不尽还不如留着你这个被我吓破了胆的。” “你瞧不起我?” “对。你要有能力才能让我瞧得起。” “我不信。” “你考虑吧。”李瑕道:“我要的是足够的时间让我安全离开你回去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照实说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被我俘虏也没有欺骗也先。”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瞒得过去?” “你自己想办法……” 现在李瑕履行了承诺。到了段实自己想办法的时候了。 他冷静地分析了情况认为还是有把握瞒过去的毕竟李瑕没有和也先打起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少了一千人…… 段实一路上想着这些向统矢城行去。 行了大半日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也先领兵来了。 段实连忙赶马迎上。 …… “也先将军。” “路上可有遇到宋军?” “没有看宋军是向北或向南面逃了。”段实道“对了我留了一千人在淹水守卫。” 也先大怒。 他一开始没发作还先问了一句是想看看段实是不是被俘虏了被逼迫没想到至此时还敢欺骗自己。 “把这个反贼给我拿下!” 段实一愣还有满腔编造的话语还未说出来身上一痛已被也先的打头锤击落马下。 有蒙卒迅速抢上一把将他摁住。 “也先将军!误会……误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误会了……” ~~ 又是大半日之后段实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蒙卒带回了统矢城摔在一间牢房里。 黑暗中有“咯咯”的声音响起之后有人提着火把过来。 段实眯着眼看去见到有人推着一个轮椅越走越近。 忽然他身子一颤浑身寒毛竖起。 “高琼?!是你?你……你你没走……你没跟李瑕一起走?” 高琼坐在轮椅上双手垂下道:“我为何要走?” “高琼你的手脚怎么了?废了?是高均锦做的?”段实语速很快道:“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高均锦做的是他跑来跟我状告你真的我没指使他。我以为你跟宋人走了……你怎么……你怎么敢留下?” 高琼缓缓道:“留下当然是为了杀你。” “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的!我是大蒙古国亲封的世侯我往后是要当大理总管的……你不能杀我。” “我敢。”高琼道。 他已成了一个双手双脚俱废的废人但话语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勾结舍利僧。我有证据。” “你胡说!”段实嘶吼道:“你休想栽赃我!” “栽赃?你派人从战场上救出舍利僧证据确凿是我栽赃吗?” 段实一愣瞪大了眼。 他此时才回想起来。 “我没有勾结妖僧!”段实大吼道“我是为了能多立功劳……我派人跟在他身边是为了……是为了往后能多里功劳你不能诬陷我你不能。” 高琼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喃喃道:“你别忘了……大理是蒙古人的大理……” 正文 第290章 可渡关 高琼身后有两个仆从推轮椅的叫“高岁和”提灯笼的叫“高年丰”都是他幼年时在路边捡的孩子。 当时高泰祥还是大理宰相高琼想着父亲的愿景于是给仆从起了这样的名字。 高岁和、高年丰前阵子带人护着高琼妻小到北面的龙华寺可见高琼对他们信任。 而高琼之所以知道段实派了人在舍利僧身边因为舍利僧也是藏身到了龙华寺。 当时情况有些惊险如果让段实的人看到高琼的妻小自然是要被找出来。 幸而高年丰为人机敏每日都会在山门前盯睄远远见到舍利僧身边的人马上把高琼的妻小藏起来。 这也是为何段实始终搜查不到高琼家小的原因。 但高年丰等人没想到回来之后见到的高琼已是手脚俱废。 他们本以为高琼今夜过来是要报复段实但到了最后高琼却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让他畏罪自尽吧。” “少主。”高年丰问道:“小人能让他生不如死且做得不留伤痕可以吗?比如拿纸盖在他脸上往上淋水一点点闷死他;比如往他的脚底上抹上蜜蜂找只羊来舔让他活活笑死。这样的办法小人还有很多。” “算了不必做无益之事。”高琼道“推我出去。” “是。”高岁和有些遗憾推着高琼缓缓离开牢房。 段实看着他们的背影很介意高琼所说的“无益之事”因这种轻蔑的态度感到自己被小看了。 但另一方面他亦有些庆幸至少高琼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 下一刻他看到高年丰放下灯笼咧嘴笑了笑。 “来我们还有一整晚。” 段实大骇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只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 龙华寺后山。 舍利僧看着地上的十具尸体双手合什低声念着经。 “高僧为必为这些蒙鞑走狗超度呢?”有人问了一句。 舍利僧喃喃道:“众生皆苦。” 他借庙宇藏身借佛祖的名义起事但多年下来心中已真的有佛…… 舍利僧并不知道改变他命运的不是佛祖。 若非兀良合台之死也许他本该晚几年再起事虽然一样会兵败一样能逃得性命、以图再举。直到最后一次起事时死于段实的刺杀。 但现在段实已经死了。 佛祖没有庇护舍利僧只是有人在不经意中改变了他的命运…… ~~ 李瑕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正在激怒也先。 他在行军途中每过一段都会让人掘开官道挖设陷马沟。 这些陷马沟下面布着尖利的木刺上面铺上树枝与黄土盖上。它们未必会造成多大的伤亡但骑马一旦陷进去一次也要死上两三个人。 这是李瑕唯一能用来阻挡骑兵追击速度的办法很简单却也有一些效果当然这得益于滇地多山换作平原这么做就丝毫不能起作用。 之后庆符军扮成大理军诈开了金马关、高硗关很快就穿过了善阐城直奔北面的乌蒙部。 由善阐府到乌蒙部基本上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五尺道。 走进五尺道之前李瑕认为有必要梳理一下他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他与高长寿对坐下来摊开地图。 地图打开之时他却又有些恍神…… 李瑕有时觉得自己与高明月就像是在地图上谈恋爱。 入滇以来有太多的地名他要与高明月仔细聊过才能弄清楚。 这花费了两个人非常多的时间。日夜赶路稍有空闲之际他们都在谈论着这些。 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有太多的“蛮荒之地”地名含糊充斥着乌蒙部、乌撒部、易娘部、于矢部这样的名字且范围混乱。 总之多亏了有高明月为李瑕整理地图他才渐渐有了头绪。 …… “先说另一件事吧我得给这些地方重新起名字。” 李瑕道:“乌蒙部往后便叫‘昭通’我们之后会在这里建一座城昭通为五尺道之要冲、川滇之锁钥控巴蜀之门户。又处乌蒙山腹地可倚为根据之地。” “昭通将是我们整个根据之地的中心点沿五尺道向南北伸展开。” 李瑕提笔写下“昭通”之后又沿着五尺道这条蜿蜒的道路标注起来。 “最北庆符县我在此为官吸收宋廷的实力面对川蜀的主战场;其后筠连县如今我们的私盐生意在此地往后其它生意也可以放在此处;往南盐津县、大关县如今这一带都是羁縻之地我们可以将它们控制下来。 这是昭通北面的四个县慕儒你在昭通立足之后庆符与昭通之间这几个县也并不难掌握。接下来我们说昭通以南……”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昭通往西南方向面对罗婆部但这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不必太担心往后反而可通过贸易重新拉拢罗婆部; 先说昭通东南方向的石城郡蒙人改称作‘磨弥万户府’啧往后我们把它叫作‘曲靖’好了。 昭通与曲靖交界地属于‘乌撒部’的地盘乌撒部曾是宋的羁縻地后归大理所统如今属于各方不管之地我们称它为‘威宁’……” 李瑕一边说一边标注终于把曲曲折折的五尺道沿线全标成他新起的名字。 由北向南分别是庆符、筠连、盐津、大关、昭通、威宁、曲靖。 “好接下来我们要决定我们的地盘和蒙人的地盘之间分界线在哪里。” 高长寿听了半天有些晕乎乎但最后发现只看李瑕新写的地名确实清晰了不少。 “昭通以北我们必须占下;曲靖以南我们占不下。”高长寿道:“威宁我们必须占下这才能给昭通一个缓冲之地……那该在威宁以南定一个分界。” “可渡关。” 高长寿倒是知道可渡关三国时诸葛亮南征命李恢取道建宁等平定南中大军返程即取可渡关。 “可渡关在威宁以南五十里?” “是我的货物和商队如今就留在那里。” “位置正好。”高长寿道:“如此我们在威宁建城支援比蒙人从曲靖出兵更方便。” 李瑕点点头道:“那我们接下来的根据之地范围就很清楚了北起庆符南至可渡关西抵金沙江东面则是川、黔交界的广袤群山。” “趁着蒙军攻打交趾之际将这块地盘占下来?” “是。” 李瑕脸色郑重了些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要占下地盘首先就是态度。我们在大理境内可以不停逃但到了可渡关之后就不能再让蒙军寸进……” 正文 第291章 疆界 可渡关。 五尺道蜿蜒至滇地于“可渡河”两岸的一段被称为“可渡关驿道”位于后世宣威市杨柳镇。 可渡关处于可渡河以南、驿道的险隘之处有“滇黔锁钥”、“入滇第一关”之称。 诸葛亮征南时便屯兵于此。 也先以为李瑕过了可渡关之后会继续逃却没想到李瑕竟是在关城驻扎下来。 那自然是攻打关城了。 可渡关前道路狭窄不过六尺蒙军摆不开阵势前两日只是驱山民攻打关城未能攻打下来。 也先却通过这样试探性的进攻看到了李瑕守关的决心。 对此他十分困惑不明白这个宋将是怎么想的……这里毕竟还是大理境内宋军怎么可能在此长期镇守。 虽然感到奇怪他还是从南面、西南面分别招来了磨弥部、罗婆部的寨兵做好强攻可渡关的准备。 …… 关城上李瑕麾下的几个佰将也十分不解。 他们不像是高长寿更倾向于尽快返回宋境因此不太明白为何要据此守关。 鲍三先提出了疑问。 “县尉不是说在大理境内消耗蒙军毫无意义吗?” 李瑕点点头道:“今日我召你们商议就是要你们知道由此往北不再是大理境内。你们可以将它视作……宋境。” “宋境?” 各个佰将都是一愣。 “不错。”李瑕道:“你们身后之前叫乌撒部、乌蒙部往后叫威宁、昭通都是大宋的羁縻之地在地图上也属大宋所有。” 伍昂问道:“承平时乌撒部……威宁是羁縻之地不假可百年前已归附大理了。” “如今大理被灭正是它重归大宋之时。” “可……” 伍昂还想说话鲍三拉了拉他低声道:“县尉是要做蜀帅的。” “是。”伍昂应了一声道:“小人明白县尉的志向只是……羁縻之地尤其是乌撒、乌蒙这些部落向来是不听朝廷调遣。此地说是宋境其实根本就是蛮荒之地。之前兀良合台攻蜀经乌蒙部入境沿途毫不受阻可见一斑。” 鲍三道:“县尉小人也是知县尉志向且绝不畏战。担心的是我们守关能守得了一时但此地没有支援没有补给只怕不能长期艰守。” 李瑕不急着回答又问道:“谁还有疑惑吗?” 茅乙儿、俞田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 搂虎、熊山懒得想这些总之李瑕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宋禾一向话少于柄想了想道:“小人也有这个担心。可渡关离庆符县太远了且一路上都是五尺道这种难行的路离大理却太近了。” 于柄这句话说到点子上各个佰将纷纷点头。 事实上可渡关被称为“滇黔锁钥”、“入滇第一关”指的是这里是滇地守卫北面之敌的关城。 而李瑕却要借这个关城扼守南面来的敌人部下不得不疑惑。 “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怯战……” “是!小人们跟随县尉杀敌从无败绩也绝不怯战!”于柄喊了一声。 李瑕抬手摆了摆道:“你们担心的问题在于可渡关靠近大理北面都是山民部落而非大宋省治之地。孤城迎敌无补给、无支援。对吗?” “对。” 李瑕用的“山民部落”这个词就颇为特别换作别人一般都是说“蛮夷”。 但恰是从这个词当中已有人意识到李瑕对待乌蒙、乌撒等诸部的不同。 熊山微微有些恍惚目光看向李瑕身后的阿莎姽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可渡关不再成为一个孤城。简单来说我们要争取关城以北这些山民部落的支持……” 李瑕显然不是心血来潮才把可渡关设为与蒙古大理政权的边界而是早有准备。 “先说乌撒部乌撒部是彝人部落当地以及更北面的山地中还混杂着大量的苗人。乌撒部属于乌蛮三十七部之一曾支持大理立国…… 乌撒部如今的首领叫‘德补阿勒’我们就叫他‘阿勒’吧很久以前他父亲懦弱无能曾被水西部为首的五部联军围攻兵败有了‘乌撒替人牵马乌撒替人背物’的屈辱。 当时襁褓中的阿勒被弃于野地部民发现后将其收养他长大后击败了五部联军重振了乌撒部。 如今阿勒也老了准备把首领之位传给他儿子‘勒余’蒙古灭大理时这父子二人不肯归降曾追随高氏抗蒙。 去岁兀良合台攻蜀途经乌撒部拨其城寨杀其部民。因此乌撒部与蒙古之前亦有深仇大恨。但这种深仇大恨是会被恐惧……或者说无奈吞没的。 若我们无所所为放任乌撒、乌蒙以及这些山民部落不管早晚他们会成为蒙古的附庸……” 各个佰将其实都没太听懂。 但他们已大概知道李瑕要做的是收服昭通、威宁的各个部落让这些部落支持他们守可渡关之后再把这里面变成真正的地盘。 他们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县尉我等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李瑕道:“接下来几天我要你们守住关城。我会到乌撒部走一趟带补给与援兵过来。” “我等一定拼死守关绝不让蒙人再向北进一步。” “记住别把身后视为蛮荒之地。此处是我们新的疆域……” ~~ 高长寿始终在看着李瑕。 等各个佰将都离开了他还是没移开目光。 “慕儒看我做什么?” 高长寿抬手指了指李瑕身后的阿莎姽又迅速收回手。 他其实也有些怕这个苗巫。 说实话高长寿一直认为大理之所以崇佛也许就是因为治下有太多种族信奉的神鬼太多要用佛法统一。 当然这只是他幼时的瞎想。 “我能和非瑜单独聊几句吗?”高长寿向阿莎姽问道。 阿莎姽不说话依旧是一片死寂。 李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是我的信徒信得过。” “非瑜是何时开始计划这些的?” “嗯?” “地盘。”高长寿道:“我回想起来在北面时你就提过‘地盘’之事。近来我看你行事像是早就在计划这些。包括你身边这位……通司姑姑。是用来收服苗人的吧?” “实话告诉你吧。”李瑕道:“我是冥王转生而来为的就是从蒙古铁蹄下拯救苍山。” 高长寿皱了皱眉。 这就是他想支开阿莎姽的原因。 他有很重要的正事想和李瑕聊但这只要这苗巫在李瑕就总是拿这个“冥王”说事。 “我问的是你的志向不是‘冥王’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高长寿道:“我不信冥王……” 话音未落一团烟雾喷在高长寿脸上他眼睛一翻神志昏沉起来。 “你又……” “阿莎姽住手。我和慕儒有正事在谈。” 阿莎姽显然不在乎这些她张口只是淡淡道:“唯一不许的是不信冥王。” 李瑕微微苦笑自语道:“接下来到了苗寨你能让别人也这般虔诚就好了……” 正文 第292章 志向 “好吧……我信他是冥王。” 许久高长寿才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 他甩了甩头看向阿莎姽显然是怕再次得罪这个苗巫有些无奈、有些含糊却十分敷衍地道:“信行了吧?让我和非瑜好好说会事情。” 阿莎姽没有回答。 “走吧。”李瑕道:“我们再去望望地形也让你吹吹风清醒一点。” 这日是四月初五蒙军刚结束了试探性的攻事时近黄昏庆符军将士正抢着日落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修缮残破不堪的关城。 可渡关建在山顶山高坡陡驿道蜿蜒曲折多呈“之”字形从关城上向南望去能望到山脚下蒙军的帐篷。 走了一会李瑕自然而然地牵着高明月的小手。 这已然是他们的习惯了一开始只是行军时遇到难走的路李瑕会背一背高明月或牵着她走旁人也不敢对此议论渐渐便习以为常。 看过南面见蒙军今日不会再有动静他们下了关城转向北面沿着驿道走了一会能看到山下的可渡河。 这里如今差不多是南宋版图上潼川府路与大理的交界只是宋廷无力管治。 走到这里看四周没有旁人只有李瑕、高明月、阿莎姽了高长寿终于道:“非瑜考虑了很久吧。谋划这个地盘包括以此为界。” “暂时的。”李瑕道:“往后要么是蒙古打过来要么是我们打过去。” “若我们能打过去把蒙古从大理驱逐出去大理也复国无望吗?” “慕儒我不和你开玩笑。”李瑕道:“你问我的志向我想开国建邦。我很早就想过了这是乱世乱世不愿为亡国奴、不愿为蒙人的走狗唯有逐鹿天下。简单来说我想当皇帝。先不说这是否异想天开我确实是这般想的。” 高明月抬起头看向李瑕表情微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稍微很快又低下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阿莎姽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瑕这番话并不是慷慨激昂、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相反他语气平平常常还显得有些絮叨仿佛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 这冲淡了他们的惊讶。 当皇帝这件事对高家而言并非稀奇之事很多年前他们的先祖就是在这附近为段思平招滇东三十七部会盟辅佐段氏立国。 高家也一度称帝归还帝位之后依旧有大理皇氏之实。 如今高长寿一心复国自然不是为了再拥立段氏为帝。 但高长寿听完李瑕一番话还是愣了愣惊讶的不是有人想趁乱世逐鹿天下而是这个人竟是如此年轻位卑的李瑕。 再转念一想这又是他早就猜到的。 以李瑕之心性、能耐岂肯甘居人下? “疯了……你觉得你能开国建邦、成一代帝王?” “我打算这么做。”李瑕道:“你若是问我的自信从何而来。我只能说……我是冥王转世认真的。” “哈。”高长寿转头看了阿莎姽一眼不敢说什么。 他苦笑一声似在沉思。 高明月忽轻声道:“起布衣之间奋剑而取天下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克定海内。” 她似乎在复述李瑕的志向。 高长寿却若有所悟忽然想到了《史记》中吕公嫁女刘邦之事。 “非瑜是认真的?” “认真的。”李瑕道:“这话题虽然远但如今到了此地也该与你坦白直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拼命做事最终为宋廷作了嫁衣……往后若是侥幸功成我为帝、明月为后你为云南王世镇云南。” 高长寿直愣愣地看着李瑕眼神渐渐由诧异变成了坚定。 ……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 与高长寿聊完李瑕道:“我和明月再逛一会。” “好。”高长寿向关城走去。 阿莎姽也走远了些跑到山间采花草。 她这人很奇怪一天到晚跟在李瑕身后一般人与李瑕谈事也不肯避开。但只要是高明月与李瑕想单独相处她倒是肯离得远些。 大概是因为喜欢高明月愿意让这小女子如愿吧。 月光浅浅的李瑕牵着高明月的手徘徊在崎岖小石道上。 “是否觉得我利用你?” “嗯?没有啊。” “我确实需要慕儒帮我收复滇东三十七部。但这与我向你提亲是两回事。” “那……你为何向我提亲?” “一时冲动吧。” “啊?” “因为你长得漂亮性格也好相处情不自禁。” 李瑕并非不会哄女孩子相反他非常擅长但才下意识地说了两句只见高明月已羞得不能自已他又颇觉罪恶。 终究是这年头的女孩子与他以往打交道的不同。 他于是收敛不少一本正经道:“不过哪怕是两回事我确实沾了你的光。因为你愿意嫁我你二哥才肯帮我、滇东诸部才有被我收服的可能。” “不是的。”高明月道:“其实我很明白到如今高氏已没有太大的能力。相反是你一直在救我们……滇东诸部的山民战力还不如你麾下的庆符军。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你。” “那就是互相帮扶了。” “你帮我更多。” 李瑕道:“我是想和你说你对我助力良多不必再小心翼翼。” 高明月抬头看向李瑕像是有些发呆。 李瑕又道:“这些年你看着家里由盛而衰心里有苦楚……你可以大胆些没事的。要知道我借了你娘家许多势力。” 高明月忍不住抱住了李瑕。 她从不觉得他需要借她娘家的什么势力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在宋廷找到娘家更有助力的女子。 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她不必再担心受怕罢了。 “你才没有借我娘家的势力……明明是你一次一次救了我和兄长……我知道你不靠高家以后也能收服滇东诸部有阿莎姽帮你你明明就能做到……” “有借。”李瑕拍了拍高明月的背道:“更重要的是你值得你自己本身就很珍贵……怎么说呢往后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有哪里不开心总之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不必藏着掖着可好?” “嗯。” “当然你提了要求我未必会全部答应。我这人有时候挺直接的拒绝就是拒绝你不必往心里去。” 高明月又“嗯”了一声窝在李瑕怀里许久才低声问道:“那我能提一个小要求吗?” “什么?” “你能不能对我撒娇啊?” “嗯?” “就是……不那么镇定自若为我着急一下使点小性子。”高明月声若蚊吟。 她想要偶尔能看到李瑕流露出很在乎她的样子。 因为她觉得他不那么喜欢她。 但李瑕却是道:“不行。” “啊?” “我大你太多了做不到在小丫头面前撒娇。” “明明才大我几个月。” 高明月抬头看着李瑕忽然笑了笑显得十分欢喜。 她看到他表现得很为难是在为难要怎么对她撒娇。 这也就够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让他这般为难。 高明月于是抚了抚李瑕的脸笑道:“好啦就这样就可以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嗯。”高明月牵着李瑕的手转身向更北面走去自言自语道:“你都不知道我想到要嫁给你好久都睡不着……” 两人又向北面踱步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这样谈情说爱不多时又转回可渡关。 ~~ 驿道边阿莎姽捻起一朵花站起身来忽然再次感到无比的孤寂。 但李瑕与高明月路过她身边时高明月却是松开李瑕挽住了阿莎姽。 “走吧回去吧。” …… 高长寿站在关城上看着这一幕笑了笑抬头望向北面的山川。 也就是在今日之后他才更能体会李瑕的意图。 背倚大宋、盘据昭通才有与大理的蒙古相抗之力…… 正文 第293章 乌撒部 昭通东面的深山老林有大量的彝、苗部落混居。 乌撒部聚集地也就是李瑕在地图上标作“威宁”的地方往北五十里有座“磨撸山”磨橹山下有个苗寨因有三个氏族定居外人称作“三家寨”。 三家寨离五尺道较近当年通往南丝绸之路的商贾偶尔也会在此歇脚与苗寨交易货物。 这也是熊山当年为商贾们充当向导的作用之一即与这些深山老苗打交道。 又因熊山到李瑕麾下任了百将李瑕到白岩苗寨与熊春收购茶叶时熊春才特地派熊阿乞随李瑕走到趟充作向导。 在三月八日李瑕沿五尺道到威宁之后听说大理国内有舍利僧举事遂让熊阿乞带着货物留在三家寨。 时间到了四月初六熊阿乞眼看近一个月过去李瑕还未带兵回来心中渐感焦虑。 在他看到李县尉重开大理走私商道之事已经失败了。 当然白岩苗寨也没有太多损失不过是卖些茶叶李瑕已先付了一半的钱。 但熊阿乞看着李瑕的盐、糖、布匹、瓷器等大量的货物堆在那也是忧心不已。既担心形势恶化被人抢了也替李瑕心疼这白跑一趟的大损失…… 这日熊阿乞依旧谨慎地带着族人守着骡马与货物忽听守在山口的族人跑回来大嚷。 “老虎头老虎头县尉回来了!县尉回来了……只剩一百人了……这可怎么办?!” 熊阿乞又惊又喜惊的是庆符军伤亡惨重喜的是李瑕终于回来了。 他忙不迭迎出去只见李瑕一行人正在山口处看样子却并非惨败归来。 …… “县尉眼下大理这局势只怕不好继续贩货了吧?” 寒暄之后熊阿乞小心翼翼问道:“不如就此回去?” 李瑕道:“不此行还是顺利的。往后大理那边会有人接收我们的货物只是须等战事过去。” “那……我们这次带的货?” “和彝人、苗人交易。” 熊阿乞一愣尴尬笑道:“深山里的老蛮夷哪能有物件能与县尉交易?” “有。”李瑕道:“换他们的劳力我要他们为我们摇族呐喊、起营建炮、筑城修墙……” ~~ 在宋人看来乌撒部只是蛮夷。但乌撒其实是一个有着自己的语言、文字以及严密制度的政权。 除了种植稻谷、养殖牲畜为生乌撒部还有大量的能工巧匠来编织竹器、打造铁器且还有教化部民的文人称为“布摩”既是祭师也是辅臣。 这是一个“士、农、工”各司其职的稳定政权所谓“君魂施号令臣魂来指挥师魂有见识匠魂管艺人”。 乌撒部臣服大理之后大理国多派将领到边境监视乌撒部最后却都因利益而被融入乌撒的部落政权成为其栋梁之才。 其中最著名的四人被称为“四大白彝”一直维持乌撒与大理的臣属关系直到大理国灭…… 乌撒部的首领名叫“阿勒”时年已有七十三岁。 他还在襁褓之中时因战乱被遗失在荒野靠吸食被风吹断的桑苔而得以存活。这在乌撒部的部民们看来阿勒是受天神庇护的君长。 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阿勒重振了乌撒部维持了部族的安稳直到大理国灭…… 蒙古人南下给西南所有人都带来了新的命运。 阿勒和他的嫡长子勒余并不愿意投降蒙古人。 而兀良合台攻蜀之际对乌撒部攻城掠寨阿勒只好迁到了耐恩山脉避开了五尺道。 四月初八勒余领着人抬着两口箱子放在阿勒面前道:“父亲三家寨的苗人送来的礼物说是有个宋官和大理高氏要见我们。”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精美的布匹、瓷哭。 阿勒坐在那似乎昏昏欲睡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在南面的可渡关与蒙人打起来了想要乌撒部帮忙。” 阿勒许久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年轻时他率部民与四部联军大战战四十七场其中四十三场皆胜。在这一方天地被视为英雄。 但到了暮年遇到蒙古人他才知道蒙古人才是真正的善战。 “父亲?”勒余又问了一声。 “宋人?宋人管不到大山里来……大理高氏也不复当年的雄威了不必见他们不能让他们将战火再引到乌撒的大山里来。” 勒余道:“那这些礼物?” “礼物留下人赶出去。” 勒余有些失望认为阿勒老了失去了往常的雄心。 他的想法与阿勒不同等阿勒去世之后他需要继承为乌撒的君长迫切的需要建立自己的威望带着族人走出眼下的困境。 因此同样是不愿投降蒙古阿勒想的是让部民平安;勒余想的却是先打几场胜仗一则服众二则往后哪怕投降了也能换更多的好处。 当然这对于而言是往后之事暂时而言他还倾向于联合宋人、大理人。 勒余想了想道:“苗人说那宋官是……冥王。” “冥王?” 阿勒睁开了眼。 彝、苗之所以能共处于乌蛮大地之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巫”。 彝人是泛神崇拜者认为“万物有灵显巫术”各种鬼神主宰着世间唯有奉信鬼神种族才不会衰亡…… 勒余见父亲睁开眼上前两步低声道:“奎香苗寨的通司说的……那汉官是冥王转世来救世人于蒙古人的残害之下。她说人死后魂灵会离开身体到另一方天地去……与祭师说的一样。” “冥王怎会转生为汉人?” “但她治好了麻博阿维的失魂症三家寨的苗人都信那汉官是冥王。” 阿勒不说话只是嘴唇上下张合。 勒余又道:“父亲那汉官不仅是冥王还是高泰禾的女婿……还有兀良合台就是他杀的。” “他叫什么名字?” “汉名叫‘李瑕’……” ~~ 与此同时。 “非瑜有信心说服阿勒吗?”高琼问道:“毕竟我伯父、父亲已战败身死便是我堂兄也很难再让乌撒部效力。” “有。”李瑕道。 他抬头看向深山低声道:“自幼被遗弃于野、吸食桑苔而活的阿勒需要再有一个神话才能让他的部民重拾信心……” 正文 第294章 退兵 可渡关。 也先没料到李瑕敢在可渡关守着。在他看来这简直可笑。 但他只带了一个千人队强攻城寨还是要驱赶仆从军。 等到四月初八他身后那慢吞吞的三千大理兵终于赶到了。也先才打算强攻可渡关却见南面又是尘土飞扬。 却是杨渊终于领了三千人、阿古达木领了一千余人也赶到了。 也先当即就鞭笞了杨渊一顿。 当初段实让杨渊负责歼灭这一点宋军结果杨渊从大尖山一路追到云南城又绕道回统矢城兜了一个大圈子。 如今宋军都快要逃出大理国境了才赶来还有何用? 合兵一处用来平定舍利僧叛乱的八千兵力都已在此。 也先反而颇为头疼因辎重已丢了大半带八千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可渡关过于多了。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疏漏自然是因为段实太过无能。 好在这点小问题很好解决歼灭了宋军之后到乌撒部劫掠一番也就是了。 也先当即点兵攻打关城…… 若是俯瞰可渡关会看到有条东西向的山脉横亘于此。 有条南北向的小路从山脉中穿出便是五尺道在这一段叫可渡关驿道。 因此地势可渡关才被称为“滇黔锁钥”。 但这条山脉并不算很高不到八百丈。 一部分大理兵沿着驿道强攻关城更多的则开始翻山越岭试图包围宋军。 而关城占据地势不需太多兵力宋军也只有两百人守关。其余六百人与一百寨兵则守着两侧山头不断以砲石攻打大理兵。 这种仰攻对大理兵而言显得十分惨烈不断有人被山上砸下的木石砸中。 攻山战便是如此除非能偷袭得手头两天无非就是拿人命去换守军的木石和箭矢等到守军的物资消耗殆尽再一举拿下山头。 到时才是对宋军展开屠戮之际。 ~~ 四月初九傍晚时分大理军终于停止了攻山。山顶上的守军也是一个个累得直喘气。 被砸死的大理兵死了就死了他们却已连续两天不停地搬动木石体力已然用尽。 杨奔仰躺在山顶忽听有人嘀咕起来。 “你说县尉不会逃了吧?” 杨奔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年初才入伍的一个新兵。 “不会的。”有人应道。 “县尉到大理来已救走了他夫人和大舅子不会留下我们断后他自己逃了吗?” “闭嘴吧你县尉不会逃的。” “……” 没聊几句那边洪阿六走了过来说话的几人连忙噤声。 杨奔心中微觉好笑暗道庆符军不是正规官兵全凭李瑕个人威望因此才让新兵有这种顾虑。 但为何要留在这样一支私兵当中杨奔却也想不清楚只觉观李瑕行事该不至于真逃了。 总之这次到大理也打了两仗击杀不少附庸蒙人的大理兵无愧于领的兵饷等回到庆符县也该把李墉的消息报给吕太尉了。 正想着些有传令兵跑来喊道:“熊佰将在吗?!” 接着便见熊山与对方谈了几句便往可渡关而去。 杨奔不由心想李瑕不在庆符军这些佰将都是些乡野匹夫还能议出什么事来。 …… 熊山一路到了可渡关城只见其他佰将都到了个个身上都带着血污正聚在一起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鲍三抬起头眯了眯独眼向熊山问道:“你那边如何?” “没让人攻上山但箭矢用了大半再守一天就没了。兄弟们也累得不轻。” 俞田道:“敌兵也太多了这样下去再没援兵的话很快就守不住了。” 几个汉子对视了一会。 李瑕不在鲍三是最能服众的一个道:“伍昂你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佰将里伍昂最有头脑。 伍昂道:“要继续守下去夜里也不能让兄弟歇了把关城再修修继续准备木石陷阱也该重新布置。” “还有呢?” 伍昂道:“该派人去三家寨找找县尉把战况通报一下。” 于柄道:“我派人去。” “行。”鲍三道:“让兄弟们都再卖点力等县尉带着援兵来我们在这狠狠打他娘的场大胜仗!” “好!打他娘一场大胜仗!” 这八个佰将里唯有俞田跟李瑕的时日最短嘴上虽然大声应着心里却还是没底暗忖县尉真能带来援兵吗?那些个深山老蛮哪能说来就来的? 这远离省治之地的荒野废弃关隘没援军是真不可能守住。 搂虎也是问道:“县尉能请来那些蛮夷吗?” “注意点县尉都说了以后不许‘蛮夷蛮夷’的叫要叫‘山民’往后都是合力抗蒙的同袍兄弟。” “叫什么不一样他们也听不懂。” 鲍三啧了啧嘴骂道:“我说搂虎你自个也是彝人比谁都来劲是吧?” “嘿我是熟彝能一样吗?熊哥哥你说是吧?” 熊山颇能理解他是熟苗与生苗接触得多平时小冲突也多时有被生苗数落偶也有脾气上来骂那些生苗食古不化。 搂虎从小被汉人养大多有被深山老彝欺负性子又直故而如此。 “好了老实听县尉吩咐。”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县尉回来了!” 各佰将精神一振纷纷大喜向关城迎去。 然而月光下那些身影从北面蜿蜒的驿道上来却只有一百余人正是李瑕带走的一百寨兵。 “我就说那些个蛮夷……山民不肯轻易来。”搂虎道。 “不来就不来吧。”鲍三道“县尉总有法子的。” “是啊县尉总有法子的。”茅乙儿资历最浅到现在才开口说上一句也是废话。 说话间关城北面大门打开几个佰将迎上李瑕。 “县尉。” 李瑕扫视了一眼几个佰将道:“准备一下我们连夜撤趁夜渡过可渡河。” 鲍三一愣心想县尉不是说了这里是宋境、不让蒙军寸进的吗? ~~ 天蒙蒙亮也先被手下的百夫长阿古达木吵醒过来。 “将军宋人逃了!” “逃了?”也先挠了挠胡子烦躁起来。 他真的挺烦大理这地方山多水多之前跟着兀良合台打些土老蛮还算顺利来了一个稍微有点会打仗的宋将对方就开始利用山地一路逃窜。 也先都能想到李瑕肯定是守着可渡关在关卡后的可渡河造浮桥然后作出坚守关城的样子趁夜渡过河再拆毁浮桥。 “传命下去给我追!” 也先迅速点齐兵马追过可渡关关城空空如也。 再追到可渡河果然河上的桥已经被毁了。 也先让大理兵迅速搭建起浮桥继续向前追去。 过了可渡关、可渡河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 ~~ 李瑕称为“威宁”的地方古称“南朱提郡”唐时为羁縻州称“宝州”五代起为乌撒部领地。 威宁四周峰壑交错山脉纵横包围着中间开阔平缓的地带。 李瑕带着庆符军和两百寨兵才从山地中出来行六七十里忽听身后远远有马蹄声起。 鲍三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大喊道:“县尉蒙军追上来了。” “往山里撤……” ~~ “将军看到宋人了!就在前面!” 也先只领了两千骑兵追上来其中一半探马赤军、一半大理马军。 追赶了大半天下午时终于看到前面的宋军身影两百骑兵、八百步卒正在向北面的山林里逃遁。 也先当即下令命骑兵们追赶上去。 “快!别让他们再逃到山里……” 蒙古骑兵行进如风终于在宋军进入山谷之前追上了他们。 箭雨袭射而去跑在最后的宋军士卒们惨叫着栽倒在地。 跑在前面的宋军士卒惊慌之下逃得更快纷纷逃进山谷。 也先望到这情形稍作犹豫想到这地界宋人不可能有援军遂喊道:“追!杀光他们……” 正文 第295章 大理之行 这山谷叫大沟头东面的山岭叫“山花梁子”西面的山岭叫“三窝树梁子”这样的地形是十分容易设伏的地方。 也先当然明白这点但这里是大理离宋境还远隔着重山显然不会有宋军设伏。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让百夫长阿古达木负责带着一千大理军开道并嘱咐他小心为上 阿古达木沿着大沟头追向宋军十余里之后再次追上宋军。 “放箭!” 箭雨袭去又是十余名宋兵惨叫而倒。 阿古达木哈哈大笑。 他也是百战的老将了心知佯败设伏这种事不是一般兵士能做到的心里不由认为也先过于谨慎了。 “追上去!继续放箭……” 忽然。 “轰隆隆!” 巨响声中有巨石沿着山坡滚下来。 阿古达木抬头看去张了张嘴又惊又怒。 他想不明白这几日宋军分明就是在可渡关与作战之后一直逃窜显然不可能有时间在此布置。 而且所有的宋军都在这里谁在山顶上推石头? “额秀特!” “轰!” 血肉飞溅。 阿古达木只觉脸上一热眼睛里一片血红。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脸上糊着的血肉让人作呕。 “轰……轰……轰……” 又是几块巨石砸下前方开道的一千大理军已然慌然。 “咴律律!” 马匹受惊疯了般的撞上前方的士卒阿古达木好不容易勒住马转头看去一块巨石正横在前方石头下还有个大理兵的半截身子正在挣扎。 “杀啊!” 前方的宋军已回过身来扬起长矛向这边杀来。 “杀啊!”彝语的大吼声响起是从顶传来的。 阿古达木再次抬头看去只见乌泱泱一片的蛮兵已杀了下来…… “嘭”地一声响他被撞落于马下大理兵的马匹已然失控了。 “拦住他们!别被冲溃……” “轰!” 又是一块巨石砸落阿古达木一句话还没喊完眼前已是一黑。 落石之下只剩下一滩烂泥…… ~~ “撤!快撤……” “咴律律……” “轰!” 也先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山谷里也是接连有大石砸下。 他与阿古达木一样不明宋军怎么可能有时间和人力在此设伏但一看到那些蛮兵他就明白了……乌撒部与宋军联合了。 乌撒人亦民亦兵平时种地纳粮战时出征打仗能聚集出上万可战之人。 当然没有盔甲兵器和战马、且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乌撒部的战力蒙人并不太放在眼里。 但他们在这山谷设伏袭击也先这两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杀喊声起又是一大群人包围过来堵住了也先的退路。 也先绝望地发现自己完蛋了。 他追了李瑕很久却没想到终于追上之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处境…… ~~ “杀啊!” 杨奔挺起长矛刺倒一名蒙军只觉热血沸腾。 他忽然发现为何自己这次会留在庆符军。 他并不像军中其它人那样敬畏李瑕相反有些讨厌李瑕曾经很多次在心里暗骂对方有眼无珠又狂妄无礼。 但李瑕能歼蒙军。 “歼”蒙军和“胜”蒙军不同大宋有非常多的将领都能胜蒙军吕家军将领就常年击退蒙军。 可惜的是不能大理杀伤蒙军击退一次下次还会来。杨奔就多次看到蒙军纵马而去时那得意扬扬的样子。 庆符军不同虽还很弱小但常能歼灭蒙军……当然川、滇的地势与荆襄不同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这次李瑕有一点能让杨奔心服居然真的能说服那些蛮夷协力抗蒙。 自从蒙古破大理以来联合西南夷一真是朝廷的边防之策但这不是易事官府始终于西南夷之间冲突不破笼络则使其傲慢威慑则使其反抗吕文德与罗氏鬼国、播州杨氏打交道以来也是极费工夫。 杨奔不明白李瑕官小位卑且是那般倨傲疏离的性子怎就能说服蛮夷? “县尉有令活捉敌将也先!” 一声大喊响起杨奔转头一看只见山谷两侧不少大理兵已跪在地上投降自己这个佰队已杀穿了大理兵。 前面是混乱的蒙军。 “杀啊!”杨奔大吼一声。 熊山终于做对了一次给他创造了机会。 杨奔决定这次一定要立下功劳让那些泥脚子们看看谁才是庆符军最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之人…… “杀!” 彝苗部民们也从山上杀了下来…… ~~ “报!县尉活捉也先了!” 李瑕点点头并无太大的反应目光始终望着山谷。 他正站在山花梁子上望着战场看了一会见战局已定下令道:“再强调一遍立功者自有封赏、伤亡者自有抚恤。但缴获统归山民所有不得争抢。” “是。” 嘱附完这些李瑕转头向高长寿道:“我要与勒余再说几句你为我翻译吧。” “好……等等勒余好像亲自带头杀下山了。” 李瑕转头向山下看去微有些诧异。 高长寿道:“你看我们的人能击溃蒙军阵列杀伤更多。勒余急了想在我们面前立个威。” “他急于建立威望可以理解。” 高长寿皱了皱眉又道:“乌撒部没听我们的计划放开山谷怎么办?” 他们的计划本是放开山谷让溃兵南逃借以冲乱可渡河边的数千大理军。 此时见勒余没有依这个计划李瑕也有些不悦道:“我想与他谈的就是这个。想来他是看大胜了打算亲自攻打可渡河再次立威吧……” 两人又看了良久只见乌泱泱的乌撒大军分出数千人也不列阵形径直向南杀去。 山谷中则留下千余人开始剥蒙军衣甲、捉俘虏为奴隶。 高长寿与李瑕对视了一眼。 “招呼都不打一声啊。”高长寿道“勒余这人只怕有些桀骜还有些急功近利。” 李瑕沉吟道“往后你留在威宁、昭通一带免不了与乌撒人打交道‘桀骜’这种话不要再说说得多了他能感受出来。” “我只怕他难以控制。” “控制不了的。”李瑕道:“这次他只是和我们一起合力抗蒙而不是效忠我们。这点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高长寿道:“他无非是欺我们人少想反过来压我们一头。” “无妨能达成初步的合作就行。我会再留一段时间帮你把局面打开眼下先收复可渡关再谈吧……” ~~ 也先被擒之后战事便顺利起来。 可渡河畔杨渊很快被勒余击溃领着残兵逃往可渡关。 勒余对关城不感兴趣缴获了物资便带兵退回耐恩山脉。 临走前他只是对李瑕咧嘴一笑说是若还有事可再到耐恩找他谈。李瑕不以为意。 次日李瑕领兵攻打可渡关杨渊没想到宋军还会回来加之没有了粮草连忙领兵退走。 李瑕又派兵追击斩获不少。 至此救高长寿、联络高琼打开商道同时累积歼大理兵近余、灭了一支蒙军千人队李瑕的大理之行基本已完成了目的。 夜里庆符军与两百寨兵不由庆贺了一番。 …… 高长寿走进城楼见李瑕与高明月依旧坐在那写写画画不由笑道:“非瑜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此时节竟还不肯松懈。” “你们也没酒怎能这般闹腾?” “哈哈高兴啊我让几个俘虏的蒙鞑在城门上唱歌你不去听听?” 李瑕道:“唱歌归唱歌别弄死了往后还有用。” 高长寿大笑问道:“又在做何计划?” “规划如何让你在威宁立足。”李瑕语气淡淡的道:“首先要在威宁建城屯田如此你才能招收大理流民扩张计划……” “先不谈这个好不容易破了敌今夜先歇口气。” 高长寿转头看了眼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阿莎姽绕过她笑着在李瑕、高明月对面坐下来又道:“若是顺利等到明后年我在威宁、昭通建城你们也该成亲了。” 高明月低下头。 李瑕放下笔仿佛难得遇到感兴趣之事反问道:“明后年?” “哈你是何打算?” 李瑕道:“我打算回庆符以后就成亲慕儒觉得呢?” 高明月忽然站起身拉着阿莎姽轻声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屋里李瑕与高长寿都笑了笑。 李瑕道:“接着说吧。” “依你安排那我就不在场了。”高长寿沉吟道“嫁妆和婚礼未免也有些寒碜……一般宋人也是男二十二女十八左右成亲。你们还小倒不必急于一时。” “那先订亲吧。”李瑕道“我会在威宁再呆些日子临走前先把婚事正式订下来。” “好。”高长寿又笑。 “另外这次我要带明月走。” 高长寿愣了愣有些犹豫。 李瑕重拾起笔表示此事他主意已定。 他虽没说过但这次一定要亲自来大理有几成是为了高明月也只有他心里明白…… 正文 第296章 规划 高长寿很早就想把妹妹嫁给李瑕冲得当然不是李瑕的小小县尉官职而是品貌才能。 在他当时的设想里是想让李瑕辅佐他的。 如果事情是这样从北面归来之初李瑕或已追随他到了大理出谋划策提议在昭通、威宁一带建城、扩张实力练就一支强兵再趁兀良合台从宋境败退时斩杀之为一方豪强…… 但李瑕早就告诉过他这些全都是瞎想不可能实现。 不依靠宋廷的实力成为一方豪强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北地豪强何其多史家、张家哪一个不比大理国势大?金国一亡也只能投效蒙古。 李璮之父李全不甘投蒙也只能投宋一朝起异心便为宋廷所灭。 李瑕今日有此局面原因在于以庆符一县之力得以养兵借叙州军、长宁军为援如他所言“倚仗大宋国力”。 个人之力再强永远比不上一个大国之力。 李瑕一开始就比高长寿理智、看得更长远所以他能让高长寿来辅佐他。 这些道理在看到了舍利僧起义的败亡之后高长寿也想明白了这才同意了李瑕的提议。 但“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的高氏也有尊严高长寿很希望妹妹出嫁时能体面。 联姻要门当户对的道理他最明白。 比如以李瑕的品貌能力往后难免会有妾室只怕还不少高明月出嫁时若是嫁妆少了这主母必要被人小瞧多少会有些长远的影响。 因此高长寿提议等一两年他打开局面至少在外人看来风光些。 只要能在昭通、威宁一带立足凭高氏在大理的声望必然能引吸到许多大理遗民投效。再加上李瑕在川蜀高琼在统矢城的商贸往来和粮草支援打开局面不难…… 对此高长寿还是颇有信心。 但李瑕现在就要把高明月带走…… “非瑜你也知道我高家的体面……” “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李瑕道:“威宁紧邻大理一旦等阿术从交趾归来绝不容允你在此屯兵此为外患;乌撒部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全驯服此为内忧。内忧外患之地太凶险了。” “但让女子未出嫁就跟在夫家身边我高家……” “所以我说回庆符就成亲。不过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加上这两年战事紧得让人喘口气的时间也无确实可以听你的、缓上一两年。”李瑕道:“当然最重要是看明月的意思她该是愿意随我走的。” 高长寿沉吟了一会想来也只好如此既能让妹妹与李瑕同甘共苦、相濡于微末之时也能等往后再风光出嫁。 “那好吧。”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李瑕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高长寿微微叹了口气。 破敌的喜悦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他意识到当此乱世要尊严、体面终究是要靠实力。 他都一个多月没洗澡换衣服了带着妻儿奔波于乱战之中连个遮头的瓦片都没还何谈高家的体面? “谈谈怎么在威宁立足吧。” 李瑕道:“不说今夜要歇口气了?” “这口气是歇不下来了。”高长寿道“想到勒余那嚣张样子俘虏也先这个蒙鞑的欢喜都去了大半。” “叫你莫说勒余‘桀骜’你就说他‘嚣张’更直白了。” “你我私下商议这不能说、那不能说还如何谈?” “好吧。”李瑕道:“你需注意一点之后与乌撒部打交道万不能说我们打算自立如今我们势力太弱直说了他们不信服。” “那如何说?” “我是宋官。”李瑕语气认真“我们背后是大宋朝廷。” “呵呵大宋。” “你信我要奋剑而取天下;将士们信要我要当蜀帅;山民们信我是冥王转世……但勒余不同他表面上信鬼神实际上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成为乌撒首领。 乌撒部百年间先归附大宋后归附大理有一个特点就是欺软怕硬。大理的势我们已借不了了得要靠大宋的势压一压他们。” 高长寿道:“我发现你平时称‘宋廷’要借势了就称‘大宋’也是势利之人一个。” “别与我说笑。” 李瑕道:“好在如今乌撒首领还是阿勒他是个理智之人考虑的是部民的利益。只要能与他谈拢可保你在威宁立足。” “阿勒老了怕时日无多了。” “他能多活一两年就好。”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首先我们一定要牢牢把住可渡关既能驱退外敌也是为乌撒部守住门户。这点阿勒能看明白这是他会是同意你留在威宁的理由之一。” 话到这里高明月与阿莎姽又推门进来。 高明月温温柔柔的又点了一支烛火放在桌上。 她可能是在外面偷听了可能没有总之是知道李瑕接下来有许多地形上的问题要问到她正好进来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有些笑意李瑕才接着说起来。 “其次不要小气要用利益拉拢山民。这些山民都会种植要多开恳田地分给山民。一开始乌撒部想要税收就给他们。” “真给?” “给。有舍才有得。”李瑕道:“除了田地其后便是生活用品我会运来物资你与山民交易不必要他们的钱可以让他们用劳力来换取。信我宋境来的东西能让他们愿意为你作劳力。 最后是恩威并施施行法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我个人有两个词‘尊重’和‘刚正’不要将他们视作蛮夷我们所作所为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们都明白。他们也不傻你太严他们会反抗;你太宽他们也会钻你的空子。” 高长寿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我高氏治大理国百五十余年便是与诸部山民打交道。” “是啊。”李瑕道:“要治理这些山民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高长寿笑了笑莞尔道:“故而你要我世镇云南?” “我认真的。” “行行行知道你认真。” 李瑕道:“第一步要做的是建城位置……” 他语气才踌躇高明月已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轻声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这里。” 李瑕点点头道:“对就是在草海东北方向这片地方。” 高长寿看着地图微微一愣道:“选了最平缓的地方?连宋人都知道要把城建在山上。” 正文 第297章 威宁城 李瑕道:“五尺道沿途全是山高谷深的悬崖峭壁我们要在昭通、威宁建城不就是看中这是唯二的地势平缓之处、可以屯田养兵吗?” “话是这般说但如何守卫?” “威宁四周山沟密布地形险峻又有可渡关扼住驿道勉强可以守卫了。” 高长寿显然不太安心道:“万一蒙军翻山过来便可长驱直抵威宁城下了。”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这是难以两全之事。昭通、威宁既有五尺道联通西南又是高山深谷之中的平缓地势还是大宋、蒙古的边陲之地。这是它们的好处。 当然此地远比天府之国贫瘠五尺道也太窄太长不利通利。远不如合州钓鱼城险峻高山之上一马平种既能屯田又占地势且还占据水要道。 但这已经是我们在天下之间唯一能落子的地方了。若能站稳脚跟往后可期待北据川蜀、南通大理。这也是我一定要谋求宋朝官位的原因或能稍弥补它的地势缺陷吧。” 高长寿点点头明白李瑕的无奈。 既要兼顾地利、又要屯田练兵世上更好的地方有很多但以他们眼下的实力占不到。 “我了解只担心建城于此拒敌的难处很大。” “是好在阿术也仅有数千蒙古兵了他在西南也不仅我们一个敌人还有交趾、自杞、罗氏鬼国蒙古在大理的兵力消耗得也很厉害只要我们前期能守住他未必会与我们死磕。” 李瑕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又道:“还记得杨西庵先生给我们的情报吧?” “自是记得。” “去岁蒙军入蜀已牵制了川蜀的兵力逼的宋朝必须在川南建立防御消耗了川蜀之人力物力。短期而言蒙古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瑕换了一张更大的宋朝疆域图摊开指了指广西一带继续侃侃而谈。 “接下来大理蒙军的主攻方向必然不是川蜀而是从罗氏鬼国、自杞国从广西主攻荆湖防线如此才能给宋朝带来更大的防御压力。” 高长寿随着李瑕的指尖看去喃喃道:“所以阿术才会先去降伏交趾?” “不错这是蒙哥定下的斡腹之谋阿术必须这么做他其实并无太多精力继续伐蜀。” “但我们也要守住他一部分的攻势?” “嗯。” 高长寿也揉了揉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依你所言我们就在威宁筑城吧你管这片海子叫‘草海’?” “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这里可以用来屯田?” “大手笔筑城、屯田、修水利……哪来的钱粮与人力?” “我明日去与乌撒部谈一谈。我会承诺他们回了庆符县之后会送来大量的钱粮。” “阿勒、勒余父子能答应吗?” “说句难听的他们或许会觉得……” 李瑕话到这里停下话头沉吟了一会。 “觉得我们守着可渡关筑城、屯田往后有了城池良田他们能占下来?”高长寿道“想让我们为他们做嫁衣。” “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如何保证不会被鸠占鹊巢?” 李瑕道:“那就看到时我能从川蜀带来多少兵力了。” “好吧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是这个意思。” …… 李瑕这个小小的势力之中高长寿是最文武双全且能独挡一面之人他家学渊博、意志坚定。 这些年他或许因为太年轻有过许多挫折但有了李瑕谋划的长远方略找准了路子之后他已有了成为一方豪雄的潜力。 这个夜里他们在烛火下商谈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威宁城的雏形。 不同于庆符县是宋朝治下之地受宋廷监管威宁城从建立之初就将是一个新生势力的据点…… ~~ 次日。李瑕与高长寿再次到了耐思山脉见了阿勒父子说了自己的意图。 垂垂老矣的阿勒听了很久又与他们一直谈到入夜终于答应下来。 李瑕等人走后勒余不由问道:“父亲就这样容忍这些宋人、大理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建城?” 阿勒显得很疲倦闭着眼缓缓道:“不让他们建城?你打算被蒙古人打降以后再建‘军民总管府’吗?到时钱粮也是我们出人力也是我们出还要每年给蒙人纳贡。你可想清楚了?” 这么长一句话勒余听了都要睡着了。 他想了想道:“但汉人有句话叫‘一座山里没有两只老虎’怎能让他们钉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以为他们击退蒙人就走。” 阿勒老脸上似乎浮起一丝笑意喃喃道:“那位冥王……不简单。” “宋人嘛都想当大官。”勒余道:“其实儿子也懂。让他们屯田再守着可渡关田归我们的部民种粮食也归我们这没什么不好但为什么要为他们建城?” “你会筑城吗?” “不会。” “会修水渠吗?” “不会。” 阿勒道:“那你让部民帮他筑城换钱粮他再帮我们修渠开田城归他、田归你你亏吗?” “亏当然是不亏。” “种了粮食他再拿更多的好物件来换粮食养兵挡着蒙古人你亏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占到我们的地盘来了。” 阿勒道:“你说的‘宋人嘛都想当大官’他立了功劳早晚是要调走的。到时候城和田归谁?” “嘿嘿。”勒余笑了笑接着却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父亲为何要敬重他们?和他们说话也太客气了。” 阿勒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夜郎国以西的莫国后来被灭了。汉人有个词叫‘夜郎自大’说的是我们山里人看不到外面有多大。儿子你记住乌撒部臣服于大宋、大理甚至也可以臣服于蒙古。唯独不能夜郎自大给部民招祸。” “我不明白。” “别以为我们这数万人盘据在深山里就能称王蒙古、大宋、大理那才是大国。我们与这些大国一比就是鸡蛋与石头。” “大理不都灭了吗?” 阿勒道:“连一个舍利僧都能召集十万人举事高氏更能做到这就是名义。你要敬重高氏的名义也要敬重宋官的名义。” “儿子还是不明白。” “名义就是你得敬重他表面上奉他为主。但乌撒部的地盘还是你说的算。” 勒余又笑了笑道:“儿子明白了用宋官和高氏的名义建了城再收服他们像‘四大白彝’一样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阿勒似乎叹息了一声道:“杀人是最笨的办法。时长日久了宋官会被调走蒙古人也也会来讨要高氏不需要你杀人明白吗?” “儿子明白了。” “你若是明白了就得学会敬重他们。” “好。”勒余道:“那儿子就让部民去给他们建城了?” “做吧……” 威宁地处乌蒙高原的中心自南北朝起便为土著豪族所据五代之后为乌撒部领地。 原本的历史上清初吴三桂平灭乌撒部取“取威镇安宁”之意改乌撒土司府为威宁州才有“威宁”之名。 此地密林、山沟、洞穴众多到处都是难以通行的陡崖绝壁。 交通不便族群复杂加之又是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之地。因此即使是到了后世威宁也曾有段时间以悍匪而闻名。 除了悍匪提到威宁不得不提的便是“草海”。 草海在上古时期便已形成之后湖水外泄、淤积便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海子。 至明代凿中、北边、南边三河以灌溉海田数千亩广袤数十里可耕可牧卫兵屯田其中。 而眼下这个大宋兴昌五年李瑕便在要在这个蛮荒之地建威宁城屯田于草海之畔。 他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因为了解威宁的这些变迁他知道的也只有“威宁”“草海”这两个名字但他还是找到了五尺道上这个适合建城屯田之地…… 正文 第298章 传信 四月十四日。 一根木桩被钉在土地里表示这里将会起一座新城。 李瑕给了高长寿一份图纸。 这图纸是在庆符县时找匠人画的。川蜀这些年建了许许多多的山城多的是这样擅长建城的匠人。 而李瑕也并非是临时起意要在威宁建城他从出发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和准备。 依着图纸高长寿指挥寨兵押着千余俘虏为劳力开始挖沟打基。 除了这千余俘虏也开始招蓦附近的山民这部分的劳力则需要以大理缴获来的物资为粮钱雇佣。 另外勒余也领了乌撒部的数千青壮伐木采石贩卖给他们。李瑕承诺会再从庆符运来物资交易。 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 而这景象之中勒余显得最为意气纷发。 勒余时年四十二岁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作为乌撒部的少君他足够健壮也足够睿智。 当然他这份睿智是相当大多数部民们而言…… 勒余其实也能看得出来庆符军战力颇高甲胄也精良八百人对上乌撒部两千人也不输。 因此他对李瑕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他知道李瑕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态度中始终隐隐有种“地头蛇”的傲慢。 对高长寿他则是奉其为主但骨子里颇为轻视。 这种态度没人感觉不出来高长寿与勒余聊了几句之后终是忍不住向李瑕道:“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嘴脸。” “看得出来他有在表示敬重你。”李瑕淡淡道:“该是阿勒教他的他做的比阿勒差远了。” “呵。” “接下来我们有两件事一是你须派人联络高琼让他尽快让高氏旧部以及心向大理的遗民来投奔你。否则你势力不足我带走庆符军之后你应付不了。” “好我马上派人去。” “二是西南方向还有些归附蒙人的部落我带兵去剿了抢些物资、俘虏回来应付当务之急。” 高长寿道:“等我练一千兵马此事我便可以做。” “嗯尽快吧我在此呆不了太久一两个月吧。” 李瑕虽还年轻做事每每有种“时不待我”的紧迫感。 他回过头望向草海边方圆数十里用来建城之地想了想又道:“我与明月的订亲礼流程我不熟悉你记得帮忙操办。” 高长寿闻言笑了笑道:“这点小事还需你提一句。” 之后十几天李瑕便领着庆符军往西南面扫荡几个小部落既是稍缓了物资和人力的需求也是对乌撒部的威慑。 …… 四月二十六日。 李瑕领兵从牛栏江畔小竹箐归到威宁他又扫荡了一圈缴获了不少物资、俘虏了不少劳力引的乌撒部民纷纷又怕又侥幸。 高长寿已先在威宁建起了一片营寨。 李瑕才到营寨只见一百庆符军正风尘仆仆列队其中一个佰将正在与高长寿交谈。 “见过县尉。” “许魁?你怎来了?” “小人……” “帐篷里谈吧。” 许魁嘴笨进了帐篷也不知怎么说来龙去脉忙从怀中掏出好几封书信递给李瑕。 “李瑕请看。” 李瑕不急着看信先是打量了许魁一眼。 只见这瘦汉子满身都是尘土显然一路而来累得不轻但看神色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这才看了看手里几封信先打开韩承绪写的信上说了庆符县的诸多情况让李尉不必担心。 李瑕又看了看韩巧儿的信只说了几桩鸡毛蒜皮的琐事倒也有趣他微微笑了一下。 之后打开李墉的信只见信封里还夹着一封公文同说是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要求庆符县乡勇克期抵达泸州。 李瑕再一看朱禩孙要求的时间五月底。 而李墉信上的内容就很丰富了。 三月初成都蒙军都元帅“阿答胡”命令“纽璘”率万人自利州下白水江目的应该是攻打重庆。 朱禩孙命潼川府路各州县准备防事。 到了三月末朱禩孙却又改调庆符军到泸州据李墉分析很可能是川帅蒲择之料定纽璘攻不下重庆不攻反守打算奇袭剑门关以求收复成都。 如此泸州兵力被调往北面故而朱禩孙才会更改对庆符军调令由“准备防事”变为“前往泸州”。 李墉直言不讳说他曾在吴渊帐下为幕因而有此推测又告诉李瑕成都之战迫在眉睫当尽快率部返回。 …… 看完信李瑕转头看向许魁问道:“你是何时出发的?” “三月二十七日两日前到的威宁高郎君让我在此等候县尉。” “县中防务刘金锁顾得过来?” 许魁道:“县尉放心。是韩老先生、李先生、刘佰将一起商议过才让小人来找县尉的。” “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待许魁离开李瑕转头看向高长寿与高明月沉吟道:“我不能在威宁继续呆了后日便要动身。” 高长寿点点头道:“也好想必很快堂兄便会派旧部联络我放心我镇得住乌撒部。”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这一年一年的才走了兀良合台又来了纽璘也不让人安生片刻。” “是啊。” 李瑕取出地图摊在案上沉思起来。 良久他才道:“慕儒让我与明月单独说会话可好?” “好。” 高长寿转身出了营帐下意识回过头只见阿莎姽无声无息跟在身后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远…… ~~ 帐中高明月手里还拿在李瑕回营后要换洗的衣物搁在一边低眉顺目的样子。 “本已做好了连年打仗的准备没想到局势比我想得还要紧张。”李瑕道。 高明月转头看向他眼神很温柔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牵起手。 李瑕又道:“本想着这次带你回庆符县能安稳些。但川蜀战局又起你随我过去未必比留在威宁更安全……” “我随你走。”高明月低声道。 “会很危险也很辛苦。” “我不怕。”高明月依旧是恬静模样却是又道:“若有危险我愿与你一起赴死。” 李瑕不是扭捏之人听了她的心意道:“那好我们明日订亲之后一起走可好?” 说到生死大事高明月也是波澜不惊提到订亲她反而是羞涩地低下头。 好一会她似乎担心李瑕以为她不愿意又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低眸之间李瑕觉得她还蛮动人的。 …… 说起来之前李瑕觉得张文静的性子更活泼相处时能叽叽喳喳说话他在宋代就本来觉得无聊其实更愿意与张文静这样的在一起。 但张文静的家世显然是不适合的李瑕也不愿耽误她……不论在外人看来如何在意识到她的某些情愫之后他确实是很尽力克制着不去撩拨她了。 如此一来高明月便是他此生所遇少数三两个喜欢的女子里、最适合成亲的对象。 这件事他考虑时确实也带着理智显得不那么投入。 以他的阅历很难轰轰烈烈喜欢上哪个小女子。 而这个世间风气不像他前世对单身者有那么高的容忍度李瑕要做的事注定他必须成婚。 反正这时代太多人都是先成亲、后相识。 当然他是有对她动心的且越来越动心…… 两人便是在个这个情况下订了亲。 在李瑕想来无非是办个订亲酒而高长寿则是很认真的为他们办了“三书六礼”中关于订亲的几个步骤。 纳征之后李瑕与高明月的婚事便正式定了下来不再只是两人口头的约定。 李瑕往后若是再遇到有哪家门户想要嫁女便可拿出婚书自称已经订亲了。 订亲时他并未见到高明月觉得这件事远不像想像中有趣倒显得在处理公文。 过程中高长寿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句“这桩亲事还未问过令尊吧?” 李瑕于是答道:“不必问了。” 高长寿于是颇为遗憾觉得妹妹的亲事远远不够隆重。 正文 第299章 重归 “二哥总觉得他没给我们操办好你不必在意。” “你觉得有缺憾吗?” “很开心。”高明月低声道:“缺憾也有一点点……我不是和你说吗?想在洱海边听你向我提亲。我给你做糍粑。可惜今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你会不会嫌我嫁妆太少啊?” 最后一句话她难得有些莞尔的语气向李瑕笑问道。 “成亲前还有机会多赚嫁妆的。”李瑕道“回头你也管些生意赚了钱当嫁妆也不错。” 他们俩今夜本是不该见面的。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习惯了每天呆在一起谈论山川地形倒也不太理会习俗规矩。 这大概是战乱带来的少数好处之一。 “其实……与你订了亲事我到现在还觉得像作梦一样。” 高明月渐渐对李瑕也能说更多的话闲聊道:“在北面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嗯……” “我这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那副样子就仿佛全天下的女子你都看不上。” “听起来很讨厌啊。” “不讨厌啊就是觉得孤高觉得你不会看上我……不过后来你和我说你要纳很多妾才知道你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上了好多。” “我没有说要‘很多’吧?” 高明月笑了笑道:“我也能像这样偶尔逗你一下吗?” “嗯虽然很冷。” “冷?” “就是一个笑话不好笑的意思怎么解释呢我给你说一个吧……刘备的马像脱了缰一般奔向悬崖张飞大喊‘大哥你快勒马!’于是刘备回答‘我快乐个屁’……” 高明月忍不住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很是漂亮。 这大概是她原本的样子国破家亡以前无忧无虑时的样子。 …… 这个夜里两人闲聊的时间仿佛过得很快李瑕送高明月回到她的帐篷之后重新返回来盯着地图再次沉思起来。 他心里有个想法但还没做决定。 有两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权衡着本是一时难以决择但今夜高明月说到“在洱海边向我提亲”时让他更倾向于其中一个计划。 李瑕揉了揉脑袋告诉自己不必管这样理由要更理智的判断。 然而各种理智的理由已在他脑中罗列好只等一个决定而已他不由又问自己内心的冲突想要如何做? ~~ 天微微亮李瑕起身走出营帐看到包括许魁在内的九个佰将已在校将在准备起营。 他们打算今日回庆符县。 李瑕招过宋禾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吩咐道:“你派一什人尽快赶回庆符将这封信交给韩老。” 宋禾竟还是问都不问拱手应下自派人去安排。 李瑕回过头望向晨曦中站立的庆符军心头有个念想愈发炙热。 打穿大理、走灵关道真趋成都。 这是他战场上的第一个对手与老师阿术教给他的打法潜出间道迂回包抄奇师突袭…… ~~ 善阐城杨渊已领兵至此驻扎下来。 他才想好如何向段实解释也先兵败之事却又得到消息说段实叛了大蒙古国、畏罪自尽了。 杨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大理城面对段兴智。 也许是向这位大理总管禀报“妖僧叛妖已平、入寇襟军已驱逐出境战事已定?” 在他心里战事确实已平定了大理又恢复了安宁…… ~~ 四月三十磨弥千户府。 麾弥千户府所在之地也就是李瑕称作“曲靖”的地方与威宁交界。 城头上的守将闭眼看着从北面来的那近九百兵马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镇守将军也先北征归来速开城门!” 城头守将眯着眼看去见旗号确实是也先旗号又见一骑冲到城下手持一枚金符喝令道:“还不快开城门?!” “是马上就开城……” 城楼上磨弥的首领、如今的蒙古千夫长阿蒙堤探出头来喝道:“怎么回事?!” “也许将军回来了!” “太好了!” 阿蒙堤大喊一声收回脑袋心中自语道:“娘的蒙鞑又来了作威作福了……不对!” 他回想起来依杨渊所言也先将军该是已经兵败了才是怎么又回领兵回来。 “都给我……” 阿蒙堤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从城门响起。 九百兵士已迅速冲起城门手中长矛齐捅登时刺倒一片守军。 …… “刺!” 杨奔奋力刺出长矛有血溅到他嘴里他用力啐了一口啐出去…… 前几天洪阿六说论功的话他杨奔肯定是能升什长了。要是能再建些功劳升佰将也不一定。 “而且啊县尉肯定还要扩军扩到千五百人也有可能。我听许佰将说了刘佰将在庆符可还在征兵练兵咧……” 当时杨奔听了心中不屑。 搞得好像他很想在庆符军升迁一样可笑。 其实他想的是等到时李瑕提升他为佰将他径直挂印而去。相当于给李瑕一巴掌再告诉他“你不会用人现在才提升老子老子不伺候了。” 没想到李瑕竟不径直回庆符县反而要带兵走灵关道。 这个计划并没有直说李瑕也只召了九个佰将商议之后就再次出了可渡关南下。但杨奔一看路线就知道了。 “奇袭成都?必是奇袭成都!今岁果然要收复成都了吕太尉早就说过川蜀这般死守没有出路只有反攻成都、进而反攻汉中才能扳回局势……” 他不由为李瑕的疯狂大胆感到心神颤栗。 “这个李非瑜已有了刘武仲八成风采!大宋竟是在刘武仲之后又出一个名将之才?” 杨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激动。 他告诉自己计还未成不必对李瑕太过赞誉一个连自己的将才都看不出来的小小县尉也许只是眼高手低…… 一方而维持着高傲另一方而杨奔也很烦。 他真的看到李瑕每次找那九个乡野匹夫议事就气不过。 这种奇袭成都的计划竟出这些人之手该让他来参谋军机才对。 心里想着这些杨压奔手中长矛还是不停突刺。 “噗!” 又是一个磨弥守军倒下血雾中只见城内的守军已然溃了正在向南门疯狂奔去。 熊山大喊道:“停止追击!占据城门立刻搜治伤员……” 杨奔很想追在他看来要穿过大理走灵关道必然要隐匿行迹怎么能放过这些逃兵?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想升迁想当佰将…… ~~ 李瑕已站上城头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千户所。 他也看到了杨奔近来这几场战斗这个由贾似道、吕文德派来的眼线表现的十分抢眼。 算是朝中高官送来了个人才。 眼下对付外敌之际倒不必在过理会…… 心里这念头一转而过李瑕又看向逃跑的磨弥守军。 他知道这些逃军会把庆符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出去但拦着也没意义战场上不可能永远全歼敌人与其增加伤亡、粮费体力去围堵不如想其他办法。 此次重归大理他比上一次更有信心…… 正文 第300章 理由与计划 李瑕出兵时完全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没与高长寿仔细讨论过只是说完一个大概的计划当即就领兵南下。 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尽快组织人手到曲靖运东西吧。” 偷袭了磨弥千户所的次日高长寿领了两千余劳力也到了开始拆卸房屋、搬运物资到威宁建城…… “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高长寿道:“你真想带着这么一点人奇袭成都?” “打成都当然不是靠我这一点人。”李瑕道“以这一小支奇兵襄助蒲择之而已。” “我不认为这个蒲择之能收复成都。” “你都不了解他不要妄下定论。” 高长寿道:“你就了解吗?” “我有个幕僚算是慕僚吧叫作……李西陵。” 李瑕说到这个名字语气有些斟酌缓缓道:“李先生曾在荆湖制置使吴渊帐下为幕战略眼光是有的。 经他分析蒲择之的意图就很清晰了。奇袭剑门之后便可阻挡汉中一带的蒙军南下。封锁成都对成都的蒙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高长寿问道:“你相信这位李西陵的分析?” “嗯。” “但你不能确定成都之战是何时开始。” “朱禩孙在三月末时向我发出调令补防泸州说明他领兵北上剑阁了。一旦宋军封锁剑阁马上便要对成都发动攻势。我从灵关道北上时间应该是刚刚好。” 李瑕指了指地图又道:“蒲择之打下剑门之后蒙军必然也能猜到他的意图。那么蒙军必然对宋军有所防范会加强成都的防事。到时我出灵关道或可出其不意击蒙军腹背改变这一战的局势。” “太危险了。” “阿术不在大理国内空虚我走大理面对的只是伪军;相比起来反而是到川西去更危险那里是上万有防备的蒙军。而且宋朝的指挥体制森严我到了泸州一定会丧失自主权。”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喜受人使派。到时我若是看到战机再想从泸州出兵或许还得对泸州守军动手。” 高长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更希望李瑕能留在威宁但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反倒显得他像个小媳妇一样。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我考虑的比你多不是头脑一热做的决定你不必劝我。” “哪怕不劝你我也很担心你要如何穿过大理到灵关道。首先粮草辎重你怎么解决?” “抢。” “大理国遭蒙军掳掠至此何处还有粮草……” 高长寿话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是想抢寺庙吧?” “我没抢是也先抢的。” “也先抢的?”高长寿喃喃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 大理国崇佛有“妙香国”之称开国以来就大量兴修寺庙。 历代大理段氏皇帝二十二人当中有十一人出家为僧。是真的崇尚佛法、还是为高氏权臣所逼也只有他们心中最清楚。 至于崇佛的缘由大概也有许多比如离天竺、吐蕃近比如用佛法来缓解境内的各族之争、权力之争避免南诏国灭之后各大家族之间的血腥杀戮。 忽必烈似乎也信佛他灭大理之前须取道吐蕃驻扎在六盘山时请藏传佛教萨迦派首领八思巴会面接受了八思巴的喜金刚灌顶。当时他的王妃察必随行军中同样接受了灌顶; 灭大理时他裂帛为旗上书“止杀”二字说是被姚枢所劝其中未必没有考虑到佛教的影响力; 灭大理之后他曾驻扎在无为寺禁止战火烧到寺中时人云“边城劫火此间翠华”。 忽必烈这人不仅信佛他还信道也接受了儒学大宗师的尊称。 在李瑕眼里如果一个人什么宗教都信那等于什么都不信不是宗教徒而是政治家。 当然换成是李瑕如果有朝一日能征服大理了也不敢公然藐视佛法。这是为政者应有的素养。 重要的是如今这个蒙古统治下的大理国各寺庙香火并不减当年。大理国别处没有粮草物资寺庙里却是有的。 而且寺庙也很多所谓“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皆可成为沿途补给。 …… 这日高明月听完李瑕与高长寿的谈话她虽没多说什么眼神里不由有了忧色。 李瑕看出来了他知道她是担心佛祖怪罪。 而以李瑕的情商倒不至于说出“是你堂兄高琼告诉我寺庙里有粮”这样的话。等到两人单独相处了他才问道:“明月是在担心吗?” “嗯我很担心你。”高明月低声应了伸手探到李瑕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护身符。 这是两人除牵手之外她少有的主动肢体接触。 “你总是经历凶险也许真是佛祖保佑才能平安无事如今却要这般不敬万一不再被庇佑……” 李瑕的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不必担心我敬佛是在心里的。” “我不是想反对你只是……希望你平安。” “我知道。”李瑕道:“我们是扮成蒙军去寺庙抢粮反正也先在我们手上。以免大理的百姓们对我们产生怨恨。” “那……佛祖还是会知道的。” “我们只取粮草不动佛祖的塑像就算是借的。” 高明月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以前也没那么信佛……是担心你才求的这个护身符。” “嗯。” 高明月转头瞄了李瑕一眼有些担心他不高兴低声问道:“是不是我不要问太多比较好?你会不会烦我啊?” “不会烦你。其实几个佰将都在质疑我这个决定。只是我懒得哄他们罢了。” “嗯?” “要打穿大理、北上灵关道此事确实过于疯狂有不安都是难免的。”李瑕道:“另外这次出来得急是我该先与你说清楚我这么做的理由、计划。” 高明月不由笑了笑因为他说的只哄她而有些满足。 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实在是太不虔诚了心想应该多诵佛念经求佛祖原谅李瑕迫于无奈借点粮食…… ~~ 李瑕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麾下几个佰将确实十分反对他这次的决意。 本来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庆符了却要绕一个大圈走敌境心里不愿意当然是难免的。 但因李瑕平素就颇有威严又接连都是小胜几个佰将们虽有不同意见却还是老实听话。 而远隔千里蒲择之做的决定才叫真正的“力排众议”被部下视为“独断专行”。 今年的形势是纽璘率上万蒙军攻打重庆府。 而蒲择之在这紧要关头却决意不守重庆集兵去打剑门关。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认为蒲择之这是在弄险置川蜀防御于不顾一心只有功业。 这一战还未开始蒲择之就知道若一心孤行万一战败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他的承担他的仕途也将毁于一旦。 但他还是做了决意。 就让纽璘去打重庆府他要奇袭剑门关、收复成都。就看看他与纽璘谁更快谁更坚决。 死守川蜀固然稳妥但按部就班的防御救不了大宋。 必须打破兵法常理寻找奇迹那就必须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才有破局的可能…… ~~ 一南一北李瑕与蒲择之作出了类似的选择也许是巧合也许他们都有些疯…… 正文 第301章 绕道 五月初三。 善阐城。 杨渊本打算回师大理城了却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报。 磨弥千户所有士卒来报说是宋军把磨弥千户所打下来了。 另外有许多寺庙被劫掳的消息传来善阐城与磨弥千户所之间的法界寺、海会寺、古灵寺、龟龙寺…… 有时候一天之内竟接连有四五座寺庙被打劫。 这日又有十余个僧人由当地守军带着到善阐城来杨渊不由眉头皱得更深。 “你是说是也先将军带人来劫掳了寺庙?” “是也先将军还让贫僧到善阐来告诉杨将军他要收集粮草准备反攻乌撒部。” “胡说八道!”杨渊喝道:“也先将军怎可能做这种事?!” 那些僧人面面相觑。 蒙古人洗劫寺庙这有何稀奇的? 杨渊道:“你们说说见到的也先将军相貌如何?” “长得又高又壮头发中间剃光两边留着辩子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三道旧疤眉毛很长眼睛很细看人的时候很凶喜欢骂‘额秀特’……贫僧会画画不如画一张吧?” “你画。” 不一会儿那僧人画好了肖像。杨渊眯着眼一看暗想这人不是也先又是谁? “这……”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当时他与也先追宋军到了可渡河他负责造浮桥造好之后也先就领着骑兵追远了。他则带着步兵在后方。 之后乌撒部人数千人杀过来杨渊就领兵撤退。混乱中似乎听人说也先被俘了却不知真假。 这些日子他留在善阐就是在等后续的消息。 但这种事……很麻烦。 阿术东征交趾留也先镇守大理。有了这种变故杨渊是解释不清楚的。 等阿术归来可不会管别的只会问杨渊为何不救也先? 总不能说“也先自己冲得太快我有什么办法”段实若在还能由段实来承担偏偏段实也没了。 近日发生之事杨渊推测认为也先很有可能是被俘了还被宋军用来攻破磨弥千户所宋且打着也先的名义到处抢劫寺庙。 他当然知道这些寺庙不是也先主动抢的。 若是蒙人要抢肯定把僧众都一起杀光了怎么可能这般只拿粮不杀人、不烧庙。太过彬彬有礼了。 但“也先将军被俘了是宋人押着他抢你们的粮”这句话都到了喉咙里杨渊却不知该不该说。 话一说出口不论事情是真是假都有可能乱了军心还引得大理境内叛逆又起。且这罪名怎么都得他当。 何况跟一群僧人有何好说的。 杨渊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些僧众带下去闭目沉思起来。 宋军为何要这般做呢? 好不容易逃出大理了还回头来做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宋人要帮助高氏在乌撒部立足于是到大理境内抢掳。 磨弥千户所发生的事也佐证了这一点探马打探到磨弥千户所被拆的一干二净城中物资、木石都被运走了。 …… 想明白了为什么杨渊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做了。 思来想去他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击败宋军把也先救出来。 虽然已不太想要继续奔波但杨渊还是点齐兵马向磨弥千户所进发。 如今他麾有还有近六千兵力…… ~~ 善阐城与曲靖之间有个叫野猪箐的山谷。 李瑕如今就驻扎在这里。 他已经与高长寿正式道了别只领着庆符军出来。 一开始他带了八个百人队南下再加上许魁又带了一个百人队过来一共有九个百人队。 一路上当然有伤亡于是从高氏寨兵里抽调了些好手过来。 这种小伤亡每两到三什人才替换掉一个新兵相当于二三十人带一个新兵并不太影响李瑕的指挥倒也不需特地多说。 夜里于柄打着探马打探了消息回来…… 李瑕听了情报想了一会儿觉得比起段实和也先反而是杨渊这种平平无奇的将军不好打。 说实话段实虽有“名将”之名不过是个浪荡的王孙公子水平一般;也先打仗是很厉害但利用一次其傲气骗入山谷中让乌撒部围了就围了。 杨渊不同也不求功劳每次都稳扎稳打也不分兵、也不贸进。 “鲍三你怎么看?” 如今李瑕似乎在培养鲍三的战略眼光常问他的意见。 鲍三沉吟道:“这六千人只怕是吃不掉了人数太多。且杨渊还在我们手上吃过一次亏不好埋伏。我们绕过他?” “你觉得从哪里绕比较好?” “可以从南面。”鲍三抬手指了指地图道:“经过罗雄部、弥勒部、思陀部、思摩部的地盘这几个部落似乎对蒙古不那么忠心前次并未出兵围堵我们。” “你觉得走北面穿过罗婆部的地盘如何?” “蒙人刚在这里设了罗婆万户府只怕会坚决围堵我们。” 李瑕道:“但我们手里有也先。” “可是也先被俘的消息已经被大理人知道了……” “罗婆部地处深山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反而是若等我们绕到南面经过那么多部落他们才是真的知道了消息。” 鲍三一愣点了点头。 李瑕已在地图上指点起来道:“你看善阐城的守军已被被我们支走一旦我们穿过罗婆部的地盘作出攻大善阐的姿态便可吸引大理国中部的守军支援善阐造成中部兵力的空虚这是从南面绕道达不到的。” “是小人明白了……” 李瑕与高明月对视一眼。 他认为鲍三还不太明白因为他还有一个筹码没有说……高琼。 高琼就在统矢府只要穿过罗婆部就能会合。 这才是李瑕决意向北绕道的理由。 到时大理国中部空虚高琼还可配合调开大理国西北方向的守军。 当然要想让高琼不被蒙人怀疑李瑕也有办法。 佯败一场由高琼救回也先又可让他再立一个功劳一举两得…… 正文 第302章 升迁 庆符县。 “他自己没有靠山还要我安慰他不成?”江春嗤笑一声闲适地倚在躺椅上看着牟珠收拾行李。 牟珠忙前忙后却半句话不曾使唤丈夫帮忙收拾。 哪怕她是名门之女也觉得后院这些小事岂是男人家需操心的? “哪有叫官人安慰房主簿。不过是说房主簿心中失望忘了向官人贺喜不必怪他。” 江春轻呵一声摆手道:“我岂会怪他?殊无必要殊无必要。” 他拍了拍膝盖兀自摇头微叹道:“官升三转通判叙州……唉怎就不能回临安任京官失之交臂呐未免可惜了。” 如今朝廷的调令已经到了叙州知州史俊官升三转调任中枢。 江春则升迁叙州通判大概是因为如今川蜀战事不停朝廷才任免一个熟悉叙州的官员。 同时到的还有任命李瑕“知庆符县事”的公文。 这里有个小小的不同江春原是庆符“县令”李瑕则是庆符“知县”。 宋是县令、知县并行。 简单来说唐代以前县令可以由地方豪强担任的;到了宋代知县则是朝廷官员是中枢下派来主持一县事务的。 当然江春之前虽说是县令其实也是中枢派来“知庆符县事”的如今只是这个名头也换了一下。 具体行事上没有太多区别但本质上代表着大宋中枢对西南边锤的掌控…… 另外这次唯有房言楷没有任何升迁只得了一个褒奖。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收到文书的当场房言楷还是愣住了甚至忘了恭喜江春高升。 好在江春也不计较这一点失礼…… “非瑜这般人物还真是少见任命都到了他却不知跑到何处。只怕是不能为我送行了。” “叙州毕竟不远总还有打交道之时。” 江春颇为感慨叹道:“年不过十七官已在房正书之上不可限量呐。但交好归交好终是个会惹事的人不可走得太近了。这般不远不近也好。” 眼看着牟珠收拾好最后的行李他拍了拍躺椅起身环顾了居室一眼推开门出去站在台阶上看到江荻与韩巧儿正在依依惜别。 “巧儿你过来。” “义父。” “哭什么不哭了。”江春抚须笑道:“往后这里就是你李哥哥的屋子了你该开心些。” 韩巧儿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也是哦。 伤感登时去了大半她打量了这东厢的正屋一眼表情很是灵慧。 江春不由指了指她哈哈大笑道:“看吧你个没心肝的小妮子比起义父果然更在意你李哥哥。” “女儿也很舍不得义父真的。” “不必舍不得义父是升官了。” 江春说罢转头看向韩承绪、韩祈安父子摆了摆手道:“你们就不必送了知道你们忙往后这县里还得由你们操持。” 韩承绪道:“当送通判一程。另外县中百姓还制了万民伞正在衙外相候。” 江春不由眉毛一挑颇为开怀…… ~~ 昏暗的公房里房言楷坐在那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东翁该送江通判起行了。”蒋焴推门进来道。 “通判……”房言楷喃喃了一声“这两年他做了多少我又做了多少?” “东翁早便料到之事。” “是啊早有预料……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侥幸不是吗?” 蒋焴一时无言。 他觉得房言楷一辈子也就是个主簿了明年自己也该另谋出路才是。 好一会儿他才又劝道:“还是去送一送为宜江县令如今毕竟是一州通判是上官也是东翁的人脉。” “走吧去送一送。”房言楷拿手擦了擦脸稍振奋了些。 他不像江春携妻儿上任他的妻儿都留在家乡因此显得有些孤独。 但此时他却庆幸这份孤独至少不会让家人看到自己这般颓唐的一面。 心里有多少不甘也仅有他一个人知道了出了公房的门房言楷整理好衣襟又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咧了咧嘴挤出一份笑意他问道:“如何?” “东翁还得再显得喜庆些。” “这样呢?” 蒋焴道:“稍好些了东翁请。百姓们已在衙外等候多时了……” ~~ 沁香茶楼。 严云云捧着杯茶站在窗边看着那万民伞被人潮拥着走过长街。 过了一会韩祈安上了楼推门进来。 “兄长来了我给你煎了药让婢子小火看着这就让人端过来……今日该很忙吧?” “嗯提醒你一句。江春离任阿郎却还没回来。暂时而言县内之事由房言楷做主。你这段时间做生意小心些。” “哪有做甚违禁的生意?”严云云笑道“捐了那许多钱粮造桥修路人家都唤我‘严大善人’呢。” 韩祈安皱了皱眉道:“至少从筠连运私盐过来时不可太明目张胆。” “有刘大傻子在怕甚?” “李先生的意思是让刘金锁带兵到泸州去。” 严云云道:“这种事小妹也没个主张。听兄长的便是。” 此时药也端上来了韩祈安在茶楼坐下端着药碗喝着兀自皱眉沉思不已。 严云云捧了账本过来放在他面前给他审查着笑道:“兄长也不再续个弦身边都是些粗心的大男人哪能顾得了每日为你按时煎药。” “别絮叨。”韩祈安道:“支笔钱给李先生使派要在归化乡建煤场。” “这煤场不归我管?” “不需你管。” “兄长很信任李先生?” 话到这里韩祈安皱了皱眉问道:“我听说你向姜饭打听李先生?” “姜钩子竟是向兄长说了?我看他浑身上下唯有舌头是长的。” “我问你为何这么做?” “不忿呗。”严云云道“兄长至今对我挑鼻子竖眼的却对他那般信任。要我说他这相貌气度却又神神秘秘的绝不简单……” “别絮叨。” ~~ 李墉有条不紊地把几份公文依次归好问道:“韩老辛苦送走江通判了?” “是啊百姓出城三里依依不舍。他为官一任也算善始善终了。” “李知县还未回来交接县务不论如何暂时该由房主簿代管吧?” 韩承绪道:“正是如此。” 他神色中有些忧虑担心的是房言楷不好说话万一坏了哪些事。 李墉略略沉吟道:“这样吧我与房主簿谈一次。” “李先生谈?” “韩老放心官场上的门道我略知一二能让房主簿全心全意支持李知县。” 韩承绪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自己父子俩忧心了几天的事李西陵就这般随口一句话。 李墉笑了笑又道:“相比房主簿。反而是泸州来的调令更难办些韩老可考虑好了?让刘金锁到泸州去。” “李先生可以断定阿郎不能赶回来?” “算时间就很可能来不及。我们若不早做准备难保上官不会治李知县一个‘不遵调令’的罪名。” “也只能如此了。”韩承绪道:“只要房主簿愿意配合庆符有姜饭坐镇也足够了。” 李墉点点头暗想李瑕行事也太我行我素了视朝廷纲纪于无物……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常找刘金锁问李瑕在北边的经历隐隐觉得是否是当时被朝廷视为弃子对李瑕有些影响? 正文 第303章 流年不利 哈拉和林。 哈拉和林位于燕然山脉南麓、额尔浑河上游位于后世外蒙古的杭爱山。 燕然山是古称是东汉大将窦宪大败北匈奴后勒石铭刻纪功的地方所谓“燕然勒功”至于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则在燕然山的东面。 当时燕然山以南汉人称做“漠北”燕然山以北则称为“极北”皆是蛮荒之地。 但对于如今的蒙古人而言这里是疆域的中心。 这个时代它也是全世界的中心。 几乎整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它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欧洲、罗马、波斯、高丽……传教士、商人、使节在这里汇集;各地的纳贡、抢掠来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堆积至此。 这一年是蒙哥汗七年。 自从忽必烈受任经略中原起印纸钞、通贸易、整吏治、修仓廪、建桥路、兴学堂、提拔贤良、降暴黜贫、薄税劝农、低息兴商……以汉法治汉地被中原士大夫、世侯们称为“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这引起了蒙哥的猜忌汗廷就开始不停有人状告忽必烈罪一是“收拢人心越主以代”;罪二是“擅权谋私贪墨财赋”。 蒙哥对忽必烈的不满终于累积起来且有了具体的行动。 他派遣亲信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京兆和河南财赋。 所谓“钩考”意为“理算”、“大计”审查钱粮税赋依据结果可以当即问责处罚官员。 蒙古人的钩考结合了从波斯学来的办法可以另置监狱逮捕官员昼夜鞭挞。因此十分残酷令人闻之而色变。 阿蓝答儿在今日启程南下京兆府。 他跨坐在马背上开口与身边的副手闲聊起来。 “大汗今年很不高兴。” 策马在他身边的壮汉名叫“浑都海”闻言问道:“怎么了?” 阿蓝答儿道:“去年诸路大军伐宋失败的消息前阵子传回来了详细的消息。” 浑都海道:“听说了兀良合台战死了?” “是啊回归长生天了。”阿蓝答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宽阔的胸膛微微叹息一声。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浑都海道。 阿蓝答儿道:“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大汗的宿卫长。他的死讯是和赛因汗的死讯一起传来的。” 浑都海叹息一声道:“赛因汗才四十八岁啊竟是这么年轻就被长生天召回去了。” 他们说的“赛因汗”意为“好汗”名字叫“拔都”。 拔都是成吉思汗之孙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的嫡次子。 说到术赤术赤的身世有一段逸闻……成吉思汗铁木真才成亲时妻子就被人抢了等再抢回来已有了身孕。 而“术赤”名字的意思是“不速之客”因此一直有人怀疑他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 但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用“宽广的心胸”给“这种环境下敢歧视妇女和子嗣者”一个狠狠的耳光甚至有让术赤继承汗位的想法。 最后术赤还是把汗位让给窝阔台来继承。 而蒙古第二次西征时就是术赤之子拔都担任统帅。 当时各支宗室均以长子从征窝阔台汗的长子由贵、拖雷的长子蒙哥都从征了故而称为“长子西征”。 换言之拔都曾统率过由贵、蒙哥这两任大汗甚至蒙哥就是他拥立为大汗的。 兀良合台之父速不台西征时正是拔都麾下的前军主将。 拔都西征之后建立了金帐汗国乃是大蒙古国中领土最大的宗藩国。 他为人坦诚、宽厚因父亲的身世常被人羞辱却往往一笑而过。对部下从不吝赏赐也不滥杀无辜被尊为“赛因汗”。 因此兀良合台与拔都的死讯同时传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赛因汗被长生天召回去大汗很悲伤。”阿蓝答儿道“别儿哥继承了金帐汗国但……别儿哥不像赛因汗那样敬重大汗。” 这种事浑都海也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回望了一眼哈拉和林。 他也感到有些悲伤因为大蒙古国失去一个宗藩的“好”汗。 他们都只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点却又完全不敢去想……成吉思汗与子孙们建立的这个大蒙古国似乎随着拔都一死已隐隐约约掀开了一点点分裂的序幕。 …… “所以今年一开春大汗心情就不好。”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之死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忽必烈。” “是啊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灭掉宋朝。” 阿蓝答儿道:“他这个大汗的亲兄弟远远不如赛因汗对大汗忠诚。” 浑都海问道:“这次我们南下就是为了对付忽必烈?” “先找证据吧。”阿蓝答儿喃喃了一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了去年诸路大军攻宋都失败了。 除了打蜀地大汗还命令塔察儿、帖里垓领兵进攻南宋的两淮才到了山东李璮的地盘塔察儿就到处抢劫被李璮动了手脚失去了补给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 浑都海道:“忽必烈太纵容这些汉人世侯了。” “大汗今年真的很生气。”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死了、忽必烈不听话、攻宋也不顺利。” 他显得很絮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 但旁人都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蒙哥的感受。 “那我们这次南下钩考狠狠地收拾忽必烈为大汗出气。” 阿蓝答儿眯了眯眼道:“再收拾忽必烈他也不可能马上灭宋。我看大汗的意思……是想亲征灭宋了。” “亲征?” “是啊大汗已起了亲征的念头。” 阿蓝答儿说不出更多理由但知道蒙哥汗需要尽快灭了宋威慑别儿哥的金帐汗国、威慑忽必烈的漠南。 还有一个更伟大的志向统治世上所有的土地…… ~~ 从包括拔都在内的诸王拥立蒙哥汗位从窝阔台一系转到了拖雷一系到蒙哥无情地镇压所有反者再到如今拔都身死…… 大蒙古国的分裂似乎已早早埋下伏笔。 像是在地底深处无人能听到的一声“咯”的一声响。 而在遥远的西南一隅发生的一切看来似乎与这些毫不相关。 小人物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经营。他们的小小举动与蒙哥可汗那无比远大的志向一比仿佛皓月下的萤火之光…… ~~ 大理国。 善阐与曲靖交界处的法界寺。 杨渊走出大殿抬起头看向天空。天地茫茫完全不见那支宋军的踪迹。 有时候他都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对方。 ~~ 罗婆部。 也先双手被绳索捆缚着由一个宋军士卒拉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深山里表情十分愁苦。 他也想要反抗但身上的力气却使不出来。 阿莎姽每个半个时辰都会来给他用些药粉使得他神识昏昏沉沉。 “你这个臭婆娘……等老子逃出来老子要骑在你身上……狠狠地捅翻你……”也先用蒙语低声地咀咒道。 阿落姽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凶恶与淫邪。 她没说什么却是打开一个小木盒“啪”地一下按在也先脖子上。 也先便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上蜇了一下接着似乎……钻了进去。 …… “这人我还有用你别弄死了。” 李瑕看到了阿莎姽的动作也只是这般交代了一句。 “不会很快死能活一两年……冥王这是他的命数吗?” “是。”李瑕道也不再对此事多说。 本来是打算把也先交给高琼的放了就放了但他非要多嘴惹上阿莎姽。就当真的是……他命里如此吧。 庆符军就这样踏进了罗婆部的地盘。 ~~ 蒲择之也在悄然潜行一点点逼进剑门关。 “剑门关险峻非凡但周遭山陵可绕蒙军想不到我们敢来故而此战第一要紧为‘秘’字行军须秘以迅雷之势一举拿下城关。 我亲自领军不带辎重沿嘉陵江峡谷迂回绕到剑门关北面。五月十七日与你等南北夹攻关城。” “不可!蒲帅你这是从汪德臣眼皮子底下行军太危险了!” “怕险?那还打甚仗?我意已决打……” 正文 第304章 段延庆 “啊!” 洪阿六一脚踩空只见地上有个小陷阱几根竹刺已深深扎进他的小腿他不由惨叫了一声。 “噤声。”熊山低声喝道拿了伤药给洪阿六包扎。 熊山擅长走山路、又来过大理国因此带了几个彝兵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个小陷阱他刚才没注意到。 “佰将我这脚耽误了行军怎么办?” “屁大点伤啰嗦什么。”熊山道因为没看到这个陷阱也感到颇为懊恼脸色却是不显。 “佰将前面还发现几个陷阱是打猎用的。” “看来是到罗婆部的地盘了。” 熊山一把拽着洪阿六将其丢到马背上又道:“杨奔你牵着马。” 下一刻只听得前方有尖锐的哨声响起一个个山民执着弓箭与长矛包围了上来…… ~~ 罗婆部兴起于隋唐年间段氏建大理国时向滇东三十七部借兵彼时罗婆部势力最大有“雄冠三十七部”之称算是大理国的世袭诸侯。 如今的罗婆部首领名叫“矣格”放眼大理国内倒也称得上是英雄人物。 高泰祥死、段兴智降矣格却一直到去年才归降蒙古受封为“罗婆万户侯”亦是世侯。 在矣格看来他对段氏、高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帮他们建国为他们守土到如今大势已去部民还要活下去归降蒙古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归降了矣格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舍利僧多次派人来劝他起义都被他严辞拒绝。 这日矣格听部民说在狮子山见到了近千的兵马连忙点齐寨兵围了过去。 山林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双方甫一接触便听有人用彝语喊道:“蒙古将军也先在此!你们罗婆部是反了不成?!” 一听是蒙古人来矣格就有些烦。 对他而言在蒙古治下与以前没有太大的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蒙古人常征兵、纳贡。 虽然相比其它地方罗婆部还算好的毕竟是有实力又地处深山蒙人没有对他们太过份但矣格每见到蒙人也觉得头疼。 他往前走了一段目光望去只见那大几百近千人中一员大将被拥了出来果然是之前见过两次的镇守将军也先。 “也先将军。”矣格用生涩的蒙语唤了一声。 也先没应目光空洞看向前方像是个傻子。 反倒是也先身旁一个年轻人用蒙语喝道:“为何拦住去路?!” 矣格看向这年轻人见其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看长相肯定不是蒙古人不由问道:“你是谁?” “段延庆大蒙古国行军断事官我祖父乃旧大理国神宗皇帝第四子……” 这段延庆的一长段话用蒙语说出来说得十分顺畅矣格学蒙语不过数月听得不大懂只好又问身边的通译好久才明白过来。 “是是也先将军、段将军这次来是要?” 段延庆脸色冷冽道:“也先将军追击宋军归来要南归善阐城路过此地怎么?不能从罗婆部过吗?” “不是。”矣格蒙语不太好口拙一个雄壮的大汉在段延庆的喝问下显得像个孩子。 “那还不放开道路?!” “这就放开……” 矣格话到一半忽有个部民凑上前用彝语低声道:“首领他们好像是汉人。” 说话间这部民指了指熊山、洪阿六几人又道:“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话了像是汉人。” 矣格眯了眯眼又看向也先那呆滞无神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再仔细观察这支队伍确实绝大部分都像汉人小部分像是彝人。蒙古人似乎只有也先这一两个。 当然汉人也未必就是宋人。 大理国除了诸部山民大部人的形貌与宋人其实相差无多。 如高氏、董氏先祖都是汉人段氏则是中原大姓、凉州望族是汉武威太守段贞的后裔。来源于春秋时期郑国郑武公幼子共叔段正经的周室支系。 但也先行军全带段氏的兵卒也太奇怪了。 矣格心中起疑又向也先问道:“镇守将军要不要到前面寨子歇一歇?” 也先没说话。 一瞬间矣格已警觉起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 搂虎握住了弓。 他有很敏锐的感觉意识到罗婆部这些山民已经有了防备。 四野能听到“嘎嘎”的声响那是弓弦被拉开的声音。 忽然有人“哎哟”惨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搂虎身子一颤几乎就想要杀过去。 但他转头一看只见杨奔正拿着长矛对着洪阿六猛抽了几下嘴里用蒙古语大骂了几句。 ~~ “他在骂什么?”矣格向通译问道。 “他说……你还想上马你还想上马打死你。” 矣格点点头以他会的那点蒙古语听来确实是这样。 就是这个作派这才像是蒙古人领的军队嘛想必那个会说蒙语的是个段氏兵正在抽打俘虏来的宋军。 这般想着矣格再次看向也先却见开口的还是那段延庆。 “将军急着赶路不歇了。马上拿一百石粮食出来!” 听了这句话矣格先前那总觉哪里不对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不少。 这才对嘛蒙古将军来了哪有不征粮的? 但矣格心中依旧有些疑惑于是抬了抬手道:“请段将军随我去拿粮食吧。” 这是一个试探。 但段延庆毫不在意只带了两个人便走到矣格面前道:“走吧。” …… 也先领着大队人马先行段延庆与矣格走在后面。 一路上矣格都有在试探却见段延庆对大理、蒙古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举止磊落一派世家风范。 “段将军我多嘴问一句也先将军看起来有些……” “他受伤了。”段延庆道“此事我只与首领一人说其实这次也先将军大败于宋军之手是孤身逃回来的。故而只有我这一个千人队护送他回善阐。” “败了?”矣格十分惊讶问道:“怎会败了?” “那宋将叫‘李瑕’此人十分可恶不敢与将军正面对敌设计引将军进山谷又让乌撒部伏兵尽出。将军奋力厮杀才得已脱身。因宋军从磨弥部一带追杀而来。将军只好逃入牛栏江山谷。” “怪不得会出现在这里。”矣格又问道:“那段将军?” “当时我是与杨渊将军在可渡河附近说实话……我也被冲散了不敢跟着杨将军逃于是逃进北面山林正好救下也先将军。可惜也先将军伤到了头得了失魂症。” “怪不得。” 矣格得知了情由终于下令让这支人马过境。 段延庆又接收了一百石粮食命令部下携粮而行他留在队伍最后与矣格告别。 “段将军再会了。” 段延庆笑了笑忽道:“当年我太祖皇帝在滇东时减税粮半宽徭役三载民间称‘凡牧牛、牧马鸡鸣犬吠之处皆段氏为王’故得罗婆部拥戴支持。今大蒙古国对你罗婆部的征瑶可重了?” 矣格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段延庆淡淡道:“今大蒙古国无人可挡你顺势归降可谓是深明大义于百姓安定、家国一统是有大功的。” 矣格不应只是盯着段延庆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 段延庆坦然处之道:“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深明大义。” …… 矣格听得明白段延庆话里的意思隐隐是说如果有一天段氏重新复国有了大势会再给罗婆部一个“顺势归降”的机会。 “吹牛。”矣格心想。 但这样的段氏子弟在他眼里也显得真实起来……孤假虎威地跟在蒙古人背后叫嚣但私心里却还没忘了段氏祖先立国的荣光。 直到两天后矣格得到了杨渊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支宋军俘虏了也先诈取磨弥千户所、劫掳寺庙请罗婆部遇到了一定要堵截。 “宋人?”矣格愣住“怎么会是宋人?” “就是宋人。” “他们要去打善阐了!”矣格惊道…… 正文 第305章 痒 “杨奔县尉找你。”熊山道“跟我来吧。” “是。”杨奔行了个军礼跟着熊山走着同时有一个自信地昂了昂头的小动作。 熊山按着刀边走边问道:“你会蒙语?” “会一点点。”杨奔道:“跟胡勒根学的。” 熊山也知道这件事去年年末李瑕俘了一个叫“胡勒根”的蒙古人让他养马偶尔也教他们一点蒙古语。 但庆符军二月中旬就出发南下大理了一共也没学多长时间。 一群人平日里只会说“额秀特”“额杜”“巴累”“额煞”这样的粗话没几个敢拿蒙语糊弄敌人。 熊山瞥了杨奔一眼道:“你倒是上进。” “在我看来是同袍们都太懒太笨了。”杨奔淡淡道神色颇为傲气。 他的姿态与李瑕稍有几分相似但却又大不相同。 李瑕有傲骨却无傲气从没有鄙视他人而彰显自己的时候。因此说他傲的往往都是希望他顺服而不得的上位者或是想与他亲近却感到疏离之人。 杨奔的傲则是一种……瞧不起所有人的自命不凡感。 不过他是真心的他向来把这种感觉诚实表露出来。 熊山就能感觉到哪怕打杨奔一顿杨奔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他也懒得多说领着杨奔到了县尉面前。 “县尉人带来了。” 杨奔抱了抱拳见李瑕正在与洪阿六说话不由暗想看来这是要谈自己临机应变、化解矣格怀疑一事了。 可惜李瑕到现在才看到自己的才华。 “你为何敢殴打什将?”李瑕开口问道。 杨奔道:“洪什将中了陷阱以后大喊大叫引得敌人怀疑。” “你违反军例一是以下犯上二是擅自行动。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 “那就由熊山依例罚你再当众向洪阿六道个歉。” 杨奔微微一愣有些不情愿他认为该是洪阿六向他道谢才是。 “县尉洪什将也违反了军例。” “对我已经罚过他了。” 杨奔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向洪阿六道:“什将我打了你向你道歉。” 洪阿六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当时多亏了你。” 如此之后杨奔抬起头看向李瑕。 该罚就罚该道的歉也道了接下来该是重用他的时候了这才叫名将风范。 李瑕却是道:“熊山带着两人一起去受罚。” 杨奔不由愣住。 “县尉?” “嗯?” 杨奔:“……” 他缓了一口气问道:“县尉接下来是打算佯攻善阐?”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杨奔问道:“为何?县尉治军不该唯才是举吗?” “确实该唯才是举。”李瑕道“你认为什么是‘才’?” “我通兵法、懂操练擅武艺、箭术、马术临机善断且矢志抗蒙为何却始终屈居于这些乡野匹夫之下?” “但在我看来士兵的‘才’最重要的一点是服从命令。” 杨奔又是一愣昂起头道:“我不服。” “不服就打到你服。” 杨奔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洪阿六拉了他一下他挣扎开来道:“我操练最刻苦打仗最拼命你却总是针对我?” “熊山去把你这一队的功劳簿拿出来给杨奔核对清楚立了多少劳犯了多少过。若有错漏再来找我说吧……” 熊山于是带着杨奔下去却是没再来找李瑕多说想必是那功劳薄上还真就没什么错漏。 ~~ 杨奔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庆符军。 世上每支军队往往都会有些主将的性格。 比如吕文德的吕家军被时人称为“黑炭团”早年多是樵夫、炭农组成勇猛有余也是大大咧咧后来吕家发迹吕氏子弟珠玉锦绣之气黑炭团的大大咧咧就更加“豪爽”起来。 庆符军就有点像李瑕在杨奔眼里就是“无聊”“乏闷”。 旁人是感觉不到的洪阿六、刘秃瓢每天凑在一起就嘻嘻哈哈杨奔感受到的“乏闷”是指它打仗时的作风以及升迁的体系。 庆符军就像李瑕手里那柄铁剑冰冷、坚硬、沉默。永远都是一板一眼。 李瑕那个人也是那样…… 李瑕甚至还显不够领兵时话越来越少。 杨奔有时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些他不是那种迟钝的乡野人有军饷领就把嘴咧到脖子。他有打仗天赋可惜不被需要。 但为什么留下呢? 因为时局至此地步了蒙人南下灭国之祸已经可以预见。 越是像铁的军队越有用…… ~~ 庆符军转道向南摆出佯攻善阐之势又迅速调头在大理守军向善阐汇聚之际插向统矢城…… ~~ 又两天后也先终于清醒过来。 之前是阿莎姽又给他用了麻药害他像傻子一样被李瑕摆布。 清醒过来时他被五八大绑着丢在山岭间能看到山下的官道上有大理兵士行路而过。 另外他总觉得身上有些痒像是有虫子在爬。但暂时也管不了这些了。 也先也一点点学聪明了。 他会故意摆出呆滞的表情骗过宋人不再经常他对用药。 因此他有时能听到宋人议论军务。 大多数汉语他虽听不懂却能听懂几个要紧的词。 “统矢城……抢粮……大理城……” 把这几个词汇总在一起也先已能推测出许多东西。 他感到很愤怒。 整件事回过头来看宋人趁舍利僧叛乱之际进入大理然后吸引他的兵力东进到乌撒部设伏再回过头来绕开大军直趋大理城。 若宋人的计划是这样简止就是将他当成猴耍。 但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他被带着进入了统矢府境内劫掳了东南方向的好几座寺庙。 五月十二日宋军进入化佛寺劫掳。 也先又被用了麻药带到大殿上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但因这几天他演的呆滞表情药用的不大他还有些神志。 耳边正听着那可恶的宋人用蒙古语喊叫用蒙古人的名义冒犯佛教…… 忽然一声惨叫从殿外转来紧接着就是杀喊声起。 “怎么回事?!”李瑕大喝道这时还不忘用蒙语。 他向殿外冲去很快已没有了这种谨慎用汉语大喊道:“有埋伏!快撤……” “杀啊!” “杀……” 也先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片火光。 有宋军士卒猛地拿刀鞘砸在他后脑将他砸晕过去。 …… 黑暗。 等也先再从黑暗中醒来听到的就是四周喧闹的呼喊。 “杀光这些宋人一个都不许留!” “报!找到也先将军了!” “快快救出也先将军……” 也先感到有人在拖着自己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火海化佛寺已完全葬在火海之中了。 他被人扛着放在外面的一片空地上。 大理兵正在从宋军的尸体上剥下衣甲把光溜溜的尸体丢进火海之中。 就在也先身边不远有一堆盔甲、武器确实是宋军的一眼看去该有五六百副。 “谁……谁领兵来的?” “见过镇守将军小人高年丰奉统矢高城主之命围剿宋军。” 高年丰恭恭敬敬跪在也先面前满脸都是血渍与炭灰。 “好!”也先喃喃道:“你很好……你立大功了。” “不敢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我好痒。”也先道“越来越痒了。” “将军哪里痒?要不……小人给你挠挠。” “挠。”也先痛苦地哼了一声又道:“找大夫来……快找大夫来!” 高年丰上前一边给也先挠着一边大喊道:“快请大夫来!你们几个制担架送将军到最近的寨子里!” “是。” 也先被抬上担架。 只听那边高年丰又向人喝令道:“把这些盔甲运回统矢城。” 也先回过头心想这些盔甲还是要收缴上来。 但身子太难受一时也不好再管这些小事。接着又想到高琼这次毕竟救了自己再抢这区区数百副盔甲也说不过去。 算了等阿术回来再说吧…… 想着这些也先身上又是一阵痒…… 正文 第306章 小毒虫 化佛寺山下有个大寨子名叫“黄蓬箐”即后世的牟定县如今还未形成城池。 也先被救回来之后暂时被安置于此。 没有再被那个苗巫女子施药他反而愈发难受身上痒得厉害也开始不停咯血。 这一个强壮的蒙古大汉开始迅速地消瘦下去。 “杀了他!杀了他!再给我换一个大夫来!”也先愤怒地吼叫着声音却很是沙哑。 “将军息怒息怒……小老儿真的是无计可施呐……” “他还敢说高年丰给我杀了他!” 高年丰一把提起那老大夫道:“能不能为也先将军治?” “将军息怒川滇之俗蛊毒中人死者十之八九无能以药治之。” “什么意思?” “中蛊毒者惟与巫祝从事或死而后已……非我等医师可治。” 高年丰一把将手里的老大夫丢出去。 也先大吼道:“杀了他!” “拖出去杀了!”高年丰转头喝了一声又道“小人为将军寻苗巫解蛊?” 也先痛苦地闭上眼嘶声道:“去找快去找!” “将军喝碗药吧喝了之后能好睡些……” 也先一碗药喝罢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只见屋里高琼正坐在轮椅上。 “将军醒了怎就成了这样?”高琼叹息道。 也先眼神空洞依旧觉得身上难受得厉害。 他喃喃道:“我梦到草原了……它那么辽阔那么漂亮……可好远太远了。” “是太远了。”高琼道:“此地离草原辗转万里之遥。” “草原上不像这里又湿又热……没有这么多可恶的毒虫子。额秀特毒虫真的太多了……太多了额秀特该死的瘴气!” 也先说到这里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一行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落在枕头里。 “草原上只有雄鹰、狼群最小的虫子也是指甲大的虱子不像你们南边毒得厉害……你们南边人像虫子一样毒!额秀特。” 高琼叹息一声道:“将军放心我已派人去寻找苗巫一定治好将军的蛊毒。” 也先恍若未闻真的是极其想念他的家乡。 这种思乡之情不是今天才有的追随忽必烈南征跋山涉水进入这茫茫南疆一路上无数同袍葬身于瘴气与毒虫而他也忍受了四年的炎热、潮湿、孤独…… 当然这四年来他是人上人享受着大理国的供奉、予取予夺。但身体一垮这些再也享受不了只剩下无尽的乡思。 “草原上的雄鹰被南方的小毒虫咬了我好恨。” 高琼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力垂下的双手与双腿嘴边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又迅速收敛换成痛心的语气道:“我一定为将军报仇。” 良久也先忍受着身上的痛痒问道:“你捉到他们没有?那个宋人李瑕还有那个苗女捉到了没有?” “此战我歼灭宋军五百余人但那苗女该是已死在火海里了。”高琼道:“李瑕带着三百多人逃到西边了我正在派人去追。” “额秀特。” 高琼道:“我想带将军回统矢城救治不知可否?” “找苗巫为我驱蛊。” “是一定找苗巫驱蛊……” ~~ 五月十七日统矢城。 也先躺在病榻上掀开衣袍看到身上的皮肤已经溃烂。皮肉里依旧痒得厉害他却不敢去挠。 苗巫说这是有蛊虫在他体内下卵但肉眼看不到也驱不掉。 也先一怒之下又斩了这个苗巫。 高琼却在这一天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将军我得到消息已经击败宋军了。” 也先趴过身子看向床边的地图。 “那三百宋军再次逃到云南城附近在九鼎寺劫掠时被我们击溃。” “哈……好!好!李瑕呢?” “活捉了。此战歼敌百余人俘虏两百余人。” “好!”也先嘶声道:“我要把他剥皮拆骨……人呢?带过来!” 高琼沉默了片刻道:“被段总管派人押走了。” “什么?”也先咬着牙皱眉道:“段兴智在做什么?为什么将人给他?” “毕竟是在大理府治之地这次能歼灭宋军也是各方守军配合封堵的结果。另外段总管的人说……这是偷袭杀害老都元帅的恶贼需等少帅回师之后亲自处置。” 也先愣了愣此时才想起来李瑕是阵斩兀良合台之人确实该交给阿术。 他虽不悦却还是强忍着痛楚道:“我知道……段兴智是想抢你的功劳。” 战事虽过去了也先还要处理后续。 首先就是定功过。 …… 杨渊在这一次的应对当中表现得极为平庸。 以四千人、六千人追剿小小一支宋军本该分兵围堵、扼守各个要道防止宋军流窜。杨渊却始终不肯分兵傻呼呼地带着全部兵力跟在后面追徒费粮草。 当然段实做得更差。推卸主将之职、将追剿之事全然丢给杨渊;借机排除异己、陷害高琼;弃统矢城而逃、帮宋军迷惑也先。 但段实已经畏罪自杀了考虑到段氏在大理国的影响力这次罪责还是该全部推到杨渊头上。 唯有高琼对大蒙古国最是忠心表现得最是亮眼。 受冤枉之后不起怨怼收复统矢、救回也先、歼灭宋军…… 这些结果摆在这里一眼便知。 也先道:“放心……等元帅回来我会……为你表功。” “谢将军。”高琼道。 他四肢俱废不能行礼却还是在也先的榻边深深弯下腰低下头显得非常恭敬…… ~~ 大理城。 “禀总管入寇的宋军已被剿平了。” “好闹得也是够烦人了。”段兴智道舒了口气的样子。 段兴智躺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坐的虽只是一张太师椅却是他特地叫巧匠打制的最上等的檀木、铺着狐皮比他当大理皇帝时坐的龙椅舒服了不知多少。 成为蒙古国的大理总管比当大理皇帝还好的事可不仅这一桩。 相比高泰祥这个把持朝政、欺压段氏的大奸臣;蒙古人虽然在征兵、纳贡方面要求多但其实不太管事把大理的国政完全交给段兴智打理。 段兴智要做的就是帮蒙人镇压叛乱再征税钱粮、提供兵源这也就够了。其余诸事蒙人对他放任自流。 因此对大理国灭段兴智的感受非常复杂。 既有祖宗江山亡在自己身上的无地自容;也有对蒙人极尽恐惧的胆颤心惊;但还有因为得到权力的心花怒放。 他想要的很简单大家都别闹都老老实实地供奉好蒙人让他这个大理总管当得再自在些。 高长寿就很烦人总是跑回来谋划叛乱。 这次让段实去处置这件事结果段实却是打了败仗自尽了。 段兴智因此少了个能干的弟弟……也好反正也把高长寿赶出去了蒙古人不追究就行。 “既已了结就这样吧。” 站在段兴智面前的千夫长叫“董邝”道:“高琼的家臣高年丰把李瑕押到大理城了。” “押过来了?”段兴智挑了挑眉问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李瑕……就是截杀都元帅兀良合台之人?” 董邝道:“正是此人。” 段兴智直起身来有些惊讶。 “高琼将这样一桩大功劳送我有何要求?” “并未提过要求。”董邝道:“高年丰只说既是在京畿附近擒获当押来大理城等阿术都元帅处置。” 段兴智道:“那就押着吧。” “总管可要见一见高年丰?褒奖他一番。” “他也来了?” “他带了千余兵马押送俘虏要与总管交接。” 段兴智皱了皱眉道:“高氏之人没甚好见的你去交接便是。看好了这些俘虏等阿术都元帅回来处置。” “是。”董邝应道…… 正文 第307章 俘虏 大理城颇为有名的四景被称为“风花雪月”。 所谓“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风花雪月”除了是风景如今更是大理城的防御体系。 苍山是云岭山脉的主峰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组成巍峨雄壮。 洱海则是一片大湖据说因形状像耳朵而得名湖呈长条形。 苍山在西、洱海在东中间夹着的狭长平地便是大理筑城的位置。 山与海隔绝了从东西方向进攻大理的通道南北方向有“上关”、“下关”这两个关城也叫“龙首关”、“龙尾关”。 当年蒙军攻大理时兀良合台久攻龙首关不下忽必烈派奇兵翻越苍山。 这支奇兵于苍山上冻死、摔死者十之七八但幸存者从苍山直冲而下与兀良合台夹攻龙首关继而一举拿下了大理城。 总之苍山、洱海、龙首关、龙尾关就这样四面拱守着大理城非精锐雄兵绝难攻克。 …… 五月十七日高年丰领着一千二百余人押着两百余俘虏穿进了龙尾关趋向大理城。 董邝在大理城外迎了高年丰…… “高将军真猛将也以往当家臣可惜了。啧啧连诸位将军都未能击败的宋贼竟被你俘虏了。” “董将军过誉了侥幸而已。”高年丰道。 董邝眯了眯眼向俘虏中看去见一个手脚都是镣铐问道:“那便是李瑕吗?太年轻了吧?” “此贼今年不过十七岁。” “少年将才啊可惜不如霍去病远矣霍去病十八岁为剽姚校尉率八百骑深入大漠一战封侯……” 高年丰连忙道:“董将军慎言。此为大蒙古国治下万不敢推崇汉人。” “无妨无妨。”董邝笑了笑拍了拍高年丰的肩道:“大蒙古国不因言兴罪。何况蒙古也推崇汉唐功绩。不过是看不上赵宋未免赵宋看成汉人正统哈哈哈。” 高年丰知他在试探不敢应话道:“现把宋贼李瑕交由董将军。请董将军看好了莫要出了差池。” “放心出不了岔子。” 董邝收回手随意地摆了摆吩咐麾下人马将俘虏押下去。 办完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夕阳在苍山山顶上缓缓沉落已是傍晚时分。 “天色也不早了我安排你驻扎在营里吧?” “劳董将军费心了。” “同为大蒙古国效力何必客气?对了那些是什么?” 董邝指着高年丰军中驮着不少东西的马匹问道:“辎重?” “是辎重。”高年丰道:“带的干粮、缴获的盔甲兵器。” “高将军剿几百人带这么多辎重?” “小心无大错嘛。” “哈哈有心了有心了……” ~~ 入夜。 统矢城。 高岁和进了书房只见高琼正坐在轮椅上闭目假寐。 “少主名单整理出来了。” “说。” “这次高年丰带出城的兵力对外称是两千人实则一千人。在化佛寺清洗了三百一十八人、在云南城清洗一百五十七人余五二十五人。” 高琼问道:“这五百余人可靠?” “皆忠心耿耿愿为少主效事。”高岁和道“这是名单还有他们的家小名册。” “库里的钱都拿出来等他们回来赏。” “是。但小人担心的是大理城那边?” “这不用你操心。”高琼道:“李县尉做事自会帮我们处理妥当。” 高岁和想了想又低声问道:“是否要……联络舍利僧?” “不必了……天下如棋棋眼也不在此地。” 高岁和听不懂。 但高琼也不做解释闭着眼如睡着一般。 他自从断了手脚之后性子变得越来越闷…… ~~ “听说你挑断了高琼的手筋脚筋?” “是。” 董邝咧开嘴笑了笑凑在李瑕面前道:“你可真够狠的。” “还可以吧。”李瑕道。 “怕不怕我也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李瑕道:“你不会的你应该好好留着我等阿术回来。” “是吗?” “这大理国内恨我的人有几个。但想要找我出气都得排着队等在阿术后面。” “哈。”董邝道:“这一点你看得还蛮清楚。” 他在李瑕面前踱了几步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仰慕汉学我祖父曾经到宋朝入贡与我过临安的繁华我很向往。若是早几年你这样的汉人到大理来作客我们能成为朋友。” “现在也不晚。” “晚了。”董邝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叹息“一切都晚了啊。” 这里是在大理城外的守军驻地两百俘虏被安置在牲口棚里唯有李瑕有一个简陋的帐篷。 外面篝火的光亮透进来只能照见李瑕的半边脸。 哪怕是被囚他依旧很镇定气宇轩昂。 “将军高年丰又来求见了。” “何事?” “说是带了两壶洒与将军小酌两杯。” “哈。”董邝道:“就在这里喝吧。” 他吩咐完再次转向李瑕。 “你看你只能被绑在这里看着我们饮酒作乐……这就是礼仪之邦的宋朝终有一日宋人也都将屈从与蒙古的铁蹄之下。但不包括你敢杀兀良合台只会被阿术挫骨扬灰……” 董邝话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年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审讯李瑕的。 “说吧从去岁你偷袭兀良合台开始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可以。”李瑕道:“当时叙州知州史俊击败了兀良合台让我有了追击他的机会……” 好一会等李瑕说完董邝又问道:“你这次南下是奉了史俊的命令?” “不是是我打算做些走私生意并且救高长寿。” “你带了多少兵力?” “九百。” “叙州、长宁军没派兵支援你?” “没有他们兵力也不多了。” “说说蜀地的布防。”董邝又道。 “好他们打算在凌霄山建城……” 董邝看着书吏运笔如飞不由笑了笑眼神渐渐鄙夷起来。 “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软骨头这么快就招了。” 李瑕道:“不想你对我用刑。” “呵。说说吧为何还敢再回大理境内?” “想走灵关道支援蒲择之攻打成都。” 董邝一愣道:“仔细说。” “但只怕时间不够了。”李瑕道:“我们不如先谈一谈刚才说的交朋友之事。” “交朋友?”董邝又笑这次是讥笑。 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帐外高年丰正向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两壶酒。 “交朋友?”董邝又讥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根鞭子道:“我都告诉你晚了。” “不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好笑。”董邝掂了掂手里的鞭子笑道:“是……我会留着你的命等都元帅回来泄恨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对你用刑。” 李瑕道:“我认真的最后再告诉你一句不晚。” “唰”的一声董邝抖了个鞭花正要扬起手要抽下。 “董将军。”高年丰走进帐篷。 他将手里的酒壶提到董邝面前又道:“闻闻我特地带的好酒……怎么?连夜审讯?” “嗯能从这个宋将嘴里问出……” 高年丰已松开了手酒壶向地上落去露出他手上的一柄匕首瞬间划向董邝的喉咙。 “嘭。” 酒壶落在地上。 董邝瞪着眼喉咙处鲜血狂喷…… “噗噗噗噗……” 帐里、帐外刀子捅进身体的响声络绎不绝终于有人开始凄厉地惨叫。 …… 铁链声响李瑕身上的镣铐已被解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董邝的尸体低声道:“现在才是真的晚了……” 正文 第308章 营变 “噗。” 一名董邝的亲兵也没着甲被一刀从后面捅穿心口栽倒在地。 执刀的是伍昂这几天一直扮作高年丰的副将。 四下扫了一眼伍昂见已控制住这顶帐篷迅速到外面的马背上拿了一副盔甲进来。 “县尉你要的甲。” 李瑕接过盔甲道:“手别抖不必急。深呼吸几口气静下心来……你们先清理尸体把地上的血迹拿沙土盖一盖。”” 高年丰身后两个亲兵打扮、身材矮小的人走出来。 是高明月、阿莎姽。 高明月眼里满是关切却不多话动作迅速地为李瑕穿戴着盔甲;阿莎姽则是无声无息站在一边。 李瑕拍了拍高明月的手又向几个还在补刀的佰将道:“都别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们这样会让营里的大理兵更慌。” 忽然远远的有喊叫声传来。 “将军?出了何事?!” 伍昂一惊正要提刀杀出去。 李瑕却是不慌不忙大喊道:“喊什么?!将军审俘虏要你们管吗?滚回帐里睡觉!” “是……将军在对俘虏用刑呢没你们的事滚开。” 远远的有人也跟着喊道:“将军夜审俘虏滚回去睡觉!” 帐中所有人迅速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 “这营里有多少人?” 高年丰道:“这是大理城南营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扣掉空饷实额四百余人。” 李瑕又问道:“大理城内呢?” “有一千守军城北还有一个千户所两处加起来实额有近千人。” “大理城兵力空虚啊。” “兵力主要在龙首关、龙尾关两关共有实额两千余人。” 李瑕点点头他早与高明月分析过大理城的兵力判断在三千四之间差不太多。 一个国都只有这点兵力听起来很少却并非没有原由。 这些年先是抵御蒙军;投降后讨伐诸蛮、自杞国;接着又远征宋朝与交趾;再加上这次平定叛乱又调走了剩下的兵力。 当然有龙首关、龙尾关大理这些兵力也足够驻守了。若关城不失李瑕就算有上万兵马也未必攻得下来。 问题是李瑕已进了龙尾关而大理城还全无防备…… 相比打仗他最擅长的还是这种伪装潜入。 因为他心态好。 上辈子常常在万众睹目之下参加赛事李瑕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保持不紧张。 迄今为止他还没指挥过双方都超过千人的正面战斗。 因此他一直尽量用游击战达成战略目标。看似凶险其实是他在扬长避短避免强攻险要的龙首关、龙尾关。 他们现在共有一千四百人九百庆符军、五百高氏兵。 有七百庆符军在之前的战斗中悄悄扮成了高氏兵其余两百人则是成了“俘虏”。 在高年丰想来这个兵力偷袭大理城是足够的。 “李县尉是否连夜诈开城门控制大理城?” “不。”李瑕道:“你要做的是让蒙人不怀疑高琼。他这个蒙古世侯的身份才是我们在大理境内通行无阻的金牌不要轻易暴露。” “这如何能做到?”高年丰道:“少主已对蒙人说歼灭了庆符军可现在……” “现在你还没有暴露。”李瑕道:“我用两百俘虏拿下大理你在暗中配合我就可以。” “可这……太危险了。” 李瑕道:“在你看来以一千四百人拿下大理城才叫稳妥。但这是暂时的稳妥它可能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大理; 我以两百人偷城看似凶险。却可保高琼不被起疑、也可让你帮我里应外合。从长远来看这才是更安全的办法。” 高年丰愣了一下似懂非懂。 从他的立场而言眼看着李瑕纵横大理国取得了一场场的小胜。眼下已是时机占下大理城重新复国了。 “李县尉国都近在眼前一战可定。何必还要高少主再向蒙人屈膝、虚与委蛇?不如亮旗号、雄据滇南从此高氏与李氏共享大理国。” 不仅是高年丰有这种想法。 在击败了几次小股大理兵之后李瑕、高琼麾下不少人都认为大理军不堪一击。 这就好比游击战打赢了几次之后难免有人就开始吵着要打阵地战要正面与敌军会战。 但李瑕始终很冷静。 他是以打比赛的心态来面对世上之事讲究“胜不骄、败不馁”最忌讳被一点小胜冲昏头脑。 事实上他们就没跟大股的蒙军交过手。 面对最多蒙军的一次是也先的千人队。靠地势、靠乌撒部数千人才全歼对方。 李瑕道:“我们亮明旗号、拿下大理城又如何?龙首关、龙尾关不在我们手上敌人将关隘一堵各地守军蜂拥而至如何逃脱? 固守吗?守上几个月等阿术回师、或更多蒙军增援到时还能守住吗?这大理国千疮百孔有何国力可恃?若说天下如棋棋眼不在大理而在宋。” “是……” 之所以对高年丰说这么多李瑕要让他明白最重要的还是掩饰身份以免他头脑一热像舍利僧、高长寿一样暴露了高琼。 “这次到大理城我只拿我要的东西。你带着一千二百人到龙尾关等着帮我打开关城。” “小人明白了。” 高年丰应下他想了想却还是又劝了一句。 “小人只是觉得李县尉只带两百人偷城太凶险了。” “不能怕暂时的凶险。”李瑕低声自语道:“今天懒惰或害怕了困难只会堆到明天越堆越多。” 这句话不是李瑕说的。 而是他以前常听的也许他上辈子的荣耀与成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 李瑕既有了决意旁人都习惯于听从于他。 唯有高明月在帮他披戴完盔甲之后小声问道:“这次我能和你一起吗?” “好。”李瑕道“带你回大理城看看……” ~~ 夜更深。 “董将军不必送了!你继续审俘虏吧……” 高年丰打着酒嗝领着亲兵们穿过营寨一路上喊叫不停似乎醉得厉害。 大理守兵们都还在营房歇息路上巡夜的队伍见了高年丰也径直放行。 营寨就此静谧下来…… 三更时分突然再次响起凄厉的惨叫。 “俘虏逃啦!俘虏逃啦!” 等大理兵们冲出营帐一看只见到处都是火光那些宋军俘虏竟已披上甲胄、执起刀枪到处杀人。 亳无防备的大理兵们瞬间乱成一锅粥。 “快!快请高将军带人来歼敌!” “高将军已经溃啦!溃啦……” 混乱中有大理兵转头看去只见高年丰已领着兵马向南奔去。 这大理兵不由愣在那儿。 在他想来这支宋军连蒙古人都没能打败却被高氏兵打败了高氏兵应该很精锐才对。没想到变乱一起竟是第一个逃的? …… 董邝麾下的将领们看着这变乱不少人已愣在那儿。 “完了高氏兵逃这么快必要把这个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如何逃出来的?” “嗖!” 利箭射来将说话的大理将领钉倒在地。 “董邝已死!降者不杀!” 吼叫声中宋军已踏着满地的血杀了过来。 长矛刺出刺死一个又一个敢反抗的大理兵他们时不时就将火把抛在营帐中让火势越燃越大…… 正文 第309章 大理总管 大理城南门楼。 有士卒转头望向南面见到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 “是走水了吧……” 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数十骑快马冲到城下有人大喊道:“南营发生营啸了!快放我进城我要见总管。” “来者何人?!” “大理城南营千户所副千户有银符在此速放我进城。” “将军稍待容我核验银符禀报城守。” “娘的!这太平时节放我进个城而已啰啰嗦嗦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将军稍待……” 城门才开那为首的将军抛下银符不待守军看清他们的容貌径直冲入城中…… ~~ 大理总管府。 段兴智早已不住在大理皇宫里那里如今已改成了行宫。 而城中最好的府邸本是高泰祥的改成了都元帅府。 段兴智只好把高泰禾的府邸改为大理总管府。 这夜他依旧是拥着他的宠妾郑慧缘入眠…… 郑慧缘称不上美艳年过三旬、还嫁过人段兴智以前当大理皇帝时有许多妃嫔对她并不甚宠爱。 但大理国灭之际妃嫔中唯有她随段兴智出逃到善阐;投降后也唯有她依旧视他为庇护臣民的英主。 她每每看他眼神里至真至诚是旁的女子演不出来的。 祖宗基业传二十二代历三百一十七年亡于段兴智之手有时夜深人静段兴智也觉心中愧疚至极亦是郑慧缘为他消解这份痛苦。 段兴智这辈子享过太多帝王之福经此磨难反而不再耽于美色如今唯愿与郑慧缘这一个女子厮守。 这是他的另一面。在旁人眼里他是投降的国君、是助纣为虐的蒙人走狗、是葬送祖宗基业苟且偷生的懦夫。 但在郑慧缘面前他就是个男人。渊博、沉稳、雅致、通佛法、懂情调……当然老夫老妻了这些他也不必刻意展示。 睡到半夜段兴智忽然身子一颤睁开眼。 “怎么了?”虽只是轻微的动静郑慧缘还是醒过来小声问道。 段兴智睁开眼看着帷幔搂着郑慧缘喃喃道:“我方才又梦到哈拉和林了大蒙国疆域之广、大汗之刚明雄毅……可恐、可敬。” “郎君为大理臣民亲至漠北经历艰难。” “嗯世人总以为我是为苟且偷生而降他们不知我为的是段氏不亡为的是治下臣民……可唯有你智我。” “郎君妾身知你。”郑慧缘想安慰他温柔地凑了上去。 段兴智抚着她的长发道:“今日累了睡吧。” “妾身想再试试想为郎君生个孩子。” 段兴智不由叹息一声道:“不必试了是我生不出。” 一个曾经的皇帝如今的总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郑慧缘心中感动柔声道:“该是妾身的原故再试试若不行你再纳几个妾氏。” “是上苍罚我与你无关。”段兴智道:“往后这世袭的大理总管就留给我那几个兄弟罢了。但可笑段实争来争去竟走在了我前面。” “他那人少年气盛该有这一劫。” “他根本不知道我一心为的是段氏能留存、为的是不负祖宗。”段兴智叹道:“唉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平平静……” 话到这里外面有几声惨叫响起。 “有刺客!总管快……” 紧接着便是“噗”的一声响是血泼在屋门上的声音。 屋中两人大惊坐起身来。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门进来火把的光亮照亮了这个屋子。 伺夜的婢子们慌成一团尖叫着往角落里缩。 “都不必慌。”有个年轻的声音道“别嚷别反抗我不会乱杀人。” 段兴智将郑慧缘挡在身后喝道:“你是谁?!胆敢……” “李瑕。” “李瑕?!这……这不可……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并非是来杀你的。深呼吸冷静别怕。” 李瑕提着长剑剑尖上还有血不住往下淌。他却像是个礼貌的客人抬了抬手把段兴智安抚下来。 待屋中所有人都冷静下来李瑕才平平静静又道:“你可以穿好衣服。然后走出去让你府上的护卫都不必惊慌。我们都希望死的人越少越好大理国人口已经不多了。” …… 高明月正站在李瑕身边默默看着屋中的摆设。 这里曾是她父母的屋子。 今夜李瑕之所以能顺利进入这里也多亏了她。 高明月熟悉这个府邸的一切。 她知道从哪里翻墙能不惊动守卫打开侧门进门后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主屋…… 因此今夜这场突袭几乎是由她来指挥的。 此时进了主屋她不由心想若是父亲母亲还在该有多好。 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想从这里出嫁嫁给李瑕。 下一刻李瑕握了握她的手。 他表面上很冷清但其实颇能察觉到女子的情绪变化虽然不是每个女子他都有耐心安慰…… ~~ 段兴智眯着眼看去见眼前那一男一女竟在此时还低声说了几句话像是来游玩一般。 他也转头向郑慧缘道:“莫惊有我在。” 段兴智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否则也不会投降了。 他很快看明白形势老老实实披上外衣起身自有人上前拿匕首抵着他的后腰。 “老实点到前堂去告诉你的护卫是南营发生了营啸董邝增派人手来保护你。” “我依你们说的做了能保证我和她活命吗?”段兴智问道。 李瑕道:“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不杀你。” “好。” 很快总管府又归于平静。 李瑕的人开始搬运尸体打扫痕迹。 …… 做这些的时候李瑕心里一直在想……段兴智这个大理总管到底有多大份量? 若真有大份量便该有蒙古精锐护卫李瑕也做不到就这样杀进来了。 简单来说段兴智是大理世族与蒙古人的桥梁蒙古人借助他与各世族沟通让他们维持秩序、搜刮钱粮。 若杀了他蒙古只要换一个人来代表大理世族一切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以他的名义抗蒙只怕也收效甚微他原本就只是个傀儡根本不能号召世族。 必须要意识到的一点是段兴智现有的权力是蒙古人给的。 那么重要的就是如何利用好蒙古人给段兴智的这一点权力。 这才是对李瑕最大的考验而不是用千余人就试图征服大理国。 …… “你要什么?”段兴智问道。 “很简单。”李瑕道:“我要粮草还要有输送粮草的劳力、骡马;我要从灵关道离开大理境内需要你帮我渡金沙江带我通过边境、沿途关卡。” 段兴智一愣又问道:“你要带走我?” “嗯。” “我……” “你想清楚天气渐渐热了蒙古人受不了这种炎热所以阿术不可能在交趾呆到七月。夏天之前必定会回来。” 段兴智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问道:“所以呢?” “等他回来你可以告诉他两百俘虏在今夜的营啸里逃了你领兵追着他一路追出灵关道。”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那你就死。”李瑕道:“今夜死在我手上或等阿术回来死在他手上。” 段兴智咬着牙喃喃道:“你会害得我段氏一门尽殁若如此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很有骨气?” 段兴智又是一愣急道:“你以为我投降了就是懦夫?!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是为我一人才降……” 他话到一半李瑕已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我不介意杀你你死了还有段忠、段真、段良等等很多人帮我做事。你需要给我一个回答就够了‘好’或‘不好’?” 那剑很锋利段实能感受到它割破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肤。 他额头上有冷汗不停往下冒嘴唇抖动着。 忽然堂外有动静传来。 不一会儿熊山推门进来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县尉有蒙古人来见段兴智了带了十多人说是再不开门就打进来。” “知道了。” 李瑕压了压手里的剑又向段兴智问道:“好或不好?” 段兴智依旧在犹豫不绝。 他知道李瑕说的那个计划根本不足以让他瞒过阿术。 若照做了他很可能会因为叛背蒙古过而丧命。 但至少李瑕还是给了他一个希望…… 脖颈上的剑锋逼上来段兴智想咽口水却又不敢。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 李瑕收了剑转过身又与高明月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 之后他才拍了拍段兴智的肩道:“现在出面告诉你的人放蒙古人进来让他们到前堂的梵音楼说话。” “李……你不问问来的是谁?” “嗯这也很重要。”李瑕道“但时间很赶我们先杀了他们然后再说。” “杀……杀了他们?”段兴智脸色瞬间一白“我告诉你!我绝非为我一人活命而降你若是……”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我不会再问你直接杀了……” 正文 第310章 冷静 段兴智呆呆望着堂外。 他知道梵音楼在府中何处从大门到梵音楼要经过一条狭窄的长廊青石板路夹在两堵高墙之间只容两人并肩通行。 那么李瑕把蒙人招呼过去要做什么他也明白了。 果不其然很快远处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愤怒的喝骂声。 段兴智仅听这声音就能想像到那十余个强壮的蒙古人被堵在小小的走道里被屠戮的场景。 又过了良久李瑕重新回到大堂上手里提着个头颅随手放在段兴智面前。 “说吧他是谁?” 血在案几上一点点汇聚向边缘流淌。 头颅上的人脸表情还十分鲜明怒目而瞪仿佛随时要扑上来。这人临死之前显然无比愤怒。 任谁被偷袭了心情都不会好。 段兴智虽有预料却还是大骇不已喃喃道:“这这……” “说他是谁?” 段兴智强忍着想呕的冲动道:“奥鲁官手下的护卫长席日勾日格。” 李瑕不在意死人更在意活人遂问道:“奥鲁官是谁?” “格杜。” 李瑕又问道:“他住在哪?住所还有多少兵力?” 段兴智闻言不由骇然。 听李瑕话里这意思竟是还想找上门去把格杜也杀了? “李……李县尉我并非不听话但能否容我说几句话?” “不行。” 段兴智偏过头努力不去看案上的头颅不去看李瑕的脸色兀自喃喃道:“眼前这情形我很熟悉。当年高泰祥把持朝政就是在我面前杀了蒙古使臣血渐大殿可结果……” “噗。” “啊!”段兴智惨叫一声瞪大了眼只见一柄长剑已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大腿。 郑慧缘见此场景眼中泪水涟涟很是心疼。 “回答我的问题别说没用的东西。”李瑕道。 “好好。格杜住在……城外城北千户所他有五百人其中蒙人近百……” “城外?” “是他不喜欢城池……喜欢住蒙古包说是……说是‘辽阔’。” 李瑕皱了皱眉略有些诧异。 算时间格杜看到城南的火光派人进城找段兴智问在这大半夜的动作非常快了。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蒙人作风与大理兵完全不同。 大理立国三百余年间几乎没经历过太大的战火兵将散漫比宋军都远远不如。但蒙人不一样行动力很强。 没有十足把握或者说没有预先布置埋伏时李瑕并不愿意与蒙军作战。 段兴智见他开始沉思忍着疼痛与害怕又道:“我真的……是为我们好……不要学高泰祥……你不知道蒙人有多可怕……”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逃了。” 段兴智又是一愣摸不透李瑕的心思。他 思考了一下他渐渐明白过来……李瑕心里有一个预想蒙人兵力在多少可以动手超过那个数就不动手。 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却绝不容易做到。 这需要对形势有很清晰的洞察与思考、需要极冷静的心态、还需要对自身判断有足够的信心。 年轻人尤其难做到这点。 在段兴智看来这才是李瑕真正可怕的地方…… ~~ 天光微亮。 段兴智派人到城北千户所向奥鲁说明昨夜的情况。 “禀奥鲁昨夜城南千户所发生了营啸致使两百宋军俘虏趁乱逃了已逃往西面的苍山。” 格杜问道:“我派进城里见段兴智的人呢?怎还没回来?” “总管已见到了席日勾日格让他帮忙到苍山捉拿俘虏。这……实在是都元帅抽调了太多人总管兵力不足。” “该死。”格杜骂道:“你们这些大理人什么事都办不好总要蒙古勇士出面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请奥鲁息怒总管一定会尽快处置妥当。” 格杜并未完全相信段兴智的话冷笑一声目光巡睃着来人显得颇为可怖。 他久经战阵昨夜一见到火光马上就命令麾下士兵执戈待命既派了人进城去质问段兴智也派了探马去打探。 过了好一会探马回来禀报道:“奥鲁俘虏确实逃往了苍山。甚至还想打劫无为寺被守卫击退了守卫见到有一百数十人……” 格杜这才点了点头。 “告诉段兴智一日之内把这些事处理好。” “是……” ~~ 大理总管府。 “县尉城东常平仓的粮草已核验过了。” “取八百石就够了不必多取。” 熊山问道:“那剩下的是否烧了?” 李瑕略作沉吟道:“留着吧……骡马与民夫呢?” “已让段兴智出面做了安排傍晚之前就能将粮草都运出来。” “派去见格杜的人回来了吗?” “刚回来。” “带进来。” 很快杨奔押着一个大理官员进堂。 杨奔仰着头显得很傲。 在他看来李瑕说是不用他但真遇到乡野匹夫们办不了的事还不是用了他。 杨奔说话条理清晰很快将那大理官员面见格杜的详情说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离开大理城?” “是。” 李瑕点点头道:“辛苦了去门外守着吧准备晚上启程。” 杨奔却不走反而抱拳道:“县尉我观察了城北的千户所蒙军兵力并不多。我们未必不能击败他们……” 李瑕打断杨奔的话问道:“你认为我们走这一趟何处最危险?” 杨奔道:“大理境内蒙军兵力空虚、大理兵卒战力低下并未有太大的危险。” 李瑕道:“你们这种不时冒头的想法最危险。只看到眼前的一场仗、两场仗能胜。却忘了这里不是宋境一旦被拖住庆符军拿什么消耗?” 杨奔一愣连忙退下。 李瑕揉了揉额头。 道理不是没说过昨夜李瑕才与高年丰说了许多结果今日杨奔又起了心思。要领导别人从来不是易事。 …… 听了太多的劝言李瑕偶尔也会反思是否自己的战略决策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真可以占据大理成为大理王? 最后李瑕还是愈发确信自己的想法。 以前他学击剑时便是如此那条冠军之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在干扰他。许多人一直在评头论足劝他做各种各样别的事。 唯有坚定的心志才能破开这些声音锐意向前…… ~~ 段兴智被带着出面安排好各种事又被丢回主屋。 他偷偷算了一下进入大理城、偷袭总管府的最多只有五十人。那很可能还有百余人还在大理城外活动吸引蒙古人的注意。 蒙古人怕是想不到李瑕在仅有两百人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分兵。 李瑕这胆子真不是一般人有的。 这一招看似凶险但却给他在大理城的活动争取了时间趁着守军没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完成目的、撤走。 更可怕的是都到大理城内捉住曾经的大理皇帝了换作别人早都想着控制大理了。 李瑕却还能如此冷静? 年纪轻轻心志至此地步简直不像人。 段兴智渐渐明白这支小小的宋军之所以能在大理境内往来穿插全是因为李瑕。 另外陪在李瑕身边那小女子有些面熟莫不是高泰禾的女儿?这两人若真成了亲必成为段氏的心腹之患…… 段兴智思忖着这些低头看向自己腿上的伤口。 他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腿抵在桌脚上很快伤口溢出血来。 段兴智痛苦地哼了哼抬头看向看守自己的秃头汉子问道:“这位壮士……能帮我换了药包扎伤口吗?你看伤口又出血了。” “你咋这么多事?” “壮士我身子骨弱伤口不处理好真的会死的。”段兴智道“留着我对李县尉有用。” 许秃瓢挠了挠头道:“等着我去问问。” 他看了看见段兴智与郑慧缘都被绑着不可能逃掉遂出了屋去找熊山。 段兴智侧侧身用彝语低声道:“慧娘。” “郎君你受苦了。” “慧娘你听我说……这屋子虽曾是高泰禾所有但我增建了一个暗格他们不知道。要打开暗格有一个特殊办法若直接推开会有毒箭射出。” 郑慧缘问道:“郎君要我如何做?” “等李瑕进来你推开暗格杀了他。” 正文 第311章 暗格 “杀了他?”郑慧缘吃了一惊道:“可是……我也被绑着。” “李瑕傍晚就要带走我们了。”段兴智道:“他搜走了我的金符却不知走灵关道还需一枚牌符到时我会提醒他们并问你把牌符收到何处。他们会给你松绑让你找你等到李瑕过来……” 他抻了抻头道:“看到屋门前第五块砖了吗?李瑕走到那里时你推开暗格便能射到他那箭上淬了毒见血便能要他的命必死无疑。” 郑慧缘眼中忽有泪水落下她噙着泪喃喃道:“可这样……他们会杀了郎君吧?” 段兴智惨笑一声喃喃道:“这些年臣民们心里都认为我段兴智贪生怕死。但你知道的我投降并非为个人偷生实是为段氏。 李瑕杀了兀良台合是阿术的生死仇敌我若助他离开阿术盛怒之下必诛段氏九族;再者李瑕与高氏联姻往后必成段氏之大敌。 总之此子必除。我不怕死却绝不能给段氏带来灭族之祸。这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了却此事我与你作一对亡命鸳鸯……慧娘你能帮我吗?” 郑慧缘眼中泪水愈盛哭道:“好。” 这一刻她无比伤心。 她其实看得明白段兴智自己也能推开那个暗格射杀李瑕。 但段兴智不想亲自做他还想活命。 在她射杀李瑕之后李瑕的部下必然激怒而杀了她。 但他们需要段兴智才能离开大理国境要走灵关道路上还有许多关卡……总之他们是有可能暂时放过段兴智的。 郑慧缘也看得明白失去了冷静至极的李瑕那些宋人不可能逃离大理。路上只要被一支守军缠住越来越多的兵力就能围堵过去。 到时段兴智未必没有活命的机会…… 数年恩爱郑慧缘以为唯有自己懂段兴智。懂他的痛苦、懂他的委屈求全相信他是为了治下百姓才屈膝蒙人之下。 她坚信她的郎君不是一个苟且偷生之人。哪怕大理国所有百姓不堪剥掠过得无比凄惨她也认为是段兴智让他们避免陷入更凄惨的处境。 哪怕这些都是假的。她还认为……至少他对她的情是真的。 信帝王有真情?信帝王有真心? 郑慧缘思及至此喃喃道:“放心妾身会依你所言推开暗格……成全郎君。” “慧娘。”段兴智也红了眼低声道:“我这辈子上负祖宗、下负苍生唯独有你……唯独有你……” “妾身好欢喜……能与郎君共死……好欢喜……” 两人说到此处刘秃瓢推门进来叱骂道:“这次给你重新上药。但佰将说了你要是再敢啰嗦直接给你把伤口烙了!” “谢壮士……” ~~ 下午时分李瑕穿过后院看到高明月正与阿莎姽坐在秋千上聊天。 高明月平时话不多但对韩巧儿、阿莎姽这样的朋友她反而蛮能说。 李瑕就站在她们身后看高明月双手扶着秋千绳索微微晃着听她小声地叽叽喳喳。 “母亲从前在这院里养了好几只猫有花色的有白色的……有一只胆子特别小风把瓦片吹掉下来它也能吓得不轻。那时我才发现原来猫害怕的时候瞳孔会变大全变成黑色的。” 阿莎姽没说话但也没不耐烦静静听着。 高明月又低声道:“那边本有一棵杏树母亲用来制桃胶敷脸能让脸变白。桃胶、雪燕、皂角米是大理的养颜三宝。还有那边原本种了好多草药都是用来抹脸的。” “我知道看到白芨了。” “你果然很懂这些吧。”高明月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让秋千停下来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有些苦恼道:“姑姑你看我这里长了个红点。” 她这动作颇为漂亮可人阿莎姽脸上也不由浮起些微不可觉的笑意语气却还是平淡地说道:“这是痤疮我拿草药给你抹一抹就好了。” “嗯这几年都没怎么好好洗脸长东西好麻烦呢对了你平时都用什么擦脸?” 阿莎姽想了想还是道:“冥王在我们后面。” “啊?” 高明月像是被吓到了轻呼一声。 她转头看见李瑕连忙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娴静模样起身问道:“嗯?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李瑕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劳力们把粮草装运好。我们便可带着段兴智走了。”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要不要洗一洗?” 高明月已经洗过了的虽还穿着更方便的军袍看起来白白净净很是可人。 李瑕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也好。” “之后你睡一会吗?你昨夜到现在都没睡我给你备了屋子水桶已放在里面。” “好辛苦你了。” 两人很自然地牵着手往廊下走去。 高明月低眉顺目好一会没说话。 她给李瑕准备的是她以前的闺房如今是段兴智的一个妹妹住的这段氏女暂时被赶到了别处。 李瑕忽然问道:“好像你和巧儿、阿莎姽有更多东西说?” “哪有。” “我有点妒忌了。” “嗯?”高明月愣了愣羞道:“我……我……你才没有妒忌。” 李瑕难得笑了笑道:“以后若有空我们也该那样聊些琐事才好。” “你是做大事的人。”高明月应道。 末了她又轻声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太敢。” “怕我吗?” 说话间两人推开屋门进了屋。 高明月道:“嗯……是怕你觉得我烦人。” “不会的。”李瑕抱了抱她。 高明月有些慌想要躲开最后没能躲掉才在李瑕怀里羞红了脸。 “好不容易带你回来一趟可惜不能久留也可惜不能把你家真正夺回来。”李瑕道。 高明月原本还在推李瑕听了这句话呆愣了一下抱住了他。 虽未说话但她痴痴看着李瑕许多情愫都在不言之中。 良久。 “你赶紧歇一歇我先出去了……” 高明月出了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驻足在那里听着屋内的水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莎姽就站在回廊上淡淡问道:“你想偷看他?” “啊?我没……” 高明月话到一半对到阿莎姽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停下话头也不再说话。 她在回廊中坐下来看着李瑕所在的屋子愣愣出神。 这些年颠沛流离眼下好不容易陪在李瑕身边却又是战事不停。她心底也很希望两人能安定下来过些……“耳鬓厮磨”的生活。 这个成语蹦进脑子里高明月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不已。 ~~ 李瑕只眯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连续数日少眠他也觉有点累。但还是带着高明月、阿莎姽再回到前院安排离开大理城的事项。 傍晚时熊山回来汇报称是粮草已装在骡马上一切安排就绪。 “走吧。去把段兴智押出来。” 过了一会许秃瓢跑过来禀报道:“县尉段兴智说他的一枚牌符找不见了说是过灵关道要用的小人正在找。” “牌符?” 许秃瓢挠了挠头道:“小人也不太懂。” 李瑕招过一名大理官员问了大概了解了些灵关道并非全在大理境内便是段兴智要北上觐见也需有通行牌符。 于是他起身往关押段兴智的屋子走去身后几人纷纷跟上。 到了主屋一看几个庆符军兵士正站在屋中段兴智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正老老实实地缩在那翻着衣兜。 郑慧缘则是在屋内翻找着。 “李县尉真不是我不听话。牌符被我妾室收着一时忘了放到何处马上就能找到……” 李瑕凝视着段兴智的眼皱了皱眉。 段兴智骇了一跳低下了头。 说来奇怪他年近四旬曾任一国皇帝却莫名有些受不住李瑕那审视的目光心神一怯眼神里就有恐惧。 “你有事瞒着我。”李瑕道说话间已拨出佩剑缓步上前。 他一边走一边审视着这个屋子。 一步两步…… 段兴智身子有些发颤偷瞥着李瑕的脚步。 郑慧缘却一点也没有抖她背对着所有人伸手在墙上抚摸着摸到了那个暗格。 “啊。”段兴智忽然轻呼了一声。 他看到李瑕已踏上了那第五块大砖。 郑慧缘闭上眼伸手用力一推推开那暗格。 “咔”的一声响。 “嗖嗖嗖”三支利箭径直激射而出…… 正文 第312章 箭毒木 李瑕执剑在手又向前一步踏在了门前第五块石砖上。 他面容显得很疲倦。 转战大理两个多月以来庆符军都没遇到太大的伤亡仿佛一切都很顺利。 少有人想过这种顺利是李瑕付出了多大的心力才有的结果。 他始终谨记兵法所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日夜埋首于地图分析情况、定制方略。 每一个选择会遇到多少变数各种变数要如何应对都是他呕心沥血反复推敲过的。 但算得再多最怕的就是意外。 这种乱世每个人都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来。 “啊。”段兴智一声轻呼。 “咔。” 三枚弩箭激射。 破风声已到李瑕眼前。 电光火石间李瑕手中长剑猛扫打落一枚弩箭。 “叮!” “噗、噗……” 还是有一支弩箭狠狠射进李瑕披肩与袖甲之间的皮革里。 他手臂一麻同时也听到一声痛叫。 许秃瓢正在李瑕边上肩胛中了一箭连退了两步摔坐在地。 “保护县尉……” “嘭!”又是一声重响。 郑慧缘在按下暗格的那一刻讥笑了一声猛地一头撞在墙壁上。 这一撞她用尽了全力整间屋子似乎都因此颤动了一下。 郑慧缘头破血流倒地而亡。 没有言语、没有留恋她死得极是决绝。 “慧娘……” 段兴智张了张嘴想哭想嚎可哭不出来。 恐惧已压过了他数年来对郑慧缘的宠爱这一瞬间心里有愧疚、有悲伤却也有庆幸。 他心疼得厉害却又觉得……她至少不必再受苦了就让她以为能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好。 眼下更重要的是等李瑕毒发身亡…… “慧娘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 段兴智喃喃着转向李瑕。 他先是看到李瑕手里的剑想到这一剑劈开弩箭的迅捷之势他终于酝酿出泪水大哭出来。 确实是没想到李瑕有这般灵活的身手但只要射中一箭也就够了。 段兴智又迅速瞥了一眼他臂上的血迹低下头…… “狗贼!你好大胆子!”周围的庆符军兵士大怒执刀而上逼向段兴智。 “住手。”李瑕喝令道“暂留他性命。” 话虽如此他执剑上前又是一剑刺进段兴智的大腿搅动了一下。 “啊!” 段兴智的痛呼声中李瑕盯着他的眼道:“你猜得不错你还有用我不会杀你。但能让你比死还痛苦老老实实把牌符拿出来我们得走了。” “好好……别杀我真不是我主使的慧娘是我平生挚爱平生挚爱但她……我会带你们离开大理……” 李瑕渐渐觉得头很晕。晃了晃脑袋 他转过头看到许秃瓢嘴唇发白。 “箭上有毒。” 李瑕喃喃了一句俯身拾起被他劈落的那支弩箭抵在段兴智脖子前。 “解药。” “我我我我……” “不给你就死。”李瑕手一递。 段兴智感到那冰冷的弩箭已贴在他的皮肤上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他对上李瑕的眼感到李瑕是真的要杀了他。 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这一点段兴智骇极终于喃喃道:“没……没有解药……但真不是我……” “那我们一起死吧。” ~~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李瑕进门不过走了五步弩箭就已射过来。高明月跟在他身后才迈进门槛见他再次受伤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泪眼汪汪看着李瑕只见他手握着弩箭终是没刺进段兴智的喉咙。 “明月。” 高明月连忙走上前想要去扶李瑕却见他摆了摆手在地上坐下来拔出腰间的匕首割开伤口上的衣襟。 “我来帮你……”高明月已带了哭腔伸出手却是抖得厉害。 下一刻阿莎姽上前接过李瑕手上的匕首毫不犹豫挖出箭头。 “剐……剐了。”李瑕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匕首……烧……” 高明月哭得厉害忙拿出火折子点着屋里的被褥。 “呜呜……姑姑你要救他……你要救他。” 阿莎姽不说话拿着匕首在火里烧了。 也有士卒同样拿出匕首来准备给许秃瓢处理伤口。 李瑕嘴唇愈发有些白喃喃道:“明月……尽快离开大理城……段兴智暂有用……能保你们……保你们……冷静你要冷静……啊!” 李瑕话到一半阿莎姽已毫不犹豫拿着烧得通红的匕首将李瑕伤口处的肉硬生生剐了下来。 他痛得满头大汗淋漓。 屋中还有许秃瓢的痛叫声。 李瑕虚脱过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强撑着道:“明月你冷静……” 眼皮一沉他晕倒过去。 ~~ 洪阿六本是带人守在总管府大门见李瑕没有按时出来到主屋看了一眼不由心惊。 众人围在李瑕身边忙着治伤也没人有空理会他这一什人。 洪阿六慌了神再一转头只见杨奔正凑在墙边伸手摸墙上的三个箭孔接着伸手向那暗格按下去。 “别乱按!”洪阿六大骇连忙喝止。 “什将放心这机关只能放一次箭。” 杨奔喃喃着自顾自地按了下去。 “啊。”洪阿六跳开见真没事了才松一口气。 杨奔又盯着墙面看了一会忽然拿掉墙上的一副山水画。 墙上有根方形铁条铁条上有一个小孔。 他找了找拆开画轴从里找出另一根铁条插入孔中于是两根铁条组成了一个“十”字把手。 杨奔用力转动着钉子响声中暗格的门被徐徐打开。 段兴智正被士卒们围着见此一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杨奔冷冷瞥了他一眼俯身从暗格中拿出一摞信件一枚牌符。 他又摸索了一会没找到预想中的解药不由皱眉向段兴智走去。 “解药呢?” 段兴智目光转向杨奔脚边郑慧缘的尸体呆愣愣的。 他不敢不应道:“暗格确是我设于此处但今日之事真是慧娘自作主张我毫不知情也未想到……她如此烈性。” 段兴智指了指杨奔手里的牌符又道:“这牌符是慧娘收进暗格我问她在哪她却不说等到李县尉进来我才知慧娘要做何事还喊了一声提醒县尉。” 杨奔道:“我看你是在提醒慧娘动手。” “壮士为何不信我?” 杨奔拾起地上的弩箭厉声道:“解药呢?” “没有解药……真的。”段兴智道:“壮士勿要杀我我会带你们安全离开大理。” 对段兴智来说只要李瑕死了阿术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再计较别的。只要再找机会逃出来就能活。 因此他是真愿意配合。 能否活命也就赌这一遭了。 但杨奔却是冷笑一声扬起弩箭就要扎。 “你干什么?!”洪阿六连忙一把抱住他。 杨奔道:“只要他也中了箭必能拿出解药。” “真无解药。”段兴智道:“此毒由‘箭毒木’汁液凝炼箭毒木又名‘见血封喉树’其毒被称为‘七上八下九倒地’……” “何意?” “中毒者向高处只能走七步、向低处只能走八步第九步必将毙命那还只是一般毒汁这箭上淬的毒却是凝炼的我亦不知药师还加了何种毒物。” 杨奔道:“我不信我大可拿你的命赌一把。” 段兴智紧紧盯着杨奔眼神里满是真诚与哀求道:“壮士不是拿我的命赌是拿你们所有人的命赌。只有我能带你们安全离开信我。” “什将放开我他有解药。大不了我们就杀出大理……” 正文 第313章 龙尾关 熊山已做好了准备驱着劳力与骡马、载着辎重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李瑕出来。 他进了总管府只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怎回事?” “佰将县尉似乎是受伤了。” 熊山大惊连忙冲向主屋。 到了屋门一看只见已有士卒背着李瑕、许秃瓢出来。 高明月红着一双眼泪痕未干吸着鼻子道:“走吧。” “县尉……” “先走再说。” 熊山皱了皱眉又见到有士卒押着段兴智出来。 “郡主不先杀了这狗贼?” “先走再说。”高明月眼眶愈红道:“请熊佰将押着段兴智走。” “好吧……” 熊山一时也没了注意只好听高明月的吩咐、也是按李瑕原本的计划带着人马出城。 天色渐渐暗下来熊山一边行路一边看着队伍中那几辆马车愈发忧虑…… 这次李瑕本拟定只带两百余人完成一系列计划。 他带五十余人在大理城活动搂虎带一百五十余人在西面的苍山吸引敌方视线。约定在今夜赶到龙尾关。 到时高年丰会趁夜打开关城带着他们离开尽量避免战事。 这夜赶了大半夜路之后终于到了龙尾关前方七里这是李瑕与搂虎约定好的地方。 熊山不敢运辎重的民夫们见到搂虎先把辎重留在官道上只带了自己人进树林里见了搂虎 “怎现在才来?”搂虎急得不行一见熊山就道:“我后面跟着追兵呢咦县尉呢?” “县尉受伤昏迷了。” “啊!那……那那……怎么办?” 忽然有探马急奔过来禀报道:“佰将追兵追上来了。” 搂虎更急猛踹了一脚身边的大树向南面的关城看去。 “这这……你辎重还在官道上这……怎么能来得及赶到龙尾关?” 熊山才当了半年兵一时也是没了主意好半天没说话目光一会看向官道一会转向龙尾关。 搂虎见他这样额头上汗冒个不停。 他们之前凡事都是听李瑕指挥照着做就是都觉带兵打仗不过如此实在是简单。 直到今夜只遇到一点小事两人竟一时决择不下。 “怎说?走还是打?” “我我我……我哪个知道?熊哥哥你……你说。” 搂虎往日汉话说得就不算利索今夜“啊!”了一声之后突然就开始结巴起来。 “我去看看县尉醒了没?” 熊山快步走到马车前问道:“郡主县尉醒了吗?” “何事?”高明月掀开车帘问道。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声音瓮声瓮气的显然是刚哭过。 熊山更急暗想郡主只是个小丫头突逢变乱哪能有什么主意。 “有追兵追上来了。” “有多少追兵?” 熊山愣了愣。 后面搂虎赶上来道:“有有……有两百余……大……大理兵十多个蒙人。” 高明月想了想吸着鼻子道:“押段兴智去与他们接触就说……他在搜索这片树林让这两百人到东面洱海边去搜搜恐宋人乘船从洱海逃了。” “这……他们能信吗?” “搂佰将你在此等侯了多久?” “两……两个时辰。” “那就是了。”高明月道:“他们不知你要在此等人算时间该会以为我们到洱海边了。” “是。”熊山又问道:“不知县尉如何了?” “我会照顾好他去吧。”高明月又放下车帘。 …… 熊山与搂虎对视了一眼。 “我我……这样哥哥你你披着大理军衣甲你你……你去说。” 熊山心知自己连在敌军眼前面不改色都做不到更遑谈支开他们。想了想招过杨奔吩咐道:“你去押着段兴智……” 杨奔听罢抱了抱拳依令而去。 半个多时辰后只见树林外人马嘶仰。 搂虎握着弓死死盯着树林外面随时准备开打。 所幸那些追兵最后还是转道向东奔去…… ~~ 到了龙尾关时已是天光大亮熊山与搂虎再次聚在树林里向关城望去只见守关的兵士看起来都不熟悉。 “怎么办?天亮了高年丰总不能在这大白天接应我们过关。” “等到夜里?”搂虎问道。 “再不走追兵又追上来了。” 搂虎道:“再去问问县尉或郡主。” 他转头看到杨奔就站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 “嘿熊哥哥手底下这个杨奔有两下子……杨奔你说怎么办?” 这种小问题对杨奔而言根本不需细想淡淡道:“熊佰将可带着五十余人以及辎重先进城有段兴智在、守将不会怀疑。与高年丰将军联系上再谈。” “好主意。”搂虎道。 熊山闷闷点了点头又到马车前问了一句高明月也是这个主张。 “郡主也是这般说了那就如此做吧搂虎兄弟你小心些……” 熊山交代过后带着段兴智上前叫关果然顺利进了关城。 如此八个佰将与高年丰终于聚在一起众人皆是心下稍安…… ~~ 关城城楼。 “郑将军守关辛苦。” 段兴智一瘸一拐的走上城楼杨奔扶着他手完全藏在他的衣袍里。 龙尾关守将名叫“郑佛泽”行了一礼恭敬应道:“不敢言辛苦。总管竟还亲自走一趟末将惶恐。” 段兴智感受着匕首贴在身上的寒意道:“如今有宋人作乱高氏带了千余人助守龙尾关我恐你们军需不足特地带了辎重过来。” “谢总管。” 郑佛泽说罢不由又关切问道:“总管这腿?” “不妨前几日摔伤了。我累了有事回头再谈吧把我的人安顿好……” 郑佛泽连忙又安排了屋子给段兴智歇息。 他望着段兴智身后的侍卫们眼中闪过一些疑惑。 ~~ 终于进了屋杨奔搀扶着段兴智坐在椅子上把匕首递给洪阿六。 “什将你看着‘总管’我出去一趟。” 洪阿六一愣反问道:“你去做什么?你不在……这……我可做不到这般镇定。” 李瑕一受伤洪阿六慌得厉害只觉杨奔是他的主心骨。 “他有异动什将刺死他便是。”杨奔淡淡道“我们一千四百余人在这关城里守城兵卒不过一千何惧之有?” 丢下这一句话杨奔推门而出…… 正文 第314章 歼敌 熊山被当作段兴智的人手安顿下来很快就寻机找到高年丰。 “怎现在才来?” 高年丰带着几个庆符军佰将迎了熊山马上道:“整夜都过去了本该昨夜就离开的。” “县尉受伤了。”熊山低声道“一步慢步步慢……现在搂虎还在城外。” 等熊山说完在大理城内发生的一切几个佰将对视一眼皆没了主意。 高年丰问道:“郡主呢?” “郡主带那位苗族通司到关城药房里找药了。” “能治好县尉吗?” “不知道唉……” “搂虎还在外面追兵就要追上来了。眼下这情况鲍哥哥拿个主意吧?” 鲍三独眼里满是忧色问道:“为何没让搂虎跟你们一起进城?” “我带了那么多劳力运辎重人多嘴杂的怎么敢?” “伍昂你有办法吗?” 伍昂道:“等到夜里接应了搂虎出关便是。” “但后面还有追兵今日就能找到搂虎。” 伍昂沉吟着有些举棋不定…… 下一刻外面有人喊道:“不许进去!” “谁?!”高年丰喝道。 “禀将军是杨奔。” 熊山皱了皱眉出了营房喝道:“为何擅离职守?!” “佰将为何不肯信重我?”杨奔问道。 熊山一愣马上就想到了李瑕说的杨奔是“朝廷奸党”派来的细作一事。 这草莽粗汉不擅伪装今日失了主心骨全没了平日的深沉眉头一皱脸上就泛起了难色。 杨奔看了熊山一会道:“平日佰将就不用我如今这般情形佰将还信不过我的能耐?” “你的能耐……哈也就一般吧?” “看来佰将是信服我的能耐。那又是为何?” “老子哪有说信服你的能耐?滚一边去。” 杨奔却不走皱眉沉思了一会。 熊山本就心烦挥了挥手就要走开。 “好吧看来是如此了。”杨奔苦笑一声问道:“看来佰将已知我的身份?” “你有屁身份。” 杨奔抱拳道:“也不瞒佰将我是大宋名将杨襄毅公之后奉吕大文尉差遣才到庆符为的是盯住李县尉。” 熊山愣了愣不知说什么才好。 杨奔也不避讳周围的士卒又道:“但不论如何杨奔是宋人如今局势紧迫必全力应对外敌……熊佰将还是不肯信我吗?” 他趁着熊山发愣径直走进营房扫视了诸人一眼道:“请高年丰将军以‘追剿宋人俘虏’之名率六百人出关歼灭追兵。再让关城外的一百五十人换上衣甲进入城关。” 伍昂道:“龙尾关守军又不傻怎么会不起疑。” “不然呢?越拖越久越久越错。诸位还要商议到何时?等敌军识破杀到眼前吗?” 旁人皆是山野莽夫一时之间皆被杨奔这位“名将之后”的气势所慑说不出话来…… ~~ 高明月坐在李瑕身边一勺一勺地给他喂着汤药。 看她喂完汤药阿莎姽站起身往外走去。 阿莎姽的性子本是不喜欢说话的但走了几步之后还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去看看那个光头皮。” 高明月恍若未闻呆呆看着李瑕出神…… 良久阿莎姽回来只见高明月趴在榻边脸贴着李瑕的手睡着了还能看到她额头上又长了两颗红红的痘虽闭着眼也透出满满的忧心。 阿莎姽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时陷入了迷茫。 过了一会阿莎姽心想若是李瑕死了那一定就不是冥王若真是冥王怎会死呢? 她并不悲伤也不为李瑕担心他又不是她男人。 她只是带着好奇观察着这些。有时候又想到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要让她来救冥王助他渡过这一场劫难。 但凝炼的箭毒木阿莎姽也不认为自己能治得好…… 有人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郡主县尉醒了吗?” 阿莎姽走过去淡淡道:“滚。” 屋子依旧只有李瑕与这两个女子她们一个无情、一个深情就这么沉默地待着。 ~~ 龙尾关门大开高年丰领了七百五十余人回来。 很快庆符军佰将们又与高年丰聚在一起商议。 “我等可在龙尾关歼灭郑佛泽部。”杨奔道“全歼郑佛泽部之后我等可设伏等格杜部前来再一举歼灭他们。” “敌我兵力相当便是能胜伤亡也太大了。” “郑佛泽不过一千慵懒守军又无防备;格杜仅剩城门千户所三四百人加上大理守军也不到千人。各个击破何惧之有?” 伍昂皱了皱眉问道:“歼灭了又能如何?” 杨奔手指在地图上划着道:“若不趁此时歼敌他们很快就要反应过来。到时郑佛泽与格杜合力一处追上我等如何逃脱?” 各个佰将完全没有更好的办法全都闭嘴不语。 唯有伍昂道:“有段兴智在手我们大可以打着他的名号。何必冒险?” “大理人不起疑蒙古人却不是好糊弄的。”杨奔抱拳道:“时机转瞬即逝明日天亮之前格杜搜不到我们必定追击。诸位若不听我之言也该今夜就领兵离开龙尾关但之后如何行军得先想好。” 伍昂不悦道:“鲍哥哥怎么说?” 鲍三沉吟了一会向熊山问道:“郡主的意思呢?” 熊山道:“刚过去问了姑祖叫我滚。” 于柄挠了挠头道:“郡主太累了吧这么小年纪……” “闭嘴。”鲍三喝了一声道:“我再去看看县尉醒了没。” 外面忽有人喊道:“高将军郑将军来见你了。” 屋中几人对视一眼全乱了分寸。 “早说了不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商议。” “怕什么?” “姓郑的不会看出来了吧?” 高年丰头皮发麻低声问道:“怎么办?” 只有杨奔镇定道:“见他就是。” 他们说到这里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郑将军”很快郑佛泽已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四名亲卫。 “高将军……咦怎这么多人在此?” 高年丰道:“与麾下几个百夫长议议事情郑将军何事?” 郑佛泽道:“我听守门的将士说高将军中午出城回来时……人似乎多了。” 高年丰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杨奔忙道:“是总管的后军到了城外被高将军接应进来。” “咦我见过你是……总管身边的护卫?” “是。” 郑佛泽皱了皱眉眼中泛起狐疑之色很快又一闪而过。 他向高年丰抱了抱拳笑道:“原是如此是我多虑了。” 说完郑佛泽向外走去。 杨奔迅速看向鲍三做了一个手刀挥砍的动作。 郑佛泽脚步愈快。 “噗!” 鲍三一刀斩下二话不说将郑佛泽砍倒在地。 “他起疑了动手!” 屋内几个佰将迅速挥刀砍向那四个大理兵惨叫声响起。 “伍昂你带人留下保护县尉;于柄、宋禾你们带人封锁南北城门;其余人歼灭龙尾关内敌兵……高将军你怎么说?” 高年丰已拔刀在手喝道:“要动手就快!杀……” 杨奔一刀斩下郑佛泽的头颅提在手上。 九个佰将踏着血泊迅速向外杀去。 “都别慌。”鲍三语气中带着些许李瑕的口吻说了一句之后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道:“敌人没有防备且主将已死正是弟兄们歼敌之时!” 正文 第315章 伤亡 龙尾关内杀喊声大作。 高明月被惊醒过来揉了揉眼屋内一片漆黑。 阿莎姽道:“你醒了。” “好黑。” “我没点烛火。”阿莎姽道。 高明月打开火折子点了烛火却是搁在案边又看着李瑕极期待他能醒过来。 她精神很差从昨日到现在都未曾吃过东西且只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有些恍恍惚惚。 阿莎姽并不劝她以前阿莎姽在丈夫过世时也是这般因此懂这种心境。 好一会高明月才回过神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问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阿莎姽从来不关心这些喃喃道:“呆得太久了得要去南边。” 从昨夜到现在她就一直这么说他们确实也一直在向南高明月还领着阿莎姽翻遍了龙尾关内的药材却没找到她说的解药。 偏阿莎姽说不清楚这南边到底是在哪。 高明月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几次想就带着李瑕与阿莎姽抛下兵马去找解药。但她知道李瑕最在乎的就是这些士卒。 她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走过去推开门。 外面一个百人队正在这里守着李瑕以及辎重。 此时龙尾关内到处都是喊杀声此处是唯一算得上平静的地方了。 “发生了何事?” “禀郡主他们在歼灭龙尾关守军。” 高明月惊了一下问道:“为何不等到夜深直接离开反而要歼灭龙尾关的守军?” 她真的急着带李瑕去南边。 “事发突然。”伍昂道:“郑佛泽起了疑心鲍哥哥只好斩杀他。” “为何不事先问我?”高明月道。 伍昂有些迟疑着道:“郡主毕竟还未与县尉成亲又是大理人。诸位哥哥或许觉得当此形势不必事事过问。 这个……哥哥们也都是好心见郡主小小年纪这般辛苦。这些打打杀杀之事该由大家伙担起来才是。” 高明月愈发心焦低声喃喃道:“今夜该离开龙尾关啊。” 伍昂道:“小人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杨奔所言也有道理与其被蒙军追着跑不如先歼灭他们。杨奔是将门出身定是比我们这些人有远见因此小人也同意这个办法。” 高明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如此你去告诉高年丰、鲍三三个时辰内务必全歼关城内守军。我们拖不起了。” “是。” 高明月又回到屋里向阿莎姽问道:“姑姑你好好和我说解药到底在何处?” “我见到了才知道南边更热一点的地方就有我们现在走吗?” 阿莎姽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仿佛活在她自己的世界了说着话就站起来。 高明月道:“现在还走不了要再等等。” 阿莎姽于是又坐下来等着也不说话也不提醒。 还是高明月自己想了想又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喝了汤药能让他再撑两天。” “两天?” “他要是死了他就不是冥王。” 阿莎姽这人不问她她就不说的。也就是面对李瑕和高明月时还好那么一点点。 所以旁人都说她神志不清。 平时李瑕做事情周到没什么。但眼下这个时候高明月一边要照顾李瑕一边要思虑保存兵力离开险境。 这边唯一能救李瑕的人话都说不清楚要高明月一句句地问稍有疏忽就漏过关键的问题;那边一个个将领也没把她当回事突然就杀起来把本就紧张的时间又拖了大半夜。 事到如今高明月也完全没了办法。 她眼睛酸得厉害俯下身抱着躺在那的李瑕泪水忍不住就往下淌。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她低声嘟囔了一声小女孩般的哭腔“换成受伤的是我也好啊。” 良久。 她听着李瑕缓慢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明月你要冷静。”脑海里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高明月不舍地从李瑕的怀里站起身来努力抹了眼泪。 “明月你要冷静。”她自语了一声再次推门走出去。 站在夜风中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龙尾关内的厮杀声越来越小。 远远的伍昂领着浑身浴血的高年丰、鲍三向这边走来。 “郡主县尉醒了吗?” 高明月不答反问道:“我们胜了吗?” “胜了。”高年丰长舒一口气展颜道:“自是胜了歼灭了龙尾关守军。” “伤亡多少?” 高年丰愣了愣与鲍三对视一眼。 鲍三道:“庆符军大概有一百七十余伤亡主要是北门那边溃兵都向那边涌虽是守住了但……于柄战死了。” 高明月愣了愣。 她其实不太认识于柄是哪一个只知道是一个话很多的佰将。 但听到这消息她还是慌了一下神心想李瑕好不容易培养的将士在自己手上损失了。 高明月用力攥着自己的衣襟强制镇定着道:“马上搜治伤者尽快离开……” 下一刻有士卒跑来道:“佰将关城北面发现火光是有兵马来了。” 高年丰、鲍三、伍昂对视一眼纷纷色变。 ~~ 很快鲍三召几个佰将就在李瑕屋外商议起来。 “兄弟们怎么说?北面又有五百人来了这次里面还有一个蒙军百人队该是大理的奥鲁官格杜带人来了。” 俞田惊道:“不是说先歼灭龙尾关守军再设伏吗?这么快就来了?!” 鲍三瞥了高明月一眼见她还在沉思于是耐心等着。 诸人才安静了一会杨奔站出来抱拳道:“以我之见应放敌军入关关门打狗再歼灭这五百人。” “还打?” “不然呢?”杨奔道:“只能打了。” “慢着。”熊山站出来道:“我琢磨着这事不能这么办了。” 鲍三部道:“怎么说?” “一开始只晚了一个多时辰结果搂虎在树林里等我们被追兵追上支开追兵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因这两三个时辰昨夜才没能离开。今夜你们又非要歼敌。现在好了本只晚了两三个时辰现在都晚了两夜了。” 熊山话到这里又道:“现在还要打?再打下去又得耽搁一天。加上弟兄们还要休整还得再一两天都被拖死了。” 杨奔道:“必须打不趁此时占着地势与人数优势歼灭格杜只会越来越麻烦。” 茅乙儿气势最弱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依县尉原本的意思是抢出一天时间就离开现在呆得太久了。” 杨奔道:“出了变数那就得应对。恰是县尉受伤了我们才要更稳妥。” “稳妥?”熊山道:“一个月都没出今夜这么大的伤亡。你一个小卒偏要出主意比县尉差远了。” “是啊伤亡太大了。”茅乙儿道。 杨奔神色傲然道:“若早做布置如何会有这么大的伤亡?你们不肯早听我的一直到郑佛泽起了疑心才仓促动手。偏到了眼下这情况是战是退还在这犹豫不决。” 搂虎道:“我觉得……该打。” “于柄都战死了!”宋禾突然吼道。 他平时话最少今夜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本来还能用段兴智骗过郑佛泽现在把龙尾关杀得乱七八糟蒙人却又来了还敢叫我们听你的?!” “所以必须杀了这队蒙人趁眼下还能埋伏。” “关城内还有躲起来的守军没杀干净城门堆着那么多尸体怎么埋伏?” 杨奔道:“怎么都比与蒙人野战好!” 宋禾正要说话伍昂站出来道:“我也觉得该打。” “伍昂你一开始是反对的。” “当时还有别的办法。”伍昂道:“眼下……我看只能打了。” 许魁道:“我看一开始就不该听杨奔的他都不是佰将。” 杨奔讥笑了一下问道:“那请许佰将出个主意。” “我……我能有甚主意?”许魁道:“但你要出主意至少出个好主意啊死了那么多兄弟。”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杨奔淡淡道:“只请诸位速作决断。” 熊山急道:“打这一仗不是不行但我们拖不起了啊……” “敌人就在城下没时间给你们犹豫不绝了。” “杨奔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忘了军法忘了你是兵我们是将了吗?!” “一群没有兵籍的民壮遇敌全无主张也敢称将?!” “你他娘的!” “……” 正文 第316章 意志 李瑕昏迷之后庆符中遇到的似乎都只是小小的变故。 一个小变故本不算什么但处理得稍微不够好便渐渐堆积成大难题。 尤其是在这种孤军深陷敌境之时。 李瑕麾下鲍三最有资历威望但没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伍昂头脑清晰但没有足够的经验也不自信;杨奔最有将才却没有威望性格又孤傲难以服人…… 就好比阿莎姽懂草药是唯一能为李瑕解毒的人但性格怪怪的什么都不说。李瑕手下每一个人都有各种优点也有各种缺点。 当难题越来越大这些缺点汇聚在一起又使难题更加恶化。 没有一个人能如李瑕一般应对眼前的形势。 压力终于化成争吵。 吵得最凶的是宋禾、杨奔。 宋禾平日是闷不吭声的性格但诸人之中就属他与于柄感情最深今夜于柄战死了他实在是没能压住心里的悲伤。 杨奔亦是情绪激动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做的确实不如李瑕也不能让这些乡野匹夫听命。但若是这些乡野匹夫一开始就听他的今夜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伤亡。 “若非我在不仅是于柄你也死了!” “放你娘的屁!你根本就不是我一路人……” 争吵声中鲍三忽然怒吼道:“够了!都他娘给老子闭嘴!敌兵还在城外呢都他娘想死?!” 场面安静下来鲍三转头看向高明月抱拳道:“郡主敢问你考虑好了吗?” 所有难题终于是堆在高明月肩上。 这个略有些柔弱的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些满身是血的兵将不由后退了两步。 但她还是努力停下脚步。 “我认为……该歼敌但我须带李瑕去找草药。” 高明月开口显得有些怯生生的。一句话之后她才有了些威严道:“宋禾你先二十精锐骑兵护送我们离开。鲍三你负责领兵守住龙尾关。” 几个佰将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他们有些担心高明月是要逃了。 最后还是高年丰道:“不如小人带兵护送郡主。” “不必了。”高明月语气又强势了些看向鲍三等人道:“你们只需守住龙尾关等我们回来。” “是。”鲍三抱拳道:“但小人粗鄙实在没有计较。” “若遇难题你问伍昂、杨奔你三人决断。” 高明月虽然不熟悉这些人但哪个聪明、哪个笨她还是看明白了。 安排完这些她转头看向熊山、茅乙儿等人又道:“也请诸位信任他们三人五日内我会带你们的县尉回来。”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是个定心丸一般。熊山等人也终于安下心。 他们不认为杨奔有本事带着庆符军活着离开大理但守关五日还是可以的。 他们最想要的也就是县尉能醒来。有了这个指望众人终于冷静下来。 …… 这边鲍三去安排继续作战兵士们涌向关城北门。 关城南门高明月抱着李瑕策马而出。 她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目的地只知道向南向南…… ~~ 大理永昌府庆甸。 此地即后世的临沧地处澜沧江与怒江之间因临澜沧江而得名。 五月二十日孔明山南面的深山老林里名叫“阿则仇”的老彝民提着猎弓从树杆后望去看到了一个帐篷。 阿则仇很疑惑这样的老林子怎会有外人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起念回去喊族人来偷他们的马。 下一刻几个汉子从附近围了过来。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阿则仇用彝语大喊着。 那些大汉喝骂了几句说的话他却听不懂。 过了一会一个漂亮的少女从帐篷里出来说了几句话之后用彝语问道:“敢问老丈这附近有没有箭毒木?” “箭毒木?”阿则仇缩着脖子道:“这边没有……得要到澜仓江下游很远咧。” “有多远?” “走上……五六天。” 那少女一听眼神就黯淡下来有些不死心地又问道:“老丈知道箭毒木会解箭毒木的毒吗?” 阿则仇迟疑了好一会低着头闷不吭声。 接着一包沉甸甸的干粮就被递到了他怀里之后是一块金子也放在包袱上。 “你要是能解毒这些都给你。” 阿则仇犹犹豫豫的缩头缩脑地道:“先看看中毒之人行吗?你们可别杀我。” “不杀不杀快看看他。” 阿则仇进了帐篷见里面躺着个俊少年双目紧闭脸色灰沉。 他不由咂舌喃喃道:“中毒好深……这这是在哪中的毒?多久了?” “在大理城有三天了。” 阿则仇一愣转头看了看那些士兵手里的刀不舍得放下手里的包袱跪在地上哭道:“求贵人不要杀小人。” “你解不了毒吗?” “这……这位贵人中得哪是箭毒木呀?”阿则仇道:“一中箭毒木很快就死了哪能活三天?” “我们有很厉害的苗巫她用草药吊着。但还没找到解药能告诉我到哪找解药吗?” “哪能解呀?”阿则仇又不说话跪在地上缩着身子摆手道:“我不要贵人的东西了放我走吧?” 下一刻一柄剑抵在他脖子上。 那少女看起来善良方才一直带着恳求的语气没想到忽然间竟是拔剑相向。 “一会说能解一说又不能解。再不老实说我杀了你。” 阿则仇大骇连忙道:“是这样是这样……别人都说箭毒木没有解药但只有老彝民知道有一种草可以解毒叫叫……叫红背竹竿草。这种草极少一般人又认不出来所以说无解。” “那你能不能认得出?” “我也认不出但我阿爹以前说过红背竹竿草长在箭毒木的周围……我就想着贵人要是在这附近中的毒我把草全拔下来喂他……说不定就能得这些金子。” 那持剑少女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又问道:“到哪里去找红背竹竿草?” “南边南边……” ~~ 高明月提着剑终究是没杀眼前的老彝民让人先将他带下去。 她独自坐在李瑕身边一时也难以决断。 阿莎姽进到更深的密林里去找解药了现在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带李瑕到更南边? 可是五六天就算骑马去也得两三天李瑕真的撑不住吧? “郡主。”外面有人道。 “怎么了。”高明月抹着泪问道。 接着宋禾的声音响起道:“许秃瓢……没扛住刚刚走了。” 高明月愣了一下站起身想要去旁的帐篷看看才走了两步她回头看了看李瑕又有些不敢离开重新蹲下手握住他的手。 “我该怎么办?呜呜……我该带你走更远还是等姑姑回来……不要死好不好……呜……” ~~ 宋禾没等到回答转身又进了许秃瓢的帐篷心情沉重起来。 许秃瓢是熊山的手下宋禾与之并不熟悉他难过的是县尉中了一样的毒只怕也撑不住了…… ~~ “你知道冠军意味着什么吗?” 李瑕看向黑暗中的赛场寻找着说话的人却看不到对方。 他甩了甩头喃喃道:“我很累了很累了。” “你再看看走在这条冠军路上的人们。肋骨折断刺入肺部还继续上场夺取全胜、胸肌撕裂仅靠一支左手就打赢对手的摔跤手;在高温烈火中全身烧伤且吸入致命性气体医生拒绝治疗、牧师做了临终祷告两个月不到又重新参赛的赛车手;韧带撕裂、关节反转、小腿骨裂、脑神经损伤……” “我已经退役了我摔死了。” “从来没有天生的冠军只有远超常人意志神话般的意志。起来你这点小扭伤算什么?” “我都说过了我已经摔死了。”李瑕低声道。 “起来或者你就滚出去当一个失败者。”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李瑕凝视着黑暗道:“我不需要再坚持了。” 那个声音依旧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又问道:“你是谁?是败给了伤病的失败者吗?” “该死你根本听不到我说话因为我已经死了。” 李瑕摇了摇头累得只想倒下去。 黑暗中有一个更柔的轻的声音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 高明月趴在李瑕胸口还能听到他那缓慢的心跳。 她转过头看着帐篷外的天色又黑下来决定相信阿莎姽一次等她回来。 只是李瑕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慢了…… 正文 第317章 木偶人 龙尾关。 杨奔让段兴智出面引格杜入城打算伏杀格杜及其五百人。 但如伍昂所预料的一样关城内堆积着太多尸体格杜作战经验丰富一眼看穿了埋伏抛下两百余先入关城的大理兵迅速撤了出去。 鲍三无奈只好下令先歼灭这两百大理兵紧闭关门、据守龙尾关。 没能歼灭格杜他们不敢再逃。 鲍三、杨奔都有过与蒙骑作战的经验知道一旦到了野外一百蒙骑完全有能力活活拖死千余兵力。何况这还是在大理境内各地都有守军。 仅在次日格杜便抽调了龙首关守军兵围龙尾关。 之后赵赕、邓赕、白岩、凤羽、胜乡、谋统等等城池的兵力皆被抽调过来。 蒙古人打仗不像大理人慢腾腾的快马传令且不管路途远近克期不达当即斩首。 到了五月二十三日龙尾关城下已聚集了三千兵力。 李瑕领兵之时看起来十分从容穿插迂回如入无人之境庆符军都没感到太大的危险有一种“敌人很弱”的错觉。 他们都听李瑕说过“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何意什么叫深入敌境。 之前他们只需要一板一眼的按命令做事就可以。这很简单鲍三换成余三、伍昂换成陆昂、杨奔换成牛奔都无所谓。 在李瑕麾下他们更像是被线操控的木偶人还得意洋洋觉得“打仗也太简单了吧”。 但现在木偶人身上的线没有人拉了它们必须自己活过来。 活过来之后他们要担起责任但身上的各种性格缺陷自然而然也开始不停显露。 “直娘贼!不是说大理兵力空虚吗?不都被狗阿术带到交趾了吗?怎还有这般多人?!” “呵大理兵力再空虚各州城还能没驻军不成?” 杨奔冷笑一声又道:“故而我当时劝佰将们先动手歼灭龙尾关守军再伏杀格杜。格杜若死旁人绝不能调来如此多兵力。” 鲍三怒道:“放屁不都按你说的做了还不是他娘的没成?” “那是你们非要等郑佛泽起疑了才仓促动手一步错步步错。” “够了。”伍昂道:“翻来覆去地说不嫌晦气。” 他还算冷静强忍着不悦道:“且说眼下如何应对吧段兴智还能用吗?” 鲍三独眼一亮既烦杨奔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打量他。 杨奔也不看另外两人望向关城外的敌兵沉吟道:“格杜怕是已知道段兴智在我们手上了要继续县尉的计划我们得装作是……仅凭两百人攻入龙尾关俘虏了段兴智。” “成吗?”鲍三想了想最后道:“闲皮淡扯。” 杨奔只觉脑壳生疼道:“我再想想吧。” 说罢他径直下了城头又去审讯伏击格杜时捉来的大理俘虏。 鲍三眯着独眼看着杨奔下了城头啐了一口兀自骂道:“跟谁都欠他八百吊钱一般这小猢狲真晦气。老子先前还奇怪这杨奔分明有两下子熊山怎么不用他。” 伍昂道:“将门子弟有傲气正常。” “嘿将门子弟?”鲍三道:“伍兄弟懂他那先祖‘杨襄毅公’是何人?” “何人?” “杨政。”鲍三道“当年哥哥在余帅麾下也听余帅评点过蜀中历代镇帅最不耻的就是杨政。杨政是以前的抗金大将、川陕三帅府之一这不假。但他虽然战功累累人品却极差暴虐无耻残害生灵。” 伍昂问道:“怎么说?” “这腌臜事蜀地都传了几十年了。杨政有个幕僚在他府中赴宴去尿尿时看到墙上有人影这幕僚还以为是壁画凑近一看却又看不到墨迹。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杨政有小妾数十都是个顶个的美人但他一有不满就杖杀她们把人皮钉在墙上等人皮干了再丢到水里久了墙上就留下了人皮印子真他娘的狗猢狲……” 伍昂只觉背上寒毛竖起转过头看向关城下正在走路的杨奔目光露出鄙夷之色。 鲍三道:“腌臜货的后代也在老子面前摆谱。” 伍昂想了想道:“哥哥看到杨奔头上的疤了吗?” “嘿刺配充军的贼配军都不知犯了哪样恶罪。”鲍三又啐一口自语道:“顶天立地的汉子与这种畜生为伍羞煞我也。” 伍昂道:“我只担心这杨奔立功心切哄我们用弟兄们的命换他的功劳。两个佰队都快打没了。” “就不是在一个壶里撒尿的人是得提防着他。” “但我们都是粗人就他是个有主意的眼下这关头还是得问他的主意。” “怕甚?明日县尉就回了。” 伍昂又转身望向关城外的还在不停增加的大理兵。暗想有这么多敌兵围城县尉哪能突围进来? ~~ 五月二十四日蒙军开始驱使大理军强攻龙尾关。 这日只是试探性的攻事为了摸清宋军的兵力只草草打了两个多时辰。 鲍三听杨奔的建议只用了两百人驱赶了一些俘虏上城头。 百余大理兵丧命在木石金汁之下但庆符军也在箭雨下又伤亡了二十余人。 鲍三心疼不已暗悔不该听杨奔的建议。 “哥哥不必如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伍昂道:“蒙军头次攻城为的就是试探我们确实不能把兵力都亮明白。” “杀才。”鲍三也不知在骂谁“又死了这么多弟兄苦死老子了。” “哥哥别急也别太骂杨奔今日也多亏他安排城防怎么布置我们哪懂啊。” 鲍三不应。 伍昂给他处理着伤口也不知如何说。 鲍三虽不喜欢杨奔今日守城却还是拼着受伤救了杨奔一命。 当然都是直爽汉子这点小事战场上常有没啥好说的。 鲍三被伍昂拿烧红的血烫了伤口闷哼不已硬抗着没惨叫出来。最后也只是大汗淋漓地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你说县尉怎还不回来?” “县尉也许已回来了也许正在想办法突围入城。哥哥该给弟兄们说说提提士气。” “晓得。” 那边熊山领着几个过来道:“带了个老大夫过来想给哥哥处理伤口怎就又烙了。” “费甚大夫带去给伤重的弟兄们先治吧。”鲍三哼了一声抬头一看问道:“这老头先前怎没见过?” 熊山挥退周围的兵士道:“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有屁就放忙着呢。” 熊山见这段城头只有鲍三、伍昂以及那老大夫了这才开口道:“这是个大理人之前在龙尾关管药材的懂县尉中的是啥毒。” 鲍三惊道:“那怎不早点给县尉治呢?!” “唉我说不清楚。”熊山踹了那老大夫一脚道:“你说把刚才对老子说的话对我哥哥说一遍。” “是是……小老儿‘翟承宣’原是这郑将军的大夫这几日也为诸位义士救了不少人。今日直言不讳还请诸位勿杀小老儿。” “少他娘说废话。老子问你箭毒木的毒你能解吗?” “这箭毒木的毒几乎无解。” 鲍三大怒骂道:“直娘贼原是个狗庸医跑来对老子放臭屁滚开。” 熊山道:“哥哥你听他说完。” “壮士息怒小老儿旁的不说医术却不错。”翟承宣道:“但这箭毒木乃剧毒中者立死故有‘七上八下九倒地’之说。” “放屁县尉就没死。” 翟承宣面露为难喃喃道:“当时没死但只怕……只怕……” 伍昂皱了皱眉他知道县尉本该今日回来时日一过不免有人又去探问他的伤势找大夫们问箭毒木到底能不能解。 熊山带来的这老大夫若不是说好消息那就是说坏消息了。 果然只听翟承宣道:“只怕现在也已死了……” 正文 第318章 破城 “中箭毒木者当即血液凝结、心室停滞。贵县尉却还能撑两日必是因那位苗巫。” 翟承宣心中害怕但要维护他医者的尊严最后还是顶着鲍三那能杀人的目光继续说起来。 “她从小老儿处拿了当归、川芎、桔梗、赤芍、枳壳、甘草、柴胡等药或还有小老儿不知名之草药这些草药有活血驱瘀之用只可暂缓心血凝结却必然解不了毒。” 鲍三不屑道:“她医术比你高多了狗庸医解不了她能解是带县尉去寻解药去了。论不到你个老狗聒噪。” 翟承宣道:“擅用草药者皆懂一个道理所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但唯有箭毒木之解药极稀少且极难辩认故而小老儿说‘几乎无解’。” 伍昂眼睛一亮问道:“那便是说有解药?” “有无解药小老儿不敢把话说死……这般说吧箭毒木长于澜沧江下游距此地八百里且数量稀少。而解药更是只在老彝民之传闻中。” 伍昂眼神又黯淡下去。 翟承宣又道:“那位苗巫的血府逐瘀汤最多让人多活三四日他们从龙尾关离开时已过了两日。两日之间奔走八百里、找到传闻中才有的解药。壮士认为可能吗?” 鲍三道:“你说有没有可能?” “小老儿认为绝无可能。”翟承宣很是笃定言之凿凿又道:“这话壮士们不爱听但事实如此小老儿不能胡说……” 伍昂忽然一刀捅下将翟承宣捅倒在地。 “伍昂你做什么?!” “不能让他再胡说八道。”伍昂道“乱了军心士气形势就更坏了。” “啊?这……” 熊山搓了搓手道:“我也明白但觉得鲍哥哥该知道这事这才带人来。” “知道了老子更烦了。”鲍三嘀咕一句自语道:“县尉能回来吧?” 伍昂低下头看着翟承宣的尸体神情落寞。 他之所以杀这老大夫恰恰是因为他信那些话。 两日奔八百里找传闻中才有的解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县尉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希望突然破碎伍昂已渐渐开始绝望但他虽然绝望却不敢让将士们也同样绝望只好杀人灭口。 “哥哥告诉弟兄们县尉会回来的。” 伍昂说着扛起翟承宣的尸体下了关城亲手去将尸体埋了。 与伍昂预想中一样五日之期过了又数日李瑕还是没有回来…… ~~ 随着蒙军的攻势越来越凶狠庆符军已渐渐不能再掩饰兵力最后连高氏兵也上了城头。 鏖战了短短数日守城的庆符军已减员到六百余人高氏兵剩下三百人。 关城下的敌兵却还在增加杨渊已领着六千大理兵回师。 这样的围困之下诸佰将几乎已放弃了脱困的希望唯有杨奔还在认真指挥守城。 这日城头上只有几个佰将聚在一起商议。 鲍三蹲在那喘气远远望着杨奔忙碌的身影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伍昂道:“许魁你跑得快选几个弟兄帮哥哥们把家书和遗物带回去吧。” “家书?”许魁挠了挠头“伍哥哥还会写字?” “会几个字。”伍昂闷声闷气道。 许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哥哥不会是说……我们守不住了吧?” “蠢材没看下面乌泱泱一片吗。” 许魁整张脸垮了下来道:“我不去!” “不去算了。”伍昂道:“老子就想告诉那婆娘一声早点改嫁了别给老子守寡。你不去……她也会改嫁。” “放你娘的屁!”鲍三道:“弟妹不是那种人。” 他想了想又道:“但递了家书也没用她不会听你的。许魁也突围不出去拉倒吧。” “不是……”许魁道:“这才守几天啊我们守得住吧?” “啐。” “县尉还没回来呢。” 旁人都不说话。 俞田喃喃道:“县尉还能回来吗?” 搂虎道:“当然我在威宁城时听那些蛮子们说县尉是冥王转世。” 茅乙儿背过身去默默地哭了出来。 “鲍哥哥记得去年底不?”许魁问道。 “有屁就放。” “我是这么想的。”许魁道:“去年我也这样蹲在那问你姜哥哥能不能回来然后许秃瓢不是回来了吗?” “嗯。” “当时鲍哥哥是咋说的?” “嘿傻蛋老子能记得这些吗?” 许魁道:“哥哥说许秃瓢天生异相命大。那他能活下来他能活下来县尉肯定也能活下来。” “说你不聪明你还更傻了。这他娘是哪个道理?” “那时候许秃瓢前脚回来姜哥哥后脚也就回来了。”许魁依旧相信自己的判断。 俞田站起身心想跟这傻瓜聊还不如跟杨奔聊聊怎么守城多杀几个蒙人也好。 ~~ 更远处又一支兵马涌上来堵在了龙尾关南边将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诸人虽不说破却都明白事已至此李瑕又不太可能还活着了。 就算活着也不可能再回来从重兵包围之中再将他们领出去…… ~~ “嗖!” 一支利箭由南面射上城头羽翼颤动不停…… ~~ 是夜有人派大理兵攀上西面的苍山跃入城中很快就是杀喊声大作。 关城的南门被人打开。 又是一场厮杀终于北门也被打开。 格杜早已听到关城中的动静当即领兵杀入。 …… 关城内一间屋子里段兴智还被五花大绑着。 他听着外面的杀喊声转头看向洪阿六。 “壮士宋军马上要败亡了。” 洪阿六有些愣愣地转过头道:“那你也休想活命熊佰将说了若是败了我就直接杀了你。” “壮士不想活命吗?”段兴智问道:“你可有父母妻儿他们在等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 “我能救壮士一命。”段兴智道:“龙尾关被重兵围堵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话里猜出来了。” 洪阿六愣了愣怒道:“我哪有说?!” “但你也知道宋军完了这是大理境内你们不可能逃回去。”段兴智道:“你若能保我一命我能许你高官厚?。” “我才不稀罕!” “你想想外面杀成这样了很快蒙人就会杀进来……死不可怕但蒙人也许会把你俘虏让你承受极痛苦的刑罚。你跟着李瑕杀了兀良合台阿术会把你的皮活活剥下来……” 洪阿六道:“你别放屁了我不信。” “你信的。”段兴智原本语速很快但说着说着渐渐慢下来很和善地又道:“你都不用投降蒙人你只要救我一条命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金银你想顿顿吃肉吗?想有很多漂亮的姬妾吗?想想烧得肥嫩的肉嚼着摸着美人儿香滑的肌肤……或者去死被阿术把皮剥下来。” 洪阿六咽了咽口水道:“你别哄我我不会信你的。” “壮士小点声。”段兴智道:“你要做的很简单解开我身上的绳索带我到关城里找个隐秘的角落躲起来。这样就好等大理兵找到我我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我被李瑕俘虏但还是杀了他。蒙人会继续让我当大理总管。 你想想我是大理总管可以给你数不尽的富贵。壮士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喜欢钱还是喜欢当官?都可以的。” “你胡说胡说。”洪阿六道:“我们是不会输的。县尉县尉……” “李瑕已经死了啊。”段兴智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蒙古与大理又有多少人?” 洪阿六提刀上前手抖得厉害脸色也涨红。 他很犹豫最后终于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忘了恩公的救命之恩往后一定会重重回报恩公。” 洪阿六不停舔着嘴唇想着段兴智说的那神仙一般的日子忍不住提刀想去割他身上的绳索。 这一刀下去他就彻底翻身了。 下一刻他愣了一下。 他想到那弩箭射翻县尉与许秃瓢想到撞死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还有杨奔说的话“段兴智装成一个糊涂傀儡其实骨子里满是算计薄情寡义自私至极……” 洪阿六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觉嘴巴里干得厉害。 “你活了会杀我?” “我怎么会杀恩公?”段兴智眼中满是真诚看起来人畜无害“我是何等人恩公不知吗?当年我之所以投降为的是保全治下百姓。” “你利用自己的女人你害死她了。” “慧娘?”段兴智愣了愣泪水忽然止不住地流。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之前一点都不悲伤直到听了这句“你害死她了”才猛地触到心弦。 “慧娘不是我害死的真的……她自己要那么做的啊……真的为什么就没有人信我?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让慧娘受一点伤啊……慧娘慧娘……” 洪阿六也愣住。 他看着眼前的段兴智不明白这个老男人怎么能哭得这般痛不欲生。 段兴智仿佛回到了当年投降后在郑慧缘面前痛哭之时他哭得极悲极诚。 他自己都信了事情就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不是那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懦弱可悲的亡国之君他再次成了一个仁义真诚之人。 下一刻有人推开门进来。 段兴智抬起头见了来人瞳孔一震哭声硬生生止住。 “李李李……李……李瑕?” 正文 第319章 归场 “县……县尉小人……小人……” 洪阿六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心虚地向后连退几步。 李瑕显得很虚弱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先下去。” “是是。”洪阿六连忙退到外间只觉一颗心还跳个不停。 屋中段兴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死死盯着李瑕。 “不可能不可能……箭毒木是无解的你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李瑕没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下来。 “岁和帮我把他的人头砍下来。” “李县尉这……” 段兴智大惊忙道:“李县尉你不能杀我你还要走灵关道我有用的我对你有用的……真不是我故意害你慧娘性烈她……” “我听说有种应激反应但一直不明白是怎回事看到你就明白了。你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还哭得这般真挚仿佛你所做的一切都大义、深情……但你死之前记住你就是个窝囊废。” 李瑕一手撑着桌子显得很虚弱又喃喃道:“但不重要了。” 段兴智道:“李县尉别杀我我能帮你。你的计划还能挽回……这样吧我出面我带你们离开?” “形势变了。” “我真的能出面帮你我带你们走灵关道我有办法。” 段兴智看向高岁和又道:“这位壮士别动手李县尉是在吓我我我我……我来想办法别动手听我说。我来帮你们挽回形势只要蒙古人一死大理人还是肯听我的……” “岁和把他的头颅交给高琼。” 段兴智听到“高琼”的名字就是一愣。 下一刻一柄刀已猛地斩下来。 …… 段兴智至死都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错的是高泰祥是兀良合台是阿术、李瑕……是这些人一直在推动战事把承平三百年的大理推到水深火热之中。 是这些好战者令大理百姓流离失所白骨盈野。 而他这个国君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选择不过是顺势应时啊。 “噗。” 头颅掉在地上段兴智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 ~~ 杨渊快步穿过营寨走进一间大帐跪了下来。 “末将杨渊拜见也先将军。” “废物!” 虽只有两个字也先的声音也显得嘶哑又痛苦。 “末将……末将……” 杨渊不知如何回答。 他才刚带兵赶过来两天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废物了。 而且也先来得比他还晚一天。 “杨将军起来说吧。” 说话的是高琼正端坐在一张轮椅上。 “是。”杨渊起身迅速扫了也先、高琼一眼见一个是四肢被废的废人、一个是浑身溃烂的废人。 他心想若是这两个能互相感染可就太好了。 “我不明白。”高琼道:“我分明已歼灭了入寇的宋军。到底是何人占据了龙尾关?又是哪来的兵力?” “这……”杨渊道:“我也不太明白。” “啊!”也先怒吼一声仿佛要从软榻上爬起来杀人。 周围几个蒙古护卫拿着弯刀就上前一步。 杨渊大骇忙道:“也先将军息怒末将也只得到格杜将军的传令大概知道事情经过。” “说!”也先道。 “五月十七日两百宋军俘虏被押到大理城南千户所由董邝看押。当夜南营兵啸、两百俘虏逃脱; 十八日格杜将军派兵追剿宋军俘虏在龙尾关北面七里处遇到总管之后失去了宋军俘虏之踪迹。 十九日格杜将军发现部下死在龙尾关外遂领兵前往龙尾关遇伏幸而他及时撤出。 二十日格杜将军开始调兵攻打关城之后几日发现关城敌兵不是仅有两百宋军俘虏而是有千余人……” “是谁?!” 杨渊道:“龙尾关内本有郑佛泽的千余人、高年丰的千余人还有总管的兵马。想必是……这其中有人叛了大蒙古国与宋军里应外合。” 说完杨渊转头看向高琼。 高琼坦然迎上杨渊的目光道:“杨将军认为是谁?” “这……”杨渊道:“我也说不好。不过等攻下关城了也就知道了。” “也对。”高琼道:“我已派人从苍山攀入龙尾关打开关城想必很快就能破关歼灭这伙贼寇。” “是怪不得我听到关城内有杀喊声。” 杨渊应罢似乎还想对也先说点什么。 “废物!”也先不等他开口又骂了一句。 他身上蛊物未解每日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让他没有说话的心情。 但话不用说也先信重高琼、责怪杨渊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在也先眼里高琼仅到一日当夜便派兵跃城夺城在望;杨渊来了两日还是屁都不懂。 “末将有罪。”杨渊道:“末将有话想私……” “下月都元帅回来之前再不把这闹剧平息我要你的命!”也先嘶喊道。 杨渊一愣问道:“将军是说都元帅要回来了?胜了?” 高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道:“不错交趾国已纳了降书。” “太好了。” 杨渊应了一声到了嘴边那句话却又收了回去不经意地瞥了高琼一眼不再作声…… ~~ 龙尾关内。 格杜跨坐在马上瞳孔一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冲进关城之时分明看到南面有大理兵已经冲进来。 突然北门上巨石砸落轰然巨响中把北门堵的严严实实。 “杀!” 呼喝声中关城内的大理兵与叛军竟是合为一股反身向格杜杀过来…… 战事结束得很快。 再擅战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凭百余人在这狭窄的地形中打赢千余人。 “噗!” “叛徒!”格杜又中了一矛怒目圆瞪嘶吼道:“额秀特!谁是叛……” “噗!”又是一矛狠狠将他刺落马下。 “噗噗噗噗……” 长矛毫不留情不停捅向格杜很快就只留下一具破烂的尸体。 一个个士卒踏过格杜的尸体继续忙碌起来。 “快快快……动作快!铺火油!” “记住你们是从统矢城过来的……” “……” 高年丰穿过混乱的人群终于找到了高岁和。 “岁和怕是瞒不住了少主……” 高岁和道:“动作快把你的衣甲换到那具尸体上我看了他形貌与你一样把他脸毁了。” “这是做什么?” “你回不去了。”高岁和道:“要想少主不被牵连只能说你已经死了。今夜离开龙尾关以后你随李县尉走。” “李县尉……” “是他来了。”高岁和道:“但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等安全了再说。” 高年丰连忙开始解甲。 慌乱中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庆符中的几个佰将们已向城楼处涌出。 很快有哭噎声响声。 “县尉……县尉!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一个个壮汉哭声像个孩子一般。 “都别哭了时间很紧都听我安排……高岁和别在那闲聊速去南门把别路兵马支开。” “是。” “鲍三怎么连你也在哭了?快回头再与你们解释……” 高年丰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那走来身影削瘦了些却依旧挺拔。 ~~ 夜更深龙尾关内有大火袭卷了城楼。 李瑕回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南走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每一步似乎都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因此有人想要来扶他。 “我自己能走。”李瑕摇了摇头。 他竟然像是突然间就好了动作顺畅起来。 但额头上也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李瑕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在几个士卒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抹掉汗水。 比起成为冠军他今生要做的事需要有更强的意志…… 正文 第320章 真相 龙尾关以南高琼的营地西边靠近佛塔寺的方向。 一间营帐里高明月轻轻摇着一把扇子正在用小火煎药。 阿莎姽时不时拿起草药嚼上一口再把剩下的丢进药罐里。 “你在想什么?”阿莎姽难得先开口问上一句。 “今天看到佛塔寺我在想……他有此一劫是否是因为向寺庙借粮得罪了佛祖?” 阿莎姽道:“冥王不怕佛祖。” 她已经愈发信服李瑕是冥王了…… 那日她从深山里空手而归回到营地发现许秃瓢已经死了扛不过毒死掉了很平常。 阿莎姽以为李瑕也会死的。 当时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认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骗她的什么冥王什么转生都是假的。 她就静静站在那等着他死。 但高明月一直在求她跪在她脚下恸哭。 阿莎姽再次想到了屈良死时的自己终于答应会尽力救李瑕直到他真的死掉。 于是她们带着李瑕快马加鞭继续沿澜沧江南下途中李瑕的心跳越来越慢许多次阿莎姽都觉得结束了。 但一天、两天……那颗缓慢跳动的心始终没有停下来。 阿莎姽竟然能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求生意志。 最后她找到了那棵红背竹竿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阿莎姽极是诧异不敢相信……最后只好将之归为天意归为神鬼之力。 神鬼赐予了她识别草木的能力、神鬼让她与屈良相识相爱。 屈良是神医教会了她医术因此她才会血府逐瘀汤她才懂得如何解箭毒木之毒。 这一切原来都是命里注定的她与屈良冥冥之中就是要来辅佐冥王的。 屈良已逝但两人共同的使命却还在。 这让阿莎姽感到……屈良还在她的生命当中。 她甚至因此感到颤栗。 但李瑕醒来之后说的话却让她有些愤怒。 “看……每天坚持锻炼是有用的。” “不!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们是冥王的使者!” 李瑕虚弱地凝视了她许久叹道:“好吧我知道……我知道……” 阿莎姽遂由此感觉到这孤寂的一生有了寄托。 今夜听到高明月扯什么佛祖初听之下阿莎姽有些生气。但又想到高明月会成为李瑕的妻子也许是佛祖派神女来帮助冥王……这才把“要去烧掉佛塔寺证明他是冥王”的念头打消。 高明月不太懂阿莎姽这些神神鬼鬼的想法她想要的只是李瑕平安而已。 等外面传来了动静她跑到帘子边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的龙尾关大火冲天。 虽然李瑕告诉过她会放火她还是忍不住牵挂起来。好在没过太久一支高氏兵马已奔回营地其中一队人迅速向高琼的大帐而去。 高明月在其中见到了李瑕的身影。 他向她挥了挥手。 高明月长舒一口气等他走开了这才回了营帐小心翼翼地把药罐端起来放在一边凉着。 她算着时间心想等李瑕再过来药正好是温的…… ~~ 李瑕先是向高明月所在的营帐看了一眼这才快步走进高琼的大帐。 高岁和拎着段兴智的头颅道:“少主拿到了。” 高琼也不看道:“先拿去腌了一会我带去给也先。” “是。”高岁和退下去。 高琼转向李瑕看了他一会。 李瑕伤好之后立刻赶来见高琼当时没太多时间说话到此时二人才得以好好聊聊。 高琼道:“我方才在想……历数古来成大事者若无神祇庇佑安能丰功若斯?非瑜大难不死可是亦然?” “对你说句实话吧。”李瑕道:“哪有神鬼我靠的是强健的体魄、坚强的意志。” 这是他最信奉的东西对阿莎姽不能说面对高琼却不想伪装。 “大毅力。”高琼苦笑了一下。 他明白李瑕有大毅力。 寻常人没这份心气遇事只会想“我一定做不到”难免将此奉为神迹。 “你还剩多少人?” “不到六百。”李瑕道:“你的五百心腹只剩两百人了我很抱歉。” 高琼默然片刻沉吟道:“加起来八百人……人数不多我勉强能遮掩一天。明日之前我们必须制造出证据把事情栽在段兴智头上。” 李瑕从怀中拿出一撂信件又拿过烛火一封封摊给高琼看。 做这个动作时他显得有些吃力。 “这是我从段兴智的暗格里取的还有他的信印与牌符。” “可以我连夜让人伪造。”高琼道“我们来捋一捋看还有何疏漏。” “不可能没有疏漏重要的是瞒过蒙人。”李瑕道:“一开始就是段兴智邀我南下商讨联宋复国之事。” “理由呢?” “段兴智悲悯大理苍生受蒙古剥掠。” “呵。” “信上就这么写吧。” 高琼道:“嗯他那人就是那样。” “段兴智看阿术东征交趾一面邀请宋人一面派段实与舍利僧联络。” “但段兴智没想到也先迅速打败了舍利僧。” “于是段实在战场上放走舍利僧。”李瑕道:“而我从善阐过境恰好被也先发现了。段实以围剿之名其实是故意放我过境。” “等你见过段兴智回程时段实欺骗也先。”高琼道:“但段实没想到我居然没死于是畏罪自尽。” 李瑕道:“段兴智得到消息以为东窗事发决定立刻起事派人联络我因此我重新杀回大理。” 高琼道:“结果我派兵围剿歼灭了你的人。段兴智便要走俘虏故意放了你们。” 李瑕道:“当时我本该进入大理城但被格杜围堵只好逃向龙尾关。” 高琼道:“段兴智得到消息点齐兵马往龙尾关支援你。” “可惜龙尾关城内还有高年丰的千余兵马段兴智只好命令郑佛泽歼灭高年丰部还打算伏击格杜。” “格杜识破埋伏遂调诸路兵马围攻龙尾关。” 李瑕道:“今夜你派人从苍山跃入关城打开城门格杜杀入城中斩首了段兴智但没想到段兴智穷途末路放火烧毁了关城。北面城门被堵格杜没能逃出来。” “高岁和想救格杜但格杜被压在马下。高岁和只好拿了段兴智的头颅逃出来。” 两人很是默契语速很快说到这里已把事情大概的脉络梳理出来欠缺的就是补上各种细节了。 高琼想了想道:“我就按这个说法报给也先。但……人多口杂难免有各种消息传出来。我该血洗一遍?” “不。”李瑕道:“我们也放出各种消息比如‘也先想在大理称王’‘杨渊叛乱了’把段氏、高氏、董氏、杨氏、赵氏甚至蒙古人全扯进来。” “明白既然压不住那干脆把水搅浑……” 正文 第321章 心疾 高琼想了想又道:“我担心的是杨渊似乎已开始怀疑我了。” “他得知了什么?” “应该没有。”高琼道:“我虽与慕儒划清界限但蒙古人一直在提防我。也就是救了也先之后也先才开始信任我。” “我了解。”李瑕道:“本来我带着段兴智走灵关道最好但还是出了变故只能再让你出面。这次形势太危急许多事仓促间没做好……你派人从苍山跃城太轻易了杨渊起了疑心?” “很可能是这样。”高琼道:“我忧心的是也先虽暂时没想到这点但难保杨渊提醒他。” 他努力倾了倾身子又道:“更可虑者阿术下个月便要回师了。” “这么快?”李瑕讶道。 高琼道:“我也是今日傍晚才得到的消息阿术攻入交趾仅十天便攻破了其国都升龙城交趾自知是小国愿遣使上表纳贡。” “阿术五千蒙骑加上大理兵不过三万余人交趾这么快就降了?” 高琼道:“说是这般说但我收买了给也先报信的信使得到了些许消息……阿术攻破了升龙城不假。但交趾国主陈煚逃往海上已带走了大量的辎重。 陈煚遂派使节面见阿术表示愿意上表纳贡遣子弟为质向蒙古称臣。并改名‘陈光昺’以示忠诚说是‘小国诚心事上大国何以讨之?’ 阿术本有心灭交趾但蒙古人受不得那边炎热的气候占下升龙城短短数日已被暑热逼得士气低迷交趾百姓又不停偷袭便起了回师之意。” 李瑕皱了皱眉又问道:“交趾称臣可会助蒙古攻宋?” “暂时该不会。”高琼道:“但西南局势渐坏是肯定的。我偷看了也先给阿术的回信。兀良合台一死蒙哥已命宗王‘不花’为云南王不花经由吐蕃马上便要到大理将与阿术商讨交趾贡纳一事。” 李瑕想了想问道:“你要如何才能应付得了这些蒙古人?” “蒙古人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倒是不太怕他们识破。”高琼道:“我怕的是杨渊在阿术、不花面前告状。” “那我们就先对杨渊下手。” “如何做?”高琼道:“不能再杀了再杀下去蒙古人必疑我。这样吧……段兴智段实兄弟背叛蒙古杨渊作为段实的副手难辞其咎。我向也先告状让他杀了杨渊如何?” 李瑕沉思了良久忽问道:“段兴智一死谁可为大理总管?” 高琼沉吟道:“不会是高氏。慕儒这些年一直在带领旧部抗蒙蒙人用我不过是为了安稳人心且为段氏之制衡……” 他想了一会最后道:“该是段忠。此人乃孝义帝第三子段兴智、段实之弟时年十九岁曾助蒙军攻破会川城原名‘段兴茽’降蒙后才改名‘段忠’以示忠诚。他如今正在哈拉和林必是蒙哥眼里最适合坐镇大理的人选。” 李瑕道:“看来蒙人不搞株连那一套。” 高琼苦笑道:“若蒙人在大理株连我父与我各叔伯兄弟皆是主战抗蒙之人我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够被株连。” “若让段忠为大理总管该派人到哈拉和林去见蒙哥吧?” 高琼眼神一亮反问道:“非瑜是说……让杨渊去。” “不错。”李瑕道:“你不但不能在也先面前构陷杨渊还应该帮杨渊说情。” “之后让杨渊带人北上前往哈拉和林我亦派八百人带着礼物呈给蒙哥大汗。” “我的盔甲、武器、粮草都可以放在这‘礼物’当中。” “你本想带段兴智过灵关道可惜他非要多此一举那只好由你带着他的头颅过灵关道了?” “嗯。” 高琼想了想道:“还有个问题……杨渊认得你吗?他追击了你两个月。” “放心吧两个月追击他一次都没见到我。” “那便这般做吧。”高琼道“我今夜备好证据明日在也先面前‘保一保’杨渊……” ~~ 两名士卒扶着高琼去如厕。 每到这种时候高琼都感到强烈的痛苦。四肢俱废离了人他连如厕都做不到与废物何异。 再回到大帐里高琼看到李瑕坐在那安排事务额头上不停有汗水往下淌。 “非瑜伤还未好吧?” “嗯。” “你说我们活得这般累有时想想……不如算了。” 李瑕转过头看了看高琼看到他衣襟下湿了一片…… “我以前……在临安时在临安见到过一个……蹴鞠的他每天比赛蹴鞠给别人看场场都赢。我问他‘你这么做有何意义?’他说‘做这行就是要赢给别人看让世人相信拼搏的力量’能看到再难的事都有人能做到看到奇迹总能发生这就是看蹴鞠比赛的意义。” 高琼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因为我说得很烂。”李瑕道:“你若觉得累了我也可以给你讲几个更励志的故事。” “我还没到需要你安慰的时候。”高琼笑了笑。 “好吧总之我们既还活着再咬咬牙撑下去吧……” ~~ 六百庆符军、两百高氏兵躲在营地西面也不敢说话。 杨奔坐在他们当中显得有些孤独。 他本来以为李瑕受伤了该是由他来撑住庆符军。 但结果他非但没能把庆符军安全带离反而是陷入了困境最后依旧是等李瑕回来才化解了形势。 杨奔本以为当时的情况换作李瑕也是不可能有办法的。 这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挫败感…… 等到天明李瑕来到这片营地一个个将士都拥上去热切地问候着。唯有杨奔还独立坐在那。 良久熊山过来道:“杨奔县尉让你过去。” 杨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李瑕那边走去。 他看到各个佰将们围在篝火旁宋禾表情冷峻鲍三指了指他低声对李瑕说了几句。 杨奔没听到鲍三在说什么但看其的嘴形觉得是在说“杨奔是杨政的后代杨政喜欢剥姬妾的人皮……”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以前在吕家军时这种声音就一直跟着他。 “贼配军……” “他先祖生性暴虐……” 现在庆符军也变得和吕家军一样了没多大意思。 杨奔心头泛起一丝厌恶之感在李瑕面前站定道:“想必县尉都知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坐下说吧。”李瑕道“你是吕文德派来的?” “是。”杨奔坐下道:“但我也是宋人这次确实是真心相帮。结果是我没做好并非太尉要害你。” “我知道。” 杨奔扫了鲍三一眼又道:“先祖保家卫国我从未觉得可耻。你们大可堂堂正正说不必在背后嚼舌根。” “说你什么了?”鲍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道:“你祖宗那点破事老子还真就知道。” 当着李瑕的面鲍三已经很隐忍了本想说“狗屁祖宗”话到最后才想起把“狗屁”二字收回去。 杨奔大怒拿起一根烧火的木棍要向鲍三砸过去。 熊山一把就将杨奔扑倒。 “县尉面前反了天了你!” …… 在李瑕眼里杨政是杨政杨奔是杨奔事情都过去一百年了没有牵连的道理。 但这年头人就是这样杨政之事在蜀地流传百年杨奔到处自称是其后代必然有人要骂。 李瑕看得出来杨奔就是找骂心理有病就喜欢跟人针锋相对。 这并非是在骂杨奔他很认真觉得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因为自尊或自卑之类的原因。 李瑕不会治心理疾病能做的也只有心平气和面对这些人。 “鲍三并未在背后嘀咕你至少刚才没有。”李瑕道:“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你做的不错。” 杨奔一愣。 李瑕又道:“我也觉得你这次做得不错……” 正文 第322章 平息 熊山缓缓放开手被他摁在地上的杨奔坐起身来没有继续与鲍三冲突只是愕然看向李瑕。 “不错?”杨奔喃喃了一句难得地低下了向来高昂的头低声道:“三百多弟兄都死了我把所有人都拖在绝境里。” 哪怕在篝火的照耀下李瑕的脸色依然很苍白。 他很累但还是开口说了几句。 “我很担心你们以为抗蒙这件事该一帆风顺那么只要出任何一个意外……意外永远会有有成百上千。每当有了意外或我一时不在你们就失去了勇气这才是最坏的。我们所做之事千难万险若连出现逆境都不能接受又何必再做下去? 好在你们并未让我失望你们有面对困境的勇气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投降。你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说这些话没多大意思但我必须赞扬你们我真心敬佩你们。” 各个佰将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许魁、茅乙儿挠了挠头甚至有些羞涩起来。 唯有杨奔问道:“李县尉认为我的方略对吗?” “站在你们当时的处境下你已做了最对的决择。” “但结果还是败了我做得比李县尉差在何处?” “没有可比性。”李瑕道“并非你做得不够好而是你有的条件太少。我能在最快时间内调动庆符军、能联络到人帮我们脱困而你不能……战场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这么大的情报差距。” 杨奔释然了许多。 道理他本就知道也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就该避免与蒙军野战。但亲耳听到了肯定感受却大不相同。 以往他不服李瑕认为李瑕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今次却不得不服气尤其是这份心胸气度。 “李县尉我是受吕……”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在庆符县时你的几个同伴已被我杀了他们把你卖得干净包括你少时杀人入狱、发配充军;你有个姐姐为救你给人作了妾。” 杨奔一愣。 “本打算也杀了你但看你有抗蒙之心。说来外患是当前主要矛盾;贾相公信不信我、派人来盯我这倒是次要的。我们团结大多数力量应对主要矛盾次要的往后再说吧。” 杨奔只觉李瑕嘴里许多新鲜词汇但大概的意思却能听懂颇受触动。 李瑕说罢看向鲍三又道:“你也听明白了?抗蒙是第一要紧之事莫再嘀咕杨奔。” “小人明白但小人就没嘀咕他只跟伍兄弟说过。” 杨奔心知有些误会鲍三却也不道歉。只向李瑕郑重抱了抱拳道:“县尉若带我抗蒙我承诺不会上报你……” “闲话少说时间紧。”李瑕摆了摆手“你们调整好心态我便开始布置任务了。” “是!谨听县尉吩咐……” “高年丰你在大理呆不了了往后跟着我。” 高年丰心中极不舍高琼但实在无奈只好抱拳道:“是。” “我们这次抢的粮草被大火烧了但之后杨渊北上会带粮草我们吃他的就行……” ~~ 天光将近之际。 杨渊远远望着刚刚扑灭了大火的龙尾关喃喃道:“高琼太可疑了啊。” 名叫“赵敬檀”的副将问道:“何事可疑?” “我们追了那支宋军这么久连影都没见着。高琼才几个人?麾下硬凑也就凑一两千人其余都是民壮却先是歼灭宋军又攀苍山跃城顺利至此……假。” 赵敬檀也是世家子弟有些文气负手道:“高氏这个嫡长子素来有贤之称或能做到也不足为奇。” “贤个屁也先将军被他救了信任他罢了。”杨渊眉头紧锁踱了几步又道:“今夜我本想派兵进龙尾关。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 “如何说?” “说怕我误事又让宋军逃脱了先也将军这才命我们原地待命他这是要做什么?” “抢功?” 杨渊深深看了赵敬檀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自己这个副将也太傻了一点到现在还看不出不对来。 他长叹一声踱了几步喃喃道:“我得尽快见到总管才行……” 话音未落只见两个蒙人策马而来称是也先又召杨渊过去。 赵敬檀看着杨渊的背景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蠢材还敢过去?还想着见到总管?要么装糊涂要么先下手杀了高琼。不敢动又嘀嘀咕咕等死吧你……” 果不其然杨渊前脚才出营也先立刻派人来解了他的兵权接管了这支大理军…… ~~ 杨渊进到也先的大帐里赫然便看到段兴智的头颅被放在案头。 之后一个个证据被呈上来直指段兴智意图联络宋人、反叛蒙古。 最关键的是因段实欺瞒过也先也先马上就相信了一切是段兴智指使。 杨渊久在段实麾下自是被也先视作叛逆。 他大骇之际没想到竟是高琼开口保了他。 “也先将军我反倒认为杨渊是不知情的。试想杨渊若真追随段氏兄弟反叛段实岂会支开他?段兴智也该命他领兵响应才是……” 杨渊愣了愣抬头看向高琼一瞬间都怀疑是否自己想岔了高琼真是忠于蒙古、勤勉任事的大忠臣? 也先听了倒也觉得高琼说的有理。 但在他眼里杨渊叛与不叛都是个废物哪怕不杀他也不会再放其领兵。 而让高琼诧异的是杨渊竟是主动请缨前往哈拉和林觐见大汗禀明大理之事并请示新任大理总管的人选。 高琼正中下怀一时也不搞不清杨渊是聪明还是傻顺水推舟在也先面前帮着说了两句让其戴罪立功…… 去哈拉和林千山万水路途遥远。但对此时的杨渊而言却不是坏事。反而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 一则高琼虽帮忙说情但谁知他暗地里是否会痛下杀手先避一避也好;二则觐见大汗也是难得的大好机会;三则可干预下一任大理总管人选…… 杨渊都觉得高琼简直是在对自己示好。 难得也先信重高琼这人做事确实是面面俱到。 …… 带着这些心思杨渊在六月初二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他带了五百余人护卫一众官员又有高琼派遣的八百民夫帮忙运送粮草与贡品。 队伍中还有段兴智的头颅、有也先派遣的信使带着交趾的降书。 他们将走灵关道往成都在成都见过都元帅阿答胡再过剑门关到利州见汪德臣由汪德臣遣人送至陕地之后北去哈拉和林。 ~~ 肩舆被抬上山顶高琼坐那看着那支队伍远远而去。 良久远处的黑点消失在群山之中视线里只有青山以及天边的云卷云舒。 高琼双手垂着动也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在回想着李瑕来的这一趟。 这一趟拢共只歼灭一千二百余蒙军最大的一仗还是靠乌撒部的埋伏。这人数还远不及这两年蒙军死于瘴气中的人数。 大理的形势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高琼心里明白不同了……至少他已有了信心有了方向。 蒙军哪怕死于瘴气、酷暑也要渡过大江、翻过高山征服大理这种凶悍给了大理人无尽恐怖视他们如神兵。 这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比人数重要太多太多。一个蒙古人就能驱赶成百上千的大理人。 李瑕破开了这种恐惧不到千人南下来回穿插擒杀大理总管段兴智。 那么若有朝一日有万人来、有两三万人来又是何等声势? 哪怕手脚俱废高琼也想要等到那一天。 ~~ 六月阿术从升龙城回师大理。 交趾已称臣他不敢再呆到更炎热难耐的七月只好骂骂咧咧“交趾不是人呆的地方”率军离开。 他这一趟已达到战略目的为明年杀入宋朝广南西路作好了准备。 对汗廷而言大蒙古国太大西南一隅发生的一切引不起太大的波澜。 但当阿术收到消息得知了大理总管段兴智之死却感到有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有一个人名在他脑海中铭刻愈深。 “李瑕?李瑕……” 正文 第323章 成都 自从宋太宗赵光义为夺回燕云十六州起兵攻辽结果在高梁河惨败宋朝停止了统一的步伐由主动变为被动执着于防守而失于进取。 防而不攻像是成了宋朝刻在骨子里的秉性。 当然始终有许多慷慨之士力求收复故土只是大多以悲歌收场。 宋朝的防线一退再退东面已从滹沱河退到了黄河、又退到了淮河。西面从黄河退到了关陇、又退到了汉中、退到了剑门关、几乎退到了长江…… 蒲择之知道不能再退了不能再只作被动的防守。 再守下去他在任之时、有生之年或许能有功但大宋早晚将亡。 余玠还能反攻汉中他却要先反攻成都。 因此他力排众议不顾纽璘攻向重庆府的万余蒙军毅然决然奇袭剑门关。 蒲择之把这一战称为“关门打狗”。 打下剑门关可以隔绝开汉中与成都的蒙军之后再强攻成都的阿答胡可防止汪德臣支援。 剑门关天险不能轻易攻破却可偷渡嘉陵江迂回。后唐灭前蜀、宋灭后蜀都是如此破关。 五月十八日蒲择之亲率小股兵力从汪德臣眼皮子底下绕到剑门关后方朱禩孙、蒲黼、杨大渊、韩勇等诸将齐攻剑门关一举收复了剑门要塞。 这又是一场大胜宋军军心大振。 但收复剑门关仅仅是个开始关了门接下来才是打狗。 这只“狗”是蒙军在成都的都元帅阿答胡。 蒲择之以最快速度开始了布置留下兵力驻守剑门关防止汪德臣反攻。 他派刘整据守遂宁扼住涪江的箭滩渡防止纽璘回师与阿答胡合兵。 刘整如今在京湖制置使李曾伯麾下随吴渊入援川蜀。他曾以十二骁勇取信阳名震天下乃当今大宋最“才气横溢”的将领。 蒲择之极欣赏刘整的才华因此将阻止纽璘的重任托付于他。 ~~ 六月十八。 蒲择之布置妥当亲自率兵攻向成都。 至此他分出了许多兵马扼守剑门关、嘉陵江、涪江等地仓促间仅能抽调出三万兵力。 而成都蒙军虽被纽璘带走了万余人依旧还有万余人。 蒲择之必须赶在汪德臣、纽璘反攻之前歼灭成都守军。 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几不可能做到之事。 出发之前蒲黼最后一次劝了蒲择之。 蒲黼是蒲择之的儿子字文华时年三十四岁淳祐十年庚戌年进士。 他虽是文人但熟读兵书对蒲择之的决定并不看好。 “父亲太冒险了啊!一旦汪德臣杀入剑门关、或是纽璘回师突破箭滩渡我等必陷入蒙军包围。这且不说只说成都蒙军还有万人来去如风父亲如何歼灭?” 蒲黼话到这里语气不免加重了几分又道:“依孩儿所见父亲这是在赌拿川蜀、拿大宋的国运作一场豪赌。” 蒲择之没有说话。 道理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再说也无用了。 他知道自己在赌但现在还有赌的机会再被动防御下去只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蒲黼见他眼神依旧坚决又劝道:“父亲不如依孩儿的提议……我们先攻纽璘如何?我们佯攻成都等纽璘回师至箭滩渡与刘整夹击纽璘。引成都守军支援之后先灭纽璘再击阿答胡岂不稳妥百倍。” “为父何尝未想过。”蒲择之道:“但蒙军精骑行军迅捷难以在野地歼灭。不等我们击败纽璘。阿答胡骑兵赶来与纽璘夹击我等又如何?” 蒲黼一滞。 在野地被蒙军夹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他这才明白他考虑到的事他父亲早已考虑好了。 “可是父亲才新任蜀帅还未完全准备就绪。不如扼住剑门关整兵秣马等川西蒙军疲敝?” 蒲择之摇了摇头道:“去岁斩了兀良合台往后蒙军攻势只会愈发迅猛。这次不把握时机不会再有下次机会。” 他叹息一声又道:“文华我等处于逆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有破除万难之勇。你的顾虑为父都懂但顾虑有一万条机会只有一次。” “父亲儿子不是怕死。”蒲黼红着眼道:“儿子怕的是此仗若败川蜀陷于蒙人肆虐之下到时你我父子愧对祖宗愧对乡邻。” 蒲择之拍了拍儿子的肩往外走去。 “准备出征吧不愿家乡父老惨遭外虏践踏那便不必多想唯战而已……” ~~ 七月初二。 一队蒙骑飞马进入成都城奔到阿答胡面前。 “报都元帅!在沱江东北方向发现宋军踪迹皆是重甲步兵人数在三万人以上……” 阿答胡哈哈大笑并不当回事。 他痛饮了一口酒才道:“哈哈哈藏在盔甲里也是懦弱的羔羊不可能敌得过长生天眷顾的勇士。” “都元帅是否将在川西戍屯的兵帅都调回来?” “调回来做什么?”阿答胡眼睛一瞪道:“才来三万人要是把他们吓跑了怎么办?!” “哈哈都元帅说得对……” 阿答胡五十余岁依旧健壮有力身子如木桶般粗圆留着长长的胡子也不打理乱糟糟一团。 他坐镇成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余玠死后宋朝由余晦任蜀帅余晦被汪德臣接连打败蒙军这才夺取了川西一地。 汪德臣的打法是屯兵、修城一步一步蚕食宋朝。阿答胡不同他才不要修城只喜欢派骑兵去攻城掠地。 成都破败的城防阿答胡就从没有修缮过。 守城? 大蒙古国的勇士怎么可能守城?!当然来等宋军攻过来了出城击败他们。 阿答胡看了看地图皱起眉头。 他嫌宋军来得太慢了从沱江过来还有数日他都等不及要杀光这些宋军了。 “额秀特披着重甲用两条脚走路的傻子慢死了。” 那边又有蒙卒跑来禀报道:“都元帅大理镇守官派了一队人北上觐见大汗路过成都了。” 阿答胡问道:“兀良合台的死讯都报过了都让阿术当都元帅了。派人来做什么?” “说是大理出事了。” “那么远的路事事都跑来问得要到什么时候。大汗都派不花去当云南王了真烦!” 阿答胡想了想又问道:“纳贡了吗?” “纳了带来不少金银。” 阿答胡麾下一个名叫“马纳普”的回回人站出来问道:“这些人是走哪条道来的?” “走灵关道来的沿关的关卡都确认过。” “那就好。”马纳普向阿合胡道:“都元帅这就没问题了我担心是宋军派来的细作。” “哈哈哈我又不守城哪用得着细作。”阿答胡大笑着道:“把那些大理人带过来吧……” ~~ 半日之后大理来的队伍进入成都见到了阿答胡…… 阿答胡把交趾的国书、阿术的上表丢给麾下谋士看。 因为他自己不识书。 “都元帅确认过了。确实是真的交趾愿意三岁一贡向大汗称臣。” “这不是当然的吗!” 阿答胡随口说了一句看向那几个大理人道:“我觉得段兴智不可能叛乱我见过他那人就是个胆小鬼……” “是末将也是这么觉得。”有一人抢先道。 阿答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话还没说完谁让你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末将杨渊。” “我记住你了。”阿答胡道:“现在成都在打仗你们在这里等着等我灭了宋人再派人带你们去利州。” “是是。” 杨渊连忙应下低下头偷瞥了身后人一眼额头上又是冷汗直流…… 正文 第324章 入城者 见过阿答胡杨渊到了驿馆安置下来还在胆颤心惊。 他着实被阿答胡那可怖的样子吓到。 相比而言李瑕那丰神俊朗的相貌就没那么吓人了但李瑕身边那个苗族巫女却比阿答胡还要可怖。 “李县尉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你看我已经把你安全带出灵关道了。你现在走吗?我想办法送你回……你是哪个县的县尉来着?我想办法送你……” 李瑕道:“不急。你也听到了川西正在打仗此时我也不宜离开。” 杨渊急得不行搓着手道:“好巧不巧怎又遇到战事。” 站在杨渊身后的几个佰将都是心中冷笑。 巧? 县尉就是冲着这一仗才来成都的如何能不巧? 杨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点。 站在他的角度而言李瑕逃命都来不及怎可能是故意到成都来的? “李县尉那能不能先解了我身上的蛊?”杨渊又问道眼神满是可怜与委屈。 在灵关道上李瑕十分轻易就控制了他。 让阿莎姽拿几颗虫卵喂杨渊吃了再问他“你是否想变成也先那样?” 杨渊当然不想。 他并非没见过也先如今的下场浑身溃烂骚痒难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真心想劝也先一句“你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对谁都不好。” 但事情落在杨渊头上他还是想活的。 “不能。” “李县尉我求你你是我祖宗求你了我肚子涨得厉害背后又痒……自从你入大理以来我一直都在帮你。李县尉你想想蒙人命我追击你可是我们一面都未见过无怨无仇。因为我恨蒙人我太恨他们了……求你帮我解了蛊吧。” “太啰嗦了。” 杨渊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跪倒在一边。李瑕随手挥了挥自有庆符军士兵将他带了下去看管。 很快这堂屋里便仅剩下几个佰将。 李瑕开口道:“蒲帅果然已收复剑门关向成都进发。我等既先混入城中接下来如何做大家都谈谈吧。” 自从李瑕中了毒箭再回来行事与以往有了些不同。哪怕他心中有所主张也会尽量在布置计划前与麾下佰将商议一番。 这些佰将多是草莽出身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大场面确实算是“小人物”当然没什么主张。 李瑕并不指望他们能提出好建议这么做更多的还是为了培养他们。 有时候很多事他自己随手做了很简单反而是把手下人拉扯成材更费心力…… “我们把阿答胡杀了?”鲍三当先开口。 “哥哥这主意好。”搂虎道。 伍昂摇了摇头道:“今日你们也都见了阿胡答身边亲卫数十人个个骁勇。不是轻易好杀的。” “下毒怎么样?” 伍昂道:“他难以接近一旦动手。成不成不说我们所有人都休想活着离开成都。” 俞田深以为然道:“我们是来打仗的别总想着杀人。” “打仗不就是为了杀人吗。”搂虎嘟囔了一句…… 杨奔站在那不言不语。 他依旧觉得这一群乡野匹夫太过蠢笨狗嘴里放不出好屁来。 换作以前他早就要出言鄙夷他们一番了。但李瑕都能耐着性子听这些莽夫闲扯他也不敢多说…… ~~ 从大理离开的庆符军剩六百余人加上高年丰的二百余人一共八百余人。 李瑕把高年丰的两百人整编补充进各个佰队。 这是早晚必须要做的事李瑕不可能让高年丰比别的佰将带更多的兵力。整兵之后才能最大程度让两股人合力。 高年丰信服李瑕对此并无怨言。 这一点倒是让诸佰将刮目相看暗暗咋舌高氏中一个仆从出身的也能如此顾大局…… 八百余人整编成了十个佰人队每队八十余人。 李瑕保留了于柄那队人的成制把杨奔提为佰将。 用杨奔这不是李瑕一时兴起而是仔细核算了杨奔在龙尾关时守城的功劳。 当时诸佰将都已绝望唯杨奔不抱怨、不气馁一直在布置城防。且这不是他擅自作主而是鲍三将防务交给他。 杨奔之前总觉得要立斩将夺旗的大功才能升迁。但这次发现不需要那些耀眼的战果只需要把手上的任务完成好。 有些事只有李瑕能做到只有他能联合高氏抗蒙最后带领庆符军从险境走出来且出人意料地插入蒙军成都防线内。 但李瑕也需要他们的全力襄助。他们在他受伤后还全力以赴才能等到他归来。 龙尾关之战让杨奔意识到他代替不了李瑕做不到像李瑕一样。 他该做的是辅助李瑕。 度过一场困境之后杨奔才终于信服了李瑕又未失去自信且清晰地找到了自己在庆符军中的定位。 以前他很想要参与到议事当中一鸣惊人。如今真参与进来了那种出风头的心思反倒淡了。 今日诸人商议了一会杨奔始终没说话。 直到李瑕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杨奔睥睨了诸佰将一眼开口道:“依蒙军惯例管理地方都是交给世侯或都元帅但重要之地还会派宗室监管。” “不错。”李瑕道:“比如大理除了兀良合台父子相继为都元帅如今还派了宗室‘不花’坐镇。” 李瑕得到过北面的情报回想了一下沉吟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成都这边坐镇的蒙古宗室叫‘阿卜干’。” 杨奔颇为惊诧抱了抱拳继续道:“哪怕杀了阿答胡阿卜干也可临时推一大将为帅。因此鲍佰将之计毫无益处只会陷我等于死地。” “嘿。”鲍三干笑一声暗骂杨奔这人就是贱说话不好好说夹枪带棒惹人生厌。 “至于俞佰将所言放巴豆、烧粮草也都只是小道。”杨奔又道。 他其实已是克制了没有骂他们蠢笨但犹有鄙夷之意。 “若蒲帅大军未至我等行此小道徒惹蒙人起疑而已。而若蒲帅大军已至最要紧之事乃是打开城门何必节外生枝?” 各个佰将对视了一眼皆不忿被杨奔压了一头纷纷把目光看向伍昂、高年丰。 高年丰不愿多嘴伍昂想了想道:“县尉小人还有一个考虑……也该考虑到蒲帅未到成都的可能那便不宜先有动作而是该等到有确切消息。” 诸人这才觉得这边也提出了看法没有输给杨奔太多。 只有搂虎心想说来说去却是什么都不做像是白说。 李瑕本来也就是花些时间让这些人思考并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暴露了身份。 “伍昂、杨奔接下来你们带着杨渊到城中到处送礼并暗中熟悉地形打探蒙军的兵力分布。” “是……” 正文 第325章 意料之外 李瑕本就疲惫如今分派任务也比平时花更多的时间。 等这些事谈完已是夜深他又开始锻炼中毒之后一些以前轻易能做到的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 高明月站在旁边看着李瑕心疼不已。好不容易等他坐下来她替他披上衣服眼已有些红。 “没事就是些复健的动作这样才能尽快恢复。”李瑕拍了拍她的手。 “嗯我打了温水给你擦擦脸吧。” 李瑕接过帕子洗漱之后便见高明月抱了褥子铺在地上要打地铺。 在灵关道走了一月每夜在野外露宿他们都是偎在一起好不容易今夜有了屋子她反而不愿与李瑕共榻。 两人推让了小一会儿李瑕用两句话把高明月吓得让出了地铺。 他先是问了一句“不如一起在床上睡?”高明月骇得不轻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李瑕又附着她的耳悄声道:“阿莎姽这人就像只猫我们睡哪她就睡哪。今晚她肯定跟着在床上睡的那个。” 高明月想了想那还是她带着阿莎姽睡在床上吧。 因这个小问题她心里不免有些忧虑……出门在外没什么往后安定下来了阿莎姽这黏人的性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才想了一会和衣在榻下躺下果然阿莎姽也躺下来。 高明月不由又觉得……真的很像只猫诶。 因为觉得有趣对往后的那一点小小的忧虑又被高明月抛开了。 …… 阿莎姽其实听到了李瑕的悄悄话颇为无语。 是因为一直都在赶路她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才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李瑕或高明月的。 是他们也从来没给她安排过住宿她只是不在意这些不说而已而不是非要跟着他们。 她虽然性子古怪又不是傻子。 ~~ 李瑕吹熄烛火在地铺上躺下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愧对高明月。 说来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但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带着庆符军到龙尾关安顿下来又带他奔走数百里救回了他的命。 换作世间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只怕在那种情况下早已吓得手足无措。 她不可能像他这个穿越者一样做成许许多多事但她为了他以莫大的勇气担起了她本来担不起的重担。 且跟着他一路上千难万险她也毫无怨言。 李瑕两世为人上辈子从未想过要结婚如今却有种想要早点娶高明月过门的心情。 但战事连绵连这点儿女情长都显得仓促…… ~~ 两日之后。 成都城并未因宋军的进攻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连川西戍屯的兵力都没调动过来增援。 连李瑕都看得出来阿答胡是真心看不起宋军。 阿答胡在不耐烦地等待着等着蒲择之到成都城下以野战一举歼灭宋军。 李瑕在耐心等待着等着帮助蒲择之破城。 在这之前李瑕打算先探清成都蒙军的兵力情况因此让人带杨渊到处送礼借以观察成都。 杨渊虽然不算聪明却也渐渐感到不对。 他察觉出来李瑕是想助宋军破城因为李瑕恰好有了这个机会。 那么留给杨渊从李瑕手里逃出去、驱除蛊毒并把真相告诉阿答胡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 这日是七月初四夜里杨渊在驿馆设宴邀阿胡答麾下的回回人马纳普赴宴。 回回人在蒙古往往充当着打理财政、建造机械的作用马纳普亦然他被阿胡答视为智者相当于军师。 马纳普之所以来赴宴因是收了杨渊的两块金锭。另外也对大理感到十分好奇。 但酒过三巡马纳普极不喜欢杨渊反而很喜欢杨渊身边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自称“段延庆”蒙语说得好而且看到马纳普就让杨渊撤下席上所有的猪肉又告诉杨渊不要劝酒。 当时马纳普便感觉到这年轻人似乎懂他的教义。 而在说到回回人在唐时被称为大食人后段延庆便问道:“大食?可是先知穆罕默德的信徒?” “是!是!” 段延庆带着敬重又道:“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马纳普惊喜异常。 他太高兴远在西南一隅的大理国也有人信仰真主。 “安拉是世间唯一的神。”马纳普郑重道。 段延庆道:“我好想诵读《古兰经》可惜在大理只有佛经。” 马纳普大喜过望与段延庆侃侃而谈起来。 从教义谈到谋略从谋略谈到地方风俗大多数时候都是马纳普在说段延庆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早就上表劝大汗应该派回回人到大理去主理地方民政蒙古将军们最会打仗但这些文事还是该靠我们。” “正该如此。”段延庆应道:“那便不必再担心有段兴智叛乱之事。” 马纳普惊奇道:“你也是段氏子弟不怕我们分了段氏之权?” 段延庆道:“我是大蒙古国的臣子当以大蒙古国为先。这次到了哈拉和林我必向大汗请立回回重臣坐镇大理。” “好好。”马纳普道:“你也放心段氏的世侯之位我们是不会抢的相反有了我们主管民政才是段氏长远之道啊。” 段延庆道:“可惜我只是段氏微末旁支不知这次到哈拉和林能否觐见大汗?真想向大汗提议请睿智的回回人坐镇大理。” “这样吧我写封信为你引见总管马合木。” 段延庆大喜终于问道:“太好了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北上但不知何时能起行?” “算时间宋军大概还有六日才到成都城下。”马纳普道“到时都元帅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击溃宋军再抢回剑门关。半月之内你等便可起行……” 话音未落有士卒进了堂向马纳普禀报了一句什么。 马纳普一愣惊呼道:“什么?!不可能宋军不可能在今夜攻城!” “宋军真的已在抢攻东面城墙。” “这……” 马纳普话音未落一柄匕首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噗!” 马纳普回过头看去只见方才还与他谈笑风声的段延庆冷着一张脸满带杀意。 他缓缓倒下去只听得一声厉喝。 “动手!” ~~ 包括李瑕在内所有人都完全没想到蒲择之在今夜就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成都城下。 但马纳普那一声蒙语的惊呼落在李瑕耳中李瑕立刻就断定这是真的。 敢奇袭剑门、敢攻打成都的蒲择之只有这么做才有破城的可能。 李瑕难得有些激动。 他感受到蒲择之与他一样勇于冒险、勇于破局。 哪怕蒲择之此时并不知李瑕在成都城内李瑕也在一瞬间就与之有了默契。 川蜀这个危局他们都思忖过无数次都知道别无选择了只有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可以走。 所以蒲择之决定奇袭剑门时李瑕决定杀回大理;蒲择之攻向成都时李瑕北上灵关道。 他懂这一腔孤勇…… “动手!” 李瑕前一刻还在等马纳普写信想着留着必然有用但一听消息毫不犹豫做了决断。 要破敌这瞬息之间也是关键。 周围的庆符军听不懂蒙语还不知发什么了什么还以为是马纳普看穿了李瑕的身份连忙抢上扬刀对着马纳普的亲随就砍。 血溅在大堂上。 杨渊吓坏了。 前一刻他还在想李瑕这么宣宾夺主马纳普就不怀疑吗?还在想要如何脱身? 下一刻马纳普的尸体就已倒在他面前。 等杨渊回过神来堂内马纳普的所有亲随都已授首。 “别杀我!”杨渊猛地跪倒向李瑕痛哭道:“我带你去杀阿答胡!别杀我!” 他已经顾不得脱身不脱身了。蒲择之这场突袭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李县尉求你了我降了我降宋了……” “噗!” 回答杨渊的只有李瑕毫不留情的一剑。 “快!召集人手立刻为蒲帅开城门!” 各个佰将都是身子一颤惊呼道:“蒲帅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一个蜀帅! 正文 第326章 开城门(为盟主“深檐巷转雨声微”加更) 杨奔听得懂一点蒙古语在堂中听马纳普说要给写封引见信时他看到了李瑕示意便转身拿了纸笔。 才端来砚台他便听到了惊呼声只见李瑕径直一匕首下去把马纳普捅翻在地。 杨奔愣了愣心想好歹写完引见信啊。 转念一想他又想到蒲帅都在攻城了马纳普也不可能有心思再写信不如立刻杀了。 杨奔马上又意识到他绕了一绕才明白的道理县尉却是当即便有了决断这份果断实在是有些惊人…… “噗。” 再抬眼一看李瑕已收了匕首接过佩剑一剑结果了杨渊。 杨奔心想带杨渊去诈开城门也好啊……哦这种混乱的夜晚普通蒙军没几个认得杨渊带他还多了一个风险不如杀了。 这些思量不过一瞬间堂上血迹未干李瑕已开始披甲。 杨奔连忙与一众佰将去拿了藏好的盔甲穿戴起来。 忽有人拿手在他腰间一捅。 杨奔转头见是宋禾不由皱了皱眉。 “记住你这佰将盔甲是于柄的。”宋禾冷着脸说了一句转身走开。 杨奔冲宋禾的背景道:“他又不是我害死的当时若非有我你们全被蒙骑追……” “知道。”宋禾头也不回“我是告诉你别做的比于柄差。” “呵。” 杨奔冷笑一声暗道自己怎可能比那马夫出身的粗鄙人做得差? 他披甲的速度极快还有时间向李瑕道:“县尉万一我们开了城门蒲帅又来不及进城如何是好?” “不会。” 李瑕语速很快道:“蒲帅今夜能到必然已丢弃了所有辎重要一举攻下成都逼蒙军巷战。那便不会有试探只有这一轮攻事不破城池誓不休。” 杨奔一愣还没想明白李瑕已戴上头盔执佩剑大步而走。 “动作快!” “是!动作快!都跑起来……” 夜色中八百庆符军穿过成都残破的街巷。 他们之所以能进城驻扎一方面是因蒙人管治宽松另一方面也是因城内空阔几乎已成了一座只有军队驻扎的空城。 …… 早在二十一年前阔端引兵攻掠川蜀火烧成都大肆屠杀千年古城民无噍类城中堆积骸骨达一百四十万具。 时人称之为“丙申之祸”痛哭“昔之通都大邑今为瓦砾之场;昔之沃壤奥区今为膏血之野。青烟弥路白骨成丘哀恫贯心疮痏满目。” 十六年前蒙军再次攻掠成都时称“辛丑之祸”连忽必烈幕府谋士郝经也唏嘘不已赋诗云“子规啼缺峨嵋月嘉陵江中半江血。” 淳祐五年、淳祐十二年成都多次被蒙军攻破洗掠直到两年前被蒙军占下至今…… 李瑕也是第一次到川西看着这满目疮痍极受触动。 他很难想象这残城当中曾经有过数百万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受辱、丧命于铁蹄弯刀之下。 而今夜他不必再克制、隐忍…… ~~ “快!动作快!别等蒙军反应过来!” 成都城东城墙下一片吆喝声响起。 蒲择之抬眼看着夜色下的城头。 他面沉如水显得成竹在胸但其实他眼皮跳得厉害。 在世人眼里他是大宋朝的礼部尚书、是文弱老懦应该龟缩后方施谋用略。 但他打起仗来能比武人更血性、更冒险…… 蒲择之不是没尝试过更稳妥的办法。 年初他也曾上奏请求更多的援兵朝廷回复他“今处处风寒皆当援增又岂止于川蜀?” 这大宋朝确实是“处处风寒”了两淮、京湖甚至是两广皆已处在蒙军攻势之下除了临安行在何处无战火? 蒲择之细思之后反而更坚定了收复成都的决心。 成都系川蜀安危不可不复。川蜀系天下安危收复成都之心不可不坚。 因此渡过沱江之后蒲择之毅然下令不带辎重全军日夜疾行抢攻成都。 衔枚疾行至城下宋军不休整、不造攻城器械趁夜立刻发动了攻势。 一千死士脱掉盔甲仅以绳索抛上城头开始攀城。 在夜里值守城头的多是蒙古汉军完全没想到宋兵会来未及反应已有宋军士卒攀上城头乱刀斩下。 惨叫与杀喊声并起。 “杀啊!复成都!” ~~ 黄甲奎一刀劈下血糊了一脸。 他是蒲择之麾下宁远军第三军第十一指挥都头。 比军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成都人他父母妻儿俱埋骨于此“哀恫贯心疮痏满目”说的正是他的心境也是成都屡糟杀戮后无数人的心境。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家乡黄甲奎不由心头颤栗。 这一战对蒲择之而言是家国大计对黄甲奎而言则是血海深仇、也是魂牵梦绕。 今夜军中点死士攀城黄甲奎毫不犹豫就站了出来。 “收复故土岂缺死士?!” 黄甲奎不怕死要死他愿死在家乡杀仇寇、祭亲人在天之灵。 仅是踏上城头他便一阵哽咽。但迅速看了一眼城门他还强忍着没马上去抢城门而是守着城头等身后的同袍攀上来。 “快!快上来!” 城头上有守军也同时杀过来箭矢飞射。 也有守军冲到城墙边劈断绳索使宋兵摔死在城中之下。 一片乱战之中黄甲奎没有披甲身中数箭血流不止。 但好不容易宋军死士终于在城头上立足杀退城头守军的防线。 他们终于可以冲向城门。 “抢城门!快抢城门!” 黄甲奎嘶吼着收复家乡的喜悦让他浑然不觉身上的伤痛。 突然一支激射来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 黄甲奎闷哼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他犹不甘倒下提刀继续向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多杀一个仇寇也好! “噗”又是一根长矛捅进他腹中。 黄甲奎不退大吼着顺着长矛向前扑去。 矛杆上沾满了他的鲜血他不顾剧痛滑到那敌兵面前聚起最后的力气一刀斩下。 握矛的敌兵被他的临死前的气势所慑呆愣在当场被这一刀砍翻。 这敌兵一倒黄甲奎也失去了支撑顺之栽倒。 他依旧不甘。 太想收复成都了太想亲眼看到宋军驱赶了盘踞在他家乡的仇寇。 不甘心…… 弥留之际黄甲奎突然望到有一队人从长街那头杀过来。 “开城门!迎蒲帅!” 吼叫声让黄甲奎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 “快!杀开条道开城迎蒲帅……” 黄甲奎凭最后的意念强撑住身体瞪大了眼紧紧望着那队人杀向城门。 终于他眼中泛起了欣慰的目光。 至少在死前他确定成都必复。 “必复……” 他安然闭上眼迎上黑暗去找寻他的亲人…… ~~ 黄甲奎身后不停有人倒在血泊里亦有人继续向前杀去。 城墙下火把被丢入蒙军的驻地大火猛地扬起吞噬了这一方天地的黑暗。 突然杀出的宋兵已抢到城门前城头蒙军大溃…… “叙州庆符军迎蒲帅入城!” 随着这一声齐力大吼城门被一双双染血的手推开。 “叙州庆符军迎蒲帅入城啊……” ~~ “进城!” 蒲择之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城洞处越来越亮的光芒在第一时间下令。 他并不怀疑是蒙军使诈。 这一战他轻装奔袭蒙军若真有这样的埋伏路上无数次都能杀得他全军覆没。 蒲择之依旧面沉如水显得很冷静只有双眼是通红的。 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力排众议把川蜀与家国的命运押上孤注一掷。他承受了太大太多的压力、担忧。 每想到若是这一战败了他都感到深深恐惧。 就像那火光驱逐了黑暗他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成了无比的激荡。 “进城!杀敌!” 一声声大吼声中宋军迅速向城门涌去…… 正文 第327章 复家乡 阿答胡今夜喝多了酒睡得很早。 他确实没想到那些“藏在盔甲里的羊羔”会在今夜攻城。 算宋军的行进速度到成都城下还有六七日还要再扎营下寨、造攻城器械。 阿答胡觉得想要放开来杀宋兵还要再耐心等着。 然而睡到半夜士卒的惊呼声吵醒了他。 “都元帅!宋军已开始攻城!” “什么?!” 阿答胡翻身而起乱糟糟的胡子上还粘着碎肉屑。 他恍然以为是在梦中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都元帅是真的宋军已攀上东城城墙……” 怒火顶上阿答胡的脑门他瞬间清醒过来下令全城御敌。 就在他披甲之时一道道急信又报过来。 “报!宋军已打开城门!” “额秀特!”阿答胡一边拿起头盔一边向外冲去满嘴唾沫横飞大骂道:“额秀特哪能这么快?!” “报!”又是一名蒙军士卒狂奔而来“都元帅大股宋军开始进城了!” 阿答胡提起弯刀大步出了府邸翻身上马大吼道:“杀宋人!” 蒙军的反应很快一列列蒙骑从城中四面赶来聚集了千余人。 阿答胡不敢让宋军在城中整备停当迅速领着这千余人杀向东门…… 天还未亮夜色中看不到有多少百姓成都城更像是战场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蒙军的吆喝声渐响。 阿答胡被冷风一吹胸中战意愈发澎湃。 他要杀尽这些敢挑衅大蒙古国勇士的宋人! 突然。 “吁咴咴!”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蒙骑跨下骏马长嘶仰起前蹄将他们摔下马背。 “铁蒺藜!是铁蒺藜……” “轰!” 火光一闪又是惨叫声起。 “是火球!” 火球从长街两侧的楼屋上掷下来砸在蒙军阵列之中爆炸开来碎铁片乱射。 阿答胡大怒扭头看去只见宋军已从两边杀上来竟还推着拒马角。 “额秀特!这也太快了……” ~~ 却说蒲择之率军入城后李瑕迎上前第一时间通报了身份以免被当作蒙军误伤。 “见过蒲帅庆符县尉李瑕领民壮迎大军入城。” “我知道你庆符知县李瑕李非瑜。”蒲择之语速飞快却不多说甚至问都没问李瑕为何在城内立刻又问道:“你可知城中蒙军分布?” “知晓。” “为我带路迎击寇首。” “是。” “蒲黼你速取城中拒马随非瑜推进。” “是!” 蒲择之虽是文官真打起仗来竟是雷厉风行派亲子当先杀敌亲自提刀押阵。 宋军有两成的重甲步兵执矛在前八成弓弩手在后有条不紊向前推进。 “靠后靠后!轻甲兵靠后……” 庆符军士卒们被挤到一边看向那些重甲步兵暗暗心惊。 火光当中能看到他们每走一步鞋底都在石板上留下汗渍。 他们的“步人甲”与“铁浮屠”相似成塔形一层一层的向上叠加能做到防护全身。 从沱江到成都三百里余山路这些兵士身披六十斤重的步人甲硬是在两天内翻山跃岭跑过来。 隔着面甲还能听到他们重重的喘息。 李瑕近一年来常有“宋兵不弱”的感慨今夜这种感受又浓烈了几分。 刹那间一个念头随着这些喘息刺进他脑里。 就是这些人不畏艰险一次又一次面对蒙古铁骑悍卫家园最后却被后世冠以“软弱”之名。 试问这大宋朝的当权者们情何以堪? 在大宋朝含恨而终的岂止一个岳飞?岂止一支岳家军?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瑕的脚步愈发坚定。 他走在蒲择之身畔随着洪流般的宋军迎向前去…… ~~ 终于蒙古骑兵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吁咴咴……” 蒲择之扬起刀大喝道:“将士们我等生于川蜀、长于川蜀我等祖宗长埋于川蜀岂容鞑虏践踏?” “不容!不容!” “此战之前我儿问我‘若败何颜见家乡父老?’今夜我亦问诸将士若败何颜见家乡父老?!” 片刻后宋军将士齐声响应道:“必胜!” “必胜!” “破虏!” “杀……” 宋军从街巷当中涌向蒙军气势已在瞬间狠狠地把蒙军压下去。 血不停泼洒在石板路上甫一开战胜负已现…… ~~ 换作旁人很难明白蒲择之那句“我等生于川蜀、长于川蜀”对于川兵意味着什么。 朝廷派来的蜀帅极少用川蜀本地人。 朝廷永远在担心蜀地偏远、天府可自成一国因此从不信任本土将帅。连两浙路衢州来的余玠都不信任。 但蜀人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带着他们“保家卫国”的蜀帅。 在川蜀局势几不可逆之际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 蒲择之乃是三国名士“蒲元”之后蒲元是诸葛亮的幕僚曾于斜谷为诸葛亮造刀三千口。 蒲家历代扎根于蜀地。 对于川兵们而言这代表着蒲择之不会像余晦那样只顾自身前程、把蜀地弄得乌烟瘴气然后一走了之。 余晦还可转任他方但他们呢?家乡沦丧、亲朋殆尽。 他们要的也就是个真心想赢的将帅。 只要给他们一个这样的将帅便是面对再凶狠的蒙古人他们也能赢下来。 这不是为了向朝廷证明什么只为保卫他们的家乡。 ~~ 杀声振天…… 阿答胡愤怒地看着步步逼进而来的宋军看着蒙军惊慌勒马不停向后退缩。 他终于发现他处在了最不利的战场……巷战。 巷战之中蒙军骑兵无法奔跑起来完全施展不开。 眼看局势危急阿答胡只能亲自冲锋试图以个人之骁勇激励士气挽回局势。 他当然是极为骁勇…… “噗!” 一根长矛捅翻了阿答胡的座骑。 又是数根长矛捅下来。 “啊!” 阿答胡身受重创怒吼不已。 他犹想挺身力战但宋兵比他还要愤怒得多不停地杀向他们的仇寇。 “噗噗噗……” 一矛一矛捅穿了阿答胡的身躯直将他捅成烂泥。 宋兵蜂涌而上犹不泄愤有人仰天狂啸有人奋声大哭。 哭声与笑声汇聚汇成一句齐声大吼。 “我等蜀人岂容鞑虏践踏?!” ~~ “我等蜀人岂容鞑虏践踏?!” 李瑕听着这吼声闭上眼感受了到他们的激荡涌进自己的血液。 他虽不是蜀人却与他们血脉相连…… ~~ 与此同时箭滩渡。 刘整未睡正凝视着深沉的夜空。 纽璘的大军已近只在一两日内便可抵达。 但刘整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乡……河南路邓州。 邓州离宋朝的襄阳并不远但处在淮河的对岸已属于宋朝永远不可能收复的地方之一。 刘整自出生起便是金人他思念家乡、也思念故国。 金人这是他对自己最根深蒂固的认知。 若要追溯这认知或许起于一百二十余年之前宋廷向金国盟订“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简单来说祖籍或出生在金国疆域范围内的宋廷承认他是金人哪怕他逃到了宋境宋廷也要使其返归金国。 对于宋廷而言这大概只是一种“必须与金国和谈敢言抗金者杀无赦”的意思。 对于当时的北人而言却无异于被故国弃如敝履痛彻心扉。 但也只是对当时的北人而言了一百二十余年都过去了到刘整这一辈只会对金国之灭亡感到痛彻心扉。 哪怕金亡后他归了宋也从未觉得自己是宋人。 因为宋人就没把他当成同族赵方“汝辈不能用宜杀之”言犹在耳…… ~~ 这个夜色中箭滩渡的刘整叹息一声无心再多想翻身入眠。 成都城内宋军依旧还在狂喜之中抹着脸上的鲜血喜极而泣。 他们高举着阿答胡的尸体高呼不已。 “驱杀仇寇复我家乡……” 正文 第328章 考校 七月初五。 成都城头上插着宋旗城中欢呼声始终不绝。 李瑕重生以来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杀敌整夜他天亮后入睡再睁眼已是未时。 只见高明月坐在地铺边傻傻看着他。 “嗯?” “你醒啦李知县。” 李瑕不由笑了笑把高明月的手拉到怀里。他少见地听到高明月主动开玩笑至少代表她在他面前逐渐开朗起来了。 “是啊知县夫人。” 高明月大羞道:“快松手我去给你打水。” “不用再躺一会。” “嗯?好难得见你赖床。” “今日是特例小小赖一会。”李瑕道“难得事情有人扛着不必我做什么。”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你很信任这位蒲帅吗?” 两人经历过太多磨难她看得出来李瑕少有这般信任他人的时候这“信任”也包括对其能力的信任。 李瑕确实如此他深知宋朝早晚要覆灭从不信除了自己有人能力挽狂澜。 “是啊蒲帅是蜀人。”李瑕道:“他着实是一心收复成都我小赖一会应该没事。” 话虽这般说他很快还是爬了起来抱了抱高明月道:“我们可以回庆符了你不必再跟我颠沛流离。” “我不觉得颠沛流离跟在你身边……”高明月轻声道:“我很心安。” “女孩子还是要娇养。” 高明月想到这次婚事也添欢喜。 两人小小地腻歪了一会李瑕又开始了他的复健。 哪怕是成都这一战的大胜他也只容许自己放松这一柱香的时间。 “今日难得没有战事你和阿莎姽呆在驿馆休息吧。” “嗯?你要出去吗?” 李瑕点点头道:“我去见见蒲帅……” ~~ 昨夜战后蒲择之忙得不得了只对李瑕说了一句“非瑜且先去歇了空了再来见我”。 那种情况下他有三万大军要调派完全不差庆符军这小小八百人李瑕又不是他的旧属用起来不顺手。 此时李瑕还想着蒲择之未必有空相见但才走出驿馆便见一名兵士正坐在门槛上与鲍三闲聊。 “他娘的城也太破了……啊李知县起了?蒲帅派小人来带李知县相见。” “辛苦你跑一趟敢问你贵姓?” “啊?竟劳李知县相问……小人栾回就是个大头兵。” 栾回受宠若惊连忙带着李瑕穿过街巷一路往城楼而去。 路上时不时见有一队队兵士跑过还有蒙军占据着城中的深宅大院负隅顽抗。 到了城楼只见许多将领匆匆而来领了命令又匆匆而去。 栾回上前通报蒲择之的亲卫径直便放他们上去。 李瑕踏上阶梯只听城楼上有对话声传来。 “父亲当知眼下并非设宴庆功的时机除了逃脱出城的蒙军成都周围还有大量的戍屯蒙军该立刻清剿。” “为父何尝不知?但事前便说好攻下成都后必厚赏士卒万不敢食言。” “何必差这几天?” “蜀中将士三年前的军赏尚未发放。换作是你拼死奋战每每得不到该有的赏赐心中做何感想?此番将士们信我肯赴成都血战岂可辜负?差了这几天只怕他们又要担忧我与前任蜀帅一般。” “唉。说到底还是余晦留下的痼疾父亲上任时间又短。” “克扣军饷、战而不赏、苛待士卒百年来风气使然岂余晦一人之祸?”蒲择之叹息一声道:“尽快办吧先稳住军中士气。” “是……” 李瑕在阶梯上稍站了一会虽只听到这只言片语却能感受到蒲择之的难处。 蒙军就从无这样的烦恼走到哪抢到哪。宋朝的将帅不同打起仗来有太多战场之外的麻烦要操心。 很快蒲黼领着几个将领大步出来。 “李知县来了进去吧。”蒲黼拱拱手道:“今日事多改日找你长谈。” “蒲钤辖请。” “再会。”蒲黼脚步匆匆又下了城楼。 里面蒲择之回过头一看道:“非瑜来了还未问你如何会在成都城内。” 李瑕说得简单只说大理义军派人来联络抗蒙自己奉命送其回归大理被蒙军发现无奈从灵关道回来。 蒲择之听到“奉命”二字沉吟道:“朝廷派贾相公坐镇两淮了。另外吕文德坐镇播州接下来只怕要面对大理蒙军自西南面斡腹。” “是。”李瑕应道。 蒲择之见他不愿多说他也不追问只是喃喃道:“大宋处处风寒各地守将合该同心协力才是。” “蒲帅所言有理。” 蒲择之淡淡笑了笑道:“你且坐一会。” “好。” 蒲择之又凝神看着地图时不时招过麾下将领调派。 他数夜未眠显得苍老而疲倦也只能忙中抽空与李瑕聊几句。 李瑕还是头一次看人调派三万大军丝毫不觉乏味蒲择之的寥寥数语他都觉得受益匪浅。 直到有人端上简单的饭菜蒲择之才招呼李瑕坐了开口问道:“成都之战你是如何看的?” 李瑕应道:“未知全貌不敢置评。” 蒲择之推了推案上几份地图问道:“看得懂吗?” “我可以看吗?” 蒲择之随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吃饭咀嚼得很慢似还在思忖。 李瑕已放下碗筷认真翻看着这几份地图神色逐渐凝重。 “看出什么了?” “成都之战只怕是刚刚才开始?” “不错难得你这年轻人能看出来。” 李瑕指了指地图问道:“我可以标注吗?” “标吧。” “我从灵关道过来看到蒙军在成都以西的晋原、唐隆、青城等地还有戍屯兵力该在两千左右。” 蒲择之沉吟道:“那成都城外还有近万蒙军了。” 他指了指城北一个箭头又道:“昨夜歼蒙军一千三百余人斩杀蒙帅阿答胡。但蒙古宗室阿卜干带兵逃出城了。” 李瑕早已看到这个箭头有些遗憾。 但想来也是如此蒙军多骑兵但凡想要撤退宋军极难追上。而蒲择之的兵力又不足以封堵成都有蒙将出逃是必然的。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趁这些蒙军失去主帅、指挥混乱之际尽快全歼他们?” “不错。” 李瑕翻出下一份地图思忖着蒲择之要如何围堵这些蒙军。 到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到余玠的山城防御体系。 成都西面就是高原东面是云顶山城北面是苦竹隘山城南面是三龟、九顶诸城。 这些山城往往都是险峻高山山顶上却又地形平阔利于屯田能让宋军与百姓龟缩于山城当中。 这两三年来蒙军攻破成都占据川西却始终不能攻克这些山城。 蒲择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封锁住剑门关、箭滩渡把蒙军残部的出路堵死只能绕着这些山城打转再一一歼灭。 所谓“关门打狗”剑门关、箭滩渡是门成都与这些山城是屋内的桌椅板凳狗在屋内乱窜人站在桌椅上打狗。 阿答胡身死其部残军已成丧家犬好打。 但若箭滩渡失守成都的蒙军残部与纽璘部汇合两只狗合力人就打不过了;若剑门关守失汪德臣部再派兵支援便成了狗群…… 李瑕伸出手点了点箭渡滩的位置喃喃道:“如此一来箭滩渡便是重中之重。” “不错。” 蒲择之似乎有栽培李瑕之意语谈间推心置腹道:“正是如此我命刘整刘武仲守箭滩渡刘武仲旷世之才……只盼他守住箭滩渡容我歼灭成都残军。” 隐隐地李瑕从蒲择之语气中听出一丝忧虑。 蒙军虽溃败但依旧是骑兵。步兵要拖垮骑兵岂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刘整守得了那么久吗? 短短几句话间蒲择之已草草吃了饭。 该告知的、该考校的都谈得差不多了他看向李瑕问道:“我已命易士英筑凌霄城川南战事或可稍缓。川西川北却正是用人之际我有意调你至我军中你可愿意?” 正文 第329章 差遣 李瑕与蒲择之有相似之处对时局有相同的判断在作战时也有默契。 因此蒲择之提出招揽李瑕并不意外。 但他们之间亦有根本上的不同。 在收复成都这一场胜仗当中李瑕也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大宋臣子是如何被腐朽的宋廷掣肘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蒲帅节制四川我这庆符知县本就归蒲帅调派。”李瑕道:“蒲帅只管差遣。” 蒲择之脸上不显却微有些意外。 他的意思是把李瑕的官职调到重庆府任推官或签判从此在帐下听用。 但李瑕应得虽好听却是不肯离开庆符县的意思。 李瑕有其靠山蒲择之遂也不强人所难沉吟片刻果然分派了差遣。 他先是招过亲兵吩咐道:“去唤杞材来。” “是。” 蒲择之方才向李瑕道:“川西必有恶战我有意派潼川路安抚使朱禩孙将百姓迁入城中你协办此事。” 李瑕拱手应下。 蒲择之又问道:“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李瑕道:“若要以步兵拖垮蒙古骑兵除了封锁剑门关、箭滩渡将其困于川西还需坚壁清野使其无法在川西获得补给?” “此其一也”蒲择之道:“蜀川战局所虑者并非阿答胡这等无脑鞑虏;可虑者乃叛贼汪德臣之辈。 阿答胡只知劫掳余玠在时筑山城、屯兵民于高山要塞可使鞑虏占不到便宜。然汪德臣立足于汉中建利州城筑城积谷置军屯守。 可恨余晦继任之后屡战屡败川西尽失。叛贼汪德臣掳川西之民至汉中、陕地屯田。至如今利州粮草充沛、城防巩固已倚为侵大宋之前沿。 此番我若不尽快收复成都等蒙军于成都戍屯成效一显则再难收复。” 李瑕听了便明白过来。 除了为了坚壁清野、围困蒙军;而从长远来看人口则是蒙宋在川蜀对垒的重中之重。 迁徙百姓避难之事余玠在任时便一直在做迁了诸多郡所到山城、聚小屯为大屯。 这也成了余玠的罪状之一被称为“劳军困民”。 等到余晦继任接连大败蒙军占据川西百姓根本不及撤走。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蒙古人喜欢屠城但除了少部分人能逃走大部分斗升小民一辈子埋首田垦哪懂得该往哪逃。 这些来不及逃亡之人一部分死于弯刀之下一部分被汪德臣迁走为蒙军种粮供应蒙军年年入寇。 不“劳军困民”便是这样的结果。 …… 李瑕想了想忽道:“蒲帅成都城墙残破川西战火连绵、不利屯田如今迁百姓入城往后又要放他们出城种田难保不再遭洗劫。” “去岁兀良合台从云南斡腹不假蒲帅既筑凌霄城庆符军又可为蜀南扼住五尺道。蜀南或可为大军屯田之地只是苦无人口。何不迁川西之民入蜀南。”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接着道:“我等只须搜集船只顺泯江而下便可至叙州再至长江南岸。” 蒲择之没有马上回答老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好一会蒲择之才应道:“且等歼灭蒙军残部……” 忽然有人步入城楼道:“蒲帅我同意李非瑜之议且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当立即迁移川西之民。” “杞材来了。”蒲择之从思量中抬起头道:“说说吧为何?” 来的是朱稷孙他在蒲择之面前站定拱了拱手干脆利落抛出了他的理由道:“我不信刘武仲。” …… 朱禩孙时年四十三岁字杞材号南山。淳祐四年进士先是在京湖为官曾随李曾伯入蜀与蒲择之有旧交。 因此蒲择之就任四川之后便举荐了他任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负责泸州、叙州、长宁军的军务。 朱禩孙正是李瑕的顶头上司。 此时他看也没看李瑕当着蒲择之的面又道:“刘武仲向来自诩为金人蒲帅却将箭滩渡托付于他。万一战败则成都必危……” 蒲择之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怕的是他守不住箭滩渡吗?你是不愿他立功。” 朱禩孙一惊连称不敢道:“蒲帅言重了我觉无此意。” “那若让你守箭滩渡你可守得住?” “我有死战之心。” “守不守得住?”蒲择之又问。 朱禩孙略略迟疑实无信心以同等兵力与纽璘决战。 蒲择之摆了摆手叹道:“你们不信北归人但北人亦曾是你我同族同类刘整更是不世出之将才若屡加排挤岂非大宋之失?” 看得出来对这件事蒲择之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也有深深的无奈。 分明刘整是旷世将才眼下蒲择之兵力不足麾下有能力守箭滩渡的也只有刘整。 然而百年以来之风气大宋文武轻视北人军中将领屡屡打压刘整…… 可若是连一条出路都不给北归人这样下去南北汉人莫说同心协力北面汉人一心助蒙古大宋如何不亡? 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遗祸百年。 这百年积弊压在蒲择之头上有时他实也不知如何做才好…… 朱禩孙不知如何回答城楼中安静下来。 静了一会李瑕开口道:“蒲帅我也担心刘整守不住箭滩渡。” “连非瑜也不信北归人?”蒲择之问道“你等皆如此是要让大宋自绝于北人不成?” 李瑕道:“大宋只怕已经自绝于北人了。辛弃疾一生所盼想要收复家乡结果却郁郁而终。自偏安以来大宋从未给过北人哪怕一点信心。 我去过北面开封见到的北人多不是甘于臣服蒙古怕是真的对大宋绝望了。朝廷若想用北人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 “北伐。”李瑕道:“至少要有北伐的态度哪怕是摆出想收复故土的样子而不是言北伐者杀无赦。” 蒲择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事实上大宋虽还有主战派与主和派但主战派也只是主张以战抵御蒙古而已。 北伐?时至今日敢言北伐者已是整个朝廷的死敌。 …… 李瑕看懂了蒲择之眼中的无奈。 这边三万人守成都歼一万蒙古骑兵都是捉襟见肘也只能以一万人守箭滩渡没有兵力再去增援。 无论信不信刘整刘整也是蒲择之能用的最具将才之人。 李瑕于是又道:“请迁川西之民到蜀南如此无论之后战事如何此战至少可保全这些人口。” 朱禩孙不再提刘整之事道:“不错迁民入城不如迁至蜀南。” 蒲择之显得更为疲倦沉思之后终于颌首道:“你们去办吧。” 正文 第330章 箭滩渡 李瑕与朱禩孙下了城楼。 在城楼之时蒲择之又向朱禩孙提过李瑕为何会出现在成都让他不必追究。 但朱禩孙还是道:“你不听调派私往敌境。战事之后上一封请罪的公文给我。” 他随蒲择之出兵之前曾征召潼川府路兵马补防泸州神臂城庆符县民壮也理应在泸州才对。 且他直管潼川府路实在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需要一个交代。 “是。”李瑕应道。 朱禩孙虽板着脸但其实对李瑕并无成见。 这两年蜀地接连斩杀兀良合台、阿答胡两位蒙军都元帅李瑕皆有参与朱禩孙也是沾了不少功劳。 公事公办之后两人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差事。 “川西还有多少人口我暂时也并不清楚成都府的户籍已于战乱中失查了。”朱禩孙道“但有个大概的推算。” 这方面的事李瑕更不清楚道:“朱安抚请说。” 朱禩孙道:“端平三年之前整个四川在册户籍二百五十九万户大概一千三百余万人。其中川西成都府路占四川人口近半一百一十余户算来是六七百万人。” 李瑕放眼看去只见城池残败寥无人烟哪有繁华大城的样子? 朱禩孙也转头看了看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开口道:“我是成都人。” 李瑕也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朱禩孙并非是闲聊说了这句话之后语气沉重了起来。 “端平三年十月二十四日。阔端带蒙军攻破成都大书‘火杀’二字下令屠城。他们将城中百姓五十人为一聚挥刀乱刺尸首堆积成山……当时我就在尸山之下。” 李瑕有些惊讶道:“朱安抚你……” 朱禩孙摆了摆手向城中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就在那边有个老者一直抱着我。等到晚上蒙军开始寻找尸山当中的未死者又是一阵乱杀。 那老者鲜血淋漓不停涌入我口中因他相护我侥幸未死夜半逃入城外树林。之后贺知府权知成都府录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 话到这里李瑕已听到了朱禩孙的声音里的颤抖与哭腔。 这是一个四旬高官能让他失态的也只有这样惨不忍睹的屠戮了。 因是在下属面前朱禩孙还是强自镇定红着眼努力没哭出来。 他背过身看着成都城缓了缓情绪。 良久他才道:“而端平三年之后蒙军又数次攻入成都府路。二十载……战火、屠城、掳掠七百万川西百姓……十不存一想来也不过仅存数十万人吧?也许有。” 李瑕道:“想来如此。” “十不存一”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却是数百万活生生的人被杀成白骨。 朱禩孙道:“余帅在时迁川西百姓二十余万往云顶、三龟、紫云、九顶等等诸山城而这几年汪德臣大肆挟民入汉中、陕地。数十万人只怕所余不过半数。 这般算下来我等短时间内至多能召集十余万人。” 李瑕道:“那便需要大船三百余艘。” 朱禩孙道:“我会派人寻调船只。” “我还担心川西之民不愿跟我等离开故土。” “这点你不必担心。”朱禩孙摆了摆手道:“蜀地二十年罹遭兵祸民无完居一闻马嘶则奔窜藏匿苦不堪言。蒲帅能派兵领他们迁移亦是他们久盼之事。” …… 不得不说蒲择之、朱禩孙官职摆在那四川安抚制置使与潼川路安抚使做起事情来不像李瑕这个小知县那么小打小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但这当然不是易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劳师动众。 只希望刘整能挡住纽璘至少为成都多拖一些时间…… ~~ 遂州箭滩渡。 箭滩渡位于后世的遂宁城东仁里场涪江渡口。 遂州如今也叫“遂宁”因东晋大将桓温平蜀后寓意“平息战乱遂得安宁”而得名。 此地西连成都、东邻重庆位于涪江江畔。 纽璘率万余蒙军攻重庆已到了夔门却听说蒲择之攻成都只好调头回来欲与阿答胡会师夹攻蒲择之。 他必须再渡过涪江而要渡涪江只能走箭滩渡。 刘整便守在此处。 另一方面余玠任蜀之时把遂州的治所迁到了涪江东北面的山城“蓬溪寨”。因此遂州城早已败落城中并无百姓。 但如此一来遂州城也无法为刘整支援。 于是蒲择之又命都统制段元鉴领兵五千人守灵泉山与刘整互为犄角。 灵泉山在涪江东畔数峰壁立有泉自岩滴下流注不竭故而得名。山上有寺庙名为“资圣院”后世改名为“灵泉寺”。 总而言之这一战纽璘正面要面对刘整的一万兵力侧面还要受到段元鉴从灵泉山上居高临下的打击。 …… 刘整的一万兵力一部分是他从京湖带的旧卒另一部分则是蒲择之从各地抽调给他的其中便有遂州武信军。 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放眼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蒙军纵马而来。 “蒙军来了!”有人大吼一声。 聂仲由握着刀抬眼看向刘整的旗令见是命令武信军先迎蒙军。 聂仲由看着正将已领兵上前于是大喝道:“杀虏!” “杀虏!” 这一战聂仲由颇有信心。 他早便听说过刘整的大名金亡之后刘整归附大宋在名将孟珙麾下屡建奇功。 聂仲由从北地归来常听人把李瑕与刘整比较评的多是“虽逊于刘武仲”如何如何。 事实也是这样李瑕不过是带十余人拿了个情报回来而已自然是比不上以十二人夺一城的刘整。 在聂仲由想来此战刘整该展现出其才略领自己击败蒙军…… 一场大战从清晨杀到下午。 聂仲由浑身浴血只见握刀的手抖得厉害。 他回过头看去暗道刘整该把其兵力押上来了。 但那面令旗始终未动…… ~~ 刘整皱着眉望向战场有些犹豫。 武信军的战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差一些这种时候把兵力填上去只怕损失不少。 然而战场上已容不得犹豫。 只在这犹豫的短短时间内宋军的阵线已出现了混乱。 如一根弦绷到最紧之处箭还来不及放“嘣”的一声弓弦忽然断了…… ~~ “啊!” 惨叫声中聂仲由转头看去只见侧翼突然溃败了。 “不要逃!杀虏!” 他犹不甘心大喝不已。 然而溃败之势一起任谁也无力挽回了。 刘整的令旗已改为撤军当先领着他从京湖带来的兵马撤向渡口渡河。 聂仲由身边的兵士也已纷纷转身逃窜。 蒙骑迅速冲锋不停以弯刀收割着这些宋兵的性命。 没有聂仲由期待中的天下闻名的将才的指挥这一战败得无比地突兀。 “杀虏!” “哥哥快逃吧!”林子一把抱住聂仲由大吼道:“败了已经败了!快走啊!” “他娘的!他娘的!”聂仲由只觉怒火攻山大恨不已。 然而兵败如山倒他只能随溃军一起逃去。 逃着逃着聂仲由突然一个激灵。 “林子我们不能再跟着刘整逃了。快收拢剩下的兵力马上去成都找蒲帅……” 正文 第331章 满盘皆输 “王统领呢?王统领!” “统领战死了。” “几个正将呢?” “死的死逃的逃上哪找去?” “武信军第三指挥的聂将军还在快跟他走……” 涪江两岸涉江的宋军四散而溃之后终于有小股的人马开始聚集。 他们放眼看去刘整的大旗已越来越远唯有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的旗号高插在涪江西面的卧龙山麓遂纷纷向那边涌去…… 此战纽璘斩首二千七百余级宋兵又被江水席卷死者不计其数。 大败至此聂仲由收拢溃兵一千五百余人连忙领溃军西向成都。 而纽璘占据箭滩渡派兵渡河控制了涪江两岸也火速领兵赶往成都。 蒙军骑兵行进迅速聂仲由只好避开道路由山林间行军先往云顶山城。 蒲择之本还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兵力分割阿答胡的蒙军残部然而东面门户大开纽璘长驱直入迅速与成都蒙军汇合。 战局至此大变蒙军一举扭转了颓势。 七月十日。 从成都逃脱的蒙古宗室“阿卜干”翻身下马上前抱住纽璘用力拍着他的背。 “好!好!多亏了你来救我。” 纽璘连忙道:“幸好赶得及宗王没事就好都元帅在哪?” 阿卜干长叹一声道:“宋军偷袭成都阿答胡战死了好在脱林带一路护送我逃出来。” 纽璘听了转头看向阿卜干身后的脱林带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阿卜干知纽璘心意阿答胡一死自然要有一个新的都元帅。脱林带趁乱相救功劳虽大却远不及纽璘击败刘整的大功。 阿卜干于是看向脱林带道:“蒲择之可恶不停逼杀我等势不可当。此处距哈拉和林太远等大汗再定大帅人选已来不及不如推纽璘为帅号令诸将才可破敌。” 这又是蒙军与宋军的大不同之处。 宋军一旦主帅战死只能等朝廷指任新的主帅。 蒙人没有这许多规矩不谈领兵打仗的多是成吉思汗家族子孙或是身边亲近的大将子弟彼此知根知底。 比如去岁兀良合台战死诸将当即推阿术为帅。 此时阿卜干一开口脱林带当即表态愿奉纽璘为帅。 新任都元帅人选一定川西蒙军士气一振很快便走出了阿答胡战死的阴影。 纽璘是完全够格任都元帅的。 他祖父叫“孛罗带”是成吉思汗的近卫随窝阔台汗灭金;他父亲叫“太答儿”追随蒙哥征阿速、钦察等国有功拜都元帅。 除了家世不凡纽璘自己也是屡立大功。他身量极高、相貌英武远比阿答胡有智略是最能服众之人。 之后几天纽璘并未立刻与蒲择之决战。 他先是派骑兵收拢川西蒙军残部。 刘整败得太快蒲择之尚不及歼灭太多蒙军很快纽璘部兵力已达近两万人。 蒲择之无奈只好收拢兵力至成都准备与纽璘决战。 纽璘却并不与蒲择之决战反而调过头去重新攻打灵泉山。 这一下完全打得蒲择之措手不及。 宋军都统制段元鉴领兵五千人驻守灵泉山本是助刘整守箭滩渡但刘整一日便大败段元鉴无力阻止纽璘与川西蒙军汇合只好继续驻灵泉山指望能与剑门关互为犄角。 “关门打狗”之计屋内的两条狗已经汇合了眼下只能盼着守住剑门关不让它们与外面的狗群汇合。 段元鉴没想到纽璘竟是先攻灵泉山。 一旦灵泉山失守剑门关则成孤军必守不住。那“关门打狗”之计便成了蒙军把蒲择之围困在川西打了…… 七月十八日蒲择之才得到纽璘兵逼灵泉山的消息。 摆在蒲择之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增援灵泉山、剑门关;要么放弃成都沿岷江而下顺长江回师重庆。 增援灵泉山必是中纽璘的计大军疲于奔命被吸引至野外决战;然而放弃成都意味着彻底放弃川西、弃上万将士于不顾从此川蜀军心一蹶不振。 思来想去蒲择之发现只能决战了他身为蜀帅没有未战先逃的道理…… ~~ 岷江中游彭祖山附近。 此地属成都府路眉州。 眉州是苏东坡的故乡在端平以前在册人口七万余户人口四十余万。 然而如今眉州已荒废已久地广人稀…… 半个月间李瑕随朱禩孙招抚了流民十余万人领兵带着这些百姓顺岷江而下。 包括庆符军在内他们一共有兵力三千余人。李瑕本担心这点兵力无法指挥十余万百姓但这些惧怕蒙古军屠城的百姓实在听话得很一路上任劳任怨。 虽这般说不好但他们却给人一种如牛羊般能轻易驱赶的感觉。 七月二十一李瑕奉令在附近又召集了五千余人回到河谷却见鲍三上前来道:“知县我们捉到几个蒙军探马。” “如何捉的?” “他们在对岸山上探头探脑正好搂虎也在山顶瞭望一箭将他们的什夫长射倒俘虏了两人。”鲍三道。 “带过来我审审。” 这两个蒙卒悍不畏死不肯轻易开口李瑕除了用刑又将二人分开细审终于对形势有了判断。 他沉思之后连忙去见朱禩孙。 “如朱安抚所言刘整只怕是败了。” 朱禩孙大惊。 他嘴上说信不过刘整心底未必没有不愿意看到刘整立大功的心思没想到刘整真的败了且败得这么快。 “这……蒲帅还未传令过来。” 话音未落朱禩孙身边亲卫赶上前来。 “安抚使蒲帅急信。” 朱禩孙连忙接过信一看神色又是一变。 他将信递给李瑕踱步沉吟起来。 看过信李瑕亦感到愈发忧虑道:“仅看这消息即可知我军远不如蒙军灵活他们都是骑兵突破涪江防线之后直扑成都会合推纽璘为帅之后重新东向灵泉山却已布置好探马观察蒲帅动向。” “何意?” 李瑕道:“纽璘不愿放蒲帅大军归重庆。若蒲帅沿岷江而下纽璘必定立刻杀回川西于野外冲击蒲帅大军。” 而只看蒲择之信上的内容李瑕隐隐看出蒲择之是不愿南逃而非看穿了纽璘的布置。 由此观之纽璘的战略嗅觉敏锐在蒲择之之上。 朱禩孙问道:“蒙军既已望到我等携民南下是否会调头来抢?” “该不会。”李瑕道:“怎么看纽璘的意图都是逼蒲帅野战或等他打通剑门之后围困成都。我担心的是……蒲帅的出路都已被堵死了。” 这是蒙古骑兵的优势行军迅捷蒲择之要应对纽璘便难上百倍。 朱禩孙又踱了几步喃喃道:“我们该尽快将百姓送往叙州再带船与援兵来接应蒲帅。这样吧我写封回信到成都。” 时至今日刘整一败宋军已是满盘皆输李瑕也别无他法点了点头。 但当他举步出了船舱心念一转忽回头问道:“安抚使派我去送回信如何?” 朱禩孙一讶问道:“成都危如累卵非瑜要复归成都?” 李瑕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郑重拱了拱手…… 正文 第332章 逆流 李瑕回到座船上当即召了诸佰将议事。 他并未多说当前的危局。这种事告诉这些佰将也无益处只会引得他们不安。 李瑕只说他要再去成都替朱禩孙传递信件、与蒲择之商议。让庆符军先行回庆符整备并交代他们回去以后立刻补充兵力练兵。 之所以这般决定一是因庆符军此次出来已有半年长年在外只会越打越少必须给他们休整、扩军的喘息时间;二则蒲择之有三万人并不缺这八百人的兵力。 各个佰将不知形势纷纷领命表示一定将百姓安全护送到叙州。 唯有杨奔请命要带麾下八十骑沿途护卫李瑕。 他大概是对局势有自己的判断。 李瑕想了想答应下来。 之后李瑕接连写了数封长信嘱咐高明月回庆符交给韩承绪父子。 高明月没有马上接低着头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李瑕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离开庆符太久了许多事虽有韩老他们在办终是不放心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他有些愧对高明月把这小姑娘带出来如今却要让她先回庆符。 但李瑕没办法他想给高明月、以及更多人安定而川北安定川南才有屏障。 高明月想了想有些埋怨道:“你就是哄我知道说让我帮忙我才不能拒绝你……” 李瑕抱了抱她道:“你不必担心我。当时北地那种情况我都能活着回来如今在大宋境内在三万大军之中我至少能保自己的命。” “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高明月难得语气有些强硬起来道:“我大理高家满门忠烈说到做到。” 李瑕叹息一声道:“别信我会轻易死。” 能互诉衷肠的时间毕竟不多李瑕将自己对庆符县接下来的构想一股脑地告诉高明月。 次日清晨他嘱咐阿莎姽千万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妻便离开了这支队伍…… ~~ 岷江滚滚向南西岸的驼道上许许多多人正向南涌去有泸州军、有庆符军更多的还是面黄饥瘦、拖家带口的百姓。 置身于这股无穷无尽的洪流当中看着他们每个人麻木又充满苦难的眼神李瑕愈发深刻地感受到何谓战乱。 相比重生之初他已改变了很多。 他有了寄托、眷念……而这次认识蒲择之他或多或少也被其身上的义无反顾所感染。 逆流而上穿过人潮便花了近一日。 好不容易李瑕终于跨上战马奔向成都。 …… 在杨奔看来李瑕不该守着庆符知县这个小小的官职而该投入到蒲择之麾下往后才能城为朝廷柱石。 如同贾似道的发迹离不开孟珙的提携。 李瑕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举动就显得目光短浅。 杨奔听得懂一点蒙语也审过那两个蒙卒推测刘整已败了。而李瑕决定再去找蒲择之再次让杨奔感到了叹服、感动。 李瑕能对蒲择之有这般忠肝义胆他杨奔才会对李瑕有同样的忠肝义胆…… 李瑕并不知杨奔脑子里满是这种“士”的美德他满脑子都在复盘整场战役隐隐约约把握住了一个关键点只想要尽快见到蒲择之。 然而狂奔两日终于赶回成都蒲择之却已提兵西向灵泉山。 李瑕吃了一惊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连忙赶马飞奔向东。 ~~ 灵泉山。 段元鉴忧心不已已连续派人求援。 蒲择之留在剑门关的守将叫“杨大渊”如今正面对利州汪德城的攻事。兵力并不足以支援。 而刘整已逃到青居山城麾下至少还有四千兵力。但段元鉴屡次派人请刘整支援始终未得到回禀。 七月二十五日纽璘探到蒲择之已提兵东进当即命麾下大将“石抹按”领兵攻灵泉山。 灵泉山一战段元鉴五千孤军已疲难敌蒙军大败。 段元鉴无奈只好领残兵奔往青居山城。 危难之际他却还不忘通知友军一声。 “快!去告诉杨都统灵泉山已失剑门关已成孤城守不住了……” “都统!蒙军追上来了!” 混乱之际副都统韩勇转身大吼道:“弟兄们随我断后!” “韩勇!” “都统快走!莫放过金贼刘整……” 韩勇没说更多毅然迎向蒙军力战至力竭被蒙军斩杀…… 纽璘大喜一面传令石抹按继续北上与汪德臣腹背夹击剑门关杨大渊部另一面下令兵士高悬韩勇之首级准备迎击蒲择之。 ~~ 段元鉴逃到青居山城一见刘整当即大怒破口大骂。 没想到刘整毫无愧色反骂段元鉴愚不可及。 “箭渡滩之战我与纽璘鏖战一日不敌而败这不假。但换作是你可有把握能鏖战一日?箭渡滩失守纽璘已与川西蒙军会合。围灵泉山、攻剑门关是为吸引蒲帅主力出成都救援你等不知速退以保全实力贪图战功陷蒲帅于险地。你等才是祸国殃民……” 段元鉴盛怒之中没想到刘整竟还能如此反泼一盆脏水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啐了一口。 但刘整对局势自有判断丝毫不理会段元鉴的谩骂自引兵回重庆府。 在他看来等战事之后谁败得最惨、损失最多一目了然。 ~~ 对于宋军而言战局几乎是如山崩地裂般直转急下。 灵泉山一被攻破剑关门守将杨大渊已无力面对两面夹攻的兵力被蒙军击溃只好率残部逃往大获山城。 汪德臣当即派精锐骑兵增援纽璘部。 至此蒲择之已被包围在成都平原关口要塞尽失。 幸而蒲择之反应快立刻带兵回成都试图守着残败的城墙与蒙军决战。 纽璘却不急着决战指着地图道:“我们先破成都东面的云顶山城截断蒲择之的归路将他咬死在成都……” ~~ 此时李瑕才刚刚策马奔进蒲择之军中。 在利州汪德臣的兵马终于与纽璘汇合得知了成都之战的详情。 一年损失了一个都元帅作为攻蜀总帅汪德臣也担不起这般重责飞马将信报传于哈拉和林请蒙哥汗定夺…… 正文 第333章 云顶城 成都城东五十余里。 李瑕大步进入蒲择之军中放眼看去只见士兵疲惫不堪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再进到大帐只见蒲择之正坐在地图前推演显得愈发苍老。 “蒲帅。” “非瑜竟又回来了?”蒲择之抬头看了李瑕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李瑕递过朱禩孙的信件道:“朱安抚说他会尽快从叙州、泸州带兵来接应蒲帅。” 蒲择之看过信随手收了道:“幸而将川西百姓迁至蜀南了……你们所言不错啊。” 李瑕看他情绪低沉不由劝道:“蒲帅不必过于忧虑暂时而言伤亡还不算大。” “但局势已满盘皆输了。” 蒲择之复低下头继续推演嘴里喃喃着。 “回想起来哪怕一开始决战于野也好当时纽璘才接手我以三万人对阵两万蒙军未必没有胜算。 但纽璘会合川西蒙军后连破灵泉山、剑门关已打通了与利州汪德臣部的联络还确立了其在军中的威望。 而我只能率步兵跟在骑兵后面眼睁睁看着各地守军被各个击破。疲于奔命……疲于奔命。” 李瑕理解蒲择之的无奈。 纽璘打得又猛又稳进退自如。 谁又能想到斩杀了阿答胡之后蒙军还换了一个远胜阿答胡的统帅?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计他是骑兵我们是步军决战权在他。” 蒲择之推演兵棋的手有些抖缓慢地又将兵力推回成都。 李瑕问道:“蒲帅打算重回成都?” “否则还有何处可去?”蒲择之道:“蒙军紧缀不已高举韩勇首级步步相逼。我军将士疲弊此时若转回重庆必被其击溃。” 李瑕伸手在地图上一点问道:“成都残败不足为守。不如放弃成都去云顶山城如何?” 云顶山城就在成都城东一百里距此地五十余里。 这是余玠在十四年前修筑的山城雄踞云顶山顶借峭壁为城垣易守难攻。 蒙军攻下成都后两三年来一直没能攻下云顶城。 若说蒲择之的“关门打狗”之计已经败了现在云顶城则已成为屋中最高的桌子蒲择之应该尽快爬上这张桌子防止被狗群嘶咬。 然而蒲择之竟选择过云顶山城而不入李瑕颇为不解。 蒲择之显然有他的顾虑在开口道:“并非未想过但云顶山城数年来受蒙军围困粮草已尽。姚城守与我商议言三万大军登城必无粮草供应。不如守着成都与云顶互为犄角引为支援。” 李瑕道:“但我观纽璘打仗万一先攻云顶……” 话到这里忽听帐外有人道:“蒲帅营外有溃兵来投自称是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领了一千三百人。” 听到“聂仲由”这个名字李瑕不由转了转头。 “蒲帅这是我的旧识我去迎他吧?” “竟是非瑜旧识。”蒲择之平平淡淡应了一句似早就知晓这事道:“去吧。” ~~ 故友相见一番寒暄不提李瑕见过聂仲由见真是他来了才引他见蒲择之。 聂仲由一见李瑕就有些红了眼眶到了蒲择之面前提起箭滩渡之败更是神色激动。 然而他这一路而来所经历之困厄却远不仅如此。 “末将欲引兵至成都见蒲帅然而蒙骑四出封锁道路我等只好遁走山林一路辗转。军中粮尽士卒饿死两百余人好不容易才到云顶山城。没想到云顶守将姚世安不许末将入城。幸而今晨在山林间见蒲帅大军过境这才追来……” 聂仲由显然有控诉姚世安之意。 蒲择之面沉如水却并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人马上给武信军备食。 末了才对聂仲由道:“云顶城粮草不多姚城守为人谨慎或是恐蒙军派了细作故而未让你入城你先带将士们就食吧。非瑜你陪着他们。” ~~ 从大帐中退下来聂仲由、林子许久未见李瑕此番相见自是激动非常絮絮叨叨问了许多。 “小郎君竟是知县了?!啧啧这般年少的知县大宋朝开国以来……我也不知有没有过。”林子又转头看向聂仲由问道:“哥哥有吗?小郎君是最年轻的知县吧?” 聂仲由不答看着李瑕道:“临安那些人空口白牙论你北上奇功竟言相去刘整甚远他那等人也配。” “好了。”李瑕道:“先吃点东西吧你们。” “可恨者不仅刘整。”林子大口嚼着干粮嘴里愤愤道:“还有姚世安。” 提到姚世安聂仲由也是脸色一沉重逢的喜悦又消减不少。 “我真不明白蒲帅为何不罚姚世安?” 李瑕隐隐觉得姚世安这名字有些熟拍了拍两人的肩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打听些事情。” 他穿过营帐一路问人找到蒲黼。 “非瑜竟是回来了好胆气。”蒲黼正忙着清点粮草一见李瑕便打了个招呼。 “想向蒲钤辖打听些事云顶城姚城守……” 蒲黼抬了抬手道:“方才之事我亦听说了。但眼下这大战之际还能罚一方大将不成?万一乱了军心又如何是好?” 李瑕问道:“云顶城真没有粮草?” “此事如何说呢。”蒲黼皱了皱眉沉吟道:“当年余帅修筑山城有一条重中之重便是‘积粟以守之’这些山城上都是能屯田的粮草必然有。但云顶城最多不过能屯兵九千难以供应三万大军也是真的。 纽璘已打通剑门关有了利州的补给。反之大军若守云顶只需被围上月余便断了粮如何坚守?” 李瑕又问道:“若是纽璘先攻云顶断蒲帅归路又如何是好?” “岂是那般容易的?”蒲黼道:“云顶城险峻易守难攻。成都陷落了两三年云顶城尚且屹立不倒今有父亲三万大军在侧更不会被轻易攻下。”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父亲是思虑过的守成都与云顶城互为犄角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李瑕想了想又问道:“我觉得姚世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非瑜自是听过你可是姚世安的政敌。” “政敌?”李瑕一愣。 蒲黼道:“当年正是姚世安搜罗余帅之罪状呈给谢方叔。” 这般一说李瑕便想起来了。 他在临安之时确实听过谢方叔构陷余玠的内幕。 宋军有一个弊政叫“举代”意思是谢任的统帅可以推举一个人代自己的官职。余玠一心革除弊政在姚世安被举代为云顶城守后余玠亲率三千人到云顶山欲让人取代姚世安。 姚世安拒绝余玠率部登城至此余玠“威名顿挫”双方积怨渐深。 而姚世安与谢方叔是世交遂收集余玠之罪证呈于谢方叔。谢方叔本就与赵葵有怨余玠又是赵葵一力提拨遂逼杀了余玠。 姚世安当年就敢不让余玠登城如今蒲择之刚就任、威望远不如余玠加之还是新败。这次不能登云顶城只怕不像他所说的只是粮草问题。 李瑕思忖着这些谢过蒲黼再去找蒲择之。 …… 纵观成都之战李瑕感受到蒲择之在战略大局上几乎已做到最好但在小战场其麾下各将显然出了太多的问题。 刘整箭滩渡大败、段元鉴灵泉山大败、杨大渊剑门关大败…… 当然这远不止是蒲择之用人不当的问题其中有太多宋朝廷留下的弊政。尤其是蒲择之上任不久确实也没有太多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现在战局急转直下云顶城已成关键但姚世安的举动却再次让李瑕预感到云顶只怕要成为下一个箭滩渡、灵泉山、剑门关…… 正文 第334章 叛将镌名 聂仲由听得号角声知道蒲择之要起军往成都了忙点起麾下一千二百余人等候军令。 不多时却见李瑕纵马而来。 聂仲由见他是从中军过来连忙上前问道:“不知蒲帅安排武信军跟在哪个方位?” 李瑕也不下马拿出军令道:“奉蒲帅令武信军暂归我统领增援云顶城。” 聂仲由微微一讶只因是李瑕过来也不多问抱拳领命。 李瑕这边还有杨奔的八十余骑兵两边聚在一起凑成一千三百人径直与蒲择之大军分走两个方向往云顶城而去。 一路走向东面深山李瑕先命杨奔往前攀高探望才与聂仲由商谈起来。 “眼下这局面我有些看不懂。”聂仲由道。 “牵扯的不仅是战局还有政局你难免有些疑惑。”李瑕道“先说战局剑门关一失守蒲帅大军已被困于川西。这你明白?” “明白。” “川西难守唯有成都残城、云顶山城可凭地势挡蒙军攻事。” “这我亦明白。”聂仲由道“我不明白的是蒲帅为何过云顶而不入?” “云顶城粮草不足以长期坚守成都城内还有些粮草蒲帅不愿弃成都这是其一。”李瑕道:“其二是只怕是姚世安不愿迎蒲帅入城。” 聂仲由有些惊讶。 “姚世安把武信军拒于城外若说是担心其中混有细作勉强说得过去。但岂敢拒堂堂蜀帅登城?” 李瑕抬手虚按了一下道:“小声点此事万莫声张万一传出去对蒲帅威望是个重大打击。” “这姚世安为何如此?” “蒙军占据成都近三年云顶城始终坚守大宋才有收复成都的希望。若三万大军入驻粮草告竭一旦云顶城被拖垮那往后更无收复川西的可能了。不若与成都互为犄角而守。” 聂仲由道:“守得住才行!宁可牺牲大军、也要保云顶城不失?我看分明是姚世安存了私心!他这般作派岂有支援蒲帅之意?” “五年前姚世安便敢拒余帅登城何况如今蒲帅一入城云顶城必成纽璘强攻之目标。姚世安镇守蜀地已久资历极深。战事在即蒲帅为大局考虑不敢动他。” “但我等这次再去云顶城是……” 李瑕道:“我对蒲帅说以纽璘稳扎稳打的打法只怕不会轻易与大军决战。很可能先攻云顶断大军归路不得不防。” “正是如此。”聂仲由道“一旦云顶城先破大军真就完了。” 李瑕声音低了些道:“但私心里我觉得宁可壮士断腕不可遗祸无穷。” 聂仲由一愣问道:“你是说?” 李瑕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大山随口道了一句。 “我与蒲帅不同行事没那么多顾忌。” ~~ 云顶山东面山脚下纽璘已驻军于此。 “都元帅怎还不攻城?”脱林带道:“赶紧把这破城拔了别让宋军逃了。” 纽璘不急道:“宋军走不了我已派轻骑四处打探蒲择之敢带兵逃我们随时可以拦住。” “那这山城总是要打盯着看还能打下来?” “哪有那么好打?这可是云顶城打了多少年都没打下来。”纽璘道。 脱林带大奇问道:“那都元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纽璘喝了一大口酒笑道:“看着吧。” 不多时有蒙卒带了个汉人进来。 “小人姚逸明见过都元帅。” 这姚逸明不会说蒙语自有通译为纽璘翻译。 纽璘仰了仰下巴让蒙卒扶起姚逸明。 “韩勇的人头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敢反抗大蒙古国的下场。” “是是都元帅说的对小人的家叔一直被宋廷排挤早有投身大蒙古国之意此番愿献城投降。” 纽璘转头看向脱带林脸上笑意愈浓。 只听姚逸明又道:“但云顶城其余宋将如孔仙、萧世显等人冥顽不灵不肯投降。家叔打算明夜设宴杀此二人迎都元帅入云顶城……” ~~ 云顶城。 云顶城乃“川中八柱”之一。 它东临沱江一片悬崖峭壁;西面南面是鱼脊似的山岭作为屏障。唯有北面有山路上山可谓易守难攻。 北城门建在七星岩的断崖绝壁之处又建了一个瓮城以巨大的条石筑成牢不可破。 瓮城的大条石上镌刻着一行小字。 “皇宋淳己酉仲秋吉日帅守姚世安改建。” 姚世安正站在此处愣愣看着这行字。 这是他毕生的荣耀他与云顶山城曾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 六年前蒙古大将旭烈兀率四万铁骑直扑云顶派人上山招降姚世安与孔仙、萧世显杀其来使以示死战。蒙军以毒箭、烈火攻城宋军拼死抵抗杀得血流成河终于击溃了旭烈兀的大军; 三年前蒙军攻打成都云顶守将之一的吕达率兵五千以及两万义军支援成都两万五千人悉数战死无一人投降…… 筑城十四年以来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云顶城依然屹立于高山之上蒙军在此战死近三万人发出“不战而自守”的感慨。 这些皆是他姚世安曾引以为傲之事。 但如今他只觉太累了守了这么多年蒙军依旧源源不绝。而蜀帅从余玠、余晦换成了蒲择之蜀川局势却一日坏过一日。 蒲择之收复成都也曾给姚世安带来过狂喜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又崩坏至此。蒲择之必败这已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 由狂喜陷入绝望姚世安突然觉得自己受够了这一切。 再守下去又能如何?如韩勇一般人头被蒙军挂在旗杆上不成?就算一时能守住但谢方叔已去相功劳再大还能升迁不成? 降了罢了往后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没能压下去……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没能压下去。 姚世安凝视着石门上的刻字在心里与前半生告了别…… “城守!有兵马来了!”瞭望台上有士卒忽大喝了一声“看旗号又是武信军来了。” 姚世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大步向瞭望台上走去只见那如刀仞般的山道上一支兵马逶迤而来。 ~~ 云顶城内孔仙正凝视着地图思忖着战局。 他是御前右军统领兼潼川府路都统使司修城提振官。 这官职不小但他与萧世显一样都是利州将领。 利州失守之后他们退守川地被余玠调到云顶驻守。 这其中自然有余玠不放心姚世安的缘故。但余玠已死且这几年来战事不断孔仙、萧世显都尽力不与姚世安有所冲突而是合力守住云顶城…… “将军武信军又到城外了正与姚城守在北门对峙。”有亲兵来报道。 “对峙?”孔仙愣了愣道:“姚城守不是让他们到成都觅粮吗?” “这次说是奉了蒲帅之令入城增援。” “是。但城守说云顶城兵力充足让他们到成都增援蒲帅。武信军不肯走与城守起了冲突甚至扬言说……说要攻城。” 孔仙不由皱眉道:“我去看看。” 他起身向外走去…… 前两日蒲择之领大军欲登云顶姚世安认为山城存粮不足以供应三万大军提议与成都互为掎角而守蒲择之答应了。 孔仙也认为这是从大局考虑。 至于武信军来投姚世安拒而不纳说是让他们到成都找粮这也是说得过去之事。 但今日之事显然有蹊跷之处。 孔仙一路到北城门只姚世安领兵正站在城头手持长弓一副据城而守之状。 “尔等果然是蒙军细作不成?!” 城下有人喝道:“姚世安你连蒲帅号令都不遵反了不成?!” “安知尔等是真是假……” 孔仙眉头皱得愈深连忙赶上城头。 姚世安连忙拦了拦他道:“万莫信他蒲帅才走武信军便去而复返安知不是蒙军派来的。” 孔仙还未回答忽听城下又喊了一句。 “可是孔、萧两位将军到了?我乃庆符知县李瑕曾扳倒谢方叔恐是因此姚城守不愿放我入城但战事在即请孔、萧两位将军以大局为重!” 一句话姚世安勃然大怒转头吼道:“你血口喷人!本将根本不知你就是李瑕!” 孔仙站到城垛边看去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已站在城下…… 正文 第335章 顾全大局 只听李瑕喊出名字以及与谢方叔的恩怨孔仙已不信姚世安那“担心是蒙古细作才不放武信军入城”的说法。 但他又想大战在即蒲帅派一个与城守姚世安有党争之人前来增援与时局有何益? 脑中念头才过忽听有人大喝道:“开城门!” 却是萧世显已大步赶来也不上城墙而是径直命人打开城门。 城头上姚世安勃然大怒很快怒意又化作怨念。 当年余玠千方百计要派人替顶他的世职又安插孔、萧二人至云顶城掣肘。 如今萧世显一听扳倒谢方叔的李瑕来了便立刻下令开城其中针锋相对之意已昭然若揭。 “你们既如此排挤那便休怪我投降蒙人了。”心中这念头一起姚世安才觉得气顺了些。 他掩起眼中的怨恨之色讥嘲一笑按着佩刀下了城头…… ~~ 城门处。 萧世显神色冷峻向李瑕一抱拳自报家门。 “保义郎、利州驻扎、御前摧锋军统制、潼川府路兵马副都监萧世显。” “见过萧将军。”李瑕从城头上收回目光透过缓缓打开的城门看向站在那的萧世显拱手道:“我奉蒲帅之命增援云顶城军令就在姚城守手中绝非蒙古细作。” 他回过身一指山路上排成长长一排的武信军又道:“此皆我大宋将士。” 萧世显道:“我知道入城再谈吧。” 他喝令麾下亲卫拦开道路与李瑕并肩向城内而行却不再开口。 这人显然话不多。 那边姚世安带人下了城头道:“本将还在核验信令萧将军竟如此急切?” 萧世显是客将放李瑕入城有些越权于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姚世安那锐利的眼神。 先开口的是李瑕。 “不知姚城守核验好了吗?” 姚世安道:“本将在问萧将军还不该你答。” “那我也先想问问姚城守。”李瑕道:“若非军令有假为何不放我入城?云顶城供应不了三万大军粮草这一千三百援军的粮草也供应不了吗?” 姚世安惊怒于李瑕如此放肆脸色一沉冷冰冰道:“本将镇守云顶十余年、血战数百场还轮不到一介黄口小儿指手划脚。” “这功劳只怕并非姚城守一人所有。” 李瑕丝毫不肯退让迎上姚世安的目光。 两人针锋相对场面一时竟是疆在那里。 孔仙不愿还未开战便先起内讧连忙赶上前道:“李知县莫再说了姚城守行事谨慎多盘问几句罢了。” 说罢孔仙看了李瑕一眼眼神有些责怪。 李瑕入城之后这几句话质疑一个战功赫赫的守将在他看来已太过没分寸了。 不想李瑕见了他的眼色竟还不肯低头依旧直视姚世安。 孔仙忧虑不已又向萧世显道:“你也是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吗?还不向城守赔罪?” 萧世显虽还板着脸但还是道:“是姚城守勿怪。” 孔仙这勉强笑了笑继续缓和气氛。 “有增援是好事大家都是大宋将士些许小事一笑泯之罢了。大战在即正该同心协力合力应敌。” 不得不说在余玠与姚世安积怨之下云顶城还能屹立十余年只怕是多亏了孔仙在其中的转圜。 顾全大局居功不小。 姚世安也不知在想什么终是冷笑一声随手将手里蒲择之的军令抛给孔仙道:“让他们增守小东门别在城中乱逛。” 说罢他扬长而去。 李瑕看着姚世安的背影不由目露沉思。 他隐隐觉得姚世安架子颇大本不该是能这般轻易退让才是。 “为何呢?” ~~ “城守小姚将军率探马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姚世安道:“你们几个守在外面。” 姚逸明压低声音道:“蒙人已答应了叔父的条件。” 姚世安“嗯”了一声收拾着屉中的金银语气愈发平淡喃喃道:“是宋廷逼我至此。先罢谢相又遣奸党入蜀迫害于我欲给余玠这误蜀的罪人翻案……是宋廷逼我至此。” “叔父呐事到如今莫想这些了。”姚逸明急道:“准备献城吧。” “那就做吧。”姚世安想了想推开门招过一个亲兵吩咐道:“让张威来见我。” …… 张威是姚世安麾下将领。 他与在马江湖大败的张实是同乡同族。 当年余玠与姚世安积怨张实得余玠重用张威则在姚世安麾下哪怕如此也并未影响张实与张威之间的交情。 他琢磨了一日这次刚见姚世安便道:“城守我在想我或许可以利用与张实的关系为蒙军拿下叙州、泸州?等助蒙军拿下云顶城我们便提议巧夺叙、泸再断蒲择之一条断归路如何?” 姚世安淡淡瞥了张威一眼心底有些鄙夷他这种上赶着的样子。 “等成功献了城再说吧眼前先顾好你再想往后的功劳。” 张威赔笑道:“城守既已有了决断此事还有何难?” “此处是云顶城多的是为了抗蒙连命都不要的蠢货!”姚世安正色道“目前为止愿随我等投降的唯有你我心腹兵马千余人不得不慎。” “但只要杀了孔仙、萧世显。城中宋兵必乱。再接应蒙军入城哪怕只有五百蒙军足矣。” 张威说着又问道:“末将只不明白为何放姓李的小子带武信军入城?万一再生枝节……” 姚世安道:“当时再争执下去万一引孔、萧二人起疑反而误了大事。” “是。”张威道:“这顾忌也有道理且容他一两日反正进了城都是死。” 姚世安点点头安排起来。 “这样我明夜设宴伏杀孔、萧二人。张威你独守北城门替蒙军开城门;逸明你安排刀斧手。” 姚逸明不由问道:“叔父何不把那姓李的也请来一并杀了?” 姚世安沉吟片刻道:“李瑕……那么咄咄逼人……为何呢?只怕是故意要与我起冲突……试探于我?” 张威与姚逸明对视一眼不明白姚世安在想什么。 “叔父?” “派三百人看住武信军别让他们离开小东门。”姚世安道:“明夜不必请李瑕来。” “为何?” 姚世安道:“蒙军入了城自能歼灭武信军没必要多此一举。” 话虽这般说他其实还有一层顾忌。 姚世安多年为将又深陷党争之中最是嗅觉敏锐。他隐隐从李瑕身上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气味因此不愿这人靠近自己。 说来可笑他甚至觉得李瑕是故意想激怒他趁冲突一起拔剑相向。 这很荒唐姚世安明明知道李瑕不可能发现他暗通蒙古之事。 “不可能的。”他喃喃道…… ~~ 次日云顶城小东门。 东面城墙沿悬崖而建城墙下山势陡峭石岩四绝天然险固。 此处正对着金堂峡可看到峡谷中奔流不息的沱江。 李瑕已将武信军安置妥当正看着远处沱江也能远远看到江边铺天盖地的蒙军营帐。 聂仲由走到他身旁叹息道:“如此地势难怪旭烈兀四万大军也攻不下。” “我听说过一句话。”李瑕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被攻破。” “从内部被攻破?何意?” “没什么只是恰好想到了。” 聂仲由脸色郑重了些问道:“看出来了吗?孔仙对你有所不满。” “嗯。”李瑕道:“他怪我不该与姚世安针锋相对。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官小且是客军才到云顶城便与守将起冲突。他怕乱了大局不高兴再所难免。” “姚世安本就倨傲我们进城后却还惹得孔仙不喜。”聂仲由转头望向驻立在小东门城门处的士卒道:“只怕要一直被闲摆在此处了。” “无妨。”李瑕道:“我是故意激姚世安他没真动怒才是奇怪。” “激他?为何?” ~~ 另一边姚世安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 他安排人手看着武信军不让其误事;布置由张威今夜守卫城北准备为蒙军开城;埋伏好刀斧手宴请孔仙、萧世显。 终于入了夜。 孔仙、萧世显分别只带了四名亲卫到了姚世安的住处。 “姚城守战事在即酒宴就不必了。”孔仙一进堂便道“若是有破敌之策随时召我们吩咐便是。” 姚世安道:“商议如何破敌是其一。另外昨日我与李瑕有些小冲突担心你们误会。” 萧世显径直落座道:“我只管守城不必对我解释。” 孔仙忙道:“姚城守莫怪。” “哈哈无妨萧将军这性子我知道。”姚世安道:“并非是我为难李瑕而是他年轻气盛不知好歹……孔将军你也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何等狂妄?” “是是。”孔仙道:“但这些争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外虏当前该是合力破敌为重。” “你总是这般说。”姚世安摇着头苦笑道:“但你从不管我委不委屈。” 孔仙微讶道:“不过是个年轻人些许气话何必再放在心上。” “我说的可不止是个李瑕。余玠派你二人到云顶岂非是故意针对我?” “姚城守何出此言?”孔仙道:“这些年来我与萧将军几番拂逆过姚城守?” 姚世安道:“是吗?当年击退旭烈兀战报上你二人缘何排在我前面?” 萧世显终于不耐“啪”地一声把手中筷子拍在桌子。 “川中战火连绵百姓水生火热你食君之?却还尽日叫屈有完没完?!” “萧世显!”姚世安倏然起身。 萧世显淡淡道:“我忍得够久了休再聒噪有正事就说若又是只些长舌闲话不如放我去守城你们自喝酒吃菜。” “好啊好啊。”姚世安指了指萧世显向后退了两步。 萧世显转向孔仙道:“你又要说合力抗敌自与他说不必理我……” “噗!” 话音未落一柄匕首刺入萧世显的背脊…… 正文 第336章 腐肉 这日是七月三十夜里月光黯淡。 依稀的一点夜色中云顶城更显险峻。 十四余年来近三万蒙军埋骨此处却从未攻陷过它一次。 北门前上山的道路呈鱼脊形状走在这条路上仿佛脚下便是深崖。 脱林带仅带一千余人偷偷攀上山。 这等险要道路他也暗暗心惊幸而山旮旯处有姚世安布置好的亲兵接应之后又匍匐着身子向前联络张威开城门。 脱林带忍不住舔了舔唇俯下身来远远望着城门处的动静。 终于只听得“咯咯”的响动声城门缓缓被打开。 “进城。”脱林带低声喝道。 若非有守将投降蜀中山城至今几无被蒙军攻克使他不由得有些激动。 他看到冲在最前方的士卒冲进了城门。 稍待了片刻一切平静。 脱林带也抢进城门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瓮城门也已打开蒙军正在控制瓮城。 他这这才舒了一口气。 没有埋伏。 控制了瓮城云城顶也可以算是拿下了。 紧接着只听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城内显然有不少人马向这边赶来。 远远有人大喊道:“末将姚世安迎大蒙古国将军入城!” 脱林带大喜亲自登上瓮城城头向城中望去…… ~~ 云顶城内。 萧世显低着头看着胸口处的匕尖以及汩汩而流的鲜血表情有些茫然。 这些年他经历过太多箭簇横飞、烈火冲天的战场。 一次次的尸山血海他都趟过来从未倒下。 连旭烈兀这样不可一世的蒙王宗王也曾在他面前折戟惨败。 但没想到最后他不是死在蒙人的弯弓之下而是殒命于同袍之手? 萧世显张了张嘴问道:“你……为……何?” “够了!”姚世安吼道“够了!去死吧!” 他似乎恐惧濒死的萧世显还会再扑上来立刻又向后退了几步大吼道:“杀了他们!” “保……护孔将军走!” 至此时萧世显与孔仙身后的几兵亲兵才反应过来纷纷提刀上前相护。 那边姚世安埋伏的刀斧手已杀起来双方战作一团。 姚世安不再有曾经杀敌的勇气又退了几步向姚逸明道:“杀了他们拿他们首级到城门我先去迎蒙军。” 他不愿穿过正在厮杀的大堂避入后堂匆匆离开。 ~~ 堂内孔仙才扶住萧世显低头看去只见萧世显断了生机唯有一双眼还瞪着满是愤怒与不甘。 孔仙悲从中来还未哭出声音背上便挨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拔出萧世显胸前的匕首扑向身后那名刀斧手匕首猛戳。 混乱中又有刀斧手向他逼上来。 忽听“嘭”的一声巨响前堂大门处传来几声惨叫已有人持刀杀了进来。 “孔将军!” 孔仙转头看去只见聂仲由领着数十人大步抢上来…… ~~ 城北。 脱林带登上瓮城城头后张威也连忙跟过去。 他不敢离脱林带太近只是弯着腰又忍不住向通译问道:“城内那蒙语在说什么?” “在说‘末将姚世安迎大蒙古国将军入城’啊。” 张威道:“那不是姚将军的声音他也不会说蒙语也许是……” 话音未了那队人赶到五十步的距离突然扬起弓弩向城头放箭。 箭矢声一响城头上当即有蒙军栽倒下来。 “杀啊!” 张威大惊身上便挨了一下被两个蒙卒按倒。 脱林带大怒吼道:“你们骗我?!” 不等通译说话他已明白过来不是姚世安设计埋伏他否则他一进瓮城就要遇到埋伏。 只能是姚世安事败了有城内守将临时反应过来了。 “额秀特!拦住他们!守住!” 脱林带已顾不上张威命人将他押下去拔出弓箭射向宋军。 …… 北城门与瓮城门都在七星岩的断崖绝壁之下地形狭窄。 而瓮城之中是张威的三百余人蒙军进城了四百余人刚刚抢占了城头一半守着北城城头一半守着瓮城城头。 还有六百余人挤在北城门外。 若是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才可在城内摆开阵势此时却只能穿过城门才能上阶梯支援翁城城头上的蒙军。 “放箭!” 来不及考虑太多脱林带已下令放箭。 至少他还有两百人占据了瓮城城头的地势之利可以凭借弓箭的优势。 “嗖!嗖!嗖……” 这边的蒙军的箭矢居高临下射向宋兵那边七星岩上也有宋军的火箭射下点燃了瓮城城头上积积的稻草。 火势猛地窜起。 两轮箭雨过后宋军已冲向内城墙有人冲向城门堵住城门处冲上来的蒙军。有人冲向石阶。 “守住云顶城!”宋军大喊。 “抢下这个山城!”蒙军大喊。 仅仅在片刻之间血迹已在内城墙的石阶上汇聚顺着石阶向下流淌。 血流滴在石头上的嘀嘀哒哒声很轻完全被掩盖在杀响声之下。 ~~ 石顶城内。 孔仙背上的血也不停流淌下来滴在石板路上。 “聂将军……你怎会来?你怎知姚世安叛变了?” 聂仲由没有回答只是扶着孔仙向外走去道:“快!李瑕已武信军去守城门。请孔将军速去调派城中守军。” 孔仙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脚步也不由加快。 聂仲由满眼是焦急后怕不已。 …… 他根本就不知姚世安叛变了。 李瑕也不知。 但哪怕不知姚世安叛变他却还是极坚决地要拿下姚世安。 李瑕的原话是“我们要的是一个保证能与蒲帅互为犄角的云顶守将姚世安绝对做不到。只这一条就够了。” “只这一条就够了?” 当时聂仲由完全愣住…… “不错。”李瑕道:“所以我要来云顶城所以我想要激怒姚世安。莫说怕与姚世安起冲突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继续镇守云顶城。” “可这……” “若我是你箭渡滩大战之前察觉到刘整战心不坚我必取刘整而代之。” “胡说什么?你根本无权更换云顶守将。” “有。”李瑕道:“蒲帅除了让我增援还让我全权负责云顶城防务。应机行事关键时可取代姚世安。” “不会吧?哪怕是蒲帅亲至也未必敢如此行事。” “我有蒲帅的信令。”李瑕道:“我打听了今夜姚世安邀孔仙、萧世显赴宴。我们趁此机会拿下姚世安。” “这……这般做必是遗祸无穷。” “遗祸无穷?”李瑕反问道“当年余帅亲率三千人至云顶姚世安拒而不纳。余帅怕遗祸无穷不敢斩他。结果呢?川蜀局势至此地步不遗祸了?” 聂仲由愈发愣住耳畔又听李瑕极坚决地说了一句。 “当此时节哪有许多顾虑?不必想着两全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的事要的是决断。” 哪怕是旧识曾一起穿过北地的险境聂仲由还是心惊于李瑕如此敢于决断。 他更心惊的是若非如此云顶城只怕真要在今夜陷落川蜀局势真的要再次遗祸无穷。 谁能想到? 不其实所有人都能想到。 …… 可怜可恨者恰在于此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姚世安有私心余玠、孔仙、萧世显、蒲择之都看得出来。 朝堂上不是没人想要弹劾谢方叔、姚世安诬陷余玠最后却全都不了了之。 因为揭开这事代表着官家真的枉杀余玠。 到头来唯有李瑕敢一剑将这块腐肉狠狠剐下。 而宋朝廷的腐肉远远不仅这一块…… 正文 第337章 夺城之战 李瑕并未与武信军将士相处太多时间行军、入城、整备、动员一共也只有三日多的光景。 这点时间他虽做不到如臂使指但调度起来却还算不错。 原因很多比如遂州武信军一直就是这十余年来川蜀抗蒙的精锐之师甚至还有不少参与过余玠收复汉中之战的老卒。而李瑕是文官、又奉蜀帅军令天然就代表了权威; 这一千二百余人当中有五百余人是准备将聂仲由直属早就听聂仲由、林子细谈过北上之事每每谈起聂、林二人都极推崇李瑕武信军也算久仰他的大名; 在军中要让人信服以功业为先。李瑕去岁斩杀兀良合台、如今为蒲择之里应外合攻破成都斩杀阿答胡也已声名渐起;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杨奔带的八十余人人人有马、有皮甲且颇大方。武信军士卒不傻由此看得出李瑕是个肯给士卒花钱的。 最重要的当然是能力李瑕不缺这种能力…… 如是种种李瑕才敢在进入云顶城的次夜便命令武信军去控制姚世安。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等奉令增援。姚世安却拒而不纳之后又将我等闲置于金堂崖。不肯合力应敌反派三百人来防范同袍岂有抗蒙之意?” “正是如此!”武信军中一名部将大喊道:“上次就不放我们入城连粮草也不给早看他不顺眼了!” 这其实不是看得顺不顺眼的事。 李瑕也不答扬起一道军令道:“蒲帅早看穿此人私心暗命我可全权负责云顶城防务。今夜我等拿下姚世安以孔、萧二位将军为城守。” “谨遵蜀帅将令!”聂仲由当先抱拳。 杨奔、林子紧随其后。 武信军各部将、队将亦纷纷抱拳领命。 李瑕甚至没试探姚世安派来的三百人是否能放他们离开金堂崖命林子去召来姚世安这三个部将二话不说便将人拿下。 猝不及防之间他们便突破防线直奔向城中姚世安的府邸。 对于初次随李瑕作战的武信军而言只觉这位李知县行事唯有四个字以形容……雷厉风行。 正是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北城门处传来了动静。 山上风大夜风吹来呼呼作响李瑕突然在夜风中打了个激灵。 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姚世安为何不让他进城?为何摆了那么大的架子又突然偃旗息鼓?为何派人看着武信军?为何不合时宜地宴请孔仙、萧世显?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被攻破……” 一念至此李瑕果断喝道:“姚世安极可能叛了。聂仲由你去救出孔、萧两位将军让他们召集城内守军增援北门。” “什么……” “快去。其余人随我增援北门。” 仓促中李瑕亦做不到更完善的布置迅速领着千余人奔向城北。 “潜通蒙古”的大罪近年来多被用来栽赃政敌冤杀了几名大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李瑕亦不愿以这种恶意揣度别人一开始只是因姚世安的私心想要控制住他换个更适合者为云顶城守将。 远远看到瓮城城头上的身影听到那随风而来的轻微的蒙语李瑕已完全确定下来。 “林子你先领两百人上七星岩放火矢点燃城头上的干草、以木石砸瓮城里的敌兵。” “是。” “杨奔一会你领骑兵堵住城门;邱寿你领一百人支援杨奔。” “是。” “其余人全力抢回瓮城。蒋金石你带三百人主攻西面阶梯;马九你主攻东面阶梯……” 邱寿、蒋金石、马九都是武信军部将领命毫不迟疑。 若无悍卫乡土之心箭滩渡大败之后他们也不会随聂仲由辗转西进了。何况是值此危急之际。 …… 李瑕至今还未指挥过太大的正面战场其实指挥得并不好。 比如蒲择之在成都与阿答胡巷战入城之后便立刻整理队型披步人甲的重装步兵在前弓箭手在后慢慢逼近。每走五十余步便停下重整阵形以免出现混乱为骑兵所趁。 当时三万大军分为数个阵列每一道军令下去中军先吹号角等各部以号角回应才会再传下一道军令。 接近百步时宋军便开始抛射为的不是伤敌而是压敌兵的气势…… 如是种种李瑕在蒲择之军中看的时候十分受教。 但当夜这一切都用不上他仅有千余人要的是在第一时间内抢回瓮城。 因此李瑕选择在最开始就告诉个部将战略意图谁负责堵门、谁负责夺城仓促间安排得清清楚楚防止黑夜中宋兵因他指挥不及而产生混乱。 随着李瑕以蒙语暂时骗住蒙将、率部直奔至内城墙前他们义无反顾展开夺回瓮城之战。 所幸杨奔、林子、邱寿、蒋金石、马九等人都是经历丰富的低层将官宋兵猛冲向内城时阵线虽已不齐却也不算太乱…… ~~ “杀!” 杨奔一骑当先持矛杀向内城城门口。 城门不宽容五人并肩而过蒙军四人并行过城门之兵便两两向东、西方向的石阶而上此时仅在城门前形成单薄的防线。 杨奔杀得突然这些蒙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矛重重刺下扎倒一名蒙卒。 今夜是登山偷城又正值七月末火热之际这蒙卒登山时嫌势卸了皮甲此时还未披整齐被这一矛刺透了身躯惨叫一声便倒地不起。 杨奔要的就是这样一锤定音的气势却未想到长矛拔不出来当即弃了矛换单刀猛劈。 “咴律律!” 很快杨奔跨下马匹也挨了两刀将他掀倒在地。 正面战场上骑兵少有像他这般用的多是先袭扰、不停地袭扰直到敌兵疲惫才在最后发动冲锋;反观杨奔这般冲锋相当于以骑兵与步卒换命。 但今夜最重要的是要夺回城门哪还顾得上这些? 杨奔甫一落地立刻抱住一名蒙卒就地打滚。 “轰!” 他身后又是一名骑兵撞上来猛撞进城门之中人仰马翻。 门内是密密麻麻的蒙军被撞的怒吼不已。 “夺门!”杨奔嘶声大吼。 “嘭”的一声响他被压倒在地。 却是城头上有有蒙军被射落下来尸体砸在一个蒙卒身上那蒙卒摔倒的同时也把杨奔压倒。 杨奔腰间剧痛推了两下却使不出力来推开这两具尸体。 “盾牌手!盾牌手!快!堵住城门。” 邱寿大吼着迅速派人抢上去。 “杨奔!换步卒堵城门你带人准备下一轮冲锋……你们几个把杨佰将抢过来!” “嘭嘭嘭……” 蒙军的弯刀不停劈在宋军的盾牌上。 不时有人栽倒在地城门很快堆满了尸体…… ~~ 西面石阶上蒋金石指挥着重甲步兵持矛在前刀兵随后又有弓兵站在下面对着城头的蒙军射箭。 他把麾下兵士分为四人一排四个重甲步兵挤在石阶上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只能奋勇向前厮杀。 他们不停以长矛向蒙军捅刺相比之下攀山偷袭的蒙军只披着皮甲显得吃力得多。长矛每一下捅刺都能收割前方蒙军的性命。 蒙军虽不擅守城但现成的木石摆在城头被他们推下。每一下都轰然砸在这些宋兵身上令他们惨叫着摔下石阶。 同时箭矢从城头上射下不时有宋兵中箭倒地。 宋兵是仰攻不占地利这方面就十分吃力伤亡比城门处大得多。 蒋金石见此情景心疼欲死也愈发痛恨投敌的叛逆。 以云顶城内的构造这地利本该是宋军所有又能杀伤多少蒙鞑? “娘的!娘的!给老子攻上去越快攻上去死的弟兄越少!” “攻上去!杀!” ~~ 箭滩渡一战武信军虽说是溃败了但他们能与蒙军鏖战一日其实战力颇为惊人。他们深知眼下不是惜命的时候一旦让蒙军攻下城他们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而对蒙军而言要拿下这个屹立了十四余年的云顶城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双方都有血战的决心战场由此愈发残酷…… ~~ 城头上火光大亮照得脱林带脸上的汗珠也清晰可见。 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 今夜和他想得不一样。他不得不承认姚世安归附献城的计划受挫了。 伤亡已经太大如果让城中所有的守军都冲上来把带来的蒙军全葬送了也攻不下云顶城。 他唯一寄望的是打败这千余守军之后姚世安还能控制住云顶城。 或者守到纽璘派来的大股兵力进城。 “守住!守住!都元帅很快就会有增援!” 然而夜色中只听得城内又有动静响起…… 脱林带咬牙看向云顶城内只见两百余人正向这边奔来。 他犹豫不定若这是宋军增援他就要退了。 忽然只见张威喊道:“是姚城守来了!是姚城守……” “快!”脱林带大喜吼道:“让姚世安攻宋军背面!快……” 正文 第338章 坏事者 姚世安杀了萧世显之后不等刀斧手杀掉孔仙与孔、萧二人的亲卫当即便离开了大堂赶来城门。 在他看来孔仙必死城门才是重中之重。 还未赶到他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震天厮杀声。 姚世安一听就有些慌了。 “该死竟来得这般巧。”他大骂一声心情愈发恶劣。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叛宋之事如离弦之箭不可能再收回来。哪怕事败了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能随蒙军逃下山也好啊。 反复无常比叛宋更危险那才真的是取死之道。 姚世安大概有一千余愿意叛逃的心腹派了五百人随张威在北城门三百人守着李瑕此时身边仅有两百余人。 赶到内城门火光中只见是武信军正在夺门且正在最激烈的时候。 说来李瑕就像是他命里的灾星先罢谢相、再坏今夜之大计…… 没时间想这个了姚世安忙凝神观察了片刻。 他久经战阵很快就看清了李瑕的兵力分布。 李瑕已将几乎全部的兵力押到战场上。 七星岩上两百人负责以箭矢、木石压制瓮城内的敌军;两百人堵着城头;六百人负责强抢两道石梯。 再扣除聂仲由带去救孔仙、萧世显的两百人李瑕身边仅有百余人正站在云顶城内的石阶上负责观察战局、传递军令并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没有后备队因为整个云顶城的守军本该成为他们的后备队。 但李瑕也没想到姚世安在聂仲由到达之前已赶了过来。 此时姚世安赶到来不及重整阵列已毫不犹豫下令向李瑕的中军发起了攻势。 “击溃他们!” 没有号角只有声嘶力竭的吼叫。 蒲择之的三万人、纽璘的两万人、云顶城的七千守军再加上利州以及宋军在各地的守军十万人还未开始决战。 在这之前战局的关键之处成了云顶城。而云顶城的关键在这小小的北城门。 双方各自仅派千余战力挤在这北城门又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方阵。 大战之中的小小一役三百人的一役在这一刻却成了大战之中的关键。 但这一刻李瑕、姚世安根本无暇细想他们的胜败会牵扯到云顶城归于谁手进而牵动整个战局。 “击溃他们!” “杀叛逆!” 李瑕本是站在队伍后方一回身便直面姚世安的叛军。 他却丝毫不惧执剑在手迎着叛军便杀了上去。 他初次领军作战是在五尺道他身先士卒、激励士气因为他不会指挥。 而在斩杀兀良合台到后面入大理的战事中他已经渐渐学着指挥渐渐开始坐镇“中军”了。 但这不代表他失了勇气。 需要时他永远敢一马当先不论是县尉、知县或成了蜀帅甚至有朝一日开国建功。 当此乱世唯战功最重岂敢懈怠? …… 夜色中云顶城中防御工事又多双方是冲到近处才看清对方的旗号相距不过三十余步。 姚世军的叛军还在张弓搭箭李瑕已带人杀了过来。 “噗。” 不等眼前的叛军松弦李瑕已一剑劈开其喉咙。 他有试着在练一些长兵器比如向刘金锁学长枪。也学了更多的劈砍招式。 长兵器有天然的优势而近身劈砍刀更能聚力。因此到如今这宋蒙时期剑这种兵器在战场上已少有人用佩剑多为将领展示威仪之用。 但关键时候李瑕还是更愿意用长剑。 脚步灵活、身手矫健、临阵冷静、意志如铁……这弥补了李瑕在兵器上的不足。 他飞快腾挪倾刻间又杀两人。 同时李瑕身上了挨了一刀但他身上甲胃精良这一刀并未破皮。 下一刻武信军已杀进叛军的阵线。 姚世安甫一赶到还未整理阵列阵线本就散乱。而李瑕的人却是早以列好阵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这三十余步的距离并未使他们的阵线散乱。 “噗噗噗……” 武信军长矛刺出倾刻间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虽是以少击多但主将的激励阵列的优势几乎是甫一交手武信军就奠定了胜局…… ~~ 姚世安张了张嘴。 他是老将战场上的经验远胜于李瑕。 本来想的是武信军正专注于战场攻其背面必可使其混乱。 他没想到李瑕竟是丝毫不乱且还身先士卒让武信军来不及慌乱便随之一股脑杀上来。 这一轮冲锋来得太迅疾根本没给姚世安施展的时间。 姚世安知道此时再想力挽狂澜有一个最笨的办法即他也冲杀上去激励士气。 但一瞬间他却是犹豫了一下。 投降不就是为了保命吗?若还要死战投降做什么? “嘭!” 一声巨响几个扛着大箱子走在队伍中的叛军被捅倒在地箱子砸在地上“咣啷啷”的响声中金银铜钱洒了一地。 近处的双方士卒都愣了一下。 那钱币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光亮。 但没人去抢他们只觉得……荒唐。 这种时候杀声震天、血流遍地却掉了满地的钱? 突兀、不合时宜。 谁都爱钱但要有命花才行啊…… “守住城所有人重重有赏。”李瑕大喝了一声。 “杀啊!” 血洒在钱币上宋军继续向前杀去。 姚世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说呢?打成这样了要赏士卒还能把这些钱再捡起来送下山吗? 叛军迅速大溃纷纷四散、跪地投降。 见此情形姚世安长叹一声弃了手中的刀站在那喃喃道:“我没有叛逆是被部下裹挟……” “噗。” 李瑕大步上前一剑捅穿姚世安的喉咙。 这次称不上什么杀伐果断姚世安今夜不死只会更麻烦。 李瑕甚至没有再多看姚世安的尸体一眼只大声喝道:“斩下他的头挂起来给蒙军看。留下一队人收拢俘虏……哦把钱也收了。” 说完他迅速转身向北城门走去。 ~~ “姚世安已死!姚世安已死!” 呼喝声从云顶城内传至瓮城城头。 脱林带愣了一下迅速又扫视了一眼战场心知不能尽快杀败这些守军这一战怕是要败了。 只在一犹豫之间城内号角声大作。原本还在歇息的守军已然向这边涌来。 “额秀特。” 脱林带大骂一声下令道:“撤。” 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城内至少还有六千有准备的守军本来蒙军占下城门由姚世安为向导击溃这些守军并不难。 可惜才进城还来不及布好阵姚世安又没能斩杀城内大将……只晚了一步。 只晚了一步但没办法了。 “撤!” 然而双方交战之际撤退岂是易事? 一出口脱林带已然后悔。 他有一瞬间忘了眼下不是蒙古骑兵跨坐在战马上的时候他是被堵在内城墙上。 …… 云顶城内号角声愈来愈响。 孔仙不顾伤势迅速召集起了守军向北城涌来。 宋军的脚步声急促每一下仿佛都重重踩在蒙军以及张威的叛军心上。 蒙军的撤退迅速成了溃败。 有人不知地形根本不知除了内城的石阶还有哪里能下城头混乱中跳下城头砸在同袍身上。 有蒙卒毫不犹豫执弯弓劈翻张威麾下的叛军惨叫声一起使场面更为混乱。 “杀蒙鞑者可饶一命!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李瑕迅速命令将士对着瓮城内的叛军大喊。 “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 七星岩上林子只觉自己疯了。 “快!起砲!给我往瓮城里砸!砸死他们!” 两百宋兵都有些疯。 云顶城修建至今外城墙还一次没被攻陷过瓮城里至今还未聚集过这么多慌乱的蒙军任他们肆意砸杀。 “哈哈哈!快砸啊……” ~~ “轰!” 石头再次砸进瓮城溅起血肉。 脱林带好不容易从绳索上攀下城头心疼不已。他却没马上逃而是命人带把张威带下来。 倒不是张威这人性命贵重而是张威熟悉云顶城的地势接下来要正面攻城还有大用。 “你们几个保护这该死的宋人出去!” 脱林带大吼着提弯刀杀向瓮城中正在与蒙卒厮杀的叛兵。 “额秀特连你们这些懦夫也敢反抗?” 一队悍勇的蒙卒领着张威冲出外城墙脱林带连杀数人好不容易才使瓮城内的蒙军镇定下来。 下一刻宋军抢下内城门从内城冲杀进来。 “撤!”脱林带大喊道。 他满身是血犹威风凛凛丝毫不惧。 “轰!” 一块砲石轰然砸下将脱林带砸倒在地。 ~~ 七星岩上有宋兵咧嘴傻笑起来。 “嘿这蒙鞑自己不走也要保护叛徒走脑子里有屎吧。” “哈哈哈这不让我们砸出来了?” “哈哈砸他们娘的!” …… “嘭!” 有砲石溅起击在瓮城城头上那一行镌刻着的石字之上。 “皇宋淳祐己酉仲秋吉日帅守姚世安改建。” 石屑纷飞中那“安”字被击缺了一角…… 正文 第339章 神算 一场突袭结束后等宋军清理完战场已是天光大亮。 孔仙忙了一夜稍有空闲却又回到了萧世显的尸体旁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背上的伤势只做了简单包扎便开始连夜调兵、追杀蒙军溃兵失血过多使他看起来颇为虚弱。 提在他手里的两个头颅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 “姚世安还有这蒙鞑的首级我给你拿来了。”孔仙喃喃道“特意带来给你看看。” 他捧起脱林带把这个残缺一小半的头颅摆在萧世显面前又把嵌在上面的碎石片拔下来丢在一边。 “嘿破是破了些狗东西敢杀进城来被砸烂了。你看了也该瞑目了。” 孔仙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想要合上萧世显那双怒目圆睁的眼。 手却有些不舍地停在了空中最后又落了回去。 “当年你我一同受命为利州驻扎你不是说终有一日我们能到利州上任吗?怎么就走了呢?” 孔仙看着萧世显思绪像是回到了曾经。 那时他们随余帅收复汉中最后虽功亏一篑却带回了大量的人口辎重。 萧世显意气风发“这‘利州驻扎’封得好!此番重挫汉中蒙军再给余帅两年光景何愁汉中不复?到时你我兄弟戍守利州为川蜀之门户。” 但自那以后萧世显就越来越沉默寡言再没那样笑过了。 “不是要一起上任利州吗?怎就走了?” 孔仙颓然坐在那又低声道:“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你每次都说‘忍不了、忍不了了’可每次都是我我总说‘再忍一忍外虏当前当与姚世安合力抗蒙’结果还是被你说中了他那人重私利远甚公义。” 话到这里整夜都没来得及哭的孔仙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是我害死你了啊……我害死你了啊……” ~~ 堂外李瑕抬了抬手拦了拦聂仲由的脚步。 “稍待一会吧。” “嗯。”聂仲由道:“昨夜我到这里姚世安已从侧门离开只捉到一个姚逸明。” 李瑕问道:“审过了?他知道哪些情报?” “就是一个替姚世安联络的能知道什么。” “云顶城的兵册、粮册呢?”李瑕问道。 聂仲由道:“没找到审了姚逸明他说不知道或许是在孔将军处也有可能?” “一会问问吧姚逸明押在哪?” “那边。” 李瑕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再过来一边走一边擦拭着剑上的血。 再回到聂仲由面前他把手里的破布一丢道:“姚逸明受了伤没活下来。” 聂仲由压低声音道:“这就杀了?不送到临安交代之后问斩?” “你我又不是没见过朝堂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昨夜之事云顶城内将士们都看见了不需要‘对证’。这种人留着反而多生枝节浪费人力、粮食。” “可你无权……” “都说了我有蒲帅的军令。”李瑕随口应道。 聂仲由无奈唯有叹道:“好吧。” 见堂内孔仙终于平稳下来二人这才上前。 “孔将军。”李瑕道:“天亮时纽璘派兵上山看脱林带已大败又退了。” “幸而有你们及时抢回城门否则云顶城只怕已失守了。” 李瑕道:“是孔将军及时召集城内守军我等不敢居功。” 孔仙已恢复肃容道:“先说战果吧昨夜歼蒙军三百八十六人俘虏两百二十四人。歼叛军一百七十三人俘虏七百零九人……可惜让张威逃了。” “是。” 这些俘虏如何处置李瑕并不多言孔仙是老将什么都比他懂。 李瑕最在乎的是云顶城必须有兵力能与蒲择之策应。关于这一点孔仙比姚世安让他放心得多。 谈了几句之后孔仙问道:“非瑜是如何提前知道姚世安要叛逆?” 李瑕沉默了一下。 如何提前知道的? 他并不知道。 事实就是姚世安哪怕不叛昨夜李瑕也打算拿下他区别只在于杀或不杀。 这话却是不好对孔仙说李瑕道:“他不对劲物之反常者必为妖。” 孔仙不由叹息。 昨日李瑕刚进城便与姚世安有冲突时孔仙还心生不悦结果事情却成了这般模样让他不知做何感想才好。 末了他只好叹道:“非瑜神算呐。” 这一句夸赞李瑕无颜承受只是拱了拱手道:“孔将军有伤在身又要操持城中防务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孔仙问道:“你是如何看的?” “多打探蒙军动向若纽璘再攻城则坚守山城拖其兵力;若蒙军攻打成都则出兵为蒲帅侧应。” “话虽如此。”孔仙道“但蒙军多是骑兵便是与蒲帅决战必是轻骑不停放箭骚扰切割、削弱我军有一击必胜之机才以重骑兵冲击我等如何为策应?” 话到这里他苦笑道:“我并非推托是真对此忧虑。” 蒙军作战都是先精骑四散而出凭借骑兵的优势拖垮敌人再冲锋极少出现那种双方摆成方阵相互厮杀的大战。 比如这次纽璘就打算先拔掉灵泉山、剑门关、云顶城把蒲择之逼入绝境。 那便几乎不可能出现蒲择之与纽璘大战正酣、这边云顶城守军突然杀进纽璘后方的情况。 反而是云顶城守军若敢轻易离开山城很容易被灵活的蒙古骑兵掉头歼灭。 这道难题孔仙解不了。 李瑕却道:“但纽璘却未必能一直维持稳健的作战风格打下去他总有失误的时候。” 这句话是李瑕曾经常听到的赛场上奇迹般的翻盘往往都是有这种战到最后的心态。 说来简单这种逆境之中能不慌的有几人。孔仙看在眼里能感受到这年轻人不骄不馁的沉稳。 “李非瑜是个靠得住的人啊。”孔仙心想道…… ~~ 蒙军营寨。 纽璘虽败却不气馁面色沉静地在大帐中踱着步思忖。 他身量极高如同在走动的塔。 张威跪在地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偷眼瞥见这蒙军都元帅心中畏惧不已。 好不容易将经过说完了张威忙道:“小人与姚城守是真心归附恳请都元帅饶命。” “我杀你做什么?”纽璘道:“起来吧能把云顶的城防图画给我?” “小人带了带了。”张威忙从怀中掏出好几本册子放在纽璘脚下。 他考虑得显然颇周到除了说要替蒙军招降张实还将云城的城防、兵册、粮草、屯田位置等等情报一应带了出来。 纽璘拿起地图看了一会却是不着急先攻山城下令让兵马先歇息一日。 那黄纸黑线的地图虽简陋完全可看出云顶山城的布局。 北面是一条上山的险道东南面的金堂峡是一片绝壁西面亦是难攀且上面有宋军坚固的城墙。 宋军的屯田位置集中在南面因云顶城与别的山城一样选址都是方山方山的特点是山高而险、顶上却一马平川。 而城中的粮仓、仓库也多集中在南面。 纽璘思忖之后认为要破云顶强攻极难重要的是烧毁宋军的存粮、物资等城中粮尽自然还会有人杀守将投降。 “张威能带人攀上城南吗?” 张威不敢犹豫当即道:“小人熟悉云顶地势能。” 纽璘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定计。 论行军打仗纽璘最佩服的不是大汗蒙哥而是宗王忽必烈。 在他看来蒙哥打仗有点一根筋反观忽必烈灭大理一役穿山跃岭、革囊渡江、翻跃苍山奇袭龙首关、裂帛止杀……这其中的坚韧、智略、胸怀才是大将之风。 纽璘更愿学这些坚韧、智略、胸怀而不是傻傻地抢攻坚城。 …… 两日之后八月初二。 夜里纽璘选出百余人随张威由南面攀上悬崖。又命麾下千夫长带队从西面趁黑上山攻打云顶城西城垛。 受命的千夫长名叫“都剌”颇为敏捷。 仅凭他这点人马自是攻不下云顶城但他们本就不是意在破城。 都剌麾下每个人都背着一捆干草干草中混了砒霜、巴豆等物又泼了火油一旦烧起来毒烟滚滚。 都剌只需命人将干草掷入城头以火矢点燃便可烧杀大理的宋军。 更关键的是趁宋军守卫西城张威可带人攀上防守最薄弱的南面山崖烧毁宋军的屯田与粮仓。 如此再围困宋军可不攻而破。 三更时分都剌好不容易才带人攀上了陡峭的高山。 低头看去只见脚下如同深渊。 他们不敢大声喘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墙上的守军果然见到这边的守卫比北城松懈得多。 歇了一会都剌还没顺过气来但看宋军还没发现不由安心了许多。 “宋人……宋人果然想不到我们会攻西面……准备放火烧城。” 他们继续向最后一段山路攀去。 突然城头上亮起火光。 紧接着“嗖嗖嗖”的箭矢声响有火矢从城头上射下来。 有的火矢射进山下深邃的黑暗中有的落在陡峭的山地上点燃草木却也有火矢射落在蒙军背上的干草上。 “蓬!” 一触到火油那一团火燃得极快背着干草的蒙军还来不及卸下背上的干草已瞬间吞没了他的身躯…… “啊!” 惨叫声让人不忍听闻。 而越来越多的火矢已从城头上射下来。 都剌抬着头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道:“有防备?怎么会?” 下一刻一团火焰带着惨叫声砸落下来。 “蓬!” 又是一团火焰燃起惨叫声更为凄厉。 随之而起的还有滚滚毒烟。 这夜的风向是由西向东吹渐渐地城中也响起了越来越多的咳嗽声。 都剌捂着口鼻好不容易才不让自己滚下山坡。 “快!把干草点燃抛上去……” 正文 第340章 烧粮 “是毒烟……咳咳咳……毒烟……” 城头上守城的宋军也没想到那烟是有毒的他们也被熏得咳嗽不已弯着腰脸色痛苦而狰狞。 “继续放箭!” 站在西城城楼上的守将名叫“羿青”是萧世显的副将。 羿青向来最敬重萧世显因萧世显之死他这两日来情绪十分低落。 今夜他奉命守西城本以为是孔仙担心他太悲伤找点事情给他做却没想到蒙军真的会来偷袭了。 看着城下那些蒙卒被烈火吞噬羿青只觉心中大畅痛快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羿青也知道那些烟雾里的毒气他站得最高却也感到头晕。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发狂不停下令继续放箭。 能把这些蒙卒活活烧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大快人心? “放箭!放箭!” …… 七月三十的夜里脱林带突袭云顶这才八月初二宋军其实也没缓过气来又陷了这样的战事。 但打仗就是这样连绵不绝让人透不过气。 人连续几天吃同一道菜都会感到厌倦何况是一战又一战? 蒙、宋双方士卒都已经历了十数年的征战哪一个不感到痛苦? 但他们只能继续奔走在战火与毒烟之中。 一个名叫“皮丰”的云顶城守卒射出火矢努力摒住呼吸却还是有毒烟进了他的口鼻。 皮丰与羿青不同看到蒙军的惨状他并没有感受到痛快哪怕这一场小仗明明要胜了。 他听得出来这次来的蒙军大部分都是汉人那些惨叫声里也不乏乡音。 闻了毒气皮丰难受得厉害。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意思呢?这仗不停地打、不停地打?连喘气都不能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又去摸身后的箭囊手却不停地颤抖起来。 憋不住了想吸气。 憋不住了…… 吸了一口气呛得皮丰整张脸涨得通红只觉自己要死了。 “要死了……” 下一刻有人喝道:“所有人撤下城头!” ~~ “不行!” 城楼上羿青大喝道:“给我放箭!咳咳……把这些蒙鞑全都烧死!烧死!” “撤下城头!砲车来了以砲击杀蒙军。” 羿青回过头看去夜色中只见是李瑕带着武信军赶来。 羿青是感激李瑕的感激他杀了姚世安为萧世显报仇也感激他守住了云顶城。 但感激归感激不代表他就愿意听一个知县的吩咐。 “李知县!大好机会啊!咳……你看我们能把这些蒙军活活烧死!” 李瑕没有再回答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大喊道:“所有人撤下城头!” 随李瑕一喊他身后的武信军士卒们纷纷喊道:“弟兄们快撤下来避毒烟……” “不行!李知县!你要临阵干扰我指挥不成?!”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再听羿青的号令城头上的守军纷纷跑下石阶弯着腰大喘气。 ~~ “咳……咳咳……” “快!这里有水!所有人拿布沾了水包住口鼻……” 皮丰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水桶。 拿湿布盖住口鼻他呼了几口气终于觉得气顺了些。 “缓过气的弟兄们快去打水救人!” “让一让让武信军击砲把火球砲过去就能击杀蒙军!” “快……” 一道道喝令都是有条不紊局势终于开始好转。 皮丰感受到没那么难受了忽听到人喊了一句:“快把他们抬到小东门。杀虏要紧弟兄们的性命也要紧……” 他也被武信军安排着去打水并帮助更多被毒烟熏晕的同袍。 莫名地因为方才这句话皮丰心头微微一颤脚步不由加快。 他与另一名士卒抬了一个伤兵再回来只见局势已稳定下来。西城墙这边人愈发多却显得井井有条。 良久有欢呼声响起。 “又胜了!我们又胜了!” 城下的蒙军已经被击退了…… 皮丰想也能想到这次蒙军的伤亡一定不小。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之前打了胜仗时那么高兴听到胜利的呼喝甚至没有刚才那句“弟兄们的性命也要紧”让他触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走神…… 突然皮丰被人推了一下。 “快让开将军要过去了。” 皮丰连忙退到人群之中他转头看去正见羿青大步走向李瑕。 这时周围的将官已在重整队列命令所有人各归其队。 但皮丰却忍不住跟上羿青往李瑕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 “李知县。” “羿将军方才情况紧迫勿怪我干预你指挥向你赔个不是。” “李知县当我是何样人?我来是来向你赔不是的……那啥我羿青绝非苛待士卒之人方才是我杀敌心切太心急了。” “我理解将士们坚守数年、十数年本就清苦这几日连番大战又闻了毒烟。大家都有情绪……” 皮丰愣愣站在那听着这些对话声远远传来忽觉得像是心里被什么堵住一般。 过了一会李瑕与羿青向这边走来路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 “杵在这做甚?!”羿青见了皮丰这傻样不由喝道:“还不归队?!” 李瑕却是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人……小人……” “很难熬吧?”李瑕见他模样已了解了他的心情“行伍生涯艰苦困厄想不起为何而战了这日复一日的想必是很煎熬。” 只听这一句话皮丰不由大哭。 “小人想娘亲了……小人被毒烟熏的要死了……连杀了那么多蒙军都高兴不起来……但小人没随姚城守叛逃没有……不懂怎就这样了……高兴不起来……” 李瑕没说话只听他哭诉。 “那些人里有小人的同乡……是我们那的口音……叫得好惨……他们为啥要用毒烟熏我们……我孬了……孬了……” 最后李瑕抬手拍了拍皮丰的肩。 “没事你是好样的。没人喜欢过种日子这很正常。” “小人是孬种……” “不你是好样的。”李瑕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也受够了真的不是你孬。有时我也觉得熬不住了。但这仗不是我们说不打就能不打的。哪怕降了也要被蒙人驱使着继续打下去看到那些被火烧死的蒙军吗?其中有多少是你我一样的汉人?” “嗯小人高兴不起来……胜了但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了高兴是为了有一天能不用再这样打仗。”李瑕道:“我们只有一直胜、一直胜才能决定打还是不打。现在我们没有选择那就直面它。总有一日我们会回到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皮丰嚅嚅着愣愣看着李瑕。 今夜事忙李瑕没空多说道:“先归队吧明夜我们开场庆功宴。” “欸……是!”皮丰傻傻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有人踢了他一脚笑道:“傻蛋打胜了仗还不好?” “就是说啊又打胜了。” “……” 说起来云顶城上的仗宋军可以说是还没输过。 但年年胜局势一年坏过一年云顶城守军士气已日渐低迷这不是两句俏皮话能扭转的…… ~~ 李瑕转头看向夜色忽见南面有火光窜起。 “怎么了?” “李知县!不好了!南城的粮仓被蒙军烧了。” “告诉将士们不必慌尽快灭火。对了明夜庆功宴照旧……” ~~ 蒙军大营。 天光大亮时纽璘坐在大帐之中听着昨夜的战况。 西面惨不忍睹宋军竟有埋伏蒙军烧死、毒死、摔死……损失了近半人。 但毒烟还是使得云城守军混乱一百蒙军精锐得以翻进南城门放火烧了宋军粮仓。 这一百人攀上悬崖就摔死了二十一人放火之后又被宋军堵截却还是有十八人沿原回返回。 总的来说纽璘还是满意的。 要知道他攻的是旭烈兀四万大军都打不下来的云顶城如今城中粮少只要再围困半月何愁云顶城不克? 眼下而言至少云顶城不能成为蒲择之的支援了。 “石抹按只你领三千人继续围困云顶记住散出精骑封堵要道不让宋人下山觅粮即可。” “是。” 纽璘拍了拍盔甲道:“其余人随我西进成都。蒲择之这只老山羊中的箭够多了到了刚宰的时候……” 正文 第341章 主动权 八月初三。 云顶城南的火势已经灭了士卒们先是清理了西墙外的战场又被调到城南清理废墟。一派忙碌景象。 羿青走上城楼只见孔仙正坐在那出神嘴里喃喃着。 “李瑕……李非瑜……” 羿青抱拳道:“孔将军。听说晚间还要开功庆宴这大战之际哪有这种闲工夫……” 孔仙回过头看了一眼。 羿青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都是胡须根根如铁因常年不怎么洗与血污灰尘几乎结成了一块。 萧世显在世时少有说过的俏皮话之一就是“羿青你这胡子都能当面甲了”如今萧世显走了孔仙便也将羿青当作自己的兄弟看。 “犒劳将士一番也好。”孔仙道“李知县与你这粗人做事不同他心细看得出来将士们士气低迷。” “杀外虏、保家乡哪个浑球敢不尽力抽两鞭不就得了。” “毕竟守了这么多年局势又不见好连主将都叛逃了。”孔仙道“人心又不是铁石。” 羿青知道这种事他说了不算不再多嘴又问道:“将军你在这做甚?风大再把你伤口吹裂了。” “等李知县过来。” “他去哪了?还要将军你等。” “去查看城上水井、水池是否被人投毒文官心细、心太细了不服不行。” 这云顶山上宋军开凿水井十八口、水池三十二个说来简单但高山凿井自是艰辛。 守军们有这份吃苦耐劳的坚韧孔仙却没自信能带他们破局思来十分惭愧。 姚世显之事其实对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以前他觉得顾全大局是对的但现在他开始不断怀疑自身惭愧感始终萦怀在心间每一件小事都能触动。 羿青道:“我怎听说李知县就没考科举是北面立功回来的该是我们武官。武信军那边都传开了他在北面……” “我知道。”孔仙道:“这份智计不是普通武官能有的。” 他指了指南面的仓房又道:“张威逃了、没在姚世安那找到兵册、粮册。李瑕便猜到蒙人要对我们的粮草动手。两日内将粮草搬走又增强了西面的防事……你我就想不到这一点啊。” 羿青道:“但我就不明白了哪怕是空仓为何要放蒙人进来烧了?” “让蒙人估量错我们的粮草总会有用的。” 孔仙说着又想到李瑕当时说的话。 “如今蒙军毫无破绽就像鸡蛋里没有骨头。但我们要有耐心孵等到鸡蛋孵出小鸡了总能找到骨头。而每一点信息误差都有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裂缝……” 当时李瑕说着“嗒”的一声把城里最后一个鸡蛋敲破剥了吃了。 孔仙欣赏这种坦然自若早已不再有刚碰面时的不满。 不知不觉中他已愿意让李瑕来安排山城防务。 又等了一会山城中各个将领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李瑕也到了众人一边望着山下的地形一边摆好地图议论接下来的安排。 孔仙是主将当先开口道:“先说蒙军动向吧瞭望到纽璘的大部已经西进了。留下的蒙军或在三五千之间。” 似乎是特意与李瑕说的孔仙还遥指了一下地形又道:“从云顶城下山兵马只能走北面山道而蒙军大营就扎在北面的东岳庙附近扼死了我们道路。若想从陡坡与悬崖攀下去也有小股蒙骑正在四处哨探……” 行军打仗与普通赶路不同携带着盔甲、武器、粮草而攀下陡坡悬崖又只能少数人慢慢下一旦被蒙军发现就陷入被动。 羿青道:“我们有六千人杀下山去吃掉这股蒙鞑怎样?” 孔仙摇了摇头道:“蒙军不会与我们在山下决战。” 他拿出推演的兵旗在地图上摆开。 “蒙军骑兵会散开此时如何做?若赶向成都分兵多少人去?多少人留守云顶城?去了之后蒙骑一路袭扰削弱直到我们精疲力竭再冲溃我们。 现在蒙骑封锁了道路打探不到成都的战况。退一万步说便是能杀到成都安知彼时纽璘是否与蒲帅开战? 若非是双方鏖战正酣之际数千步兵杀向野地只会被骑兵吃掉。到时我等全军覆没云顶城也失守蒲帅更无支援。” 孔仙说到这里回想起三年前吕达率兵五千、义军两万支援成都之事。 他们战意昂扬地杀出去锐气正盛之际蒙军并不与之决战不停缀着以轻骑放箭断粮道、堵去路。 最后二万五千人就像一头遍体鳞伤又疲惫不堪的熊一样摔在地上被猎人一刀一刀分割。 聂仲由听了默然片刻难免有些泄气。 他知道李瑕劝过蒲择之率军入驻云顶城但蒲择之却选择与云顶互为犄角而守。现在看来这互为犄角之计根本就难以实现。 “不如派人突围请蒲帅率大军再到云顶城?” 李瑕摇了摇头道:“城内粮草确实供应不了三万大军。” “为今之计。”孔仙点点头道:“李知县是如何看的?” 商议到此时又是一种“明明总是打胜仗战局却一直恶化”的感觉但只有李瑕还保持着稳沉的样子。 “言之总总难点在于主动权。步兵对骑兵主动权总在骑兵手里。他们想打就打何时打、何地打都是由他们决定。这不行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随着李瑕的开口这场军议的主导者渐渐从孔仙换成了他。 “步军有步军的优势未必比骑兵穿插得慢但要结合地势山与水……” 城楼中的年轻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天边云卷云舒洁白的云又慢慢染上一层金黄。 ~~ 入夜云顶城上如期开了一场庆功宴。 山城无酒将士们无非是围坐在那吃些东西听武信军说些云顶城之外的事聊解一些独守孤城的苦闷。 皮丰领了些赏钱但无处可花只好揣在怀里感觉不像是以前那般爱钱了。 他就坐在那捧着馍吃着吃完馍后他抠着指甲缝里的泥污像是永远都抠不干净。 “马部将来了让马部将说说故事呗。” 走过来的是武信军的部将马九。 马九生得一张圆脸眼睛小、胡须稀疏没有部将的威风气笑起来让人感到很好亲近。 “能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将军们知道你们打了这么多年仗烦了但蒙人不退我们只能打下去。” 马九笑了笑扫了扫那张破桌在上面坐下来。 这桌子是士卒们锯木钉的晃个不停。马九也不以为意笑眯眯道:“但孔将军说了等这仗打完找戏班子来排出戏给大家伙看看。” 皮丰不由抬起头眼睛都有些发亮。 这种日子里一出小小的戏便能成了他的一个大大的期待。 “能演《目莲救母》不?我小时候看过可好看了。” 马九笑道:“那不随大家伙点吗想看甚不行。” 皮丰不由问道:“那得是好几出戏?” “嗯大几十出唱个三五天的。”马九把脚踩在桌上看桌子晃得愈发厉害又放了下来。 一群士卒嘻嘻哈哈又有人道:“马部将再说说李知县与聂将军在北边的事呗?” “说说就说说那北地跟咱们这可不一样。”马九叹道:“蒙鞑治下的地方那真个是……” 皮丰早忘了抠手指就那么愣愣盯着马九看。 月光下马九的圆脑袋随着破桌子晃啊晃似把皮丰也晃晕了神…… 正文 第342章 缺粮 “正是那时李知县孤身一人冲进了东京汴梁皇宫。” “皇宫?!”不少士卒惊呼一声。 马九一拍大腿桌子更晃他却是兴奋道:“可不就是汴梁皇宫吗那宫里有一个北边的大人物叫甚名字聂哥哥却不能说但是北面传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在唐朝、承平时、金国时都当过高官如今蒙鞑狗汗身边的高官。 却说这高官正是李知县要见之人但皇宫中还有蒙鞑狗汗派去的高手名为‘江北十八怪’个个武艺高强。 李知县便一人一剑独战这十八怪为首第一怪诨名‘吞天蛇’使得一柄金蛇长枪……” 马九这一点故事全是林子与他说的。他本就记不清与麾下士卒们闲聊了几次之后就彻底变了样此时说来东说一嘴西说一嘴。 皮丰却是听得蒙了遥想那汴梁皇宫里的一场血战心驰神往。 “李县尉大喝一声‘呔’!一剑将那吞天蛇的蛇头斩下来之后便进大殿见了那高官。那高官告诉李知县要是大宋能多打几场胜仗他们北边的各个将军便也要起兵反蒙‘共复汉人河山’。” 话到这里有人问道:“那就不打仗了?” 马九说得激动小眼睛一瞪道:“可不就是不打仗了嘛!” 他腚下那破桌终于是撑不住“砰”的一声塌了下去马九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皮丰见这一幕本很是担心最后却不由跟着傻笑起来。 他从没想过一个堂堂部将也能跟他们这些小卒一起乐呵。 这事归根结底因李瑕这个知县都从不抖威风因此马九也不愿拿部将的名头压这些苦守孤城的将士。 “继续说继续说说到哪了……” …… 这夜皮丰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想到这一战过后将军要请戏班来时而想到汴梁皇宫里的刀光剑影时而想到天下汉人共同举事再无征战。 想到马九摔坐在地上的一刻他还会忍不住笑笑。 八年孤驻云顶城日子过得如漫长的黑夜一点点小小的期待便成了他的星光。 ~~ 次日羿青在军中调了千余人与武信军一起组成了三千人。 小小的整编之后这三千人被交由李瑕指挥。羿青领一千五百云顶守军聂仲由领一千五百武信军。 皮丰就在羿青军中。 他本以为是要去支援成都然而羿青却是下令让一千五百人从东面攀下金堂峡。 沱江奔流不息在这一段劈开两岸的深山形成了悬崖绝壁。 攀下金堂峡不难蒙军虽然有游骑哨探但在这悬崖与沱江之间的狭窄地形上根本无法调大队人马阻止宋军下山。 但下了山又能如何?挤在江边根本不能攻击蒙军反而很难再爬回云顶城。 在皮丰想来这还不如从北面下山。 虽这般想着他还是在腰间系上绳索往悬崖下攀去…… ~~ 蒙军营地。 石抹按只听了哨骑的禀报问道:“下去了多少人?” “慢慢攀慢慢攀都大半天了也没下去多少人这一天下来一千人能下到崖下都难。” 石抹按只嘀咕道:“宋军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将军是否派兵去杀光这些宋军。” 石抹按只摇了摇头看着地图。 地图很简单一条沱江两边都是高山西面画了个圈代表云顶城。 而金堂峡就只有一条小缝在这样的小缝隙里骑兵施展不开又会遇到山顶的砲石……且没必要去打。 “下来的宋军根本哪也去不了敢从南北方向出来我们马上能堵死他们只能重新爬回云顶山。要不就是……渡过沱江?” 石抹按只嘀咕到这里兀自点了点头很佩服自己的推断。 宋军派小股人下金堂峡只能是为了渡江。 “去做什么呢?” 石抹按只想了想道:“找粮食。城里粮草被烧了宋军不敢与我们决战只好派人去找粮食。” 他嘿嘿一笑因猜出了宋军的意图而愈发得意。 石抹按只没有阻止宋军下金堂崖渡江阻止也阻止不了只吩咐了五百骑兵从上游渡河。 “渡过河之后先拖垮这千余宋军他们粮草不多了很简单就灭了他们。” “将军若是宋军就呆在沱江东面的山里呢?” 石抹按只道:“山里能有什么粮食他们必会出来找粮。不然不用你动手饿也饿死了……” 作了如此安排石抹按只不再管这千余人。 在他看来这宋兵主将实在是蠢得厉害这种时候还敢分兵还不如一股脑地杀下山来。 石顶城上的粮草显然不多了。 又过了几日山上有个名叫“蒋金石”的部将偷偷派人下山来请降与石抹按只约定八月初九请蒙军上山夺城门。 石抹按只嘴上答应下来到了八月初九夜里却只派了十余人上山。 这十余蒙军上山后躲在岩缝里呆了一夜天亮时却见宋军从树林里鱼贯而出。 “将军说的不错宋军果然有埋伏。” 石抹按只哈哈大笑讥嘲宋军竟还想用这笨办法骗他上山去打攻城战。 “他们都没粮草围都围死他们了哪还要攻城?等着吧急的是他们很快他们就会下山想要决战。” 如石抹按只所料八月十一日山上粮食告罄的宋军果然杀下山来。 ~~ 与此同时成都城外蒙军正在准备攻城。 战场上蒙军造着砲车一口口大锅摆开正在烹着人油。 纽璘与阿卜干大马金刀坐于大帐之中身边站了一排人张威也在其中。 “杀了兀良合台后到大理……段兴智死了……灵关道……成都……云顶山。” 阿卜干问道:“突然审这么多人要审什么?” “马屁股后粘了一只会蛰死马的毒蜂啊。”纽璘道“从云顶城过来走得急没问清楚这里面藏了这么一个人。” “谁?” “李瑕。” 阿卜干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杀了兀良合台的正是他。” “速不台那儿子不是被叙州史俊斩杀的吗?”阿卜干问道。 他其实是看过阿术传来的战报但以为是史俊打败兀良台合时麾下一个将领杀了兀良合台没将李瑕当一回事没记住这个名字。 纽璘不同想过之后便推算出李瑕的整个踪迹并对其在成都之战中起的作用有了大概的估量。 他没回答阿卜干反而思虑起云顶城的情况。 “石抹按只对上这人怕是脑子不太够用。” 纽璘想到这里招过儿子吩咐了一句。 “也速答儿你回去替了石抹按只……” ~~ 云顶城下四千宋军杀来石抹按只见其锐气正盛并不与之交战。 蒙军行军并无太多辎重沿途带着牛羊或杀马吃又可每日四散抢掳。 骑兵一散开宋军连可攻打的营寨也没有四千人结着阵列追了一会见追不到蒙军只好又向云顶山退去。 宋军一撤蒙军又掉转马头追上来也不用结阵轻骑赶上对着宋军就是一阵乱射待宋军回头射箭他们却又散开…… 如此几次之后宋军疲惫不堪。 石抹按只对这种打法最是娴熟哈哈大笑终于命令重骑冲撞宋军阵列。 蒙军重骑再结成阵列宋军已慌得厉害向云顶山城狂奔。 山道狭窄落在后面的宋军显然已来不及上山一千余人慌不择路连忙掉头向南跑去。 那是云顶城西南方向的另一座山叫“钟嘴梁子”因为山梁起伏状如钟嘴。 石抹按只毫不犹豫立刻下令追击这支宋军。 毕竟云顶城难攻反正山上又无多少粮草不如先歼灭这一千余人。 眼见重骑冲不上钟嘴梁子石抹按只又立刻下令命一千轻骑绕过高山继续围堵…… 正文 第343章 看穿 从钟嘴梁子向南到处都是山峦起伏道路崎岖。 东南十余里有个山隘叫“阎王坡”从钟嘴梁子过来一路上都是深山窄谷风出来如同鬼哭。 羿青正在阎王坡上埋伏。 前几日他率军从金堂峡上攀下、渡过了沱江在东岸的山林里穿梭从鹰嘴崖到老虎口又突然折返。 有五百蒙骑一直在山下缀着被羿青在老虎口与鹰嘴崖之间的山道上击败。是役羿青并没能斩杀太多人头却俘虏了数十蒙军。 之后羿青便率一千五百人在东岸南下渡过了沱江之后便直奔阎王坡准备着陷马沟、落石等等。 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八月十一羿青不知李瑕能不能按约定把蒙骑引过来打整个人都焦虑起来。 “头埋低点拿叶子盖一盖别被太阳照到亮了。” 羿青踹了麾下部将一脚猫着腰向山顶走去路上也检查着一个个兵士。 山崖边百余士卒手拿着铁锥正守着几个巨石把它们的边角都凿圆只有这样巨石才能滚动起来被推下山。 “行吗?莫要到时候推不下去让蒙鞑逃了。”羿青拍了拍一个士卒的背沾了一手的汗。 他也不在意随手在腿上擦了盯着那石头。 “将军放心八年小人凿的石头都数不清了。” 应话的是皮丰一双手被石头划得血乎乎的。 羿青看了皮丰一眼踹了他一脚道:“我记得你小子回头手上的伤结痂了别总抠它你他娘的老喜欢抠。” “诶不抠。”皮丰应道虽被踹了一下心头却也暖和起来。 羿青一直以来就注意到麾下士卒的各种习惯但他的性格不爱说话怕显得跟个老娘们一样絮絮叨叨。但前次庆功宴上他也听到士卒们说了些心里的苦闷因此学着照顾他们。 他拍了拍皮丰的背道:“看你今日难得精神些不错。” 皮丰还是怕自家将军憨笑了下道:“小人想打胜仗……看戏。” “出息。” 羿青笑骂一声转身走开站在崖边望去眼看着日头渐渐向西心里又不免嘀咕起来。 “李知县呐李知县真能把蒙鞑引来吗?” 忽然羿青眼一眯。 “来了!快……” ~~ 皮丰趴在山崖上看着友军如同溃逃一般穿过下面的山谷不多久马蹄声如雷般远远传来是蒙军的骑兵正在紧追不舍。 “蒙鞑想不到会有埋伏。”皮丰心想着手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紧张他都是老卒了当然不会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终于下面的蒙骑已追进山谷。 “动手!” 皮丰一个打挺骨碌碌地爬起来大喝道:“用力推啊!” “一二使劲!”数十个宋兵将士吆喝着齐力推动着巨石。 他们在悬崖边上埋了几个树桩计算好了巨石滚到那里会弹起来砸在下面的山道上。大颗的汗珠从他们脸上滚滚而下那被凿得圆滚滚的石头晃动了一下开始向下滚去。 “嘭!”一声巨响传来。 崖上的宋兵欢呼一声又喊道:“继续推!把蒙鞑堵死!” 皮丰血糊糊的手又破开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他却浑然不觉只觉有用不完的劲…… 山风又吹进阎王坡响起如鬼哭般的哭咽声把山谷中的惨叫带向钟嘴梁子。 落日熔金在天边勾抹出一片血红…… ~~ 两日后。 “吁!”也速答儿勒住缰绳跨坐在马上冷眼扫视着石抹按只的营地。 石抹按只迎过来道:“也速答儿你怎么来了?” “你败了?”也速答儿问道。 石抹按只讪讪道:“小败了一场。” 也速答儿问道:“损失了近千人?” “你怎么知道?”石抹按只脸上挂不住嘟囔道:“你才来哪个该死的东西就跟你多嘴。” “我八岁就跟着阿布打仗这都看不出来白打那些仗。” 也速答儿说着翻身下马手里的马鞭一抖“啪”的一声狠狠抽在石抹按只身上。 “噢!” 石抹按只痛叫一声脸上登时起了一条血痕。 “这一鞭是替我阿布打的。”也速答儿道“你挨了这事就暂时揭过了回头阿布再亲自罚你。” 也速答儿说着丢开马鞭从腰间解下酒囊丢过去道:“这酒是我请你喝的我年轻打了你。但草原上的汉子胸怀也要像草原一样广阔你别怪我。” “不怪你我自己运气不好中了宋人的埋伏没说的。”石抹按只痛得嘶了两口气拿酒痛饮了一口又道:“但你看着这仗我能找得回来。” 也速答儿揽着他的肩道:“进帐说……你不是运气不好是遇到的宋人太狡猾。打听过是谁指挥的吗?” “谁?” “李瑕。” …… 也速答儿今年只有二十岁他长得像他父亲纽璘年纪轻轻就满脸胡子但他的眼神却很沉静。不仅智勇双全还会说汉话、会写汉字。 进了帐之后也速答儿一边听石抹按只说着一边提笔在地图上画着。 “宋军下了金堂峡后你派谁过江追击他们?” 石抹按只道:“派了都剌领着五百人去追。” 也速答儿道:“叫他过来。” 都剌上次带人攻云顶西城被宋军火攻大败;算上这次已连接两次大败进帐之后连忙向也速答儿请罪也挨了一鞭子。 “你是在鹰嘴崖被击败的?” “是。”都剌挠了挠脖子应道:“当时损失了一百多人我带兵逃了三十余里休整好再追过去宋军已不见了踪迹……” 也速答儿仔细听了看了都剌一眼见他浑身是伤挥了挥手道:“去台把伤养好偶尔输几仗没事。” “谢将军。”都剌又挠了挠脖子退了下去。 也速答儿向石抹按只又细细问了阎王坡上的战事了解了简详的经过。 “不是很厉害的智谋无非是先遣千余人到东岸利用沱江甩脱你的哨探布置伏兵再埋伏你一场。”也速答儿道“如果是我在李瑕骗不了我。” 石抹按只不服气道:“回想起来简单打的时候怎么能想到……” “云顶城上有粮。”也速答儿道“张威没能真的烧掉汉人的粮仓。” “有粮?” “嗯没有粮食那些宋人不可能在野地里绕那么久。看来是李瑕已有准备早已转移了粮食。” 石抹按只道:“我就是不知道这一点才中了汉人的计。” 也速答儿道:“有三千汉军在云顶城下在哪?” “不知道。”石抹按只道:“已经不在阎王坡了我派了哨骑去找还没消息。” “应该是李瑕亲自带的。” “你怎么知道?” 也速答儿道:“云顶城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样打过。蒲择之特意派李瑕过来可见这人是有能耐的只能是他在和你兜圈子。” 石抹按只有些服气问道:“那怎么做?” 也速答儿闭上眼把他那双弯曲得变形的长腿架在马鞍上枕着手思考起来。 “能去哪……要带三千人去支援蒲择之……但他不会直接去沿途都是阿布的哨探除非他能歼灭石抹按只……” 想到这里有哨骑回来进帐禀报道:“找到宋军了!在南面的五挂山……” “好!”石抹按只转头向也速答儿问道:“怎么做?去咬死他们?” “不。”也速答儿道:“五挂山离这里五十里远宋军不可能过去。” “为什么?” “他们没有粮食走不了那么远。” 石抹按只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有粮食吗?” “云顶城上有粮但李瑕这三千人没有粮。”也速答儿道:“他先派千余人下金堂峡一人最多携带七日口粮。后面那千余人没携带任何辎重要敢走那么远等粮食吃完了很快就要溃败。” “可明明探到他们在五挂山。” 也速答儿想了想忽站起身来道:“他想偷袭我们。” “什么?” “今夜李瑕必派人来偷营。” 石抹按只不信道:“哨骑都派出去了宋军根本就不在附近。” “不他们就在附近。”也速答儿道:“三千人就在云顶城上还有三千人就在沱江东面。只等今夜两面夹击你。” “沱江东面?”石抹按只转过头向沱江望去…… 正文 第344章 失约 鹰嘴崖上李瑕凝望着江水聂仲由、羿青正站在他身后等候吩咐。 “石抹按只不过两千兵力若再派兵去五挂山营地里便只剩千余人。一旦他们发现动静不会与我们交战只会立刻散开。我们要歼灭他们必须先包围。” 李瑕抬手一指远处江面上的浮桥道:“马九你率两百人先抢夺浮桥。记住在不惊动大股蒙军的情况下杀掉浮桥附近的守卫。” 马九站起身应道:“是。” “浮桥东、西各是三十人你必须先派一百人从上游泅水过去。不可逃掉一个人可明白?” “明白!” 李瑕又道:“我们过江之后会立刻烧毁浮桥。隔绝蒙军向东逃窜的道路。南面是云顶城孔将军会率部正面攻打蒙军。我们则要堵住西、北两个方向。 羿青云顶守军熟悉地形渡江之后立刻西进在雷打岩设伏;聂仲由武信军之后再渡江到小云顶设伏。 记住不急着先动手。等孔将军率兵下山蒙军四遁之后再动手。” ~~ 蒙军营地。 也速答儿道:“宋军已渡江三次他们最多不过两三小船用以运载重物。第一次是在金堂峡;第二次是在阎王坡东面的淮口从东岸泅到西岸;第三次在淮口从西岸泅到东崖。今夜是第四次……”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道:“我们在这里东岳庙。东边是野猪林。浮桥就架在野猪林你上次派五百人到东岸就是走的这里。今次宋军不可能再慢慢渡江他们只能争夺浮桥才有可能突袭我们。” 石抹按只问道:“我们趁他们过浮桥时半渡而击?” “不。”也速答儿摇了摇头道:“宋军人数更多不要轻易决战。一旦被拖住云顶城守军杀下来败的会是我们。” “那怎么做?” “宋人有句话‘未战而先算也’。”也速答儿喃喃道:“阎王坡一战宋军封堵山谷使我们千余人少有能逃走的。可见李瑕心狠作战每每喜欢围堵歼灭今夜必然也是这般……我们有几条退路?” “两条。”石抹按只道:“向西、向北。” 他在地图上给也速答儿指了出来。 “西边这条路我知道我今日过来便是走的这里。”也速答儿道“这里有个山谷叫‘雷打岩’是个埋伏的好位置。” 石抹按只道:“北边这里有座山也是这几年被称为‘小云顶’。” 也速答儿道:“石抹按只带一千人去五挂山但不要真的去假意向南的骑兵过了钟嘴梁子后就绕回来绕到雷打岩等着。若宋军想分兵过去埋伏我会率剩下的一千人立刻西进两面夹击他们。” 石抹按只问道:“要是宋军没分兵呢?” “宋军若不分兵渡江之后必会全力攻营我会佯败西进引他们进入雷打岩以伏兵杀败他们。” 也速答儿说完眼中泛起自信的神情道:“今夜我必胜……” ~~ 是夜月光很亮。 马九亲自率了一百人游过沱江也不披甲猫着腰沿着野猪林奔向浮桥。 一百人脚步轻轻的趁着浮桥边的守军还未反应过来猛然杀了上去。 战斗结束得很快马九提着带血的刀圆脸上又泛起笑意。 “快去通知李知县可以过江了……”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几名蒙军士卒正远远望着这一幕之后立刻翻身上马。 “走去告诉将军宋军已开始过江了……” 这几个蒙卒骑术高超夜色中策马也并不发出声音迅速奔向蒙军营寨。 营寨里所有蒙军都未入睡已纷纷跨坐在马上等候命令。 也速答儿听了信报脸上泛起满意的表情吩咐道:“准备吧宋军上钩了。” 之后继续有哨骑飞马来报。 “报宋军已过了浮桥……” “报望到宋军分兵有一千人向西面雷打岩而去……” 也速答儿翻身上马喝令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出发!杀败这些懦弱的宋人!” “杀!杀!杀!”千余蒙骑迅速向西袭卷而去。 也速答儿知道石抹按只已埋伏在雷打岩等宋军一到会立刻杀出。到时蒙骑两面夹击一个回合便可杀败那一千五百宋军之后便可驱赶溃兵击败宋军大部。 他策马走上西进的道路月光下能看到山峦在眼前转过。 有士卒伏身看了地上的脚印禀报道:“将军宋军刚才已过去了。” “我知道。”也速答儿应道智珠在握的样子还自语了一句。 “幸好我赶到的及时否则石抹按只今夜又要大败了。” 然而快到雷打岩时还未听到杀喊声。 “石抹按只人呢?怎么还没设伏?”也速答儿喝道:“乌热你带哨骑向前探探怎么回事……” 箭雨突然射了下来。 “嗖嗖嗖嗖……” “杀啊!” 随着蒙卒的惨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宋人的大喝。 “杀虏!” 前方一列列宋兵正执着长矛组成了森然大阵。蒙军才转过山路前排的蒙骑还来不及勒马已向宋军的长矛阵撞上了上去。 “吁咴咴……” 也速答儿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迅速回过头看向来路。长年打仗的直觉告诉他还会有宋军赶上来绝不能在此与宋军作战。 “冲过去!勇士们宋人立足未稳杀穿他们!” 也速答儿毫不犹豫立刻下命冲破前方的宋军。 虽是极短的时间内他也看出来了。宋军根本没想到蒙军会这么快就到没来得及到雷打岩埋伏阵列布置得十分仓促。 这证明他的分析没有错问题是石抹按只到底去了哪里? 暂时顾不得许多重要的是逃出生天。 “杀穿他们!” 蒙骑没能提起速度只能驱马上前以打头锤、弯弓迎战宋军。这种肉搏并非他们常用的战术基本上与宋军保持了同等的伤亡。 也速答儿心疼欲死。 蒙军人少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向来喜欢利用骑兵的优势进行袭扰。今夜这一仗这般打便是赢了对他而言也是输了。 好在他观察的没错宋军确实立足未稳那宋将也心疼兵力很快下令让宋兵退向两侧的山地以箭雨向蒙军攻击。 也速答儿见状当先冲锋终于杀穿了宋军的阵线领溃兵向西而逃。 但至此时他还是不明白石抹按只到底去了哪里…… ~~ “哒哒哒”马蹄声响了许久直到天色大亮也速答儿终于看到前方狂奔而来的百余蒙骑。 “石抹按只呢?!” 也速答儿策马迎上盛怒之下还是压着火气扫视了一眼来的蒙卒们只见一个个狠狈不堪似经历过一场大败。 “石抹按只呢?”也速答儿再问声音已十分克制。 “将军。”都剌策马迎上前声音里满是惶恐道:“石抹按只将军已经……回长生天了。” “怎么回事?” 都剌也不答只是挠着脖子显得很为难。 也速答儿皱了皱眉策马上前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嗖!” 突然都剌身后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应弦而出。 也速答儿猛一抬头只看到那朝面门而来的锋利箭簇…… ~~ 雷打岩。 李瑕已领兵赶来查看着战场道:“看来蒙军是换将了。” “只可惜没埋伏成功。”聂仲由道。 “不可惜。反而是长了个教训要奇袭还得有足够的情报才行。这新来的蒙将厉害差点就反过来埋伏了我们。” 李瑕神色平静又喃喃了一句。 “好在他晚来了一步也好在这次我们多留了一手……” 正文 第345章 谁的命重要 早在云顶城上的庆功宴时羿青问过李瑕一个问题。 “李知县说我们的将士‘厌战’了蒙鞑怎就不厌战?” 彼时李瑕想了想道:“与环境有关吧我们汉人从事农耕自给自足。蒙人不一样他们的妇人孩子放牧男人全民皆兵抢掳就成了他们的职业一天不打仗就断了一天的收成。” 羿青听不懂嘟囔道:“这话说得也太绕了吧。” 李瑕道:“想来蒙人也是会厌战。他们打仗是为了抢掳成都之战却没得抢掳想必普通的蒙军士卒也厌倦了。” “那为何有姚世安这种叛降的狗贼少有蒙人叛降?” “蒙人、汉人其实都一样只要有理由也会叛降。”李瑕道:“人性都一样都懒惰想求生想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李瑕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道:“我们可以试试。” “李知县这是啥?” “小心点别让伤口碰到了……知道荨麻吗?” “不知道。” “蝎子草知道吗?” “知道咬人草。”羿青道:“这山林里多得是蜇到人了痒得厉害得在伤口上撒尿才能好。” “就是类似荨麻的效果但是苗巫配的厉害百倍。”李瑕道:“你下了金堂峡之后若俘虏了蒙军将领可以用在他身上能让他痒得痛不欲生。” 羿青小心翼翼接过那匣子问道:“然后呢?” “让他拿东西来换解药蒙军的情报、主将的人头、出卖手下的士卒都可以。最好是在他身边安排人手再作联络。” “能成不?” “蒙古人并不比汉人硬气。”李瑕道:“如姚世安这般能守孤城数年已是意志坚定之人连他也都叛逃了……当然万里挑一的硬骨头也有遇到这种你就别用这东西了省着点。” “好咧。”羿青又问道:“对了这真的有解药吗?” “没有。。” “尿也不能解?咬人草都是用尿解的。” “荨麻只是比喻这里面大概是虫卵遇血会孵化。” “哦啧啧……” 几日之后羿青在鹰嘴崖俘虏了都剌。彼此一见颇有些冤家路窄的意思。 “哈哈哈狗鞑你不是拿砒霜巴豆毒你老子吗?这次就休怪老子以牙还牙了。” 说着羿青不等通译帮他翻译径直将黑乎乎的东西抹进都剌脖子上的伤口。 “你们两个换上蒙军衣甲跟着这位都将军回营……” ~~ 都剌痛不欲生。 蒙军南下以来最讨厌的就是南边各种奇奇怪怪的草木与虫子军中常常有水土不服而生病之人他们将各种病症统称为“瘴毒”认为豪饮烈酒能治瘴毒。 从鹰嘴崖归营之后都剌已饮了三袋烈酒身上的“瘴毒”却始终未解。 都剌一心只想解除这种痛苦遂把两个宋兵留在了身边带入了蒙军营寨。 待阎王坡一战之后李瑕便派俘虏给他递了个消息。竟是用蒙文写就的纸条封装在蜡丸里内容是让都剌引蒙军到五挂山去。 没想到这日也速答儿入了营却是让石抹按只领了一千人假意进攻五挂山。 蒙军才出营云顶城上当即便点起狼烟。 石抹按之也望见了狼烟若是平时他懒得在意这些细节这次经也速答儿分析过他才知道宋军果然是有奸计。 “也速答儿真聪明。”石抹按只跨坐在马上转头与都剌闲聊着。 都剌痒得厉害额上汗流不止咬着牙应道:“嘶……是真聪明。” 石抹按只道:“我们过了前面那道山梁云顶城上看不到了便绕道回去。” “这么快?” “得尽快去雷打岩啊。” “啧……将军再往前走几里吧?额秀特……别让云顶城上的守军瞧见了……” 石抹按只忽眯了眯眼道:“你脖子怎么了?也被虫蜇了?” “没。” “记得阿孛日吗?”石抹按只道:“到了这鬼地方以后得了瘴毒肚子涨得比马肚子还要大不停呕血求我给他一刀送他回长生天。” 都剌没心情听他啰哩叭嗦忍着痛楚应道:“记得。” “你要是也得了瘴毒跟我说我也送你回长生天。”石抹按只咧了咧嘴道:“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帮你养。正好你兄弟去年死了婆娘继了你婆娘。” 都剌在某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将军到前面的山梁子里……嘶……停一停往我脖子上撒泡尿……” “你说什么?”石抹按只一愣。 “撒泡尿……听说是宋人的土方子。”都剌道:“别人的尿我嫌弃……只能由将军来了……” ~~ 林子带了八百人埋伏在山坳里。 依照李瑕与羿青的计划应该是石抹按只驻守营地由都剌领兵来攻五挂山。没想到来的蒙军竟打的是石抹按只的旗号。 林子犹疑不定却见前方一骑快马奔来正是羿青安排在都剌身边之人。 “林部将都剌打算在前方三里处斩杀石抹按只请林部将速领兵杀败蒙军……” 林子不敢再犹豫当即领兵杀出。 这战场并非宋军预先准备好的但蒙军失了主将抵抗到了夜里终于被宋军击溃。 再听了也速答儿之事林子心惊不已连忙点了军中百余会骑马的士卒换上蒙军盔甲马匹向雷打岩赶去。 天亮时他们终于绕到雷打岩西面只见山道中蒙军溃兵正鱼贯而出。 那边也速答儿拨马而出与都剌大声吆喝着。 林子低着头目光闪烁着心想也速答儿才到一日便能看出那么多布置若不是都剌这一步暗棋没被看出来这次只怕要吃大亏了。 “这人不能留。” 心中这念头一转林子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对着也速答儿就是一箭射出。 “噗。” 也速答儿闪身一避箭支已从他面颊贯了过去将他两边脸各窜了一个窟窿血流了满脸。 来不及喊他身子一俯拨马便走重伤之下、危急之际竟还了一箭。 这一箭力道更大角度更刁钻径直破开都剌身上的札甲狠狠钉进都剌肋骨之中。 “将军!”此时后面的蒙卒才反应过来纷纷抢上对着都剌、林子就是一阵乱射。 “杀了他们!” “都剌叛了!” ~~ 林子曾北上亳州见过李瑕刺杀乔琚之事今日这举动未必没有效仿之意。 然而未能射杀也速答儿他也不免有些遗憾。想来若是李瑕亲至必会以蒙语应答近身与也速答儿接触施出避无可避之杀招。 “可惜没好好学蒙语。” 正这般想着箭雨已到眼前。林子连忙一扯都剌的缰绳率部狂奔。 他这一百人骑术远不如蒙骑一击不中便不也与蒙骑交战只能向两边撤去眼看着七百蒙骑远遁。 “该死!” 战事暂歇林子想到与大功失之交臂懊恼不已。再转头一看只见都剌身上插着几支箭浑身血流。 “解……解药。”都剌喃喃道。 他这两个字竟是用汉语说的想必身上难受得狠了竟是还学会了这词。 林子见连蒙人都能学会汉语更加生气捂着伤口吼道:“解药个屁!你这毒根本没有解药!” 都剌虽听不懂但眼神立即就黯淡下来他脑子里忽然想了石抹按只临死前说的话。 “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竟还杀我……我的命比你重要的多……” 此时都剌生气渐去兀自喃喃道:“我的命……才重要……” 正文 第346章 推进防线 时近正午也速答儿率兵狂奔三十余里带残兵逃出生天才停下来艰难地翻身下马。 战场上小卒往往只中一点小伤就难以保命。为将者不同用得了金贵的药随行还带着医术高超的大夫。 “将军忍一会小人要把箭从你脸上拔出来……请将军张嘴。” 也速答儿张开嘴脸上如撕裂般得剧痛感受到那大夫拿出铁钳伸进嘴里“咔嚓”一声将箭杆剪断。 “脸上出血不多但箭上抹了金汁小人虽有上好的金创药却也得先为将军清创……只怕还要烙了伤口……这……将军这脸这怕要毁了小人……” 周围有几个蒙将闻言拎起那大夫就要恫吓。 也速答儿却是摆了摆手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道:“让他治。” 他满脸满嘴都是血声音如同风吹过破屋般漏着风十分可怖。哪怕只说了三个字也显得极为痛苦额上的青筋爆起。 一柄匕首颤抖着被那大夫举起来。 “那……小人就动手为将军清创了……” 那大夫开始割也速答儿脸上的皮肉并用烙铁止血。也速答儿几乎疼死过去这种伤势连咬牙都不能…… 终于冰凉的金创药敷在脸上那大夫又拿了止血药塞着也速答儿的嘴。 “将军尽量不要出口水以免伤口不能愈合……” 也速答儿浑身湿透不言不语地坐在地上拿手指在地上写道:“宋军歼灭不了石抹按只的兵马去把溃兵收拢回来。” “将军这仗败了去找都元帅吧。” 也速答儿没说话只是敲了敲地上的字眼神中怒火似在跳跃。 他心底念着李瑕的名字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对方…… ~~ 李瑕扶起林子道:“你做得不差了。” “我差点就能击杀蒙鞑主将太可惜了。”林子犹在懊恼。 “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沉溺于懊恼。”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商讨下一步吧。” 不一会儿聂仲由、羿青分领着麾下的部将上前地图也被摆出来。 李瑕先对昨夜的一战进行了一个总结。 “我审过俘虏蒙军新来的这个将领叫‘也速答儿’是纽璘的长子这人很厉害智勇类其父。他若是再早来两天这次败的就会是我们。因此我们不能再掉以轻心对付石抹按只的奇谋不能用在也速答儿身上只能正面硬战。 接下来也速答儿有两个选择退走与纽璘合力或收拢溃兵继续堵截我们。无论如何选他都慢了一步。暂时已不能阻止我们进军了。” 李瑕话到这里在地图上点了点指了一个叫“洛带镇”的地方。 “我打算进军洛带镇此地东距成都五十里离纽璘的中军大帐不过三十里随时可打探到成都之战的进展方便支援蒲帅。” 聂仲由问道:“离蒙军大部这么近若纽璘先攻我们又如何?” “那就缓解了蒲帅守城的压力。”李瑕道:“蒲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喘气的时间修缮成都城墙调整军心士气等待叙州、泸州方面的援军。” “但我们能守住吗?” 李瑕道:“这次击败了云顶城下的蒙军我们便有时间从容进军洛带镇。孔仙将军会趁这两天运送粮草、辎重过来。” 他在地图上云顶城与洛带镇之间画了画。 “洛带镇离云顶城也是五十里中间都是山峦。我们要在这些高山之上布置哨岗使云顶城与洛带镇随时能互助支援。也速答儿新败已拦不住我们等他反应过来就会发现我们的防线从云顶山向西南推进了五十里。” 聂仲由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若纽璘大军来攻要如何防守。” “你看这里洛带镇东面是两座山滚龙坡、五里坡。蒙军若小股兵马来我们可在山上以砲石帮助守城。若是大股兵马来我们便退入山地伏击蒙军边打边撤……” 聂仲由凝视着地图沉思了一会觉得李瑕的计划多少还是有些瑕疵需要补足但当前的情形确实已只能照这样走了。 半日之后近三千人便向洛带镇进发那边孔仙已派人开始清剿山间的蒙军溃兵并运送辎重。 …… 聂仲由与李瑕并肩而行道:“你北上之时还不会这些的。” “哪些?” “行军打仗。” 李瑕道:“现在也说不上会还差得远。没打过上万人的大战只是些小阵战。” “称得上进益飞快了。”聂仲由道。 “总该要有些进步都过去一年了。” “我佩服你。”聂仲由道一副有话就直说的样子“当年从牢里捞出你我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 李瑕抬眼看着前方的青山想了一会忽道:“等这仗打完我要与明月成亲到时来喝喜酒。” “那是自然我还以为你是在想战事。” “战事无休无止也打太久了。” 聂仲由那张螳螂一般瘦削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道:“原来你也有厌倦的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打仗。” “不是厌倦。”李瑕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合理的休息才能更好的运动打仗也一样现在却是连休养生息的时间也没有。” “没办法。”聂仲由道:“自古守四川必守汉中失了汉中只有挨打的份。” “是明明是小胜不断但始终无法扭转局面。” 聂仲由道:“这般说吧纽璘已立于不败之地。骑兵或许有小败但难以被重挫。你我能埋伏千余敌兵却埋伏不了两万人。纽璘稍有小败汪德臣即可立刻支援因此小胜再多也极难扭转局面。” “我知道。川蜀门户已经丢了只求能保住了蒲帅大军。” 聂仲由依旧觉得可惜可惜箭滩渡一败大局上终究还是输了。如今李瑕做得越好越让他觉得遗憾。 当初若换李瑕守箭滩渡结果是否大不相同……聂仲由忽有了这样的感慨。 但李瑕资历、官职显然不够。 “贾似道被调到两淮了。”李瑕忽然道。 “什么?”聂仲由一愣没听懂。 李瑕道:“我们带回的情报、兀良合台的人头贾似道有用他应该已答应我联络杨果了。” “你怎么知道?” 李瑕道:“贾似道到两淮的消息是蒲帅告诉我的他不会毫无理由就过去还有去年塔察儿、帖里垓进攻两淮才到了山东便被李璮动了手脚很可能与此有关。 从我得知迁为知县那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当然这事需要有更具体的消息才能判断可惜开年来我就一直领兵在外……太想回庆符县看看了纽璘耽误了我太多事。” 聂仲由沉默了一下道:“打败他。” “对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李瑕道:“蒲帅只让我增援云顶城并没有给我处置姚世安的权力。” 聂仲由虽早有预料。 “到了你该知道此事的时候……蒲帅对云顶城发生的事只怕没有预料。”李瑕说出了他的担忧。 …… 如今在身边的这些人当中李瑕只有在面对聂仲由时才会把心里这些想法说出来。 他也需要喘息也有许多私事与公事要安排心里也有忧虑…… ~~ 此时纽璘正在对成都发动强攻。 蒙军驱赶着俘虏来的汉兵如蚂蚁一般涌向成都的城墙;砲车抛出尸油凝炼的火球轰然砸向城中烈火熊熊。 宋军嘶声叫喊着奋力将冲上城头的敌兵推下抱起木石狠狠地砸下去。 远远的汪德臣从利州派来的精骑已赶来汇入蒙军的营地。 宋军收复家园的热情已在渐渐消褪家园已然残败、荒无人烟而蒙军却越打越多让人感到无比绝望。 “轰!” 城楼经不住烈火的焚烧轰然倒塌。 残破的城墙也是摇摇欲坠落在蒲择之眼里仿佛是大厦将倾…… 正文 第347章 洛带镇 雷打岩一败蒙军损失了两百余人。而都剌虽杀了石抹按只却并不能将蒙军引入宋军预设的埋伏点因此那支蒙军虽大溃却并未被歼灭太多。 短短两日之后也速答儿收拢溃兵重新聚集起一千六百人。 从这方面而言也速答儿挫败了李瑕想要埋伏蒙军的计划避免了本可能发生的覆灭之祸。 只因接手的时间太短没能识破都剌的背叛好在这种小伎俩并不能大量杀伤蒙军。 也速答儿还发现一件事即李瑕的作战方法其实与蒙军一样。 这边蒙军不愿意攻强云顶城吸引宋军到野地袭扰那边李瑕不愿与蒙军野战则吸引蒙军到各种山坳、峡谷; 这边蒙军招降了姚世安那边李瑕就招降了都剌…… 自古以来打仗无非都是那些计谋只看运用而已李瑕运用得不错。很明显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初上战场正在飞快地学习。 可笑的是自蒙军开战以来每每有宋军大将归降蒙古却少有蒙古将领投降宋朝。这件事不管在蒙人还是宋人想来都是不可置信仿佛蒙人永远不可能投降。 几乎没有宋人试着去招降过蒙将唯有李瑕。手段虽卑劣至极但李瑕做成功了。 这件事成了也速答儿心底里的一根刺。 “只有懦弱的宋人会叛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绝不能允许有宋人敢唆使蒙人背叛想都不能想……必须只有宋人才是卑贱的、贪生怕死的。” 也速答儿在心底反复念叨着愈发想要击杀李瑕。 相比起来脸被毁容反而不那么打紧。也速答儿更讨厌的是李瑕骨子里那股傲气。竟然有自信逼蒙人背叛愈细想、愈是让他感到李瑕的狂妄。 “让我捉到我要打碎你的脊梁骨……” ~~ 洛带镇。 从秦至唐初洛带镇便一直是驿道上的重要驿站早在三国时便有繁荣街市诸葛亮兴市时更名为“万景街”但到了如今镇子里已是一片荒芜。 八月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秋李瑕率军入驻洛带镇。 一列列兵士穿过杳无人烟的万景街脚步声急促却又井然有序。 李瑕选定了万景街上一间破败的客栈作为临时指挥所入驻之后便将一张张地图摆开。 “粮草不要运进镇上就留在东面的滚龙坡上每三日运送一次;岗哨立刻布置起来;还有驿道马上掘了陷马沟必须挖到西边的芦苇荡……” 李瑕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指的是洛带镇西边的一片小湖泊。洛带镇没有城墙这片湖泊便是他们西面最重要的防事之一。 至于南边则是一条玉带河。 “玉带河上游的玉带湖上须有人去筑堤截水若蒙军从南面攻来我们便放水淹他们。羿青你派人去办。” 手指移到洛带镇北面李瑕沉吟了片刻道:“北面无地势可以倚仗乃是最难守之处。想必很快也速答儿就要休整好重新杀过来了……” 羿青听着这些也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于听从李瑕的吩咐。 反倒是聂仲由虽与李瑕是旧识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考问道:“也速答儿是否会领残兵先去与纽璘汇合?” “应该不会。”李瑕道:“等他收拢好兵马再绕道成都我们都已修筑好防御工事了。他是惯打仗之人不会纵容我们在洛带立足。何况还是个年轻人总有傲气。” 聂仲由瞥了李瑕一眼目光落处少年人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他不由心想李瑕这评价旁人年轻的语调倒有些怪异。 “洛带镇以西至成都已无地势可倚接下来正面对敌唯有死战。不可再心存侥幸了。” “明白。” “我知道今日是中秋。”李瑕道“但还是要让士卒们连夜筑防这样吧今夜我们三人带头各负责东、南、北三面的防事。” “好。”羿青道:“我就和士卒们说今年中秋打退了蒙军往后年年过太平日子的中秋。”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倒也不必许这种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战事还长……” “哦。” 羿青挠了挠头他以前待下严苛如今想宽待士卒倒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聂仲由拍了拍羿青的背道:“走吧……” ~~ 成都。 因是中秋加之城中粮食也渐渐用尽被围困的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蒲择之有心想要犒赏将士、提振士气但战事日渐吃紧显然无力这么做。 这天夜里他只能亲自去往一个个营帐探望士卒。 “蒲帅我们守着成都是等朝廷的援兵吗?”一个队将见蒲择之来了虽感激涕零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会有援兵来的叙、泸那边会派兵马来接应……” 蒲择之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他的地位本不必对这些士卒多解释之所以下意识多说一句无非是因他自己也没底气。 叙州、泸州兵力本就不多了要从岷江逆流而上前来接应如何能做到? 有时连蒲择之自己也感到泄气但这不是他一人之事担负着社稷重担他也唯有振作精神。 中秋佳节就这般潦草地过去临安城内也许还是花团锦簇但西南深陷战乱早没了半点过节的气氛。 八月十六日天光未亮蒙军的号角声便再次响起又是一轮攻城战。 城楼已被烧毁了宋军连夜在东城又搭建了一个高台用以登高远望、临阵指挥。兵士们带着十二面军鼓、号角以及诸色令旗上了高台木梁上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蒲帅战台不稳你是否……” “川蜀亦不稳我等遂来稳定危局又何惧一小小木台?” 蒲择之打断了麾下兵士的劝阻大步迈上站台。八字步站开他站在那便如定海神针一般。 眺目远望只见稀薄的晨光中一排排攻城的汉兵方阵已从东面而来。 因人数众多双方排开列阵便花了许多时间天光也渐渐大亮…… 幸而川西百姓已被迁移走十余万蒙军掳掠不到太多人攻城否则成都只怕已在早几日前便要陷落。 既便如此蒙骑四出还是从各个乡村搜寻出了上万百姓驱使着他们攻城这些人扛着云椅、推着砲车走在最面前阵型松松垮垮如同蚁群。 后面便是蒙古汉兵有十二个方阵阵型密集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最后才是纽璘的骑兵加上汪德臣派来支援的精骑以凑成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人分为轻骑与重骑。 轻骑便是蒙军的探马赤军阵型分散随着号角声四散开来向成都四面游走而去寻找着防御的弱点并不时吆喝着命蒙古汉兵驱百姓去攻打; 重骑则守在纽璘的中军大部排开阵列铁甲铿锵、弯刀森然。他们并不有所动作而是等着宋军败退后再冲锋以一举冲溃宋军…… 相比之下宋军这边气势就弱得多连日来伤亡不断已不足三万人。 蒙军可以集中兵力只攻一点宋军却不得不分守四面城墙且守着城杀伤的都是被驱赶来的百姓、汉兵蒙军却越打越多。 这种情况下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双方便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渐渐接触。 昨日的攻城战中成都东面的城墙已坍塌了一段今日这里将是蒙军的主攻之处…… ~~ 在纽璘的预想中蒲择之本该更早被击溃。 箭滩渡一战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但蒲择之偏还要垂死挣扎迁移川西人口、增援云顶城……使得宋军得以吊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也该掐断了。 “今日便是决胜之际宋军守不出成都极可能出城而逃。等我命令冲垮他们……” 正文 第348章 大战与小战 “敢退者斩!” 十余个蒙军探马赤军从各个方阵之间策马奔来偶见到蒙古汉兵当中有缩足不前者便催马过去手中弯刀毫不犹豫斩下将头颅悬挂着。 攻城的百姓与汉兵胆颤心惊不得不全力应战。他们攻向那段已坍塌的城墙在那里宋军连夜用木石堵住缺口。 他们奋力推着木盾车、堆土车向前到了离城墙百步内城头上的箭矢便倾泄而下如雨般射落在人群之中木盾车上嗒嗒作响更多的人却是惨叫着倒在箭雨之中。 “继续向前!” 后来者便踏着尸体趁着两轮箭之间的空隙冲向城墙。在这个时候蒙古汉兵们也向城内抛射火球压制城头的宋军。 蒙军并不指望这样抛射造成多大的伤亡而是要把堆土车推过去且任由百姓死在城下等尸油火球砲射过去便可燃起熊熊烈火。 “轰!” 火球砸在被堵死的城墙坍塌段燃起烈火。宋军只好推着沙土灭火。 而城墙下木盾车、堆土车相继推过来尸体堆积越堆越高。而城头上的木石、箭矢、金汁已然告竭。 鏖战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有蒙古汉兵杀进了城墙。 …… “堵住他们!”蒲黼竭力大吼。 今日正是蒲黼负责守卫这一段城墙眼见已被蒙军攻破连忙领兵杀过去。 宋军蜂涌向前以血肉之躯代替木石。 “快准备木石、火球!弓箭手呢?!还不射后面的敌兵?!” 蒲黼急得脸都已扭曲他放目看去愈发多的敌兵向这边涌来。而蒙军的砲车也渐渐调整好了角度不时有尸油火球砸在这段城头使宋军疲于应对。 “蒲将军撤一段吧!” “不行!”蒲黼大吼道:“给我堵住他们……” 火球又狠狠砸下来正砸在蒲黼阵中。 还在端着金汁的宋军被砸倒在地滚烫的金汁泼了他们一身惨叫声吓得周围的宋军一片大乱。 “杀进去!破城就在今日!”城墙下的蒙古汉兵嘶吼不已。 “拒马!快将拒马推过来……” 蒲黼还在指挥才回过头只见敌兵已涌进缺口向他这边杀来。 “噗噗噗……” 宋军将士连忙迎上长矛捅去。然而他们这段城头已被攻得太久士卒疲惫、武器残钝、阵形混乱而敌军好不容易冲进城个个如疯了一般。 蒲黼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见支援的宋军还在远处被烈火阻隔。 他于是拔出佩刀迎着这些敌兵杀了过去…… 蒲黼书香门第出身、进士及第上阵杀敌并非是没有选择他本可以选择当一个雅致高贵的文官饮茶品诗。 但他还是选择了随父上阵在这地狱一般的成都战场上染着令人作呕的血污迎上了凶神恶煞的敌人。 “堵住他们!杀……” 长矛与单刀相交对敌双方都杀红了眼。 终于有人一刀斩下了蒲黼的头颅。 “我杀了个宋人将军!我杀了个宋人将军……” “破城啊!” ~~ 战台上蒲择之身子晃了晃。 他把最凶险的一段城墙交给儿子守卫时便曾想过这种结果却未想到它真的出现了…… 但战场上连给他悼念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调派着兵马命人堵上缺口。 蒙军的火球还在不时砸落阻碍着城头上宋军之间的支援…… ~~ 蒙军中军大阵。纽璘跨马坐在一列列重甲骑兵当中听人禀报着战事。 “都元帅快要破城了刚才已冲进缺口一次。” “嗯。” “都元帅蒲择之把北面的守军调了两千人左右到东面。” “延八都鲁你去攻北城。”纽璘道:“别让老东西有喘气的机会。” 延八都鲁问道:“宋军要撤必从南面出城这会不是会蒲择之的伎俩?” 纽璘不悦骂道:“叫你去就去。” 末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道:“宋军一撤骑兵冲一个回合就能击溃他们就让他们撤。这在兵法上叫‘围三阙一’懂吗?” “不懂。”延八都鲁道:“听都元帅吩咐就是。” 这边才吩咐完忽有几骑快马从东面赶来。 纽璘回过头眯了眯眼预感到会是也速答儿的消息。 果不其然正是也速答儿派人来禀报战况。 待纽璘听说石抹按只身死还损失了一半人马却也不发怒很平静地道:“石抹按只是战死的就这么说。” “是。” “那支宋军呢?李瑕领着他们上哪去了?” “洛带镇小将军说洛带镇无险可倚他会领兵去击败那支宋军将李瑕的人头带回来。他出发时命我来报都元帅此时该已到洛带镇了。” 纽璘问道:“为何不早来报我?” “小将军说都元帅对阵宋军三万人兵力也吃紧不需都元帅增援。” 纽璘道:“你去告诉他这仗若败了就算是我儿子我也必处置他。” “是……” 待这几骑蒙卒又策马离开纽璘有一瞬间皱了皱眉喃喃了一句。 “还是太年轻了……” ~~ 与此同时五十余里开外的洛带镇一场小小的战役也正在如火如荼之际。 也速答儿并未再以骑兵袭拢他迫切需要一场胜仗稳定军心树立威望; 李瑕并未再诱敌深入、至山谷埋伏他迫切需要击败也速答儿支援成都。 双方竟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决一死战或多或少都有些被逼无奈却也都战意坚决。 战事就在洛带镇北面。 比起纽璘、蒲择之数万大军惊天动地的大战洛带这一战动静小得多双方加在一起不过只有四千余人。 “嘭!” 重响声中马匹砸落在陷马沟里一名蒙卒惨叫着试图从沟里爬起来身体却已被矛尖刺穿。 所幸后面的骑兵及时勒马正在用弓箭向宋军还击。下一刻宋军的箭矢也射来射穿了陷马沟里的蒙卒。 “驾!” 有骑兵跃过陷马沟继续向宋军放箭。 “绕过去!绕过去……” 呼喝声响控马技艺高超的蒙卒迅速向两边绕道又有十余骑栽入陷马沟但已离宋军越来越近。 “推拒马!重甲步兵阵列……” “喝!” 宋军亦爆发出大吼声。 双方互相试探着接近着…… 也速答儿吐出了含在嘴里的药开始亲自发号施令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需要身边的传令官大喊才能传达出去但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狂意其中还包含了一些愤怒。 也速答儿确实没想到仅仅一夜之间宋军就布置好了这么多陷马沟。 但这只是小道而已战场上最重要的还是战力、指挥。 很快蒙军在他的指挥下并不理会那些结列的重甲步兵而是由两翼包抄过去以箭矢攻击宋军的侧翼。 宋军以重甲兵迎战的计划受挫竟是放弃了北面的防事向洛带镇缓缓退去。 镇上并无城墙也速答儿知道宋军这是想打巷战立刻下令探马赤军绕过宋军大阵先行赶到洛带镇堵住宋军归路。 “宋人必有布置陷阱小心他们火攻。” 果不其然探马赤军才到洛带镇城中登时火起阻断了蒙军的截击的计划。但蒙军事先已有防备伤亡并不大。 也速答儿冷笑下令冲锋。 双方互相试探到这里都没能在智略上赢过对方也只有硬碰硬的接战了。 随着宋军的缓缓后撤蒙军终于踏过了各道陷马沟骑兵们收起弓换上打头锤战马在地上刨着土渐渐提速撞向宋军的阵列…… “跶跶跶跶……” “顶住!” “杀穿他们!” “嘭!” 巨响声中有宋兵撞飞起来砸在身后的同袍身上也有蒙军的战马被长矛刺穿哀鸣不已…… 正文 第349章 小战 武信军于箭渡滩一败能逃出来的也都是丢盔卸甲。此时宋军当中的重甲兵基本都是云顶城的守军但也不多。 云顶城城防坚固平时作战不需太多重甲一共也仅有步人甲两百副。他们排成两排前排的士卒斜举着长矛抵御骑兵的冲击。后排挎着斩马刀准备斩马腿。 宋军这套战法确实能有效的克制骑兵绍兴年间岳飞每以重甲步方阵杀败强悍的金军铁骑。 但到了蒙宋交战之际宋军士卒身披六十斤铁甲加上兵器负荷近一百斤列阵之后往往求战而不得硬生生被蒙军拖垮。 今日也速答儿是看出宋军重甲兵仅两百人才敢与宋军硬碰硬。 以他在战场上的经验蒙骑只要冲破这两排防线便可在宋军阵中杀个对穿摧坚陷阵长驱直入。 如他如料蒙军很快将宋军的防线撞出了缺口。 …… 一个名叫“哈日高”的蒙卒摔下马甩出了手里的打头锤接连砸倒三名宋兵。 他很快起身抽出弯弓如猛虎一般扑向前斩向一名宋军弓弩手手中弯刀乱挥护住周身努力杀乱宋军弓弩手的阵列。 马蹄声起又有蒙卒冲进宋军阵中引起一片混乱。 哈日高大喜吼道:“杀穿他们啊!” “弓弩手向后撤盾手、刀斧手补上!” 宋军部将大吼声响起弓弩手从阵列的缝隙间退后一列列盾手向前盾牌横挡。 哈日高一刀砍在盾牌上突然肩上一痛不由惨叫。 一个名叫“卞源”的宋军刀斧手从盾手身边转出持刀劈下。 这刀是斩马刀刀背厚刀身重刀刃磨得锋利径直破开哈日高的皮甲将他开膛破肚。 卞源斩杀了蒙卒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只听队将吼道:“盾牌手列阵刀斧手准备斩马腿!” 来不及了一列蒙卒已策马杀来挥锤猛击“嘭”的一声重响卞源头上的木盾破裂。 “斩!” 卞源手中十来斤的大刀横斩径直斩断一条马腿血泼在他脸上带着温热。 马匹轰然倒地马上的蒙卒正扑向盾手纠缠在一起卞源连忙抢上斩马刀猛劈那蒙卒的背。 “呼……呼……” 喘息越来越重卞源也累得不轻喃喃道:“两……两个……” “嘭!” 一柄打头锤砸下将卞源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战场上类似的厮杀不断发生着很快交战处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 若这般不停地打下去双方伤亡相当也许蒙军所有人拼光了宋军还能剩下千余人。 但这显然不可能发生只要胜败之势稍显总有一方会败退。 也速答儿要的就是以气势压住宋军宋军一败蒙古骑兵便可追上去轻而易举地展开屠戮。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速答儿凝望着战场忽然发现了宋军阵列上的破绽。 他猛地咧嘴笑出来牵动了脸上的伤势剧痛。但他浑然不觉大幅挥动着手臂发号施令…… ~~ 蒙军比宋军更灵活始终掌握着主攻的权力。 眼看宋军不断加强正面的防线蒙骑们迅速又策马退后重新汇聚撞向了宋军的右翼。 右翼主要是聂仲由的武信军前一刻还在不断以盾手、刀斧手支援云顶守军下一刻蒙骑已向他们冲杀上来。 “不许撤!驾矛顶上去!”聂仲由下令道声音已喊得沙哑。 这一战让他又想到了箭滩渡又是一场正面对敌的鏖战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为了能尽快支援成都李瑕放弃了之前迂回纵深的策略临战之前显得并无太多信心。这一点唯有聂仲由感受到了。 来不及想这些了蒙骑已撞进武信军的防线。 愈来愈多的蒙骑涌向宋军右翼。如同一杆大锤有力地横扫过来誓要将宋军砸得分崩离析…… 也速答儿眼中有了喜色。他之所以敢迎战两倍之敌正是因为骑兵更容易把握住战场上这样的战机。 他比宋将指挥得更出色有强大的自信能打赢这一仗。 然而宋军主将的大旗不退反进已向蒙军迎了上去。 ~~ 李瑕深知武信军的士气不足箭滩渡一败必然导致他们担忧主将先退他们确实是今日这个战场上最容易溃退的一支兵马。 因此李瑕在蒙卒杀入右翼的第一时间亲自顶上了去。 若论兵法而言他这一举动显然是错的。 这代表着宋军不会再有后备队一旦蒙军再有增援看不到希望的宋军便会立即败退;一旦蒙军杀了他或砍到大旗宋军也会立刻溃败。 假设打仗是一场考试李瑕这次的答卷又错得一塌糊涂。 但打仗从来就不是考试。 …… “破敌!” 武信军部将蒋金石竭力大吼着嘴里已满是鲜血。 蒙军对右翼的第二轮冲锋就已杀破了他的方阵他自己也中了一锤。高速冲锋当中抡来的一锤已砸坏他五脏六腑。 蒋金石心知自己必死不愿再退奋起余力又喊了一声。 眼前的蒙卒勒马避过又是一锤砸下。 “嘭!” 打头锤砸在蒋金石的头盔上他登时气绝但临死前却死死抱住了锤杆。 身后宋军的呼喝声大作。 李瑕领兵顶上蒋金石的方阵长剑斩下那蒙卒的手掌血喷薄而出伴随着剧烈的惨叫。 长矛手迅速赶上将这蒙卒捅下马来。 李瑕继续冲锋喝道:“列阵!架矛!”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倒在地上的蒋金石迅速指挥着兵士补上这段防线。 而前方蒙骑的下一轮冲锋又到了…… ~~ 也速答儿顾不得擦伤口处的血认真地盯着战场、听着哨骑的汇报认为这一战已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能穿破宋军的右翼甚至直接斩将夺旗此战必胜。 他没有犹豫将麾下所有的兵马都押了上去且催动战马亲自杀向宋军。 今日这场血战他必须要赢。 忽然有号角声响起。 也速答儿已杀入宋军阵中听到号角声不由回望只见北面烟尘滚滚终于一杆大旗于道路上显现出来。 “是宋军!” “宋军的援军来了!” 也速答儿眉头大皱暗想这显然是不可能云顶城至多不过三千人守城已是勉强若敢来攻蒙骑完全可以抢在宋军前面封锁云顶城的道路。 宋军不应该敢如此冒险。 “他们没有多少人……” 也速答儿分明有了判断但来不及了蒙军大惊之下已心生退意。 事实上这支蒙军本归石抹按只统领也速答儿为将不过两三天光景胜时还好一遇挫折立刻便出现了指挥不顺的情况。 已有蒙骑脱离战场远远逃开…… 胜败就在这一瞬间。 “撤!” 也速答儿心知今日占不到便宜果断下命令勒马便走。 蒙军抛下遍地的尸体如潮水般向西面撤去。宋军欢呼着踏过血泊穷追不舍。 连奔数里也速答儿顾不得边策马还边回过头看去只见那赶来的宋军不过百余骑兵在马尾上系了树枝。 “该死!” 他心中嘀咕了一句暗想这一仗还没完再给他机会拉开距离整好兵马还可掉转马头冲溃宋军。 “嘭!” 一念至此前方的骑兵突然勒马停下也速答儿猛地撞上了去摔下马来盔甲在地面上发出闷响蒙军乱成一片。 “将军!前面又是陷马沟!”蒙卒的声音里已满是惊恐。 也速答儿满脸血流落在刚战败的蒙军士卒眼里极是狠狈任他极力稳定士气蒙军士卒却更加慌乱。 甚至有马蹄踩在了也速答儿腿上。 任他智勇双全战场之变幻莫测竟还是让他陷入这等狠狈处境。 “啊……啊……” 因太用力喊叫也速大答脸上的伤口已完全裂开任何命令都成了漏风声也无人再听他指挥了…… ~~ 杨奔领着庆符军的马军六十余人又从云顶守军中调了四十余擅骑之士早已候在滚龙坡上见战事到关键时刻便领兵杀出。 果然将蒙军逼向西面预先挖好的陷马沟处。 这不是太有利的地势战机稍纵即逝。 “杀上去!” 杨奔毫不犹豫当即便领着区区百人杀向那乱成一团的蒙军…… ~~ 时尽黄昏西距洛带镇不过五十里的成都战场上还是杀声震天。 纽璘已命令中军的重骑兵向成都西门进发随时准备击破宋军大部。 他看得出来蒲择之很快就要突围了。 战到这时纽璘其实也很紧张虽然他看起来一直从容不迫但临危受命新任都元帅要带领蒙军打败蒲择之于他而言其实并不容易。 他何尝不忌惮宋军的战力?也只有通过箭滩渡、灵泉山、剑门关、云顶城的一场场小战削弱宋军实力、打压宋军士气才敢与蒲择之决战。 终于到了决胜之机。 纽璘专注于战场老眼旁皱纹愈深喃喃道:“老东西别熬了出来吧。” 终于有哨骑回报道:“都元帅宋军要出城了。” “好……” 话音未了又有丢盔卸甲的蒙骑自东面狂奔而来远远便扯着嗓子大喊。 “都元帅!小将军败了请都元帅支援……” 纽璘皱了皱眉不愿错失击败蒲择之的良机只好临时抽调中军千余人向东增援…… 正文 第350章 援军 蒲择之并未走下战台他目光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蒙军已从东城的缺口处涌进城中宋军已无法将他们杀出去。 成都这座残城守不住了此事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能逃回重庆尽量保全将士。 但要撤也不是说撤就撤的无序地撤退必将引起大溃败。 蒲择之不停调轮着兵力将疲备的将士安排到城西列阵齐结让新力兵顶上城头守卫摆出要继续死守成都的姿态。 他知道纽璘布置了重骑兵在埋伏。但蒙军披着重甲苦等一天人马也会疲惫也需要就食。 须等到傍晚蒙军人马乏惫之际再杀出成都免不了一番血战但若能抵住蒙军攻势便可趁夜色行军进入岷江峡谷。 这是无奈之计未必能顺利。却已是垂垂老矣的蒲择之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不远处又一团火球被蒙军的砲车击入城中就在战台附近燃起熊熊大火。宋军已没有兵力去扑灭它…… “蒲帅时辰到了。” 蒲择之回望了一眼蒲黼葬身之处又迅速转回头下令道:“鸣金吧。” 传令兵开始击钲尖锐的鸣金声远远传开宋军早已得到军令放弃了城头转入城内组织着巷战防止被蒙军咬住。 他们没有纵火烧城而是保留了这座古城……留待下次来收复。 这是为将者时时刻刻要注意的地方蒲择之若下令纵火则会给士卒带去“蒲帅已对川西心灰意冷”的感觉使士气更为低落。 城墙上蒙军如蚁群一般攀爬上去城内的街巷中宋军如潮水般涌向西城门。 伤员是走不了的倒在地上哀号被抢上来的蒙军结果了性命这让正在撤离的宋军心里堵得厉害。 蒲择之再注意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提振他们的军心只能任他们泪流满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儿子的死在心里默默流泪。 他下了战台却是登上西城的城楼继续指挥。 西城城头上的宋军暂还留在城头不停地放箭逼退城外的蒙军。之后城门在缓缓打开一列列宋军执着长矛杀了出去。 没有口号。 喊什么呢?还乡?这是在收复成都时就喊过的。 总不能喊着“逃命”迎敌宋军士卒沉默地向前冲着没有太多时间集结阵列迅速向前方一排排的铁甲重骑兵杀上去。 宋属火属军衣多是红色仿佛与地上的血融为一体也仿佛是日薄西山的残阳。 他们奔过百步百五十步终于冲到了蒙军阵列前百步之内迎接他们的是蒙军的箭雨“嗖嗖嗖”破空声响彻。 失去了城墙的凭障宋军的伤亡激增第一轮箭雨之下便留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很快蒙军的第二轮箭雨又射过来。 城头上蒲择之痛苦地闭上眼。 “一帅无能累死三军……”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语。但评语不重要再自责也挽回不了将士们的性命。他却还要继续指挥。 痛苦地睁开眼蒲择之再次向战场眺望。然而转头之际他忽然愣了一下。 东面很远很远的地方道路尽头似乎有一条黑线在逐渐放大。 蒲择之努力睁大眼望去渐渐看到那是一群溃兵……黑甲蒙军溃兵? 终于他看清了那些黑点正是蒙古溃兵正疯狂地向纽璘的中军大营逃窜在他们身后是正徒步追赶的一支兵马……红色军衣…… 蒲择之第一时间回过头看向纽璘的中军大帐身子不由自信就是一颤。 蒙军人数还少于宋军却要围攻成都这个大城、且要布置骑兵拦截宋军纽璘几乎是把兵分布到了极致中军大帐不过仅剩千余人守卫。 不已没有千余人那正在溃逃的不正是纽璘的中军守卫吗? “援军来了!” 一声大吼突然在西城城头上响起。 “咚!”又是一声战鼓这是宋军的鼓手一听有援军就兴奋的砸下了鼓棰。 “对!击鼓!”蒲择之喊道:“告诉将士们援军来了!截住蒙军别让他们回援!” “咚!咚!咚……” 鼓声突然激烈起来。 此事说来奇怪同样的声音但很明显能听出鼓手比原来更激荡。宋军士卒亦是士气大振。 “破敌!破敌!” 他们终于有了口号仿佛重新有了力气握紧了长矛冲向前方的蒙军重骑。 ~~ 蒙古骑兵还在控马准备迂回一圈从侧面冲击宋军那混乱的阵列突然见宋军士气大振皆是一愣。 战场太大他们不像站在城头上的宋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继续放着箭准备着大战。 唯有蒙军将领们迅速派出哨骑去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 “发生了何事?!”纽璘怒吼道。 “小将军……战死了!” 纽璘一愣。 “我们领兵向东支援没走多久迎面就是小将军的溃兵冲上来……速度又快根本拦不住冲乱了我们的阵列只听到他们喊‘小将军战死了’宋军就追上来……” 纽璘似乎不信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也速答儿智勇双全不可能轻易战死。 但另一方面纽璘又深知也速答儿为人傲气还太锐利没磨成一个沉稳的老将。 在纽璘看来也速答儿今日根本就没有李瑕决战的必要偏是想要立功…… 脑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纽璘迅速催动战马迎向东面。 他虽是都元帅却从来不惧亲自冲锋何况此时中军大帐人少拉不住溃兵唯有他亲自斩将才成稳住局面。 马蹄踏在地面纽璘竟是如离弦之箭般直直迎上奔来的宋军亲身后二十余精骑见状迅速跟上去。 “慌什么?!随都元帅杀敌!” ~~ 宋军这边追在最前头的是杨奔。 洛带镇一战他在关键时刻杀出一举奠定胜局又趁其混乱之际当机立断冲进蒙军之中斩杀也速答儿。 血泼开那一刻杨奔兴奋得浑身颤栗。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大功忽如其来地就到了他手中。 可怜也速答儿一身勇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因脸上的伤口剧痛反应不及被杨奔一刀斩杀。 杨奔亲自高举着也速答儿的头颅一路驱赶着溃兵冲蒙军的大帐。 突然迎面一支利箭激射而来。 “噗!” 箭矢破穿杨奔身上的札甲卡在他的肋骨上径直向他射落在马下。 “杨奔!”那边邱寿领步卒赶到护住杨奔。 “人头!”杨奔重伤之下犹大喊道:“人头……” 话到一半杨奔瞪着眼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邱寿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也速答儿的人头一名蒙将已飞马而来顷刻间已奔到他面前。 “噗!” 蒙将弯弓劈下径直砍翻邱寿。 “邱寿!” ~~ 血泼在马头上纽璘沉着脸勒马便走。 他有“勇力过人”之称一刀斩将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 马匹掉了个头纽璘俯身拾起地上也速答儿的头颅收在怀中策马便去收拢溃兵。 “都元帅威武!”蒙军高声大喊。 纽璘这一冲锋看似凶险却算准了宋军狂奔五十里体力不支。 果然宋军见此情景不敢再追开始列队步步逼进。 蒙古溃兵们终于有机会重新休整。 局势仿佛便要被纽璘稳定下来…… 渐渐的落日在西边的群山从沉下去天地间唯剩稀薄的夕阳光亮。 突然火光从蒙军中军大帐燃起。 纽璘还在收拢溃兵迎战宋军转过头看了不由愣了一下。 “有小股宋军混进溃军之中杀入营地了不必理会他们……” 下一刻十余骑踏营而出。 “阿卜干已死!”有人高举着一颗头颅用蒙语大喊道“蒙古宗王阿卜干已死!” 蒙军大惊。 纽璘张了张嘴只觉心胆俱裂。 这感觉就像是正在与人专心打斗时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子捅进了心肺之间。 “宗王……” 宋军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号角声起整理好阵列的宋军再次挺着长矛冲了上来。 而蒙军营帐里火势还在燃烧。 终于那杆大纛缓缓倒了下去轰然砸落…… 正文 第351章 义子 李瑕有自知之明他的战略眼光或许不错但在具体的战术指挥上其实不如羿青、聂仲由。 因此在击溃也速答儿的兵马之后李瑕便将指挥权交由他们二人。他则跨上战马亲自带着杨奔那百名马军衔击溃兵。 奔三十余里正见纽璘派来的千余援兵这些援兵没想到也速答儿败得如此惨烈被溃兵冲撞人仰马翻又不知宋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连忙掉头后撤。 正在这时李瑕命杨奔继续驱赶溃兵他则领二十余人从侧面杀上草草换上蒙军衣甲随溃兵而逃不时射杀蒙军百夫长增加混乱。 待后面的宋军掩杀上来蒙军的撤退终于变成大溃败。 十余里官道说远不远骑兵全速狂奔冲到纽璘的中军大营已勒不住马。 李瑕感到有些兴奋毫不犹豫便领二十余庆符军杀进蒙军营地。 这绝非正经打法世间少有主将在这种时候选择亲自闯营。小人物才需要冒险去搏偏李瑕从不自诩是大人物。 他非常清楚论大战指挥他万不可能比得过纽璘。与其以己之短击彼之长不如剑走偏锋刺其腹背。 果不其然纽璘在危急关头依旧稳住了溃军。 宋军力疲难以在交锋之初奠定胜局那越打下去只会越难。一旦还在攻城的蒙军回援倾刻便可击败宋军。 万幸李瑕踏马进了大营他果断向蒙军大纛冲去。 “放火!砍倒大纛!” 马势迅疾李瑕俯低身子持着长剑死死盯着前方忽见三十余蒙卒护着一个披着锦袍的肥胖男子疾奔。 “宗王快走!宋军攻上来了!” “别拉我成吉思汗的子孙……嗝……什么都不怕就是蚊子太多了……” 李瑕听得懂他们的呼喝喝道:“都元帅命我等保护宗王。” 那边阿卜干饮了好几斤酒才出来他这人清醒时还算精明喝醉后却是醉态可掬拍掌大喊道:“你骑术太差啦……” “嘭!” 疾马猛撞在蒙卒身上李瑕重重摔飞起来他就地一滚犹不忘长剑横扫划破两名蒙卒的小腿血雾从伤口中喷薄而出。 二十庆符军也有样学样狠狠冲撞起身后对着阿卜干的扈从就是一阵狂砍。 李瑕已如猛虎夺食般扑向阿卜干手中长剑猛刺毫不留情就捅穿其心口又扯住阿卜干的肥胖的身躯挡了两下。 “宗王?宗王死了!”其余蒙卒大惊转身就跑。 “夺旗!” 李瑕用力斩下阿卜干的头颅立刻又冲向大纛…… ~~ “蒙军大纛倒了!” 成都城头上一声大吼响起声音还带着颤抖。 “纽璘死了!援军斩了蒙鞑主帅……” 蒲择之快走了两步扶着城墙极目远眺只见夕阳的残影中那杆大纛缓缓倒了下去。 他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吼道:“反攻!” 本已急促的战鼓愈发惊天动地宋军的鼓手仿佛疯了一般大汗淋漓使尽了浑身气力猛击鼓面。 “咚!” 那羊皮鼓面终于经不起他这般狂敲破裂开来。 鼓手犹不兴尽不听指令冲到城墙边嘶声竭力地大吼道:“胜了!胜了!破敌啊!” 城门外杀出城的宋军已不需激励个个状若疯虎地杀向蒙军…… 山峰上那轮落日愈沉天地间完全成了一片腥红宋军的红色军衣仿佛是融入这抹红光之中铺满了成都郊外。 终于蒙军的鸣金之声响彻了这片红色的天地。 黑色的骑兵如潮水般向北涌去一点点融入黑夜之中…… 纽璘没有选择。 他任都元帅的时日太短又未得到蒙哥汗的亲自册封没有被赐下金符。是阿卜干全力支持他才得以指挥大军。 阿卜干一死纽璘绝不敢与蒲择之继续大战。 ~~ 是夜成都城内又是一片欢腾。 李瑕走过长街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士卒们围上来由衷地感激与褒扬。 他始终坚持一个说辞。 “并非是我等援军救了你们是你们拖住了所有的蒙军主力才创造了这个偷袭蒙军大帐的机会。此战最大的功劳在于你们。” “李知县小人一辈子不会忘了你。” “往后李知县成了大帅小人要向人吹嘘在成都随李知县打过仗……” 许久李瑕才脱离开人潮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在笑却也能听到有人在大哭。 “蒲帅呢?” “蒲帅在东城……” 这个夜里的喧闹似乎与蒲择之无关。 蒲择之正立在东城城头看着城墙的缺口发呆。 附近的尸体已经搬走了但没找到蒲黼的显然是已被烧成了焦炭。 李瑕走上城头看着蒲择之那苍老的身躯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名跑来询问公务的士卒。 “蒲帅王将军问粮草之事。” “我一会过去商议。” 蒲择之说罢转过头才见到李瑕正站在那。 “非瑜来了怎不打个招呼?” “见过蒲帅我也是刚到想禀报云顶城发生之事。”李瑕说着见蒲择之动作有些艰难上前扶了扶他。 月光照下来离得近了便能看到蒲择之脸上的泪痕。 两人却并未就蒲黼之死说些什么蒲择之开口还是缓慢而沉稳道:“军务繁忙边走边谈吧云顶城且先不提你对成都之战是如何看的。” “纽璘今日虽退却稳定军心之后必卷土重来。剑门关已失成都门户大开残城不可倚田地荒芜粮草不足只怕是守不住。不如再收缩兵力复图剑门关?” 蒲择之道:“纽璘之所以暂撤并非实力折损。而是丢了阿卜干他这临时受命的都元帅名不正言不顺须等蒙哥正式册封。 算日子只怕过不了一月蒙军必卷土重来这点时间也仅够我们的大军退回重庆不足以经营成都。” “是。”李瑕见蒲择之心中有数不需提醒遂不多言。 蒲择之心想若调李瑕到军中或可派他再试着奇袭一次剑门但他既不愿加上朝中派系交错他亦已有靠山强求不得。 又走了几步蒲择之有些失望道:“文华很欣赏你还说过战事过后要请你吃酒长谈。” “文华”是蒲黼的字蒲择之一直没提儿子的死但稍松下心神还是无意识地提起他。 死了儿子又有几个父亲不悲伤? 李瑕忽然想到了李墉。 李墉看得出儿子完全换了一个人却还是留在庆符县不肯放弃那一丝希望而已。 “非瑜呐。”蒲择之停下脚步忽问道:“我有意认你为义子你意下如何?” 李瑕有些不解。 收义子之风五代时最重。如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如朱温传位于假子。宋朝廷最不喜五代留下的军阀风气《宋刑统》对此做了诸多规定。 当然规定是规定宋时收义子依旧盛行如孝宗朝的名相虞允文任中书舍人时便敢收比他官职还高的武将为义子。 但这种事朝廷显然不喜欢尤其是蒲择之在川蜀的身份很容易落人口舌。蒲择之曾任礼部尚书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可见蒲择之这提议并非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为了李瑕给予他在官职之外的权力。 蒲择之忠诚坦荡不怕朝野非议;李瑕不同不愿太早引起朝廷察觉到他的野心。 且在李瑕看来世上没有白占有的好处平白受人馈赠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没怎么犹豫直截了当开口道:“谢蒲帅厚爱但小子担不起毕竟是家中独子。” 他素来是这样的性格想要的从不推却不想要的便直言相拒哪怕蒲择之刚死了儿子。 “为何?”蒲择之愣了愣有些失落问道:“你不愿?” “我敬重蒲帅但并未想过认蒲帅为义父。” 蒲择之抬眼看了看李瑕目光落在那笔直的背脊上感慨道:“你啊站得直性情也直。” 李瑕并未松开扶着蒲择之的手道:“我性格有些缺陷尤其在接人待物之事方面还请蒲帅见谅。” 蒲择之道:“我又不是远之则怨的小人岂会怪罪你。若因这点小事就感到被拂逆而不悦我便担不起你的冒死相救了。” 李瑕道:“蒲帅担子太重了。” 蒲择之勉强笑了笑心想李瑕虽未答应当义子这份关切却比一个义子的名义更由衷。 ~~ 夜深。 “可惜非瑜年轻官小否则我卸任之时能举代他主政四川可安心去职。”蒲择之喃喃了一句。 “蒲帅说什么?” 蒲择之毫不避讳环顾座下心腹将领道:“尔等记住李瑕可为大宋栋梁。” 这是颇为正式的一句评语诸将皆心中一凛。 “继续议事吧。”蒲择之道:“方才说到哪了?” “是。投降蒙古的叛将罗显在如今正驻守剑门关末将与他是同乡……蒲帅若想重夺剑门关末将愿去信一封招降他。” 蒲择之沉吟半晌道:“剑门关事重我亲自写封秘信你想办法递过去。” “是……” 军议之后蒲择之身后一名幕僚上前低声道:“大帅今夜行事只怕不妥。当众表态想要举代蜀帅人选万一落入朝臣耳中恐误会大帅有视川蜀为私土之意。私自与叛将联络更容易落人话柄不可不慎。” 蒲择之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了一声。 这些事他又何尝不知呢…… 正文 第352章 关扑 川西一战因剑门关被蒙军占领蒲择之最后还是选择退回重庆府。 幸而宋军伤亡不算大抢回不少人口与辎重且斩杀都元帅、蒙古宗王各一人战果多与损耗算是与余玠收复汉中一役相当。 往后保存了战力的宋军或许有收复成都的可能前提是攻克剑门。 此事蒲择之似乎还在谋划。 而李瑕身为知县不能太久不在任上八月二十三日他便启程返回庆符县聂仲由出城相送。 “将士们都想来送你被我拦住了。”聂仲由牵着马望着前方奔流的岷江问道:“你为何不留在蒲帅军中?” “文官更有前途。”李瑕随口敷衍。 聂仲由却很认真道:“我想着你若追随蒲帅早晚能成为一方大将领我等继续杀敌。” 他三十七岁的人大儿子都十四岁了仅比李瑕小三岁但自从他说过把命卖给李瑕之后已甘心听从李瑕吩咐遂有“领我等杀敌”之说。 “有机会的磨刀不误砍柴功。” “想必等临安的赏封下来你还能升官吧?” “赏赐该会有的希望不会离开叙州吧。” 李瑕对升官毫不在意甚至并不想高升他更在乎的是在此战当中的成长在军中建立的人脉与威望。 哪怕各种宋军名义上不归他调派如今已尽知李瑕之名。 如他所言往后总有机会并肩杀敌。 聂仲由偶尔觉得看不透李瑕但他不是多话的人只是伸手为李瑕整理了马鞍又道:“保重成亲了就派人来说一声我去为你贺喜。” “就这几个月吧不捉紧的话只怕等到来年战火又起。” “是啊。” 李瑕最后交待了一句道:“军中将士的赏赐一定不能薄了你切记尽力争取若遇到刁难就找蒲帅。” 如说笑一般他又道:“等往后我当了蜀帅都是我麾下大将尽早培养吧。” 聂仲由难得扬了扬嘴道:“军中都传开了庆符知县李非瑜年少便立志镇蜀志存高远。” “是吧志存高远……你也不必送了再会。” 李瑕翻身上马抬了抬手径直策马而去身后五十余名庆符马军跟上扬起一阵尘土。 聂仲由站在那伫目良久终是嘀咕道:“走得也太干脆了一点舍不得都没有?” 他其实是极舍不得的。 但岷江江畔那数十骑已渐渐消失在山川与天际之间。 “唯见长江天际流。”聂仲由低声吟了一句。 他不会背更多诗能想到这一句还是去年北上过采石矶时韩承绪念过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情境已恍如隔世。 短短一年间李瑕已从一介死囚到名扬川蜀阵斩蒙古宗王了…… ~~ 庐州。 贾似道已改任两淮宣抚大使统兵于庐州。 去岁蒙哥遣塔察儿、帖里垓进攻两淮以配合川蜀的战局。 这情报正是李瑕等人从北面带回朝中唯贾似道算是重视此事派人赴山东与李璮联络。 李璮遂指责塔察儿、帖里垓过东平诸处时“掠民羊豕”断了大军的补给。 等到兀良合台大败这路攻两淮的蒙军竟真就不继续南下了。 贾似道布置此事看似轻而举易实则是洞悉了蒙哥与忽必烈之间的冲突深知北地蒙军亦不愿深入两淮河流湖泊众多之地。 立下如此大功可惜却是间谍暗计上不得台面劳功不能彰显贾似道却也不急反而是自请到两淮镇守。 在他看来只要官家知道他能干就行。往后多的是增加政绩的机会还能避一避朝中丁大全的风头。 到任之后贾似道除了整兵抗蒙又暗中收集了丁大全之心腹、淮西制置副使袁玠的各项罪证只等往后扳倒丁大全。 这天下诸事仿佛成了他笼里的蛐蛐随意拨弄。 他这人颇为奇怪在临安时享得了锦衣玉食到了兵营却也能与士卒同吃同睡挤在臭气熏天的兵营里躺茅草席也躺得住。 这日贾似道正在营中与人赌钱。 对方都是袁玠麾下将领有统制方元忠、副统制曹升、统领袁懿之、副统领陆凤台等等。 他们玩的是“关扑”就是在罐子里摇铜币猜有几个正面、几个反面。 这局轮到贾似道摇罐他随手便将桌前的一堆银块押了出去道:“纯六。” 罐子里一共就六枚铜币若六枚皆是正面则称为“六浑纯”。 六浑纯自是极少见的赔率又高。 贾似道既押了注诸将不敢不押。 曹升一看桌上的银块就变了色赌到现在他已对贾似道的赌技心服口气服心知这局又要输喃喃道:“贾相公末将没这么多钱了。” “你若输了写个欠条便是。” “那……纯五。”曹升苦着脸押注。 袁懿之押上一堆交子道:“纯三。” 方元忠亦是推上一交子道:“纯三。” 陆凤台见了满桌的钱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抱拳问道:“贾相公末将能不赌了吗?” 贾似道还未说话那边袁懿之已喝道:“陆凤台莫扫兴。” “不错。”方元忠道:“赌桌上你怕了就退战场上也要弃同袍逃命吗?” 陆凤台脸色愈发苦涩道:“那末将押纯五输了也是欠着。” “都说了关扑的时候不必这般拘谨。”贾似道只是笑笑容颇为玩味。 此时龟鹤蒲走进来递了封信给贾似道低声道:“阿郎蜀地的战报。” “摊开。” 贾似道一边看着龟鹤蒲手中的信件一边随手摇着罐子“啪”的一下按在桌上。 “开吧。” 陆凤台目光瞥去见贾似道已专注与信件之上他又看向桌上的罐子已被人缓缓掀开。 “一个……两个……六个?这……” 陆凤台只觉一口气堵到胸口心疼欲死。 很快一张欠条已摆在他的面前白纸黑字写着“八百六十一贯”触目惊心。 陆凤台转头看向袁懿之袁懿之这会又不说话了满眼恼怒地瞪着桌子嘴唇张翕。 方元忠侧过头如同没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 陆凤台无助只好在欠条上盖上手印脸上已满是颓然之色。 “今日就玩到这吧。”贾似道头也不转道:“龟鹤莆把桌上的钱收了至于两位将军的欠条……免了吧我还不至于要找杀敌的将军催债。” 曹升、陆凤台俱是一愣再转过头看向方元忠、袁懿之一眼之间彼此似乎隔阂愈深。 “那……我等告退。”方元忠脸色阴沉竟不等贾似道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袁懿之亦是冷笑一声跟了出去。 他们背靠袁玠袁玠背靠的丁大全乃是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还真不太怕贾似道…… 陆凤台连忙抱了抱拳低声道:“谢贾相公饶了末将这一遭。” 他两头受气心中满是为难。 才走到门外忽听贾似道低声念叨了什么陆凤台不由又停下脚步。 他飞快瞄了贾似道一眼见他正在沉思只好又低下头匆匆离开。 就在刚才他分明听到贾似道念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瑕。” …… “娘的这贾蟋蟀一天到晚只知道赌。”方元忠才出来就啐了一口。 袁懿之道:“他若没出老千我名字倒着写。” “呵当朝大员……轻佻。” “还有你们两个别跟个狗似的被算计了知不知道?!” 陆凤台挨了骂也只是低着头默默无言。 ~~ “又能赌钱又能办事有趣……把这些钱散下去吧分给这几日投靠过来的将士。” “是。” “十几年练的手艺非说我是出老千可笑。” “酒囊饭袋罢了阿郎陪他们玩玩赚个乐子不是吗?” 贾似道笑了笑拈起桌上的铜币摆玩着心思回转喃喃道:“李瑕又跑到成都去了?蒲择之阵杀阿答胡……” “阿郎说什么?” “庆符县多久没消息了?” “最近一封消息还是年初传来的说李瑕要去五尺道。” 贾似道沉吟道:“这么说……我派去的人被他杀了?这小子。” 龟鹤莆不信道:“他岂有这样的胆子?想必是他人不在庆符没有消息也正常。” “派人带封口信过去告诉他……北面的老东西我联络了、临安的小娘子我赎了。再问问他逢年过节连个礼物都无像话吗?” 正文 第353章 人口 叙州。 “近来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江春招呼李瑕在茶厅中坐下来道:“潼川路安抚使卢大人到叙州了你可知道?” 不等李瑕回答江春自顾自道:“这些说了你大概也是不太明白的你官小许多消息不甚灵通州官与县官真是大不相同。” “我到了叙州上任既要安置从川西迁过来的人口又要筹备兵马与船只北上接应蒲帅。唉时事维艰只恐蒙军要攻到叙州来……这官升三转要愁的事便多了与为官一县不同大不相同。” 李瑕道:“通判还未得到消息?纽璘大军已暂退剑门蒲帅已准备回师重庆了。” “非瑜如何得知的?” “我正是从成都过来。” 江春微讶摆手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从庆符县来的。想必是被卢安抚带去成都了?” “差不多吧。” 从李瑕进门就一直是江春在絮絮叨叨消息又不灵通又爱显摆升官。 李瑕也不好多说在成都的经历以免江春难堪只是道:“看得出通判近来是真的很忙。” “忙归忙该照应你的我绝不含糊。”江春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正要派人去告知你一声淯井监正在查庆符县私盐一事已捅到了转运使司。” “哦?” “非瑜果然还未得到风声。” “并未听说此事。” “此事难办啊。”江春拍了拍膝道:“毕竟是一路转运使司我这小小一州通判难以插手。你需想办法打点打点。” “多谢通判挂念。”李瑕随口敷衍提起来意道:“今日路过叙州是想请通判帮忙把人口安置到庆符县。” 江春挑眉道:“庆符县?如何安置得了许多人?” “开荒扩城便是。” 江春捻须道:“不瞒非瑜新任的魏知州对此事十分烦恼庆符县愿为州衙分忧自是好的。但这赈济难民所需钱粮有大缺口。” 李瑕道:“依朝廷规定开荒的田税减免三年。而安置如此多人口县里钱粮略有些不足州衙多少也该给些支持哪怕能减免全县两赋税也行。” 江春良久不答最后才沉吟道:“我先与知州相议……对了私盐一事你也上点心转运使司那边一定要去打点。” “是。” 两人谈到这里一名下人进了厅道:“阿郎卢安抚派来了人来请李知县过去。” “卢安抚?”江春愣了愣。 李瑕已起身道:“通判那我就告辞了。” 江春看着李瑕那笔直的身影离开眼中泛起些忧色喃喃道:“看来私盐一事已捅到安抚使处了……李非瑜都提醒你上心了。” 不一会儿江荻、江苍跑来。 “父亲李哥哥呢?”江苍一进厅便转着脑袋四下看道:“咦我听说他来了啊。” 江春懒得应儿子目光看向江荻只见她一身男装腰间佩着长剑手中握着一卷书步履从容愈发像个世家子弟偏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看你像什么样子。”江春指着江荻骂了一句又指向江苍骂道:“还有你缩头缩脑跟在你姐身后像个跟班一样。” “哦。” “都下去吧李非瑜是办正事之人岂有工夫与你等孩童胡闹。” 江春打发了儿女又想到李瑕所言不由心想这小子麻烦缠身竟还来央求迁人口到庆符。 “帮他就帮他吧毕竟成了州官帮旧属一把……” ~~ 直到次日江春才从潼川路安抚使朱禩孙处得到了消息包括成都之战的详细情报。 “非瑜虽年轻却是个难得的将才。”朱禩孙抚须感叹道:“这次蒲帅来信中还特意提及了他的功劳。” 江春颇为惊讶暗道李瑕做了这样的大事到底是如何忍住连一句都不炫耀的。 “他到叙州后最先便见了你。”朱禩孙又道:“看来你与非瑜亲厚?” 一时之间江春已有与有荣焉之感忙道:“是亲厚亲厚。庆符官县廨小非瑜无处可住我便安排他与我同住有违朝廷例制往上官恕罪。” 朱禩孙点点头道:“年轻人能展露头角离不开长者帮扶。” “不敢称是帮扶。”江春露出汗颜之色。 他回想起昨日显摆的州官身份心中不免有些真的汗颜。 再想到那私盐一事……李非瑜与四川制置使、潼川路安抚使都有如此交情何惧一小小盐监? 自己那些叮嘱反倒显得可笑了难为李非瑜也不戳破。 朱禩孙脸色郑重了些开口谈起正事。 “川西迁来的十余万百姓之安置载阳如何看待?” “载阳”是江春的字他在庆符县时是一县主官无人以这种口气称呼他。到了叙州则不同久违地每每被称作“江载阳”。 “此事。”江春道:“迁至长江以南为妥。但人数众多唯能吏可安置百姓而不生乱。” 话到这里江春回想起李瑕的前来拜会之事忽然若有所悟。 原来李瑕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来提点自己的。且进城肯先来看看老上司亦是给足了面子。 “朱安抚观整个叙州府北面容易陷入战事筠连是羁縻之地唯庆符县占地最阔知县、主簿皆能吏不如将此事交给他们?”江春道:“实不相瞒非瑜昨日来见我亦是主动请缨。” 朱禩孙并不惊讶只淡淡问道:“前期赈济百姓的钱粮如何筹置?” “叙、泸实无钱粮赈济。不如……免庆符县两年赋税如何?” 朱禩孙似乎点了点头道:“魏文伯这个知州怕事、躲事你比他勤勉。” “不敢当不敢当。” “但你等万不能将这些百姓视为负担。蒲帅千辛万苦从蒙虏手中夺回这些人口不是让你们推来推去的!” “是绝无此意。” “起来吧我不是冲你。”朱禩孙道“公是公私是私。李非瑜开口要免庆符三年赋税你还知道减一年不算差。” “是是。”江春连忙擦汗心中已是感激李瑕周到。 “既然李非瑜有此等担当区区十余万人也不别再分散各州县了可交由庆符县衙安排屯田。但川中将士苦无粮草蒲帅迁置百姓亦是为了早日看到屯田之效只能免庆符一年税赋。” 官职差了几层眼界便完全不同。对于江春、魏文伯这些州官而言要花费精力、钱粮去安置百姓只嫌麻烦。 朱禩孙考虑的则是大局一开口气势便不同。 “到后年秋不仅要有秋税我还要看到这十余万人开荒的粮食运往重庆府。” “是安抚使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要只明白我的意思遇到多想想为官一任如何才是对治下好对大宋社稷好。” 江春连忙拱手道:“是置民开荒所需的一切农具、耕牛州衙一定尽力。” 朱禩孙这才抚须颌首稍满意了些。 “载阳啊我招你来谈而非招魏文伯并非没有缘由……” ~~ 李瑕已溯符江北上正在返回庆符县。 刘金锁领着百余庆符军随他一道返程自见面起便喋喋不休。 “知县你又不在几位先生只好让我率兵到泸州神臂城。还以为我要去打仗呢原是替换泸州守军。被当成了民壮气煞我也。 等朱安抚回来又调我到他的亲兵营说是要北上接应薄帅。真是日日都在紧赶慢赶地造船知县你看我这手……嘿结果又不去了。你说孬不孬?” 李瑕漫不经心道:“不去不好吗?” “知县和聂哥哥打仗就我净日地看家有甚好的?” “嗯。” “知县你倒是说句话啊。” “别人都要磨砺你刘金锁最勇猛擅战因此留你看家。” “嘿嘿。”刘金锁不由咧嘴大笑“以后知县可别留我看家了好不?我看杨奔这伤没个三年五载的好不了他看家最好。” “嗯不用你看家了。” 李瑕一边思忖着各种事情目光落处两岸青山缓缓退开庆符县城已现在眼前…… 正文 第354章 知县 “李哥哥你快看这里是主屋是你的屋子爹派人翻修了一遍这床榻、衣橱都是新打的还有这个梳妆台也是请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匠打的。” 韩巧儿抬手指了指又道:“旁边是我和高姐姐的屋子再旁边是阿莎姽姑姑的屋子。祖父和父亲还是住在西厢北边院角那一片养了好多只鸡还养了两只会产奶的母牛。以后李哥哥就可以每天吃鸡蛋、喝牛奶了……” “嗯确实很合我心意。” “还有更好的没说呢。”韩巧儿有些兴奋脚步匆匆又跑到廊下道:“那边原本义父抚琴听雨的小亭子拆掉了石料用来修城墙。我们新搭了一个木架李哥哥你不是总喜欢在木架上拉来拉去吗?以后就可以在那里拉了秋千也移到那边。” 趁这小丫头没完没了说着这些的时候李瑕转头看向高明月她白净了些更显貌美。 高明月微低下头有些害羞眼中却有温柔的喜色欣慰于他安全回来了。 两人于是拉了拉手。 韩巧儿背对着他们没看到犹在努力介绍着这官舍中的各种改变。 末了李瑕问道:“巧儿想过没有若是我升官了我们就不住这里了。” “有啊。”韩巧儿道“前几日听到李哥哥的消息父亲就说‘只怕这官舍修缮后阿郎一天都未住便要升迁了’但我们可以把鸡和牛都带走了。 对了对了姑姑还我们裁了好几身新衣服。还有高姐姐和阿莎姽姑姑在那边种了许多草药制成香膏抹上脸上可舒服李哥哥你看我有没有变白啊?” “有还长高了些。” “有吧?”韩巧儿很是惊喜踮了踮脚凑到李瑕身边比划着。 大半年未见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换作别的孩子大概会忘掉偏她记忆力好想说的事一件不落恨不得如倒竹筐似的一下子倒出来才行。 高明月拉着韩巧儿道:“巧儿我们晚些再和他说。他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对哦祖父和父亲就在前衙等李哥哥。” 韩巧儿也乖马上就停下来老老实实跟在李瑕后面。 李瑕与高明月并肩走着问道:“近来辛苦你了。对了威宁那边需要的粮草可送过去了?慕儒可有来信?” “送去了。”高明月懂李瑕已掏出一叠清单、信件一边说着一边分别递过来。 “这是第一批送去的粮食与物资韩老先生让熊佰将带人走一趟。高年丰本想去但担心被蒙人得知他在威宁我没同意。” 李瑕接过清单看了看。 盔甲、兵器等军需庆符县亦不足只给了高长寿少量倒是瓷蒺藜火球送了一批供高长寿稳定局面。 高明月又递了一封信道:“这是二哥的来信他在威宁还算好招了不少大理旧部包括舍利僧亦与他有所联络。不过与乌撒部偶有些小冲突他在尽力维持……” 李瑕道:“阿勒、勒余父子不傻眼看慕儒在威宁打开局面很快就会意识到危胁。但在蒙军的压力下这些小冲突反倒是次要的阿术可有去攻威宁?” 高明月道:“正要与你说阿术似乎有攻宋的计划甚至是从广西北上打穿湖广但具体的大哥还在探查……这是大哥的来信。” 李瑕接过信边看边问道:“他没被怀疑吧?” “大哥没提。” “他那人就是那样。”李瑕道“有苦处从来不说要应付阿术必不容易。” 高琼信上的内容与高明月复述的差不多信上还附了一份清单让李瑕派人带物资到大理走私多是些奢侈之物。 “这些商贸物资准备了吗?” “韩老先生已准备妥当三日前刚出发。” “嗯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 在大理城李瑕中毒一事上他看得出来高明月并非那种强势、能代替他统领部下的女子。 但她细致、聪明能成为一个极好的贤内助。 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她不像武则天更像长孙皇后。 把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收了李瑕踏步进了前衙只见韩家父子已候在廊下。 许久未见韩承绪有些激动迎上李瑕。 没有太多寒暄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阿郎钱粮不多了……” ~~ 庆符县的地图上一块块可开垦的土地被标注出来。 “这些年战乱不止川中地广人稀并不缺地。朝廷甚至一度规定自带马匹从军者分地两顷。当然分的未必是可垦种之地。” 韩祈安整理着思绪缓缓道:“荒地好找但要安置十余万人初期所需的钱粮……雪上加霜呐。” 李瑕点点头问道:“如今私盐卖得如何?” “卖得虽不错可招兵买马、打通威宁一桩私盐生意实在受不住这般开销。” 韩祈安说着已翻开账册、拿出算盘要给李瑕算账。 李瑕目光看去见他头发稀疏了许多好在精神还不错。 “以宁先生开始掉头发了?” 韩祈安苦笑道:“算账算的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啊。”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样吧今年的秋粮不必交了马上就到九月收粮先拿出来赈济移民吧。” “是好在阿郎回来了。这等事我们还真作不了主” 算盘啪啪作响韩祈安提笔算起来。 李瑕又道:“我会再与蒲帅、潼川路、叙州再要些钱粮朝廷也该有所赏赐。能稍解燃眉之急。” “这部分我算好之后拿出一个具体的数目来交与阿郎方便与诸公协调。” “还有我们的生意不仅要向大理做往叙州往长江以东也该一路铺过去了。” “提到此事何不问问李先生?” 韩祈安停下笔又道:“长江沿途往来大宗货物必是商路。但此事我与父亲并不熟悉如今阿郎幕下最了解宋境情况的当属李先生。” 李瑕难得迟疑了片刻问道:“李先生……近来如何?” 韩祈安似乎振奋了些显然十分佩服李墉。 韩承绪也是抚须点头不已。 “方才一直谈钱粮想与谈谈李先生之才干竟是抽不出空来。阿郎请看这几份账册与文书各个工坊包括火器坊、制甲坊、矿山皆是李先生在打理他若入仕必是能臣。连房主簿都自称‘才干在李西陵之下’……” 话到这里李瑕倒是想到一事。 当初李墉任职的余杭县是何等大县。庆符这等偏远下县加上迁来的十余万人人口比余杭县也是小巫见大巫。 一个畿县主簿官职比他这下县知县还高两转治理一方的能力、经验更不知高了多少。 尤其是这份经验没有十年光景熬不出来…… “阿郎?”韩祈安又道:“何不召李先生来问问?依我所见阿郎该将李先生收为心腹。” “嗯我自有分寸。”李瑕起身道:“才回来诸事繁杂一桩一件慢慢安排吧。” “也对。包括房主簿在内阿郎该有许多人要见见过之后再长谈不迟。” 李瑕起身独自出了公房想了想向房言楷的公房走去。 ~~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房言楷一抬头见到李瑕有些发愣。 他本以为李瑕刚回来不会这么快见他。 “房主簿还在忙?” “这……” 房言楷站再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知县。” 昔日位在主簿之下的县尉越过他成了知县这感觉颇为怪异。 “知县若有吩咐可召我过去。”他又补了一句。 李瑕却没摆知县的架子如往常一样搬了张椅子在房言楷对面坐下。 “繁文褥节不必讲了。今日时间不多我来是来与房主簿大概规划一下我们这个庆符县接下来的发展……” 正文 第355章 失魂症 “我们这个庆符县……” 待李瑕离开后房言楷低声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回顾整个对话这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本以为李瑕少年得志任了知县会在他面前摆架子但这种预想中的难堪并未发生。李瑕自始至终都就事说事的态度。 房言楷遂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到了傍晚时分他再次抽空来到符江对岸李西陵家中用饭。 他一直没把家小带来庆符两年来都是独自用饭如今李西陵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能与李西陵为友却不可能与韩家父子这等北归人为友正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推门入堂李西陵正在品茶回过头笑道:“你鼻子倒是灵今日郝老道长在山上捕了条大蛇昭成正炖蛇羹。” 房言楷莞尔道:“郝老道长捕的蛇莫不是蛇妖?” 他在县衙里终日一副古板面容但中进士前也是诗酒年华过来的在友人面前也有风趣的一面。 “自然是蛇妖你我食之或可羽化飞升。” “莫胡诌了李知县今日归来未召你过去?” “他去军营了。”李西陵道:“我份内之事办得妥当无甚要说的。” 房言楷已在桌前坐下执箸等着显得颇为自在。 不一会儿李昭成端上蛇羹及几样菜肴郝修阳也落座四人把酒用羹。 菜肴入口味道颇鲜美房言楷本有心夸赞几句却又将话语收了回去。 因与李西陵成了好友这李家父子的事他是最清楚的……李昭成喜欢下厨不喜读书科举。李西陵则认为偶尔下厨怡情可以但不是男儿正道。 那再夸李昭成厨艺便是给友人家中添乱了。 用过饭饮了几杯酒房言楷叹一声道:“到了今日真是在一小儿治下任职了。” “正书欺他年轻罢了。”李西陵捧着酒杯道:“撇开年纪李知县之人品才干你可服气?” 房言楷苦笑。 李西陵道:“而我之所以到李知县幕下任事恰是因他年轻如此年纪便有此等成就往后又如何?” “道理我皆懂。”房言楷道“然自出仕以来兢兢业业却始终于此一阶半职打转连初入仕的少年也爬在头上……” “往后回乡于亲朋旧友、师生同门间如何抬得起头?”李西陵忽打断了房言楷的话笑问了一句。 房言楷一愣半晌点了点头。 李西陵这句话正是戳到了他心底。 “他们会说‘听闻正书兄任上那知县李非瑜年不过十七’?为官至此有何颜面可言?”李西陵又道。 “我亦知这些都是虚枉……” “世情如此。”李西陵道:“故而天下间多的是碌碌无为之辈放不下其可怜的自以为是。而慧眼识珠者少之又少。” 他凑到房言楷近前又道:“房兄你欲与碌碌之辈为伍或真心为治下之民施展才干?” 道理房言楷都懂他许是太孤独需要有人聊一聊聊过之后忽然间释然了许多…… ~~ “房主簿走了?” 刘苏苏进堂问了一句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羹。 “嗯他蹉跎太久眼界也窄了。”李墉随口道了一句问道:“你可吃过了?” “在后面吃过了在临安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蛇吓得人没胃口。” 李墉看着妾室叹息了一声。 “相传苏东坡贬官惠州曾派老兵到市中买蛇羹。其妾室朝云不食蛇东坡遂称是海鲜后朝云得知所食为蛇肉惊吐成疾病体缠绵数月香消玉陨。遂有‘高情已逐晓云空’之句可惜可叹呐。” 刘苏苏回过头嗔道:“阿郎又胡说了东坡为朝云引魂时分明写的是‘遭时之疫遘病而亡’岂是误食蛇羹?” 李墉只是笑笑。 他看到桌上的蛇羹想到苏轼与妾室朝云又想到了更多。 苏东坡悼亡妻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其侍妾朝云相伴其二十三年一生辛勤万里随从东坡又写下“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些他李墉亦经历过。 但近来他想到的却是苏东坡的丧子之恸。 李墉思量着这些开口喃喃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刘苏苏最是明白李墉的心思不由停下动作劝慰道:“阿郎莫太伤怀了。若妾身看郝道长所言不差该是得了失魂症才会如换了个人一般。” “倒非伤怀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是病总会有好的一日。” ~~ 那边李昭成提了一个食盒进了庆符军营。 “李知县可在?” “在大堂上小人引李郎君过去。” 李昭成进了军议堂只见李瑕正在那对着烛火翻看名册。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昭成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做了些蛇羹吃吗?” “不吃蛇肉不好意思。”李瑕道。 “你以前没这般挑剔给什么吃什么的。” 李瑕道:“不是同一个人了。” 李昭成在他对面坐下打开食盒拿出一盒糕点放在案上也看到了案上的空盘。 “看来你吃过了但尝尝这个吧我做的糖糕你以前最爱吃。” 李瑕却是又摇了摇头道:“我不吃甜食。” 他向食盒里看去见还有两盘时蔬道:“那两道菜看起来不错。” 李昭成苦笑端了菜出来四下一看见没有旁人在道:“二弟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 “好吧我本名‘李玞’算是你族兄亦是你兄长。是父亲的堂侄亦是他的养子……” 李昭成有些费力地解释了一遍这些家族关系有些错综复杂但李瑕还是听懂了。 简单来说李昭成是李仁本的嫡孙他亲姑姑曾是荣王妃。后来李家被荣王迫害他被李墉收养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说来李墉也是自幼失怙、被伯父李仁本收养如同一个轮回。 “哦怪不得旁人说我们家以前深居简出是这个缘由。”李瑕道。 “我们家”三字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名册看向李昭成。 李昭成男生女相个子虽高长得却颇漂亮眨了眨眼道:“是啊。我们家深居简出。” “我打算与……李先生与他谈谈荣王、忠王一事但等我忙过这阵子吧。” “你入狱之后我们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但还没能设法救你你已经北上了……” “我知道。” 李昭成问道:“你不怪父亲吧?” 李瑕道:“我真是换了个人不是心生怪罪。” “你就未尝想过你是得了失魂症?”李昭成问道。 李瑕道:“我的情况我最清楚。” “你若是换了一个人可有平生过往?原本又是谁?” 李瑕夹着桌上的菜吃着随口道:“我原是个……剑客天下排名第一的那种死后魂魄占据了这个身体。” “都做过何事?” “无非是每日辛勤练剑。” “为何?” “为了赢奋斗的人生才有意义。” 李昭成沉默了一下对李瑕这句话毫无认同感 “或许是你臆想出来的呢。这些年李家不得安生屡遭大灾。父亲不得已参与到扳倒忠王一事。你见他如此臆想出一个人来代替自己牧守偏远之地、练私兵。可有这种可能?” “这是你的臆想。”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与失魂症的症状相合。”李昭成道“你这人吧从小做事就太容易入神。” 李瑕沉默了片刻明白他说的“失魂症”大概指的是“人格分裂”。 他忽然也在想前世那一辈子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成? 也只是一瞬间李瑕摇了摇头。 以他坚定的意志倒不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引得自我怀疑…… 正文 第356章 父子 “李郎君和知县聊完了?” “嗯刘佰将这是换防?” “是咧这是什么?好香。” “蛇羹刘佰将吃吗?” “可以吃吗?!” “自是可以。” “太好了!多谢李郎君!” “不必客气盘子就留下吧我明日再来取……对了刘佰将觉得我手艺如何?” “那当然是没得说了……” 李昭成听了刘金锁的夸赞颇觉满意。 回想起来当年家中遭厄他被李墉收养一开始总觉得寄人篱下该做些什么遂常跑到厨房帮忙。 后来李墉让他不必做菜该好好读书但李昭成是真心喜欢做菜。 一路上想着明天该做哪道菜他回到家中只见李墉还在堂上等着。 “父亲我见过二弟了。” “可看出什么来了?” “确认他是得了失魂症。” 李墉问道:“何以断言?” 李昭成不加思索道:“因为只有这一种可能。父亲千思百想难不成还能不认这儿子?” ~~ 李瑕本以为回到庆符县之后会很忙。 十余万百姓要从叙州迁来安置要开荒扩城;庆符军要扩军整编;威宁在建城需要联络支援…… 忙确实是忙但几日之后他发现未到预料中的程度。 房言楷、李墉完全有治理一县的能力在接受了李瑕的规划之后许多事都能处置得井井有条。韩家父子亦才干出色做事愈发得心应手。 李瑕虽不闲却没有借口回避李墉。 他并非避事的性格还是与李墉见一面。 “近日我与昭成兄聊过几次觉得我们之间或者有些误会。”李瑕颇为坦荡开口便道:“我不想给你们错误的希望最后又失望直说吧我并非得了失魂症。确实不是你儿子。” 李墉直视着李瑕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但却避过了话题。 “昭成今年十九还未有字你却已有了……非瑜。”李墉摇了摇头道:“本想着待你加冠时取字‘成瑜’错过了啊。” “非瑜也挺好的名与字不过是代号而已。” 李瑕轻轻敲了敲桌面斟酌着又道:“去大理之前有些事我们没聊清楚。我这次回来听说你做了很多……多谢。” 李墉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许久。 李瑕想聊的话不多最后问道:“李家与赵禥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还记得此事?” “不是记得查到的。但还有些具体内幕我还不知。”李瑕道“我虽不是你儿子但你若信得过我可与我明说尽力帮你。” 李墉往椅背上倚了倚问道:“为何如今想起问这些?” 李瑕坦然道:“我解决问题的思路与你不同你想的是借吴潜的势我则认为这乱世之中兵权才是王道。你留在庆符应该安全无虞。” “那为何今日又要问?” “不知道聊什么好。” 李墉想了想也不隐瞒开口直说。 “大姐当年确实曾让黄定喜服下堕胎药险害赵禥丧命谁成想赵禥成了皇嗣李家也因此陷入大祸。直到五年前临安城内又发生了一桩案子……你可记得‘魏紫姚黄’?” 李瑕摇头道:“不记得。” 李墉道:“官家之姐四郡子嫁给了魏峻生下一子名为‘魏关孙’慈宪夫人对这个外孙极为宠爱一日她在宫中与官家闲聊想见见外孙。 然而外姓人入后宫须悬挂腰牌唯宗室子弟可免。官家嫌繁琐临机给魏关孙取名‘赵孟关’称官家义子入宫面圣。 事过不久临安便有了‘魏太子’与‘魏紫姚黄’的传闻意思是‘魏子’出身高贵生母为郡主。‘姚黄’则暗指赵禥其生母黄氏乃奴婢出生说是官家有意传位于外甥。” 李墉话到最后又道:“正当传闻如火如荼之际魏关孙在赵与芮府内的瑶圃池溺毙了。” 李瑕皱了皱眉。 荣王府他是去过的那瑶圃池他也路过过。 当时在临安若非他警机与幸运只怕也已成为那片荷花池下的一具枯骨。 李墉又道:“彼时吴潜任右相闻此大案震惊不已恳请官家彻查。结果官家只以魏关孙这孩子调皮跳入池中游泳溺亡草草结案。 但吴潜已查到魏关孙溺毙之日乃与赵禥同游荷花池。不论谁为主谋赵禥必定知情一国皇嗣不仅智力缺残且如此凶残吴潜遂决意不容他继承大统。 偏赵禥受官家包庇吴潜无奈之下多方查探找到我要我指证赵禥并非赵与芮亲生。此事……我本已拒绝。之后吴潜罢相便不了了之。” 李瑕问道:“之后呢?” “到了去岁四月你打死孙天骥入狱我才意识到忠王一党亦在查我大祸临门、避无可避了。 我辞官多年无人能相护。只好烧了宅子诈死脱身联络吴潜的人答应了他的要求条件是他会护你们周全……也包括把你从牢中救出来。” 李瑕沉默片刻问道:“赵禥不是你儿子?” 李墉摇了摇头道:“我与黄定喜之间并无私情。” “那为何吴潜会找你作证?” “黄定喜曾有段时间当过我的贴身丫鬟之后……才成了大姐的陪嫁丫鬟。” “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李瑕道:“黄定喜怀的是李家哪位子弟的孩子是赵与芮曾想药堕了这孩子但还是生下来了。赵与芮看官家的几个皇子相继夭折起了让赵禥继位的心思因此才对李家灭口。” 李墉又摇头道:“伯父向来做事仔细若如此绝不敢让黄定喜陪嫁。何况若赵禥不是赵与芮亲生赵与芮岂敢做出这等坏赵氏社稷之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吴潜废储之心极坚。”李墉道:“他曾说若再出个如钦宗一般的昏庸皇帝后果远甚靖康之祸赵禥……比钦宗去之远矣。” 李瑕不太了解宋钦宗在靖康之变时到底做过哪些蠢事因此感觉不到吴潜这句话里的深邃恐惧。 李墉拍着膝盖神色也有些茫然又道:“我得吴潜相护得以活命此事已避不开。他如今已在谋复相位等到那时……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吧。” 李瑕道:“我并非吴潜所救。” “你在临安受过梦窗先生大恩不是吗?” “你竟知道?” 李墉点点头叹道:“你我受人恩惠不可不报;伯父一家之血仇亦不可不报。赵与芮父子逼我至此也唯有奋起反击。” 李瑕道:“你若去必死无疑。” 李墉迟疑了片刻道:“你如今要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吴潜复相之前我能帮你多少我尽力为之。等到往后你顾好你大兄与姨娘……无论你是否我儿子想必能够做到。” “也许到时你未必需要那么做。” 李墉道:“若你肯听我一句劝我亦要说一句你所作所为实不该也。” “你看出什么了?” “我不知你要做到何种地步但以国力养私兵我岂会看不出?” “很明显?” 李墉道:“你我受赵氏宗室迫害此事如房言楷等人尚不知只以为你立志为蜀帅而我知晓。” 他带试探的语气又问道:“你想拥兵自重借此扳倒赵禥?” 李瑕不答。 李墉问道:“知道吴曦吗?” “不知。” “高宗朝的抗金名将有七人后来被追封为王蕲王韩世忠、鄜王刘光世、循王张俊、鄂王岳飞、和王杨沂中、涪王吴玠、信王吴璘。 其中吴玠、吴璘两人为兄弟经营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等地屡败金军保卫秦陇、屏障巴蜀。 吴璘之孙便是吴曦官至四川宣抚副使兼任陕西、河东招抚使。开禧三年吴曦自称蜀王叛宋降金将阶、成、和、凤四州割让金国以铁山为国界。 称王仅四十一日吴曦便被官军所杀。吴家三世建功西陲、八十年功勋自此付水东流。且朝廷愈不信任川陕领兵之将多方挟持。” “因此当今官家完全不信任余玠?恐余玠步吴曦后尘?” 李墉道:“何止不信任余玠坐镇川蜀的哪怕是蒲择之朝廷也未必信任。” “蒲帅?” “为蜀帅者稍有风吹草动必被贬谪蒲择之成不了你的靠山蜀中绝不容有私兵。” 李墉说着神态愈发悲观叹道:“往后你被降罪逃到大理吧你不是想娶一个大理女子吗?” 正文 第357章 走近 “我要娶谁由我决定。” 李瑕感觉到李墉语气中的些许怨气神色一敛郑重其事道:“你莫阻挠我。” 李墉笑了笑莞尔道:“我又未反对你这婚事。” “但你语气中对我自作主张有所不满。” 李墉道:“你既自认非我子嗣又何必与我强调?” 李瑕道:“因你不信你神态之间分明将我当成你儿子。” “你要我如何?看着活生生的儿子在眼前当他死了吗?” 李瑕默然。 李墉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道:“你那未过门的大理妻氏我并未见过只是前阵子安排粮草南下时她吩咐过几桩差事。” “那是我的主意。” “回想当初你欲娶唐安安我便告诉过你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第相当。”李墉道:“可还记得她?” “不记得但见过一次。” “不想娶唐安安了?” 李瑕渐觉得谈话过程中与李墉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 他向后倚了倚摇了摇头道:“你对我太多试探了。” 李墉问道:“觉得那小丫头有些心计?” “嗯。” 李墉再次苦笑了一下眼神却变得和蔼了些道:“今日你有所问我皆开诚布公。你我……可以交心几句?至少我绝不会害你。” “好。” “你想当侬智高?” 李瑕道:“你说话真的太多典故了我听不懂。” “侬智高与吴曦相似吧为名将狄青所败后流亡大理。” “我没打算当侬智高。”李瑕认认真真道。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李墉斟酌着道:“吴潜复相之前我尽力帮你……无论你是否我儿子。” 李瑕道:“吴潜复相之后我也不建议你去举证。” “到时再谈吧。”李墉漫不经心问道:“迁十余万人安置在庆符你要了多少钱粮?” “免了庆符县一年赋税。”李瑕将事情简单说了。 “你办得不对。”李墉摇了摇头道:“莫看蒲择之、朱禩孙欣赏你但公是公、私是私他们依旧在试探庆符县能拿出多少钱粮看张远明案、私盐案、走私案当中你贪墨了多少钱粮。” “不是贪墨。” “且听我说你与蒲、朱私交再好但莫忘了他们首先是高官其次才是你的忘年交。迁十余万人至庆符县该伸手讨的钱粮却不讨他们作何感想?” 李瑕道:“我讨了但蜀中确无钱粮。” “叙、泸二州从未失陷过重庆府堂堂一方重镇仅是你庆符小小一县可比?朱禩孙嘴上叫穷实则要看你有多大意愿要迁置这十余万人。” 李墉话到这里叹道:“你太想要这些人口被看出来了啊。” 李瑕微微一凛意识到自己确实太想要这些人口了。 “如何做?” “叫穷而已。”李墉道“你千辛万苦谋得官位行事需要更加将自己视为大宋臣子才是。” 李瑕颇有感悟点了点头道:“受教了。” 李墉道:“此事我替你办吧。” “多谢了。” 李墉摆了摆手道:“没有我你也能办得成看花费多少心力罢了。你对我无所求我看得出。” 李瑕确实是对李墉无所求。 他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不是你儿子”从未想要拿一段假的父子关系去获得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归属感。 偏是如此李墉愈发认定他只是得了失魂症。 一开始李墉也有无数怀疑有许多事想要探究。却在李瑕的坦诚中怀疑变成了无奈、不舍。 想探究的全被李瑕无情地揭开了李墉唯一能选择的便成了割舍或不割舍。 李瑕亦觉无奈该说的都说了还能逼着李墉割舍不成。 ~~ “你近来有心事?” 这日清晨高明月坐在秋千上剥着鸡蛋看着李瑕锻炼完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算是有一点吧。” 李瑕接过鸡蛋目光落处高明月的手指纤细白皙与蛋白相映十分好看。 “遇到难题了?不是很顺利吗韩老先生还说你会用人见了李先生一次便能将他引为心腹尽心做事。连房主簿那么高傲之人也轻易收服了。” 李瑕道:“这事我并非不想说但不太好说。” “好吧。”高明月倒了一碗牛奶闻了闻嫌有些膻微微皱着眉还是递给李瑕。 “你今日还去兵营吗?” “嗯今晚早些回来你继续教我彝语可好。” “好我要考考你。对了昨日听严云云说在南边商路上看到一只好大的竹熊很是漂亮巧儿念叨了一晚上。” “熊猫?” “没有见过我也不懂。私盐的账我核了一遍没有错漏严云云说想再开几口盐井不过庆符、筠连二地加上南下的商路卖得还是少了。” “嫁衣的事让她帮忙安排了吗?” 高明月低了低头道:“没有……哪有新娘子自己说这些的。” “那我来看着安排。” “那个……二哥不是说等他在威宁立足了再来替我们办吗?” “不要理他年年打仗难得近来稍清闲一点……你也喝一口。” “不喝太膻了。” “喝了能更白。” 高明月看着李瑕眼神里似不信又似有些意动。 李瑕递过碗让她小抿了一口想早点成亲的念头再次冒出来。 每日清晨也只有短短一段时间能这般说会话待前衙传来梆声李瑕换过官服过去处理了几桩公事又去往庆符军营。 ~~ 如今庆符县到处都在大兴土木符江上又搭了两座拱桥。 走过拱桥东岸正在建新城难民也开始从叙州迁来一派繁忙景象。 李瑕虽将这些事安排给主簿与幕僚们去办但每日都会抽空亲自与难民聊聊天。 他不穿官袍也不披甲只穿着布衣不时找人问问他们的住宿、赈济等事宜。 “每日有放粥吃不太饱能活下去不错喽。不过小兄弟老汉与你说啊这城池建在河边不安生哩得建到山顶上。你说这边那些个当官的……” “老丈放心庆符县北靠长江南有群山还有兵马驻守不会让蒙军打过来的。” “嘿小毛孩子老汉能信你的吗?城墙也无愁死人……” 这等有见识的老汉往往只是少数更多的难民多是疲惫麻木的样子双目无神似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无唯在见到那一排排新盖的房舍时眼神亮了亮。 李瑕走到庆符营只见一列列新兵正在将官的安排下扛着木石。 这是李墉与他商量的与其操练新兵让他们白费力气不如干些活……算是权宜之计吧。 但这只是上午的体能训练之后这些新兵还要练习搏斗、弓马、急救、识字等等。 练兵之事李瑕一向喜欢亲力亲为每日只要有空都会过来。 庆符军中已有人私下说:“李知县不像知县倒像是个将军。” “说什么呢李知县往后是要当蜀帅的……” 这日李瑕又是在营中忙到傍晚李墉再次来见了他。 近来两人会面次数多了些彼此分明都有些尴尬李墉却偏喜欢来。 “工坊那边制好了一批盔甲来向知县汇报一声。” “李先生辛苦了让人搬到武库我们过去看看。” 李墉看起来并不辛苦摆了摆手道:“还是当年在余杭为官时事务更繁琐此间民风淳朴少有那些麻烦事。” 两人并肩走着李瑕已比李墉高些侧过头能看到他头上的白发。 到武库看了盔甲器械眼看周围无人李墉微叹了一声道:“你若得空劝劝你长兄吧。” 李瑕淡淡瞥了他一眼。 李墉近来说话每每都是这般“你长兄”“你姨娘”仿佛李瑕就是他儿子一般李瑕也拿他没办法。 “他怎么了?” “心思总在些厨艺小事上不思进取。”李墉道:“昭成天资聪敏往后可为你之助力你请他帮忙做些事他会听。” “嗯。” 李墉道:“我见了李知县这张脸不由将你当作儿子了知县勿怪。” “倒也不必抱歉。”李瑕板着脸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被你看出来了。”李墉摇头苦笑背过手向库房外走去。 “对了可否再帮我做件事?” “知县请讲。” 李瑕沉吟片刻道:“我的婚事……帮忙筹备一下吧?” 李墉没回头背对着李瑕道:“三书六礼确实麻烦这样明日让刘娘去县衙走一趟。” “多谢了。” 李墉没回头迈过门槛仰着头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刘娘说的对啊是病终归会好的……” 正文 第358章 口信 县衙里的梆声日复一日响着清早时韩承绪渐渐习惯在务公前捧上一杯香茗。 泡的是很便宜的茶叶他却觉得日子愈发有盼头。 “待阿郎成了亲巧儿也该过门了。” 韩祈安眯着眼在图纸上标注着建城的进展漫不经心道:“小丫头年岁还小阿郎的意思是说不急。” “不小了。” “好在阿郎娶的是高氏郡主能对巧儿好。早些晚些的反倒是其次。” “说来你与巧儿她娘皆是美姿仪小丫头却是……”韩承绪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韩祈安道:“长开了便好元娘小时候也是这般。” “你又何曾见过巧儿娘小时候?” “父亲忘了?那年陵川诗会我便见过她一次我十岁元娘八岁个子小小的黑黑瘦瘦……” “以宁啊。”韩承绪叹道:“可有想过续弦?” “孩儿身子骨不好罢了。” “身子骨慢慢养便是了。” “要不了多久蒙军还会攻蜀又非太平时节岂有这等心思?” “仗再打日子总得过下去。”韩承绪未再劝儿子什么喃喃道:“算来阿郎的战功快要传到临安了莫要被调离了庆符才好。” “阿郎命我给丁大全写封信……” 公房中父子俩话到这里县衙的小吏黄时敲门进来。 “两位先生知县可在?” “今日有桩案子要升堂知县已过去了。” “来了位信使派头大得没边。” 韩祈安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韩先生。”黄时道:“那人口口声声只要见知县。” 韩家父子对视一眼明白了那“派头大得没边”是何意…… ~~ 方回坐在小厅里等了一会待李瑕下了公堂过来他也不起身安坐如故淡淡看着李瑕。 “见过李知县。鄙人方回字万里徽州歙县人时年三十。” 李瑕道:“贾相公派你来的?” “正是。”方回整了整袖子道:“徽州知州魏公赏识鄙人诗才曾带鄙人至永嘉得吕太尉引荐至恩相幕府。” “贾相公派你送了信?” “欸不急李知县不看茶?你我闲聊几句?” “给方先生看茶。”李瑕在主位上坐下官气渐显。 方回笑道:“听闻李知县会做诗曾有‘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之句可是抄的?” 李瑕淡淡看了方回一眼有些疑惑之意。 他当时在临安抄唐伯虎这句诗哄住黄镛后来黄镛伏阙上书知道了他的真名将此诗传开也是有可能的。 “是抄的。” “果然。”方回道:“鄙人有首诗‘袍絮无堪换柴钱久未还。有人来问字赊酒醉花间’想必李知县正是觑此诗中之意临摹了诗意。” 李瑕并不客气道:“没听说过你这诗。” 方回道:“魏公曾赞鄙人可为当世陆游李知县真未听过鄙人之诗?” “贾相公派你来要说何事?” “哈哈李知县年少任官真是急躁。” 方回说着见一中年男子端茶上来摆了摆手道:“这位兄台面色腊黄莫不是有痨病在身?莫碰到茶水……” 韩祈安端过茶水脸色愈发难看。 方回浑然不觉向李瑕道:“李知县这位是你的幕僚吧?借着送茶之际来会会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方先生好眼力。” “鄙人前日已到庆符县四处逛了逛。”方回道:“李知县练兵、治民为常人所不能之事……” 李瑕神情依旧平淡看着方回心中已有些警惕。 却听方回最后道:“但李知县你魄力小了啊。” “是吗?” “可知贾相公是如何做的?”方回道:“早在嘉熙二年贾相公便上奏‘裕财之道莫急于去赃吏。艺祖治赃吏杖杀朝堂孝宗真决刺面今日行之则财自裕’面对地方劣绅贪官合该狠狠抄没。反观李知县你上任以来仅抄了一个张远明量小了量小。” 李瑕脸色终于冷峻起来。 方回抬手一指堂外青天又道:“淳佑三年贾相公出任沿江、京湖、两淮等地大力屯田、开垦荒地不仅供应当地粮饷及筑城所需且有余粮支援他方官家赞他‘乘边给饷服勤八稔凡备御修筑之费自为调度尚有余蓄殊可加奖’。反观李知县你迁川西难民却还伸手向州府讨要钱粮?” “你想说什么?” “李知县要鄙人明说?好!”方回高声道:“你是功是过是贤是奸皆在贾相公一念之间!今贾相公遣我来你却是如何待我?!” “咣啷”一声李瑕忽起身拔出长剑提剑走向方回。 “你……你干什么?” “你真是贾相公派来的?莫不是北面细作?” “我……我怎么会是……” 方回吓了一跳来不及起身便想往外逃摔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 他一向是这种狂妄性子想着贾似道能派自己来传话必是要压一压李瑕气焰。却没想到李瑕二话不说便要以细作之名杀他。 这哪有半点为官之人的样子? 李瑕倒也没真的杀了方回见他吓得瑟瑟发抖只拿剑尖抵着他的喉咙。 “贾相公爱开玩笑派你来无非是吓吓我。你若当了真太狂我杀了你他也不会怪罪我你信吗?” “我我我……我不敢了……李知县……别闹……” “有事说事。” “好……好……贾相公遣我带两句口信还有……还有北边某人给贾相公的回信……” ~~ “方回方万里此人颇具才名有几首诗传得很广我在临安时也听说过。” 李墉说着缓缓吟道:“‘每逢田野老定胜市廛人。虽复语言拙终然怀抱真。如何官府吏专欲困农民’……此人有怜民之心呐。” “父亲莫被方回之诗骗了此人言行不一人品奇差士林间多有传闻。”李昭成道:“他写诗讥嘲临安百官依附丁大全‘如君多是折腰人’转头便赋《梅花百咏》献媚贾似道。” “是吗?” 李昭成道:“孩儿宁不学诗书也不效此等另令人作呕之才子。” 李墉笑了笑对这种年轻才子不以为意沉吟道:“贾似道也在找我。” 李瑕点点头道:“李先生觉得他这逢年过节要的礼物是什么?” “看来我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没有。”李瑕道:“眼下你若去找吴潜必为贾似道所趁且留在庆符吧。” “嗯暂且如此吧。” “总之是与你说一声你注意隐藏身份。” 李瑕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他只向李墉说了贾似道派人来试探之事以提醒李墉小心。至于其它的李瑕并未多说。 而他怀里揣着的是杨果的来信。 约定好的时间已到蒙哥果然已派人到北面钩考清查汉地世侯…… ~~ 庐州。 贾似道举着一柄大刀抡了两圈喘气不停拿汗巾擦着脸。 “阿郎何必这般辛苦?”龟鹤莆连忙端着水盆过来。 “呼……出来带兵打仗不练练怎么行……孟少保当年能将边防托付于我你却真当我只会斗鸡走犬。” “阿郎不会斗鸡会斗蛐蛐。” “哈。”贾似道也不嫌脏径直在校场上坐下忽道:“算时间方回已到了庆符县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阿郎怎选派那狂徒过去?” “恶心恶心那小子。激怒了他便能看出更多东西正如斗蛐蛐是需撩拨的。” 贾似道径直躺下翘了个二郎腿咬着稻草看着天空又喃喃道:“还是临安好啊。” “阿郎啊你都四十又三了还这般人家会说我们轻佻的……” 正文 第359章 布局长远 远处的校场上传来士卒们的呼喝声。 贾似道哼着小曲翘着的二郎腿晃着晃着靴尖只随着他自己的调子轻轻点着。 他这人爱玩女人也多却从不对此上心平日哼曲也从不哼香艳曲词这点便与世间文人不同他不需彰显自己的风流蕴藉更喜欢哼自己谱的《促织歌》之类。 “大哉天地生群物羡尔区区志不伦……” “阿郎药洲先生回来了。”龟鹤莆小声提醒道。 “那便过去吧。”贾似道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膀子肉道:“筋骨不似从前了。” 那“药洲先生”是贾似道的幕僚廖莹中。 廖莹中字群玉号药洲福建路邵武人其先祖曾弹劾秦桧遭罢官。 他是甲辰科进士却是任官皆不可授只愿为贾似道门下幕僚。 “哈哈群玉回来了。” “阿郎吴潜在庆元府那边……” 贾似道摆了摆手却是先一指案上的几本书笑道:“先说你又搜罗到哪些好书。” 廖莹中本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闻言竟有些眉飞色舞忙不迭拿出几本书来一一递过去。 “阿郎请看这个你我刊印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已成册了。” 贾似道接过一摸那封面便赞了一声道:“装帧得漂亮质地坚韧。这是抚州萆抄纸?纸宝墨光醉心悦目呐。” 廖莹中笑道:“阿郎再看这用墨皆杂泥金不易退色。” 他说着又递了另几册书道:“这次又找了些孤本如这《奇奇集》《悦生堂随抄》皆佳本也刊印成册流传世间又添一缕书香。” 廖莹中乃“世彩堂”刊书世家出身自幼便立志刊书认为唯书籍可利于万世。 而世间肯不惜花费重金支持他做这些事的只有贾似道一人。 在他眼里贾似道虽声色犬马却始终力保社稷山川刊书籍以传文道。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向。 比起高谈阔论的满朝文武爱斗蛐蛐的贾似道才是始终在做实事之人。 “你我刊书万万要校对好只出上品书册莫要计较花费。” 贾似道捧着手中几本书看了亦是真心喜欢这般交待之后方与廖莹中谈起正事。 “吴潜在庆元府如何了?” 吴潜罢相之后隐居了数年去岁起复授沿海制置大使、知庆元府。这次廖莹中到庆元府便是打探其所做所为。 “吴潜到任之后修吴公塘、大西坝、北郭碶、澄浪堰等水利;又订立《义船法》征民间船舶充作战船;代民输帛一年来所蠲百五十万贯……政绩匪然。” “他确是能臣。”贾似道点点头道:“试过他了?可愿与我联手扳倒丁大全?” 廖莹中微微一笑递过一封未拆过的密信之后拿出火折子亲手点了桌上的蜡烛。 贾似道拆掉封蜡仔细看过信随手放在蜡烛上点了。 一缕烟气冒出他把玩着手里的火直到最后一点纸片化为灰烬。 廖莹中道:“阿郎我担心的是吴潜比丁大全更难对付。” “若无后手我怎敢与虎谋皮?”贾似道哂笑一声。 他又恢复了那轻佻的神情问道:“群玉你说吴潜是如何想的?忠王有何不好?假设扳倒丁大全之后吴潜任相再扶忠王继位他便可为下一个史弥远执掌朝纲。” “阿郎谬矣。”廖莹中道:“史弥远之辈吴潜平生最是深恶痛绝岂会效仿?” “虽能臣毫无魄力。”贾似道讥道“他不当我来。” “阿郎有把握?” “吴潜复相必着手对付忠王。试想若是他命李墉举证忠王之时李墉反手一击出卖吴潜会是如何?” 廖莹中道:“看在官家眼里吴潜敢阴谋陷害皇嗣与造反何异?” 贾似道点点头道:“明知凶险非要去磕冥顽之辈……我佩服他。” “可李墉会这般做吗?如此关键的证人吴潜岂能放任阿郎买通他?” “李墉看似是关键荣王、吴潜皆如此认为。”贾似道悠悠然道:“可唯有我看出李瑕才是个人物。” “李瑕……” “他敢把我派去的人全杀了好大胆子。但由此可见李墉必已至庆符县。” “吴潜真敢放他去?” “哈这些自诩义气之人相交。” 贾似道又是讥笑一声咳了咳板起脸模仿起吴潜的样子抚须长叹道:“守垣啊老夫谋事只为大宋社稷。你亦有此公心愿舍身取义老夫又何惧放你去见见亲生骨肉?” 廖莹中含笑摇头不已。 贾似道又走了一步揉了揉眼仿佛李墉的语气道:“恩相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负恩相!” “阿朗真是将这些人看透了。”廖莹中笑了一会方才道:“但李墉这等人只怕不愿背叛吴潜。” “李墉若帮吴潜必死无疑而荣王苦苦相逼绝不会放过他们。李瑕要救父唯有一条路……立战功手握重权直到朝廷不敢动他。” 廖莹中神色一凛道:“非常人所为啊竟有这份心志。” “换作你是李瑕千辛万苦斩兀良合台、击阿答胡能立下这般大功。岂能甘愿再让李墉去冒死举证?” “他唯有投奔阿郎助阿郎扳倒吴潜。”廖莹中不由感慨道:“阿郎布局长远朝中无人可为匹敌。” 这“布局长远”确实虚言如今丁大全气焰正炽贾似道才刚打算联手吴潜对付丁党却已连对吴潜的办法已准备妥当。 “刨除李墉之事我亦打算收服李瑕他是个人才。去年丁大全便借着李瑕的功劳更得圣眷。”贾似道却是叹息了一声道:“但这只蛐蛐却未必肯入笼。” “依方才所言李瑕只能拜在阿郎门下。” “你小看他了。今岁成都一战想必蒲择之会很赏识他蒲择之背后的李曾伯亦是朝中不小的势力。另外他至少明面上还是丁大全一党。” 廖莹中道:“李曾伯、丁大全可没实力、本事参与到皇嗣之争。” “但他们却可助李瑕的功业。”贾似道眯了眯眼道:“两三年间此子若不可控制如何是好?” “一少年人而已该不至于。” “难说此子天资类我。”贾似道悠悠道:“需尽快让他心甘情愿服我。” “是。”廖莹中道:“我已将唐安安送至苏州。” 贾似道点点头沉吟道:“两淮这边袁玠的罪证我已准备妥当只能时机恰当交由吴潜让他出面对付丁党……接下来得设法调到京湖。” 廖莹中一愣问道:“阿郎为何改变计划?” “北面又有情报了。” 廖莹中作为贾似道最信任的幕僚知道许多隐秘之事比如去岁李瑕带回的情报之后便一直是贾似道派联络了杨果并挫败了塔察儿攻打两淮的计划。 “哪怕在我们这些宋臣来看山东李璮做事也太明目张胆了杨果敢还敢传消息过来?” 贾似道难得深沉了些压低声音道:“蒙哥似乎要对忽必烈动手了你可知如今蒙古在中原的统帅已不是忽必烈换成了塔察儿。” 廖莹中瞳孔放大震惊不已。 “这……如此大事为何朝中一点风声也无?!” 贾似道冷笑道:“一群尸位素餐之辈能知道个屁。” 廖莹中犹自震惊蒙古在中原的第一统帅换人了宗王忽必烈被罢免这是何等大事?偏宋朝这边根本就波澜不惊…… 就连贾似道也是在谈完了如何对付政敌之后才谈及。 “塔察儿塔察儿。”廖莹中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道:“塔察儿在山东连李璮都压不住蒙哥怎会用他为帅?” “塔察儿打仗不过尔尔却对蒙哥有拥立之功由此亦可见蒙哥对忽必烈猜忌之深。” 贾似道翻出地图道:“他去年没攻入两淮今秋又打算出兵攻打京湖。我既得到消息这退敌的功劳必是归我了。” 廖莹中道:“北面是否有可趁之机?” 贾似道摇了摇头叹道:“依杨果信上之意。忽必烈被夺了节制兵马之权蒙哥派人钩考、对汉官罗织罪名致使北面人心惶惶。我若可击败塔察儿或有可能劝北地世侯们与李璮一同叛蒙。但杨果太天真了……” 正文 第360章 火候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我有些天真了。” 屋中灯火如豆李瑕与韩承绪相对而坐捧着那封秘信对谈。 北面之事李瑕不会与李墉说只能与韩承绪谈。 “在开封时杨公告诉我若宋廷能击败蒙军几次或可使北面世侯群起反蒙。我没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妥。” 韩承绪眯着老眼道:“看信上说的这几件事确有端倪……去岁李璮之所做所为可见反蒙之意极坚竟敢明胆张目断蒙军后勤。此举与公然割据何异?他敢这般做想必是联络了不少世侯故而杨公有那般判断。” 李瑕道:“越是如此我越担心。” 韩承绪明白叹息道:“李璮之做法便像阿郎今日就在庆符县起兵造反火候未到呐。去岁哪怕放任塔察儿到两淮打上一仗也罢竟是毫不遮掩。” “我之实力远不能与李璮相比。但他行事太狂注定难成大事。” “蒙人暂时不动他无非是蒙哥想要尽快灭宋又欲对付忽必烈。待空出手来必除李璮无疑。” 李瑕道:“你若是北地世侯心存一丝反蒙之念敢与李璮这等人谋事?” 韩承绪苦笑道:“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些。” 李瑕道:“能成大世侯者哪一个不是人老成精之辈?” “阿郎担心杨公?” 李瑕沉思着缓缓道:“我为官以来与蒙军打过几仗看待时局与当初有些不同了……要煽动北地世侯举事小胜是不够的宋军年年都在打胜仗却还没到逆转局势的时候。 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收复成都、收复汉中兵进秦陇、虎眈中原如此才能给北人信心。可杨公信上所言蒙哥钩考中原汉地百官人心惶惶‘此大好时机望尔等把握’?” 韩承绪缓缓道:“托这封情报今岁京湖战场贾似道必可击败塔察儿了。依杨公设想蒙军中原之统帅刚轮换又遭大败。李璮举事北地世侯惶惶之际群起响应……” “杨公错了。”李瑕道:“我说兵进秦陇、虎眈中原是要让北人对我们有恐惧。如今北地人心惶惶不假但那是对蒙人的恐惧。汉地世侯依旧鄙夷宋廷唯李璮野心勃勃之辈蠢蠢欲动如何成事? 杨公将此视为时机接连传情报与贾似道却未见他身后之大世侯有所动静。只怕那些人看清形势转手便要将杨公卖了。” 韩承绪叹道:“可怜一片赤血丹心到头来只成宋臣之功劳薄、世侯之替罪羊。” “若当初我若未去开封杨公心灰意冷之下烧了那些情报不再动作或可在这次钩考中平安无事。” “阿郎不必如此想。”韩承绪道:“你大败兀良合台让朝中大臣与之联络一直在完成对他的承诺。今次是杨公太心急了他曲辞华美、富于文采却非谋事之臣。” “不不是他心急钩考局已南下了。是我没做到。”李瑕喃喃道:“我太慢了成都一战我若有兵力能守住剑门关或许还有反攻汉中的可能杨公之处境便大不相同了……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阿郎?” “我欠他的。”李瑕道。 韩承绪道:“庆符军成军已是速胜败兀良合台已是万难阿郎已做到如此地步还能如何呢?” “该做得更好才对……” 李瑕的眼神也不知在看何处陷在了思索当中。 韩承绪道:“以阿郎之官位这些事万难做到本就得看贾似道那边……” “知道贾似道为何把这封情报给我吗?”李瑕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他在敲打阿郎。” “嗯他在告诉我朝中只有他重视这些。他提醒我我必须依附于他才能做成事情。” “那我们如何回应?” 李瑕想了想道:“我写封信给他请他派人北上若杨公有难便设法相救……下个节日是重阳节到街上买个蛐蛐笼作礼物一并送给他。” “蛐蛐笼?” “礼物不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行。对了此事不必告诉李西陵。” 贾似道只派了一个讨厌的书生来而非军中精锐这是在表现他对李瑕和李墉并无恶意。 这点李瑕心里清楚同时也知道贾似道不可能放任吴潜行废立之事。 暂时而言两人立场相近表个态就表个态吧。 …… 李瑕推门出了公房心思莫名地有些沉重。 杨果给的情报有些他已经用到了比如兀良合台攻蜀、塔察儿攻两淮的计划;有些则让他对时局更加清晰比如他借机看出李璮的心思。 还有一些诸如北地的人心赋税、旭烈兀的西征、汗廷的斗心争角等等暂时皆未用到以待来时。 那来时就是他们一起畅想过的恢复汉家江山。 李瑕还年轻还在不断壮大实力等更好的机会;杨果却已经老了一个亡国之人一辈子已不知能有几次机会。 “让姜饭来见我。”李瑕在廊中招了个小吏吩咐道。 不一会儿姜饭匆匆赶来断臂上没装钩子而是装着个铁拳甫一见面便抱拳行礼。 “见过知县。” “那个全真教来的刺客……俞德宸近来如何?” “禀知县他在牢里被关了大半年每日只是打坐修行。” 李瑕道:“你想个办法让他从牢里逃出去……” ~~ 次日庆符军营。 名叫“胡勒根”的俘虏扯着汉话对一个宋禾说道:“不是我养不好是这个马种不好。” 他是去年十二月攻庆符县时被俘虏的至今已有九个多月汉话说得十分利索。 “我看是你不肯尽心。”宋禾道。 因于柄战死之后马军的另一名佰将换成了杨奔。两人相处得不好宋禾每每都是冷着一张脸。 “不是。”胡勒根道:“最好的是蒙古马其次是大理马这个马种太差了。” “啪”地一声宋禾给了胡勒根一个耳瓜子道:“给你三天时间这些马匹还是这般没体力你给我滚回黑屋子里。” 胡勒根偷眼瞥着宋禾也不敢反驳嚅嚅应了。 杨奔斜睨了这边一眼心知确实是马种的问题却懒得为一个蒙古俘虏得罪宋禾只招了招手道:“宋佰将过来一下……” 那边胡勒根自牵着马去洗了到傍晚时分他四下一瞥发现周围看守的兵士竟不知去了何处。 他愣了愣又是四下一看渐渐起了逃跑的心思。 他戴着镣铐穿过马厩后方兜兜转转在营寨中找到一个小洞。 “胡勒根”在蒙语里老鼠的意思他之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因他身材矮小。 这大半年教庆符军的将士说蒙语常有人提起此事问他为何这么矮。 “蒙古人又不是每个都高当然也有矮的。”胡勒根对这些问题十分厌烦只觉这些汉人实在没有见识。 以前吧胡勒根还算壮如今减膘不小已勉强能从这个小洞钻出去。 这是他计划了好久的今日终于找到时机。 钻出小洞他跑进一片小树林松了一大气暗自庆幸远处过往的人群没发现自己。 过了一会胡勒根找到一块大石头要砸脚上镣铐。 才举起石头他却是愣了一下。 逃出去了去哪? 回大理那肯定是不去的远就不说了那地方又热又湿虫子又多他早就不爱呆了。 去投别的蒙军?一个人哪能在宋境走那么远? 万一被捉了又得被关到那黑屋子里…… 胡勒根心中千回百转放眼四望实在不知怎么逃了只好叹了口气放下石头重新走回小洞边努力钻过去。 在那洞口卡了半晌他正费着力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靴子。 胡勒根骇了一跳抬起头见到了李瑕。 “第三次了我说过凡事不过三下次再逃我把你的皮剥下来。”李瑕用蒙语道。 “不不不……不是李知县我没逃。”胡勒根用汉语道:“我去采……采点草料喂马。” “我一直看着你逃的。” 胡勒根又吓了一跳忙道:“我我我可是回来了……回来了。” 李瑕问道:“所以呢?你想让再给你减掉一次?” “对对……啊不不不我肯定是不会再逃了肯定没有下次了。” “你汉语说的不错。” “是是小人可喜欢说汉语了小人还会成语……老实安分老实安分。” “起来帮我办件事……” 正文 第361章 休憩 这日李瑕连着安排了许多事情一直到夜深了才从庆符军营回县城。 去年每有这种时候他都是直接在军营过夜。如今不同了他是知县早上县衙梆响之后便要签诸多文书有时还得升堂断案……不过这些也可以交给县里那位勤于公务的主簿。 李瑕每夜都回去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高明月在。她在那座官廨对李瑕而言才有了家的感觉。 穿过城门走过长街沿街唯有沁香茶楼上的灯火还亮着严云云正站在那。 当时韩承绪收严云云为义女李瑕稍有些不解。但思考过之后也渐渐明白这年头的人极重家族。 北地的韩家、宋境的李家、大理的高家也唯有通过家族关系才能凝聚并相互信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严云云而言这义女的身份带给她的安全感再多钱财也带不了。 前阵子淯井监查私盐一案让严云云十分紧张。而李瑕一回来什么都没做这案子便烟消云散了。 严云云贪慕这种威风她不必与李瑕有太多亲近只要偶尔看他从楼下路过她便能汲取到力量。 这种事说白了就叫“狐假虎威”茶楼上的这一盏灯火相候就是她“假借”的过程。 李瑕越有本事、她与他羁绊越深便越能感到骄傲面对曾践踏过她的世人时便愈有底气。 不仅严云云如此庆符县内许多人亦然…… 李瑕走到前衙进了公房只见韩祈安依旧埋首案牍。 “以宁先生还未睡?” “阿郎。”韩祈安道:“马上要秋收了正在核算粮食。今岁不需输税到州府阿郎又要扩充庆符军多留些军需。” “你身子骨弱莫太辛劳这种可以交给房主簿的事便交由他吧。” “县里出了几桩案子城东有三个兄弟争产、庙村有个女子与人通奸杀了丈夫……房主簿也忙。” 一县之大大大小小的案子层出不穷李瑕一心练兵不太喜欢断案。身为县尉之时便不太管快班之事房言楷这主簿便一直兼管刑讼。 当然这事关民生治安不得轻忽。可见房言楷着实是为庆符县做了许多事不论是江春或李瑕主政之时。 “房主簿就喜欢做事如今也不会克扣庆符军粮草给他压压担子无妨。” 李瑕说着推了桌上放凉的药碗到韩祈安面前。 韩祈安捧过药碗笑道:“阿郎放心吧我这身子骨每日见好还要看阿郎成……蜀帅威镇八方。” 李瑕签过当日的文书与韩祈安随口聊着公务便向后衙转去路过房言楷的公房只见里面还有烛光。 穿过长廊过了两道院门回到后衙韩祈安转去西厢李瑕便拾步进了大堂。 阿莎姽正坐在那对着一筐草药挑挑捡捡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表情有些冰冷。 因李瑕让她制些麻药、金创药供士卒治伤时用。阿莎姽讨厌被当作小吏一般不停做事已是许多天都没好脸色。 “你要把药制成膏状方便保存和携带。”李瑕道。 阿莎姽不回答但是听进去了。 她本是像女鬼一般的人物这时却显得有些可怜…… 内堂里高明月与韩巧儿听到李瑕的声音连忙跑出来。 “李哥哥我真的要学那么多东西吗?筹算好难啊。”韩巧儿掘着嘴委屈巴巴道:“都算了一晚上了还算不出来。” 近来高明月常帮李瑕审阅账册李瑕便教了她包括阿拉伯数字、简单的运算法则在内的许多东西。 且李瑕认为韩巧儿就在该读书的年纪又让高明月督促其学业。 小丫头记忆力好从前韩承绪教她文章诗赋她往往听一两遍即可记下来十分轻松遇到算数、下棋之类的事却极为吃力。 对于韩巧儿来讲这就是日子安定之后的小小烦恼了但她还是乖的只敢小小的撒娇说了一会话之后便被李瑕打发去睡觉。 “我们给李哥哥烧了水烧水的时候围着火炉够亮堂不会坏眼睛。” “还是伤眼你早点起了白天再读书比较好。” “哦但是白天你不在阿莎姽姑姑就都是晚上才起来的。” 韩巧儿嘟囔着依依不舍地随高明月回了屋。 李瑕在营里弄了一身汗自去洗漱只见热水与干净的衣物都已准备好。 洗过之后他再转向主屋特意往高明月的屋子绕了一圈便见她轻轻推门出来。 “巧儿睡了?” “嗯她明明很困了一定要等你回来才肯去睡。” ~~ 屋内韩巧儿翻了个身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的大年夜之后她已自认为大姑娘了但越觉得是大姑娘她越不知该在李瑕与高明月面前如何表现。 明明是想更表现得更自然一点帮高明月活跃一下气氛也不给她带去太大的压力结果却更加被当成小孩子。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韩巧儿看着纸窗外的剪影心想道“那就等你们成亲了再说吧明明都长高很多了……” ~~ 屋外的两人已在廊中坐下高明月伸展了一些手臂显得有些轻松道:“巧儿被你照顾得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本来就是小孩子你也是。”李瑕觉得她们活泼一些蛮好的。 “才不是人家和你同岁。” “对了我们的婚事我拜托李夫人帮忙操持她说十二月比较好可以准备得妥当且有个大吉日。” 提到婚事高明月每每有些害羞。但如今她在李瑕面前也放松了些敢谈些自己的感受。 “当主母好难啊以前母亲教导过我但还是不太会有太多人和事要管了。” 她坐在那并着脚尖漂亮秀气又有些沉稳就是个正在努力成长的小姑娘。 “确实比想像中难。”李瑕道:“本以为成亲是很简单的事但他们说光是发请柬给宾客让他们安排好事务启程来整个过程便要三两月。车马真慢啊……也好更庄重些。” “都要请谁呢?” “慕儒大概是过不来了得通知一下老聂得请该送些礼物到重庆府与云顶城军中。临安的靠山们也得说一声显得尊重。” “那你家里?” “家里该有人会过来。”李瑕沉吟道“对了还会给你伪造一个身份便说是自小订亲的人家户籍李先生在办。” 不论真假大理高氏称始祖为高翔乃是三国时的蜀汉大将军封玄乡侯如今蜀中亦有其后人。 李瑕身为朝廷命官与大理通婚颇麻烦便将高明月的户籍办在蜀中高氏名下往后要恢复身份也好说。 “那今日太晚了你早些去睡明夜我再教你彝语你再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好另外还有件事情。我打算出趟远门得去见个人大概三两个月回来。” “那……那好吧你路上一定要小心。”高明月也不问李瑕要去哪只低声道:“我会把家里顾好的。” “过两日才走我得先把县里安排妥当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嗯你回屋吧去睡了。” “再呆一小会也可以。” 坐在回廊上的一对男女离得更近了些…… 因各自性格的原因虽相识了一年多但两人之间的进展始终比较缓慢。 李瑕并不急着让这份感情升温这辈子他愿意慢慢地了解一个人并与之相处毕竟结为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这与前世那些露水情缘不一样他也没有太多经验。 ~~ 从成都归来的这些日子算是李瑕的一个小小休整。 他有了一个未婚妻也有了个像爹又不像爹的长辈或幕僚虽然还在与他们磨合但那种异乡人的疏离感也在这种磨合中一点点消减。 他安排着县务很快便到了两日之后。 “知县。”姜饭快步进了公房低声道:“知县安排的事小人办妥了他们已经出发了……” “收拾好了吗?” “好了。” “走吧……” 正文 第362章 劫 庆符县往北的山路上胡勒根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俞德宸趁其不注意在树干上做了个记号。 “我说你等等我啊我救了你。” 俞德宸回过头站在那也不说话但还是等了等他。 他们之所以同行是因姜饭把俞德宸从牢中带出来押去营里修寨栏说是庆符县如今不养牢犯了所有犯人都得干活。 俞德宸也无所谓被关了十个多月已有种在哪修行都是修行的感悟。 干活干了两日他便遇到了胡勒根两人悄悄说了几句话胡勒根得知他也是大蒙古国人便提出要带他逃跑。 “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在营寨那边挖了个洞……” 借着胡勒根的充分准备两人好不容易终于是逃出了庆符县。 俞德宸暗忖自己幸运而离开庆符时他回头忘去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暗杀李瑕的信心。甚至连李瑕的样貌都记不住了。 回想起来唯有那个县令女儿还让他印象深刻…… 此时胡勒根迈着小短腿跟上来问道:“其实我早想逃跑了但不知要怎么才能逃远路也不熟。” “我带你去利州你可入汪帅军中。” “这里到利州也远你懂路?”胡勒根又问道。 俞德宸只是点了点头不多话。 “我们在路上不会被宋人捉起来吧?” “先去顺富监那里有汪帅的细作接应。” 胡勒根眼珠一转道:“汪帅的细作?” “嗯。” “和我仔细说说吧。” 俞德宸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到了之后我去联络便是。” “汪帅不会将我当成逃兵处置了吧?” “不知我只是个修道之人。” 俞德宸不爱说话应过之后便闷头赶路。 “你这人。”胡勒根不满道:“我好不容易学会汉话我们多聊几句。” “没什么好聊的。” 俞德宸转头向山边看去只见小小的山路上一个老妇正在采野果。 “心劫难渡。”他喃喃了一句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目光有些茫然。 “你什么态度啊我是蒙人你是北人我还救了你你懂不懂大蒙古国的规矩。”胡勒根又道“快和我说说了过了富顺监之后怎么去利州。” 这次俞德宸连应都懒得应胡勒根…… 两人走到夜里在一片山林中歇息。 “我去找些吃的。”胡勒根道。 “你别去。” “不找吃的明日哪有力气赶路。” “你别去。”俞德宸的语气中渐渐有了冷意。 胡勒根不解向后方看了一眼啐道:“不去就不去睡觉……额秀特还不如当俘虏睡得好。” 他也烦透了俞德宸铺了些干草在地上自顾自便睡一不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睡梦中胡勒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俞德宸那张充满杀意的眼。 “呃……呃……” 胡勒根努力挣扎双手却被俞德宸的膝盖死死压住。 俞德宸额上青筋暴出眼皮跳得厉害似乎也很紧张但眼神中却藏着一缕坚决。 他喘息得很厉害被他死死掐住的胡勒根却已快要窒息而亡。 忽然树林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数人箭一般冲上前来将俞德宸扑倒在起。 胡勒根这才感觉到活过来了一下挣扎起来贪婪地呼吸着。 “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他要杀我……我才是忠心的……知县……知县我很忠心……” 李瑕不急不徐地走过树林看了一眼胡勒根没理他径直走到被姜饭等人摁在地上的俞德宸面前问道:“为何要杀他?” 俞德宸没有挣扎反而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是你安排我逃出来的?” “嗯。” “你要骗我揪住汪德臣布在宋境的细作。” “差不多吧。”李瑕道“为何要杀胡勒根?” 俞德宸偏过头依旧不回答。 李瑕道:“我听说你关在牢里的时候有个姓阮的老婆婆有时会去给你送饭。” “她不是细作。”俞德宸道:“与阮婆婆无关她没有通蒙……是因为我曾寄住过她家她心好才照顾我……你别动她。” “我知道。你一个全真教的为何杀蒙人?” “全真教怎么了?我终南山上的同门从未劫掳过百姓!”俞德宸厉喝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我等不过只是修行之人。” “你等不事劳作每日于恢弘庙宇当中修行衣食何来?” “姓李的你要杀便杀废话许多。” “杀你做甚?倒是你奉命来杀我却吃了我大半年牢饭。” 俞德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李瑕拿过俞德宸的太常剑随手抛在地上向姜饭道:“放开他。” “知县……” “放开他。” 俞德宸翻身起来看着地上的剑却没马上拾起。 李瑕已持了佩剑在手。 “来。你说的我火烧重阳观气死李志常毁你全真教气运……” ~~ “我全真教只怕是气运不转由此衰落呐。” “师父怎么了?” 开封城内重阳观小道士孙德彧正在与他师父李道谦说话。 李道谦神情低落抚着长须道:“淳和真人已北上将与那些秃驴辩论然这等口舌之争实看汗廷之心意这次汗廷只怕更信任佛教。” “师父你方才是说‘秃驴’吗?” 李道谦一愣矢口否认道:“为师何曾说过?哪怕有所争论但为师也不会对佛教恶语相向。” 孙德彧道:“那是弟子听错了。师父若是我们输给了佛教会如何呢?” “师兄们削发为僧、烧毁一部分道经、将各地道场让给佛教所有……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全真教将从此一落千丈。” “后果很严重啊。”孙德彧不由十分感慨。 “此为我全真教之大劫呐。” 孙德彧抬头看着这间略有些简洁的小殿又问道:“那重阳观我们还重修吗师父?” 李道谦道:“自然要修重阳观绝不会让给佛教此乃祖师羽化之地。” “可是我们没有钱了。” 李道谦又是长叹一声喃喃道:“是啊钩考局南下清查河南官员那些与为师交好的汉官们纷纷落狱失了这些供奉自是无钱修重阳观了。” “这日子可真难过。”孙德彧道:“我们会不会也被捉起来?” 李道谦说不出来。 全真教为了重修重阳观已采购了大量的材料偏遇到钩考局要查赋税。 他也见过那阿蓝答儿一次只觉对方杀气腾腾眼下这情形已有些前途难料。 “师父你怕了吗?” 李道谦斜睨了徒弟一眼道:“去做今日的功课。” “是。” 孙德彧老实应了出了偏殿又摸了摸袖子那里面藏着他上次采购金漆扣下来的十贯钱。 “要不要给师父应应急呢?”他心想着这些绕过空旷的道场。 这里本是三清殿去岁被一把大火烧得不成样子不久前才被清理干净。 “师弟!”一个稍年长的道士跑上来喊道:“累我好找史家二郎来了要与你论道你赶快过去。” “啊史二郎来了?”孙德彧颇为惊喜心想又要有钱赚了。 他揉了揉脸才继续摆出恬淡的表情。 “快走吧千万结交好史二郎如今这开封城里唯一还能依靠的唯有史家了。” 孙德彧会意低声问道:“怎么了?又有哪位大官完蛋了?” “这次是赵经略使……” “不会吧不会吧?”孙德彧轻呼道:“连堂堂经略使都完蛋了那……那我还和史二郎论什么道啊?快让师父跑吧我们赶紧回终南山。” “闭嘴你不知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 孙德彧被吓得不轻走了几步却又问道:“那酒楼还开着吗?万一我们也完蛋了好歹先吃顿好的。” “你觉得呢?城内除了我们重阳观哪还有安生之处?” 孙德彧再次摸了摸袖里的钱暗道这情形不妙可千万别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正文 第363章 史家 史樟依旧穿着一身麻衣草履看着走来的孙德彧他忽然又想到了姚燧。 去岁阎复死后姚燧便与史樟割袍断义因此他的真心朋友已不多近来结识了孙德彧觉得这小道士机灵有趣又率性倒值得一交。 “史二郎今日怎过来了?” “有件事拜托观主。”史樟拂了拂袖子显得颇为洒脱道:“告诉你也无妨。阿蓝答儿迫害赵经略使家父派人传信于漠南王却被拦着不让出城。正好观主派人北上参加佛道之辩故请他捎带口信。” 孙德彧惊讶地张了张嘴低声道:“这等大事二郎不必告诉我也行的。” “无妨。家父襄助汉官已与阿蓝答儿摆明旗鼓。” 孙德彧不敢多聊这些道:“其实我们也不想与那些秃驴争辩偏是躲不过去。” “怕输?” 孙德彧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如今佛教更受汗廷信重吗。” “躲是躲不过去的。”史樟道:“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他信奉的是老子、庄子之学还自号“散仙”乃信道之人自是站在道教这一方。 全真教谈起佛道之辩往往只说汗廷偏心。但史樟与孙德彧聊天却不必谈政局反而能说到争辩本身。 “晋惠帝时道士王浮编写《老子化胡经》传说老子过西域至天竺化身为释迦牟尼建佛教世称‘老子化胡’佛教只是道教之旁支。如此一来佛教自是极为不满魏晋、隋唐、宋金年间皆有论战。 如今大汗再召佛道两教辩论实为平息佛教之愤怒。且不说汗廷信重与否只谈‘老子化胡’一说我查阅典籍唯见《史记》上一句‘西出函谷关而去莫知所终’别无记载。既缺乏实据想必是辩不赢了。” “啊?”孙德彧好生失望。 他入全真教以来一直是深信释迦牟尼是老子化身没想到连史樟都查阅不到记载。 “本以为若是输了那也是因汗廷偏袒可这样……” 史樟摆了摆手道:“你我修道讲究的是清净无为非是为争抢地盘成败又何必介意?” 孙德彧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又不像师父那般修为高深当然介意。” 史樟笑了笑问道:“你为何学道?” “自是为了修行。” “知我为何喜欢与你来往吗?”史樟指了指孙德彧道:“因你为人率真不虚伪不说谎……说实话。” “好吧当道士自是为了活下去。”孙德彧道:“我是四川眉山人因战乱丧亲寄养在终南山不当道士哪有吃的?” “还算坦诚。”史樟笑了笑。 “说实话我就不懂二郎你分明长在王侯之家不肯锦衣玉食的享乐却当个散修之人。” 史樟说孙德彧坦诚他自己却不坦诚随口道:“故而说我比你更有道心。” “那倒也是。” 孙德彧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又道:“如今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全真教若是衰败了日子就难过了。” 史樟悠悠道:“当年长春真人不远万里会见成吉思汗为全真教积四十余年福祉至今享尽喽。” “享尽了?”孙德彧自语道:“我分明还没开始享呢。” “自吐蕃归附大蒙古国后全真教由盛转衰已成定局。” “就没别的办法吗?” “除非再有一次‘龙虎相会’。” 孙德彧当然知道龙虎相会却不明白史樟话里的意思不由颇为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也许三四十年后你我之间便是一场龙虎相会。” 史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平日故意附庸风雅但偶尔还是忍不住稍显出心中的想法。 他说完自知失语但对方只是一个小道士倒也无妨。 史樟笑了笑摆手道:“好了不与你这小道童闲聊了走了。” 孙德彧看着他施施然然向外走去的背影犹自不解。 “三四十年?就算万一我成了掌教能比作长春真人你却要当成吉思汗不成?龙虎相会牛皮吹得真大……” ~~ 那边史樟回到家中立刻便到书房见了史天泽。 “怎去了这般久?”史天泽背对着史樟正负手看着墙上的地图。 “若孩儿只见过张真人便匆匆回来旁人便知孩儿有事寻他。因此又找了个小友闲聊了一会。” 史天泽头也不转淡淡道:“话虽不错但你老庄之学接触得多了做事散漫往后还能做到雷厉风行吗?” 史樟一愣颇受启发行礼道:“父亲教训的是。” “阿蓝答儿竟真敢动赵璧。”史天泽沉吟道:“去岁那件事赵璧是知情者万一将我供出来……” “依孩儿所见赵经略使当不至于这般愚蠢。”史樟道:“今日阿蓝答儿扣押赵经略使罪名是‘克扣军赏’倘若赵经略使敢供出父亲反是叛国之大罪。再者说了他深陷牢狱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父亲。” “事关史家存亡不可以常理度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孩儿不敢大意。” 史天泽道:“我与赵璧共事多年他是否克扣军赏我最清楚。阿蓝答儿动他只因他是漠南王的人且是汉人。” 史樟道:“但我们史家不同。祖父于成吉思汗时便归顺大蒙古、父亲你则是窝阔台汗的汉军三大帅之一我们史家从未受过漠南王提拔。” “但漠南王以汉法治汉地我们亲近于他……此事大汗心知肚明。”史天泽缓缓道:“阿蓝答儿并非不想动我只是忌惮我手中的兵权罢了。” 史樟感受到史天泽深深的为难皱眉沉思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此时才发现史天泽一直在看地图。 “父亲莫非是在考虑……” “今日赵璧才被扣下杨果便来见了我。”史天泽语速很慢显然还在思考“他问我漠南王已被夺了兵权往后汉地将不再以汉法治理我可愿屈从?” 史樟眉头皱得愈深喃喃道:“孩儿虽忠诚于大蒙古国然自幼习得儒道习得诗词歌赋亦有经世济民之心……岂忍看中原再沦为牧马之地连回回人也踩在我等汉民头上?” “杨果亦是如此说。”史天泽低声沉吟道“案上有几封情报你看看吧。” 史樟上前拿起那几封秘信才看了两眼便吃了一惊。 “这……宋军有这等实力?竟能又斩一都元帅……宗王阿卜干……” 过了一会他竟是又在情报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瑕?此人还未死?果然是个祸害……” 史天泽道:“蒙军攻不下蜀地阿蓝答儿南下钩考塔察儿攻京湖的情报已被杨果传给宋人还有山东李璮也在蠢蠢欲动。一切看起来都是举事之机啊。” 史樟手微微一抖心底突然有些激动。 “父亲我们准备动手吗?待塔察儿在京湖一败斩杀阿蓝答儿未必不能割据中原只要联络山东李璮再让宋军牵制住汉中的汪德臣未必……” “急什么?”史天泽轻声喝骂了一句“沉不住气。” 史樟愣了愣自知失态连忙低下头。 “再等等。”史天泽缓缓道:“过几日张柔会到开封与他商议之后再谈……” 正文 第364章 钩考 蒙哥汗七年这个秋天对于中原的汉官而言显得极为难熬。 阿蓝答儿在关中设钩考局先后查核京兆、河南财赋。罗织罪状、逮捕官员。 八月负责军粮供给的理财大臣李德辉受到牵连。 汪德臣屯兵于利州扼四川咽喉其数万大军之粮草一部分便是靠李德辉调度供给李德辉一被捉蒙哥攻蜀的计划亦大受影响。 其后阿蓝答儿至京兆府拿下了京兆宣抚使廉希宪、京兆宣抚副使商挺、陕西路宣抚使赵良弼等人。 九月拿下了河南经略使赵璧…… 几个重臣还只是被羁押其余官员则纷纷被严刑拷打死在狱中。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阿蓝答儿这次钩考旨在除灭忽必烈之势力。 果然到了九月中旬忽必烈设置的安抚、经略、宣抚三司已被全部裁撤北地已有重归混乱之势。 这一切南边的宋廷完全没能得到消息史樟却看在眼里。 史樟向来非常清楚地知道蒙古人不会永远信重汉地世侯早晚有一日会做清算。因此他自视才高却不敢显露故作出闲云野鹤之态。 这次他隐隐感到会是一个起事的机会。 蒙哥的猜忌没错北地汉人就是只尊忽必烈这个贤王而不知有大汗。既然这位大汗不肯行汉法那便让他看看汉人门阀的实力。 史樟疑惑的是父亲史天泽还在顾虑什么为何还不肯下决心? 很快阿蓝答儿解答了他的疑惑。九月十六日河南经略司参议杨果被羁拿。 史樟得到消息吓了一跳。 “这怎么会?父亲不是一直在保着杨果吗?杨果也不是漠南王的嫡系啊。” 史天泽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开口道:“参议以上此次被捉拿的官员中杨果是唯一一个不是漠南王提拔之人。” 大蒙古国很少有科举但确实有过。那还是耶律楚材在时举办过一场状元名叫杨奂。 杨果便是被杨奂赏识从而起复为官再被史天泽调到开封从未见过忽必烈。 考虑到这一点史天泽又道:“看来阿蓝答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杨果有些事做得太不小心了。” 史樟额上已有汗珠在往下淌强自镇定道:“两日内……两日内张柔便到我们与他商议好劝他一起……” “记得我去岁说过的吗?”史天泽忽然问道。 “孩儿不知父亲指的是哪句话。” “杨果是该保还是该抛。当时说过极可能是要抛掉的。怎么?大蒙古国才稍打了几场败仗你便忘了?” 史樟道:“抛了?可眼下这个机会……” “机会?若是机会。漠南王岂会不敢与大汗稍加抗衡便交出兵权?连漠南王都觉时机未到你我父子算什么也敢称机会?” 这一点史樟却是一直未曾想到仔细想了想便感到背脊上一片凉意泛上来。 大蒙古国的实力蒙哥的威望谁能比忽必烈更了解?连忽必烈都俯首听命已说明了太多问题…… “可李璮如何就敢公然割据……” “那是个蠢材不足与谋。”史天泽冷笑一声道:“我本想再等等先做筹备再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可杨果既已被捉了不能再等了得杀了他。” “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灭口了。” ~~ 要在阿蓝答儿的牢狱当中杀人自是不容易此事史天泽自有安排。 而史樟则去了一趟龙亭湖畔的知时园销毁一些情报。 他向来是以闲云野鹤的面貌示人出门也不讲排场只带了几个护卫一路缓缓而行。 才绕过矾楼旧址那边巷子里却绕出三个道士。 “咦是史二郎……见过史二郎。” “德彧?你怎么在此地?” “我带我两位师兄出来吃炒菜。”孙德彧道。 史樟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孙德彧身后两人身上这两个道士都是身量颀长挺拔一个二十几余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俱如高天孤月质本光洁。 “在下史樟不知两位道长如何称呼?” 史樟是喜欢结交风流人物的不由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笑容薰面和风。 “贫道俞德宸。” “贫道张君宝。” 史樟看向那位更年轻些的道士笑道:“君宝不是全真教德字辈的?” “贫道原是散修之人。”张君宝道:“让史郎君见笑了。” 孙德彧拉了拉俞德宸道:“二郎这位是我师兄他师从我们祖庭观主洞明真人使得一手好剑术。张师兄则是武当山紫霄宫张宗师的弟子……” 史樟微觉好笑他信道、又博览群书对武当山也有了解。 宋代皇帝向来信道宋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封真武神为“祐圣真武灵应真君”在武当山上建了紫霄宫。 做这些宋徽宗是希望真武神能平定北方战乱。 可惜这种近乎于惶恐的遵崇并没能为宋朝保住北面的疆域只使得世人渐渐开始信奉真武神使武当山道教日渐兴盛。 武当山地处十堰位于襄阳西北方向属于蒙宋交战之地。有人投蒙有人归宋倒也不稀奇。 不过史樟还是问道:“张道长怎会来开封?” 张君宝还未答俞德宸已道:“贫道奉师命入宋境办事与他相识并受他相救。” “哦?俞道长去办何事?”史樟笑道:“我心中好奇俞道长若不便说便罢了。” 孙德彧低声道:“师兄这位史二郎乃是经略府的衙内。” 俞德宸点点头拱手道:“贫道奉命诛杀烧毁重阳观之恶徒李瑕。” 史樟一愣。 “你可杀了?” “自是杀了首级已交给栖云真人贫道此来开封便是为了此事。” 史樟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他才又问道:“确是真的?” “贫道有向道之心遵太上之律岂会口出诳言?” 史樟听罢暂时也顾不上交结朋友向知时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拱手道:“我有些急事要办。稍候再往重阳观看看李瑕的首级为俞道长表功。” 俞德宸道:“不过是遵师命而为何来表功一说?” “俞道长不知那李瑕于蜀地又办下好大一桩事……我们回头再说再会。”史樟虽没太多时间却还是温文尔雅地说了一声方才趿着草鞋离开。 ~~ “咦他最后也没跟来啊?” “有要紧事吧。” “好吧钱还是一样给我啊。” “嗯。” 孙德彧又回头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对着日头仔细端详眼中渐渐泛出光彩来。 “别看了让人撞见。”俞德宸淡淡道。 “有何关系?我辛苦挣的又不是偷蒙拐骗来的……” 张君宝转身看向知时园的方向沉静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思忖之色暗道史樟竟是不起疑心性子未免也太闲散了些…… 正文 第365章 破绽 孙德彧带着两个师兄回到重阳观迎面便走来一名道士。 “师弟这位便是终南山来的俞师弟吗?我听说俞师兄已杀了那恶贼李瑕。” 孙德彧道:“是啊孙师兄才听说吗?” “昨日奉师命送几位师叔出城今日才回来……对了俞师弟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诛杀李瑕的。” 俞德宸微微侧过头道:“我由终南山经利州南下到了庆符县结果那李瑕已南下大理。只好一直呆到上个月当时李瑕已偷袭了成都。我便潜入县衙趁他熟睡之际斩下他的头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之后呢?” 俞德宸道:“李瑕在庆符练兵近两千人大肆追杀我。我受了重伤一路逃到川西幸为君宝所救。” “你回过终南山?” “未曾。”俞德宸道:“我并不确定所杀之人是否为李瑕先将首级带来开封请诸位师兄们确认。” “县衙中杀的会有假?” 孙德彧道:“就是重阳观大火之夜苗师兄在李瑕写‘不肖道士丘处机’时见过他也都辨认过了当然不会有错的啊。” “闭嘴不许提长春真人名讳。” “哦。”孙德彧眼睛转了转。 “苗师兄当夜根本就没看清李瑕彼时大家忙着救火哪有空细看?且人头带过来只怕已有腐坏。想必苗师兄心中认为一定是故而越看越像。” 俞德宸道:“师兄所言有理我在县衙中斩杀的确有可能是别人因我也未见过李瑕。” “正常而言该是李瑕。俞师弟从利州回来没请守军辨认?” 俞德宸淡淡道:“若告诉他们他们必留下首级报功。我是为全真教诛贼非为官兵立功。” “俞师弟自有高格不贪慕俗尘功业受教了……对了这位张君宝师弟是?” “他来寻亲。”俞德宸道:“君宝是德安人他有位叔父曾在窝阔台汗三年到了北地。” “哦?姓张江南西路德安人窝阔台汗三年到了北地……莫不是玄逸真人?” 那玄逸真人名叫张志迁年幼时被蒙军俘虏同村的百余人都惨遭杀戮只有他幸存下来蒙军返回中原后张志迁形如槁木、心同死灰遂绝情入道。 俞德宸点点头道:“我亦如此猜测可惜师叔已北上开平否则见上一面便知。” 李瑕只是挂着礼貌的笑容站在一旁。 这“张君宝”的身份本就是他与俞德宸一起编的。正是因为张志迁不在开封他们才故意冒充寻亲者。 …… 待与这位道士别过三人走到无人处俞德宸很快便没了那高天孤月之感显得有些焦躁转向李瑕低声道:“你说过的只是到开封来接人。” 李瑕道:“是只来接人。但要接的人被捉了不是吗?” “我还要替你把人救出来不成?”俞德宸深深皱眉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我看你做得不错乐在其中。” “没有。”俞德宸断然否认“我只想尽快回终南山修行。” 带人到开封一趟、慌称已杀了李瑕……这些事后终归是能遮掩过去毕竟他只想做一个清静无为的道士而非入仕于蒙古官场。 事情本来不难偏李瑕要接的人入狱了今日才去探查遇上史樟又演了一出。 俞德宸觉得自己似乎越陷越深了。 “何必总扯着我?我不会再替你扯谎隐瞒。”他郑重地强调了一遍显得有点啰嗦。 李瑕道:“那你与史樟直说好了。” “你……你当我不敢?” “你敢去说吧我说真的。” 俞德宸拂袖背过身很是不悦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你若要救谁自杀入牢房岂不简单?” “嗯?”李瑕道:“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他走到窗边透过疏疏落落的树枝看向远处那个蒙古武士像。 记得去年刘金锁已分明将其推倒、砸裂结果一年多过去全真教又重新砌了一个。 “有些事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不了……” 孙德彧偏了偏头插嘴道:“俞师兄我怎觉得你被他算计了?不如多收些钱吧反正你也撇不清了。” “你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开口闭口谈钱?”俞德宸低头瞥了孙德彧一眼口吻中有些师长的样子。 “谈钱不行吗?”孙德彧却是道:“有本事你向我师父告我啊。” 俞德宸一愣怒道:“你这顽童……”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兄若是要告我我便将师兄没杀掉李瑕还引他入境掳人之事全抖出来。” “你要如何?” 孙德彧手一摊道:“师兄也给点钱吧?” “啪”地一声轻响俞德宸在他手上一拍道:“迷而不省不去酒色财气你不如还俗归家何必久恋玄门?” “先性后命嘛。”孙德彧也不恼搓了搓手依旧是笑呵呵的。 他之所以混迹在李瑕与俞德宸身边因为李瑕一来就被他认出来了摊手便要到了封口费。 然后李瑕又让他带路在城里逛逛打探了一点消息。 孙德彧一个小道士大概也是不太明白做这些有何等后果。 比如重阳观被烧虽然很严重但他自小见过太多战祸不就是火嘛谁没见过啊? 就当是人间业火好了…… “我是俗人反倒师兄你不染酒色财气为何又要帮李瑕?” 俞德宸没有回答有些苦恼地看向天边。 他这一代人幼年便经历了金国的灭国之乱活在大蒙古国治下却说着汉语、学着儒学、入了道门。 窝阔台汗、蒙哥汗从未让他觉得像个皇帝他的圣人始终是老子、孔子、庄子…… 活得太迷茫了。 终南山上断情绝性的清修道人们每日只是清修反倒是庆符县那间小院里热腾腾的年糕能让人嗅到一点人间烟火气…… “我承诺过他君子重诺。”俞德宸想不明白遂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们是道士啊又不是君子。” “史樟应该快来了小道士帮我去应付他。”李瑕忽然道。 “我去?你们呢?” “就说张君宝北上去寻玄逸真人了。”李瑕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银锭递在孙德彧手里道:“这是给你的酬金。” “好啊!”孙德彧喜不自胜。 “小道士真是个纯粹的、乐于助人的人。” “我觉得你说的好对啊……” ~~ 史樟眯着眼看着匣子里的头颅微有些失望。 从庆符到开封走了二十余日这头颅已有些腐烂不好辩认。 “可惜姚端甫已去了洛阳不然便可让他来认一认。”史樟喃喃了一句又想到了姚燧。 “二郎就没想过这未必就是李瑕?”孙德彧忽然凑上前问道神神秘秘的样子。 史樟道:“有可能去岁王荛便是杀良冒功以假尸糊弄了事。对了你师兄与张君宝何在?” “张君宝说要北上去寻他的叔父一转身就不见了俞师兄去找他但好奇怪啊。” “有何奇怪?” 孙德彧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道:“那张君宝……不像二郎方才形容的李瑕吗?” 史樟愣了一下接着微微苦笑。 “你不信你师兄?” “我当然信我师兄但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瑕看破了师兄要去刺杀他找了个替死鬼放在屋里给师兄杀然后他的人重伤了师兄又假意相救跟着来了开封。不然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史樟眯着眼思考了一会摇头道:“不会。” “为何不会?” “你有所不知李瑕如今乃是宋朝知县不久前成都一战他又立下功劳官职只怕还要再升一升。一个宋廷文官做事定要不同于以往若还执迷于孤身入间这等小道未免可笑了。” “哦。”孙德彧低下头好生失望。 史樟拍了拍他的肩道:“莫垂头丧气的你年纪小小便能做出这般猜测已是难能可贵。但要知道为官者是人上人要会的是驱使下僚做事而非亲身冒险。” “二郎就这么断定张君宝不是李瑕吗?” 史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抬手挥了挥道:“告诉栖云真人将李瑕的头颅交给钩考局吧……我走了。” 史樟是知道的杨果近年来一直在与宋朝的贾似道联络那么李瑕无论要做什么告诉贾似道便可根本不必孤身前来开封…… ~~ 然而这日史樟将这事与史天泽说了之后史天泽沉思了一会却是道:“来的就是李瑕且他还故意露出了破绽让你知道。” 史樟完全愣住愕然道:“孩儿不知这是何意。” “不知何意?李瑕在告诉我们他来了。你自诩聪慧竟是连这都听不出来?连个小道童都不如……” 正文 第366章 逼迫 史樟张了张嘴完全没有会过意来。 “这……李瑕怎敢来?又怎会故意露出破绽?太冒险了……此事……” 史天泽看了儿子好一会见他实在没猜出来终于开口说起了推论。 “当时张五郎费尽心思尚不能捉住李瑕终南山上一个不通俗事的道士却能轻易刺杀成功?之后一个年龄相貌与李瑕相符之人又恰好救了他跟着他进了开封?” “这……或只是凑巧。” “我不信凑巧。”史天泽道:“若是李瑕来或是料到杨果有难要来相救或是有紧要之事要与之商议偏杨果入狱了李瑕孤身一人不论要做何事必不可少的是要找到杨果背后之人。” 史樟暂时没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闭嘴沉思。 史天泽道:“杨果从未告诉过李瑕联络了谁。因此李瑕只知有世侯正在观望局势而不知具体是何人。” “父亲是说他是想与我们联络这才故意漏破绽给我?” “这是很明显的破绽……他在试探你。” “试探?” “钩考局大肆缉拿官吏开封城内人心惶惶谁会关注西南局势?成都一战的战报尚未传开谁会在乎李瑕?” “唯有……杨果背后之人?我们?” 史天泽道:“最有实力的世侯就这么几个杨果又是我一手提拔的李瑕能猜到是我这并不稀奇。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故意在知时园附近等着真到见了你遂确定了史家。” 史樟问道:“他没想到我们要杀杨果灭口?还以为我们一心反叛?” “他当然想到了否则他便会与你开门见山直说。” “那他这到底是何意?试探我之后呢?” 史天泽道:“他在暗中告诉我他来了他想要与我谈谈。” 史樟依旧想不明白道:“他为何敢冒这么大的凶险?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可有杀了他?他还活着。” “这……” 史天泽冷笑道:“他仅与你打了一个照面你未能立刻察觉异常当机立断杀了他便不会再有机会。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踪迹。” “就算如此他凭何确定父亲会与他谈?” “因阿蓝答儿正在钩考他手里也许有我们通敌的证据。” 史樟道:“我们并未留下证据。” “他就是证据。”史天泽道:“李璮太蠢了让王荛与杨果联络频繁阿蓝答儿必是捉到把柄才会捉拿杨果李瑕这是要将火引到我身上。” “如此一来……我们可否将李瑕与杨果一起灭口?” “在阿蓝答儿的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大肆搜捕不成?” 史樟沉吟片刻问道:“李瑕想与父亲谈?到时我们杀了他?” 史天泽神色复杂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儿子自然算是极聪明可惜太年轻了且从未任官做事考虑问题远不够周全…… 下一刻屋外传来喝问声。 “何事?!阿郎正在谈事不得靠近。” “府外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史樟大步而出喝道:“送信之人呢?!” “不见了只留下这一封信。” 史樟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史经略使亲启”字迹工整简练却少了许多笔划。 他又盘问了几句直到问不出什么来了才转回书房。 “父亲这信还未拆。” “念吧。”史天泽淡淡道。 “是。” 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的字迹与信封处相同许多字亦是少了笔划还以奇怪的墨点用来断句。 “竟是从左往右横着写的当我不会断句?” 史樟皱了皱眉低声念起来。 “史公见信如晤多谢你前次提供情报我受益匪浅深盼还有再次合作机会。我久闻史家乃燕地世族百年间周济百姓、兴办私塾每遇荒年往往发数万石粮食赈济灾民豪侠之名著称河朔四方鸿儒争相归附、各郡百姓感恩戴德。虽大宋未能收复燕云幸有如史家这等慷慨悲歌之士为北地汉人传承礼教诗书大功于万世。” 读到这里史樟摇了摇头道:“李瑕这文章狗屁不通却懂得向父亲献媚……” “献媚?”史天泽淡淡道:“他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难为赵宋有人肯公允地评断一句。” “宋人懦弱可笑之辈于我等素有偏见。” “我看是你对李瑕有偏见竟连祖辈功德也忘了。” “孩儿不敢……” “继续念。” 史樟继续看向手中长信。 “我亦听闻令尊在世之时恰逢蒙军灭金长驱燕赵山河残败生灵涂炭。世乱如此如何自保。故而令尊携乡民会见铁木真虽投效蒙人实为保全百姓之无奈之举。然炎黄子孙安可久屈于鞑虏、任人鱼肉?男人立于世间岂甘忍此奇耻大辱? 山东李全、李璮父子素有英雄意气数十年间领红袄军相继抗金、抗蒙、抗宋从不肯屈服于人可谓大豪杰。我深为其风骨壮志折服想必史公亦然否则史公何以联络四方之士?世乱至此正是我等汉家男儿兴复神州之际志岂在封侯? 近来得杨公居中联络宋军屡战屡胜、李璮肝胆相照正该力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何以你竟偃旗息鼓退缩不前?老矣?畏矣?畏阿蓝答儿?阿蓝答儿区区鼠辈便将一代史家之主震慑至斯?我等振兴大业还需史公否? 我虽年少倚大宋军力侥幸立微末寸功斩兀良合台、阿答胡、阿卜干尚不足激励史公胆气否?若明年斩纽璘、斩汪德臣可足以?若犹不足……唯敢问史公还需斩谁?” 史樟话到最后语气已有些虚。 他抬头看向史天泽只见其面色如铁难看至极。 “父亲……李瑕这是在激你他好大的胆子。” 史天泽冷冰冰地扫视了屋子一眼眼中毫无感情只有无尽的寒意。 史樟吓坏了忙将手里的信举着缓缓放到案上。 良久史天泽开口道:“他并非在激我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了多少事也在展示他的实力。” 史樟冷笑道:“可惜他算错了一点。我们只要将这封信送到宋朝便可让他得一个通敌之罪。” 史天泽看着案上的信纸道:“他怎会连这都想不到?” “白纸黑字分明……” “你再仔细看看。” 史樟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只见上面的字迹已比方才更浅了一些。 “这……这墨迹是会消失的?墨鱼汁?那存不了几天……” “这是他在告诉我们他明白我们的心思。” 史樟呆立了一会喃喃道:“那……我们如何做?孩儿去找出他来?” “你还太年轻比不得张家五郎。”史天泽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必已向阿蓝答儿告状我了。去岁他还只会杀人如今已会借力打力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他要把阿蓝答儿钩考的火烧到我头上逼迫于我……” 正文 第367章 引火烧身 “嘭!” 一声重响开封城汴河东岸的潘家酒楼内响起陶罐砸落的声音之后便是哭爹喊娘不时还响起几声惨叫。 李瑕站在街边目光望去只见一队兵士正在酒楼内大肆抢掳有个中年男子正跪在那哀求不已旁边是两具尸体血流了满地都是。 喝骂声中李瑕也大概听懂了这是在做什么。 所谓“钩考”查的是钱粮赋税蒙古对汉地的管理十分松散要的是每年有钱粮上贡供应其无休无止的征战。 如今经略使赵璧以“克扣军赏”的罪名被拿下开封的赋税显然是有大亏空。钩考局遂开始亲自收缴这部分钱粮。 这便像是个粗人占了一片地盘平时丢给管事的打理他万事不管。但时不时也要亲自来看看给管事的几巴掌搜刮一遍再告诉管事的“看清楚了钱粮是这么收的”。 对于史天泽、赵璧这些汉人高官而言五年心血将河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开封城复见繁荣……却成了被养肥的鸡拉出来宰一宰。 各级官员被捉拿拷打惨死狱中畏钩考如虎称其惨绝人寰。 而对斗升小民而言才叫真正的残酷。 环目望去街巷之中行走的皆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李瑕看了一会见潘家酒楼中的兵士有十二人遂转身向一条小巷子走去。不一会儿前方便听到了哭喊声。 “没了这些粮小人一家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只见一名老者正抱着一个兵士的小腿恸哭不已那两个兵士一人背着个小布包一人拿着件碎花破袍正对着老者乱踹。 李瑕没去看那老者开封城内这样的人太多他顾不过来。 他只是快步上前袖子里的匕首径直捅在一名兵士背后。 这一下突如其来那兵士还未及反应便栽倒在地另一人才转过身匕首已划过他的喉咙。 装着粮食的小布包落在地上。 李瑕没去捡也没说话转过拐角很快便离开了现场。 七拐八绕他走近一间破屋拿钥匙打开门锁进屋后飞快脱下身上的道袍。 再出门时李瑕已是衣裳褴褛脸上也满是污渍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如同一个乞丐…… ~~ “你是说城中有一道士杀了两名钩考局的士卒?” 说话的老者名叫“刘太平”乃是蒙古大臣奉蒙哥汗之命协助阿蓝答儿钩考受任为陕西行省参政知事。 刘太平虽是汉人却非忽必烈一系。 虽然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之政笼络了大部分汉人如姚枢、郝经这些文人如张柔、史天泽这些世侯他们心底里还放不下汉家的礼仪传承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让蒙人行汉法此非卖国乃融合归化胡人。 但大蒙古国的汉官也并非全部就被这点情怀打动。 如刘太平等人便认为大汗就是大汗不论是用汉法治理汉地还是让回回人来理财本质上都是为大汗收缴钱粮有何区别? 忽必烈幕府那些汉人在他们眼里便像是到了青楼卖身却还自诩清高可笑。角妓也好色妓也罢谁不是为了钱? 这次蒙哥命刘太平协助阿蓝答儿分工也很明确。阿蓝答儿要做的是铲除忽必烈的势力刘太平要做的则是搜刮汉地的钱粮。 因此近日来在河南“弥补亏空”之事便是刘太平负责。 今日听了禀报刘太平喃喃道:“全真教……重阳观……” “叔父说的是侄儿也认为是全真教所为。”刘忠直拱手道:“侄儿想去彻查重阳观。” 刘太平道:“如今佛道之争激烈未必不是佛门故意栽赃道门你莫要先入为主。” 佛道之争刘太平还是更倾向于道门只看他这名字便知。 “是若无确凿证据侄儿不会乱来。那侄儿这就去重阳观一趟?” “去吧。”刘太平又埋首案牍。 于他而言这仅是一桩小事死了两个人表明有人对钩考不满意料之中。 刘忠直得了允许遂点了一队人往重阳观而去。 他与叔父刘太平不同他不在意佛门、道门只想要办好手上的差事。 有人妄敢杀了他的人管其是道士还是和尚刘忠直必定要将其揪出来…… ~~ 孙德彧近日并不开心。 他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开封城里的酒楼与勾栏却都不开到处人心惶惶有钱也不知如何花。 “以往只知没钱的烦恼原来有钱也有烦恼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我如今却不是圣人尚需修行。” 他喃喃自语着才打坐没多久又忍不住将那两锭银子拿出来。 “尔等扰我清修恨不能将尔等花出去才好……”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孙德彧忙将银锭收了才闭上眼便听有人道:“师弟有公门中人来了唤你过去一趟。” “啊?苗师兄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人神色不善想必是坏事。” “哎哟那你好歹喊一句‘不好了’啊……” 孙德彧嘴里埋怨着却是悄悄将袖子里的钱藏到垫子下面这才忐忑不安地跟出去。 还没到偏殿便听里面的对话声传来却是俞德宸又在解释南下杀李瑕之事。 这点事情俞德宸已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了听在孙德彧耳里只觉这位俞师兄真是谎话愈说愈熟练哪还有半点清修之人的样子嘛? ~~ 偏殿当中刘忠直已审了俞德宸好一会。 “你真不知那张君宝去了何处?” 俞德宸道:“真不知。” 刘忠直踱了几步看了一眼殿上的神像问道:“你可敢当着三清尊者起誓?” “贫道起誓确不知张君宝去了何处亦不知张君宝是否宋廷细作。” 刘忠直皱了皱眉正见一小道士从门外进来。 “你是孙德彧?” “贫道正是。” “有人看见你昨日与张君宝同游是吗?” “是啊。”孙德彧直言不讳道:“昨日我带俞师兄与张君宝去吃炒菜。” “其后张君宝去了何处?” “一眨眼就不眼了说要去找玄逸真人认亲。”孙德彧道:“但我看他这人实在可疑。” “哦?”刘忠直眼睛一亮道:“细说。” 孙德彧低着头眼珠子一转道:“这位官人其实我俞师兄是有点呆的。” 俞德宸瞥了孙德彧一眼皱了皱眉。因公门中人在只好闷不作声。 “俞师兄自小就在终南山上长大每日只知功课不谙世事的。哪里比得了宋人老辣又狡滑他出远门办这样的事很可能被人看破了……” 孙德彧先是这般为俞德宸开脱了这才再次说起自己的推论。 刘忠直听罢有些讶异。 “你是说那张君宝是李瑕假扮的?他混进开封做什么?” 孙德彧眼睛睁得老大认认真真道:“我们全真教派人杀他他回来……当然是报复啊也许是要刺杀栖云真人。” “呵。”刘忠直轻笑了一声。 他虽不了解李瑕却已从今日的调查中得知李瑕乃宋廷知县。 堂堂一县父母孤身来杀一个老道士?可笑……若那李瑕真来了开封要做的绝不是这等无聊之事。 思及至此刘忠直眼中已泛起沉思之色。 孙德彧又道:“不过哦我俞师兄肯定是无辜的他就是呆了一点没准被人利用了。” “对那张君宝自称是来寻亲的说的和真的一样我们重阳观众师兄弟都信了他。谁能想到竟敢当街杀人……” “就是说啊。”孙德彧道:“昨日我与史家二郎说了这个推论连史家二郎都不信呢。” “史家二郎?”刘忠直忽皱起眉头凝视着孙德彧问道:“史二郎又是怎回事?” “我……贫道……” 孙德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说。 在他心里史家那是顶天的人物这才把史樟搬出来以示张君宝演得好证明俞德宸无辜。 但此时看见刘忠直神色不善孙德彧想到这句话怕是要给史樟招祸后悔不迭。 刘忠直却不放过他上前一步逼问道:“说史二郎是怎么回事?” 孙德彧有些被吓到手都不知往何处放。 他不说自有人说。 “昨日史二郎来过特意来查看李瑕的首级……” 刘忠直还在皱眉思索又有下属快步进来低声道:“今日杀人那个道士有人昨日见到过。” “在哪?” “昨日在矾楼旧址处有人亲眼看到史家二郎与那道士见过面。” 刘忠直猛地回过头瞪向孙德彧。 下一刻俞德宸大步上前拦在孙德彧面前。 “不错昨日我们出门确实见到了史家二郎。但我与师弟并不知张君宝之身份若有罪过问责我一人便是。” 正文 第368章 威胁 屋中灯火通明刘太平放下手中的账目道:“如此说来那张君宝是宋人细作?” 刘忠直道:“俞德宸南下诛杀那个叫李瑕的宋官反被对方骗了。来的那张君宝不论是否李瑕当街杀我两名下属者必是他无疑。” “俞德宸不知情?” 刘忠直道:“这俞道士就是个呆子。受人救命之恩听人说要北上寻亲便傻乎乎带了对方过来。” “此人北上目的何在?” “目前看来最合理的推断只有一个……联络史天泽。” 刘太平神色郑重不少缓缓道:“你确定?” “张君宝至开封立即便见了史樟。”刘忠直道:“史樟这小子平素只知吟诗作对但一个将门之子、年少轻狂不好声色犬马偏喜老庄之学穿麻衣草履?这般做派未免太刻意了些。” “史天泽。”刘太平敲了敲桌面念叨着这个名字道:“你可知史天泽为何深受两代大汗信重?此人善察时势。” “善察时势?” “史天泽之兄长史天倪曾任都元帅领二十四万户。史天倪战死之后史天泽代其兄之位手握重权。他灭金立下大功却面禀窝阔台汗自请解去都元帅之职转授史天倪之子史楫。” 刘忠直点点头道:“此事我亦听说过史天泽还请奏将史楫之兵权分于其次侄史权。” “这是效仿汉代的‘推恩令’啊。”刘太平道:“中原各世侯史家称得上数一数二大汗如何不忌惮?史天泽却把史家之兵权分散于各侄子既能为汗廷效忠又不至于权力过大。” “真是忠心耿耿不如将兵权全让出来。” “那旁人又如何看待大汗?兔死狗烹?史天泽这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恰到好处既免受猜忌又保了史家之兵权。” 刘太平微微讥笑道:“阿蓝答儿扬言要杀尽忽必烈之臣属文官杀便杀了但中原之地有些人他不敢碰李璮、刘黑马、张柔、史天泽……这些世侯一旦被逼反了阿蓝答儿也担不起。” “等大汗灭了赵宋且看李璮还能蹦跶到几时。”刘忠直道:“依侄儿所见史天泽未必像他表面上那般忠心耿耿。” “不可妄言对这种大将凡事要讲证据。” “可侄儿今日听那李瑕事迹皆与史天泽有关。李瑕在开封拿到了何物能让宋廷破格任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少年为知县?而这知县不惜孤身犯险再回开封又是为了何物?” 刘太平缓缓道:“我说了对付大将须讲证据。” 刘忠直一愣回想起那“对付”二字这才明白叔父已经在敲打自己。 “是是侄儿武断了。” 刘太平不再看着刘忠直淡淡道:“你手下死了两个人必须查清楚明白了?” “侄儿明白。” 刘忠直退出书房才绕过长廊便见一名属下快步跑来。 “查到了昨日有人在史府附近见过那名道士。” “确定?” “不会有错那道士扎眼得很走在路上谁人不侧目。” 刘忠直步履一转又想马上去见刘太平。 然而想到那句“须有证据”他硬生生停下脚步低声喝令道:“给我去找翻遍开封城也得把他找出来。” “是……” 刘中直凝视着下属的背景自语道:“史天泽你既漏出了破绽休怪我踩着你往上爬了……” ~~ 史天泽讥笑了一声喃喃道:“杀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会向阿蓝答儿告状却只是杀了两个人……” “父亲这是何意?” “李瑕只需当街杀人钩考局自会去查此事。那便不难查到你见过李瑕……这些事由他们亲自查出来比告密信更让人信服。” “那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史天泽道:“你乱了分寸了知道吗?给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史樟这才自省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沉思了良久。 “两条路或继续与李瑕联络满足他的要求让他离开;或想办法杀了他尽快平静此事。” “继续说。” “要杀李瑕首先便是找到他。可眼下形势我们绝不敢大动干戈在偌大的开封城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如此说来竟是只能答应他可笑……” “够了。”史天泽摇了摇头道:“我已命人控制了杨果的家眷。” 史樟愣了愣。 “为何……不孩儿想一想……父亲是在试探李瑕?” 史天泽沉默着。 他极注重培养家族子弟几个侄子如今都可独挡一面因为侄子们自幼丧父不容易被汗廷猜忌。 反倒是他自己的儿子未能任职缺少了太多历炼。可再聪慧的人心性不打磨遇到大事便容易混乱。 有时沉稳比聪慧更重要。 这也是史天泽愿意花时间与史樟商议的原因并非是在问主意而是在暗中磨砺儿子。 史樟额上已有细汗喃喃道:“父亲莫非认为李瑕北上是为了杨果?为何有这种推测呢……因为……” “因为换作任何事贾似道都能比李瑕做得更好李瑕没必要亲自来。”史天泽道:“开封城并没有值得让李瑕孤身犯险的‘利’那他很可能并非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救杨果。” “可这还是说不通……” 史天泽道:“你觉得说不通因你凡事只问利弊不问情义。你自己想想吧一个少年人何时将心中热忱丢了?下去吧。” 史樟又是愣了愣惊讶于史天泽今夜唤自己前来竟只是说这个。 他低着头转出书房忽又想到了自己把阎复出卖给王荛当替死鬼之事。 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可父亲你不也是一样吗?”史樟喃喃道“本就是你让杨果联络宋廷杨果一被捉父亲你不也是急于灭口吗?” ~~ 同一个夜色下李瑕正走过杨果府邸附近的小巷不经意地一转头他看到了史家的兵士已将那宅院层层包围。 李瑕没有继续凑近而是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兵士走向树丛一边解着腰带打算小解。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在帕子上洒了些药粉径直上前一把捂住那兵士的口鼻用力将人拖到树林里。 他手上气力颇大任对方死死挣扎始终挣扎不开。 “闭嘴你听着。回去告诉史天泽他猜得不错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看到那人从阿蓝答儿手上安全出来否则对他而言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呜……呜……” “听明白了你就点头。” 那兵士却是摇了摇头。 李瑕道:“你只要把这句话转述给史天泽明白了?” “呜……” 那兵士这才点头不已。 “告诉他明白午时之前若未照办他会看到后果。” 李瑕依旧捂着他的口鼻直到他眼睛缓闭上这才松开手重新隐进黑暗之中。 ~~ 夜色更深。 史天泽的书房中烛火本已熄灭却又再次亮起。 “知道了此事不必对旁人说。” “是小人绝不敢说。” “下去吧……” 史天泽披着睡袍独坐于书房之中目泛沉思。 今日控制了杨果家眷果然试探出了那小子的目的。 至于那个威胁……他史天泽何等腥风血雨未曾趟过岂惧一个狂妄小儿的威胁。 他有叛蒙自立的野心不假但首先他要确保史家的安全。杨果、李瑕有败露的风险他便能毫不犹豫除掉他们。 去岁之所以让杨果传递情报杨果只以为是他想要联络李璮。 李瑕孤身前来以为他还在犹豫是否举事。 但这些人却始终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蠢材关键之处不在赵宋、不在李璮。赵宋懦弱、李璮狂悖皆不足以共谋大事再多场小胜也不可以逆势……关键在忽必烈与蒙哥。” 史天泽喃喃自语着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仿佛李瑕就在他面前。 “去岁我为何给赵宋情报?无非忧蒙哥攻下川蜀则忽必烈‘怠于攻宋’之罪坐实必然失势。我所等的是这兄弟二人争至两败俱伤。 如今钩考正如火如荼忽必烈已被逼入绝境是叛是降仅在一念之间。只须静观数年时局或有大变杨果却于此时劝我联络李璮这个蠢材弄得锒铛入狱。 除了壮士断腕我又能如何?你个竖子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穿竟也敢逼迫我?你小看了蒙哥对我的信任也小看了史某人的手腕……” 没有人回答史天泽。 到最后史天泽只是随手一挥挥灭了案上的烛火。 李瑕于他而言也只是这一支小小的蜡烛。 蒙哥汗才是那皓月之辉唯忽必烈这片云彩能稍挡一挡。他史天泽自不会为了那一挥即灭的蜡烛提前让蒙哥察觉自己的野心。 若要做选择自然得选凶险更少利益最大的路走。 “我会看到后果?呵……” 正文 第369章 后果 次日史樟起得很早趿着麻履在院子里逛了逛喝了一碗羹方才去向史天泽问安。 史天泽才耍过大刀打着赤膊摊手站在那任婢女擦拭那一身的腱子肉。 “下去吧。”他接过婢子手上的湿布带着儿子走过回廊将昨夜之事说了。 李瑕与史樟同岁却显然比史樟更出色遂也成了史天泽磨砺儿子的一个磨刀石。 他认为儿子该有同李瑕一样的能耐。 “你是如何看的?” “所谓后果无非是让钩考局对史家下手。据孩儿所知刘太平那个侄子昨日已开始暗中查访盘问了好几个我的人。。但我史家手握兵权钩考局就算猜疑也不敢立即有所动作。反观父亲控制了杨果家小却是随时可以杀人。” 史樟话到此处正色道:“面对敢威胁我们的人只有比他更狠。否则一次服了软下一次他便要提出更过份的要求。” “还有呢?” “父亲与大汗打了一辈子交道若遇猜忌自可与大汗分说胜过被一只小老鼠逼迫。” 史天泽对史樟的分析不作评述淡淡道:“乱世立足每个取舍都该谨慎。” “是孩儿明白。” “你今日做何事?” 史樟道:“刘忠直下了拜帖约我见一面我约他到眷园。” “为何?” “孩儿编了一出戏名曰‘蝴蝶庄周梦’本定下今日排演。开封城再乱我自当我的闲云野鹤。” 史天泽淡淡看了史樟一眼觉得这有些幼稚了。 当然儿子还小不必太过苛责他只是淡淡道:“城里乱多带些护卫……” ~~ 眷园是座戏园。 如今开封城内不少商铺都被勒令“补足亏空”导致关门大吉唯眷园能独善其身因它是史家的产业。 史家并非是为了赚钱, 史家二郎无意于仕途, 喜曲辞杂剧, 喜老庄之学弄个戏园子玩而已。 刘忠直递过帖子踏步进了眷园, 只见布局朴素简约未见奢华, 戏子们长袖如流云, 正在台上排演。 “不如我跨凤乘鸾朝玉京, 仙家日月永你只待浩歌一曲酒千钟。见如今春秋七国刀兵动, 不如我柳阴中一枕南柯梦……” 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词刘忠直转身走上看台寻了个位置坐下, 自有小厮端着酒壶上来。 他拈着酒杯, 看着那小厮文雅的背影, 看着戏台上的长袖飘摇, 不一会儿史樟来了, 施施然然上前也不称刘忠直官名拱手道:“刘兄来得早了。” 刘忠直看着史樟那一身麻衣, 笑道:“史二郎演了一出好戏啊。” 这话一语双关史樟却故作听不懂, 反问道:“刘兄觉得小弟这曲辞如何?” “好!”刘忠直道:“方才听了一句感触甚深。” “哦?哪句?” 刘忠直看着史樟的眼, 念道:“我欲待说是西他却来道做东。想尘埃谁识神仙种, 空教我嘻笑不言中。” “哈。”史樟大笑挥袖在刘忠直身旁坐下。 “说到曲辞……近来我听过一首词很是触动啊不知史二郎是否听过?” “刘兄请讲。”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史樟笑了笑, 道:“刘兄原是为了去岁那件事来的?” “算是吧。”刘忠直道:“近来听说了一个人……李瑕。” “此事刘兄去问姚燧去问王荛与我何干?” “二郎不喜欢诗词?” “我好风雅不喜凡俗。”史樟微微笑着, 再次挥了挥袖子“这作词之人……俗。” 刘忠直倾了倾身子问道:“怎么说?” “李瑕此人我略有了解。”史樟道:“他喜乔装打扮冒充旁人身份。去岁便是这般骗了姚燧与阎复最后害得阎复身死……刘兄可知阎复阎子靖是我挚交好友。” 刘忠直眯了眯眼看到了史樟眼中的悲伤。 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沉默了片刻刘忠直才问道:“二郎可有想过李瑕会再来开封冒充你喜欢结交的人等与你接触?” 史樟一讶反问道:“为何来?” “昨日城中发生了一桩命案有人杀了我的两个下属此人是个道士。二郎未听说过?” “竟有此事?” 刘忠直又笑继续试探道:“是二郎在龙亭湖畔见到的那个道士。” “张君宝?” “二郎初次见他?” 史樟惊疑不定反问道:“刘兄是说……李瑕会故伎重施而我是下一个姚燧?” 刘忠直不答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史樟也沉默下来愣愣看着戏台。 此时戏台上一个小生登场有小旦唱道:“好仪表也。看他眉如秋月目若朗星真神仙也……” 史樟面露苦笑叹息道:“那张君宝便如这曲辞里唱的神仙人物。可惜可叹呐。” 刘忠直侧目看着史樟一时也看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总之今日是没拿到证据。 “托二郎的福今日看了场好戏这便告辞了再会。” “刘兄午间不一起用饭?” “不必了。”刘忠直道:“想必很快你我还要碰面……” ~~ 史樟站在眷园门外目送着刘忠直的背影脸上满是迷茫。 再一转身他不由讥笑起来。 “哈无能之辈。” 史家手握重兵这次考钩开封城中唯史家独见优渥刘太平算什么东西?就算有所猜疑也只敢派人这般委婉试探而已。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喝道:“史樟在哪?!” 史樟皱了皱眉转过头只见一个蒙古将领领着二十余人大步而来。 “史樟在哪?!” 史樟迎上前开口用蒙语道:“这位将军……” “你就是史樟?”那蒙古将领仰头看向史樟用蒙语问道。 “正是我……” “拿下!” 周遭的史家护卫正要上前只见那蒙古将领拿起一面令牌一晃大声道:“奉行省丞相之命钩考史樟谁敢来拦?!要造反不成?!” 史樟一惊。 那行省左丞相便是阿蓝答儿的官名但……阿蓝答儿如何敢这般毫无顾忌地动史家? 不等史樟反应那蒙将身后的汉兵已如虎狼一般扑上径直按住史樟任其护卫再多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位将军……” “带走!” 史樟惊骇不已全然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何样变故。 手腕一痛他已被捆缚起来由人拉扯着走过长街。 再抬头一看天色此时日头当空正是午时…… ~~ 李瑕蹲在一群乞丐中间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他拈了拈手里的破碗随手一掷那破碗划了一道弧线砸落在眷园门口同时间人已闪进小巷。 “什么人?!”有史家护卫大喝一声上前查看碎瓷只见一块瓷上粘着一封字条。 很快这字条到了史天泽手里。 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明日午时。” 四字个入眼史天泽眼中已满是震惊。 “李瑕……阿蓝答儿……你怎么会……” 正文 第370章 解决 “看那是……” “史经略使?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 “要是史经略使也被拿下河南真的要乱套了……” 长街之上史天泽正在百姓的指指点点中大步而行他未着上衣双手反缚背上背着干柴。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阿蓝答儿这行省左丞相的临时驻地…… “史经略使这是做什么?” “我来向丞相负荆请罪。” 史天泽出将入相在蒙人看来多谋善断。但他用的谋略其实都是众所周知的典故如推恩令如今日的负荆请罪……计谋虽简单用的好才是手段。 “当年汉地不治人口流散、土地荒芜大汗遂命我经略河南近年来做的多了罪责也多是为多做多错。总而言之罪责皆在我一人与旁人无涉。丞相要罚罚我一人即可。” 阿蓝答儿盯着史天泽的粗壮魁梧的身躯看着上面的累累伤痕眼中有些忌惮。。 他是蒙古人却不比史天泽孔武有力、老于阵仗。 论战功他也远远比不上史天泽。之所以能身居高位只因他是蒙人是蒙哥的亲信。 这次南下钩考阿蓝答儿本以为自己与史天泽是有默契的……史天泽不完全属于忽必烈一系不动史家史天泽便不应该有过激的反应。 没想到今日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你是要我罚你一人放了其他人?”阿蓝答儿问道。 史天泽道:“不错请丞相罚我。” “你这是要为难我?”阿蓝答儿又问道:“仗着有大汗宠信你逼迫我?阻碍我钩考?” 换作是一般汉人官员绝不会这样径直问出来蒙古人却很直率。 史天泽迅速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阿蓝答儿那统领万军的威风气渐渐显露出来。 “既然丞相直说了, 我也不藏着掖着。”史天泽一字一句道:“丞相怀疑我不忠, 捉了我儿子, 那不如直接捉我。” 两个蒙古官高对视着气氛凝固下来。 正当史天泽准备要面对阿蓝答儿的愤怒质问之时却见阿蓝答儿眉毛一挑。 “你说什么?我捉了你儿子?” “今日午时, 丞相派人……”史天泽话到一半说到那“午时”二字, 忽然愣住。 风吹到他那打着赤膊的上身, 他莫名感到一丝冷意…… ~~ 胡勒根威风凛凛地押着史樟进了一间破宅。 再一转头, 见到了身后的二十余庆符军胡勒根脸上的威风气便垮了下来, 换上了阿谀之色赔笑道:“让我做的事我可都办好了。” “知道。”姜饭冷着一张脸, 随手丢了一件衣服过去, “把这衣服换了。” “是, 是, 那个……” “你们几个继续看着他, 若有异动立刻杀了。” 胡勒根委屈道:“别这样啊我多忠心……” “闭嘴。”姜饭脚步匆匆, 爬上梯子向围墙外看了一眼。 “所有人按照事先的安排, 立刻分散转移……” 姜饭说这些的时候脸绷得厉害, 显得很是紧张。 他并非是无备而来。在李瑕带着庆符军南下的时候姜饭就在庆符县教调好手了, 他带着人跟着胡勒根学蒙语也学着模仿北地的口音甚至还学着装扮…… 这次北上的二十人便是姜饭亲自训导了十个多月的细作。他们没有跟着李瑕、俞德宸一道而是利用胡勒根假扮成阿术派去哈拉和林传信之人。到了开封之后才与李瑕会合。 除了要救杨果这趟还要留下十个人呆在开封府。 姜饭能够感受到李瑕布局的长远, 却也忍不住犯嘀咕。 “去岁朝廷派知县北上时怎么就不知留下些人手?” “因为朝廷已无北复之心。”当时李瑕拍了拍姜饭的肩道:“但我们有。” 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还是让姜饭心底涌进了豪情……虽然做的只是打扮成乞丐之类的小事。 二十人很快就装扮好, 分散从这小院离开。 姜饭一把钩起被装在麻袋里的史樟。 “明日午时若知县要的人还没出狱我割下你的一只耳朵送给史天泽。” “呜……”麻袋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 姜饭径直将麻袋装进一个粪水桶佝偻着身子推着粪车转过小巷。 半个多时辰后一队史家的护卫冲进这间小院踹门而进却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 “大帅我们通过查访发现那队人果然没去钩考局。但搜了几条街巷还是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外人称史天泽为“经略使”但史家心腹多以“大帅”称之。 “以李瑕的谨慎你们找不到的。”史天泽道:“不必找了都下去吧。” “这……属下遵命。” 史天泽不像张弘道会做去追杀李瑕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官职更高看得更远做事只会选择危害更轻且更省力的办法这是为政者与为将者的不同。 要解决眼前的难题他思来想去最后提笔写下了一封奏折。 年中蒙哥拟任他长子史格为新军万户。史格自幼被史天泽教导年纪轻轻已有名将之姿自是任得起这个帅位的…… 但今日史天泽却是奏请任命他二哥史天安的儿子史枢代替自己儿子这个帅位。 史天安两年前已故由史枢任新军万户能让史家的兵权分散减少蒙哥的猜疑又不至于失势。 这一封奏折写罢史天泽却又是写了另一封辞呈请求蒙哥允他告老还乡。 将这两封信折好也不封漆他再次去见了阿蓝答儿…… “经略使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奏折上所述我决意请辞了。”史天泽仿佛一日之间老了十岁叹息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是经略使是非功罪理当我来承担今丞相放过我而罪责旁人如何能心安?” 阿蓝答儿手握着这两封信只觉怒不可遏。 史天泽的第一封信是再次自降了实力在蒙哥面前表了忠心。 至于第二封信……蒙哥野心勃勃要征伐诸国必须要用史天泽统帅北地汉兵不可能同意他的请辞。 而目前阿蓝答儿并没有何任何实质证据表明史天泽有罪责。 那这封辞呈无异于是在向蒙哥表明对钩考的不满矛头直指阿蓝答儿。 “你这是要摆明了和我作对?”阿蓝答儿是有话就明说的性格竟是又直截了当问道:“要站到忽必烈一边不成?!” 史天泽皱了皱眉。 他真心不喜欢这种把矛盾摆到明面上来说的方式。 一点为政者的含蓄都没有。 “丞相我儿子被人捉了或是钩考局的其他人或是哪个被问责官员的党羽。钩考这场大火已烧到我头上了。我身为经略使再不出面表态如何……” “我只问你是否站在忽必烈那边?”阿蓝答儿竟是再次喝问他。 态度粗砺、直接、实在且毫不避讳。 史天泽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至少请丞相释放一些官员开封官吏并非所有人都是漠南王的臣属。亦有许多是大汗的忠臣。” 阿蓝答儿虽直接却不傻问道:“你认为是这些‘大汗的忠臣’捉了你儿子逼你表态?那你该做的是杀了他们。” 史天泽道:“请丞相明白一点。汉地不是漠南王的汉地而是大汗的汉地。丞相把所有汉官都捉了往后大汗能让谁来治理?” 阿蓝答儿大怒。 史天泽却并不畏惧上前一步道:“丞相是想把钩考的大火烧到多旺?烧毁大汗的财产不成?” 听到“大汗的财产”这几个字阿蓝答儿终于冷静下来。 史天泽放慢语速缓缓道:“不是大汗的忠臣们捉了我儿子是有人想利用这把火烧杀大汗的忠臣。” 这个“有人”阿蓝答儿只觉得是忽必烈的人。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史天泽的意思是忽必烈的人捉了史樟激史家与钩考局冲突。 是忽必烈因他不能平息钩考于是就故意把事情越捅越大。 “你要释放哪些人?”阿蓝答儿问道。 “张君美、耶律铸、杨果……” “杨果不能放他与李璮有联络。” 史天泽目光一凝眼中惊疑之色一闪过而。 “丞相可有证据?” 阿蓝答儿道:“杨果与王文统有书信往来他暗中见了王文统之子王荛几次。” 史天泽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咬了咬牙道:“此事是我命杨果办的……” 正文 第371章 交易 从昏暗的牢房中一步步走出来杨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强光晃得一双老眼流出了眼泪。 杨果已老迈没有倔强地继续看天空只是低下头、眯着眼努力适应着。 一路出了钩考局的牢狱一辆马车已等在外头。 “杨参议请吧。” 杨果只看这周围的护卫便知来的是史天泽。 “史公。” “坐下说吧。”史天泽淡淡道已不再如以往那样嘘寒问暖甚至对杨果浑身上下的伤口也视而不见。。 “多谢史公相救。”杨果依旧是行了大礼。 “我对阿蓝答儿说你联络李璮之事是我吩咐的。”史天泽道语气中有些不悦。 “这他们岂不是会怀疑史家?” “他们当然会怀疑。我也只能说是……早便察觉出了李璮狼子野心让你去试探而李璮图谋不轨之事我已写了奏折禀报大汗。”史天泽道。 杨果愣了愣没想到史天泽会这样将罪责揽在身上。 “话虽如此只怕史公还是要惹上无数猜忌这……” “这必然如此。李璮这个蠢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要我去试探吗?!”史天泽话到这里已有怒意又喝道:“你们……简直是愚不可及!” 杨果愧疚连忙要拜谢这样的大恩。 “起来。当我很想救你?还不是被人逼的。”史天泽冷着脸道。 他当然可以故作义气深重、施恩杨果但没有必要了。杨果早晚会知道事情的始末现在假惺惺的倒显得他是个小人。 还不如将不悦摆在脸上显得他坦荡。 “被人逼的?”杨果诧道。 史天泽道:“上个月你劝我与李璮举事时我便告诉过你时机不对你不肯听沦落至此咎由自取我本不欲救你。” 杨果深深叹息一声眼中已有悲色。 史天泽继续数落道:“你活到这个岁数竟连局势也看不明白?” “史公说的我都明白。”杨果终于应道:“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 “呵你明白。”史天泽嗤笑了一声。 杨果缓慢地伸出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外面只有史家的心腹。 做这动作时他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脸上抽搐了一下。 “史公想要的时机是蒙哥与忽必烈争斗拼得两败俱伤……但这样的时机真会来吗?若不来便永远不举事吗?” 史天泽不语。 杨果又道:“我明白, 以史家如今的地位, 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保住世代富贵, 举事之心并不坚定……” “什么都不做?”史天泽冷笑道:“你知道这些年我是何等如履薄冰?此事须万分谨慎。” 杨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怕谨慎着谨慎着, 一辈子便这般过去了。” “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以往我不曾看到希望。” “什么希望?赵宋小朝廷战胜了兀良合台那个蠢货吗?兀良合台每有小胜便骄傲轻敌, 我早料到他要败。但于蒙古之国力有何影响?”史天泽道:“少一些兀良合台、阿答胡这种仅凭蒙哥信任便任帅、实则能力平平之辈, 蒙古国只会更强!” “不可否认宋军是能牵制蒙古的。” “不够。” “何时才够?忽必烈真敢造反吗?他不敢!”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告诉他‘行中国之道为中国之主’, 不停刺激他的野心终有一日……” “史公啊, 成大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总该要冒些风险。”杨果道:“此次钩考忽必烈不反, 极可能从此失了权柄, 再无机会。” “不, 他不会。” “你想要的两败俱伤才更不会。”杨果道:“蒙军有亲征之意, 万一要召史公出征岂还有更好的机会?” “够了, 我们争论得够多了。今日没心情再劝你这老糊涂。” 史天泽已从这场谈话中听出了许多东西什么“冒险”云云完全不像杨果以往的为人, 显然是受人影响甚深。 “李瑕又到开封了。”史天泽靠在车壁上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杨果有些诧异, 问道:“他来做什么?” “来救你逼我救你, 为此不惜捉了二郎。” 杨果呆滞了一会嚅了嚅嘴, 心境在这瞬间异常复杂起来。 史天泽沉思了一会道:“李瑕必然会来见你。而我有两条路杀了他或满足他的要求让他放了二郎……” 不等史天泽开口杨果已道:“史公放心李瑕不是没分寸之人, 我会让他放了二郎。绝不伤二郎性命。” 史天泽点了点头闭上眼也不再多说。 ~~ 马车一路驰到杨府杨果下车一看, 只见不少钩考局与史家的兵士包围在外面。 他叹息一声步履蹒跚地进了门家眷与仆从们都已围了上来诉说着担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杨果勉力与他们聊了一会独自步入书房关上门。 “出来吧。”他缓缓说道。 然而书房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 这让杨果仿佛回到了去年在知时园找李瑕时的场景。 他却还不死心又道:“小子出来吧……” ~~ 那边史天泽才乘车回到府邸门房便快步上前禀报道:“阿郎有人送来了拜帖。” 史天泽接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只有四个字。 “开宝寺塔。” 去岁张弘道搜捕李瑕时李瑕便曾在开宝寺塔呆过。 但这次开宝寺塔有不同的作用李瑕只需找个人到塔顶望风若史天泽派了人过去搜捕他早早便可逃掉。 史天泽懒得做这种无益之事孤身一人走到了塔下的空旷处。 他等了很久一个挺拔的身影才从远处走来在离史天泽二十步远之处站定。 “你就是李瑕?” “是。”李瑕道:“令郎在我的人手上我若有三长两短他必死无疑。” “闲话少说提你的要求。”史天泽负手而立自有一股气度。 相比而言李瑕的谨慎与试探便显得有些幼稚了。 “请史公将杨公及其一家老小安全送到宋境到时我放了令郎。” “自作多情杨果并不想与你南下。”史天泽道:“他是金人骨子里就看不起赵宋。” “我知道。”李瑕道:“所以我没去找他我直接来与你谈我要你把他从这里赶出去。” “还有呢?” “没有了。”李瑕道:“我这次来只为此事。” “我凭何信你?” “承诺。”李瑕道:“我初次来开封是因承诺过要办好这件差事。我也承诺过杨公会利用好他给我的情报、并保全他一家老少之性命所以我再次来了。” 史天泽讥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觉得可笑眼前的少年人两次入境皆在高官面前开口谈什么承诺。 古人重诺今人重利。这世道早已不是那一诺重于性命的战国时了。他读史书已无法想象到聂政为何能为一句承诺孤身仗剑入韩…… “简直儿戏。” “你只能信我不是吗?”李瑕道。 “我可以不要这个儿子。”史天泽道:“我儿子很多。” “但你只把史樟带在身边你最喜欢这个次子。” “呵。” “你一向很注意培养子侄。其实以你的地位善终不是问题。你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史家的将来。担心蒙古一统天下之后会对你的子孙下手兔死狗烹。” 李瑕说着停了停又道:“这个交易对你并无坏处不过是送走杨果一家而已。好聚好散大家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史天泽反问道:“你以为我在大汗面前解释很容易?” “我没给人当过狗不知道这难不难。” “小畜牲你不怕死吗?” “我死不死无所谓你若拒绝我你只会更难。” 李瑕上前一步这一步竟让史天泽感受到了压力。 “你不答应我不仅会杀了史樟、还会继续构陷你。据我所知刘太平已十分怀疑你……我干的。” “你还知道刘太平。” “我懂蒙语做事又尽力不难了解到。我们也交过两次手了你能明白我的能耐。” “我从不受人威胁。” 李瑕道:“这并非威胁而是在告诉你杨公于我有价值你放走我们值的……” 正文 第372章 闲王 张柔策马进了开封城。 他此次来是接受钩考局的询问但却未带任何账目只带了五百精锐个个盔甲齐整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这些兵士便是他对阿蓝答儿的回答。 入城之前大部分兵卒驻扎在城外张柔领着护卫直奔阿蓝答儿的临时驻地。 一方面他对钩考之事极为忧虑因这对他治下之地亦是一场大浩劫;另一方面他鄙视阿蓝答儿。 因张柔是从地方豪雄一路杀到这个位置的战功赫赫。反观阿蓝答儿是什么货色蒙哥汗身边的近侍只掌管过宫廷、帑藏之事。放在汉家朝廷里说这就是个“佞臣”。。 彼此相见阿蓝答儿端坐上座扫视着那披着一身盔甲的张柔也不请他坐眼神中带着猎人看猛兽的目光。 有忌惮也想要猎杀…… “我听闻金莲川幕府的郝经是你引荐给忽必烈的。” 张柔不悦道:“你好大胆子敢直呼大王名讳。” 阿蓝答儿目光一凝也惊讶于张柔的刚烈。 他只知张柔这名字是“柔软”之意却不知张柔字“德刚”其人性格与字更合。 史天泽尚且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顶撞。论资历张柔还逊于史天泽敢这般正面冲突只有一个理由——张柔已完全归附忽必烈了。 “不敢?”阿蓝答儿重重将手里的奶茶放下道:“我告诉你大汗之所以派我来钩考忽必烈已犯一百二十余条大罪。称大王?我来代表的是大汗的意思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君主什么是兄长?!” 张柔气势依旧不弱道:“大汗可有罢黜漠南王的王位?若没有漠南王还是大蒙古国的宗王。” “宗王?黄金家族有这样的宗王吗?!他以汉人这种弱等民治理地方成吉思汗的传承要不要?!躲在开平建城, 不拼不杀便坐享富贵, 所得钱财比连年征战的大汗还多, 眼里还有没有大汗?!” 阿蓝答儿已是毫不遮掩对忽必烈一系的敌意。 已经捉了那么多人这本就是一场对忽必烈的公然围剿。他完全不屑于像汉人那样去虚伪的、假惺惺的遮掩。 他放肆宣泄着嫉妒与不满倒要看看, 忽必烈敢不敢反抗。 那“弱等民”三字入耳张柔巨怒, 已握紧了拳头, 额头上青筋暴起。 但他没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一字一句道:“张某人灭金攻宋战功赫赫, 大汗金口玉言称赞为‘拔都’不是什么‘弱民’。” “我管你弱不弱我只问你, 账目呢?你有没有帮助忽必烈, 私吞大汗的钱粮?” “历年的账目都已送到开平城。” “张柔!你到底是大汗的臣子还是忽必烈的臣子?!” 张柔掷地有声道:“我自是大汗的臣子。但大汗命漠南王总领汉地, 我正是奉大汗之令, 听从于漠南王何错之有?” 阿蓝答儿起身, 道:“忽必烈很快就不是汉地总管了你给我想清楚要怎么做……” ~~ “然后呢?”史天泽亲手给张柔倒了一杯酒。 张柔叹息一声道:“还能说什么?我是一路主帅, 他这佞臣暂时还不敢动我。但漠南王若被罢黜我早晚也要被清算。” “打算跟紧漠南王?” 张柔“嗯”了一声, 饮了一口闷酒。 他与忽必烈走得更近忽必烈的金莲川幕府之中许多谋士都是张柔引荐给忽必烈。换言之, 他们有相同的政治主张。 而史天泽则是忽必烈任命赵璧经略河南之后被蒙哥派来与赵璧共事的。 “你还有退路, 我没有。”张柔道:“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 他揣着酒杯沉吟了一会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不久前陵川先生传口信于我告诉我漠南王打算带着王府所有家眷回哈拉和林闲居了。” 史天泽一愣, 惊道:“这是何意?” 张柔苦笑道:“你比我聪明还能看不出?” “漠南王这是要……从此闲居了?” “交权。兵权、财权全都放手。” 史天泽道:“如此你竟还敢当面顶撞阿蓝答儿?” “漠南王成了闲王, 大汗也许可消除对他的猜疑那钩考一事或可消停。但等漠南王到达哈拉和林大汗的旨意下来至少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阿蓝答儿必要更丧心病狂地迫害汉臣……”张柔道:“我若不强硬些他便要觉得我是好欺的。” “张兄你与我说句实话漠南王到底是何心思?真放手了?” 张柔放下酒杯迟疑着最后道:“我也不知可还能如何呢?谁敢反抗大汗的意志?” 史天泽心中无比失望。 他期待着忽必烈能像个男人一样与蒙哥摆明旗鼓结果等了张柔数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放弃多年来经营的一切携家带口去向兄长服软? 真他娘的窝囊。 史天泽举杯饮了一大口酒只觉心中的野心又浇灭了不少。 有些后悔救出杨果还因此被蒙哥多猜疑了一分。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就当是继续观望一个结果吧。 “张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张柔道:“目前时局该是众人须你相帮你竟还有事要我做?” “河南经略府参议杨果杨正卿不久前被捉了他那人你也了解……” 张柔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了解李璮之辈不足与谋。” 许多事仅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史天泽道:“我想将杨果调任到寿州。寿州是你的地盘提前与你打个招呼。” “你疯了?这种时候将他调到边境?要送走他?出了疏漏还不杀觉得大汗是有多信任你?” 史天泽苦笑没有马上回答往后倚了倚靠在椅靠上望着亭外的风景。 张柔并不急着追问他巴不得史天泽放弃这个想法。 但最后史天泽还是叹道:“我只能这么做。” “为何?” “被逼无奈。” “杨果拿了你什么把柄?杀了便是了。” 史天泽道:“没这么简单……此事你想知道?” 张柔犹豫了一下。 这在这一瞬间的犹豫史天泽拍了拍膝盖道:“李瑕又回开封了。” 听到这个名字张柔眼中有惊讶也有怒意。 他再次想到张家有把柄就在李瑕手上……五郎说的不错当时不杀掉李瑕必有后患。 “这小畜牲还敢来?” “嗯。”史天泽道:“说来可笑我一封疆大吏被一少年人逼迫至此地步你只怕不信。” “信。”张柔闷声闷气道。 “拿他没办法了尽快人送出去。” “不试试别的方法?” “你家五郎与他交过手结果呢?眼下这关头不必试了夜长梦多。” “杨果可以到寿州上任但你尽快找到你家二郎吧……”张柔道:“因为若让我撞见李瑕我必杀他。” ~~ “知县查出来了今日进城的是世侯张家的人马。”姜饭走进了城内处的一间破屋低声禀报道:“那批人之后又去找了史天泽。” 李瑕转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去见到的是个颇丑的妇人。 “怎么扮成这样?” 姜饭羞涩地挠了挠头头上的劣质珠花乱颤道:“谷七长得秀气混进了城中一家青楼当仆妇我在他那躲几日到时再换个身份。” “你不像太容易被认出来了。” “不会啊。”姜饭道:“小人今日打探了刘太平家里许多事情刘太平有个族弟家里招仆役老钟、老万三个人混进去了。小人是残废不好去但扮成这样联络走动也方便。”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这城里乱若长得太漂亮反而危险小人虽丑但安全。” “也有道理。”李瑕道:“想办法把史樟藏到刘家史天泽若要搜唯钩考局的人他不敢搜。” “是。” “和我说说刘忠直今日的动向。” “好咧他也在查史樟的下落……” 李瑕想了想又道:“过几日杨公应该会南下去寿州。我会先他们一步、沿途观察。你留在开封或有变故砍下史樟一只手送去史家。” 姜饭道:“明白史天泽若敢施诈让他儿子跟我一样。” “嗯等收到我的消息便放了史樟你们自回庆符县。” “那万一他们对知县动手呢?” “我不会给他们机会。到了寿州贾相公接应的人也就到了没太大危险。” “嘿这趟路知县可熟。” “去吧脸上粉再补一补胡茬冒出来了。” 姜饭摸着脸低着头往外走去断臂藏在袖子里袖口处一条帕子晃啊晃…… 李瑕继续对着一面铜镜粘胡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仪表堂堂的中年书生从破屋中踱步而出步姿稳当…… 正文 第373章 是谁 开封城西大武东巷有间刘宅是刘太平一个族弟的宅院占地广阔阡陌相连。 刘太平、刘忠直叔侄在长安城各自建了府邸到开封来只为钩考因此借住在大武东巷刘宅。 这日刘忠直从侧门出来走了一会忽见到有人拉着板车正在西边巷子里走旁边还陪着个妇人。 那妇人虽穿着粗布衣裳身材却高挑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随着手里晃动的帕子香气远远传来。 “良家大娘子陪着她干苦力的丈夫出门呢。”刘忠直眯了眯眼“有点骚气。” 他身后几个属下会意正要上前那高挑妇人似觉察到什么已转过头来。 刘忠直皱了皱眉面露嫌弃之色。。 “别多事了去眷园。” 他语气冷淡了几分转身就走。 …… 姜饭轻哼一声钩子上挂的香帕一挥自领着那拉板车的汉子拐过巷子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小门边。 他眉毛一挑拉车的汉子自上前叩门。 “送菜来了。” 立刻有人开了门。 “把菜扛进来。” “好咧这地方真大绕一圈可得好半天……” 小门被关上几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没问题吧?”姜饭道:“我方才见到刘忠直了他住哪?” “放心他住南边那片院子远着呢。我与老钟管着猪圈单独一片院子管事的被我们拿了把柄其他几个仆役也收买了。” “人藏到哪里?” “就猪圈里我们已挖了个坑人放里面上面茅草盖着就行。二十多头猪围着, 没人能看到, 喂养也方便, 不会饿死了。” “别被猪踩死了。” “放心我们看着呢。” “记得多给他用药万一醒了大喊。” “嘴巴堵死了, 再哼唧旁人也只当是猪叫。刘家人才不会来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别大意给我谨慎些……” ~~ 刘忠直再次来到了眷园, 为了查找史樟失踪的线索, 却是一无所获。 “史樟到底被绑到了何处?”他喃喃道。 眷园中今已无人唱曲, 站在大门处沉思了一会刘忠直忽见两个少年书生走过。 他眉头一皱, 领人跟了上去才走到这两个书生背后听着他们的谈话, 刘忠直却又抬了抬手, 止住了手下人的动作。 其中一个书生他是认得的, 乃洛阳名士宋道的子侄;另一个书生矮胖, 断不可能是李瑕了。 “白先生真的到开封了?” “不骗宋兄昨日我亲眼看到他来这眷园想要听曲辞, 可惜眷园没人唱戏他便到那边的酒馆喝了壶酒。如今城中酒楼渐少也许他还会来。” “你竟识得白先生?” “前年在东平听遗山先生讲学, 他随侍遗山先生左右有幸见过一面。” “我真心佩服他。去岁不是来了个南面细作吗?写了半阙《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引得北方文士纷纷补填, 但唯有白先生另写了一整首秋词绝不输南人。” “那南人所作不过残句, 白先生却是整首自是更高明些。” 两个书生边走边说着这些不一会儿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酒馆前。 “就是这了啊白先生果然又来了这边看到了吗?” 跟在身后的刘忠直听到这里已明白这两个书生说的是何人……白朴。 白朴出身金国官宦之家, 其父名叫白华官至枢密院判与元好问乃是世交。 金国国灭时白家遭了大难, 元好问收养了年幼的白朴教他诗书悉心调教。白朴于是成了北地名气显著的大才子。 刘忠直想了想令下属们候在酒馆外面他独自进去正见两个书生在与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白先生我早便听过你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了‘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 “你唱得不错。”白朴道。 白朴侧对着酒馆入门处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神情有些苦态紧皱着眉留着三络长须但还是气度不凡光采照人。 他说话带着些河北口音拈着酒杯开口接着后面的唱词唱了一句。 “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 “好!竟能亲耳听到白先生……” 刘忠直已走上前将一枚银符在桌上一摆道:“两位小郎君容我与白先生聊几句。” 那两个小书生一见神色一变连忙施了礼匆匆跑开。 “刘忠直自正本忝居行省经历官家叔乃行省参政知事。”刘忠直笑了笑拾起银符在白朴对面坐下。 “我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白朴道:“刘经历找在下有事?” “我虽俗人偶尔也读些诗词。听说白先生去岁作了首《天净沙》可是应和了那‘枯藤老树昏鸦’之残句?” “是。” 刘忠直文才平庸虽听说过白朴的词却背不下来问道:“白先生可否再为我念一遍?”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好词啊。”刘忠直抚掌道:“写秋而全文无一个秋字比那李瑕高明。” 白朴道:“未见李瑕那首词之全貌如何知其有无‘秋’字?” “先生认识李瑕?” “只是听说过。” 刘忠直眯了眯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道:“先生应和李瑕之残句可是与之神交已久?” 白朴竟也直率道:“不去岁写词只是不服气而已。如今我在找他。” “哦?”刘忠直大为诧异问道:“先生在找李瑕?知道他又回开封了?” “史家二郎被劫了。”白朴道:“此事之幕后指使者该是李瑕。” 刘忠直神色凝重了些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听史帅说的家父正在史帅幕府。”白朴道:“我与二郎亦是好友皆喜杂剧曲辞。” “先生贵庚?” “三十又一。” “那是忘年交啊。”刘忠直道:“先生平日重养生?” “练些五禽戏。”白朴自斟了一杯酒喝道:“刘经历如此盘问于我莫非怀疑我暗通赵宋细作?” “绝无此意。” 白朴道:“家父之生平过往不知刘经历可听说过?” “听说过一点但不知具体详情。”刘忠直招过店家上了一壶酒又转向白朴道:“愿闻其详。” “家父原是金国重臣。二十余年前金国国灭彼时家父确实投奔了赵宋当了宋朝均州的提鲁官。” “此事我知道。”刘忠直道:“但不知令尊何以又归顺大蒙古国?” “当时金国的河南总管范用吉联络了赵宋大将孟珙欲入宋投降孟珙大喜过望上书宋廷。但宋廷恐孟珙因此事而实力大涨以‘叛服不常’为由拒绝了范用吉的投降。 孟珙自知受朝廷猜忌心灰意冷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主动上表请辞不久病逝。范用吉于是率兵劫掳宋朝均州将钱粮送于蒙古国归降。” 听到这里刘忠直咧嘴一笑显得极为不屑。 “哈赵宋一惯如此窝囊到令人作呕。孟珙算是运气好没死于莫须有之罪。” 白朴微微讥笑眼中亦有鄙夷之色。 “见赵宋如此家父失望透顶遂跟随范用吉、以及金朝的亡命大臣们北归投于史帅门下。” 刘忠直问道:“但我听说白先生是被遗山先生抚养长大的?” “是一直到家父归蒙之后元伯父便送我至真定让我们父子团圆。元伯父待我恩重如山啊。”白朴低声吟道:“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 刘忠直拿起刚上的酒壶给白朴倒了一杯。 “我听说当时先生作了一首《满庭芳》传为北方文坛佳话。” “那年我不过十余岁才疏词拙让刘经历见笑了。” 白朴接过酒杯仰头饮了一口他感受到刘忠直的目光于是开口念了那首小词。 “光禄他台将军楼阁十年一梦中间。短衣匹马重见镇州山。内翰当年醉墨纱笼支高阔依然。今何日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 “好词当浮一大白。”刘忠直举了举酒杯又问道:“先生如此高才为何不入仕?” “史帅曾举荐过我但我推拒了。” 白朴说话时始终看着刘忠直的眼开口竟是道:“因蒙人残暴掠夺杀伐太重。我无意入仕。” 刘忠直一愣手里的酒洒了满桌。 白朴问道:“刘经历可要因这句话捉拿我?” “哈哈断不可能断不可能……大蒙古国从不因言兴罪只是……” 白朴自嘲一笑道:“刘经历放心。方才我也说了我对赵宋的看法那偏安一隅的赵氏我深鄙之……绝无投降赵宋之可能。” “这是自然。”刘忠直神色终于舒展开来问道:“但先生受史帅恩惠又与二郎交好打算找到二郎?” “不错。” “先生在此饮酒是为何?” 白朴道:“昨日张帅进了开封城。” “所以呢?” 白朴举了举酒杯以酒杯指了指店外。 刘忠直转头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眷园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盘问门房。 “那人叫‘靖节’乃是张帅的妻侄” “先生认为这事与二郎被劫一案有关联?可是钩考局召张帅来的靖节查此事也理所当然……” “如今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白朴道:“李瑕要出城必须有人接应他出城。刘经历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是谁送李瑕出城?”刘忠直低声喃喃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374章 旧案 “我查访了一圈史二郎确实被人掳走了。但那队人却仿佛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要搜索到李瑕只能先他一步料算他的去向。” 靖节有些许郁闷摊开地图指点起来。 “李瑕为杨果安排的路线是南下寿州再渡过淮河到宋境淮右。可见淮河必有宋军为他接应。而之所以不走汉中该是因为顾忌汪德臣。” 张柔不悦自语道:“他怕汪德臣却不怕我?” “这……许是他料到了姑父会答应史帅让杨果到寿州上任。。” “哼!” 靖节苦笑道:“另外史帅与阿蓝答儿说的是派杨果到我们的地盘任职以此试探我们。” “派人来试探我们结果这个人叛逃了史天泽也不怕担干系。”张柔又冷哼了一声。 “史家父子情深吧。此事对我们并无太大的坏处。”靖节道:“但李瑕还敢送上门来这次必留下他。” 张柔瞥了一眼他那兴致勃勃的神色淡淡“嗯”了一声。 捉拿李瑕这件事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这就好比家里进了一只老鼠又灵活又聪明捉不到、药不死而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忙岂有空闲天天捉老鼠? 转念一想李瑕比老鼠这祸害大得多必须除掉。 张柔这才打起精神道:“从开封至寿州沿途李瑕定会暗中随杨果而行。你先回亳州与五郎商议把这小畜牲找出来。” “是。”靖节道:“此次我们一定尽力将……” “尽力?你们不必太尽力。”张柔竟是这般道了一句又道:“此子擅用暗杀你们注意安全。” “姑父……” 张柔摆了摆手道:“回亳州之后加强府邸戒备府中人如无必要皆不得外出。” 靖节应了虽还未开始搜捕已莫名感到有些受挫。 他点了人手往开封南门而去在城门拿出张柔的信令又被仔细搜查盘问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被放出城。 快马奔了两个白天便到了亳州, 靖节进城时天色刚刚暗下来, 他立刻去找了张弘道。 …… “表兄提前回来了?出了何事?”张弘道正俯案在桌前阅信, 转头看了靖节一眼面上已有忧色。 “天色也晚了你身子骨不好, 怎又这般操劳。” “并未做甚公务。”张弘道摆了摆手“是八郎的来信, 他如今已回镇顺天路, 前阵子, 李璮给他去信了。” 靖节坐上道:“李璮四处联络, 也太明目张胆了。” “他联络的人越多汗廷越不敢轻易动各大世侯随他去吧。” “八郎如何说的?” “他给李璮回信, 劝其忠于汗廷。” 靖节点点头, 道:“也好, 往后万一查起来, 大汗也会明白张家的忠心。” “你还未说怎提前回来了?” 靖节叹息一声苦笑道:“此事, 我亦不知该不该与你说……省得你再多费心?” “阿蓝答儿要逼迫父亲?”张弘道已皱了眉。 “那倒不是……” 靖节转头看去只见张弘道的书房中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的是一首《山坡羊》。他知道张弘道是用它来激励自己, 又或许是心底真对那“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有所触动。 可见张弘道并未放下李瑕之事。 “李瑕到开封了。”靖节道: 张弘道愣了一下, 接着竟是咳了几声。 “咳咳咳……李瑕……还敢回来?” “是啊又在兴风作浪, 这次招惹了史天泽。”靖节说起了开封城之事…… 张弘道听了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李瑕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史天泽的意思打算放杨果一家人到宋境及早送走李瑕草草了结。” “这就遂了那小子的意?” “史天泽并无大把柄在李瑕手中, 无非也就是让杨果递了份情报。把杨果灭口或送走于他而言虽有差别但差得不算太大。” “但我们不同啊我是真的动手杀了镇守官。” “所以, 史天泽肯放过李瑕我们却得杀了他。” 张弘道苦笑叹道:“只想到要再次搜捕我我已经感到疲惫了。” “姑父说不必勉强。到时封锁道路、搜索杨果的队伍若能找到李瑕杀了便是。” “若找不到呢?真就让他又做成了这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 靖节反问道:“既然是找不到那又能如何?” “先搜吧……” ~~ 两日后一队人马进入了亳州城。 刘忠直坐在马车上看向对座的中年文士问道:“白先生为何怀疑李瑕北上是与张家联络?” 白朴反问道:“刘经历莫不是认为李瑕是来找史家的?” 刘忠直道:“史家确实比张家更值得怀疑。比如李瑕才进开封当即便见了史二郎。” “他是为了掳走二郎啊。”白朴道:“我并非是为史家开脱。家父为史帅之幕僚最清楚史帅对大汗的忠心。” “忠心。”刘忠直微微一笑。 白朴道:“李瑕若与史家有所联络有事只须派人传信便可根本没必要到开封城何况如今钩考如火如荼只怕是想害史家惹上猜忌吧?之后二郎消了刘经历的疑惑李瑕见不能让钩考局与史家冲突这才动手掳手二郎。” “不无这种可能。”刘忠直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还有去岁李瑕北上张家为何让一个细作轻易过境?李瑕到了开封依旧是张家在搜捕史帅从未插手。结果闹得满城风雨人却逃了张五郎真就捉不到他?” “白先生莫非认为张家在暗中襄助李瑕?” 白朴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唇上的须子道:“岂不可疑?” 刘忠直试探道:“或许……白先生是奉了史帅之命把罪责推给张家?” “我确实奉了史帅之命调查二郎被掳之事之后查到了张家。”白朴道:“至于刘经历作如何想……史帅还真不在乎。” “是吗?” “刘经历是你要一路跟着我。” 刘忠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但想到名士总有名士的风范他也不在意这点奚落赔笑道:“白先生说得不错。不过对付这些大世侯该讲证据不能仅凭臆测。” “凡事先有臆测顺着找下去方能有证据。” 白朴又想去摸胡子伸出手却是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似不经意地道:“还有一桩旧案不知刘经历可曾听说过?” “哪桩?” “去岁镇守亳州的达鲁花赤额日敦巴日被杀了。” “堂堂一路镇守官被杀自是听说过。”刘忠直道:“邸琮御下不严出了叛乱连累邸家被抄没丢了世侯之位全家充军。” 白朴道:“邸琮镇守颖川多年怎能连手下人都控制不住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刘忠直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白先生的意思是……此事或许是张家动的手?” “不好说。”白朴缓缓道:“但张家显然与李瑕有太多瓜葛蹊跷。” 刘忠直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汉地的世侯们各怀心思乱象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 之前怀疑史天泽潜通赵宋细作甚至传递情报有窥探局势、心怀不忠之嫌。但这种暗地里的小动作在乱世中其实是习以为常之事。 而张家若是真动手杀了镇守官才叫叛乱…… 正文 第375章 住处 十月初八立冬。 亳州已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天气寒冷起来。 张弘道捧着一碗草根汤站在窗边喝着听着妻子的絮絮私语。 “这草根汤里是白芷、山苍子、地稔的树根。立冬嘛没让下人动手我亲手给你做的与大姐儿挑了半晌的药材。” 这日子算得上是平静安宁但近来张弘道心中渐生波澜兀自想着别的事情。 直到听妻子说起了张文静他才开口问道:“她近来如何?” “看着倒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但还是不肯出嫁。我真是不明白父亲选的那几位名门子弟许家、王家、郭家哪个少年郎不是出类拔萃?如许家长子年纪轻轻已是苏门山学院的文魁……” 张弘道捧着手里的茶碗漫不经心地道:“出类拔萃?二十岁的文魁看起来好像是前程远大。。” “可不是吗?听说连姚公也赞许大郎‘肯自勉励、志趣端正’往后……” “也就那样吧。”张弘道喃喃道“平庸之辈大姐儿看不上的。” “官人说什么?” “记住依旧不能让大姐儿出门她那些侍婢也看好了。我要让这后宅一只蚊子也不能进出。” “瞧你说的立冬了哪来的蚊子?” 张弘道没回答直了直疲惫的背脊放下茶碗出了屋。 自有婢子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上轻裘替他打着伞。他往常宽待下人今日却是迈着大步任她们狼狈追赶。 “一边去别管我。” “五郎雨水……” 张弘道已穿过小门走了好一会才到前宅又拐了两条长廊到了一间偏厅推门进去。 靖节正在地图前与人商议着什么。 “怎又来了?说好了今日你不必过来。” “安不下心待着。”张弘道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舒服径直问道:“找到他了?” “没有半点痕迹也无。”靖节道:“明日姑父便会与杨果一道启程先到亳州, 再送杨果去寿州上任。但这几日沿途卡哨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李瑕还在开封城里?” 张弘道上前, 接过一封封信报查看起来。 靖节沉吟道:“也许打算等杨果动身了, 他再离开开封?” “不无可能……你手里那封信报给我看看。” 靖节有些犹豫道:“你身子不适我来处理便是。” “不是信不过你, 是不安心啊。”张弘道已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报。 靖节无奈见他已看了, 只好道:“这次你莫太执着。” 张弘道看着手里的信报, 皱了皱眉, 问道:“钩考局又派人来了?” “嗯。来的是刘忠直刘太平的侄子, 今日刚进城……” 话到这里已有仆役匆匆赶到门口道:“郎君, 有客求见, 这是拜帖。” “这么快。”靖节道:“我去见他……” “这……来人是气派不小, 且指名了要见五郎, 说是有公务问询。” 张弘道与靖节对视一眼眼中浮起忌惮之色。 ~~ “五郎身体欠佳?”刘忠直欠了欠身, 带着嘘寒问暖的语气问道。 张弘道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道:“劳刘经历挂怀我有些旧疾, 遇到这阴雨天气每每发作。” “可是去岁受的伤?” “有些伤是。”张弘道换了个话题问道:“刘经历此来亳州可有住所?我为你安排……” “不必, 不必。”刘忠直道:“不敢劳五郎费心。我听说去岁邸家有部下叛乱, 五郎与镇守官前往颖川平叛的路上遇袭了因此受的伤?” 张弘道眼中有道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苦笑道:“是此事我已写了详细始末给河南经略府。” “但据我所知邸琮并未叛乱既是他部下生变为何是你们先接触了叛军?” “那些人越境打粮。”张弘道神态自如道:“对了这事邸琮也已认罪了, 刘经历未去问过他?” 刘忠直叹道:“邸家这个下场……问不到喽。” “既然如此刘经历是冲着我张家来的?” 刘忠直一愣没想到张弘道会这般直接忙笑道:“哈哈, 五郎言重了不过是随口闲聊。” 张弘道不像史樟。史樟会与刘忠直周旋装模作样地演上一出;张弘道则没这个耐心也没必要。 “我只负责镇压叛乱案子是经略府审的刘经历自去查阅。” 刘忠直脸上也挂不住了冷冷道:“我随叔父南下钩考张五郎不愿配合?” “好配合。我在颖川见到了一人。名叫王荛如今正在山东益都。” 刘忠直又愣了愣接下来的话却是问不出来了。 山东益都是李璮的地盘。李璮这些年取南宋四城自据加固益都城防储存粮草截留盐课……如此种种许多人都看出其不臣之心。 刘忠直不敢捅这篓子万一把李璮逼反了坏了蒙哥急灭南宋的计划。莫说他一个小小经历包括他叔父刘太平、甚至是阿蓝答儿都担不起。 钩考局气焰嚣张不假其实只敢对那些俯首听令的汉臣作威作福真遇到这种敢起兵造反的反而不敢招惹…… ~~ “娘的这狗屁世道。” 张弘道送了客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李璮明目张胆、史天泽暗中窥探……这些人不去查张家忠心耿耿反受猜忌。” 靖节皱了皱眉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司空见惯没甚好气的。” “钩考局已对额日敦巴日之死起疑了啊。” “此案已经结了。”靖节道:“刘忠直再怀疑没有证据他什么也做不了。” 张弘道摇了摇头忧心忡忡。 “可你别忘了李瑕又回来了这小子知道太多事。” “你当时说的不错啊不杀李瑕早晚必成大祸害。”靖节拍了拍张弘道的肩苦笑着赞道:“先见之明。” “先见之明。”张弘道亦念叨了一句满是自嘲与无奈…… ~~ 那边刘忠直出了张家吩咐下属道:“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是。” 刘忠直回到马车上只见白朴还坐在那。 “什么也没试探出来姓张的嚣张得很。” 白朴问道:“张家未给刘经历安排住所?” “不敢住。”刘忠直道:“去找新任的达鲁花赤。” “也好……” 额日敦巴日死后新任的达鲁花赤名叫“只不干”只不干是蒙古宗室是成吉思汗幼弟铁木格的儿子。 窝阔台汗死时太子贵由还在西征返回的路上铁木格想要造反称汗被贵由处死。次年贵由暴卒第三皇后海迷失垂帘听政。三年后蒙哥杀海迷失称汗。 只不干在这汗位之争中侥幸活了下来等蒙哥称汗便宽恕了他。 这人没什么能耐一直只是闲着。之所以被派到河南来镇守也就是地位够高反正达鲁花赤要做的也就是吃喝卡要而已。 刘忠直与白朴到了只不干并未出来相见仆从核验了刘忠直的身份在镇守府外围寻了一处院子让他们暂住。 至此刘忠直才安心下来。无论张家多嚣张至少不会有胆子敢到只不干的府邸来对他下手。 “白先生我们接下来如何做?张家怕是不好对付……” “对付张家?”白朴道:“我何时说过要对付张家?” 刘忠直一愣反问道:“不是白先生说的张家很可能与额日敦巴日之死有关吗?” “这是我推测张家与李瑕有关的依据。”白朴道:“我既未入仕元伯兄又一向与张家交好我怎会对付世交?我之所以来是探查李瑕下落以期救回二郎。” 刘忠直道:“若李瑕真与张家有勾结我当然要查明。” “那是刘经历的事看来你我所谋不同啊。”白朴抚须道。 刘忠直愣了好一会觉得还是要借助白朴的头脑只好道:“先生查李瑕以救史二郎我查李瑕则是为找到通宋之人。目的虽不同却可相互帮衬。” “你莫与张家说我来了便好。”白朴抚须笑道:“总之谢刘经历为我找了住处。” “一点小事白先生太见外了……” 正文 第376章 故人来 张柔并未在开封呆太久阿蓝答儿虽有意将他留下审查但塔察儿已出兵京湖张柔也要随征。 这种有兵权的大将不是钩考局想动便能动的。即便真有大罪也只能将证据送到汗廷由大汗处置。 十月十一张柔的车驾重归亳州。 他去时不过是五百精骑回来时却还多带了杨果一家老少百余人。 张弘道站在阁楼上看着眼睛始终眯着神色凝重。 待杨果一家子在小院安顿下来他才转下阁楼一路往书房而去。 “见过父亲。。孩儿看到了别院的情形这是让杨果将全家带去寿州上任?只怕不合规矩。” “当然不合规矩但这是史天泽办的与我们何干?”张柔脱了盔甲倚在躺椅上喃喃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张弘道忧心忡忡又道:“到时若是杨果全家叛逃史家真要担不小的干系他” “他被李瑕逼急了但他总有办法转圜哪怕送走杨果后称其是被宋人杀了。”张柔道:“我与杨果聊过他不愿出仕赵宋便是逃了也打算隐居山林风声传不到汗廷。不需你操史天泽的心。” “懒得管史家。”张弘道沉声道:“我只想早点把李瑕解决了。” “有线索吗?” “没有城内有几个见过李瑕的人我都已安排出去四处探查但一直未见到他的身影。” 张弘道声音很低又道:“杨果家中有百余口人李瑕是否藏在里面?” “我与史天泽盘查过不下十遍了。你若不放心自己去查查。” 张弘道苦笑道:“父亲与史帅都没查出来想必李瑕并未藏身在杨果处那不如这样我们把杨果扣在亳州早晚能引李瑕现身。” “我两日内便要启程攻宋此事你安排吧。”张柔道:“但不能扣太久否则万一李瑕杀了史樟我们便得罪了史天泽。” “是, 孩儿有分寸。” “你有分寸, 但太执着了。”张柔道:“若实在捉不住就算了, 放李瑕与杨果离开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父亲怎能” “若是除不掉, 就早些送走那祸害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尤其是这种时候。” “可是” “别与我‘可是’, 你能捉到李瑕当然好, 但也须做好捉不到的准备。还有别动杨果, 把柄在别人手上万不能搞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张弘道无奈, 拱手应道:“是。” 张柔有些无聊地躺倒, 拉了柔软的皮袄盖在身上, 道:“我小憩一会, 你去吧。” “父亲竟是这态度。” “姑父是深思熟虑过的拖得太久, 让那祸害继续煽阴风点鬼火抖落了我们的事不妥。再说了万一大姐儿那边” 张弘道揉了揉额头, 在靖节对面坐下来苦笑了一声, 道:“显赫门第还怕这小子不成?” “杨果你要扣就扣些日子吧还有一件事, 我怕是瞒不了你。” “又有坏消息了?” 靖节一边收拾着文书一边说道:“刘忠直在查赤那之事, 已查到了赤那与我们家的过节。” 张弘道才靠在椅背上闻言立刻又挺起身来眼中满是诧异。 “这么快?!” “嗯此事太蹊跷了。”靖节的动作停了停沉吟道:“据我打听到的情报看刘忠直这人说不上废物但只是平庸之辈。查起案子来竟能这般有的放矢?” 张弘道神色一凝, 问道:“表兄是说有人在提点刘忠直?李瑕?” “你觉得呢?” “有可能我们不是头一次与那小子打交道他那人” 靖节也是神色郑重道:“问题是, 刘忠直暂住在只不干处。” 张弘道思虑着缓缓道:“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依据但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李瑕也许已经算到了。” “算到了?” “不用猜就知道我们若去只不干府上查刘忠直李瑕必定要设法让我们与只不干、刘忠直冲突真他娘的小畜牲。” “去岁这小子还会刺杀。如今已懂得借势不停挑拨各世侯与汗廷之前的矛盾。”靖节缓缓道:“手段厉害了许多啊。” 张弘道讥道:“他就是叮着鸡蛋缝的那只苍蝇。” “但若不及早解决这缝只怕要被他越叮越大了。”靖节道:“你还能把只不干也杀了不成。这位新任的鲁达花赤可是位宗室。” “想办法解决吧。” “是啊。”靖节包好一个小布袋起身道:“我得去一趟鹿邑把赤那之事的首尾再收拾一遍。” “鹿邑?”张弘道又是一惊。 当时李瑕便是将赤那的人头带到鹿邑在陈抟塔上乱抛不少人都瞧见了。也是因此事张弘道才决意杀了额日敦巴日。 “刘忠直已经找到那了?” “嗯。”靖节道:“他今早已派了人过去。” “若李瑕真在刘忠直身边必会误导刘忠直以为赤那是为我们所杀。” “我尽力遮掩吧。”靖节叹息了一声。 “辛苦表兄了我往只不干府上走一趟吧试探一下。” 靖节道:“你要小心莫中了暗算。” “巴不得李瑕来刺杀我。”张弘道苦笑道:“否则只怕没机会捉他了” 话到这里外面有动静传来是个婢子的声音。 “五郎。” “何事?” “大姐儿问五郎近日汤药总不按时喝可是出事了?” 张弘道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靖节压低声音问道:“那丫头看出异常来了?” “多日不让她的人出府怕是有所察觉。”靖节道:“我得走了让姑父去稳稳她吧。” “嗯。” “还有大姐儿若是出了事姑父必要怪罪你李瑕之事我等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早些把杨果送走罢了。” “还不明白吗?他便是故意挑拨张家与汗廷岂能轻易” “我知道我知道走了” 张弘道莫名感到挫败感更重。 心中是极为不甘办法似乎有千万条但他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一次都没见过李瑕。 周南、林叙正候在张家的大门外。 他们是乔琚的好友曾亲见过“杨慎”这次又被张弘道召来辩认李瑕。 当然张家还有如张延雄等人也见过李瑕但算起来人数必不多要搜遍亳州城这些人用起来就有些不足。 好一会张弘道终于出来。 “累你们久等家中有些事耽误了。” “五郎不必客气。” 张弘道点点头道:“随我去一趟镇守官的府邸吧李瑕有可能藏身在那你们注意辨认。” “是。” 周南转头看去见张弘道身边除了有沈开带着一队护卫还多了个贼眉鼠眼的矮小汉子眼珠乱转。 他不由奇怪多看了对方一眼只见那汉子脸上竟还带着刺黔虽洗过但还能看出是宋朝给重犯刺的印记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 周南忍不住掀开车帘继续看那贼眉鼠眼的汉子。 “怎么了?” “五郎身边那位是宋人?” “嗯。”张弘道点点头“你不必管他就是个偷儿。” “这时节有宋人在五郎身边会不会不妥?” “放心吧他对我忠心耿耿。” 周南这才安心正要放下车帘忽“咦”了一声。 “何事?” “那是白兄白朴白太素他怎么来了亳州。” “白朴?” 张弘道眼神中透出些许沉思道:“那是遗山先生之弟子?我亦久闻他才名。既来了亳州张家当好生款待远疆领我过去吧” 正文 第377章 真假 那街边的落拓身影已转过巷子张弘道令人停下马车带着周南、林叙快步跟上去。 “白兄白兄” 走在巷中的男子回过头望之三十出头相貌清俊举止隽雅。 “远疆?安道?” “白兄好久不见。”周南快步上前行礼道:“苏门山一别已有五年了吧?” 林叙亦上前道:“白兄又清减了许多。” 白朴见到两位故友亦是欣喜以诗回答道:“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周南、林叙会意开怀大笑。 这般稍叙了一会别情周南方才引见道:“这位是张帅家的五郎。” 张弘道上前拱手笑道:“张弘道字仲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五郎有礼了” 两个序齿论辈巧的是张弘道与白朴今年都是三十一岁白朴年长两月张弘道称之为“白兄”。 如今北方文坛就这么大公认的文坛宗主只一个元好问地位最高的一群名儒是刑州学派最好的书院则是姚枢的苏门山书院北方读书人大体都脱不开这些关系。 张弘道、周南、林叙、乔琚等人幼时在张家学馆随郝经读书之后周南、林叙又去了苏门山。张柔也曾聘请过元好问指点过家中子弟。 因此张弘道与白朴虽是初见却有太多共同熟悉的亲友。 “遗山先生身体可好?” “伯父年岁老迈只怕” 白朴说着脸上浮起深深的忧虑与不舍摇了摇头叹道:“伯父近来思念旧友我此番出门便是到各地带口信方才去见过太宁先生、汉江先生。” 听闻元好问身子不好张弘道也有些低落宽慰了几句。 “不仅是太宁先生、汉江先生张家也该有人去探望遗山先生才是可惜家父马上要出征了。” “五郎不必费心伯父只是有书稿想要托付各位先生而已。” “对了令尊可还好?这次钩考没牵连到他吧?” 白朴道:“不久前传了家书托史帅庇护, 家父暂时还安稳。” 提到元好问, 白朴有深深的感恩之情与悲惋之色。而提到白华, 他反而没那么关切。 张弘道看在眼里还是问道:“白兄可知史家近况?” 白朴苦笑道:“不知我近年一直在伯父左右。” “白兄未听说过史家二郎之事?” “他排出了新曲?” “那倒不是。”张弘道微微舒展了眉头, 也不再多说此事笑道:“白兄, 我们坐下聊聊可好?” “五郎有事相询?” “算是吧。”张弘道指了指路边的茶铺, 一行人便过去坐下。 白朴显然因元好问的身体忧虑, 神色低落没心思饮茶。 “我听闻, 白兄去岁做了一首天净沙?” “因两句残句有感而作。”白朴道:“实话与五郎言彼时有些意气之争我已后悔矣。” “如此说来, 白兄听说过李瑕其人了?” 白朴点点头, 道:“听闻过其人事迹。” 张弘道沉吟片刻, 又问道:“李瑕身边有一人, 名为韩承绪其子名韩祈安, 娶的是” “我知道。”白朴道:“以宁兄娶了阿鸾姐。” “白兄认识元氏?” “阿鸾姐自幼失怙是伯父一手抚养长大。伯父视为我亲子视她为亲女。” “白兄果然认识韩祈安?” “他们成亲时见过一次, 那年我还是垂髫小童而他们正当韶华。” 张弘道并不意外, 又问道:“之后呢?白兄与韩家还有联络?” “如何联络?”白朴苦笑道:“金末大乱家父不在京城、我幸得伯父相救, 白家仅我父子二人得以生还满门尽数罹难。韩家亦是凄惨, 失落于战乱之中。从此断了音讯。” 张弘道道:“但后来遗山先生得耶律楚材保全近年白兄亦是才名渐起。日子既好过了韩家人就没回来寻你们?” “听闻他们被掳到了宋朝怕轻易不得回。” “白兄还知道什么?” “旁的便不知了五郎想打听何事?”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不过有感而发罢了。我有位族叔前阵子叛逃到了宋朝世乱至此有时一家人也不得不为不同的朝廷效力, 让人唏嘘啊。” “是啊故而我与伯父皆未出仕。” 张弘道摸清了白朴的底不再多问道:“这样吧, 若我找到了韩祈安带他去见遗山先生如何?” “那便多谢五郎了。”白朴忙起身行了一礼道:“伯父近来正思念亲朋若能见到以宁兄和阿鸾姐也是大好事。” 张弘道深深看了白朴一会见他神色坦然心中最后那点疑虑尽消。 “我还有事晚些再来拜会白兄对了不知白兄在何处下榻?” 白朴抬手一指道:“不远就在前面的云岫客栈” 这日晚间刘忠直推开屋门忙不迭便问道:“白先生你今日见了张弘道?” “嗯?” 刘忠直笑了笑道:“还想瞒我我都听说了你午间在路上与他偶遇了。” “张弘道告诉你的?” “他岂能告诉我?”刘直忠道:“今日你出门时他来了镇守府手底下有几人到处乱瞄也不知在打探什么似乎是想栽赃我与李瑕有勾结。” “刘经历与李瑕有勾结?” “可笑吧?简直是指鹿为马。”刘直忠在白朴对面坐下道:“等张弘道离开我便派人暗中跟着他们。张家人警觉不好跟踪但其中有两个书生没太大戒心我的人听到他们说话了。” “哦?说的什么?” “还说什么他们见到你一路商量着要邀你赴宴谈论诗词歌赋。” “哦。” 白朴眼中有思虑之色一闪而过。 刘忠直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听说元好问不遗山先生时日无多了之前你怎未提过?” 白朴叹道:“一边是生父有麻烦一边是养父老迈又能如何呢?” “是啊世事总难两全。”刘忠直也颇为感慨“谁活得容易?你知道吧我娶了个蒙古女人长得一言难尽我却还要日夜侍奉她唉我年少时邻家有个姑娘对我有意可惜可叹呐。” 白朴根本不搭理他这茬问道:“刘经历可找到李瑕了?” “没有。” “没在张柔的队伍里?” 刘忠直皱了皱眉道:“张柔这次归来还有新任的寿州知事杨果同行。杨果本是参议这边被贬到寿州却还带了一家老小上任上百号人我难以排查。” 白朴道:“那李瑕很可能混在其中了?” “白先生是这般认为的?” “否则张柔急于出征为何会带这许多人口拖慢行程。岂不有可能是为了藏匿李瑕?” 刘忠直点头不已沉吟道:“太可疑了啊。” 白朴似有些忧虑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派去鹿邑的人何时能回来?” 不经意间他的语气仿佛是刘忠直的上司。 “后日。” “太慢了到时也许李瑕已逃出亳州。” 刘忠直问道:“那怎么办?” 白朴沉吟道:“刘经历不妨去试探张弘道一番说出你的推测试探他的反应如何?” “我的推测?我有何推测?” 刘忠直有些为难皱了皱眉缓缓道:“张家有不臣之心遂与赵宋联络。赵宋遣李瑕北上至亳州此事被额日敦巴日查觉于是张弘道杀了额日敦巴日?” 白朴道:“额日敦巴日是如何查觉的?” “我如何知道?” “赤那?”白朴似在思考更似在提醒。 “赤那?” 白朴道:“我今日出门暗访听闻赤那一直对张家女有意那会不会是这样?赤那在追求张家女之时发现了张家与赵宋细作联络。” “于是张家杀了赤那?因此与额日敦巴日结下死仇?” 白朴道:“想必鹿邑的消息一回来便能印证此事。对了我还在城内听闻张家有几个得力下属也在去岁死了乔琚、范渊他们皆与赤那有冲突” 刘忠直恍然大悟道:“有了这些细节我们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那试探张弘道是否会吓坏了他?” “与其对付张家不如只捉住李瑕。” “这是何意?” 白朴背对着他道:“与张弘道做个交易告诉他‘你所做所为我已知晓你交出李瑕我替你隐瞒’如此张家免了一场大祸刘经历立了一场大功皆能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刘忠直抚掌而笑。 “好你个白朴为帮史家救人又要保全张家竟想出这般一个主意?” 白朴道:“也是在帮刘经历立功三全其美不是吗?” 刘忠直哈哈大笑道:“但我却觉得你从头到尾都算好了的把我也算计在里面哈哈哈。” 白朴没回头漫不经心道了一句。 “确实我算计了刘经历” 正文 第378章 交易 长谈了一夜次日刘忠直起来发现白朴竟已不在了随身的物品也收拾干净不知去了何处。 “人呢?” “白先生似乎昨夜便离开了。” “你这个傻货怎不跟着?” “这经历交代过要尊重白先生当时小人还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散步。” “蠢材。有大半夜散步的吗?” 虽然不悦但刘忠直想了想也明白过来白朴是达成目的才走的。 找到了张家的把柄逼张家交出李瑕把李瑕押到开封审一审问出史樟的下落白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且元好问与张柔有交情白朴显然不愿露面得罪张家此时离开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呵书生。还想着面面俱到等我拿到李瑕要审什么还不是我说的算。。” 刘忠直心想着这些派人去给张弘道下了一封拜帖约其在宋汤河畔的香阳楼见面。 他决定听白朴的建议与张家做个交易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之所以不约张柔因刘忠直这小官还够不上对方也怵张柔这个百战大将;而之所以不去张家也是因为心里发怵 这般一想做个交易也蛮好的既能立功又不至于把张家得罪死。 张柔已准备先出城点兵明日才能拔营随塔察儿攻宋。 张家正一片忙碌大堂上张家子弟女儿纷纷向张柔请安、告别。 “都滚开!老子忙得很。” 张柔喝骂了一句披好甲胄转头一看幼女张文婉正可怜巴巴地站在那。 “二姐儿又怎么了?” “好烦啊。”张文婉鼓着腮帮子道:“一天天的整个府里全给堵着我想让桃儿出去给我买东西都不行。” 张柔收起那威风凛凛的神色赔笑道:“这不打仗了吗打完仗就好。” “那五哥怎就能天天出门?” 张文婉名字文婉人却一点都不文婉开口就是没完没了。 “我的手炉坏了, 府里的手炉都难看死了, 我才不爱用。天又冷了, 五哥分明是想冻死我。还有还有不是要我学着做女红吗?样式都太丑啦我想出门寻漂亮的样式” “好了好了。五郎, 你也管得太宽。二姐儿要什么你亲自去给她挑。” 张柔无非是到老了喜欢天伦之乐, 愿与女儿、孙子们多说话, 但其实没工夫管这些琐事, 随口说着便大步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 看向安安静静站在那的张文静。 “大姐儿?” “嗯?父亲?” “你就没话对为父说?” “女儿祝父亲旗开得胜。” “高兴点回来再说吧。” 张柔脚步顿了顿出了大堂。 他一路穿过府院, 兀自嘟囔了一句。 “旗开得胜个屁, 塔察儿才夺了漠南王的兵权就敢攻宋, 蠢材一个” 那边大堂里张文婉十分得意, 冲张弘道做了个鬼脸道:“哼, 五哥你可听到了父亲让你亲自给我挑东西我今天要派五个婢子出门, 五个。” “你真是烦。” 张弘道轻骂一声随口让妻子将这点小事安排了, 又嘱咐哪怕只放后宅几个婢子出门也一定派护卫看好了 话说到一半, 前院已有下人来禀报道:“五郎有拜帖。” “哇。”张文婉道:“五哥你可真是那么多成年的兄长, 就你没个官职却一天到晚比父亲还忙呢。” “你可闭嘴吧小丫头片子嘴叭叭叭的。” “我偏不闭嘴你有本事再关着我我要回保州老宅找六哥” 张弘道脸上带着丝许嫌弃的笑意手里已接过那拜帖却是皱了皱眉。 “我出门一趟。” “喂, 五哥你” “有事找你嫂子。” 张弘道已转身向外走去出堂时他转头看了张文静一眼。 只见张文静依旧娴静地站在那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想 “五郎, 怎么了?” 沈开见张弘道出来快步迎上前。 张弘道丢过手里的拜帖道:“刘忠直邀我去香阳楼他查到什么了?” 沈开道:“没发现他的人去了什么关键之处。” “那你查到他什么了?” 沈开压低声音道:“我收买了刘忠直身边一个亲信花了” “花了多少无所谓说事。” “那亲信说刘忠直身边有个中年男子称作‘白先生’从开封与刘忠直一道来亳州的每日与刘忠直嘀嘀咕咕会不会是他一直在提醒刘忠直?” “白先生?”张弘道诧道:“我昨日并未见到刘忠直身边有带幕僚。” “那白先生昨日早早便出门了但不知去了何处没查到。” 张弘道皱了皱眉问道:“这人相貌如何?” “三络长须相貌俊朗一看就是名士。” “名士?你见到了?” “没见到昨夜便不知了去向。” 张弘道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自语道:“白朴?随刘忠直南下?李瑕通过韩家的关系联络到了白朴?不应该啊以白朴的为人绝不肯参与到这等勾心斗角之事另有其人吗?” “五郎?” “安排一下我去见刘忠直。” “是” 宋汤河畔丹华楼。 周南与林叙执起酒杯。 “我等敬白兄一杯。” “劳你们破费菜太多了可否分几道给那些人?”白朴没有举杯而是抬手指了指街边的几个难民。 周南、林叙对视一眼皆有些惭愧连忙招过店家撤下几道菜肴又拿钱让人多蒸些馍馍拿去分发。 “是因白兄来难得开宴平常我与远疆断不至于铺张。” 白朴点点头道:“那就好生民多难大鱼大肉于心不忍。” 也是因为菜实在太多否则他也不愿在友人面前矫情。 “白兄有大才又有济民之心为何不出仕任官?” 面对这个问题白朴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千古神州一旦陆沉几回饮恨吞声哭?” 没有太直白的回答但周南、林叙已明白白朴不愿仕蒙、只愿作金国遗民的决心纷纷叹息一声。 究其根由白朴年少时曾亲眼看到母亲与家人们惨死战祸对蒙军恨之入骨。这点他与他父亲白华不同。 “但我听说前些年史帅举荐了白兄。” 白朴道:“我拂了史帅厚爱当时也无颜在真定居留近年亦不敢去开封见父亲只好与伯父漂泊为家。” “也好如今钩考之祸愈演愈烈” “不谈政事如何?”白朴摆了摆手道:“若是谈论歌赋文章山川美景我们大可欢聚若是劝我入仕两位不必破费设宴。” “哈哈好好不谈政事不谈” 与丹华楼相距不远处的香阳楼上张弘道正与刘忠直对座而谈。 桌上仅有两道小菜两人都没伸筷子去夹甚至酒也没倒。 “所以赤那一死张家与额日敦巴日结下了血海深仇是吗?” 刘忠直说到这里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张弘道脸色则已完全阴沉下来道:“你是如何臆测出这些的?” 刘忠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可有想过是李瑕在误导你?” “哈?五郎太可笑了当我是傻子、能轻易糊弄吗?”刘忠直盯着张弘道的眼缓缓问道:“五郎只须回答我你是否杀了额日敦巴日?” “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五郎莫生气且冷静。”刘忠直道:“放心今日你我所言出你口入我耳绝无旁人知晓。” “我告诉你你被李瑕骗了他在挑拨张家与汗廷的关系。” “不这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五郎还不肯认帐?” “我没做过你要我如何认?” “哈?你没做过?”刘忠直道:“根本就不是李瑕在误导我这般说吧五郎昨日见到了白朴?” “白朴?” “不错连你张家的旧友都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刘忠直才不管白朴交代过不要出卖他只要能逼张弘道承认还管这些? “五郎啊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聪明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张弘道呆滞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实在是有些诧异。 白朴? 白朴果然是与刘忠直一起来的吗?被李瑕收买了? “刘经历必是白朴受史家或是李瑕所托栽赃我张家” “五郎五郎别解释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做了。” 刘忠直话到这里一字一句问道:“回答我额日敦巴日是你杀的吗?” 正文 第379章 灭口 “李瑕在挑拨?史家在推罪?这两个说辞虽十分可笑就当是吧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张弘道杀了蒙古镇守官。” 刘忠直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眼睛放光又道:“我发现了你的把柄啊。五郎觉得我辛辛苦苦做这些是为什么?为了真相吗?” 张弘道心知再遮掩已无意义干脆问道:“你要多少钱?” “钱?”刘忠直讶道:“我要钱?五郎难道不知我南下是来钩考啊这一遭下来我会缺钱?” “你要什么?” “大汗的信重。”刘忠直很干脆。 他是真小人有时谈交易真小人比伪君子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张弘道脸色更冷道:“大汗的信重?我你是汉人大汗真任信我们?张家都没有的东西如何给你?” 刘忠直道:“简单。交出李瑕我会为你隐瞒。。” “你觉得他在我手上?”张弘道反问。 “你与他勾结。” “不是。”张弘道很是诚恳郑重其事道:“我一直在搜捕他。” “五郎这就没意思了。”刘忠直道:“我对你坦诚要的也不多一个小细作而已。你却与我推三阻四?” “问题是李瑕真不在我手中。” “哈哈当我刘某人好骗是吗?五郎若不答应额日敦巴日一案我只好捅到大汗面前” 张弘道脸色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恰在此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谁?!” “经历小人有要紧事禀报。” 刘忠直推开门出去只见一名下属凑上前来低声道:“有人见到了李瑕” “大声说。” “是有人在城中见到了李瑕!” 屋中的张弘道猛然回过头。 刘忠直已问道:“李瑕在何处?” “没捉到他只露了个面便混入人群藏匿无踪。” “在何处见到他?” “在军民万户府门外我们听到有人喊了声‘李瑕在那里’才追上去张家的护卫冲上来把我们的人冲散了。” “冲散?我的人是在追捕他!”张弘道大步上前。 刘忠直道:“也许吧。若非张家我们已经捉到李瑕了。” “蠢”张弘道强忍着没骂出来咬牙道:“看不明白吗?他故意的李瑕故意陷害我。” “你先下去。”刘忠直挥退了下属方才回过头看向张弘道。 “五郎此事是真的李瑕在你府中出现。不是我故意诓你你一问便是。” “不是府中而是府外。他故意在张家露面, 引我们冲突。他算准了你会怀疑我, 而你犹不自知?” “事到如今, 你还嘴硬?”刘忠直道:“把人交给我很难?” “刘经历为何不肯信我?利益蒙心了?” “我还能信你?可笑!” “听我说” “够了。”刘忠直冷笑道:“我既来了, 要么捉到李瑕交上去要么把五郎杀蒙古镇守官之事禀告上去。你选” 丹华楼。 “傲杀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周南执箸敲着酒杯, 洒然笑道:“白兄每有传世名句, 我” 话到一半他余光忽看到了什么, 话语顿停转头看向窗外眯起了眼。 “元疆?” 周南似乎呆住了, 好一会没回话, 之后才突然一个激灵, 喃喃道:“道安, 你快看!” “什么?” “李” 林叙已迅速扑到窗边向楼下的长街凝视。 人群熙熙攘攘。前几日又是下雨, 今日难得放晴许多人都挤出来晒太阳 目光来回扫着, 林叙终于见到一个挺拔出挑的身影。 “李瑕?!” 他反应比周南快得多立刻就转身向楼下冲去, 招过下人喝道:“快, 快去张府带人过来给我围住他。” “快” 就在这小一会工夫, 林叙再转身看向长街那道身影已消失在人潮之中。 周南也已快步走下来。 “人呢?” “远疆看到他去了何处?” “往南去了。” “快追!” 酒楼上白朴捧着酒杯正打算开口吟诗见此情形愣了愣举步下了城楼。 “李瑕?” 白朴这两日已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眼中不由泛起些许疑惑。 再想到韩家与李瑕有所牵连他对这宋人也感到十份好奇。于是快步跟上周南、林叙, 涌向长街。 “这些人啊忙来忙去” 香阳楼下张家的护卫与刘忠直的护卫分列了两排相对而站, 大眼瞪着小眼。 站在沈开对面的是刘忠直的心腹刘福。 刘福粗壮勇武不输沈开眼中带着挑衅之色。仗着主家刘太平是大汗亲信他用蒙语轻声骂了一句。 “额煞。” 沈开冷着脸果然不敢反唇相讥。 刘福笑了笑忽看到对面远远的有一人正在对自己招手。 他连忙跑上前恭敬道:“白先生。” “张家要对刘经历不利你们快上楼去保护刘经历。” “这” “快去!” 随着这一声厉喝刘福莫名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听从了对话的吩咐连忙拔刀便向香阳楼上冲去。 “快随我保护经历!” 那边沈开回过头突然眯了眯着大喝道:“拿下他!” “滚开!你敢拦我?!” 忽然长街那边又有一群张家护卫向这边冲来。 “拦开!别挡道给我拿住他!” 随着这些大喝声一起两边的士兵如虎狼般冲撞在一起。 街上的百姓登时四散而逃场面混乱。 刘福还想领人登楼见张家派来这般多人惊骇不已连忙喝问道:“你们做什么?!” “搜捕李” 突然那些张家兵士冲来的方向有一支利箭猛地射过来正中一个刘忠直的护卫。 血溅起与惨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阵怒吼。 “杀人了!” “张家反了!动手护经历走!” “杀” 酒楼上张弘道凝视着刘忠直的眼缓缓问道:“最后问一句刘经历还是不肯相信我?哪怕我赤诚相见。” “五郎莫执迷不悟。你如此维护于李瑕是心存反意吗?” 张弘道竟是笑了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吧。” “哪怕是李瑕挑唆额日敦巴日确实是你张弘道杀的对吧?” “对。”张弘道突然坦然承诺道:“且已经被刘经历知道了?” 刘忠直拍案喝道:“那你还不把人交出来!” “你也太蠢了一些。” “你说什么?” “蠢得不可救药。” 张弘道盯着刘忠直的眼眼中满是威慑之意道:“你以为李瑕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立功?” “哈?”刘忠直忽然有些心虚道:“李瑕告诉我?你还在妄图混淆视听?” “人竟能蠢到这个地步。” 张弘道讥笑手已放在袖子里淡淡道:“不重要了从你听到李瑕说的那些话之时起你就注定了” 下一刻呼喝声从酒楼下响起。 张弘道的手才握到匕首刘忠直已冲到窗边看了一眼。 “你要杀我?!” 刘忠直脸色骤变迅速向门外冲去。 他竟是不敢与张弘道硬拼。 张弘道虽多伤病却是将门子弟经历战阵、杀气凛烈。刘忠直虽在汗廷久居不过狐假虎威之辈一出变故当即便选择逃命 “拦住他!”张弘道大喝。 竟决定杀人灭口一瞬间他已杀意坚决猛扑上去手中匕首毫不犹豫捅进刘忠直的后背。 “噗”一声响血染了张弘道满手。 刘忠直吃痛幸而方才楼下的吵闹声让他有警觉否则只怕已死在张弘道的匕下。 张弘道拔出匕首立刻又捅下去。这次却是捅了个空。 刘忠直已撞门而出见门外长廊上几名张家护卫冲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径直冲向走廊尽头硬挨了两刀“嘭”的一声撞破窗户跃下 张弘道持着匕首大步追上眼中满是杀意。 今日刘忠直所谈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李瑕给张弘道带的一句话—— “我把你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告诉刘忠直了你杀不杀他?不杀他他早晚把这事捅出去。” 张弘道最后竟发现自己只能杀了刘忠直。 否则呢?就算解释清楚了刘忠直还会替张家守口如瓶一辈子? 悔不该当初杀一人今要杀无数人来遮掩 还在犹豫之间张弘道听到下面的打斗立该就知道这又是李瑕在挑拨离间。 李瑕翻来覆去就是这点招术次次击在他张弘道的软胁上。 双方一打起来刘忠直便有机会逃出亳州上报此事。” 只有杀了还得立刻杀甚至没有布局暗中杀人的机会。 张弘道杀心一起可谓当机立断便动了手却没想到还是让刘忠直逃了。 “快!封锁亳州城!刘忠直潜通赵宋给我追!” 正文 第380章 现身 “李瑕就在这附近他就在这里!” 周南与林叙大喊着迎了追来的张家兵士大喊道:“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 “嘭!” 一声重响有个浑身带血的人从香阳楼上坠落竟是又吃力地爬起来。 “张家反了!反了快护我出城你们快喊前任镇守官是张家杀的。” “杀!” “刘忠直通宋!杀光他们!”张弘道的喝令声从楼上传来。 打斗陡然激烈。 “张弘道杀了前任镇守张家反了!你们敢杀钩考官要造反吗?!” “刘忠直反了!杀” 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张家的兵士一听刘忠直已反了没有犹豫执刀便杀。 血颇洒在青石板上尖叫声响个不停。 周南、林叙吓得不轻转头看去混乱中早已不见了李瑕的身影。 “该死每次此人来必有祸乱” “太宁先生也来了。。” 周南一看果然看到敬铉正带了更多的张家兵士过来。 很快有张家士兵上前拉过他们喊道:“两位书生敬先生让小人带你们离开此处。” “远疆、安道!你们还好吗?” “白兄别过来了快走!” “别伤到百姓。” “快护住他们” 刘忠直浑身剧痛血流不止任由护卫们扶着一路杀砍一路突围。 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竟然会听了白朴的诓骗与张家交易。 拿了叛贼的把柄不上报汗廷反而跑去威胁勒索不是蠢是什么? 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白朴每每给他谋略无双的印象才让他轻信了那些话。 “快走走” 对面又有张家兵士围杀过来刘忠直吃力地转头一看只见侧边一条小巷挤满了想要逃窜的百姓一时挤不进去。 “从那边走!” 不用他说护卫们早已向那边奔去。 他们希望能扩大混乱趁乱逃离。 “赶住他们!”几名张家兵士杀来。 双方对拼各有伤亡。 突然一句句喊声传进刘忠直耳里。 “白先生快走!” “白兄” “你们几个, 护住太素” 白先生?白朴白太素? 刘忠直惊愣了一下, 只觉灵光闪进脑中, 他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会吧?那 他竟是在这刹那忘了危险用尽全力冲着对街巷口的一个中年书生大声喊道:“白朴?你是白朴?” 那中年书生正抱起一个地上的孩子闻言回过头, 向刘忠直看过来。 隔着人群没有对话, 仅一个眼神, 刘忠直已知道, 这个中年书生才是真正的白朴。 “噗!” 又是一声响利箭透过了刘忠直的大腿, 将他射倒在地。 刘忠直犹抬着头目光始终看向巷口那个中年书生、真正的白朴已经转过身, 兀自护着怀里的孩子。 这才是白朴啊, 那么这几日与自己相处的那个“白朴”是 刘忠直就那样躺在地上, 眼中是愤怒, 是自嘲、是绝望。 他的护卫已散开逃窜多已被斩杀, 那“弘弘道杀了镇守官”的喊声渐渐平息 张家的士兵们围上来用力按住刘忠直。 张弘道放下手中的弩接过一把单刀, 大步上前走到他的身边。 “李瑕李瑕”刘忠直低声喃喃道:“是李瑕” 张弘道眼中只有鄙夷与冷漠, 一刀斩下。 这里还是亳州城是张家的地盘。而刘忠直这种蠢货, 再留一刻他都嫌多。 “噗。” 刘忠直手还伸在空中似想将记忆里那“白朴”脸上的胡子揭下来, 终于无力地垂下陷入一片黑暗。 “立刻封锁亳州!堵截所有道路!” 张弘道喝令着丢掉手中的刀面冷如铁。 他重重踹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嫌恶地骂了一句。 “蠢材” 李瑕不慌不忙地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另一件锦袍。 他并不揭掉脸上的长须只多戴了一个帽子, 缓缓走过长街踱上了一间茶楼。 “订了雅间镇守府吕通译。” “官人请方才那边似乎出了乱子, 小人还担心官人不来了。” 李瑕随手摸了一吊钱递过去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乱子还能不让我喝茶?” “谢官人赏。就是说啊谁敢耽误官人的雅兴。” “歌姬呢?” “已在雅间候着。” “嗯谁都不许来打搅。” “小人明白。” 几句话的工夫李瑕已步入雅间看也不看那抱着琵琶端坐的歌姬径直在窗边坐下。 “过来坐我左边。” 那歌姬抬头偷瞄了他一眼含羞低头顺从地坐了过来。 “官人是想先听曲儿还是” “听曲随便弹。”李瑕捧着茶杯目光已落向远处的长街。 这是他早便寻好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香阳楼的乱象。 刘忠直身边的“白朴”确实便是李瑕假冒的。 李瑕之前杜撰过太多身份这次唯有冒充成当世名人才能不容易让人起疑些。 之所以选择白朴这个身份因李瑕最了解的北地文人就是他。 白朴与韩家有点亲戚关系成名之后韩承绪曾收集过其人消息、词曲。 李瑕自然扮不成白朴的相貌不敢见旁人。但推测刘忠直多年在漠北没见过白朴。 当时引着刘忠直去酒馆的便是姜饭手下的探子名叫“谷七”便是混入青楼的那个。 谷七生得有些矮胖面容却是秀气能扮成书生。 他先是故意结识了名儒宋道的子弟说见到了白朴、且在刘忠直面前谈论此事让其以为坐在酒馆中的李瑕真是白朴。 刘忠直果然上钩了被唆使着到了亳州且渐渐信任了李瑕。 有了智囊其人慢慢也就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李瑕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巧真正的白朴早不来晚不来竟是在这个时候到了亳州。 有些本来安排好的计划不得不做修改调整今口便显得有些仓促。 此时他目光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移动计算着张家的兵力布置准备接下来的去向。 “官人不看看奴家吗?”身旁的歌姬一曲弹罢柔声问道。 “嗯继续弹。” 李瑕已推断出张弘道会第一时间封锁城门且扑杀刘忠直的人把风声弹压下去。 这需要太多人手张弘道暂时抽不出人来搜捕他。 烧一把火很容易灭火的人却要跑断腿。 长街那头只有一队士兵匆匆跑过并没有挨家挨户查只奔向北城。 李瑕亲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街尾稍松了一口气接着发现身旁的歌姬整个人已贴了上来。 “奴家还是头一次见到官人这等人物呢。”那歌姬感受到李瑕的目光低声念叨道。 李瑕也不推拒随手揽住她的肩入手柔腻漫不经心道:“我也是头一次听你这般美妙的琴音。” “人家弹的是琵琶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 “你还懂诗?” 若从街上抬头看来只看到临窗而坐的两人相拥在一起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官人有位小郎君一定要见官人小人拦不住” 李瑕皱了皱眉转头向窗口看了眼又摸了摸腰间的绳索观察好了若有变故的逃生路线。 接着他倾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道:“让他进来吧。” 他方才一直看着长街确定没有兵士进到茶楼。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李瑕一直盯着屋门见到来人难得地愣了愣。 然后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揽着那歌姬的手 正文 第381章 重逢 “嗯?她是谁?” “听了个曲子弹得还不错。” 李瑕收回手行云流水般从袖里又摸了一吊钱递给那歌姬道:“辛苦了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那歌姬委委屈屈接过钱偷瞥了一眼门口的“小郎君”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儿身虽扮了男装相貌气质却比自己高了不知几层只好不依不舍地退下去。 负手站在那的是张文静眼见着雅间的门关上转头又瞪了李瑕一眼。 “不知你听的是哪首曲子?竟这么好听。” “没仔细听。”李瑕不慌不慌应道。 他抬手把窗户稍微关上了一些又向长街望了一眼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小男孩带着一众婢女、护卫进了茶楼。。 张文静又问道:“曲子没仔细听但仔细抱了她?” “你跑出来不怕又被我掳了?” “才不怕你。”张文静笑了一下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胡子粘得不错给我看看。” 她伸手想要碰李瑕脸上的长须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又问道:“不会掉了吧?” “不会我粘得牢。” 张文静于是壮着胆子深深凝视了李瑕一会儿。 时间很长又像很短。 “还有眼角这皱痕怎弄的?还能恢复吗?” “用蛋液粘的像老了十岁吧?” “嘁也没那么老。你总做这种事这次又扮成了谁?” “白朴。” “胆子真大我家可有好多幕僚是苏门山书院来的都见过太素先生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见他们这次只骗一人就行。”李瑕自嘲地笑道:“但惨的是真的白朴竟然来了还被那人听说了。我只好连夜狼狈跑路了。” “活该你个大骗子。”张文静道:“不过太素先生曲写得好诗词一道却比你那‘书上看来’差了一筹。对了这次可有‘书上看来’的新词问世啊?” “准备了一首歪诗没用上。要瞒的那人是个傻的都没怎么试探我。” “念给我听听呗。放心放心我不传出去, 你下次还能拿来哄人。我和你说, 你那天净沙的下阙我就没对旁人乱说但纸条好像被五哥偷走了, 他没借此为难你吧?” 张文静说的那张纸条此时就在李瑕怀中上面还有她的那首小词“题得相思字数行”。 李瑕并未把纸条拿出来只回答道:“他为难不了我, 你反而该担心我为难他才是毕竟他是你嫡亲兄长。”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你也别为难我家了, 好不好?”张文静换了央求的语气道。 “好。”李瑕也干脆, 道:“你家人若肯与我好好聊聊, 我自可不为难他们。” “你要如何聊?大可与我说我为你转告父兄。” “一起抗蒙吧。”李瑕道, “我很认真在邀请他们。你也说过你们不是汉奸。” 张文静眼睛稍稍瞪圆了些接着笑了一下, 问道:“听说你在宋廷当官了, 还斩了几个蒙古大将, 功劳不小?” “还可以。” “升官了?还是县尉吗?”她竟是还知道李瑕任县尉一事。 “升了, 我已经是知县了。” 张文静扑哧一笑手在嘴前捂了捂。 “喂, 那赵宋官家小老儿也太小气了吧?我九哥才多大年岁马上要升任万户侯了。以你的才干若肯过来, 二十岁前便能统率万军。” 李瑕笑了笑道:“是有点小气。” “你别笑, 我可不是劝你投蒙。这种事哪怕我不懂也知道是要从长计议, 发展实力最后看准时机的嘛。” “也看你父兄的决心。”李瑕道:“我不逼他们。这次他们至少该把我要带走的人放了。” “你的人被扣了?我猜猜啊近日到亳州的是杨西庵公?” “聪明。” 张文静得了夸赞, 眼睛一亮道:“父亲已出城了我回头与五哥说说。若他答应了你这条件你便不为难他吗?” “嗯。你带句话也好。” “那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李瑕道:“你五哥大概也有点压力。我本打算过几日再给他递个口信他能决择的。” “有得谈?” “嗯。” “摊开说多好。”张文静更加开心道:“五哥还偏不让我出门, 殊不知我一出面解决起问题来可比他顺遂多了。” 李瑕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告诉他, 既然斗不过我就顺服了吧我不是难说话的人。” 张文静自觉谈妥了一桩大事笑着摊手按了按伸展着漂亮的手指头又随手拿着案上的小果子拨弄着也不吃自在地闲聊起来。 “你还没说呢那首准备好的歪诗念给我听听呗。” “好吧。”李瑕也不藏着掖着念道:“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飞入草丛都不见。” 张文静眨了眨眼好一会又是扑哧一笑。 “你这次的诗可是有些逊色了啊。” “书上看的我没什么鉴赏水平分不出好坏只管拿来用。” “这样的诗我能作一百首。”张文静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道:“还好你没拿出来免得坏了白先生的才名下次我要扮成你李大才子也作一首歪诗。” 她拿起一颗果子吃着在李瑕面前更加自由自在的样子。 说来奇怪两人原先本只是互相俘虏的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时并未确认过是朋友。但时隔一年再见却是自然而然地熟稔。 “对了若是我问了五哥且他答应了你的条件。我到哪里告诉你啊?放心我不出卖你便是饶你一遭。” “不用告诉我杨公启程南下了我自会知道。” “你要一路跟着?小心被捉起来。”张文静道:“那我找个地方给你藏吧?嗯那个可别以为我是待你好我就是想把你管起来免得你再到处祸害。” “管起来?”李瑕又笑了笑“那我哪会上当?” “你听我说嘛。”张文静稍稍凑近了一点低声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上次我偷听父亲与太宁先生说话他们谋划着劝忽必烈举兵吓了我一跳。” 对李瑕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他目光落处看到的是张文静漂亮的睫毛、精致的小琼鼻。 “以我父兄的为人凡事首先考虑张家家业联结弱宋他们必定不肯。但你要劝我父兄抗蒙并非没可能须在北地寻找时机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可以留下来。” 张文静未必明白时局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幼稚的看法最后抛出的这句话才是她直正想说的。 李瑕又笑似觉得有趣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显然是拒绝的。 “赵宋小朝廷多小气啊你每次以性命冒险只得个芝麻小官真不划算。这次你不如多呆一阵子看看钩考的结果。万一北地风云突变呢?父亲已在做这种准备” 李瑕看着张文静的眼睛愈发深刻地意识到了她的心意。 他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道:“多呆不了我打算在十一月前赶回去十二月要成亲了。” “成亲?”张文静愣了愣。 “嗯。” “你都还不到二十急着成亲哼家里给你安排的吧?只怕见也没见过哪知好不好。” “见过情投意合的。” “我才不信你。”张文静哼一声颇为不满鼓了鼓腮帮子接着便要细问。 “那你说说哪个小女子能” 李瑕忽然皱了皱眉道:“有人来了。” 张文静忙起身到窗口一看只见张五郎正领着一队人从长街那边过来一路上还抬着头显然是在找高楼 正文 第382章 祸害 茶楼大堂上十一岁的张弘毅正端坐在那身后还站着五个婢子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护卫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周围。 店小二提着茶壶恭恭敬敬凑上前问道:“小郎君可要添些茶水。” “不要。” “那小店的马蹄糕好吃小郎君可要点上几份?” “贵吗?” “这八十文一块。” “这么贵?”张弘毅直摇头不停“不吃不吃。” 店小二愣了愣恭恭敬敬地退下腹诽不已。 “穿得这般气派出门买了那许多值钱物件却是一帮人干坐、一文钱不肯多花就没见过这般小气的小鬼头。。” 张弘毅也嗅到茶楼中食物的香味出门许久他亦觉得有点饿了却始终不肯买些吃食。 倒不是没钱他怀里还揣着一叠钱币、两件金饰都是今天从大姐和二姐那赚来的。 但他的钱可不是能轻易花掉的依大蒙古国规据幼子为质。他十一哥如今便在哈拉和林当质子。万一以后要换成他这个后出生的幼子他得花许多钱打点。 张柔倒知道小儿子的心思每次都骂他“蠢才汗廷要质子也不会要你这个庶出的自作多情。” 而在张弘毅看来智者多虑、有备无患嘛 茶楼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弘毅抬头一看正见张弘道骇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五五哥?” “搜!”张弘道大喝一声脸色铁青凝重地似要滴出水来。 他扫过大堂方才转向张弘毅皱着眉厉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啊?我我带二姐儿的人出门买买买了些物件?吃口茶歇歇” 张弘毅也少见自家五哥如此神色心中惶恐又道:“五五嫂答应的” “心虚什么?” 张弘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扫了那五名婢子一眼见张文静并不在其中方才安下心来。 他不再理会张弘毅大步上了楼一间间雅间踹门进去搜查。 “嘭”的一声响待揣开一间雅间的门, 他忽然愣住。 “你怎在此?!” 雅间当中, 张文静独自端坐在那, 捧着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不慌不忙道:“咦, 五哥怎来了?” “你没事吧?”张弘道已快步到了她身后护着转身再次扫视了一圈。 “五哥不必如临大敌, 此处只有我一人。” “一个女儿家好大胆子, 扮成这样混出家门, 你还有没有体统?!不知羞。” 张弘道虽生气却也不敢过分骂张文静。 等这事到了张柔耳朵里, 张柔可不会问缘由反而要责他弘弘道对妹妹严厉。 于是话到最后又成了关切的语气。 “还敢偷跑出来, 也不怕被恶人掳了。” “哪有恶人?”张文静半点不怕, 笑道:“我出来逛逛, 给二姐儿买些东西。谁叫五郎前些天看得紧呢?” 张弘道只看张文静这一身男装, 便知她是如何出来的。 今日张文婉说要派五个婢子出门时他便留了意特地交代过不得让张文静随这些婢子混出门。 但没想到, 张文静没扮成婢子反而扮成了护卫。 张弘道看了一眼案上的茶杯恼火地问道:“李瑕人呢?” “李瑕?” “休要再瞒我, 当我看不出吗?” 张文静随口“哦”了一声道:“正好遇到他了嘛, 聊了两句。” “没又被拐走算你运气好。” “他若要拐当初又何必放了我?在山东枣园时他亦能拐了我。” “够了。你个蠢丫头, 他是宋人细作回头伤着你, 或是占你便宜” “人家是谦谦君子从未害过我一个小女子亦未想过利用于我。如此磊落人品可比五哥要有风采。” “风采?一个死骗子死疯子。”张弘道愈发不悦深吸几口气问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五哥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李瑕每次现身, 必登高瞭望、观追兵动向。鹿邑陈抟塔、开封开宝寺塔、微山次次皆如此。今日他挑出这么大乱子要看我如何布置人手应对必会再登高楼。” 张弘道走到窗边, 望向远处的香阳楼继续道:“香阳楼附近多是两层小楼适合观测的高楼唯有两座两楼之中此楼更方便逃走。” 张文静抿了口茶道:“有道理。” 张弘道皱眉道:“我自觉反应还算快李瑕看到我来了、提前逃走亦在意料之中。你竟能比我更快找到此处?” “我比五哥更了解他。”张文静道:“五哥等出了乱子才想到他会现身而我只打听到五哥要去香阳楼会客便猜到了何况他并不躲着我见我来了不跑自然能见到。” “他逃到何处了?” “不知。” 张文静说着眉眼一低神色黯淡了许多看着天边的云彩心头又抹上了少女的愁思 云岫客栈。 白朴经历了这日的一场混乱后十分疲惫回客栈之后也未让店家送来热水独自回了客房。 才点起烛火忽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 白朴吓了一跳几乎要喊出声来。 “白先生莫慌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 “不妨猜猜?” 白朴端着烛光凑近看了只见眼前人一身青袍脸上有三缕长须相貌清俊一派名士风范。 “你便是李瑕?” “白先生觉得我扮得像你吗?” “不像。”白朴苦笑道:“我是落魄潦倒之人远无这般丰神俊郎。” “刘忠直没见过白先生。” “年纪也不像。”白朴道:“你虽贴了长须但脖颈上没有皱痕不是三十岁的人。唉看人年岁要看脖颈啊。” “受教了。” 可惜该受教的刘忠直已经死掉了。 李瑕揭下粘的长须、揉了揉脸恢复了原本的面容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李瑕李非瑜见过白先生。” 白朴叹息一声不谈别的先是问道:“听闻你与韩家伯父有所来往他家人可好?” “韩老精神还好以宁兄多病近年一直在调养日渐好了。” “阿鸾姐呢?” “晚辈从未见过她多年前便过世了。” 白朴呆滞了一下有些伤感。 “伯父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他当年未护住长兄留下的孤女引为毕生憾事我又要如何与他说” “白先生节哀。”李瑕道:“以宁兄与元氏有一女名叫‘巧儿’今已有十四岁。” “巧儿?她可有随你来?我能带她见见伯父?” “并未随行。” 白朴叹息一声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我等亡国遗民一朝失散便是毕生难得重逢” “晚辈理解韩老也常念叨觉得愧对遗山先生。” 李瑕说着又行了一礼道:“此次冒用白先生名讳还牵连到了先生晚辈自知无礼深感歉意请先生恕罪。” 白朴摆了摆手道:“你立志抗蒙我不过一无用书生你能用我名字岂谈怪不怪罪?” 他既摆明了这种态度李瑕便安心坐下来。 “非瑜今夜来可是有事相商?丑话说在前头我虽不仕蒙古却绝不通弱宋更不会妨害张家。” “是人各有志晚辈绝不为难白先生” 张弘道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开封城疲倦感压得人透不过气。 杀了刘忠直不是一件小事他甚至还未想好要如何掩遮。 张柔、靖节都不在城中也只好去问敬铉。 “太宁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书房中烛火摇晃敬铉的老脸也布满了愁容叹道:“李瑕所做作为无非是告诉我等若再扣着杨果不放则为张家引祸将这小祸害早送走早了结罢了。” “他捏着张家这么大的把柄就这么放了?” “能捉得到自是好但既捉不到便作捉不到的打算为妥。” 听着这些“顺势而为”的话张弘道深感挫败再次想到了张文静为李瑕传的那些话。 敬铉道:“若不拦着待李瑕接杨果过淮河事情便是史天泽任命的寿州知事叛逃了此为史家之罪责。而再让李瑕搅动是非可就成了张家的大罪。” “如何保证李瑕遂了心意之后能放过张家?这次放过他下次便要变本加厉。” 敬铉道:“眼下当务之急乃善后刘忠直之事。莫忘了塔察儿才掌兵权便急不可耐攻宋此战必败。此时大帅若让人捏了把柄万一战败的罪责被推到头上如何是好?因小失大呐。” 这些道理张弘道听得懂悔不该当初杀额日敦巴日竟是越陷越深。 敬铉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五郎之思虑亦有道理。让李瑕捏了把柄今次退让一步下次他便要变本加厉依老夫之意最好与他谈一谈。” “谈?” “要遮掩刘忠直之事无非是往史家头上推而已。李瑕若肯配合此事便易安排。” 张弘道揉了揉额喃喃自语道:“与李瑕谈?凭他?” 敬铳捻着长须道:“只须做个表态他必会再联络五郎且看吧很快他便要让人再带口信来了” 正文 第383章 反对 刘忠直死后的第一个夜里张弘道还是回屋去睡了一个多时辰。 虽然难题摆在面前他却已不敢再废寝忘食地做事。三十岁对他而言便像一道槛过了明显便感受到劲力衰减的厉害。 这夜似乎是做了恶梦或许是身上的旧伤发作张弘道出了一身汗醒来便发现妻子严淑正在给他擦拭着额头。 “几时了?”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呢官人再睡一会?” 张弘道握住严淑的手摇了摇头。 “不了今日事多。” 严淑低下头歉然道:“昨日妾身不小心让大姐儿偷跑了出去” “不怪你以她的狡滑你防不住她。呵趁着父亲刚走、我有急事出门她便等着趁这个空隙装作万事不知的模样。。” “她那眼界轻易看不上谁。当年乔琚那样出挑的她尚且不情不愿与家里闹了好大别扭。如今小姑娘家既开了情窦谁还劝得了呢?” “你想说什么?”张弘道皱了皱眉撑起身来只觉身子骨重得很。 “何不成全了大姐儿?也让那南边来的李瑕做了张家的女婿为官人与父亲助力。” “妇人之见你怎知他名字?大姐儿与你说的?” “妾身如何不知这一年来几回都听官人在梦里念叨这名字” “没有。”张弘道哼了一声道:“休瞒我你平素从不管这些若非被大姐儿哄了才怪。” 严淑不敢再隐瞒老实承认道:“是昨夜闲谈了一会她话虽未点明但意思很明白。” “一个大姑娘家开口说要许人不害臊。” “妾身觉得大姐儿说的有道理。这般人物且大姐儿又认准了有何不妥?如今也就是父亲不在若在, 未必反对。反而是官人若不处置妥当, 万一大姐儿往后真不肯再嫁别人, 父亲该有多怪罪” “这个张文静哄你来威胁我是吧?”张弘道气得咳嗽不已。 严淑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中忧色更浓。 “我明白你的心意。”张弘道止了咳, 道:“你是不希望我辛苦应付李瑕连你也觉得我斗不过他。” “妾身不是” “我确实不如他。”张弘道喃喃道:“以前父亲说六郎、九郎最有才干, 我心中不服, 多年来拼命想做成事让父亲看看, 结果还是远不如六郎与九郎人啊天资便是有好坏, 强求不得。李瑕更是天纵之才我不如只能认。” “官人从来不输谁, 妾身只想让官人不那么累。” “我知道。”张弘道揽住妻子, 叹道:“我不同意大姐儿与李瑕的亲事, 并非我小肚鸡肠, 咽不下这口气。李瑕之人品才干确实够得上做张家女婿何况大姐儿又是这般心意。但时机过去了啊。” “妾身不明白, 男才女貌美满姻缘不好吗?” “若是去岁我知晓大姐儿心思亦愿成这桩姻缘。可眼下不同了, 李瑕斩杀了兀良合台、阿答胡已为蒙古之大敌。汗廷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张家又岂敢让他当女婿?” 严淑愣了愣。 昨夜听张文静说她觉得极有道理。今日听张弘道一说, 她又觉自己丈夫说得更对。 张弘道苦笑道:“什么‘父亲未必反对’那是大姐儿哄骗你的欺你柔善, 让你来吹枕边风。若此事真轻巧她为何不敢与我直说?父亲昨日才出征之前她怎不说?” “这大姐儿怎有这么大胆岂不怕把全家往火坑里推?” “她昏了头了” 张弘道离开军民万户府的一路上还在回想着早间与妻子的对话。 他知道张文静不会把张家往火坑里推但想嫁李瑕是肯定的她在试探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 若他态度稍有松动张文静便要逼着他想办法促成这个姻缘。 办法不是没有, 比如让李瑕改名换姓但哪怕如此张家依旧要承受天大的风险。 李瑕不值得。 而敬铉所说的“向李瑕妥协”张弘道也一直在深思, 这是老成持重的办法不假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依旧留有后患。 思来想去还是杀掉李瑕才能根解问题。 城门已经关闭了刘忠直的消息几日内传不出去。只要拿住李瑕便可将一切推到他头上汗廷能信。 因为李瑕的人头值得。 所有人都认为做不到这点但张弘道还想最后试一次张柔给了他五天时间如今还剩三天 “他那人吃饭可仔细咧看我就像这样仔仔细细地嚼嚼碎了才吞。他喝水从不喝生水多渴都得把水煮开了才喝不怕烫的。走起路来那就更打眼咧比我高这么多怕是还长了得有这么高挺得直” 一个矮小的汉子正对着一排兵士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他努力挺着身子、摆出坦荡的神情却始终没达到想要的样子急得抓耳撩腮。 “林书生来了林书生你来给他们走一个总说我不像” “好。我只见过他一面便是他化名‘杨慎’那次他有个习惯值得注意他说话时会看着对方的眼睛” 张弘道站在那看了一会吩咐道:“把白茂唤过来。” “是。” 马上便有士兵上前冲那矮小汉子喝道:“白茂五郎命你过去。” “小人见过五郎。”白茂跑到张弘道面前马上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又爬起来。 张弘道却不悦道:“我说过不许再这般。耽误事情。” 白茂忙赔笑道:“小人不敢耽误爬起来得可利索不耽误。” “带坏风气。” “是下次一定不敢了小人就是忠于五郎忍不住就想跪五郎” 白茂俯得极低恨不能把腰缩到张弘道裆里眼中带着满满的崇敬。 他这般作态并非没有缘由去年在临安城陷害李瑕不成之后白茂便被打入了大狱本该流放到琼州。 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弘道竟是让人把他救出来。甚至还把他与老母亲一起送到了北面。 白茂旁的不知却知自己这案子是宋朝右相办的。这般大案都能捞人得是多大的官啊? 他隐隐还听到那人官名里有个“秘阁”之类的一听就十分唬人。 张五郎肯动用这样深埋的在宋朝高官中的细作竟只是为了白茂这一个事情都没能办好的小人物已由不得白茂不感激惶恐。 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值得。 对张弘道而言让留梦炎把白茂送到北面来并不难。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除了想更加了解李瑕之外他心底还有一个自己都没发现的原因。 李瑕身边的人投奔他张弘道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 “边走边说重新再给我说一遍李瑕的事所有。”张弘道语气很冷淡说着话已走出数步。 白茂连忙跟上道:“小人头一次见到李瑕是在钱塘县牢” 这事他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但张弘道每次都要让他再回忆一些新的东西又不能编让人颇觉为难。 “他假死又醒来之后” “慢着。”张弘道忽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我记得你第一次说的是他死了?” “是假死五郎说得对人不可能死而复生那只是假死的样子。” “当时你为何认为他死了?” “小人探了没有鼻息尸体不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了”白茂眼中隐隐有些畏惧。 张弘道摇了摇头犹是不信淡淡道:“继续说吧他当时可有与你说过为何入狱?” “没有。” “他提过唐安安吗?” “没有小人确定一次都没提过。” 张弘道又问道:“若说他要成亲了你认为他会是娶谁?” “啊?要是那两个同行的小娘子中的一个他肯定是娶那个高氏女但也说不准咧小丫头更黏着他” 正文 第384章 妥协 偌大的城池要想搜捕到一个人自然不是易事仅挨家挨户排查便需大半月。 徒费了整日工夫张弘道依旧是一无所获在傍晚时回到军民万户府却见敬铉已在等候他。 “太宁先生。” “今日太素来了一趟。”敬铉开门见山道:“李瑕去见过他了。” 张弘道一愣。 “李瑕去见过白朴?云岫客栈” “不必去了。”敬铉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李瑕必已不在那他让白朴来与老夫谈了一场。。” “谈了一场?” 纵是张弘道聪敏过人闻言也是一头雾水猜不出这是何意。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老夫解释给五郎听罢。” 敬铉抚着长须缓缓道:“杨果通宋遭钩考局捉拿李瑕北上营救收买了刘忠直掳史樟、逼史天泽出面求情任杨果至寿州。之后刘忠直与李瑕至亳州被张家发现遂有了昨日之事。” 张弘道自是听得懂道:“我亦打算这般遮掩但没有证据万一李瑕再构陷” “史樟就藏在刘家。”敬铉开口打断了张弘道的话“这就是证据。” “什么?” “史樟就藏在刘家。”敬铉又重复了一遍。 张弘道始料未及不由再次愕然根本没想到这个线索会突如其来地被摆到前面。 “是李瑕让白朴转告我们的?他为何这般做?” “因老夫已答应他的条件明日便放杨果南下。”敬铉道:“五郎啊到此为止吧定下刘忠直通宋之罪已是我们能办到的最好结果。” “不先生让我再想想再想想李瑕这么快就把史樟的下落告知我们必有别的办法利用” 敬铉摇了摇头道:“能如何做?派人去开封搜刘家?万一被阿蓝答儿发现半点线索他作何感想?或是五郎是嫌杀了刘忠直不够还要公然指认刘太平?” 张弘道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确实不可史樟不能是由张家所救, 太容易被反咬成故意栽赃了。” “或将此事告知史天泽?”敬铉又问道:“杨果叛逃, 本是史家之罪, 便不怕他反过头来把罪责推到张家头上?帮人一把却落不到好何必为之?” 张弘道思虑道:“是先生所言甚是, 史樟的下落最好还是禀告给阿蓝答儿, 坐实刘忠直之罪。” “那便只能与李瑕合作。” “为何?” “史樟在李瑕手上, 他可构陷刘家, 亦可构陷张家。” 张弘道问道:“但我们如何信得过李瑕?” “信得过。”敬铉道:“五郎可想过李瑕为何让太素来做这个说客, 且是找老夫谈?” “白朴与史、张二家有私谊。推罪给刘太平这个不顾汉法的奸臣、救出史樟、保张家无罪皆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以往只看到李瑕心狠手辣的一面但今日之事老夫却知道此子是有人情的。” “人情?” “五郎当知道老夫说的是何意。” 敬铉说罢, 摆手表示不谈内宅之事, 又道:“总而言之, 老夫擅自作主与李瑕谈妥了。” “谈妥也未必要按说的做。”张弘道问道:“若能借白朴将李瑕捉在手里, 岂不是” “五郎为主老夫为幕客, 本不该如此越俎代庖。”敬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郑重道:“但东翁临行前交代过若事一发不可收拾, 由老夫代五郎决断。” “父亲与先生这是何意?” “莫再为难老夫可好?已无余地再让五郎任性了。”敬铉脸色更凝重了些“这也是东翁之意。” 张弘道嚅了嚅嘴, 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想才世家子弟的教养, 拱手行了一礼无可奈何道:“依太宁先生所言便是。” “请五郎将搜捕停了吧。” “好” 张弘道回了屋子, 方才颓然坐在椅子上。 去岁没能捉到李瑕这次本想一雪前耻。 但没想到李瑕连机会都不再给他竟是越过他与父亲的幕僚谈妥了。 仿佛是在说“你张五郎看不清局势懒得理你”受这种轻蔑比失败更让人挫败。 输得一塌糊涂了 良久严淑拿着一个香囊走进来, 道:“官人也真是的随身佩戴的东西落在门口也不知道。” 张弘道茫然抬起头往妻子手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腰带。 “掉哪了?” “西院小侧门的门子捡到的。” “我今日未从西院过。” “瞧官人说的, 这香囊还能自己飞到那不成” 突然张弘道一个激灵只觉背脊上一片冷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李瑕?” “什么?” “他让白茂偷的” 张弘道眯着眼回忆着今日的行程低声自语。 “出门时分明还在的见过白茂之后对那时才不见了不可能掉在府门外必是李瑕让白茂偷的他在提醒我他随时能杀我他在提醒我他能驱使白茂” 回想起白茂那肝脑涂地的模样他不由又骂道:“该死” 严淑愣了一下手中的香囊已被张弘道抢过。 但张弘道打开一看却并未见到里面留有字条。 他一时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错了吗?” 严淑见丈夫这般模样几乎要哭出来。 “是不是官人多心了?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张弘道没理她自语道:“想不起了啊怎么掉的想不起来了” 严淑大急连忙跑出去招下人询问。 张弘道就一直坐在那失魂落魄一般。 良久严淑匆匆回来抹着脸上的泪痕道:“不是李瑕让谁偷的是落在马鞍上了下人牵马到西院时掉的真没有官人想得那般骇人” “是吗?” “真的不信官人招他们询问妾身说的都是真的” 张弘道呆了良久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却满是苦涩。 “好吧是我多心了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是夜雁儿踮着脚往张弘道的院子里探了一眼跑过府中的亭台楼阁一路回了张文静的院子。 “五哥可还好?” “听珍儿说五郎早早便睡了真是好多日没见他的院子这么早吹灯呢。” “望五哥能早些放下吧打小心气便高也就那大骗子能让他这般了。” 雁儿在张文静对面坐下支着头问道:“大姐儿那这事真就过去了?” “那大骗子多聪明啊知道五哥不好说服直接找了太宁先生。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一定是谈成了。” “那他说服了太宁先生办妥了事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是啊他又要走了。”张文静也支着头眼眸一低泛起无尽的惆怅。 雁儿很是心疼急忙问道:“那那不是要让他来家里提亲吗?” “本来嘛说好了我帮他传话结果他又绕过我另派人与太宁先生谈都没能再见一面。” “真可恶。” “倒也不是可恶他就是不想耽误我。” “什么叫不想耽误大姐儿啊?” “骗我说他要成亲了也不肯利用我来传话分明是不想与我牵扯。” “为何啊?”雁儿道“大姐儿这么好。” “还不是觉得父兄不会同意得说服他们才行。” “但那大骗子都快要走了啊。” “嗯。”张文静漫不经心的应道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正文 第385章 转变 雁儿本是贪睡的年纪这日却是起了大早抱着个小布包带着几个婢子跑到前院召来许许多多仆役把一串串钱币发出去。 “记住有消息要马上来报给我。” “雁儿姑娘别院已经有消息咧昨夜杨知事一家已收拾妥当正在套马车” “他们用过饭启程吗?” “这小人就不知咧。” “去问问别院的厨子这串钱你先拿着快去快去。那个门房看到有人来拜访了吗?” “没有小人这就去候着” 雁儿要问的太多她也记不住于是拿出一张小纸条看了两眼继续打听起各种消息来。 “西院的花匠是哪个太宁先生到公房了吗?” “还没有太宁先生的小孙儿把墨水泼到什么名画上了先生正在教训孙儿哭得厉害咧。” “江汉先生呢?何时去送杨知事?” “江汉先生累病了才起该是一会还要过去” “好吧把那谁哦煎药的董婆婆把董婆找来还是我去吧凤儿你在这等消息我去把董婆带给大姐儿。” 这小婢子平素懒散的很近来做这些事竟是非常有干劲提着裙子便跑得飞快风风火火的样子 客院当中敬铉还在骂敬侃。。 他平日里最疼这个小孙儿但今日被污掉的画作本是要带去送给元好问的难免生气。 敬铉与元好问同榜金国兴定四年进士及第私交甚笃。 若金国不亡也许以后两人也会有政见不合的机会。但不等他们在官场上施展才华已是破国灭家。 两个同年一起成了遗民, 交情更深。 看着手中的画, 敬铉骂着骂着却渐渐走了神, 想到了金国皇室被蒙古赶灭杀绝、必无复国的可能想到如今故友凋零只觉活得也太苦涩了些。 “我这一代人呐苟活于世” 敬铉喃喃着, 丢下懵懂无知的孙子迈出了小院子, 只见扫地的仆役正在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来。 敬铉缓缓招了招手, 道:“不必探了, 老夫告诉你罢了今日老夫确实要会客。” “先生小人小人” 那扫地的仆役极为惶恐, 吓的脸无血色。 “去吧领点赏钱。” 敬铉迈步便走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 喃喃自语道:“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许多事他看得分明, 但除了这句感慨, 并不多说什么毕竟是东主家的内宅之事。 一路到公房, 只稍坐了一会果然有人上前禀道:“太宁先生有客来拜访。” “去把五郎也请来吧” “太素坐老夫还以为李瑕会亲自过来。看来他无此胆魄, 让人失望啊。” 白朴不敢回应作了一个揖, 在椅子上坐下。 敬铉问道:“你昨夜见到李瑕了?” 白朴道:“今早见了他看到城内停止了搜捕, 才来见我。” “依他的条件杨果马上便动身了。” “是, 李瑕也说敬公守信。请打开城门他再去一趟开封安排他的人撤出刘家。” 敬铉道:“放他出了城他不遵守承诺又如何?” “张家快马传信两日内便可让阿蓝答儿在刘家找到史樟彼时杨公才到寿州。对双方都稳妥。” “就这般安排吧半个时辰后我们会打开北城门。” “是。” 公事谈完, 白朴又说起私事恭敬问道:“不知可否放晚辈出城?晚辈还需赶回获鹿寓舍。” 敬铉道:“太素且等两日待此间事了老夫与你一道去见裕之。” “谢敬公。” “你若再见到李瑕, 告诉他老夫想与他谈谈些许私事何时何地可由他来定。” “晚辈一定照办但只怕李瑕不会再来见晚辈。” 张弘道至始至终坐在那捧着汤药喝着一言不发。 待白朴离开敬铉道:“今晨李瑕见了白朴五郎若派人盯着可捉得到他?” “捉不到只这两句话丢张纸条亦可。李瑕之所以还让白朴传话无非是试探我们的诚意罢了。” “半个时辰后李瑕会从北门出城五郎可要暗中派人捉捕?” 张弘道摇了摇头道:“到开封传话亦是小事李瑕随意派个人去即可。之所以这般说依旧是在试探。李瑕必还留在亳州城内观察我们是否派了人手。” “是啊往常以为此子做事大胆如今看来竟是谨慎非常。” “他比之前不同了。”张弘道叹道:“去岁还只会杀人如今已会权衡利弊、联络各方势力也更惜命。” “他进益了。” “更难对付了。” “何必总想着对付他?便是对付了他所得几何、所失几何?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为人处事亦是如此。” 张弘道沉默着眼中泛起了沉思之色。 他一向自觉聪明今日却难得有了反省。 “诸事拜托先生可好?我去见见大姐儿。” 敬铉抚着长须点了点头笑道:“五郎也进益了” “大姐儿在吗?” “见过五郎在那边亭子里” 张弘道点点头缓步过去。 绕过花木只见周淑正在与张文静说话。 “无论如何昨日之事谢过大姐儿了。” “嫂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周淑转过身正见张弘道过来慌了片刻又显出温婉的笑容上前柔声道:“官人今日怎有空过来?” “事情解决了。”张弘道难得笑了笑眼神比平时释然了许多。 “那就好官人太辛苦了。” “你先回去吧我与大姐儿聊聊对了今日我会早些回来。” 周淑有些欣喜道:“那妾身备些好菜等官人。” “嗯。” 那边有几个张文静的婢子从远处跑过来站在那似有话说却不敢上前。 张弘道走进亭子扫视了她们一眼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哪有做什么。” “你打算借着给江汉先生送药为名趁他给杨果送别之际混入杨家的车马。” 既然被看出来了张文静也不否认她大大方方看向兄长道:“父兄挑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我的夫婿要由我自己挑。我认定了李瑕。” “所以呢?” “我要见他一面告诉他我的心意让他娶我。” 纵是北地豪门之女张文静白皙的脸上也是泛起红晕她偏了偏头稍抿了一下唇。 有些大胆也有些羞。 见自家漂亮的妹妹这般姿态张弘道反而有些生气问道:“你还要随他私奔不成?” “私奔是傻姑娘才做的事。我要名正言顺地嫁他将他留下。” “呵就不怕牵连到家里?” “五哥没办法他总有办法的。” 张弘道叹息了一声负手看着湖面。 张文静却比他还要有坦然问道:“五哥能帮我吗?” 这问题听起来很天真。 像是一个姑娘被冲昏了头眼里只有自己的小情小爱旁的都看不到 但张弘道默立良久竟是缓缓道:“好。” 张文静也是惊喜万分没想到她五哥今日既是这么干脆。 她开心不已忙行了个万福眼睛里满是得意与憧憬。 “谢五哥。” “要见李瑕不难他肯现身便可以。今日杨果出城李瑕必定会在暗中观察我们未必能搜得到他却能让他主动来见我们。” “对从军民万户府到南城门这条道上选一个他必定能看到之处?” “锦楼你我兄妹不带护卫仅二人登楼备酒他会明白我们有事要与他谈。” “五哥就不怕他对你不利?” “何惧之有?” 正文 第386章 狂徒 锦楼。 张弘道、张文静兄妹临窗而坐让长街上的行人亦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整个酒楼并无太多的闲杂人等亦没有张家的护卫守侯。 偶有来吃酒的客人被店家好言劝走。 “鄙楼今日被张家五郎包下了若非五郎的客人还是请回吧” 张弘道随手夹着小菜吃了一会见到杨果的车马从楼下经过。 “太宁先生已按李瑕的要求做了他该能看出我并无恶意。” 张文静整理了一下帽子也不吃菜只顾着看着窗外有些期待。 张弘道想了想忽道:“李瑕要成亲了这不是骗你是真的。。” “就是骗人的。” “他要娶的或许是大理高氏。” “我才不信。” 张弘道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这个小问题他其实并未太在意李瑕哪怕打算与高氏联姻毕竟还未成亲。 一个落魄的大理士族岂能比得上如日中天的张家?何况以自家妹妹的相貌才情李瑕如何选还有用多想吗? 窗下载着杨果一家人的马车已经驶过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瑕该快来了。”张弘道放下筷子倒了杯酒喝着渐又有了自若之态。 追了这么久终于要见见那人了 李瑕贴近窗纸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望见了张家兄妹。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大袄又在外面披上稠衣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下了楼在长街上走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张家的护卫。 那么张弘道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想要谈一谈。 但这次双方的交易很简单张家放了杨果、李瑕嫁祸刘家彼此要做的事都很少并没有继续联络的必要。 对于李瑕而言, 救回杨果、给北边的世侯埋下些隐患, 已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会, 穿过小巷又隐进了人群之中 夕阳西下。 “走吧他不会来了。” 张弘道抬眼看向天边的红云, 喃喃道:“他也许已经出城了。” 张文静显然很失落却是问道:“该不会是五哥其实暗地里派人要捉他吧?” “你这话说的。”张弘道起身, 又补了一句, “我没这本事。” “是啊, 五哥还真没这本事但这世上也只他能让五哥这般无可奈何了放心吧。” “该我安慰你, 而非你安慰我。” “我有什么好安慰?” “李瑕都不来见你死心吧。” “他没看到我们罢了我早便知这是个馊主意” 兄妹俩走过长街, 张文静忍不住又回过头, 望向锦楼上那个窗子。 她努力隐藏的失落在这一回眸间终是忍不住从眼底透出来, 红了红眼 三日后, 开封的消息传回阿蓝答儿果然在刘家找到了史樟。 杨果已到了寿州, 想必很快也要被接应过淮河。 靖节从鹿邑回来湮灭了一些证据收买了刘忠直派去鹿邑的人, 告诉他们刘忠直已被定罪让他们逃到宋境。 此件事似乎就这般过去 傍晚时分, 张弘道才安排完善后之事门房忽然上前递了一封拜帖。 “何人送来的?” “一个小官人, 很贵气的样子” 拜帖上没有名字但张弘道一看字迹, 神情便凝重起来。 他并未说什么依旧是回了后院用饭与妻儿说了会话早早便睡下。 到了深夜张弘道却是睁开眼披衣而起独自离开了府邸。 守在门外的护卫连忙跟上。 “五郎要出门?小人这就去唤人。” “我随意逛逛, 不必跟来” 这夜是十月十七月光很亮张弘道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走到双塔寺外, 站在佛塔下的开阔处站着。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直走到月光当中。 张弘道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李瑕于是上下扫量了对方一会眼神更为释然。 “难怪大姐儿看得上你。” “跟我来吧。” 李瑕转身便走且保持着与张弘道的距离一路到了一间小屋。 张弘道踱步进屋讥道:“都说你是有个胆量的今夜看来行事也太胆小如鼠了。” “我答应过未婚妻子会安全回去成亲故而小心为上。”李瑕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 “没酒?” “没有。” “无趣。”张弘道摇了摇头拿起破桌上的杯子又道:“我以为你离开亳州了。” “不急杨公的车马缓慢初到寿州不宜马上就逃我慢慢安排。”李瑕问道:“找到史樟了?” “找到了亏你能将人藏到刘家的猪圈里刘太平脱不开干系。” “我的人没事吧?” “呵都没见到。”张弘道淡淡道:“你找我来只为问此事?那不如问太宁先生。” 李瑕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府中有人病了?我昨日看到有几个大夫进出。” “是大姐儿病了。你待如何?” 李瑕再次沉默这次却是许久没说话。 张弘道饮了口温水颇觉无味将杯子放到一边道:“当时在锦楼你看到我们了?为何不来?” “给不了张文静一个交代不见为妥。” “那为何又来见我?” 李瑕坦然道:“知她病了放心不下。” “所以呢?” “想见她想给她一个交代。”李瑕道:“也许我们该谈谈。” 张弘道忍不住笑起来悠悠问道:“喜欢我家大姐儿?” “嗯。” “想娶她?” “嗯。” “聘礼?” “张家要什么?” “不要什么甚至不需你入赘。只要你忠于张家我会与我父亲好好说。”张弘道话到这里缓缓道:“记住是忠于张家。” 李瑕微不可觉叹息了一声道:“来之前我便知道你提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这条件不难。说句心里话赵宋的小小知县不值得你留恋抛了吧。至于大理高氏没落了不是联姻的最好选择” “你的态度我知道。”李瑕道:“我的提议你想必不会同意但容我估且提一提吧。” 张弘道冷笑一声道:“那你不必说了我们不可能让大姐儿随你走绝无可能。我已经退了一步了到了你让步的时候。” “不仅如此。”李瑕根本不听他说道:“她和高氏我都喜欢都想娶。” 张弘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 接着他脸色凝固眼中仿佛冒出火光。 “嘭”的一声张弘道起身拍案怒吼道:“李瑕!莫要欺人太甚!” “坦白直说而已。”李瑕直视着张弘道愤怒的眼认认真真道:“掏心窝子地说一句我喜欢高明月也喜欢张文静我见到她会忍不住笑不见她会懊悔知她病了会牵挂” 张弘道依旧怒火中烧。 但透过李瑕那真挚的眼神他竟觉得理解对方。他张弘道虽挚爱妻子周氏却也有五房小妾 但张家是何等门第绝不容这般羞辱。 “不想死你就闭嘴。”张弘道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杀不了我。” “” “以张家今时今日的权势我知道说这些无异于羞辱张家。”李瑕道:“但我相信我早晚有这样的资格五郎信吗?” “信与不信有何意义?”张弘道重新做下缓缓道:“张家不可能同意这个要求。” “嗯我知道。” “那你何必找我过来?” “无论如何我先说出我的态度。”李瑕道:“实话说吧我想过再次带走她但与家族决裂她未必会幸福。” “你敢?!” “我敢但不愿。我知张柔最宠她得不到张柔的同意她跟着我也不会开心。”李瑕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因此我们来谈。” “不可能。” “未必吧?你知道我有点本事。” “可笑。大姐儿说你是君子我看是狂徒一个。” 张弘道气闷地又倒了一杯温水饮尽嘴里毫无味道让他愈发气闷。 但他明白李瑕有太多办法可以先试着见到张文静哄她随其走。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知轻重 另一方面而言这或是李瑕对张文静、对张家的尊重。 “大姐儿十七了是大姑娘了耽误不起了。” “我知道。” “你既娶不了她别误她。” 张弘道说罢掷下手中的杯子径直转身出了这破屋子。 他觉得愤怒却又感到庆幸。 庆幸今夜过来了也庆幸李瑕没掳走张文静。 心底甚至还有隐隐的激赏为李瑕的坦诚与担当。 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李瑕知道自己也该马上离开了否则张弘道一回去未必不会派人来捉拿他。 但他还是独坐在那思考了一会。 他早已不是那种炽热的、能不顾一切的少年面对感情时理智、克制考虑得也颇现实。 末了李瑕自语了一句走出了这间屋子。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实力” 正文 第387章 题遗山诗 “查过了?” “查过了那小宅子是数月前被一个行商买下的挖了一条地道通往对巷的另一个宅子所以附近的居民一直没发现有陌生人进出” “数月前?”张弘道沉吟道:“那怕不是贾似道的人买的李瑕留在亳州便是为了与之接洽该死又骗我。” 沈开问道:“五郎是否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搜?” “搜?他既主动带我过去你还能搜得到吗?罢了让这祸害滚蛋吧。” 沈开暗暗松了口气抱拳应下。 “父亲有何消息?” “大帅已领兵趋襄阳牵制宋军配合塔察儿主力下樊城” 张弘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又开始下雨了不由哂笑一声。 “塔察儿这蠢才此后两三月必是霖雨连绵此时取樊城脑子不好。” “是大帅说会回府过年节。” “有没有骂我?” “没有。”沈开低声道:“太宁先生递的回信小人也偷看了没说五郎的不是。。” “大姐儿的病信上提了吗?” “太宁先生岂敢在大帅出征时提这种事。” 张弘道皱了皱眉有些心烦丢下手中的一封信报道:“这些都留给表兄处置吧我去送送他们。” 今日白朴离开亳州回获鹿寓舍敬铉、赵复等许多张家门客都与之随行去探望元好问。 至金亡以来元好问始终不肯仕蒙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以诗存史编纂了金国已故文人的诗词总集名为中州集又编有壬辰杂编。 当年张柔攻破汴京之后金帛一无所取唯独进入史馆取走金实录以及秘府图书悉心保护之后交由元好问抄录。 如今元好问自知时日无多临终前让白朴寻访故友为的无非是将这些书稿托付出去。 对于张弘道而言捉捕李瑕是大事。但对敬铉、赵复等人而言元好问的书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些天张弘道执着于搜捕、封锁亳州城敬铉早就不耐烦了不说而已 其实张弘道与元好问也颇有关系。 他妻子出身于东平严氏其祖父严实、其父严忠济皆一方诸侯。而元好问当年被蒙军俘虏长年受过严实庇护。 另外他二哥张弘基早年曾求娶过元家次女元严, 被元严以一首诗拒绝了, 诗云“补天手段暂施张, 不许纤尘落画堂。” 总之这北地稍有名气、地位的人物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 今日出城相送张弘道看着府中各位先生们神色郑重的模样, 心底不由涌起一阵后怕。 中州集金实录等等关系的是中原文脉传承, 二十余年来, 包括张柔在内, 中原多少人物呕心沥血要保的就是这文脉。 回想前几日真是昏了头了, 非要揪着李瑕不放。这种时候万一给家里引来祸事、耽误了一代文坛宗主临终托稿 张弘道思及此念额上隐有汗珠沁出来。 待马车将启程, 他终是忍不住长揖到地, 向敬铉称了声谢。 “太宁先生路上小心晚辈深谢。” “五郎终于明白了。”敬铉抚须叹道:“人呐, 有时不宜太执着。” “是, 谢先生提点。” 远远的有个小牧童从路边的树林里跑出来, 脸跑得通红又有害怕却还扯着嗓子喊道:“哪位是白朴白先生?” 白朴转过头, 道:“在下便是。” “有人有人给了先生这个。”小牧童扬了扬手中的纸。 白朴连忙上前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天与白先生提及的那首诗他又想起了三句, 写在这里送给你。” 白朴大喜, 问道:“可是他说从书上看来那赵翼的诗?” “好像是。” 白朴伸手才要接过那小牧童却又问道:“有有有钱吗?” 张弘道忙上前, 递了一块小银粒过去。 “太太多了那人给过一串再要一串就行。” 张弘道笑笑递了小银粒挥手道:“去吧。” 他目光已落在白朴手上那张纸上果然又是那熟悉的简笔。 他眼神凝了凝喃喃道:“这是给遗山先生的?” “是啊。” “这也” 白朴喃喃道:“非瑜为人恳切啊伯父也担得起这诗。” “是啊。” 张弘道默默叹息, 暗忖为人处事上竟是又输了李瑕一筹。 纸上那诗虽不全却是元好问一生写照了。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国家不幸诗家幸, 赋到沧桑句便工。” 李瑕已翻身上马向南边疾驰而去。 若有时间他倒愿意再去北面去见见元好问毕竟是巧儿的叔姥爷可惜时不凑巧。 前世读书时读到赵翼那首“李杜诗篇万口传”扩展学习又背诵了赵翼的另一首题遗山诗。 彼时李瑕还以为遗山是一座山。 这次见到白朴李瑕才想起“遗山”原来指的是遗山先生元好问。 可惜时隔多年经历两世他已只记得“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一名句。 几日来努力回忆又听了元好问毕生事迹虽是想起了首尾两句终是没有记起全诗不免有些遗憾 李瑕并不觉得今日特意过来送诗没有意义。 七百五十余年的光阴流淌他却还能与宋人、蒙古国人、金国遗民、大理遗民相处恰是因汉家文脉数千年来并未断绝。 这其中岂无元好问甚至张柔等人的一份功劳? 后世人或许极难理解元好问自诩金人、奉女真为中州正统。但他花费毕生、努力保全的诗词歌赋史集文章依旧是汉家文化。 战祸连天、人命如草的烽火岁月里这些被宋廷遗弃、被蒙古践踏的中原人最后能护住的东西也只有书籍而已了。 他们能信奉的也只有那一句“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礼义不废还能再要求他们多少? 高于血统、族群促华夷融合者或便是这一句一字形成的文明。 唯置身其中李瑕才感受到这其中的艰难困厄与坚强。 若说第一次北上时他与北人是纯粹的对手这次他已更了解北人也对今生志向更坚定、更有信心。 于是那原本已忘记的诗句也再次回想起来。 短短数十字一番血泪史。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十数日后有张家心腹从获鹿寓舍赶回来。 “五郎遗山先生寿终了。”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可惜可叹当时情景如何?” “几位先生已在收拾遗山先生文稿”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张弘道喃喃自语道。 “有一事五郎或感兴趣遗山先生临终前听了李瑕那半首残诗反复念叨以‘知己’呼之想起身赋词回应可惜没能起来。” “没能回一首?” “白先生问遗山先生以旧词相赠可否遗山先生言‘元光元年’语未罢溘然长逝。” “语未罢溘然长逝。”张弘道重复了一句。 哪怕与李瑕有隙他也深感遗憾。 他懂诗知李瑕赠的残句最触元好问心意若有回诗又是一段佳话可惜了。 “元光元年?那是遗山先生及第的次年意气风发却恰逢蒙古南侵该是那首临江仙了?” “白先生也问是否回赠临江仙但小人不知。” 张弘道有些惋惜亦有些羡慕开口低吟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半阙词吟罢仿佛是送元好问。 张弘道瞥着天边继续念叨着渐明白元好问为何选这首词相赠李瑕。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正文 第388章 雁丘词 十月底的天气更凉。 张文静自从染了风寒已卧病半月有余张弘道对此渐生忧愁。 “你该不会是装病骗我吧?再病下去父亲回来必要教训我。” “也许是吧。”张文静恹恹的样子。 张弘道无可奈何只好道:“最新得到的消息李瑕已带着杨果过了淮河真走了。” “嗯。” “你何必这样?” “又不是我想要生病的。。” 张弘道再次叹息了一声犹豫了良久终于缓缓道:“其实我后来见过他一面” “嗯?” 张文静似乎精神了些抬眼看着他眼中有了光彩带着满满的好奇。 “大概在我们去过锦楼的三日后夜里我与他见了一面他说他思慕于你。” “真的?” “嗯他知你病了放心不下徘徊不去。但却与我说他必要娶大理高氏你若要嫁他也得两个都娶。明白吗?高氏不是妾而是两个妻子亏他说得出口” 张文静愣了一下眼中泛起茫然之色。 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没答应他。”张弘道摇了摇头又道:“你呢倒不必自怨自艾。你一个小女子做得已够多了总之他已知你的心意此桩姻缘不成那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明白吗?” 张文静显然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出神。 “我本以为李瑕有多了得看过不过只是个贪花好色之徒与世间其余男子别无二致。不值得你这般牵挂” 张弘道絮絮叨叨说了一会无非是宽慰妹妹再贬低李瑕期望她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看他那人无趣的很既不喝酒也不会说笑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傻气” “我就觉得他很有趣。” “那是你见的人少了这等花心又狂妄之辈” “五哥不必说了我懂他的意思。”张文静虚弱地低声道:“他对我未必到非我不娶的地步知了我心意愿给我个交代, 遂向家里提亲哪怕是这样, 我亦觉欢喜。” “欢喜个屁。” 张文静恍若未闻, 喃喃道:“他那人从来直面困厄家里今日不同意这桩婚事早晚要对他刮目相看, 许我嫁他。他肯主动来见五哥便是愿担当下来。” “可笑, 你一厢情愿罢了。”张弘道冷笑一声, 道:“不过是个登徒浪子, 一些夸口之言。” “不我懂他, 他一诺千金。”张文静道:“至于我是否愿与高氏共侍一夫?是否能等他到那时皆是他留给我考虑与选择之事。” “无考虑的必要感情之事‘你若无心我便休’而已。” “他对我有心。” “可曾给你半颗?” “他是人中龙凤, 便是半颗心也是难得。” “我看你不是病了, 是疯了。”说了半天却听得这一句话, 张弘道愈发气恼。 “我亦不知啊, 此事我以往未曾想过我亦不知自己对他情深几何容不容得下与人共享他妻子的身份让我慢慢想想” “无甚可想的罢了罢了, 你要想至少待病好了才能想。” “嗯。” 张文静沉默了良久愈发茫然与不开心, 但却振作了些。 她不过是染了风寒之所以一病不起, 无非是因各种心思想着自己病了李瑕会不会来看望等了数日不见他来又渐渐失望, 再想到往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想见遂又意志消沉 总之是女儿家心思敏感, 才使病情反复、一时难好。 今日听了这些醋意也有、不满也有但她也看到了李瑕的野心与意志。 这野心不仅是要娶两个女人的野心而是他对往后之权柄地位有相当的自信才能开诚布公将这事说出来。 若普通男子说要多娶几个自是可耻。但王侯将相则不然。 张文静能想到李瑕说这话时, 流露出的那王侯将相的霸道模样 他不是哪个女子能轻易捆住的他始终在锐意向前极少为谁停留。说来对她张文静算是难得动了心。 她若愿嫁、愿等, 想必他终有一日会再回来;她若不愿他亦是尽了心力去求一个圆满。 总归等不等、愿不愿是交由她选择。 这答案一时也想不出张文静却知道至少得先把病养好。 意志消沉的女子可配不上那样一往无前的男儿 “你以往不是爱哭吗?今日怎不哭?” 张弘道又坐了一会叹息道:“哭出来也好。” “要哭也非对着五哥哭。再者他既思慕于我我有何好哭的?或许他娶高氏不过是为了与高家联姻呢。” “自欺欺人。” “五哥记得元家二姐儿吗?” “自是记得。”张弘道想起当年二哥求娶元严而不得、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叹道:“你可莫学二哥。” “才不学二哥他当年若肯振作些元二姐儿未必不肯多看他一眼。” “怎想到元氏了?” 张文静问道:“听说元二姐儿后来嫁了人夫家殁了她去当了道士?” “是听二哥说过似乎自号‘浯溪真人’。” “二哥还未忘了她?” “嗯。” 张文静微叹心有戚戚问道:“她在何处修道?” “问这做甚?若你暂时不愿嫁人谁还能逼你不成?唉元二姐儿怕是赶回获鹿寓舍了遗山先生寿终了。” 张文静愣了愣。 方才问这些她未必没有学元严出家修道之意。至此想到元严奔波为父亲发丧的场景她又不由想起了父亲张柔 若李瑕要带她走她或许是愿意的。 可哪天若张柔也这般逝世又情何以堪? 张弘道叹息一声也想到了这些道:“不得不说李瑕那人不是个伪君子。” “他待我是真心为我考虑过的吧?” “谁知道?许是他没那么在意你吧。” “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却明知五哥不会答应还是来见了五哥。” “唉我与你说此事不是让你作这般想的。” “可我偏是想他想见他” “我这当兄长的还能如何?去宋境把他捉来不成?别惹我心烦了养好了病再谈吧。” “知道。” 张弘道摇了摇头起身道:“走了到母亲处挨骂了你一会把药喝了。” “高明月?” 张文静又自语了一声喃喃道:“名字倒很漂亮” “肯定没有大姐儿漂亮。”雁儿连忙道。 张文静懒得理她侧了个身自闭着眼想事情又惆怅又迷茫。 “大姐儿书房的仆役上午又听到李瑕的名字呢。”雁儿想了想不知该说不该说总之还是说了。 “嗯?”张文静果然来了兴趣。 “从北边回来的人说遗山先生临终前给了他一首词呢” 屋子里有些药味萦绕小婢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文静心思更乱。 “大姐儿?在想什么?” “遗山先生殁了啊。” “嗯?” 张文静眼望着窗外想了良久仿佛心里的迷茫忽有了解答。 她张了张口低声念叨了几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又数日元好问逝世的消息传至淮河以南河南河北数不清有多少人再次唱起这首雁丘词。 李瑕正走在宋境寿春县的小巷中忽隔着墙听得一座小院中有女子正在唱词忽觉心头一颤。 一时之间像是有人拨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他再次想到了元好问。 那位北方文雄半生漂泊却也曾有过年少轻狂之时十六岁便作出了这样的词句道尽世间男女之情。 而他李瑕今日方才真正被这首词触动到莫名地、不知所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一纸彩笺。 这彩笺随他天南地北已皱得厉害他却始终带在身上。 巷子里的少年驻足了一会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片渐行渐远。 唯有那小院子里的歌女还在独自唱着词。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正文 第389章 异族 一个茶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杨果猛一抬头老眼已是通红浊泪滚滚而下。 “你说什么裕之兄” “遗山先生与世长辞了。”李瑕郑重行了一礼道:“晚辈明知遗山先生时日无多却瞒着此事将杨公带离北地对不住杨公。” 杨果与元好问交好李瑕听白朴提过。 元好问曾两次及第金兴定五年进士及第、与敬铉同榜;正大元年又以宏词科登第、与杨果同榜。 杨果与元好问同是山西忻州人同榜兼同乡且政见相合皆以金国遗民自居交情极深。 白朴这次南下先去了开封彼时杨果正被钩考他才又转道亳州。。 李瑕当时特意去见了白朴除了请他与敬铉交涉也商议了送走杨果之事。双方的意思都是当此时节保杨家性命要紧。 包括敬铉之所以爽快答应亦有这份交情在其中否则这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些文人最是能装皆把心思藏着唯瞒了张弘道而已。 但无论如何杨果想到平生第一挚交逝世自己却在仓皇南窜自是无比愧疚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裕之兄天妒你英才啊裕之兄” 杨果今日早些还听到隔壁院里有歌女唱摸鱼儿雁丘词不由回想年少时与元好问同时及第酬唱诗词他答了元好问一首摸鱼儿同遗山赋雁丘。 彼时两个年轻人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不想一转眼间已是国破家亡白发苍苍 更未想到, 再一转眼, 故友已逝, 再无相见之日。 悲意泛起涕泪纵横 李瑕见此情形愈感愧疚。 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杨果愿不愿南下, 钩考局的屠刀已经扬起彼时确实未给杨果犹豫的机会。 但让一个六旬老者背井离乡, 往后每个故知旧交逝世皆不得相送, 依然让他过意不去。 他不知如何宽慰杨果, 只站在一旁听着老人的恸哭与追悼。 “裕之兄我愧对于你我食蒙古米?, 愧对于你呐贪夫徇财智士死名我南渡偷生, 你文史名世, 合与江河万古江河万古” 良久, 杨果哭到力竭, 李瑕忙伸手扶他。 年轻的臂腕扶起老迈的身躯杨果轻轻拍了拍李瑕的手。 “非瑜, 你要记得裕之兄他与我不同比我有气节” “晚辈记得。” “中都弃、汴京焚天下丧乱, 累世文献无存裕之兄不仕蒙人, 以一己之力筑野史亭搜罗河朔篇章, 编中州巨著方使我中原人不鄙贱中原人不可鄙贱啊须有诗书须有诗书” “晚辈明白。” “他说沧海横流, 身可亡而史不可无你莫嫌我等是金人他怜的是中州百姓你要听他的诗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是中州百姓、河朔生灵, 皆我辈同胞” 杨果还想说些什么再开口却哑了声张了张嘴安静了下来。 一老一少便这样默默地坐了许久。 到最后, 杨果开口念起他答元好问的词来声音很低却带着无比的悲凉。 “埋恨处依约并门旧路。一丘寂寞寒雨。世间多少风流事天也有心相妒” 仿佛是一语成谶那年并门旧路上同赋的雁丘诗确也只剩寂寞寒雨了。 “休说与还却怕、有情多被无情误。一杯会举。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 李瑕本有许多事要继续与杨果谈却也还是给了杨果悲悼亡友的时间。 中午时他先去安排了车马再继续转回杨果的住处。 再次走过两条小巷却见两个书生从一间小宅里走出来。 “一个鲜卑后代的金人死了有何可悲?你夫妇二人简直可笑。” “刘兄此言差矣。遗山先生是北魏后裔不假但至北魏孝文帝服汉以来禁胡服、禁胡语、改姓氏改拓跋为元氏、改独孤为刘氏归汉近八百年经历隋唐、五代诸国承平时亦为我大宋百姓。如何到了刘兄嘴里依旧是鲜卑人?” “祖上是鲜卑人世代是鲜卑人。莫说八百年哪怕八千年元好问也非我族类。” “刘兄当我不知?你自诩汉氏后裔实则始迁祖乃汉赵九江王之曾孙。追根溯源你实为汉赵刘渊之后裔而刘渊乃冒顿之后。如此说来刘兄你是勾奴人不成?” “我是宋人!淮西路寿春人!” “遗山先生乃山西路忻州人!” “哈?邓光荐你想想清楚那里是蒙古、金国治下元好问是个金人你悼一个金人欲叛国否?!” “错的是他?出生在金国是他错了?我大宋丢了半壁河山莫非所有北人全都成了罪人了不成?!” “生在金国不是他的错仕金、悼金便是他的大罪!光荐你忘了靖康之耻?忘了女真畜生是如何凌辱我大宋百姓?!” “靖康之耻我从未忘但汉地的女真人已赶尽杀绝了啊。连蒙人都分得清谁是女真、谁是汉人刘兄反而分不清?将百余年前之战祸归罪在这些中原遗民头上?” “我说了身为中原遗民不是罪。但元好问仕金啊他为何不学稼轩公?” “稼轩公” 那字“光荐”的书生喃喃了一声似有无数话想要回敬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 至“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以来北人南渡天然就是罪。 辛弃疾天纵之才勉强得以在宋朝立足但那郁郁不得志的一辈子身为宋人又有何可说的? 说了又是一桩大罪 李瑕看着这两个书生争执的背影莫名感到一股悲凉。 他深知这邓姓书生为何说不出话来。 要想北人南渡首先一点宋朝廷绝对不能承认金国的法统且必须坚决、不容余地。 但早在高宗一朝朝延既已在法统上默认了南北割据且奉金国为正统只能说是遗祸数百年了。 前方两个书生还在边走边谈。 “光荐无话可说了?元好问仕金便是卖国贼你为一卖国贼之死悲悼不觉羞愧、不觉耻辱?” “是啊耻辱” “我等身为宋人合该痛骂那些仕金、仕蒙的卖国贼。骂得多了、骂得狠了。北人才知大宋才是中州正统” “苟安江南的中州正统?” “光荐?” “一时失言了。罢了我不识元遗山不过是觉得他文从孔孟、诗从杜甫行汉家之礼仪、著汉家之衣冠我受过他文章启迪、因其诗词触动。如此而已。” “卖国贼的文章诗赋也配?” “刘兄啊我等身为宋人骂北人一句‘卖国贼’容易可若是设身处地” 这邓姓书生话到一半回过头见到李瑕眼中有些许惊惧之色泛过须臾即散最后作了一揖苦笑不已。 刘姓书生亦回过头喝问道:“跟着我们做甚?你有话要说?” 李瑕拱了拱手道:“说来说去有何益?不如收复山河。” 一句话之后李瑕也不再跟着他们自转过小巷 在这蒙宋之际活得越久李瑕越不愿评点当今人物。 丧乱之下连是非功过都显得混沌。 直到百年后才有人能结束这片混沌朱元璋。 以往不觉得如今见到的宋人、金人、蒙人、大理人越多李瑕才愈发深刻地感悟到朱元璋之功绩。 若说“日月重开大宋天”这“大宋的天”却还从未包括大理与云燕十六州。 真定史家、顺天张家至大宋立国之日起便未当过一天宋人这甚至是从五代就遗留下来的问题。 人说朱元璋有哪些哪些过失于这世道活了一遭李瑕已不敢想像若蒙元之后再无大一统的汉家王朝又是何等景象? 他思量着这些一路回到杨果的处住只见杨果已平静下来。 “非瑜来了丑话说在前头老夫绝不仕宋” 正文 第390章 耻辱 “仕宋我辈并非没想过二十余年前金亡之时便考虑了。” 杨果抚着膝盖眼神中泛起回忆之色。 “那年文举兄与裕之兄商议南渡之事” 李瑕问道:“文举兄?” “白华白文举也就是白朴之父。”杨果叹息一声自语了一句“好吧”方才继续说起来。 到了南边他连唤故友字号也无人识得了。 “白华与元遗山商议南渡之事遗山赋诗曰‘梦里乡关春复秋眼明今得见并州。古来全晋非无策乱后清汾空自流。南渡衣冠几人在?西山薇蕨此生休。。十年弄笔文昌府争信中朝有楚囚’你可明白诗中之意?” 李瑕沉吟道:“遗山先生的意思是如今还能看到家乡南渡后却无还乡之日。晋室并非不能保全中原但不顾百姓逃了他愿学伯夷、叔齐守节而终?” 杨果点了点头叹道:“稽之往史我汉民若不能立足中原者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北返者。当年南梁灭亡庚信作哀江南赋为我辈之鉴。” 李瑕不知庚信眼中有些不解。 “你啊得多读书。”杨果叹道“庚家以世功为族仕过周朝、汉朝随晋室南渡立足百余年到头来南梁灭亡依旧是沦为阶下之囚‘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何等悲怆? “意为即使南渡了早晚还是要被蒙人破国灭家?反正都是亡国奴何必背井离乡?” “当时白华不信说‘许是庚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将儿子托付给遗山独自南渡投宋他不仅劝金国大将范用吉投宋还曾去信邀过张柔一起投宋。” “张柔?” “宋、蒙联手灭金时张柔叛金投蒙曾与宋军大将孟珙合攻金国蔡州, 孟珙曾在战场上救过张柔一命之后蒙、宋决裂, 白华认为张柔记孟珙救命之恩, 或有叛蒙投宋的可能。” “只这份恩情怕不足以让张柔南归?” “是啊张柔得信, 大笑‘吾拥兵起家之人宋廷敢纳否?’此事遂传为笑柄。” 李瑕明白, 这“笑柄”怕是宋廷成了北人笑柄, 宋廷最怕的就是这种拥兵自雄之人。 杨果摇了摇头, 叹道:“后来文举兄如何你可知晓?” 李瑕道:“听白朴先生说过, 朝廷拒不纳范用吉孟将军自知被猜忌抱憾而终。” “孟珙之死, 可惜可叹啊。”杨果道:“总而言之, 我们这些金国文人二十年前不仕宋, 如今更不可能了。” 李瑕今日听了两个读书人谈话, 倒也理解杨果的心情。 他在小厅中走了几步往门外望了一眼, 回头问道:“杨公不愿仕宋随我拥兵造反又如何?” 杨果看向李瑕眼神里有惊讶之色闪过, 但一会儿之后又消散。 “去岁你我便谈过要复汉家河山可知老夫当时是如何想的?” “杨公欲拥史天泽或李璮举事?” 杨果反问道:“你之势力, 比这些世侯如何?” “暂时还不如。” 杨果叹息道:“不怕你暂时势力弱小怕的是你为宋臣, 并无起事之时机。” 李瑕道:“我却认为成事看人史天泽无担当, 李璮无远略。我虽不才自认比他二人强。” “宋廷可容不得地方势力。” “我有信心影响朝局。这么说吧接下来几年内的相位之争我已掌握了其中关键。且我居西南边陲之地朝堂无力触及。” “是吗?如今有多大地盘了?”杨果漫不经心问道。 李瑕拿出地图大概的指了指。 “杨公请看我欲在此建城, 为昭通府此为威宁城筠连州庆符县” 杨果虽听说过西南地形却从未亲眼见过眼看这地图上的城池不由大惊。 “六百里山川, 皆在你手?一府两州一县?!” “虽还有些不服化的山民收服起来应该不难。” “这山东李璮之地盘也只比你稍大些啊。” “那不一样西南这一带山高路险。” 杨果抚须不已眼中依旧有骇然之色喃喃道:“老夫并非未见过山山西亦多山。西南再荒芜亦是不小的地盘” “看起来是不小人口少了些。” “北地亦是人烟稀少矣。” 李瑕不语。 山西确实有山但盆地也多与川滇黔交界之地那完全是不可比的。 杨果再怎么听说过西南的险峻没亲眼看到显然是想象不出这六百里山川是什么样子。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是刻意要骗杨果。 “一府二州一县六百里险要山川北连巴蜀南通大理据长江上游非瑜远胜老夫预想啊。” “杨公真见了莫失望才好。” 杨果忽然神色一敛肃容问道:“老夫问你莫非是要将老夫诓去助你做个西南王?” “不是西南王是一统河山。” 很荒谬很狂妄但李瑕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 杨果又问:“真有收复河山之意?” 李瑕神色郑重了些道:“今岁北上晚辈所思所想已与去岁有所不同。‘收复’二字不仅一人之功业却是中原万万人及子孙后世之命运。” 他有些不知如何说脑子里却想到了北人与南人日渐加剧的矛盾北人无家无国的无尽悲凉南人终日惶恐的惴惴不安。 就像今日见到的那两个书生生在金国的元好问仕金、悼金被宋人指为卖国贼耻辱吗?是元好问的耻辱、亦或是赵宋朝廷的耻辱? 岳飞词云“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待到孟珙灭金这大宋满朝开始狂呼“靖康之耻已洗雪!” 但看李瑕看来只觉更加耻辱。 曾经的治下之民头上换了一群人奴役他们便是雪耻了吗? 金国灭了北人宁归蒙古也不愿归宋可称为雪耻吗? 北人真就愿活在蒙古治下吗? 那么多人活的比猪狗都不如却还不肯、也不能回归故国情何以堪? 重活一世李瑕真的看不到北人的尊严也没看到南人还有一丝尊严 北人的尊严在何处?在史天泽的“未食一粒宋粟”还是在张柔的“吾拥兵起家之人”?不过是蒙人手中一柄随时可弃的刀杀向同胞、然后夸夸其谈地自我安慰? 南人的尊严在何处?在岳飞的“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还是在孟珙的“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然后活下来的人们指着北面所有人大呼国贼? 纵使李瑕一个后世人置身其中冷眼旁观亦觉痛心疾首。 “杨公去岁你我谈收复河山如今再次见面该谈的是你我收复河山。” 杨果抬头看着李瑕能看到他眼底的坚决。 虽没聊太多但杨果能感受到眼前这年轻人比史天泽、李璮等等世侯要坚定太多太多。 “好好!” “宋廷不收北归人我收。” “老夫只盼此生还有还乡之日。” “只要杨公能活到八十岁你我必复山西。” “太久喽、太久喽” “等得到杨公长命百岁。” “依旧是感觉被你诓了空手套白狼啊话说回来你真有一府二州一县之地?” “六百里山川杨公一看便知” 正文 第391章 欣赏(为盟主“林三木”加更) 李瑕在宋境很难找到文人效忠手下的幕僚一直不足。如今接了杨果算是又添了杨家许多个读书人。 他给杨家人安排了车马让他们缓缓启程李瑕却是要快马先赶回庆符县路上还得去先见贾似道一面。 此番接百余人过淮河、且得从淮右到蜀南少不了贾似道的襄助贾似道交代李瑕去见他也只能去一趟。 当日中午李瑕仔细叮嘱了杨果许多琐事比如到了蜀地不可饮生水、备好药材防水土不适等等方才跨上快马先行一步。 杨果目送李瑕策马远去不由又长叹一声对新的历程有忐忑又有憧憬。 “活到临了谁能不思乡?只愿真有那一日吧” 贾似道如今驻在鄂州准备溯汉江而上、支援樊城。 十一月初八他正在军中与士卒做角斗之戏被一个力士摔在泥坑里半天爬不起来便听心腹上前禀告有人求见。。 “他?这么快便到了。” 贾似道又躺了一会方才起身去会客。 他自己身上的泥水也未擦见了李瑕却笑着一指道:“看你这狼狈样如何来的?” “骑马。” “何日动身的?” “初二。” “怪不得我消息未到你人未到了。”贾似道拾了条布巾丢过去道:“擦擦雨天疾马狂奔也不怕摔死何知古来多少名将坠马而亡?” “时间赶事情多。” 贾似道洒然一笑道:“说吧这番北上开封做了何事?” 许多事贾似道都知道因前次他派了人到庆符县李瑕请他帮忙救出杨果。 贾似道虽答应了显然没尽心李瑕都把人接到寿州了他的人方才过淮河。 这亦在李瑕意料之中总之杨果之后的行程能安全便是还能苛求这些宋官多少? “接杨公到寿州以后我打探了几个消息, 听说忽必烈已放权了, 携家小到哈拉和林见蒙哥” 待这些事说完, 贾似道问道:“你救了杨果怎不救赵璧?” “我不识得赵璧他是河南经略使之一?”李瑕想了想, 问道:“忽必烈的人?” “你推测看看。”贾似道擦过脸好整以遐泡了杯茶。 “赵璧是忽必烈的人, 当时我若去将他劫出来可使钩考局起疑, 加剧蒙哥与忽必烈的冲突?” “现在才想到, 晚了。还有吗?” 李瑕问道:“你与赵璧联络过?” “岂需联络?不过你若救他, 必是值的。” 李瑕点点头已会意过来。 这亦是他愿来见贾似道的原因。不得不说为官为政, 贾似道暂时还高出他太多, 只言片语便可让他收获颇丰。 贾似道吹了吹茶水, 道:“蒙哥嫌忽必烈攻大宋不利, 磨拳擦掌要换帅终于逼得忽必烈交权试想, 倘若大宋真是战事不利往后忽必烈岂非终老草原一生清闲?” “不错。” “去岁能传兀良合台攻蜀之情报, 明岁为何不能传塔察儿、汪德臣之情报?” “未必吧?” 贾似道笑道:“你当蒙古人莽撞?旁人不提忽必烈的金莲川幕府里可都是读书人, 何样鬼主意想不出?真以为忽必烈能放手?” 李瑕若有所思问道:“既如此, 贾相公为何不传信让我救一救赵璧?” “你北上之事又何曾与我说过?一个朝廷命官, 擅离职守!” “贾相公如今任两淮宣抚使跑到荆湖路来无妨?” 贾似道不生气反笑道:“奉朝廷调令支援樊城我做事不可像你擅作主张。何况我是官家的小舅哥你又是谁?” 李瑕听了只觉贾似道这人吧, 想的比做的多。 倒不是他做的少说来他做的比一般宋朝重臣多很多了。但其人分明极聪明偏是有些事看透了又不肯尽全力。 “你在腹诽我?”贾似道悠悠问道。 “嗯在想贾相公为人聪敏, 就是太顺遂了。” “你可称为我之知己。”贾似道不怒反笑得意问道:“平生顺遂为之奈何耶?” “无可奈何。” “闲话少谈开封之事不甚重要没来由须我等大宋官员去救一蒙古官且看便是忽必烈必有后手。” 贾似道说着指了指地图道:“至少这塔察儿休想立下寸功。” “是贾相公高屋建瓴佩服。”李瑕随口夸了一句。 “虚情假意。谈谈丁大全、吴潜之事我已大致想好如何踩着此二人拜相需你助我。” “好。”李瑕别无可谈唯干脆答应下来。 贾似道遂觉有些无趣问道:“你明白?” “待贾相公要对付吴潜了派人说一声我父子尽力便是。” “痛快。”贾似道凝目看向李瑕又问道:“你可是以为我将党争视为正事而战局次之?” “贾相公如何想的?” “无可奈何啊若不居相位如何操天下权柄抗蒙?你未到高位只怕不明白。” 李瑕想了想还是应道:“满朝诸位相公确实属贾相公最有能耐、且决心抗蒙。” “你知晓便好。有几个消息京湖李曾伯上奏称蒙军恐从大理攻自杞国、斡腹广西请调淮左兵马增援” 李瑕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更担忧一方面威宁城的压力能小很多另一方面宋朝的防守压力却很大。 不得不说大宋的名将打防御战皆当世顶尖李曾伯身在京湖对各地的防线了如指掌川蜀危急救川蜀、两淮危急救两淮、两广危急救两广。 贾似道亦是了得整日一副轻佻模样却万事洞若观火消息渠道十分 才思量到这里李瑕忽然又想到自杞国的消息未必是李曾伯打听到的也可能是吕文德报给贾似道贾似道再传给李曾伯让其上奏调兵。 否则怕要让人怀疑是贾似道故意给吕文德增兵。 这才是政坛高手竟是差点又被其玩世不恭的样子骗过去 贾似道看着李瑕沉思的样子似乎颇觉有趣问道:“想到何事?” “贾相公厉害。” “岂用你说?知道就好。接着说吧你莫与蒲择之走太近他这蜀帅长久不了。” “为何?” 贾似道也不卖关子道:“有人秘奏他潜通蒙古。” “蒲帅潜通蒙古?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我说的不算朝堂只看证据。” “有何证据?” 贾似道哂笑一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蒲择之与叛将罗显暗中通信想必消息已到临安。当然如今纽璘急攻成都朝廷暂时不会动他可谁知是否秋后算账对了此事非我所为。” “可能帮蒲帅一把?” “帮?如何帮?朝廷可还未定罪你能未卜先知?总之少与蒲择之往来一个蜀人任蜀帅无论如何都长久不了。躲过今次还有下次注定的。” 对于贾似道而言这又是随口敲打李瑕。 “再提醒你一句此间乃大宋治下。大宋待将帅与蒙古不同蒙古哪怕知道世侯有异心只要未公然叛逆皆可放任不管将百姓榨出钱粮即可;而大宋要的是长治久安哪怕是明知蒲择无丝毫异心也要防范于未然否则万一动乱一起损的是大宋子民你可明白?” 李瑕点点头。 “明白就好可知我为何等在此地?” “不知。” “飞虎军。”贾似道指了指案上的兵符道:“我已调飞虎军来助我破敌。” 李瑕眯了眯眼有了危险的预想。 贾似道缓缓道:“我在告诉你唯有身居相位我方能毫无掣肘;也在告诉你你那点小打小闹无用莫学辛弃疾。看清楚是谁在力保大宋山河。” 不得不说这句话让李瑕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下一刻贾似道却是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道:“非瑜啊我真是太欣赏你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待你恰如当年孟少保待我” 这是李瑕近来再次听人提起孟珙。 当年孟珙罢官将边防托付于贾似道;往后贾似道老去未必不会托付给李瑕。至少此时听起来颇为真诚。 但孟珙还有收复中原之志到了贾似道这里只剩下力保大宋河山了。 那句“待你如孟珙待我”可到了那时还剩下什么? 正文 第392章 鲜衣怒马 “走吧你我这一身泥水入城沐浴一番净日与这些军汉厮混我亦是烦了。” 贾似道拉了拉案边的绳索廊外的铃铛响了两下龟鹤莆小跑着探头过来。 “阿郎。” “唤上药洲先生到鄂州城里沐浴、用饭。” “是。”龟鹤莆看了李瑕一眼小意道:“阿郎对李郎君真是重视” “滚蛋。”贾似道骂道“他不吃你这套。” 龟鹤莆眉开眼笑转身便跑。。 “边走边谈。”贾似道一扯那湿哒哒的袍襟迈步便走。 李瑕扫视了一眼这公房内成堆的公文暗想里面该有许多有用的情报却也只能跟出去。 “成都一战战报已到临安。旁人功过不提你这竖子定是有功的但朝廷不易封赏你年方十七又无功名。” “过了年便十八了。” “十八如何?我十八那年犹在临安街头走鸡斗狗分外怀念啊。”贾似道感慨一声道:“有几个官职你选大理司直事、枢密院计议、崇政殿说书” “可以选?” 贾似道笑骂道:“你这话却似放屁旁人如何选你我议定了自找你那靠山丁青皮谋划。” 李瑕道:“知筠连州也不错。” “筠连?那是羁縻州吧?叙州所辖你官职不够或添设一个判官” “权知筠连也不错。” 李瑕如今已明白“权”大概就是“权且”之意“权知筠连州”便是“暂代筠连知州”之意。 贾似道却是讥笑一声。 “先回中枢备考后年科举待中了进士再谋外放方是平步青云之道十数年内你便可至我如今地步可明白?” “我还是想留在川蜀抗蒙。” “不听我劝?”贾似道眯了眯眼有些不快。 那边廖莹中已提着伞从廊下走过来。 李瑕要给贾似道一点面子应道:“后年的科举我参考便是倒不必回临安备考。” “你说考就考?表面文章也该做做你诗赋不错经义、策论罢了李墉既在你处自去问他。明岁先过了解试再谈。” “是。” “其余事你自让丁青皮出力。” “是。” “多读书、多练字。”贾似道随口道。 那边廖莹中已到了近前, 贾似道指了指李瑕, 道:“便是这小猢狲了, 见到了?” 廖莹中笑了笑向李瑕作了揖。 “廖莹中字群玉” “走, 雨大不必骑马, 徒步而谈。”贾似道不耐烦见礼, 接过廖莹中手里的伞, 脚步不停。 他分明身上满是泥泞偏要打着一柄小伞, 也不知在遮什么。 李瑕一路策马而来又渡了江反正湿透了, 打不打伞已无区别。 一行人仅带了两个护卫, 也不穿官服, 径直出了军营。 如今宋军水师横于长江, 他们则是前往长江以南的鄂州城。 回过头还能望到距岸边两百余步远有一块巨礁, 名为“龙蟠矶”石势蜿蜒矫若金龙。 “望见西面那百里樊川否?西山, 山上修有吴王避暑宫乃是三国时孙权避暑读书之所, 晋时该为西山寺。”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那西山襟着长江拔地而起, 恰成一副极美的山水画。 “鄂州是好地方。” “不错。”贾似道大笑“由西山北眺, 正可望到长江对岸的赤壁战场所谓‘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令人神往啊!” 雨大身后江水滔滔贾似道的声音很大意气风发。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辛弃疾此言差矣, 只须有周公瑾当世何愁无孙仲谋?!” 李瑕问道:“贾相公欲自比周公瑾?” “周公瑾无我命长。但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可惜孙仲谋不能北伐功成。” “你不懂的待进了鄂州城我再告知你, 为何不能北伐。” 贾似道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今日已与李瑕谈了许多事从北地的情形谈到谋求相位从西南官场谈到李瑕的个人前程此时步行往鄂州城脚步依旧有力指点河山面上毫无倦容。 这一点贾似道比蒲择之强得多。 蒲择之指挥三万大军事必躬亲熬得几乎油尽灯枯贾似道却如闲庭信步每日嬉笑打闹随时可抛下军务自去逍遥。 李瑕方才匆匆一瞥只见到其有幕客近百人处事井井有条 一路都是泥泞待进了城几人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贾似道却安之若素打着柄小伞缓步走着与李瑕指点街道上的景致。 “阴雨连绵樊城一战必胜矣倒是路上的小娘子少了许多。我听闻成都那边小娘子们喜在绣花鞋底雕个小屉置花粉于其中走起路来淡香依依可是真的?” 李瑕道:“成都只有白骨累累无此盛况。” “可惜可叹还是临安好啊。” 李瑕放目看去只见鄂州城还是极繁华长街上商铺林立、摊贩聚集一柄柄小纸伞如荷花开在青石路上。 这吴王古都便是在十一月的寒雨中也景致宜人一路向南隔着南湖还能看到远处的莲花山伫立在烟波当中。 庆符县与北地诸城远无这般繁华。 庆符因是西南边陲小县无甚可说的;史天泽、张柔将治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比起鄂州城开封、亳州只能用“民生凋敝”四字形容。 即便如此贾似道依旧怀念临安繁华。 “贾相公方才说进城了与我说为何不能北伐?” “一会再谈你且看那个小娘子身段窈窕。” 贾似道既未着官袍半点没有当朝要员的样子拉着李瑕嘻嘻笑道:“如此二八佳人你就不” “兀那鸟厮!你指谁?!”突然一声喝骂从对街传来。 五六个少年郎正站在一间胭脂铺外冲着贾似道便冲上来指指点点大骂不已。 李瑕目光落处只见一名少年衣襟上绣着“忠义社”三个小字。 他再一扫很快便发现这些少年是练家子武艺未必有多高大抵上与英略社那些人差不多。 宋朝民间打拳使棒的人多以前嚷着要收复燕云后来喊着要北复河山哪怕朝堂上已绝了这心思民间这些呼声却一直不减。 宋人又喜欢结社蹴球的结“齐云社”、唱曲的结“遏云社”、相扑的结“角抵社”哪怕只喜欢纹身的也可以结个“锦体社” 总之民间就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社。 李瑕不欲招惹这些人忠义不忠义另说这几个少年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平时没事干舞枪弄棍自诩英雄。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叫“黑老大也怕小年轻”意为根本没必要与这种没轻没重的毛头小伙一般见识。 没想到贾似道这一国之相竟非要向对方回骂。 “指她怎了?需你们这些小畜生啰唣?” “老腌臜货还敢应口?戳你咩你个老裸!” “小泼皮鸟嘴里奶腥去没老子看你头上胎毛便觉可笑也敢在老子面前撒泼?!” 贾似道这骂人的功力竟是不弱大步上前指着这些少年郎便是破口大骂。 隐隐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要么样?!” “只管夹七带八嘈老子没你娘那鸟兴!打啊!” “这老蹩三太凹奏鸟!呼他两哈子!” “” “搞了!” “戳他咩!搞了” “嘭!”一声大响一个少年冲上前对着贾似道就是一拳紧接着两名护卫抢上对着这群少年便揍。 “都他娘别亮身份、别喊人!揍这群孙子!”贾似道大喊一声丢开手里的小伞当先便扑上去。 李瑕退了一步站在檐下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明白贾似道在做什么。 好歹也是国之重臣与几个屁大的毛孩子厮打再轻佻也有些过份了。 仔细一看廖莹中竟也在人群中打得不亦乐乎。 龟鹤莆一脸无奈却没有亮出身份的意思。 下一刻巷角传来大喊声一群少年拿着棍棒冲上来。 “哪来的含鸟猢狲欺到我忠义社头上兄弟们擂死!” “揍他们啊” 再一看竟是有二三十人 李瑕无奈只好连忙抢进去拖着贾似道要跑。 但紧接着棍棒已经抡到面前。 “谁他娘敢告官谁狗娘养!”贾似道又挨了几下终于一拉李瑕转身就跑却还不忘回头大骂“一群孬种唤那许多人来找你娘吃奶去吧!” “还嚷你母滴老锅盖!有种别挟着屁眼跑啊!” “敢告官的生儿子没屁眼” “老子告官?老子是你先人!觑你?跑得掉底咧老裸” 身后的骂声渐远。 贾似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是哈哈大笑。 “李非瑜我与你说老了老了当年在临安市上便无人打得过我” “我看你是老得太慢。” 贾似道回头看了一眼犹在大笑不已仿佛能从那些少年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哈犹记当年架鹰走犬鲜衣怒马” 鼻青脸肿的龟鹤莆跟在后面满脸都是委屈腹诽不己。 “哪有甚鲜衣怒马?太公走时你才十一岁太夫人管教又严厉自己瞎想出来的吧” 正文 第393章 贵势之家 三国时孙权与周瑜商议建都大计听到城东虎头山上凤鸣遂筑凤凰台改鄂县为武昌定都于此。 凤凰台座落于南湖之畔。 南湖古称南浦正是江淹别赋中“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南浦。 离凤凰台与南湖不远处有一间别院是吕文德家中产业取名凤园。 此园建的极尽奢华仅是浴池便有一般人家两个前堂大小池中不停有温水注入又有出口供水流出。 贾似道将身子沉进热气腾腾的浴池好一会才冒出头来大笑着晃着脑头。 “呼离临安以来许久未有这般舒坦。” 他感慨一句向刚更完衣走来的李瑕看了一眼啧啧了几声。。 “群玉你看这李非瑜” 李瑕身材自是不比说的贾似道虽是文官却也颇健壮甚至寥莹中这个文人亦有些膀子肉。 李瑕沉入水中舒展了片刻游了两圈方才在贾似道与廖莹中附近坐下。 “哈要游到大江里游这是浴池。”贾似道笑道:“但你这少年人竟是暮气横秋方才还想坐壁上观?” “为救贾相公我亦挨了两棒。” “便当是捶打了。你我是上阵杀敌之人这点小阵仗何足挂齿?” 说话间一排靓丽侍女推门进来个个只裹着一段布匹赤脚走到池边伺候他们洗浴。 李瑕任身后三名侍女解了长发梳洗叹道:“上阵杀敌之人丢开士卒如此享乐妥吗?” “又非未与他们同食同寝难得你来借个院子招待你一番罢了。” 李瑕也不多说什么问道:“方才贾相公说为何不北伐?” 贾似道笑了笑, 仰着头, 闭着眼, 随口道:“那群少年郎结了个‘忠义社’满怀热忱要保家卫国的样子, 非瑜觉得他们可想收复河山。” “该是想的。” “读书都不肯下力气读的浪荡子, 家中父母拿他们没办法, 才任他们这般结社胡闹, 图的是个清净真当所有人都志气昂昂?” 李瑕道:“我不明白。” 廖莹中叹道:“非瑜也看到了, 这些忠义社的少年多是家境殷实。穷苦家的孩子家活都顾不过来岂能将力气闲废在这些事上。今日少年热气, 嚷着要收复河山。明日朝廷真要北伐, 钱粮何从支取?要的是这些殷实之家的赋税, 到时最先反对北伐者, 便是这些少年之父母。” “个个嘴上感的正义凛然真到了要交钱出力之时, 且看吧”贾似道笑了笑。 李瑕显然未被说服摇了摇头。 他身后侍女正捧着他的头发不由也低头笑了笑 廖莹中道:“非瑜去过北地, 觉得北地如何?可富庶?” “北地仅有残破、衰败远谈不上富庶。”李瑕想到北方那凋残的样子, 也不知从何说起。 “非瑜试想你若是江南百姓, 偶尔遥想收复中原固然心觉壮哉, 可次日醒来朝廷须征税征兵征民夫役力须你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你可愿意? 打下了残破的北方朝廷须迁都, 庙宇宫殿急待重建你往后数十年皆须供应这笔赋税你可愿意? 南富北穷收复中原之后, 朝廷必要‘损有余而补不足’再从富裕的南方征收重税以赈济遭受饱兵灾之北地你可愿意? 民间‘收复山河’之呼声不绝官家、朝堂百官真不愿功成、受千古称颂?端平年前官家力排众议出兵河洛结果呢?满国上下喊得热闹真到出兵之际几人站出来?到如今南人不愿北复北人反愿意打来。” 廖莹中话到此处长叹道:“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犹厌言兵呐。” 李瑕听着这些愈觉这宋朝已完全是个烂摊子。 偏安一隅显然是偏安不了的满朝官卿指着百姓称他们不愿北伐百姓也指责着朝廷无力收复河山总之是吵吵嚷嚷最后不了了之。 “可若不能北复蒙古驱北地汉人反复来犯仅是守又能守多久?万一天下覆亡所有人可就愿意?” “不愿又如何?”廖莹中叹道:“这道理几人看得明白?” “看不明白可与他们说。”李瑕道:“川人皆明白若汉中不复则川蜀危亡。莫非仅隔一条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 “正是因隔了一条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贾似道忽然开口道“世人皆短视以为长江天险阻隔蒙人便不能南下。你待如何?” 他转头瞥了一眼李瑕神色间似乎严厉了许多。 “且先不谈北伐与否仅如今抗蒙之军需朝廷已是不足。每每加派却仅加于贫困之民。农夫田土日少而差役日重膏腴土地集于贵势之家满朝官吏士绅坑壑一气权势日盛兼并日滋且只求偏安一隅安稳渡日谁能愿拿钱粮动兵?与其说‘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不如说是‘锦衣玉食犹厌言兵’。” 李瑕透过浴池上腾起的热气看向贾似道一时只觉这个人极为矛盾。 “贾相公何意?” “论兵先论财赋论财赋先论遏富济贫。不抑兼并、不废和籴何谈财赋?何谈动兵?何谈北伐?” 那边廖莹中默默无言。 几个侍女缓缓下了浴池温柔地捧起他们的脚为他们修剪指甲 李瑕看了那侍女一眼又看向贾似道。 “贾相公你便是这与士绅富户坑壑一气的权势之家吧?”他直言不讳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贾似道愣了一下眼神中泛起迷茫之色。 “是啊我正是集膏腴土地之贵势之家。然贵势之家如我有远见者几人欤?” 李瑕倒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后面接着的是这样一句话未免太自傲了些。 他问道:“贾相公想如何做?” “不谈这些了。”贾似道苦笑一声闭口不再谈。 他摊开手拥过一名美姬又恢复了平时那吊儿朗当的模样。 但心中似乎有些事情正在犹豫等着下一个决定。 李瑕发现越与贾似道相处却是越看不透他这个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伪装从未展示过他的真面目 贾似道手里感触着那滑腻的皮肤闭上眼看到的仿佛是两个少年时的自己。 一个是十一岁丧父日夜在母亲严加管教下习四书五经的刻苦书生;一个是大步走在临安街头呼朋引伴的纨绔子弟 明明想要反抗母亲那苛刻的教诲盼着梦生醉死、逍遥自在的日子年少时无比期待要那么过一辈的。 偏是抹不掉那些母亲那些期翼。 “你可敢忘你父、祖之功业?” “孩儿不敢忘” 有时贾似道亦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想成为怎样一个人 正文 第394章 轻薄儿 三人聊到后来贾似道意兴阑珊自拥着美姬去歇了。 廖莹中今日肩上挨了一下重的任由人捏着那侍女一双素手虽轻依旧疼得他不时嘶出声来。 “满朝皆言东翁‘失大臣之礼’非瑜今日见识了?” “大开眼界。”李瑕道。 “可知东翁为何如此?” “爱玩?” 廖莹中叹道:“东翁不是纨绔子弟出身而是少时太苦功成名就后才放浪形骸。” 李瑕问道:“那是报复性放浪?” “东翁如此只怕与父、祖旧事有关。两辈人清廉刻苦半生不得善终” 浴池中水始终是那个温度李瑕听着廖莹中缓缓述说渐渐了解了贾似道的生平。 贾家说来显赫乃汉代名世贾谊之后。。 贾似道的祖父名“贾伟”贾伟曾镇守四川开江越级上书揭发数名大将之罪行被挟怨报复含冤而死。 贾似道之父名“贾涉”贾伟冤死时贾涉年方二十奔走申诉伏阙上书泣诉十年终使贾伟沉冤昭雪。 之后贾涉入仕出任淮东制置使极力招揽起义叛金的山东义军也就是李璮之父李全率领的忠义军。 嘉定十二年山东七十城“归三百年之旧主”次年严实应召归顺太行山以东之地尽归宋朝版图。 贾涉又激励山东义军北伐传檄中原“以地来归及反戈自效者朝廷裂地封爵无所吝”金国大震称“宋以虚名致李全遂有山东实地”。 但好景不长宋廷很快负担不起山东义军花费称“未有毫发之益, 而所丧巨亿万计”, 而李全势力壮大后, 渐有割据之心。 彼时贾涉已察觉李全野心不停以利诱、分化的手段防范李全丞相史弥远却一意拉拢李全, 不断授以高官。 贾涉夹在其中左支右绌精疲力竭之际, 朝中不停有人弹劾他养虎为患, 全盘否定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至此, 贾涉心力俱疲身患重病, 同年金兵大举进犯贾涉带病出战大败金兵, 回师途中病亡。 其后, 代替贾涉之职的许国、徐晞稷等人手段极端激起李全的叛变, 宋廷又丢山东之地, 虽杀李全但李璮、严实皆叛宋成为蒙古世侯 贾涉死时, 贾似道不过十一岁且是庶出其生母胡氏是贾涉的小妾。且贾伟、贾涉为官皆有清廉之名。由此可见, 贾似道显然不是从小就是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 通过廖莹中的诉说李瑕大概能够想象得出年幼时的贾似道承受的是怎样的管教 父、祖皆含屈暴毙, 家族重担压在一个小小的庶子头上要何等刻苦读书才能振兴家业? 一直到贾似道十九岁时他姐姐才入宫、次年被封为贵妃;三年后他以父荫入仕;再三年, 进士及第;中枢任官三年改任湖广统领, 至孟珙麾下;两年升任户部侍郎;又两年以宝章阁直学士兼沿江制置副使可谓平步青云。 之后二年间孟珙、贾贵妃相继逝世贾似道升官的速度却未减十年间已入枢密院事、封临海郡开国公 “世人皆言东翁乃纨绔子弟浅薄鄙陋全凭惠顺贵妃裙带得以晋升。然惠顺贵妃薨后十年东翁方才真正崭露头角。” 廖莹中说着叹息一声, 又道:“旁人出任沿江、两淮粮饷无支贫民困苦唯东翁不仅不伤百姓, 粮饷自为调度且尚有余蓄支援他方。仅凭裙带可做到这一点?说来竟唯有史岩之当年说了句公道话‘似道虽有少年习气然其材可大用也’。” 李瑕点点头道:“贾相公确是有真本事的人但少年习气也是真的。” “我未见过贾家太公但说来是板刻正直之人。想来东翁少年时读书太苦心底恨太公” 李瑕明白廖莹中所言之意。 在一个孩子眼里父亲、祖父为国尽忠一生换来的只有壮志难酬、中寿而亡留下孤儿寡母。母亲每日里的喝骂都是要他如何维护贾家的清正忠义之名无非是“你若不上进欲辱父祖荣光否?”之类的 物极必反贾似道成年后如此放纵只怕有一份抵触在其中。何况其人仕途确实太顺遂了心高气傲自负非常。 廖莹中道:“今日非瑜也顶撞了东翁许多句东翁丝毫不怪罪显是极欣赏你可知为何?” 李瑕道:“我对贾相公有利处。” “不仅如此。”廖莹中叹道:“东翁家里想让他活成非瑜这样啊。” “我这样?” “坚忍、沉稳如何说呢” “自律。”李瑕道。 “是啊东翁常念一首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贾相公虽未生在贞观开元时已是‘斗鸡走犬过一生’了。” 廖莹中苦笑道:“但他依旧想过要像你一样活。” “放不下?”李瑕问道:“既恨父辈的忠贞勤勉又须得继承这份忠贞勤勉?” “非瑜可知这是谁的诗?” “不知。” 廖莹中长呼一口气方才缓缓道:“王介甫。” 李瑕在宋朝活了这么久亦是博学了不少问道:“变法的王安石?” “走吧洗得差不多了更了衣再谈” 李瑕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隐隐有些开始了解贾似道。 谁不喜江南繁华谁不喜锦衣玉食、终日逍遥?但国业家业风雨飘摇该担负的谁也躲不掉。 贾似道嬉笑怒骂的背后是少年习气未消、或是对家族命运的反抗、或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掩饰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愿为五陵轻薄儿王安石” 脑子里默念着李瑕忽感到自己被轻轻捏了一下低头看去见是那在帮自己擦拭、更衣的侍女朱唇轻咬眉目传情。 “官人若想要其实” “这不代表想。”李瑕道“我自己来吧。” 他披了衣服虽不多言神色间却是不愿被打搅的态度。 “是奴婢引官人过去” 推门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温暖如春赤脚踩过厚厚的毡毯躺在躺椅上方才那侍女温柔地拢过李瑕的头发开始擦拭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小炉上烘着。 两名侍女过来继续为他修剪指甲;又有一侍女捧上瓜果开始泡茶水;隐隐还有丝竹之声起。 屋中的温度、身下柔软的躺椅、少女温柔的手样样都让人感到舒适。 不一会儿廖莹中过来两人方才继续说起话来。 “非瑜一路奔波可乏了?” “不乏正好头发是湿的请药洲先生接着说吧。” 廖莹中舒服地哼了一声道:“王介甫那诗还有前四句‘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这何尝又不是东翁的写照?” 李瑕微微笑道:“不像吧?” 在他以为王安石与贾似道完全是两个评价一个是名垂青史一个是遗臭万年。 廖莹中道:“说来可笑东翁与王介甫完全是两样人王介甫为人朴素、不迩声色其妻为其置一妾王介甫见之问‘何物也?’岂不可笑。” 李瑕点点头仅这三个字他便能感受到王安石的古板。 “之后呢?” “王介甫问那女子身世得知是丈夫欠了官债卖她为人妾遂赠钱放她夫妇团聚。”廖莹中道:“他那人苏老泉说他‘囚首丧脸’只这四字你便可知一二。” “囚首丧脸?”李瑕再次在这些读书人面前显得有些无知。 廖莹中道:“面垢不洗、衣垢不浣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 王安石那执拗、邋遢的样子马上在李瑕脑子里形象起来确实与贾相公是两个极端的人。 李瑕知道廖莹中不会无缘无故谈王安石再想到贾似道先前所言问道:“贾相公莫非想当王安石?” “谁敢当王介甫?”廖莹中低声喃喃道“非瑜未听人骂吗?‘矫情立异之臣启靖康之祸葬大宋半壁江山流毒四海遗臭万年’若非局势至此东翁岂敢效仿?” 李瑕不由诧异。 他见的事多了却未想到今日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就贾似道这等青史唾骂的大奸臣竟还有脸嫌弃王安石遗臭万年? “” 正文 第395章 墓志 关于王安石变法李瑕在重生前知道的大多都是肯定的评价。重生以后偶然听到文人议论时事多是贬低之言也并未太过关心。 变法失败了遭受非议也是在所难免。 但李瑕却没料到在当朝王安石竟是被口诛笔伐尤其是靖康以后时人多是认为“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 反观贾似道如今虽有轻佻之名无非白日狎妓、教官家斗蛐蛐百官嘴上非议其实皆以为无伤大雅不少人心底还承认“其材可大用”。 当今官家用人的水平在丁大全拜相以前一直被百官颂扬的至少杜范、吴潜、董槐、谢方叔等人官声都不错包括对贾似道也是量才而用。 此事说来可笑但目前为止在大宋官场上贾似道的名声还真是远远好过王安石。尤其是在这“阎马丁当”为祸朝纲之际他甚至还能被百官划到忠臣良将的范畴中。。 听了廖莹中的述说李瑕不由暗自摇头提醒自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看法不能用后世的眼光来对待当今的人心、看法 “如此说来贾相公亦欲变法又恐如王安石一般身败名裂?” “限田之策汉代董仲舒始议之后历代皆有为抑富扶弱之图却皆不见成效。王介甫为人执拗强力推行致扰民致乱弊大于利” 廖莹中说着长叹一声又道:“东翁亦犹豫啊。若鼎顶革新恐覆王介甫之覆辙身败名裂尚只是其一万一再酿成大祸只恐社稷不存;但大宋积弊丛生若不思变如何拿出钱粮抗蒙, 只怕是” 李瑕道:“还是社稷不存。” “东翁常言, 谢方叔庸材, 惯会一味上书劝官家实则毫无魄力尸位素餐之辈尔。当今天下, 须有英豪挺身而出。” 李瑕似有触动又似没有, 只默然不语。 廖莹中道:“贾家两代忠正之臣, 东翁自诩‘轻薄儿’, 但终究是未忘家训。” 这边两人说着话侍女们已开始替他们捶腿揉肩。 为李瑕烘头发的侍女偷眼看去, 只见另一侍女素手按着李瑕的腿已起了大变化。 她不由暗想道:“他这人嘴里正儿八经的, 心里” 便是这一晃神之间, 有焦味传来, 是她手上一小缕头发烤焦了。 “呀。”这侍女慌忙跪倒。 廖莹中皱了皱鼻子, 正要呵斥李瑕已摆手道:“无妨, 不差这两根毛发。” “非瑜说无妨便无妨吧。”廖莹中笑了笑意味深长。 还待再谈又有婢子快步上来, 禀告道:“先生有位官员想见贾相公。” “何事?” “奴婢不知。” “带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 一个中年男子过来隔着屏风赔笑道:“药洲先生有礼了, 不知恩相进城来” “你既来了孙知州怎么不来?”廖莹中淡淡问道。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孙知州家的小衙内今日在城中被人打了, 受了伤孙知州正在” “不必来了。”廖莹中道“东翁已歇下尔等该忙便去忙吧。” “是。” “告诉孙知州大军驻扎城外莫弄得鸡飞狗跳万一查到是军中将校进城惹事, 给他添不自在。” “谢药洲先生提点” 经这一打岔廖莹中谈兴渐减感到有些疲惫遂安排人带李瑕去歇, 自向贾似道的屋子行去。 贾似道说是要歇息却是未狎玩也未睡下正坐在火炉边翻看账目很认真的模样。 “东翁。” “如何?” “想必李非瑜该真心顺服东翁了。” “他那人啊。”贾似道低声道:“便像我爹年轻时勤勉、有大志。” “也同样是家逢大难少年奔走。” “但我爹是伏阙泣诉他却是养兵自雄。” “东翁是想说” 贾似道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莫小看了他。” “是。” 廖莹中见贾似道无意多谈李瑕之事遂看向他手里的账册问道:“东翁在算军需?” “军需呵自端平入洛边储一空至今与蒙古恶战二十余年矣。每岁督军以七百万计京湖犒赏以五百万计、沿边命帅以三百万计、诸将招军以二百万计、蜀中抚谕以一百万计” “朝廷岁入不过一万二千余万而其所出乃至二万五千余万这仗不知如打了啊。” “是啊遣一兵、发一弩皆仰国库。财用空竭如血气凋耗之待毙人。” 贾似道摇了摇头递过手中的账册。 廖莹中接过眼睛一眯看到的第一列是赵葵当年办张灯宴便花了三万贯。 再翻下一页赵葵当年招兵钱超支挪用了荆湖路钱粮十数万贯。 廖莹中不由愣了一下问道:“这是赵葵的账目?终于查到了?” “不错吕家人方才送来的。” “东翁决定了?” “既起了念难消。用今日那些小畜生的话说搞了。” “东翁深思呐我当你是哄那李非瑜” “公田法是开源但还需节流。”贾似道缓缓道:“待我拜相必查清军中贪墨当从三京败事者起” 李瑕穿过玉宇楼阁仿佛看到了吕文德贪墨的无数军资。 但暂时而言没人敢动吕文德分毫。 不说吕文德与贾似道的关系如今吕文德已完全是这大宋朝的中流砥柱。 若无吕家军大宋的防线不说一触即溃也要很快分崩分析。 而今日廖莹中那番言语李瑕也听得明白无非是夸赞贾似道的一片守国之心要让李瑕服膺。 效果有李瑕对贾似道改观不少。 他觉对贾似道公心确实有、能力确实出众。大厦将倾之际能挺身而出贵势之家出身却敢与所处的阶级相违抑富扶弱也实在是慷慨之气 但大贪惩小贪本就可笑。 王安石变法哪怕是败了其人也是先正己、再正天下;贾似道立身便不正只怕越是慷慨报国越遭人怨恨。 想到这里李瑕忽然又想到张居正于是不得否定自己的想法脑子也混乱起来。 “明人是如何评价张居正呢?” 李瑕心中暗忖着不等侍女铺好被褥在锦榻上躺下。 “你们去歇了吧。” “官人奴婢们” “我累了去吧” 李瑕没看她们那漂亮又委屈的脸闭上眼想着事情。 贾似道说王安石新法未必不可行误在未审国情、独执己见。但再洞愁形势这大宋朝真是靠变革便能救吗? 即使解了钱粮的燃眉之急这醉生梦死、不思上进的朝廷守又能守多久? 李瑕窝着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终是轻叹了一声。 “可惜你这般款待我却无动于衷” 这一天显得极漫长但天色还是慢慢暗了下去。 李瑕自觉今日一番见闻使自己对时局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心志愈发坚定只想一觉醒来快马奔回川蜀因此安然入睡 而灯火下的贾似道已少了白日里的轻松姿态皱起眉头露出忧愁之色。 他曾痛恨父亲贾涉为国忧劳至死心底起誓绝不效仿。但家国的命运竟还是鬼使神差般压到了他的肩上。 这辈子想为“五陵轻薄儿”却是不可得了。 他父亲的墓碑上刻的是“若夫制阃勋业则有国史在”而他贾似道决定挽大厦将倾在国史上为父亲再添一句。 “贾涉制阃有功及其子灼然于覆国灭种之祸毅然以一身担天下安危扶危定倾功盛矣” 正文 第396章 志合 清晨贾似道捧着一杯清茶坐在火炉边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婢子失望地摇了摇头。 “没成?” “奴婢差一点就成了。” “没成就是没成差一点又有何用?说仔细了。” “是奴婢夜里偷摸着进去” 贾似道吹着茶水问道:“几时?” “丑时二刻左右。” “他该睡得很沉才对接着说。” “睡得很沉奴婢上了榻很快便与他抱在一起” “挺着?” “嗯很很挺” “蠢丫头。”贾似道轻骂道“怎未直接成了事?还去抱他。” “正要正要解他的亵裤被他抱了他似作了绮梦伸手摸奴婢便没了气力” “然后呢?” “迷迷糊糊的他忽然问问奴婢何时来葵” “你如何说的?” “奴婢答前几日但他说说奴婢鼓胀该是危险期?似是这个词奴婢只好老实招了半月前才来的接着便被他赶了出去。。” “危险期?” “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你不知才怪。” “请恩相责罚。” “责罚你做甚去吧是你没这命。” 贾似道挥退那婢子看着她窈窕的身影一路退出花厅转头向廖莹中道:“李瑕这人真是无趣。” “我以为东翁会觉得有趣。” 贾似道笑了笑道:“是啊便如斗蛐蛐轻易被驯服的蛐蛐便不是好蛐蛐了。” 廖莹中抚须沉吟道:“昨日我分明看他对这小婢子有怜悯未想到还是如此无情。” “他很老道并非不好女色。而是对我有所防备不肯诚心归服。” “说来他昨日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唐安安。” “提了便显得他在乎你莫看他待人冷淡疏远其实还是心软。呵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是否将唐安安送给他卖个人情?” “斗倒了吴潜再谈吧。记住我是要收服他而非巴结他” 李瑕昨夜被闹醒后许久没能入睡又想了很多。 依他的长远谋划必须要收复汉中如此才能保全川蜀、控御关陇。 汉中能不能收复暂且不谈一旦收复以川蜀之力根本无法面对蒙军的疯狂反扑。 那必须有京湖、两淮等大战场的策应与支援、倚仗整个宋王朝的实力来抵御。 如此一来朝堂上的政治同盟就太重要了。 比如余玠其靠山赵葵失了势, 余玠便很快身死名裂, 蜀中大好局面也因此而崩溃。 而李瑕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予他强大军事支持的中枢重臣, 丁大全显然不可能有这种魄力。 算来算去唯有一个贾似道。 昨日听廖莹中说了许多李瑕得到了几个信息。 一是, 贾似道的父亲贾涉、恩帅孟珙都是志在恢复中原之人这表明以后有说服贾似道的可能; 二是贾似道若掌了权, 很可能会着手推行变革到时, 这或会是一个在蜀中排除异己的机会。 虽说贾似道与李瑕的志向有本质上的不同, 一个要治大宋积弊、一个要打翻了重来。但他是李瑕眼下唯一可以选择的同盟。 政治同盟不是说结便结从贾似道派个小婢子过来勾引便能看出, 他要的是绝对的控制。 李瑕想要不被轻易摆弄又要交好于贾似道却也不是易事。 只说昨夜那个小婢子。李瑕若一个不慎把人收了, 便是表明了效忠之意, 往后一旦与贾似道意见不合, 贾似道的态度就大不相同。 比如, 万一留下个孩子贾似道大可养上几年给这母子安排个身份, 贾家亲戚云云逼他停妻再娶听起来不要紧但这是驯化的过程。 烈马之所以是烈马, 一开始就不能吃人喂的草。 而若不收显然是不给面子。 果然, 到了清早李瑕一见贾似道, 便见他臭着张脸满是不悦 “多谢贾相公款待, 我今日也该启程回庆符了。” “你何时走不是你说了算。”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笑道:“坐吧一会尝尝这荆湖的豆皮。” 李瑕也不客气掀了袍襟坐下道:“昨日与药洲先生闲聊发现一桩趣事。” “喂了巴豆都憋不出屁来的人也能有趣事。” “我听说吕文德吕太尉是樵夫出身。砍柴时掉了一只鞋子, 长一尺八寸恰好被赵葵看到赵葵称此人必为力士遣人探访其家, 遂留在帐下听用。” 贾似道冷着脸道:“莫与我谈那三京败事者。” “贾相公每以‘三京败事者’呼赵葵可见是有收复中原之志啊。” 贾似道故意要给李瑕脸色看捧着茶也不应。 不成熟 李瑕恍若未见继续道:“吕文德在赵葵失势后又投靠贾相公如今看来贾相公对他是极力支持?” “并非是我支持吕文德而是吕文德愿听我调遣。” 一句话李瑕想好的说词便被堵死 他这人做事向来果绝仿佛从未有难倒他的事但确实不擅于巴结人。 贾似道不耐道:“废话少谈想说什么便说吧。” “贾相公能否如支持吕文德一般支持我?” “吕文德听话你不听话。” 李瑕问道:“不知哪桩事我未按贾相公吩咐办妥?” “好你个小猢狲当我没脸皮说出来是吗?!几次给你挑了小娘子你拒而不纳不给面子是吧?”贾似道喝骂道“我看是待你太好得寸进尺!” 这种低劣手段他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瑕早有准备道:“贾相公为我庇护唐安安我感激不尽不知何日可以接她?” “回了临安再谈。” 廖莹中微微一笑笑方才贾似道说的分明是“斗倒了吴潜再谈”。 主幕二人看着李瑕皆要看看这个向来傲气的年轻人在拒绝了当朝显贵之后还能说些什么找补回来。 “非瑜呐东翁抛下繁重军务亲自招待你可你年轻人要懂礼数。” 李瑕道:“贾相公与吕文德以利合然我与贾相公以志合。” 贾似道笑了笑是在讥嘲 去岁斗倒了谢方叔只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接触彼此了解不算多。 昨日的一番款待贾似道有试探了解李瑕的意思。 但反过来李瑕也在评估贾似道。 “贾相公与我皆有保社稷河山之志。我想告诉贾相公一个事关重大的秘密。” “是吗?” “我在北地得到一个消息。”李瑕道:“蒙哥很可能在这两三年内亲征而忽必烈将在蒙哥入宋之后刺杀他。” 贾似道又笑很轻佻显然不信。 李瑕握着茶杯眼神愈发笃定一字一句又道:“蒙哥很可能会在两三年内死在宋境这消息是真的” 这确实是李瑕心里的秘密之一。 以他所知的历史常识比如忽必烈才是蒙古灭宋时的大汗、蒙哥虽不是被杨过打死了但似乎是死在攻宋的战争中 再结合如今的所见所闻忽必烈已放弃了权柄回草原养老、而蒙哥急于攻宋 这种情况下要形成最后由忽必烈灭宋的可能那么很可能蒙哥就是在这两三年内死的。 这次北上救杨果让李瑕确定了这一点。而眼下也到了将这个消息告诉某一个当朝重臣的时候既是早做准备也是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 昨日了解了贾似道之后李瑕并非服膺他不愿被贾似道选择。 是他选择了贾似道。 当然不能说是未卜先知那么以“忽必烈要刺杀蒙哥”为说辞是最好的选择 “忽必烈能得手?” “我们只需做好蒙哥身死的准备。” 贾似道看着李瑕眼中那轻佻之色渐去问道:“若消息是假的又如何?” “贾相公要我如何?” “你辞官到我幕府做事如何?” “好” 正文 第397章 回家 时间已到了腊月初五庆符县里韩巧儿坐在秋千上看着树上的枝桠也不知在看什么。 “你就不怕冷吗?”高明月走来在另一个秋千上坐下。 韩巧儿转过头理所当然道:“我是北人啊当然不怕冷不过我出生起就在南边了还没见过爹娘说的大雪呢。” “我也没见过大雪飘飞只见过苍山覆雪。”高明月低声道:“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高姐姐也想李哥哥了吗?” “他应该快回来了。” 李瑕本是说十一月回来如今已到了十二月她们自是不由得担心 韩巧儿想了想问道:“回来了你们便成亲吗?听李夫人说婚事已经筹备妥当了呢。” “嗯。。”高明月低下头。 “高姐姐有没有觉得李夫人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嗯?” 韩巧儿拿手指支了支下巴却是说不出来 下一刻只听前衙一片叫喊声。 “是李哥哥回来了!”韩巧儿欢呼一声站起身拉着高明月便跑。 才到前院的小门边只见一个身影转进来。 “李哥哥” 韩巧儿才想扑进去一见李瑕怀里抱着个小东西不由瞪大了眼。 “啊这是什么?” 李瑕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尘土头发已和泥水结成一团裤角与靴子亦是被泥水糊住。 “骑马比坐船也快不了多少早知如此还是坐船回来哦这是竹熊在路上捡的东面山林里在打仗小家伙孤零零的我便带回来了它已断了奶可以吃些嫩竹子” 高明月一会看看李瑕一会看看他怀里的小竹熊。 要说的东西太多她比往常也活泼了许多。 “我让人去烧热水你快洗洗淋了雨吗?莫病了啊它好可爱去哪里找嫩竹?对了东面是有些仗朝廷要收服僰人, 但有几个小部落叛了, 长宁军正在围剿” “不急, 慢一点巧儿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安置它。杨公到了吗?我绕道去了鄂州一趟他们不会比我晚太多。” “还未到, 倒是姜饭已经回来了韩老与你说过吗?杨公会来吗?那派人每日到路上接吧, 你腿脚受伤了吗?” “姜饭这般快?也对, 他从汉中走。我安排人去接杨公便可, 有吏员领着他。腿没事骑马骑的, 这次骑术能好不少对了这个给你们” “李哥哥, 这是什么?” “一些好用的物件, 我从一个大户家里拿的” 久别重逢, 三个人便这样一句话里回答好几个问题不停说好久, 有些热热闹闹的样子。 韩承绪等人在前衙走廊上看了一会脸上浮起笑容, 知道李瑕不会太快过来议事转身向公房走去。 “走吧让知县歇一歇” 李瑕不在时, 各种事情虽然都不耽误但唯有他回来了, 他们才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就说吧当时我撤出开封时, 便是知县说事成了当时他马上便要渡过淮河, 肯定没事的。” 公房里姜饭话虽这般说却还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韩祈安不由笑起来。 虽有太多事情要告诉李瑕但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吧。 他看了眼姜饭的钩子问道:“姜钩子你这钩子上怎还有油?” “这不是方才给阮婆家里送了两块腊肉吗?挂钩子上了。”姜饭道:“这次到北面能成事, 阮婆也是功不可没。若没有她哪能叫俞道长相帮?” “你用这钩子杀过那般多人少挂些吃食。” “洗干净了有甚打紧。”姜饭大笑。 因李瑕回来, 他心情显然好了不少道:“与韩先生说个有趣的昨日我刚回来洗了个澡往这手上装的是钩子往腚上一抹那叫一个血淋淋咧” “只抹到腚?” “可不是吗?” “好吧。” “韩先生不信?” 姜饭起身便脱裤子给韩祈安看。 正此时门被推开严云云走了进来正见姜饭拿腚对着韩祈安。 “呀都流血了?” “啊!” 姜饭大吃一惊忙拢着衣袍一张脸已是通红。 “你你你怎不敲门就就进来这可是公房重地。” 严云云平日多戴着半张黑漆恶鬼面具今日难得戴的是那张彩羽面具盖住了受伤的左脸显得颇为明艳。 她一年来掌着盐业气质比以前有了大变化少了俗媚多了几分清冷。 姜饭一看她脸更红。 “是是我错了打搅姜班头与兄长好事听说知县回来了?” “知县才回来没那么快见我们有事?” “送账册过来再给父亲带些年货。”严云云说着又扫了姜饭一眼笑道:“大小也是县中一霸还能臊成这样?老娘什么没见过?” “没有好事我我我” 姜饭还待再言严云云已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韩先生她” 韩祈安摇了摇头道:“无妨她不会误会的。但你往后为阿郎办隐秘之事万不可再这般咋咋呼呼。” “是。” “北面之事也不必再与我说直接与阿郎禀报。” “我不是不知县令何时回来吗” 韩祈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作为北人李瑕在开封安插细作之事他当然非常感兴趣。 但他知道越是感兴趣越不该过多地插手 后衙李瑕已去沐浴。 高明月与韩巧儿蹲在那看着那懒洋洋趴着的小竹熊。 屋中点了炉子不像外面那般寒冷。铺在地上的被子已被滚得脏脏的那小竹熊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不再费力翻滚闭上眼呼呼大睡。 “高姐姐它好可爱啊腿怎么能这么短也太短了吧?能不能爬得动哦?” 高明月点点头想到几个月前与李瑕闲聊曾经说起过竹熊没想到他还记得嗯当然也可能是路上正好看到它陷在战乱里才捡回来。 但李瑕一路紧赶慢赶回来的样子她却也是见到了心底显然是在意她的。 他那人平时总是什么也不说但每一件对高明月好的事她全都能发现且记得 好一会李瑕洗过澡出来笑道:“你们不必在这里傻看了它也累了。” “好你还去军营吗?” “不急明日再去吧年前该不会再有战事。”李瑕自然而然拉过高明月的手道:“也是难得喘口气。” “嗯我给你把头发擦干一会吃些吃食早些歇吧?” “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从当朝副相那要来的。”李瑕明显在高明月面前话多了些拾起带回来的小包裹“这是剪指甲的小钳子我看你与巧儿平时修指甲都能修一天” “因为我们要修得漂亮呀别人都是用咬的呢” “这块玉石紫晶镜是用来看东西的韩老眼睛不好可以用这看字” “哇这个好厉害?高姐姐你看” “真的?字都变大了。” “这玉石紫晶太贵了否则倒可用来做望远镜明日我到工坊看看再说吧” 这些小小的物件对李瑕而言都是常见或者说是落后之物但对于两个女孩子而言都有些新奇每一样都能讨论很久。 李瑕也不觉得无聊一件一件的给他们摆出来似也在其中找到许多乐趣。 他这人性格疏离因此其实是不太容易融入这个时代的。 今日却发现归属感并不是一桩桩功业带来的而是这样一句句无聊的家常闲话。 “这包是什么?” “沙窝豆丝你尝尝。” 李瑕拿了一根喂给高明月尝了一口。 “嗯?” “味道有些怪。” “因为要炒过才好吃吧。”李瑕拿起剩下的半根吃了。 高明月有些羞低下头故作平静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回家了心情不错” 正文 第398章 休憩 天还未亮高明月醒了过来便再睡不着了只好睁着眼看着帷幔发呆。 其实昨夜里睡得也不早打发了韩巧儿先睡之后她与李瑕还说了会话才各回各屋。。 到现在拢共也过没多久有三四个时辰吗?但又想见他了是怎么回事呢? 高明月也不想清楚侧了个身有些苦恼起来。 “去看看他吗?” 这念头忽然窜出来在心里有些挠人。 李瑕昨夜就讲过很多类似于“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可以稍微大胆一点自由一点”的话此时想起便让她觉得他真是料事如神。 梳洗了一番高明月轻手轻脚地走过长廊。 腊月里的天亮得迟此时才朦朦胧胧天边还挂着几颗残星少女的裙裾轻摆 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转头看去见阿莎姽从小厅出来正要回屋睡觉高明月不由吓了一跳忙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缓步到了李瑕屋外先是轻轻推开外屋的门进去到了里屋、脱了鞋提着脚步更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躲在屏风后往里面偷瞄了一下很快便听到李瑕的声音。 “嗯?明月?” “不是不是我就想看看你醒了没有。” “刚醒来你过来” 李瑕还未完全清醒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高明月的手。 “你的手好冰坐下盖上被子我们说说话。” “是否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平时醒得便早今日想多懒一会但到点还是醒了。”李瑕拉着高明月在床边坐下舒服得叹了声“这两年难得有这般清闲的时候。” “这被褥舒服吧?李夫人特地派人到叙州城里打的说是庆符少有这般料子。” “很舒服啊明月屋里也是吗?” “嗯我与巧儿一人一床冬天睡可暖和了。但巧儿嫌热, 总说自己是北方人不怕冷, 其实从小就活在南边” 虽说想见面, 但见了面又哪有许多正事要说?无非是这些琐碎的家常。 说着说着李瑕已把高明月拥进被窝里。 小姑娘本来叽叽喳喳的被他一抱, 吓得一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我先去让厨房把早餐做了你今天吃三个蛋配豆丝怎么样?” “不急再抱一会。” “不好吧?” “都快成亲了, 也不做什么。” 高明月有些抗拒, 一边感受着李瑕暖和的身子, 一边犹豫着要不要逃开但一双脚被李瑕夹着。 她缩了缩趾头, 渐渐没那么冷了也放松了些。 “那你不要乱来。” “不乱来。” 高明月这才埋在李瑕怀里感到很舒服。 “嗯?在家里歇着, 就别把匕首放在榻上了, 万一伤到自己。” 李瑕闻着她发丝的香味, “嗯”了一声, 道:“过几日便成亲了再等等婚事都安排好了吗?” “我也不知, 不过李家夫人很上心呢现在全县都知道李知县要成亲了乡亲们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说到李夫人, 有件事告诉你。”李瑕道:“不过需要保密。” “秘密吗?” “嗯。” 哪怕李瑕不屑于去冒充他人儿子但明面上却也撇不掉与李墉的父子关系, 该定的名份早晚还是得定。 换句话说坦诚是他给李墉的, 身份却是属于世俗的。 另外如今李墉做了那么多, 李瑕虽为人疏离偶尔也难免心软。 这次去了鄂州一趟与贾似道有了默契说出来问题也不大。 “其实李西陵便是李墉是我的‘身’父。” “嗯?” 高明月抬起头惊讶地瞪大了眼。 李瑕道:“在临安时你也听说过, 他得罪了人只好隐姓埋名不好相认。” 高明月愣了愣也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慌得厉害。 “那怎么办?我我待李夫人待她就就” “没事的刘苏苏并非我的生母。” 高明月才不听李瑕劝解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与刘苏苏的相处认认真真确定自己没有失礼方才舒了口气。 “怪不得李夫人提议接亲时从李家接过来呢。”她小声嘀咕道“想必还是想相认的。” “嗯。” 对李瑕而言不愿多提这事说过了也就换了个话题。 “我们成亲时慕儒我也该改口叫二哥了他能来吗?” “二哥怕是来不了带了封信过来他与蒙军打了一仗。” “我知道刚回来便听韩老说了蒙军急着攻入广西该不会大举对威宁动兵。” “嗯二哥有些生气说我们太急了他抽不出空过来。” “他是担心你嫁得不够风光但风光是给旁人看的日子过得好或不好看我们自己。” 高明月低声道:“我明白能嫁你很欢喜很欢喜。” 这是她少有的告白说完又把头埋进李瑕怀里。 两人便这般窝着在冬日里体会着彼此的温度。 “你之前不是说吗?以前有很多露水情缘以后要纳很多妾但都没看到欸。” “嗯?想见她们?” “只是觉得奇怪啊都没见到。” 李瑕搂着高明月道:“以前我自认为是花丛老手实则那些女子多是因我的优秀被吸引而已未必有多少真情近来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擅于谈恋爱。” 什么“我的优秀”这样的话显得十分自夸但李瑕的语气平平静静。 他以往未经历过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或是不顾敌国恩怨也痴心相付的深情如今方知这其中有大差别。 这感受大抵上便是“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象。”“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高明月有些听不太懂嗔道:“明明就很” “就很什么?” “就很招女子喜欢。嗯?不把匕首拿开吗不会有刺客的” 李瑕已低下头吻了过去 韩巧儿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第一件事便是去挖了小竹子喂小竹熊。 她站在院里看着前面的小小竹圃想了想表情渐渐坚定起来。 像是立了什么大志向。 “得要种一片大竹林才可以。” “养一只太孤单了种片大竹林多养几只。” 冬日的天一点点大亮。 喂小竹熊的时光惬意而悠闲好一会高明月才过来蹲在韩巧儿身边眼睛亮亮的。 “高姐姐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啊。” “李哥哥还未醒呢方才我到他屋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明月又想到那长长的吻脸上泛起红晕道:“你啊只顾着喂它自己吃过了吗?” “一会等李哥哥活动完大家一起吃高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我们天天见面不都一样吗?” “明明不一样。” “对了姑姑呢?” “她应该不久前才去睡的估计她昨儿在这里坐了一晚上看着这小胖墩我坐下来的时候毯子还是热的。” “好吧。”高明月捋了捋发丝。 两人闲聊着很快便闻到厨房那边传来的香味。 比起平时这香味显得格外好闻。 “李哥哥回来了可真好啊要是不用打仗他哪也不用去该有多好。” “是啊不用打仗该有多好” 正文 第399章 凌霄城 这一年腊月战火其实还是不断。 京湖战场塔察儿对樊城发起了最后的攻势;两淮战场史枢已出兵配合塔察儿;川蜀战场纽璘已重据川西准备来年再攻重庆。。 西南阿术已驱兵进入宋朝羁縻地罗氏鬼国将与吕文德战于播州。 却有些小小的地方被人忽略了长江天险与川滇的群山夹着的蜀南。 去岁兀良合台的侵蜀之战并未伤及这里;大理的蒙军受到了重创斡腹攻宋已显得吃力;成都之战宋军虽败蒙军却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些给了庆符县休养生息的机会。 小县城在年节之际显得十分详和甚至还隐隐显出些繁荣的样子。 同时蜀南还有一座山城也在这一年建成——凌霄城。 凌霄城处于长宁县与兴文县交界可由长宁河向北直达长江随时支援北线的长江战场。 蒙军若从大理再攻蜀南凌霄城则可出兵扼住五尺道。 因此兀良合台侵蜀之后蒲择之不惜花费大量钱粮、劳力马上下令修筑凌霄城。 李瑕推断蒙军明后年不会来放心大胆地建了威宁城。但蒲择之地位不同考虑的亦不同若无凌霄城重庆府随时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许多战略亦受影响比如宋军如何还敢放心出川西、川北? 大理蒙军是转向鬼氏罗国了不假这不能说明凌霄城没有意义。或许恰是因为有凌霄城阿术才暂时不敢攻蜀南。 这是宋朝蜀帅与蒙古大理都元帅之间的博弈。 论对五尺道的防御庆符县、筠连州远比凌霄城更近但地势不好没有这样险峻高耸且山顶平坦的方山。 李瑕选择在平地、大宋官方选择山城屯兵是出于对自身实力及蒙军战力的微妙判断。 李瑕不像普通宋军那般畏惧蒙军他赞同余玠的山城防御体系但认为不能仅凭山城而该以山城扼住要道以点扩线、以线扩面在抗蒙同时保证军民生息。 总而言之凌霄城的战略意义与庆符军有了一部分的重合。 那么驻守凌霄城的长宁军与庆符军必须形成默契才能更好地分配兵力甚至在抵御大理蒙军的同时支援长江防线。 十月凌霄城筑城易士英马上便派人往庆符县请李瑕但得到的回复是“李知县公务去了”。 直到了十二月初八, 李瑕料理好县中事务, 才东往凌霄城见易士英。 路途不远, 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但山路弯弯绕绕慢慢骑马也要八个时辰。 夜里露宿歇了一夜次日清里, 李瑕才抵达凌霄山下。 抬头看去山高而直, 笔耸入云。 上山的山路只容一人通行, 向导在前, 姜饭跟着向导在前护卫李瑕后面还跟着两个护卫。 “知县要小心, 前几日下过雨这地上的青苔滑得很还有毒蛇出没。” “嗯。” “这条路人称‘四十八拐’, 难走咧。还有另一条路更难走, 得从悬崖上过吊桥, 怕死个人。” “是啊, 如此地势蒙军绝难攻下” 走了整整两个时辰, 中午时李瑕才攀上凌霄山。 凌霄城规模比云顶城还要浩大在山下看去仿佛是一块天然的巨岩, 走近了才认出是城墙。 登上山头之前迎面便是一段半人高的石墙, 这是用来供宋军蹲在后面射箭的。若蒙军攻山这道防线可使城门处从容布置兵力。 一声喝问自石墙后响起。 “来者何人?!” “庆符知县李瑕来访, 求见易守臣这是信令” 好一会儿之后, 守军仔细确认了信令无误才移开箭簇放行。 李瑕俯身钻过小洞再一拐便看到了城门左边是天然的巨岩右边是万丈深渊道路仅有一步宽, 稍不留意便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放知庆符县事李瑕入城!” 吱吱呀呀的响声中城门被打开 眼前豁然开朗。 放眼看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远处的营盘外田亩井然, 近处的校城上士兵齐整正可谓是“四十八拐天梯立断颈岩下一线天。烽火台上狼烟举跑马场前鼓角喧” 进了城转头看去只见城门边的巨岩上刻着一列小字字迹清晰。 “宋兴昌乙卯年鞑贼自云南斡腹。越明年制臣蒲择之以天子命命帅臣朱禩孙措置泸叙长宁边面。又明年城凌霄为屯兵峙粮、出攻入守据依之地。闰四月经始冬十月告成。长宁守臣易士英任责、潼川路总管朱文正督工” 李瑕默默看着那“制臣蒲择之”五字心头也不知做作感想。 想到了成都之战想到贾似道所言蒲择之已被弹劾还想到大宋军民抗蒙二十余年川中流血数百万人 这种情况下还有一座新城筑起屹立于高山是何等决心? 莫然的仿佛有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天地沧桑、历史洪流。 何谓千古?何谓功业?眼下是史书还是当世? “李知县!” 李瑕听得喊声回过头只见是祝成大步奔来。 他在这寒冬腊月还披着盔甲显然是刚操练完走近了一看他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 “李知县!你终于来了守臣等了你好久!” 祝成摊开双臂似想抱李瑕却硬生生止了一下。 李瑕摊了摊手两人方才抱了一下祝成于是哈哈大笑。 两人交情说不上深但李瑕替祝成揽过火烧大户林园之事又送过长宁军粮食倒也值得他这般热情。 “快走吧易守臣刚点完了兵正在用饭我带你过去” “好。” 李瑕转身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跃过城墙能看到远处的群山让人感觉天地山川皆在眼下顿生豪情 中午的菜肴很简单一碗粗粮盖着两块腊肉和一点腌菜再配上一碗淡如水的热汤。 一城守将也好、一县知县也罢就坐在小板凳上与士卒们一起吃了饭。 “凌霄城新筑菜还未种好让非瑜见笑了。” “易守臣客气汤下肚了暖和。” 易士英笑了笑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拿何物送你作贺为好对了带了两卷兵书” 他四下看了看见别无旁物遂带着李瑕向住处走去。 山城显然清苦不比在长宁县时。 李瑕目光看去见易士英瘦了很多脸颊包着骨头胡须也白了不少。 半年筑如此浩大之城显然艰苦异常。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长凳上说起正事。 “成都一战未免可惜呐。” 易士英没有茶叶自拾了些干炭烧火煮水嘴里叹道:“犹记前番相见我与你评刘武仲未想到再见面他已历箭滩渡之败。” “箭滩渡之败确实太可惜了。”李瑕道:“近来听了许多事从宋金争战、到联蒙灭金、再到抗蒙这些年大宋有太多次机会志士前仆后继却每每功亏一篑不知是为何无力把握这些机会?” 二十余年间有多少英雄事? 仅李瑕听闻的便有孟珙灭金、赵葵兵出河洛、贾涉经营山东、余玠镇守川蜀俱让人惋惜。 易士英不知如何回答默然半晌摇头苦笑道:“我听闻战报亦是苦思数月但想来蒲帅便是换我守箭滩渡亦是守不住。” “不知朝廷对刘整如何处置?” “蒲帅已上书请罪揽下了过错。幸而成都之战非无战果斩杀阿答胡、迁十余万人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易士英缓缓扇着火又道:“如今凌霄城已筑成我欲迁五千人上山屯田非瑜意下如何?” “好我回县之后便安排。”李瑕道:“再送些粮食与物资上山马上要过年了山上军民也该过个好年。” 易士英爽朗大笑。 他虽是文官但久在行伍自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 “如此老夫那两卷兵书便值了太值了。” 李瑕亦笑真心喜悦。 说笑过后易士英拍着膝头眼中有喜色亦有忧愁问道:“非瑜对接下来的战事如何看待的?” 李瑕笑容敛去认真地回答起来。 “我敢断言明岁蒙军之攻势必更凌厉战事之规模将远胜往年” 正文 第400章 推论 搭在火炉上的水壶看着有年头了水烧开后咕咕作响水从破裂的壶盖上溅出。 易士英缓缓扇着烟气徐徐问道:“非瑜因何敢说‘断言’二字?”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道:“我辛苦从北地带回来的情报有数十册记载了二十余年间蒙古国诸事可惜朝中少有人肯细看。” “非是不肯看。”易士英道:“而是未到我等手中。” 这句话李瑕听得明白那份情报他交给了丁大全、贾似道。 丁大全无心理会这些贾似道虽拿了情报却也不会整理给别的官员因为党争。 李瑕懒得多管朝中党争他已接回了杨果不再害怕北面的线人身份泄漏于是将当初得到的情报、加上他记忆中的历史信息给易士英分析起来 “之所以敢断言是对蒙古形势的推断。。二十余年间蒙古人内斗也十分激烈。成吉思汗铁木真死后汗位由窝阔台继承。窝阔台先是联宋灭金后大举南侵。 当年川蜀战场蒙军西路统帅是窝阔台的次子阔端阔端攻破成都屠戮我大宋子民以百万计。 京湖战场蒙军中路统帅则是窝阔台的三子阔出。阔出是窝阔台最喜爱的一个儿子也是他选定的汗位继承人。 但就在端平三年的京湖战场上发生了一件事。” 易士英沉吟道:“江陵之战?” “是阔出在襄阳病死了。” “非病死。”易士英道:“乃被我大宋将士飞矢击伤不治而亡。” 李瑕道:“嗯情报上说阔出是病死的。” 易士英抬头望向窗外目光中带着追忆。 “端平二年起蒙军连破襄阳、随州、郢州、德安等地京湖防线千疮百孔。危难之际是孟少保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江陵之战、黄州之战先后大胜收复襄樊退敌于夔州、兵出川蜀可谓力挽狂澜” 追忆之后易士英道:“阔出该是死在江陵之战, 可惜只中乱箭, 未能檄首。” 李瑕近来发现蒙古国有一个德性, 每有大将战死战报上永远都是说死了或喝酒喝死的, 或水土不服死的。 比如成都之战蒙古国传递给各方世侯的消息都是“会阿胡答、阿卜干死”, 仿佛是“正好阿胡答、阿卜干死了, 所以这战打成这样”, 只有仔细打听的人才知具体经过。 也许蒙宋这段历史之所以不为后世人熟知一定程度上也与蒙人修史语焉不详有关。 “接着说吧。” “阔出之死看似平静, 其实已埋下了蒙古汗位之争的种子。”李瑕道:“窝阔台阔出死后一心将汗位传给阔出的儿子失烈门那一年, 失烈门还只是个很小的孩子。” “嫡孙?” “蒙人不讲嫡庶, 窝阔台有六个皇后, 长子贵由、三子阔出都是其六皇后所生。” 易士英嗤道:“蛮夷。” “情报上称这六皇后为‘乃马真后’, 乃马真想要立长子贵由继位但窝阔台为了孙子的汗位, 将贵由派去西征这便是‘长子西征’了。” 李瑕说着摇了摇头。 他以往便听说过“长子西征”, 知道这一战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厉害是真的很厉害。 但仔细想过后反而觉得窝阔台把贵由、拔都、蒙哥、不里这一群黄金家族的长子全派出去, 只怕不是为了“打击东欧列强、震慑西欧”也许只是为了保证孙子继位而已。 “后来, 窝阔台喝酒喝到中风而死乃马真并未将汗位给失烈门, 而是她自己揽权称制” “妇人称制?” “是她主政蒙古国四年有余待贵由西征归来方才将汗位传给长子。但贵由称汗后依旧是由她垂帘听政。” “蛮夷。”易士英再次评论道。 李瑕道:“蒙古汗位不仅由大汗指定还需经过大朝会推选。当时, 拔都拒不参加大朝会推选贵由。” “拔都是谁?” 对于易士英而言蒙古国太远孛儿只斤氏子孙也太多了没有情报来源, 实在是认不全何况拔都一直是在蒙古的西线作战。 “铁木真的长子次孙。”李瑕道:“总之贵由继位第二年便要去讨伐拔都。” “唉” 李瑕知易士英为何叹气道:“守臣不必惋惜当年不是没有北复之机那正是余帅镇守四川谋复汉中之时。余帅若未冤死趁机攻克汉中川蜀局势不至如此。” 这话李瑕是故意说的末了还补了一句道:“当然我们经营好了三大防线。” 易士英良久无言。 “贵由在讨伐拔都的路上病死了似乎也是酒色过度。贵由的妃子于是仿效乃马真称制被称为海迷失后。” “又是妇人主国?” “是之后的蒙古国汗位争夺惨烈远甚于我大宋党争。” 李瑕拿起一块布把炉火上的水壶拿下来思考着如何最简洁地向易士英描绘贵由死后蒙古宗室之间的血腥争斗。 “总而言之直到七年前拖雷家族的蒙哥夺得了汗位杀尽了窝阔台家族的反对者。而这场争斗除了刀兵相夺还有财富之争。” “财富之争?” “蒙古国洗卷了偌大的疆域孛儿只斤氏个个富可敌国。”李瑕道:“要争权夺势必须往分封在各地的宗王、将军、大臣处送钱以此收买人心。 因此蒙人最重视财宝。他们不像我们大宋君权至高蒙哥欲要子孙汗位稳固必须尽快攻下我大宋攫取江南钱财确保财富远胜于诸王。 这次他为何对忽必烈动手?便是因忽必烈经营中原聚齐了太多的财富。他既已逼忽必烈交权又是嗜战之人我认为他有亲征之意。” 李瑕这一番话说了很久。 他不是漫无目的的闲扯之所以与易士英说这些一则他需要长宁军对之后两三年的形势有所预备; 二则也是给这些困守山城的将士一个心理暗示蒙古不是铁板一块不是看起来那般难以战胜。 还有更多的原因比如在长宁军面前展示他的战略眼光一点点让他们信服;让困守山城的易士英能了解更多蒙古的情况助其更了解蒙古势态。 易士英听罢眉宇间更显忧虑。 “非瑜认为鞑首将会亲征?” “是若分析蒙哥如今处境他极可能会做这样的决定。” 李瑕对易士英的说辞与贾似道不同。 因为贾似道对这些看得很明白但无利则不动李瑕只能抛出足够打动他的情报; 易士英不同在乎的是抗蒙战争本身、想的是保卫一方李瑕要分析的是形势。 “我会递封信给蒲帅向他提出你的推测。” 李瑕道:“到时叙、泸方面必会面对蒙军的大攻势庆符军与长宁军如何协防当早作安排。” “请你来便是为了此事。”易士英沉吟道:“我看庆符军已扩军至两千余人建制” “我已请奏朝廷建制很快便要下达。战乱之中有些违制之处望守臣理解。” 易士英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战事若起请庆符军分出一部分战力驻守凌霄城则长宁军随时可全力北上支援长江防线如何?” 李瑕道:“依我之见不如将庆符军与长宁军合练如此需调步兵时调步兵、需调水师时调水师战事漫长时还可轮调出战使伤员得以养伤、疲师得以休整、城池得以驻守、长江防线得以支援岂不更妥?” “合练?” “合练而不合编让将士们互相熟悉作战时亦有大益处。” 易士英初听这想法一时未及深思但转头看向李瑕只见这年轻人眼里满是真诚。 良久他赞许地用力点了点头。 “你练兵不易甚有无知者私下诽议庆符军乃私军今日相谈方知非瑜未挟半点私心一腔热血忠忱坦荡” 正文 第401章 宋挥玉斧 烧好的热水终于可以喝了易士英捧了茶杯饮了一口只觉从喉咙到肺腑一片滚烫。 恰如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热忱。 蜀南这一带本就是长宁军的防线。蒙军从大理国攻来之前长宁军并无大大的防御压力。 没想到反而是蒙军自西南斡腹之后这边建了凌霄城那边庆符军渐渐成军。 易士英对此本有忧虑担心李瑕年轻气盛且将兵将视为己物不肯与长宁军协作。 费了那般多钱粮各自作战甚至还可能互相牵制。。 没想到李瑕竟是毫不忌讳他多管庆符军闲事还主动提出合练。 “庆符军成军不久需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便请易守臣多费心了。如今蜀南暂时安定便可先派一部分兵马到庆符县操练年节前再运些物资上山” “如此一来岂不是长宁军吃你的、喝你的?” 李瑕抬了抬手中的杯子道:“今日我亦喝了守臣家的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但两人还是碰了碰杯很是开怀。 就着白开水竟也喝出了好酒的氛围。 关于如何合练又商量了许久时间过得很快渐渐已到傍晚。 “非瑜有经济之才啊短短一年间使庆符县日渐繁荣财力、物力已远胜长宁县。” 易士英这“经济”二字指的其实是“经邦济世”是颇高的赞赏。 李瑕愧不敢当道:“脱不开朝廷和民间的支持蜀南初经战火不少大户人家捐出罢了与易守臣直言我为官时短处事有许多不稳妥之处还请恕罪。” 这道歉是该的长宁军的军需大多来自淯井监李瑕的私盐生意越滚越大一定程度上其实是侵占了长宁军的供应。 但易士英摆了摆手, 道:“非是要谈这些, 皆是为大宋守国。但我听闻, 非瑜在开辟与大理的商道?” “是。” “前些日子庆符县出动劳力以火药炸山, 拓修了五尺道?” 李瑕又点点头应了。 这事是他北上前安排的李墉与韩承绪一起做的。 五尺道并不是整条道路都那么狭窄险峻, 而是其中部分险峻之处限制了它的通行。 从秦修五尺道到汉晋修南夷道, 最后到唐修石门道, 这条路已四百余年未有大修过。 四百余年间已有了火药的运用, 不再需要秦人那种“积薪烧岩”的艰苦办法。 李瑕暂时还没实力重修整条路只能将庆符往威宁城的难行之处炸开以期加快两地之间的往来。 没想到易士英却是摇头道:“此事欠妥了。” “不知何处欠妥?” 易士英抬手指了指, 道:“筑凌霄城, 为的便是据险要之地以拒蒙军。岂有化险峻为通途之理?” 李瑕道:“有一事我始终未想明白。蒙军攻入大理, 据称死于瘴气者十万人, 便当是夸口之言但忽必烈攻下大理后很快北返, 近年来大理蒙军与滇地诸部鏖战入蜀南、攻自杞、攻交趾、攻罗氏鬼国, 伤亡惨重所余不到万人。为何朝廷宁花大力气筑凌霄城, 而不试着反攻大理?” “岂是易事?大理君臣皆降兵将皆已效忠蒙古。” “然大理人心未降, 今岁舍利佛揭竿起事聚众二十万人。若有我大宋官军配合, 未必不能将蒙军从西南驱逐。” 易士英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大宋立国初年王全斌平定四川曾献地图于朝廷谏言乘势取大理国。当时太祖皇帝手执玉斧划地图之大渡河, 言‘此外非吾有也’近三百年来我大宋从未向大理动兵。” “因祖训而不出兵岂非荒唐?如今大理已在蒙古治下” “其中自有因由, 太祖皇帝实鉴于唐与南诏之事。南诏附唐、叛唐反复甚至一度攻破成都唐大兴发兵伐南诏双双灭国遂有‘唐之祸基于南诏’之说。为何?因滇南地势险峻” “滇南地势险峻?蒙军为何不怕地势险峻” “此等大事自有官家与庙堂诸公定夺非你我一介地方官” 两人互相打断了对方几句话之后李瑕忽然道:“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蒙蒙跨革囊说来说去就是这大宋朝廷骨子里的软弱与不思上进。” 易士英愣住。 他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李瑕会突然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所谓“汉习楼船”汉武帝发兵征伐西南被洱海相阻而土著熟悉水战。汉武帝遂在长安仿造滇池、开凿出一个“昆明池”练水师最后派郭昌领军入滇设立益州郡统治云南。 所谓“唐标铁柱”唐朝与吐蕃争夺四川边境及洱海时唐中宗遣唐九征为讨击使击毁吐蕃城堡、切断了吐蕃与洱海的通道。唐军大胜勒石建碑以记唐朝对洱海地域的有效统治。 所谓“元跨革囊”忽必烈南征大理过大渡河后为金沙江所阻命令将士杀死牛羊将牛羊皮吹成革囊强渡大江。 汉唐之强、蒙古之强首先便是这一往无前的决心、无可阻挡的霸道。 唯有宋挥玉斧以划大渡河此外非吾有也遂西南不通中州三百年。 这些典故易士英都知道但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它们类比相反汉唐的雄风这大宋朝廷显得那样可悲可怜。 那句“骨子里的软弱与不思上进”刺耳惊心。 良久易士英才反应过来猛地掷下手中的水杯。 “咣啷!” 响声中那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 恰如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热忱。 “李非瑜!你住口!” 李瑕却不住口又缓缓问道:“鉴唐与南诏之祸遂不取西南。那鉴于靖康之耻是否连河洛也该不要?” “你太放肆了!还不给我住口?!咳咳咳咳” “易守臣费心力、熬肝胆修筑了这凌霄城其山高也、险也便是数十万蒙军只怕也未必攻下。可有何用呢?真抵得了蒙军斡腹?真保全得了川蜀?” 易士英气得大咳不止眼睛都已通红看向李瑕摇了摇头道:“你年轻咳万不敢妄议朝廷社稷牢骚太多误你前程” 李瑕恍若未闻继续道:“以此地之险峻、以军民之奋勇或许临安城被攻下凌霄城依旧屹立但只会守守不住社稷江山。” “李非瑕你够了!” 易士英站起身强止住咳嗽手指几乎顶到李瑕鼻子上。 “莫再让我听到一句妄议之言给我停止拓修五尺道否则一旦蒙军入蜀你担待不起!” 他许是还将李瑕当成敢言直谏的忠臣、想说些逆耳良言虽然盛怒却也不至于对李瑕不利。 “留在凌霄城好好反省!想明白错在何处了我再放你下山!” 一句话说罢易士英大步踹门而出 李瑕独自坐在屋子里神色平静。 他并非是激愤之下才说这些而是故意激怒易士英为的是在其心中埋下种子。 再发怒也没关系待到他今日所有的推论成为现实易士英便会陡然发现这年轻人眼光如此长远、料事如此之准。 待到他打通大理易士英便会发现五尺道之事错的是谁。 一件事两件事也许会有一日易士英能回想起这段对话 李瑕其实也不愿算计易士英。 彼此初识正是在五尺道上彼时的易士英虽也儒雅却威风凛凛。短短一年间为了修筑这凌霄城他已熬得枯瘦。 李瑕敬重他。 但也怜悯他将满腔忠贞、一身孤勇全放在这清苦的凌霄城上受困于全无开拓之心与远见的朝廷。 在一个冠军看来赢得敬重很好但赢得胜利更好。 “一起赢吧。”李瑕拾起地上的碎陶如此喃喃道 正文 第402章 争吵 李瑕在凌霄城住了一夜。 他知道易士英有君子之风、爱才之心不会真拿他这个口无遮拦的年轻人如何。因此他十分坦然。 次日两人再见面易士英看李瑕从容自处的模样便知李瑕并无反省不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易守臣莫忧昨日确是我心急了。这样吧五尺道是疏是堵我请奏朝廷由朝廷决议如何?” “唉好吧。” 李瑕指了指叠好的被褥道:“昨夜易守臣将这住所让于我” “非是让于你。。”易士英道:“老夫本要去兵营值宿。” “总之这份厚待小子深谢。”李瑕行了一礼。 说来贾似道请李瑕到凤园奢华招待也未得到如此礼谢、 易士英也歇了怒火板着脸道:“朝廷自有章程仗如何打须遁例而为。你自诩才高却不可事事依你的主意可明白?” 李瑕道:“我认为被动防守终是不妥因此有些激动了。” “年轻人棱角太锋利是祸非福。” “谢守臣提点。” 易士英无权羁留李瑕得了个台阶不再说什么“想明白了再放你下山”瞪了他一眼递过手中的两册兵书。 “我看该给你些修身养性之书才是下次来领罢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接过。 一本是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另一本是武经总要皆是易士英的手抄本书的内容都不多却有许多感悟写在上面 “如此厚礼小子惶恐。” “该惶恐的时候不惶恐。”易士英低骂一声轻笑之后又板起脸喝道:“祝成!送李知县下山” 李瑕一路穿过校场在城门处见到姜饭。 “知县。” “到哪滚了一身泥?” 姜饭不敢隐瞒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打了一架。” “嗯?” “有个长宁军校官看到小人和同伴小声嘀咕‘怎有个残废’小人耳尖听到了跟他绊了几句就打起来了。” 祝成一听脸色便沉下来怒道:“哪个狗娘养的?!” “祝将军莫急。”姜饭忙道:“他一开始不知道小人是庆符军打过了之后便说要置酒赔罪咧。” 李瑕问道:“这山上有酒?” “那没有他给小人打了个欠条。” 祝成道:“给我看看。” 姜饭一只手掏了一会, 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树皮。 祝成看了, 眉头便拧起来, 只见上面只刻了个酒壶的图案也没签押实在看不出是麾下哪个混账。 “姓甚名谁也没写?” 姜饭显然不打算出卖对方, 赔笑着收回了那块树皮道:“小人也不知他姓名。” 祝成啐了一口, 道:“吃了庆符的粮, 打庆符的人,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待我找到了抽他几鞭子。” “无妨, 不打不相识。” 李瑕见姜饭对那长宁军校将颇为回护心知没起什么大冲突小打小闹而已。 “他们能交朋友亦是好事, 望往后两军能亲如兄弟。” 祝成暗想姜饭也是傻的, 收了个白条, 嘴上却是笑着应道:“定会亲如兄弟, 李知县的为人真是没得说了。” 几人缓缓出了城门祝成执意要送李瑕下山, 说是将命在身不容推拒。 山路狭窄也只能一前一后走着聊天。 “前几日我从东面路过, 见长宁军似在与僰民作战?” “不是甚大战如今主要是以招抚为主, 免得这些西南夷投了蒙古。但这些僰人啊嚣张得很。易将军看仅仅招抚不行, 只好拉拢分化灭了几个小部族, 杀鸡儆猴才让几个大部落肯坐下来好好谈。” 李瑕道:“我到蜀南一年来听闻僰人源远流长与汉民共居千年事农耕被称为‘诸夷中最贤者’?”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易将军说是诸葛丞相那时候了。”祝成道:“到了我大宋朝, 僰人都不知叛乱过多少次了。” 他抬手一指远方的群山。 “李知县你看那边那就是僰王山山上有九丝城真宗朝时, 斗婆、斗望、斗郎先后起兵反宋打了两百年直到政和五年轮缚大囤之战平定了十余万僰人叛乱遂有我长宁军建于此地镇守一方为的就是防僰人再叛。” 李瑕点点头认为冲突两百余年宋朝对待僰民的策略或许是有些问题。 “长宁军中有会说僰语之人吗?” 祝成想了想道:“有几个僰人俘虏。” “可否借调给我?” “自是可以过几日我带兵到庆符县合练到时带上给李知县。” “多谢祝将军了。” “多大点事?李知县对僰人感兴趣我就多说些” 一行人缓缓走下崎岖的山道边走边闲谈。 祝成在后面说李瑕在前面听着思忖着结合后世的经验与今世的见闻该如何教化僰民。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场闲谈也许避免了一个部族的消亡 一趟奔波李瑕在次日下午赶回庆符县韩祈安在城墙上看到他远远迎上来。 “阿郎回来了杨公到了刚与房主簿吵了一架” 韩祈安近来听闻元好问之死有些失落、愈发怀念亡妻平时却是不显行事依旧是矜矜业业。 他苦笑着低声说起来。 “杨公午间到的我们的人在叙州码头接至县内住所亦早已准备妥当。百余人车马入城房主簿听说北地名儒归附亦随父亲去待招初时相谈甚欢还一起逛了县城但聊到金国法统、科举便吵了起来” 哪怕都是读书人吵起架来也就那样。 先是吵法统无非是些老生长谈之词之后又吵到科举。 房言楷很是嘲笑了一番金国的科举认为杨果这种宏词科进士没有真材实学。 杨果举例辛弃疾在金国落榜却还能到宋朝作官可见宋朝进士不如金国。 房言楷反问“安知稼轩公不是无意仕金、故意落榜?哪怕真落榜稼轩公之词才比杨公如何?如由可见女真科场何等腐朽。” 杨果一时哑然。 房言楷又问“女真若为中州正统考科为何还将女真人与汉人分考特设女真进士科女真人仅考一场便可为官?” 杨果年老语速本就慢些之后再论两朝科场经义水平高低更是争不过房言楷。 “吵完了?”李瑕问道。 “是房主簿尚有案子须处置开堂去了。杨公犹在闷闷不乐正在城头上。” 李瑕抬头看了城墙一眼上了城头只见杨果正负手独立在那望着庆符县城发呆。 “杨公到了晚辈有失远迎失礼了。” 杨果转头看了李瑕身后的韩祈安一眼知道李瑕已听说了争吵之事觉得有些丢脸。 老人这种情绪如何说呢下不来台。 “让非瑜见笑了啊。”杨果叹息一声指了指县城又道:“过往老夫还觉得我等汉官将河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见此小小县城如此繁盛自愧弗如呐。” 说罢他终是恢复了名儒的气度又道:“老夫家中几个子弟皆是庸材不知可否遣他们随在房正书身边学治理之道?” 李瑕闻言不由颔首。 杨果这一手颇高明既是顾全大局向房言楷表明冰释前嫌之意又能磨砺家中子弟、使他们尽快融入。 另一方面房言楷幕下若多了几个北地来的年轻气盛之人难免有些小小的麻烦。这算是对房言楷的小小报复与考校。 甚至还能试探李瑕对庆符县的掌控程度 “好。”李瑕道:“此事我来安排房主簿会答应的。” 杨果抚须而笑终于是消解了初来乍到便被奚落了一番的不快。 “庆符县如此繁盛不知筠连、威宁二州如何?昭通府如何?” “筠连羁縻之地威宁城新建昭通还未建城远不如庆符。” 杨果摆手道:“毕竟是交通要道、占地广阔之地差不了啊。” “待杨公看过便知。”李瑕道:“我须到营地一趟安排些事务杨公可愿同去?” “好好今日便一睹庆符军风采” 正文 第403章 接风 庆符军如今已扩军至两千余人。 因成军时短将才不足每个佰将领兵两百。看似只增百人管起来却难了许多。 幸而这段时间战事稍歇给了他们慢慢适应的机会。 李瑕提议与长宁军合练除了怀有以后收服长宁军的心思也确实急需向长宁军学习练兵之法 这日刘金锁依旧是在校场上操练士卒。 他觉得兵营生活很是快活白日里虽忙傍晚时大家就可以蹴鞠晚间的课业有些讨厌但也能听些故事。 偶尔歇息之后还能与同袍们喝酒吹牛。。 简而言之玩伴多。 领兵两百说费力不费力每日依条例操练即可士卒们基本能做到令行禁止。但真要去打仗调动起来刘金锁便有些心虚了。 这不像几十人光用嗓子喊就行得传令分派他没把握。 “鲍独眼明日打一仗吗?!”借着歇息时刘金锁向鲍三大声问道。 “又演练?”鲍三擦着脸上的汗他方才亲自揍了几个站不直的新兵一顿累得满头大汗。 “不然呢?多演练着打几仗上了战场才有底啊。知县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啐练好了没一天到晚就要打打打就属你的队最歪。” “哪歪了你看多直!” “去把那几个腼着肚皮的扳正了再说。” 刘金锁瞪眼一看立马大骂道:“汪三两你个睁眼瞎又他娘是你的人!你这一什要是不会站给我再去跑一百圈” 鲍三听着他的嗓门有些羡慕。 刘金锁这人看着老其实才二十多每天像有用不完的劲, 不像他鲍三, 筋骨已经开始松了, 天一冷眼窝子都疼。 “知县来了站好。” “啧, 那老头一看就是个大官” “精兵非瑜练了支精兵。” 杨果站上点将台, 目光望着那一排排齐整的队伍, 久久不愿移开。 他不得不承认的宋朝的物力更强, 士卒的盔甲、武器都属精良。而李瑕治军也远胜他的预想。 李瑕道:“可惜人还是少了些。” “人少不怕只要心气在便好。”杨果犹不愿移开目光, 喃喃道。 他对蒙军与中原汉军颇熟悉不由作了一番对比。 “北地精兵也有、杂兵也多良莠不齐, 不谈史公与李璮、严实之间的战力差距, 便是各路史家军亦各不相同。而非瑜治军显比北地世侯用心, 无怪乎能屡斩大将。” “杨公过誉了, 这些人还需磨砺。” 李瑕不介意多陪杨果看看。 之前谈论地盘六百里山川实则是蛮荒之地不足以让杨果死心塌地效忠, 唯有庆符军才是李瑕最大的实力。 “我有意让杨公到昭通建城到时遣派一队人随杨公南下。扫除当年敢不附从者杨公看两百人可足矣?” “足矣, 有如此两百精兵再招募山民暂保一方治安足矣。但若是蒙军攻来, 还需非瑜派军策应。” “那是自然” 李瑕目光扫过校场心中思忖着到时选谁随杨果去昭通。 “知县。”刘金锁大步跑来, 高声问道:“我们再演练一场如何?让我与鲍三再打一仗呗。” “等我安排便是。天色也晚了收兵用饭吧。” “是!” 刘金锁先是抱拳应喏, 方才敢问道:“知县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用饭了聚聚吗?” “去吧一会派了杨公家过来就在军中置酒接风” “杨公?!” 刘金锁瞪目看了杨果一眼喜道:“知县当初给我们情报的就是这位杨公?” “正是。” “大熟人啊!”刘金锁道:“现在可以说杨公身份了?” “嗯。” “兄弟们, 我老刘可没骗你们啊去年我随知县杀入开封城就是这位杨公给了我们重要情报。” 诸佰将唰地一下纷纷起身大声道:“敬杨公!” “坐, 诸君且坐” “和你们说亏得杨公我才知道蒙古许多事。”刘金锁声音大极“兀良合台要打来我早就知道。” “刘大傻子你也能看得懂情报?” “看不懂我还不会听吗?我告诉你们北地的世侯哦是谁我就不说了早晚得和我们一起打蒙鞑。” “怕是你不知是谁吧?” “哈哈我知道但不告诉你们这些傻子。”刘金锁大笑。 他显得很是忙碌说完又转向杨果道:“杨公啊知县与你会面之时我就在开封城。你可有听过我的事?” “好好听说了听说了。” 杨果与这粗莽人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一时竟恍然觉得还是与房言楷相处更自在些。 李瑕是特意将接风宴置在军中的。 他有时不太讲世俗礼法规矩诸如文人、武人不好并坐之类。 文雅也好、粗鲁也罢当此国难之际再区分开来若免也矫情太多。 他甚至打算哪天把房言楷拉到这军中来与这些浑身臭气的汉子们厮混数日。 相比宋朝文官北地文人反而没有太多轻视武人之心此时杨果虽不适应却并不感到被冒犯。 他听着这些大嗓门渐渐还是感受到了庆符对他的欢迎也感受到了李瑕麾下这支兵马确实有收复之志。 “刘大傻子说的对!往后让杨公联络到时南北汉人共击蒙鞑何愁蜀川难守。” “嘿你们知道吗?我祖母是陕西人” “” 杨果听到后来渐渐放开向李瑕道:“将领有志气士卒方有志气啊。” 李瑕转过头问道:“杨公说什么?” “说你们很好。”杨果朗声道。 刘金锁大笑。 “哈哈当然好我们打赢了好几仗呢。” 这夜里多是刘金锁在说说等来年战事不紧了他要将柳娘接来以后复汉中、复关陇到汴京去定居。 “临安行在有甚好的?待回了汴京我老刘就是京师人了!” 杨果只饮了两杯酒但似乎有些醉了大笑道:“好一个京师人!到时老夫与你同回开封回去!” “对回去!” 夜深。 杨果一家被安置在了庆符县。 哪怕要去昭通建城也非急于一时之事必须先熟悉李瑕这个势力接着准备妥当这些会由韩家父子与他接触。 李瑕送了杨果又稍忙了一会方才踏着月色返回了县衙。 这一趟去凌霄城五日未见家里人他亦是有些想念。 这情绪重生之初是没有的。 走过院子绕过回廊推开偏厅的门一阵暖意拂面而来。 厅上高明月与韩巧儿正在陪小竹熊玩屏风后一抹黑色的裙摆一闪而过。那是阿莎姽见李瑕回来跑掉了。 因李瑕想让她帮忙收服深山老苗她嫌烦近来一直便躲着。 当然阿莎姽自有其神秘气质只有在李瑕眼里显得很傻气罢了。 “回来了?喝酒了吗?” “没喝下午本想先回家一趟正好杨公到了带他到营里与佰将们见见。” “嗯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便放心你自忙你的不用担心家里。” “怕是只有年前这段时间闲适些多陪陪你们吧。” “李哥哥不知羞好几天没见怎就叫多陪了” 李瑕笑了笑随意在毯子上坐下拿着小竹子掰着。 近来忙着的事虽然轻松却能让他感受到势力正在一点点积蓄。 而若说年节前还有哪桩大事没办想来便是成亲了。 转头看去只见桌案上已摆上了好几匹红绸喜烛亦已做好送来很快便要开始布置 正文 第404章 筹办 年节愈近庆符县又添了两个集市热闹氛围似有胜过叙州城的架势。 安置了十万余川西人口之后城墙外已建起了一片片屋舍商铺使得县城的规模扩大开来。 腊月二十一队百余人车马由南边缓缓而来马车上载着一个个箱子引人侧目。 他们一路穿过城外的新城大街进到南城门。两个领队的管事一路张望互相交谈着。 “大宋还是繁华啊看这巡兵是多但城门怎么无守卫?” “城外房屋人口远胜于城内守着城门还有何用?” “也该再建新城墙才是。” “这恰说明此间兴盛之快郡主这位夫婿实有大才干” 在拥闹的长街上走了不多时迎面一队巡捕大步走来拱了拱手问道:“你们运货来关税可缴过了烦将凭证给我查看。。” 两个管事对视一下只觉这般客气的胥吏真少见。 “我等非是客商家中主人命我等前来送嫁敢问县衙可是往前直走?” 那快班班头吃了一惊看向那一辆辆马车暗骂沿途的关卡竟也不派人来报忙引着他们去县衙。 “黄金二百两、白银五千两、玉如意六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彩绘鸳鸯图夹纻胎漆奁一副” 小半个时辰后李瑕接待了来人之后拿着一份长长的礼单给高明月两人交头商量了一会皆有些迷茫。 “我的嫁妆?” “嗯高琼大哥派人送来的。” 高明月又瞄了那礼单一眼有些被吓到抬头问道:“统矢城也不富庶大哥竟拿出这么多钱财置办?” “他那人做事太周到怕是预料到了二哥的情形。我算了一下置办这些礼物他该是尽了全力了。” 宋朝风气就是这样, 送女儿出嫁时攀比嫁妆。比如苏轼的弟弟苏辙嫁女时便卖了一块好地, 得钱九千四百贯为女儿作嫁妆, 自言“破家嫁女”。 这种士大夫间的攀比也传到民间使宋朝常常出现嫁女时“红妆十里”的场景。嫁妆多少直接影响到新妇在婆家的地位。 高琼世家子弟出身, 了解宋朝风俗。又料到高长寿如今在威宁尚需要李瑕帮衬置办不起嫁妆, 于是掏了这份钱财。 不仅是破家送嫁, 且还担了莫大的危险, 一旦让蒙古人发现这统矢城主所为一个“通宋”的罪名下来, 甚至是灭家之祸。 但高琼还是这般做了既是高氏“三王一帝五封侯”的颜面不能丢也是对李瑕的看重。 “那你收了吧。”高明月说着, 将礼单塞在李瑕手里, 彼此手又碰了一下, 滑滑的。 “我听说嫁妆是女方的私产。”李瑕难得开了个玩笑, 道:“盗取妻财是犯了宋刑统的。” “那我我给你用了嘛。这么多东西我安置不来。” “于礼法不符的。” “不符吗?” “我也不懂, 应该是吧。” 两人都是第一次成亲对着眼看了一会各自笑了笑。李瑕又俯下身在高明月嘴上啄了一口。 “总之成亲以后你来处置, 眼下肯定是不能动。” “去问问李夫人吗?” “也好。” 高明月温温柔柔道:“那你快去莫因这些耽误了你的公事。” “好, 对了大哥还送了几个婢子给你你需去见见。” “好, 那我去后堂了。” 说走又不走两人又拉着手私语了几句, 李瑕方才去往前衙。 他们的婚期在二十六日已没剩几天了后衙的院门上已贴上了大红“囍”字 “高家送的?” 李墉看过礼单道:“嫁妆太厚了换成普通物件莫说十里红妆可摆数十里。相比而言, 我们李家的聘礼有些轻了。” 李瑕微微皱眉对“我们李家”四字有些许抵触但又不好说什么。 他平平静静道:“倒也不讲究这些这些物件如何安置?” 李墉道:“新妇私财, 无甚好安置的。你往后若要动用须先问过妻子。还有公财、私财你务必分清不敢将妻子嫁妆用于公事两头不沾好” 絮絮叨叨都是些为官、为夫的经验之谈。 李瑕不喜见李墉便是如此时而流露出些父子教导儿子的姿态操心的又多。 “谢李先生提点。” “高家既如此周到想必也派了人来作为娘家帮忙操持?” “是两个管事都是带着夫人来的。” 李墉把礼单递回去抚了抚膝道:“我让刘娘与亲家人商量大理国远能在婚礼前赶来高家人费心了。显赫世家虽国灭亦有底蕴李家还是高攀了啊。” 李墉并非势利之人只是人情世故难免宋朝风气又是如此。 高长寿总想着等有了实力再安排妹妹的婚礼并非事出无因为的便是高明月在夫家能有底气。 可惜到头来这嫁妆又是高琼出的想必对高长寿而言是颇感挫败。 李瑕忽然想见高长寿一面聊上几句告诉他大丈夫尊严不在钱多钱少高琼有这份家资又在蒙古人治下受了多少屈辱? 世情细思每每让人唏嘘 入了夜刘苏苏轻抚着一件大红新衣轻声道:“这孩子十月便出了远门妾身便想着待他回来又要长高些果然幸而当时便留了些尺寸。” 李墉捧着一封公文看着随口应道:“马上便十八了长不了多少了再长也太高了些。” “是啊一晃眼都这般大了比官人还高些。” “未加冠终是个孩子。” “成家立业了待封赏下来许是官位比官人当年还高了呢。” “无官才叫一身轻。”李墉摇了摇头问道:“今日见过高家人了?” “嗯说来是几个管事大理国在时个个亦是高官对高家忠心耿耿说话亦极客气。本打算置间大宅但妾身与他们言到时从我们家里迎亲他们亦不反对。” 李墉放下公文沉吟道:“庆符军两千余人酒怕是不够吧?” “大郎到叙、泸去买了今日方到。”刘苏苏道:“酒钱还是赊的韩老说待明年封赏下来再还给人家。另外郝道长说他造了些烟花到时热闹热闹。” “将那小子的火药用于烟花郝道长怕是要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李墉问道:“派出去的喜柬可都回复了?” 刘苏苏起身拿出一个小匣子笑道:“今日到的回信想着待你看完了公文让你过目。” “先操心儿子的婚事吧没几天了。”李墉笑叹一声拿起匣子里的回信一封封看起来。 刘苏苏已执笔准备记下以安排酒席。 “蒲帅果然是不能来派人送了贺礼想必这两日便到我明日遣人到路口等候对了朱安抚使的礼重了年节时提醒我备一份厚礼去拜会。” “不该二郎亲自去吗?” “这小子如今狂傲得很不肯应付这些虚礼所以说为官之人若无幕僚怎行?我来之前他仅韩家父子二人。” 烛光下李墉摇了摇头眼神中添了一丝无奈但其实是乐于帮李瑕做这些的。 刘苏苏将这心思看在眼里温婉笑着低头书写着酒席上的位置排序。 “二郎军中那些友人皆未回信?” “是今日还未收到包括他最常提及的武信军聂仲由亦未有答复。” “军中之人强求不得看这情形怕是来不了了。到时若未来将几个佰将安排到这几桌切记文官与武官南人与北人须分开坐。” 李墉这一家人为李瑕操持婚礼亦是颇费了一番苦心。 喜物的采买、酒席的菜肴、宾客的名单一桩桩一件件安排着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六日李瑕迎娶高明月的日子 正文 第405章 婚礼 腊月二十六日。 天还是黑的鸡鸣声未起县衙里已是一派灯火通明。 “锣鼓到了没有?花轿怎么还未布置” “那几张桌子摆到房主簿院里去动作快点” “阿郎起来了吗?” “严姑娘已带人去给知县更衣了” “杨老夫人与通判夫人去请了吗?” “杨老夫人马上就到江通判昨夜才到的县里想必没那么早起” 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李瑕打了个哈欠坐在那由着婢子们为他妆扮。 他心底其实并不太在意习俗却也不抗拒。只有在严云云拿着脂粉要往他脸上抹的时候他才摆了摆手。 “脸就不用抹了。” “是。。阿郎头发是不是勒太紧了?” “有点。” “我给阿郎松一松” 李瑕侧头看去只见主屋那边已挂了红帐子那是昨夜高家人来布置的被褥、帐衾俱换过了高明月的衣物鞋袜锁在柜子里。 往后便是两人同寝了唯想到这个他才有些期待。 也希望这场白日的繁文褥节早些过去快些到夜里才好。 严云云才为李瑕扎好头一转头便见李昭成脚步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里面装满了喜钱。 “知县记得起轿前给轿夫先发喜钱这叫‘起檐子’到了新娘家有人‘拦门’便发这些、遇到‘障车’发这些若是过未桥时这一匣钱快用完务必与我说一声” 李昭成滔滔不绝说着严云云见他漂亮目光不由落在他喉节上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 李昭成感觉到被人看着一转头见了漂亮的彩羽面具与半张脸他脸微微一红又道:“严姑姑是吗?韩老到处找你。” “姑姑?好吧我这就过去你给阿郎把大红花戴上天马上要亮了” 李昭成又向屋外看了一眼向李瑕低声道:“恭喜二弟。” “谢了有吃的吗?” “有肉丝糕、胶枣、粟子你想吃什么?都是我做的。” 李瑕愣了愣瞥了一眼铜镜里的李昭成见他已从袖子里掏出好几包油布包好的零食。 “肉丝糕吧。” “你如今喜欢吃糕?” “不。”李瑕很坚定道:“只喜欢吃肉。” “那我下次做些肉干。”李昭成想了想还是小声道:“一会接亲时, 你拜一拜父亲吧” 高明月是昨夜里带着一众女伴与下人到李家去的, 为的是让李瑕能够过来接亲, 在县里走上一圈。 她比李瑕更早开始妆扮已穿好了一身青质色的嫁衣头戴花冠, 肩披霞帔明艳动人。 手里持着一柄团扇轻轻转着, 她偶尔向眼前的铜镜看上一眼, 不由便感到羞涩。 韩巧儿支着头坐在一旁, 看着婢女为高明月添妆不由就看直了眼。 刘苏苏一进来, 眼睛便亮了亮含笑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天仙似的, 李知县有福气。” 高明月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唤了一声“李夫人”, 又轻声道:“能嫁他是我的福气。” 刘苏苏为她整理了一下花冠上的金饰, 悄悄递了些吃食过去。 “今日还有得忙你趁着唇上的胭脂还未点, 先垫垫肚子莫饿着了。” “多谢李夫人。” 高明月抬头看着刘苏苏眼睛亮亮的, 又道:“我一介孤女幸得李先生与李夫人费心为我筹备婚事, 恩同父母。等会儿接亲我与与李瑕给你们敬杯可好?” 刘苏苏看着她的眼, 明白了她的意思泛起欢喜之色。 “好, 好不过给我家官人敬杯茶就好。” 刘苏苏虽扮成“李西陵”之正妻但自知是妾不敢受李瑕的茶却为李墉欢喜。 她抹了抹眼又看向韩巧儿道:“巧儿饿不饿?你也快吃些东西。” “多谢李夫人你待我们真好。” 刘苏苏笑了笑, 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怜爱地摸了摸韩巧儿的后脑勺方才赶去忙着各种事情。 绕过挂满了大红灯笼的回廊进到大堂上, 只见李墉正坐在那核对着宾客名单。 刘苏苏上前低声道:“定帖上写的家世依旧是官人的名讳可惜不敢公开幸而新娘子识大体说让二郎给你敬杯茶是以父母之礼。” 李墉动作停了停却不抬头道:“嗯拜堂时也莫安排他们跪拜鞠躬便好。他如今为人傲气怕是不喜欢跪礼。” “那是否潦草了?” 李墉难得笑了笑道:“他们这小两口啊怕是只想早些结束了婚宴好独处。又岂会嫌潦草?” 两人还在低声说着话已有下人快步从前院跑进来。 “出门了出门了!新郎官出门了” 吹吹打打锣鼓始终不停。 高明月梳妆完毕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又听到李瑕的声音似在与人念催妆诗。 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到李瑕一身红衣、俊朗如玉正被人群簇拥着向这边院子走来。她忙用手里的团扇遮住脸。 稍稍侧过头透过团扇看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李瑕的身影。 这一眼竟是与平时全然不同她心头想到他往后便是自己的夫婿一时如被蜇了一下有些痴了。 “请新娘子拉着彩布。”喜婆提醒道。 高明月一手持扇另一只手缓缓伸去握住那缕彩带。 欢呼声起贺词纷至而来。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 “仙娥不负前来约下赴人间伴玉郎” 高明月被婢子们扶着随李瑕往前堂拜别。她接着团扇挡着再次侧眼看向李瑕发现他正在看她脸红了一下。 李瑕却是向她示意了个眼神像是再说“我们先应对应对他们晚些再说话。” 两人于是会心一笑 到了堂上这一对新人向李墉、刘苏苏敬了杯茶感谢这些日子他们对高明月的恩情。 李墉是何感想不提李瑕对婚俗兴趣缺缺满眼只觉高明月今日好漂亮。 一杯茶敬了之后在“送亲”的高喊声中他们终于向县衙而去 “李知县好福气!” 到处都是人们欢快地喊着胥吏们个个穿着便衣腰间扎着红带子在路上散发着喜糖。 彩布被收起高明月由李瑕亲手扶着缓缓抬起脚上了花轿回头看去只见李瑕放下轿帘的动作很慢能让她多看他一眼于是莫名安心。 她坐在轿中听着满城百姓的祝贺心中愈发欢喜亦愈发紧张手里的团扇也忘了放下。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县衙依旧是李瑕先下马亲自来接了高明月。这大概是他坚持的知道这位新娘子比较羞涩。 撒了谷豆高明月抬脚跨过抬眼一看见李瑕眼中是带着少有的欢喜。 他这人素来是平平淡淡的眼神今日显然是不同的。 之后的习俗许多但高明月心底却已只剩李瑕这样的眼神。 周围的欢声笑语和喊声都似隔得远了。 “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 “郎才女淑皆前定利市缴门红” “富贵荣华禄万钟新娘坐富贵娘家人喝酒走送” “新郎高坐” 刘金锁站在宾客中转头又向外看了一眼喃喃道:“聂哥哥与林子怎还不来呢?” 韩祈安轻轻捅了捅他小声道:“你放心吧未出什么事但遂宁军被调到川北增援了来不了。” “哦没事就好。”刘金锁放下心来干脆不再等聂仲由连忙欢呼起来。 “知县好福气!哈哈” 高明月已被先请入房中坐富贵而李瑕则被请到大堂上高坐。 所谓高坐就是在大堂上摆了一张床榻上面再放一把椅子。李瑕坐下之后喜婆先敬了他一杯酒杨果的夫人作为最年老的妇人又敬了他一杯酒。 几杯酒后李瑕方才被请下来去接高明月拜堂。 “喜鹊成桥以度人间玉女;鸾凤引驾忽来天上神仙。炉香初焚圣驾齐临。谨告皇天后土日月星光满空真宰新人致忱虔躬下拜” 终于一对新人牵着彩缎拜了天地。 李瑕长舒一口气看向高明月的目光不由深沉了几分。 他前世从未想过要要成家然而今生与眼前这女子缘定三生竟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透过团扇他能看到高明月偷偷露出来的那双眼满带深情。 此后便是夫妻了 “喜成!红叶传书锦屏射雀终成秦晋之好于斯日;白头偕老鸿案相庄愿结琴瑟之欢于永年。” 至此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宾客们纷纷入席等李瑕再出来提酒答谢。 而那一声声贺词良久未落。 “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正文 第406章 红烛 一场婚宴没来甚大人物但热闹还是很热闹的前衙后衙以及周围几个院子全摆了酒席整条长街亦布置了流水席供大半个县城的人都能吃上几口酒菜。 符江东岸的庆符营已是每什都发了两坛酒个个兵士都能吃上喜糖与喜蛋。 相比而言反而是新房这边最为静谧 屋中点着红烛光影摇晃新娘一人独坐在榻边正是“灯花笑对含羞人”。 高明月侧耳听去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吵嚷声至于是敬酒还是划拳她却分不清了。 她趁着屋中没有旁人伸手往后摸了一把摸到一颗大红枣犹豫着要不要吃又恐弄花了唇上的胭脂。 正思量间听到外屋有人推门接着便听到李瑕说话的声音。 “多谢江夫人提醒。。” “哟李知县既急着入洞房妾身便不叨扰了” 高明月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大红枣丢到身后又捡起团扇遮着脸。 偷眼看去李瑕捧着一个酒盘过来先放东西放在桌上又转身绕过屏风到外屋把门栓好。 听到那“嗒”的一声响高明月愈发紧张脚下一双红绣鞋的鞋尖抵在一起又缩了缩。 “嗯?不将团扇放下来吗?”李瑕已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里带了笑意。 说来两人前段日子天天见面此时这团扇再遮着确实有些没必要。 高明月于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团扇。 她头上的花冠还在摇晃头发盘着比平时的小女孩装扮添了几分风韵眉毛画过脸上了妆两颊泛着嫣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抹了腮红肌肤光洁白晳。 李瑕大概喝了些酒脸色有些许酡红消解了些他平素的冷峻气息他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花有些傻气, 却也显得更俊朗, 甚至有些可爱。 对视的这一眼间, 两人的呼吸都似停滞了许久。 许久高明月轻轻扇了扇手里的团扇侧过头去。 “看呆了?” 她语气有些娇羞, 有些嗔意还有些欣喜。 李瑕点点头, 道:“记得在护君山上, 我头一次摘下你的面罩, 被你惊艳到今日也是。” 高明月显然很开心飞快又看了李瑕一眼, 低下头去。 “怎这般早就过来了?外间酒宴还未散呢你这新郎官也不去谢客。” “不爱吃酒宾客也都是天天相见的, 不必久陪。” “会不会不合礼数?” “无妨, 成亲终究是两个人的事。” “嗯巧儿和小竹熊怎么样了?”高明月有些不好意思问, 但实在是很担心, 低声道:“大家都这么忙会不会忘了喂?” “放心吧, 都喂得很饱。”李瑕问道:“头上这个花冠重不重?我帮你摘下来?” 高明月与他熟悉不说客气话老实应道:“是有些重, 不过还要先结发吧?方才听到你与江夫人在外面说了。” “嗯不劳她, 我们自己来就行。” 李瑕起身从盘子里拿起剪子手抚过高明月的脑后的青丝, 小心翼翼剪了一小络下来。 “你来剪我的” 两络头发在两人指尖合成一络用红绳绑着, 打了个同心结之后高明月的手被李瑕握着彼此凑得更近了些。 结发为夫妻。 这个小小的动作显然有极不同的意义高明月注视着李瑕眼中已有了水雾。 “官官人” 李瑕俯身凑近了些。 “等等还有合卺酒” 那是李瑕方才端进来的酒器, 一个瓠瓜被剖成了两个瓢柄上用红线连着。共饮了这杯酒表示两人合为一体亦表示从此同甘共苦。 “酒好甜啊。”高明月捧着瓢, 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李瑕凑得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味还能看到她唇上的胭脂因酒水而变得亮亮的。 他笑了笑忽感到自己还挺喜欢婚俗里这两个环节比起白日里不停发喜钱、不停行礼有趣太多了。 放好酒器李瑕把两个瓢合在一起拿红线绑着又成了一个完整的瓠瓜。 他帮高明月拿下头上的花冠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红花重新坐回榻上伸手揽高明月入怀。 “以后就是夫妻了多多关照。” 高明月没有推拒头在李瑕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道:“你记得吗?在下蔡城那个哨站” “记得你把母亲留下的银链子给我扎头发我对外说你是我浑家。” “你不知羞那时候人家才不是你浑家。” “但如今是了。” 高明月“嗯”了一声低声道:“其实那天夜里我一直没睡着心想你这人怎能这般厚脸皮。” “嗯?不厚的你摸摸。” 高明月的手被李瑕握着往他脸上摸去从他直挺的鼻抚过他唇上的胡茬子一点点抚到他脖颈下。 放在他胸膛上之时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肌肉又飞快地缩起来。 脸颊上已是一片滚烫。 “嗯?” 高明月羞道:“你嗯什么我不小心的” “不喜欢?” “有一点点好奇就一点点。” “你自己的丈夫想看也不要紧的。” “真没关系吗?” “没事的你也知道每天很辛苦才练出来的还有背上的。”李瑕一手环抱着高明月一手牵着她的手“还有这里的” “好硬我的就” “就什么?” 桌上红烛摇晃榻上的两人拥着李瑕低下头俯在高明月耳边柔声追问她始终就是不肯回答。 于是窸窸窣窣声起呼吸愈重 帘帐被放下来。 一双靴子掉在地上接着是一只红色绣鞋。 待另一只也掉落在地上高明月已完全坐在李瑕身上。 “唔” 长吻了不知多久两人再分开她眼中已是一片迷离覆在李瑕身上的小手却是不愿再拿开。 “其实好奇很久了唔” 衣裙被推在一边分不清是谁的。 高明月渐渐沉浸在这样的温柔缱绻之中脑子里迷迷糊糊只觉被什么硌得难受伸手去推。 过了一会她却吓了一跳。 “不行的肯定不行的唔真的不行好吓人” “不怕不疼的。” 高明月脸上红晕未褪紧紧闭着眼偷瞄了一眼又迅速闭上。 “不行不行我们就亲亲好不好?” 她身子向后缩了缩腿紧紧绞在一起这一刻极为动人。李瑕却很有耐心温柔地又抱住她。 “和亲亲一样不疼更舒服。”他感受着她身上的香味低声安慰道:“放心不疼的你放松” “唔” 李瑕有些经验知女子初次的疼痛往往不是因为破裂而是因害怕而引起的痉挛。 他看得出高明月极是害怕已有了抗拒的小动作。 这种时候再情动也不能着急 李瑕动作愈发温柔似三月的春风轻抚。 良久桌上的红烛已快燃尽远处的酒宴声渐歇帷慢中的两人依旧未觉。 “李瑕唔我好喜欢” 李瑕温柔地握着那双如玉般的脚丫子一点点往上。 他凝视着高明月闪动的睫毛果断且毫不停留 “啊!疼!好疼疼” “明月乖很快就不疼了” “不唔” 合卺报喜有金鸡灯花羞退雀声啼。琴瑟和鸣鸳鸯配绵绵瓜瓠步云梯 红烛上的烛火缓缓熄下去一缕月光从纸窗上透进来照在案上案上的两络头发打着同心结。 旁边盛合卺酒的瓠瓜亦是合二为一。 一切都显得美满。 又许久远处的欢宴已然停息屋外的院子一点点安静下来。 唯有屋中的帷幔却还在无风自动。 床榻也在晃动。 高明月脸上泪痕已干紧紧咬着牙极努力地不肯喊出声来娇喘却怎也掩不住。 李瑕始终在引导着她温柔却有力俯在她耳边低语不停。 “呜呜!呜”高明月突然用力抱紧了李瑕打颤着如同被狂风吹得乱抖的花枝。 两人在微薄的月光中对视着眼中已有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情意。 这情意绵绵而来似将他们完全淹没 一夜春宵苦短。 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闱中当万金 正文 第407章 成家 天光大亮。 庆符县衙里昨夜的酒宴残留的桌椅还未收拾几名婢子早早起来转动了井辘轳打水。 辘轳声起传入主屋当中。 地上散落着新衣乱成一团榻上两个人相拥着。高明月才入睡听到动静惊了一下“呀”地轻呼了一声。 她脸上残存着红晕一转头见李瑕已睁开眼看着她大羞不已连忙躲进被子里。 但还是被李瑕拥了个满怀或者说本就是紧紧贴着他入眠的。。 “怎么了?吓到了?” “天亮得也太快了吧?”高明月轻嗔着有些不满“才睡了一小会。” “不急着起今天我哪也不去。” “嗯” 被子里的声音渐低只有那满头的青丝还铺在外面。 “好喜欢你” 听高明月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李瑕愣了一下不由扬起微笑他亦觉缱绻。 他又想去亲吻她却被轻轻推了一下。 “不行的疼”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 “可是真的好疼晚晚间好不好?” “好。” 话虽如此说两人又是良久温存。 李瑕低头看去见高明月脸上还有泪痕颇为心疼道:“你再睡一会?” “我们该起来了得去给父亲和姨娘敬杯茶。” “不急明日再去也可以。” “不行的那他们该怎看我这个儿媳” 高明月才想起来秀眉一蹙却是浑身无力又被李瑕搂住。 “不急的腿脚也不方便。” “那下午再去?” “嗯。” 高明月之前也曾走南闯北并不娇气但昨夜癫狂终是吃不消只好任李瑕拥着。 闭上眼眼角犹带着情意 李瑕想到自己那般有经验一会高明月若是盘问起来又该如何说。 但高明月并未盘问只是拥着他乖巧又温柔的样子又对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我还以为亲亲就会有孩子呢那天你刚回来我们不是不是亲了吗?后来我还担心了好久不过有孩子也很好” 她似还舍不得睡说了很多很多但声音还是渐渐低下去, 缩在李瑕怀里睡着了。 李瑕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想起身嘱咐她们动作轻一些。又怕惊醒到了高明月, 最后也没动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 疲惫感袭来渐渐还是睡了过去。 韩巧儿伸出手, 轻轻推了一下门没能推开, 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开, 又回到偏厅上陪阿莎姽和小竹熊。 “李哥哥与高姐姐还在睡呢。” “当然, 他们做了一晚上快活的事。”阿莎姽淡淡道。 “什么是快活的事?” “以后你就明白了。” 韩巧儿犹不明白“哦”了一声, 问道:“阿姑姑一晚上没睡吗?” “说过我不姓阿。” “嗯我记得啊, 我记性可好了。但我要把你和我姑姑区分开来。” “那为何不叫她‘严姑姑’, 要叫我‘阿姑姑’?” “因为她是我祖父的女儿, 你不是。” 阿莎姽似乎被说服了。 韩巧儿又问道:“平时你不是天亮了就去睡吗?” “睡不着。” “为何?” “想我丈夫了。” “我爹也想我娘, 他和你一样的。”韩巧儿说到一半低下头偷看了阿莎姽一眼, 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阿莎姽对她爹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应也不应显得有些孤独。 韩巧儿无奈, 只好和阿莎姽说些昨夜在酒席上听说的各种事哄她开心。 “你知道我义父吗?就是江县令不对, 现在是通判了昨天义父义母也回来吃喜酒呢, 本来他喝酒喝得脸红红的一听你在, 脸色就白了好像被吓到了。还问郝道长怎么回事郝道长就跑去放烟花了烟花也太好看了吧。” “我看到了。” “你看到我义父了?” “烟花很好看。” “过年还有呢郝道长藏了好几个烟花答应到时让我也点一支, 他们对我都好好啊。” 阿莎姽道:“因为只有你说要放烟花冥王才会答应让那老牛鼻子做烟花。” “真的吗?”韩巧儿颇为开心。 过了一会她又有些懊恼起来。 “可惜聂大哥、高大哥哦还有林大哥, 他们都没来。其实我以前有点讨厌林大哥但是他们不在我又觉得李哥哥和高姐姐的婚礼上少了点什么。” “冥王不在乎。就算成亲时只有两个人他们也很快活。” “我也好想和李哥哥、高姐姐在一起啊可他们不带我。” 阿莎姽瞥了韩巧儿一眼正要说话远远的听到前衙传来一声梆响韩巧儿便唰的一下站起来。 “呀未时了我得去帮祖父做事” 毯子上的小竹熊抱着竹叶打了个滚小丫头跑得飞快已跑出了偏厅。 “李哥哥你起了?祖父说李先生送江通判他们去一趟叙州他去营地放一部分士卒回家过年” 傍晚时李瑕终于起来在院子里做些锻炼。韩巧儿就站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李瑕知道李墉的心意懂这个“儿子”不喜欢俗礼干脆就避开省得他新婚之后还要去拜称得上颇为贴心了。 “祖父还说‘礼金已经算过了就放在公房里须阿郎过目有几位大员送的厚礼须阿郎心中有数’” “难为你能记得这么多以后就叫传声筒吧。” 韩巧儿咯咯直笑道:“那也太难听了吧。李哥哥高姐姐呢?不出来吃饭吗?” “她有些不舒服想再躺一会。” “那我去看看她。” 韩巧儿又转身跑掉总之是一天到晚很忙的样子。 一路进了主屋她敲了敲门问道:“高姐姐我能进来吗?” “巧儿?” 绕过屏风韩巧儿吸了吸鼻子侧着头嘀咕道:“一股奶香味呢。” 榻上还挂着帷幔高明月侧身背对着她。 “高姐姐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成亲太累了巧儿帮我把剪刀、针线还有红布拿过来好不好?” “好啊可是你怎么了?要缝什么吗?” “嗯嗯倒也没什么被匕首划伤了脏了被褥要缝补一下” “那严重吗?我去拿金创药吧。” “不用嗯你李哥哥已经帮我敷过了药过两日就好” 三日后已是腊月三十。 李瑕与高明月这对新人方才出门往李墉家去致谢也是拜年。 堂上并无外人高明月捧着一杯茶娴雅地行了个万福礼道:“儿媳敬过父亲。” 李墉接了茶脸上泛起笑意连连点头。 “好啊好啊。” 高明月又行礼唤道:“姨娘大哥。” “不必多礼。” 刘苏苏忙又拿出一个玉镯子上前给高明月戴上。 李昭成则捧了个小匣子放在案上道:“这是父亲给你们小两口的新婚礼对了晚间的年夜饭一起吃吧明早记得来拜年父亲给你们再包个压岁钱。” 高明月很开心抬头看向李瑕眼睛亮亮的。 李瑕只好点点头道:“也好那请李先生一家晚上到县衙用年夜饭。” “欸既无旁人不必再装了。”李昭成又跑去拿了好几个油布包出来道:“你喜欢吃肉丝糕这是我特意又做的一并带回去。” 李瑕坚决强调道:“我并不喜欢吃糕点。” 李昭成笑了笑道:“打开看看吧。” 李瑕无奈随手接过一个打开。 “嗯?大哥哪弄来的牛肉别是耕牛” 话到一直李瑕猛地停下话头自己都觉得诧异。 那一声“大哥”自然而然仿佛是嘴里的肌肉记忆一般开口时候全然未曾反应过来。 李墉抚须而笑与刘苏苏对视一眼。 “说的再多还不如几斤牛肉啊。” “这孩子打小便是嘴馋” 高明月不知他们都在笑什么但看家人和睦亦觉得欢喜也忍不住笑弯了眼。 李瑕十分无奈觉得到了这年年末自己像是被某些东西牵绊住了一般。 但感觉似乎也不坏 这是大宋兴昌五年的最后一天。 蜀南虽未下雪却也寒风冽冽。 通往庆符县的官道上两骑骏马正在狂奔。 “快!” 马上的骑士被寒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身上的伤口亦因此再次裂开来他们却还在不停挥鞭 正文 第408章 预留 这是蒙哥汗七年的最后一天张柔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日赶回毫州城。 “吁!” 翻身下马手里马鞭一丢也不看迎上来的那许多人张柔大步便往军民万户府走。 “进堂再说。” 说也无甚好说的仅仅一句“塔察儿败了”。 诸人毫不意外他们就从没想过要帮塔察儿攻下樊城。 “幸而未耽误大帅回家过年。” 张柔心情不好啐了一口道:“未耽误?老子还想回顺天老家过年娘的!” 于他而言亳州不过是镇守之地年节时还是回老家更为热闹。。 他的儿子们也多在顺天。 张柔的长子早夭次子张弘基如今坐镇顺天三子、四子亦在顺天辅佐;六子张弘略刚被任命为河南行省参议代了杨果之职;七子张弘彦任忽必烈侍卫军副指挥使;八子张弘规被调任至新军;九子张弘范才出仕已被任为行军副总管;十一子张弘庆在哈拉和林为质。 如今在跟前的只有五子张弘道、刚从苏门山书院回来的十子张弘正、十二子张弘毅。 再一想若不能选出一个担当家业的往后若是十多个儿子要分家张柔又是一阵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都杵在跟前做甚?!要老子披着盔甲随你们吃年夜饭不成?” “是请大帅稍歇。” 一众人纷纷退下唯有张弘道低着头站在那似有话要说。 张弘道在张柔面前实在没甚底气家中十个兄弟从小就与族中兄弟们舞枪弄棒、吵吵嚷嚷他看得出来张柔早烦他们了。 “父亲孩儿” “本事没有心气倒高。”张柔尚未听张弘道说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道:“不自量力。” 大过年的也不好太教训儿子张柔语气一转叹道:“自己想想你十七岁时在做甚?弄大婢子的肚子、私奔?差点毁了与严家的亲事。害老子骑马追了你数十里。” 张弘道惭愧头埋得更低。 他与李瑕交手以来, 一直把李瑕当成与自己同等的对手, 此时才想到若换年少的自己与之相比, 只怕更要被耍得团团转。 但该说的还得说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 大姐儿那心思只怕是” “唉, 从头开始, 仔细说吧” 待回了后宅, 张柔看着家中妻女火气消了些。 他一共娶过三个妻子, 又有数房小妾。 第一任妻子李氏早亡出生于高平李氏两代进士之家; 第二任妻子靖氏为张柔生了大多数儿女, 十年前过世了。靖氏之父靖安民乃河北九公之一; 第三任妻子毛氏, 乃大名府世家望族出身, 与元好问之妻同宗、与副元帅乔惟忠之妻是姐妹。 妾室马氏, 其父曾任金国步马指挥使;妾室赵氏乃汪古赵氏之旁支 总之, 张家之联姻基本已涵盖了北地稍有实力的人物家族。 如今张家主母是毛氏毛氏续弦张柔时已三十有余, 十年来并无所出但她家世显赫, 待子女也好张柔几个年轻的儿女都是她一手抚养长大。 这日张柔回来, 毛氏喋喋不休说的亦是张文静之事。 “病了好一阵子妾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也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生母, 不敢严厉” “知道了今日年节你先去操持吧我与大姐儿谈谈” 不一会儿张文静进来。 她却是已痊愈了还带着三个婢子一个捧着小火炉, 一个捧着一匣膏药、一个捧着一盒糕点。 “父亲先烤烤火女儿备了膏药给父亲贴上吧?” 张柔拍着膝盖道:“是啊南边那地界, 日日下雨寒气重得厉害为父这老寒腿不行喽不行喽。” “女儿便猜到了贴完这膏药再给父亲捶捶背明日啊再让大夫拿老姜袪袪湿。” 张柔不由大笑。 “果然还是大姐儿懂事不像你几个兄弟每每惹事。” “那父亲再尝尝这米糕女儿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张柔很是惊讶“怎还学着下厨了?” 张文静认真点了点头道:“什么都学一些嘛女儿也大了。” “好好大姐儿聪慧做的米糕一定好吃为父尝尝” 那米糕做得确实漂亮摆得也整整齐齐张柔拿了一块但一口下去竟是硬梆梆半点也咬不动。 老牙疼得厉害他好不容易咬了一点下来神色有些尴尬却是道:“嗯味道很不错。” “不错吧?”张文静已站到张柔背后捶着背问道:“母亲与五哥一定向父亲告女儿的状了吧?” 张柔不答再次拍了拍膝盖道:“南边那地界我们北人真是呆不惯湿气大不提吃的也不同说起话来也一句都听不懂不好不好。” 张文静偏不顺着他的话头反问道:“若真是不好父亲何必辛苦想打下来?” 张柔叹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张文静笑了笑问道:“听说前阵子有位族叔在军中犯了错从杞州逃到宋朝去了?” 张柔前一刻还在吊诗文下一刻已破口骂道:“狗崽子。” “从河南到宋境路途如此之远六哥真就捉不到?”张文静道:“当时钩考愈演愈烈不是家里想留一招后手?” “休得胡言!女儿家的管这些做甚。”张柔叱喝一声。 他脾气收放自如很快换了个话题道:“你啊惹你母亲很担心她待你们一向如亲生的” “说到母亲当年乔副帅任金国定远大将军父亲屡屡去信招降他他皆不肯从。可后来呢?父亲生擒乔副帅让他与父亲成了连襟如今他已是张家最大的助力。 女儿近来在想我张家起势向来是靠包容、而非排挤吧?父亲立足中原靠的是忠心否?还是靠联姻各家使得张家根深蒂固?” “联姻?为父想联姻许家你为何不肯呐?” “看不上。”张文静嗤笑一声道:“话到这里女儿想告五哥一状。” “你又欺负你五哥。” “才不欺负他。说到许家子弟比起李瑕那人可差得远了。五哥当时在开封做的便不对换成女儿去做必能为父亲拉拢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张柔不答。 张文静又道:“若李瑕能与乔副帅一般父亲必如虎添翼。” 张柔闭上眼脑中想到了乔惟忠这个连襟连襟女婿 此事他并非没想过早在去年他便问过敬铉是否能留用李瑕。 可惜彼时还是轻看了其人能耐 如今再回想在微山追捕一事张柔不得不承认当时张文静的提议是对的错的是自己 “时机过了啊。” “女儿敢说父亲今日若不信女儿来日还要感慨时机过了。” “呵是吗?” “女儿来想办法如何?” 张柔“哼”了一声道:“本该是为父教训你你竟敢在为父面前耍些小聪明。” 张文静笑道:“这两年女儿也有所长进嘛。” 张柔沉吟了许久本要骂张文静的话终是没再说出口只是缓缓道:“明年吧明年为父擒了那小子让他入赘我张家只要他肯一切都好谈。” “父亲” “我不管他是否有妻室有也得给我休了从此对张家死心塌地一如乔孝先当年。若他不肯你便死了这条心。” 张文静低头不言。 张柔语气很冷峻不容反驳又道:“为父已退了一步此事只能如此。” 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他这个表态确已尽了力挥了挥手让女儿退下不再多谈。 他并未告诉张文静为何能确认明年必擒李瑕。 说到底在大势面前李瑕已成了小事。 张柔独坐在那思索了良久起身转进书房打开墙上的暗格从当中拿出几本册子。 这是去年在微山从李瑕手里夺来的情报。张柔当时便认为这是李瑕故意留下的 他熟练的拿起其中一本只一翻便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 “戊申年诸王会于阿剌脱忽剌兀之地拔都首倡推戴言蒙哥聪明睿知可为大汗众悉应之” 张柔眯了眯眼目光再次看向那“蒙哥”二字。 那里被人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六个用血迹写的简笔小字字迹很是潦草。 “蒙哥死蒙古裂。” “小子你这是何意?”张柔低声喃喃着。 远远有爆竹声响再有半日便要到蒙哥汗八年 “马上就是兴昌六年了。” 庆符县李墉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竹声轻叹了一声。 于他而言吴潜拜相的计划只在这一两年间到时还能陪在家小身边的日子也就尽了。 他心知这大概会是自己平生过的最后一两个年节。 “走吧郝道长先请。” 郝修阳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拍了拍李墉的肩。 “大过年的叹哪门子气走到县衙吃年夜饭” 正文 第409章 新年 姜饭带着人走进沁香茶楼随手丢了一袋钱给店小二。 “我请弟兄们喝杯茶。” “是姜班头请坐坐这桌吧。” “我就不坐了。”姜饭道“严掌柜在楼上?我上去给她拜个年。” “掌柜不在楼上似乎在后院。” 姜饭于是向后院走去只见严云云在廊下擦头发。。 她显然是刚梳洗过面具也未戴见了姜饭刻意将烧伤的那边脸对着他。 “姜班头怎有空过来?若是来讨公务开销自去找我兄长如今做事可得讲章程。” “嘿就是来喝杯茶。你今儿这年夜饭咋安排?” “到县衙与父兄团圆。” “你年年到县衙过年叫我好羡慕。”姜饭笑道:“大过年的偷儿也多快班忙不过来请我帮忙得夜深了才得空找鲍哥哥喝两壶。” 严云云懒得听他说后面那些随口道:“羡慕便去找我父亲你也当个干儿子。” “我哪有高攀韩老的命?能给以宁先生当干儿子我也是美的。” 严云云笑了笑道:“所以脱了裤子对着我兄长?” 姜饭一愣忙道:“这事怎就过不去了呢你可别误会不是那回事” “我管你们。滚吧别在老娘这聒噪。”严云云转身回了屋。 姜饭傻站在院里挠了挠头懊恼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茶楼。 “班头方才罗媒婆从前边走说是要给你相门婚事咧嘿袁员外家的女儿不得了的大户人家。” “一边去别烦老子。” “大过年的班头咋还骂人咧喝水喝水。” “拿开这白水能有茶有味吗?” 严云云到了县衙先是去公房只见韩祈安还坐在那忙着。 “大过年的兄长竟也不歇?” 韩祈安头也不抬道:“眼下幕僚多了, 县务若还需阿郎烦神, 便是我失职对了, 你上个月盐卖得不错。” “冬天嘛腌菜的人多。来年只要叙、泸不打仗叫兄长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仗怕是要打, 但既是做生意该伸手过去便莫犹豫。” “既是这样, 兄长帮忙杀几个人?”严云云在韩祈安身边坐下, 云淡风轻道:“叙州那个盐商对我的人下黑手了。” “死人了?” “嗯, 死了两个丢了两百斤盐。” 韩祈安点点头, 道:“知道了大过年的跑来说这种事。” “红红火火嘛。” 韩祈安显然不打算让对方过了初一自出了公房招过一个小吏, 道:“帮我找姜班头过来。” 他再转身回了公房, 便听严云云道:“姓姜的对我有意思, 兄长需敲打他一下。” “我问问阿郎吧, 阿郎若是同意你和姜饭” “我配不上。”严云云笑了笑“走吧, 吃年夜饭去。” 才到后院便见韩巧儿提着个小篮子跑过来。 “父亲。” “走路慢点女儿家要娴静些李先生他们到了吗?” “到了, 在大堂和祖父聊天呢。” 韩祈安点点头自去大堂。 韩巧儿方才转向严云云, 道:“姑姑来啦?和你说个好玩的房主簿到杨公家里吃年饭呢。” “房主簿怎会过去?” “杨公派人请的。” 严云云道:“如此看来, 杨公处事很厉害我该学他。” “我们去房主簿家里挖竹子吧?你看, 隔着墙就有好大一片竹圃。” “能过去吗?” 韩巧儿点点头道:“李哥哥和高姐姐也去门房会放我们过去的。” 严云云犹豫片刻道:“那你们去吧我带了些年货先放到厨房。” “好吧。” 韩巧儿并不强求自在这边稍等了一会, 便见李瑕与高明月换好衣服过来。 “走吧。” 高明月问道:“我们挖房主簿家的竹子真的没关系吗?” 李瑕道:“那是县衙的竹子不是房主簿的。” 韩巧儿道:“可是房主簿真的很喜欢那片竹圃他上次还与祖父吟东坡诗‘可使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李瑕道:“竹子就是小竹熊的肉无竹令它瘦。” 高明月与韩巧儿皆是抿嘴而笑。 “李哥哥那为什么竹熊吃素还那么胖啊?” “” “这条鱼我来做吧?” 厨房里李昭成踱步进来探头看了一眼终是手痒指了指案上的鱼向两个厨娘道:“我看你们是打算清蒸但这种鲫鱼不适合清蒸做份鱼汤再做份鱼粉可好?” 他对李瑕家的厨娘不太满意她们只知道蒸煮年夜饭上已有好几道白灼的菜了。 莫不如他上手做几道好菜。 至于辅料李昭成已带来了他将两个厨娘遣去打水磨了磨菜刀便开始动手嘴里不自觉哼起歌来。 “张家寨里没来由使它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 一回头间忽见有个身影站在一旁李昭成吓了一跳。 “啊?韩家的严姑姑?” 严云云听了便有些不太高兴道:“李家郎君哼的这曲子可有些诽谤朝廷?” 李昭成腼腆地笑笑道:“我喜欢到酒楼吃菜听旁人唱的有趣学来了莫说出去才好。” 见他这笑容严云云气消了些放下手中的年货问道:“怎是李郎君在做菜?” “喜欢做菜。” “闻着倒是很香。” 李昭成又低头处理鱼道:“还以为你也要说‘君子远庖丁’。” “你常做饭?手怎这般好看?” “仔细不切到手就好。你要洗手吗?给你舀杯温水?” “不必了对了李郎君与阿郎是亲戚?” 李昭成不动声色反问道:“怎会这般问?” “觉得奇怪西陵先生大才怎会远远跑来投在阿郎幕下且那么快便与我义父地位相当。” 严云云这话算是颇为尖利了。李昭成却只是温雅地笑了笑道:“那倒不是我家中遭难受庇于李知县。” “原来如此那是我想多了先前问过兄长他叫我莫打听。” 李昭成道:“不过是低贱门户我只盼以后能开个酒楼。” 严云云放松不少笑道:“我亦是差不多受庇于阿郎只想开个茶楼。” “同是天涯沦落人?帮我把姜拿来吧” 不一会儿鱼下了锅香气腾起 这场年夜饭李知县家人多得一桌坐不下遂分了男女各一桌。 阿莎姽讨厌与太多人一起用饭本想躲开被李瑕喝令了回来。 李瑕少有教训人的时候这次到凌霄城被易士英骂过了学了易士英的口吻。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便是鬼今夜也得给我落座吃饭。” “冥王也不喜欢与这些俗人一起用饭。” “不我还挺喜欢的。” 阿莎姽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进厅堂在高明月身边坐下。 她闻了闻面前的杯子露出疑惑之色也不等旁人落座自举杯喝了一口了然地点了点头。 “桃浆好喝吗?”严云云笑道:“那位李家郎君做的。” 阿莎姽不喜欢她没答自闷头又夹菜吃了一口又有些疑惑。 今日的菜显然比平时那些清淡的好吃许多。 李瑕坐在主位包括李墉在内都是坐在他的下首。 哪怕算是父子但彼此对这个座位排次都是安然受之。 但李瑕不像江春那般会活跃气氛今年这场年夜饭就比去年乏味许多。 他只打算快些吃完到营里陪陪戍营的将士们。然后再早些回来。 另外菜还不错他只是不喜欢甜食也愿意吃的清淡不代表他尝不出什么好吃。 “今年多谢韩、李两家还有郝道长为我操持我敬诸位一杯。” 李墉笑道:“既是一起过年节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承绪已笑道:“李先生说的不错阿郎见外了。” “今日过节不必将我看作知县只当是个晚辈。我这人无趣你们只管说笑莫要拘束。” 气氛显然不是像李瑕这样来活跃的厅堂上众人对视一眼更加沉默下来。 还是刘苏苏敢打趣笑道:“你们莫为难知县了小两口新婚燕尔巴不得早点吃完年夜饭且敬酒吧。” 众人这才大笑。 严云云起身道:“要我说今夜都休提战事谁提便罚酒一杯我来出几个商谜猜不出的亦罚一杯。” 气氛遂热闹不少李瑕转头看去见高明月亦在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了一眼高明月点了点头表示很想猜谜。 李瑕微微笑了笑接着门房跑来。 “知县有人来拜访是军中人受了伤的像大老远跑来的” 聂仲由带着林子进了门转头看去见李瑕大步而来不由咧了咧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说好来给你贺喜我来晚了。” “不晚年还没过。” “哈” 聂仲由大步上前熊抱了一下李瑕哈哈大笑。 “没带贺礼欠着可行。” 李瑕拍了拍林子的背拉着两人道:“先把伤势处理了再谈在哪受的伤?” “增援苦竹隘被汪德臣所部拦截了我只有二十天的休整时间” “苦竹隘?怎么会在这时候有战事?” “今年与往常有些不同利州蒙军来势很凶还有纽璘只怕马上要攻叙州了我马快消息该是这几天就到” 李瑕转头看去正见家里人从厅里出来个个看着聂仲由眼中泛起忧色。 严云云方才刚说过“谁提战事便罚酒一杯”她却不敢让眼前这个不停谈论着战事的汉子罚上许多杯酒。 她与韩祈安对视一眼颇担心才铺开的盐业生意。 无论如何这个年节的热闹氛围便这样突兀地被打断了 正文 第410章 奔波 因不速之客的到来几个男子又去了前衙商谈唯几个女子还留在后衙的厅堂上守岁。 不一会儿阿莎姽去给聂仲由处理了伤口再回来严云云便问道:“叙、泸会有战事吗?” 她年前才打了三十余口盐井雇了上百户川西迁移来的难民制私盐准备打开长江上游的生意自是急得不行。 “没听。” 阿莎姽似乎已感受到吃年夜饭的乐趣反问道:“猜谜?” “不猜。”严云云捏着手指生怕今年办砸了事情明岁此间便没了自己的位置。 她一直便担心李瑕是初时无人可用才任她一个女子如今有了李家、杨家子弟随时要换掉她 高明月想了想决定拿出些主母的气势来道:“你有些太紧张了不必如此继续说方才的商谜吧。” 她如今已把头发挽起开口已不似先前那般小女儿的姿态。。 严云云吃了一惊莫名定下心来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道:“是那我便出一个字谜抛砖引玉躬身自省长此生。” 这字谜亦是她在向高明月表心迹的意思表明她会自省不再如此紧张兮兮。 “可是一个‘张’字?” “是。” “高姐姐好厉害。”韩巧儿笑道“再来一个我也要猜。” 刘苏苏笑道:“先罚一杯再说” 前衙公房韩祈安已找出地图。 “我军并非没有防备月前传来的邸报便提醒各地年节之际要注意防务。叙、泸这边张实张都统会迎战纽璘朱禩孙朱安抚使措置钱粮。” 聂仲由才裹好伤道:“探马得到的消息汪德臣支援了纽璘一万兵马” “换身衣服再说吧。”李瑕从里间翻出两件衣服丢给聂仲由和林子“你十多日前受的伤伤口怎还能裂开?” 林子接过道:“我也说怪聂哥哥这伤总不愈合。” “不打紧皮肉伤, 划得不深。” 李瑕摇了摇头, 道:“凝血功能差。怕是你去年哦, 前年在龙湖中的那几箭伤到肝了。” 郝修阳对战事不感兴趣对这事却很好奇, 问道:“何谓凝血功能?” 李瑕素来喜欢健身亦喜欢养生道:“血液凝结的速度, 自愈能力, 与肝脏有关, 所以说睡眠很重要要给肝脏休息。运动也很重要, 可以弥补缺眠对身体的损伤。” 郝修阳大笑道:“束发之年如此养生了不得, 了不得, 有我道门资质。但为何说肝、血有关” 韩祈安转头看去, 眼中透出些了然之色。 他看得出, 李瑕对今年的战事有所预料并不紧张, 这才不急着问战事而是说些旁的。 可惜郝修阳虽感兴趣聂仲由却对这些漫不经心, 笑道:“大丈夫受些小伤哪要婆婆妈妈的。” “那不一样, 比如我与慕儒睡的沉、动的多, 体质便好。你不同你得注意, 莫再轻易受伤。” 李瑕其实是颇为郑重地在交待聂仲由而不是在随口闲聊。 “好。”聂仲由披好衣服道:“接着说吧成都之战后蒲帅见成都残破、剑门关又不在手只好徐徐退回重庆府休整但同时也遣兵苦竹隘、大获城。”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 苦竹隘在剑门关西南方向的小剑山上, 也是像凌霄城那样的山城但山顶的面积小得多驻兵不多仅有数百人, 自给自足。 大获城则在剑门关东南方向的大获山上亦是山势奇险乃川中八柱之一。 这两座山城一左一右卡在剑门关入川的道路上易守难攻这些年蒙军摧城灭地却始终无法将它们攻下。 可惜苦竹隘兵力太少不能起到阻挡蒙军的作用只能作为一枚钉子钉在后方。 “这次汪德臣不知发了什么疯猛攻苦竹隘、大获城不止。蒲帅派去的援兵被挡在嘉陵江口遂派我们遂宁军再去增援亦被拦了出来。” 韩祈安道:“蒙军不惜伤亡也要攻克苦竹隘、大获城?” 李瑕去过云顶城、凌霄城知道这种山城有多险峻蒙军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也未必攻得下来。 “很明显蒙军今年会有大动作。” 聂仲由道:“蒲帅也是这般认为派探马打探蒙军情况果然发现纽璘重据成都之后在岷江造船。” 李墉道:“长江天堑在此叙州城、泸州神臂城皆易守难攻蒙军定攻不下城目标该还是重庆府?” 韩祈安提笔标注着蒙军的攻势渐渐连成了一线包围了川蜀。 “不像往年啊今岁似不像要对川蜀防线施压有必须夺下川蜀的意图” 李瑕起身又点了两根烛火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竹声沉思了一会。 “蒙哥要亲征了。”他忽然道。 “什么?” “不会吧?” “阿郎何以确定?” 李瑕先是指了指地图上的成都道:“去年成都一战纽璘败了他并无都元帅金符阿卜干一死他无法统御兵马只好退入利州。如今却准备攻叙、泸说明他收到了蒙哥的任命。且很急太急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苦竹隘。 “苦竹隘驻兵不过数百人汪德臣为何一反常态非要拿下?怕蒙军入川之后这数百人侵扰粮线?不。” 李瑕语气愈发确定道:“只有蒙哥要亲自来了汪德臣才必取苦竹隘。一个蒙古大汗亲征若是连这样的小寨都攻不下成何体统?” 李墉总觉得李瑕太武断了。 他说不上来只感到这推断听起来合理但其理由似乎不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旁人却都已信服各自沉吟。 聂仲由眼神炯炯道:“非瑜该到蒲帅军中才是此仗蒲帅若有你襄助” 李瑕便没在听他说这些目光落在地图上考虑的与聂仲由不同。 所谓“危机”有些事对旁人而言只看到危险他却是在考虑其中蕴藏的机会。 “首先我们得击败纽璘保蜀南不被战火波及” 姜饭才换了身衣服把匕首揣好向两个手下道:“赏钱都放回家里了?” “是。” 这两个手下与白日里那些打探消息的人不同沉默而木讷只是咧嘴笑了笑表示对这大年夜出门办事的赏钱很满意。 “船雇好了。” “走吧到叙州城送送年货” 姜饭有些兴奋想到明日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把人做了对叙州那些奸商的威慑显然不一样。 然而才出门只见一名小吏快步跑来。 “姜班头知县唤你过去。” “这就过去。”姜饭心中虽疑惑脸色却还是平平静静。 这是李瑕教他的有时让人看出疑惑这点小情绪也能影响许多事。 姜饭学得很好只有在少数人面前没能绷住。 他一路脚步飞快进到县衙忙不迭便给李瑕拜年。 “知县小人不用去杀盐商了吗?” “事情有变化要杀的不只这一个你坐吧等韩先生安排。” “是。” 李瑕起身向韩祈安道:“那便辛苦以宁先生了我带聂将军去营里见见故友。” 今年庆符军中依旧有许多未能回家的士卒校场上灯火通明、搭了个戏台上面正唱着说岳。 这出戏是李瑕请人根据说书人的故事编的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新戏之所以先放这出是因晚些韩承绪、杨果等人都会过来顾忌他们的情绪。 刘金锁正坐在人群中嗑着瓜子边看戏边吹牛忽听人喊“知县来了”他倏地一下便跳起来。 “知县来的这般早?都让开我去迎立正!” 大喝了一声人群仿佛被炸开一条通道刘金锁哈哈大笑大步而走很快又是一声欢呼。 “知县!咦聂哥哥!林子!” 聂仲由被猛地熊抱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却是大笑道:“许久没见你刘莽夫壮了不少。” “哥哥憋坏我了知县打仗从不带我不然上次便该见你不对那啥快来看戏。” “不急杨奔在哪?他伤可好了?” “哥哥竟还认识这个臭脸他一会上台唱杨令公我们坐那边看。” 聂仲由道:“见过你了便是再到营中逛逛我们今夜便走。” “今夜便走?那哪成啊” “本就是赶来给非瑜贺喜。”聂仲由颇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刘金锁的肩又道:“你好好听知县的话不必愁没有仗打。” 刘金锁好生失望老老实实地应了。 李瑕又带着他们绕着校场边走边谈见了些在成都一战中并肩作战的同袍聂仲由眼看时候不早了停下脚步拱了拱手。 “我还得赶回遂宁军这便走了来日再会。” “嗯我找了船只你们在船上歇一夜明日到了长江对岸再骑马” 聂仲由这次赶过来真只是为了向李瑕贺喜见上一面即走他与林子在营边的小码头登上船。 “保重。” “保重。” 小船沿江而下远远还能听到军营里传来的戏腔。 “两河豪杰齐待命复燕云岂止是岳家孤军?义师劲旅终必胜英雄何必泪满襟权当作塞雪立马黄龙痛饮” 正文 第411章 稳妥 蒙哥汗八年正月初八纽璘趁宋军年节懈怠之际攻克了简州。 重占成都之后纽璘相当于扼住了岷江上游可顺岷江而下攻打叙州但他行军谨慎决定还是先拿下简州。 简州即简阳有“天府雄州”之称在成都东面一百里地处沱江中游。 拿下此地纽璘便可控制沱江由沱江直抵泸州切断了叙、泸之间的联络进而顺利击败叙、泸的宋军。 还有一个好处是沱江比岷江更方便运送辎重可用于今年战事。 纽璘的战略目的与兀良合台相同顺长江直指重庆府与另几路大军会合。 首战告捷蒙军据岷江、沱江上游开始以牛羊皮制造筏子对下游的叙、泸虎视眈眈 这一年是大宋兴昌六年一直到正月十四叙州城才收到简州失守的消息。。 叙州知州魏文伯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大气。 “如此蒙军已无攻打叙州的必要了?” 魏文伯前几日便得到了纽璘要侵略叙、泸的消息各方传来的都有甚至还有南边庆符县传来的。 他紧张了十余日终于得知简州失守了想来蒙军便可沿沱江而下直接攻泸州再去重庆不对泸州有重兵驻守该是泸州守军击退蒙军才对战火不至于波及到叙州。 魏文伯思考到一半及时纠正了脑中的想法正色又道:“本待与纽璘决一死战。” 江春却是问道:“知州所言甚是但” “但什么?” “但蒙军未必不会攻叙州一旦让他们在长江以南立足叙州可就太危险了陷孤立无援之绝境啊。” 魏文伯这才悚然而惊, 一想也是, 北面成都的蒙军随时可顺泯江而下, 与东面泸州的联系万一被切断了蒙军再渡过长江便完全包围了叙州。 “不会吧?”魏文伯问道:“张都统早有准备, 到时会迎击蒙军。” 江春的眉头不由深深皱起小心翼翼提醒道:“兴昌四年, 张都统在马湖江大败了。” 魏文伯抚着长须, 很是苦恼, 试探道:“败了一次这次该不会再败了吧?” “岂敢谈必胜?” “万一败了, 蒙军会掉头攻叙州?” 江春真的有些不烦恼了。 讲来讲去讲这么久了这个知州还抱着侥幸, 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这辅官便是不如主官好当。 “知州啊, 蒙军便是不攻进城, 也必定要在叙州境内洗劫一番, 到时你我治下子民何辜?” 魏文伯深以为然心知如此一来, 官途可就毁了遂问道:“依载阳之意如何?” 江春道:“调兵增援泸州, 知州以为如何?” “叙州兵力守城尚且不足岂有余力增援泸州?” 江春终是抛出自己的主张, 道:“庆符县李瑕屡有战功可调其协防沱江, 知州以为如何?” 魏文伯捻着须尾思索起来。 江春还在暗地里骂魏文伯是个傻子, 魏文伯却忽然问了一个让江春无法回答的问题。 “倘若蒙军是佯走沱江实则走岷江、攻叙州又如何?” 江春一愣。 魏文伯又道:“若调走庆符军而蒙军又兵出岷江切断了泸州支援的路线我等岂不亡矣?” 江春张了张嘴发现这位知州其实一点都不傻。 再仔细一想, 这一战很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蒙军顺沱江击败了泸州兵之后便直扑重庆了。哪怕要掠夺叙州有庆符军增援叙州便有损失、也不会太多。 到时比较各州府的功过, 这边也许还算是有功的。 反而是把庆符军调过去万一跟着张实栽了叙州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知州之意是?” 魏文伯道:“我等严防蒙军顺岷江而下调庆符军扼住长江南岸。载阳觉得如何?” 两个老油子你一句、我一句皆是很尊重对方的样子。 江春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魏文伯说服了。 怎么看这般布置都更稳妥一点。 他不自觉的微微颌首道:“知州所言甚是啊” 嘴里那个“但”字含了良久江春犹豫着该不该说。 魏文伯郑重道:“莫看蒙军摆出一副攻泸州的样子便掉以轻心我等宋臣有守土之责必须保叙州不失。” “是是。” “我看明日的元宵灯会也罢了吧当此时局该以战局为重。” 江春问道:“既如此元宵灯会之花费” “唉该已到了各商户手中只看能追回几成喽。” 江春又是一愣。 简州失守的消息是今日才到的不假但纽璘要南下的消息却是十日前便到的这笔钱 出了衙署江春只觉晦气。 他自知不如房言楷那般勤勉但还算是清廉的没想到这次却摊上这般连蝇头小利都不放过的上差。 “这点骨头也啃同样是丁党走狗比李非瑜差远了” 这日还家轿子才落在府门前江春便听门房上前道:“阿郎有客来访这是拜帖。” 江春接过看了一眼道:“岂还需拜帖人呢?” “在偏厅相候。” “下次再有庆符县来人请到大堂相候。” “小人明白了” 江春先去更了衣方才到偏厅只见李昭成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两人之前见过一面在李瑕的婚礼上。 “哈哈李贤侄来了令尊可好?” “家父无恙让小侄来给通判送些元宵礼还捎了韩伯父的礼物。” “坐坐不必多礼。”江春含笑又看了李昭成一眼赞道:“李贤侄一表人才啊可曾婚配?” 李昭成有些腼腆应道:“谢通判关怀小侄自幼便订了娃娃亲。” “哦?我听闻李家是遭了难方才躲在郝道长处女方家里不曾悔婚?” 李昭成道:“是小侄有幸未遭岳家嫌弃。” 江春掩着眼中的失望之色抚膝道:“好好” 李昭成又行了一礼说起正事道:“听闻蒙军攻克了简州且在大肆造船、沿沱江修浮桥似有水陆并进兵发泸州之势知县有意请令协防沱江想问通判是如何看的。” 江春暗暗心惊于李瑕情报之快道:“此事今日我便与知州商议过。然蒙军若是佯攻泸州实攻叙州又如何。” 李昭成显然愣了一下。 “这造的船只在沱江怎搬到岷江?” 江春道:“以防万一罢了。” “可此战” 江春摆了摆手叹道:“贤侄想说的老夫皆明白。但这是魏知州之意小心无大错啊。朱安抚使、张都统未下调令必是有信心守住沱江岂须你我操心?” 李昭成无奈只好应道:“如此小侄这便回复知县。” “贤侄不如留下过完元宵?” “谢通判美意家中父母在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李昭成离开江春府邸却并未离开叙州城而是拐进一条小巷四下看了看敲开了一处宅门。 “李郎君回来了怎说?” “魏文伯无意调庆符军增援沱江。” 姜饭一愣问道:“为什么?” “怕丢了叙州。” 姜饭不明白又追问道:“明摆着蒙军要先打泸州啊叙州怎会丢了?” “魏文伯不想冒险怕是信不过张实叙州在上游他赌蒙军打败张实后会直接去重庆。” “李郎君你莫怪我笨但我还是不明白。”姜饭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李昭成道:“你我不敢做主派人回庆符县请知县定夺吧。” 次日是正月十五李瑕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招过了韩祈安。 他随手将李昭成传来的信件丢过去。 “请以宁先生辛苦一趟了我让高年丰带兵与先生同去。” “是否带李西陵同行?” “不必了。”李瑕道:“李昭成既参与了李西陵不会出卖我们。” 正文 第412章 自作主张 沱江奔流不息在金堂峡与云项山城擦肩而过又下简州、资州、富顺监由泸州汇入长江。 年节才过继简州失守之后资州亦迅速失守。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急忙迁富顺监之人力物力至虎头山城。同时宋军都统张实横舟于沱江江面准备迎战纽璘。 双方各自布置互相打探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兵力。 纽璘号称五万大军实则一万五千兵力战船两百余艘连破简、资二城士气高昂; 张实号称六万大军暂时只召集二万兵力战船五百余艘因位居下游、又先丢两城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对这一战张实并无信心。。 他似乎还未从马湖江之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对水战有恐惧。而纽璘用兵远比兀良合台谨慎。 川蜀宋军面对的远不止是纽璘这一路兵马汪德臣对苦竹隘、大获城正在展开激烈的攻势使蒲择之捉襟见肘并无兵力支援张实。 “朱安抚使可否调蜀南兵力前来?”这日张实终于还是向朱禩孙开口问道“听闻成都一战庆符知县李瑕又立了功?” 朱禩孙道:“魏文伯担心蒙军攻叙州数日前已调李瑕守岷江。” “荒唐!”张实道:“简、资二州已被夺蒙军大肆制船造舟于沱江之上。不先守泸州反守叙州魏文伯有私心朱安抚使不责他反任他胡为?” 朱禩孙不悦道:“其顾虑并非没道理成都尚有数千蒙军若是偷袭叙州击张都统之腹背又如何?” “云顶城尚在蒙军安敢弃成都?” “战事无定论小心为上啊。”朱禩孙道:“此事我已派人问过李瑕的意见他亦是认为庆符军守叙州更为稳当。” 张实问道:“朱安抚使只要下了调令还能调不来一点兵力吗?” 朱禩孙终于不悦反问道:“张都统, 两万人守江犹不足, 差这一千人吗?” 张实一滞, 默然不语。 朱禩孙目光落处发现张实的背不再笔直已有些佝偻, 且说话时总是避着人的眼睛。 这个川蜀大将已没了以往的自信 “唉。”朱禩孙长叹一声缓缓道:“张都统也该明白, 魏文伯、李瑕皆朝中丁丁相之门生。我虽受命措置叙泸防务, 也该顾虑他们意愿。李瑕愿守叙州、不愿来泸州, 强调过来区区千余人, 于战事有益否?” 张实苦笑道:“我是想到史俊破兀良合台之事觉得那小子是个福将。” 朱禩孙点点头, 不再提李瑕之事。 他当然看得明白, 魏文伯不愿支援泸州是出于私心。 至于李瑕, 也许是真担心叙州防务出问题, 也许是因与魏文伯同为丁党总之是让人有些失望。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中旬, 纽璘命麾下大将完颜石柱为前锋当先顺沱江而下遭到了宋军的阻击。 双方展开激战, 蒙军顺江而下占了地利, 士气亦更好。 其船只多为牛羊皮所造小船十分灵活, 士卒纷纷跃上宋军船只短兵相接。 鏖战之际又有两千蒙军骑兵从两侧山谷杀出, 由两岸夹击宋军抢夺船只。 张实布下的第一道防线由此被蒙军撕破只好退守长江口。 纽璘稳扎稳打一路建造浮桥水陆并进欲趁胜与张实决战 对于宋军而言势态至此已极为不利。 朱禩孙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突破了沱江防线, 一旦蒙军再击败张实便可直逼重庆动摇整个川蜀防线。 他再也顾不得蒙军是否有攻叙州的可能严令叙州必须出兵支援泸州 叙州。 “知州说什么?李瑕的兵马不见了?” 江春疑惑地反问了一声, 完全不明白这是何意 元宵节过后魏文伯便调了李瑕协防叙州很快李瑕欣然领命与祝成带了六百庆符军、六百长宁军北上抵达叙州。 当时魏文伯大喜宴请李瑕一起盛赞了丁大全且定下了要死守叙州的主张。之后李瑕便领着这一千两百人驻守岷江上游。 没想到今日却有人来报这支兵马不见了。 “是啊。”魏文伯面露忧容道:“有人看到他领兵溯江而上了。” “溯江而上?往哪去?嘉定?眉山?成都?”江春很是吃惊道:“莫不是他发现了蒙军踪迹、去追击了?” “问我我如何得知?”魏文伯很是不悦道:“你与李非瑜熟悉可知他为何如此?以往这般不听调派、擅自作主?” 江春忙摇头不已道:“非瑜向来最是听上差吩咐绝不会自作主张今次如此想必是事出有因。” “不会是投蒙了吧?”魏文伯忽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道。 江春一愣隐隐觉得他这语气不太对。 这句话本该是正色叱喝才对然魏文伯语气里却有些试探问询之意。 “不会非瑜不是这等人他家小还在庆符县。”江春嘴里应着心中已感到了忧愁。 这李瑕既知蒙军南略不去守泸州、不驻守叙州擅自带兵离开到时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罪莫要被牵连到了才好。 魏文伯更是愁得几乎要将胡子捋秃了不住喃喃道:“到底是去了何处眼下朱安抚使命我派兵支援可叙军一共仅三千守军万一败了” “知州安抚使既有调令怕是不得不从了。” “这李非瑜!” 魏文伯低声骂了一句终是只能调守军千人沿长江北岸前往支援张实 二月二十一夜深张实望着沱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听着那滔滔水声脸色愈发愁苦。 他已数日难眠。 以往在余玠麾下时张实屡立奇功但独当一面之后却每每受挫如今更是想不出在这样的地势当中要如何破敌。 忽然有士兵小跑着过来低声道:“将军有人要见将军还给了这个” 张实低头一看讶道:“是他?” 半个时辰后朱禩孙被唤醒过来。 “张都统?何事?蒙军袭营了。” “不是。”张实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之色道:“我有破敌之策了。” 朱禩孙大喜便听他缓缓说起来。 “我有位同族兄弟名叫张威曾驻守云顶城多年去岁被姚世安逼迫无奈之下投降了蒙古。但他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不愿久侍鞑虏愿拨乱反正。” 朱禩孙脸上的喜色渐消疑道:“若是蒙军使诈又如何?” “我与蒙军交战多年何曾见过这些蛮夷能使计谋。”张实道:“且我与张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信他。” “张都统。” “朱安抚使信我一次如何?”张实道:“请朱安抚使明日暂代军中事务我亲自见张威一面商议里应外合破蒙军之计。” 朱禩孙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不由揉着脸思索。 “安抚使是不信我?” “非也但此事” 张实坚决道:“马湖江一败实我平生奇耻大辱蒙蒲帅不弃继续留用我守叙泸今岁若不能破敌我何颜再领兵。便是明知冒险我亦不愿错过这机会还望成全。” 朱禩孙长叹一声终是点了点头 正文 第413章 控制 “你说什么?!” 江春惊呼一声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下去。 “败了大败了!张都统被俘虏了朱安抚使领着残兵逃回神臂城我们这一千兵马才到叙、泸之间的老君山便遭蒙军攻击只我们几个逃回来”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张实又败了?竟败得这般快不对堂堂大将如何就被俘了?” “张都统被同族兄弟诱骗去商谈结果便被捉了” “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叙州城内几个官员闻言如同被火烧屁股一般纷纷跳起来。 “不可能便是杜撰也杜撰不出这等事!” “打仗非儿戏岂有此理?!” “” 一片呼喝声中魏文伯还坐在那里面如死灰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我料到了、我早便料到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江春转头看向魏文伯哪怕心中鄙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知州还真是对的。 就不该把叙州守军交给张实这个蠢材如今倒好不仅泸州军败了叙州兵力还捉襟见肘。 当个通判烦死了还不如当县令 “载阳载阳。” “知州你唤我?” “你们几个都下去我与江通判谈几句。” 魏文伯挥走旁人看向江春忧心忡忡地问道:“载阳啊你与我说句实话那李非瑜到底是去了何处?” “知州我真是不知啊这非瑜是丁相门生该与知州更亲近才是。。” 魏文伯又看了江春良久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神中满是犹豫最后却又做罢。 “既如此你速去准备防务。” “是” 魏文伯眯着眼看着江春退下喃喃道:“真是靠不住一个个都靠不住” 叙州城如今已然封了城但与史俊当时的坚壁清野不同魏文伯根本没迁走城外人口, 只是简单草率地关闭了城门, 禁止百姓出入。 这般做自是有许多好处, 不会有难民来挤占城中的住处、不会消耗粮食使叙州城还能暂时保持风平浪静 李昭成走过大碑巷转进一间小宅, 姜饭正坐在院子里磨刀光着半个膀子, 显出臂上硕大的肌肉。 “姜班头不冷吗?” “不冷。你莫看我断了一只手, 这只手还是壮的吧?” “壮的。” “还有人说我扮成女人时看着瘦。”姜饭笑了笑, 继续磨刀。 李昭成搞不懂他打过招呼便进了大堂, 只见韩祈安与严云云正对坐着商量着什么。 “兄长不如将城北马员外这座宅子也标上?” “可此处十个人便足矣。” “怕是不足, 这马员外有个小金库, 修在主卧下面。” 韩祈安道:“你怎知晓?” 严云云冷笑, 悠悠道:“他嫖过我” 话到这里, 她见李昭成进来自嘲地笑了笑, 又道:“前年也是蒙军攻叙州我跑到庆符。如今却是在蒙军攻城之际跑回来胆子大了不少吧?” “少说些闲话, 正事要紧。”韩祈安淡淡道“你先去歇着, 等我们办妥了你再来接手这些生意。” 严云云站起身来向李昭成点了点头, 自回了卧房。 李昭成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韩祈安倒了杯茶, 问道:“韩叔父可否为小侄解惑?” 韩祈安接过茶杯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情报上。 他案上还摆着一副地图是叙州的城防图把大街小巷、衙署、粮仓等等地图标注得清清楚楚。 饮了一口茶韩祈安照着手里的情报在地图上的衙署四周又写上了几行数字似在记其守卫人数。 “你有何不明白?” 李昭成道:“李知县为何不守泸州、亦不守叙州?又去了何处?” “守了二十余年, 可改变得了局势?”韩祈安随口反问对另一个问题却并不答。 “可知县并无调令擅自离开驻地万一” “谁说无调令?是魏知州调知县来, 亦是魏知州调知县去。” 李昭成依旧有些不解再次问道:“我们呆在这叙州城中又是为何?” 韩祈安终于停下了手中之事抬起头道:“今夜我们再去见见江通判到时你便知晓了” 入夜。 江春见到韩祈安很是惊讶。 “韩先生是如何入城的?城门已封了” 韩祈安笑道:“正月便入城了已在城中一月有余。” 江春又吃了一惊道:“这是何意?非瑜到底领兵去了何处?” “知县认为我军居于岷、沱两江下游无地利可守。且张都统有两万大军多他那千余人亦无用遂去寻找战机了。当然知县也未想到张都统败得如此之快” “是啊谁能想到但” “但知县已有布置且留下一桩大功劳于江通判到时合力破敌。” 江春还是没能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李昭成又看了看姜饭问道:“何意?” “可有地图?” “自是有的。” 韩祈安道:“对了这功劳不便绕过魏知州不如将他也请来我为知州与通判参详。” “也好。”江春终是松了一口大气忙派人去请魏文伯。 李昭成站在一旁听了渐渐明白了李瑕的用意。 看来李瑕根本不认同朱禩孙、张实、魏文伯、江春等等叙泸守臣的计划因此一开始便不打算受调令驻守泸州或叙州。 张实失之地利士气又弱打败仗是可以预料、且极难挽回的虽然没想到他能败得这么快。 总之李瑕与其把庆符军带去一起败不如等合适的时机抛出自己的打法。 韩祈安留在叙州便是寻找适合的时机说服魏文伯、江春配合。 只是不知他去了何处 李昭成想到后来暗自点了点头认为如此一来整件事便圆融了。 过了一会书房外传来了通报声是魏文伯到了江春亲自去迎了他进来。 “哼李非瑜便是有破敌之法也不该如此行事可知” 魏文伯话到一半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姜饭突然走上前一手猛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抬起。 李昭成眼一眯分明看到姜饭手里装的不是钩子而是一柄匕首正利落地划破了魏文伯的喉咙。 “噗噗噗” 血如泉涌声音良久不绝。 李昭成完全看呆了。 江春也是直着眼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置身梦中。 他突然身子一颤。 “不要喊。”韩祈安道:“江通判请冷静你是巧儿的义父我绝不愿伤到你。” 江春到了嘴边的尖叫还未能喊出来吓得连忙闭上嘴却是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姜饭看都没看他一眼已快步往书房外走去。 过了一会廊上响起两声惨叫是魏文伯的护卫被除掉了。 韩祈安又道:“江通判蒙军马上便要攻叙州了没人会在意魏知州是如何死的人们更在意的是由谁来守卫叙州城击败蒙军是吗?” 江春根本已被吓傻了双眼无神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韩祈安并不着急转头又看了李昭成一眼。 李昭成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俊秀的脸上一片惨白之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喃喃了一句。 “杀官了杀官了” “李郎君是怎么认为的?”韩祈安问道。 “我我”李昭成咽了口水努力镇静下来。 他开口想说自己是李瑕的兄长绝不会告秘但忽然又想到眼下还不知李墉的心意只好道:“我会会说服父亲” 韩祈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大家便是一家人了。我便直说了阿郎要控制叙州城江通判?需我再说一遍吗?” 正文 第414章 雏 泸州治所原是在处于沱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泸川县蒙军入蜀后治所先后迁于榕山、安乐山、三江碛最终筑城于合江县神臂崖。 神臂城居于下游并不能控制沱江入口。 二月末蒙宋两军于江口一战。宋将张实被俘宋军大败安抚使朱禩孙领军逃至神臂城。 纽璘立刻攻占了泸川县城虎据长江其军势之盛旌旗辎重百里不绝。 至此蒙军几乎已可以放舟东向、攻打重庆府。 但纽璘并不急他的战略目的是准备与涪江、嘉陵江、渠江等几路大军合攻重庆如今他这一路进展顺利远甚另几路。。 他不像兀良合台那般容易骄躁且吸取了其教训认为应该先攻下叙州以及泸州神臂城。 最不济也该把宋军船只全部摧毁。 三月初二纽璘亲率骑兵沿江岸向叙州进发完颜石柱领水师溯江而上直逼叙州。 “蒙军来了!” 凄厉的叫嚷声划破叙州城的夜晚。 李昭成随韩祈安走在长街上忽听那边院子响起杀喊声。 “救命啊!”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浑身是血由一群下人搀扶着奔出来其人背上还插着一把刀正痛得嗷嗷直叫。 之后便见二十余个黑衣汉子嘴里嚷着蒙语从那大宅院中追出来挥刀便砍。 “啊!” 长街上的行人吓破了胆纷纷掉头鼠窜城中登时混乱起来。 唯韩祈安冷静地驻足看着待那群黑衣汉子又重进了大宅院方才道:“放心吧城门还未失守蒙军并未入城。” 李昭成凝视着那满地的血泊与尸体摇了摇头喃喃道:“太血腥了太” “你觉得血腥?”韩祈安道:“你可知汴京被攻破时死者几何?成都破城死者几何?” 他叹息一声放缓语速又道:“我算过今夜不过杀六百余人且皆是城中为富不仁者与助纣为虐之辈” “韩先生何以确定?”李昭成颤声问道:“富与不富、仁与不仁只在先生一念之间这些人死生皆凭先生操控?” “这是乱世。”韩祈安道, “我不欲与你分辩其中道理, 我只告诉你我们会如何做奉阿郎之令, 高年丰已带了两百人潜入城中今夜他们将在城中大开杀戒。名单是我与严云云亲手拟定。 魏文伯谄媚丁大全知叙州, 未必没有监视阿郎之意。此人横征暴敛上任不过一年已贪二十余万贯。仅说年节之前, 先贪墨花灯钱七千贯, 又借取消灯会之名派人勒索城中商铺。 其人合党羽数十人, 以沙土调换叙州粮仓私卖官粮;私吞马湖江之战中受伤士卒之抚恤;裁撤叙州守军, 吃空饷;以应战之名强征渔民船只贩货发卖这些是你与姜饭入城后查到的, 非我骗你。” 说到这里, 韩祈安摇了摇头, 道:“阿郎虽与丁大全有过合作, 但绝不容丁党祸国殃民时机一到, 必与之分割。” 说话间两人已走了数十步李昭成转过头, 指了指方才的宅院问道:“这户人家又做了何事?” “黄员外, 开青楼的叙泸这边从各村落偷来的小女孩多是卖到他手里。” “可他家中也有” 韩祈安摆了摆手, 道:“只要不反抗‘蒙军’会把人当成俘虏绑走, 天一亮江春会带叙州军将这些俘虏都救出我们要的是叙州城的钱粮与产业。” 李昭成又问道:“那城北的马员外呢?又做过何等恶事?” 韩祈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信任严云云她拟的名单自有理由。” “是吗?”李昭成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又问道:“蒙军攻城之际, 做这些真的好吗?” “正是因蒙军攻城才有机会做这些。” 韩祈安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你是初次经历这等事有些不自在, 这在所难免。今夜好好歇歇明日去看着江春” 李昭成并未再说更多随韩祈安回到住处只见严云云正坐在烛火边理帐。 有几个袖上沾着血的汉子正站在她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走近了李昭成便渐渐听到严云云的声音。 “我不管这些直系男丁必须杀了” 她声音里满是冷意与年节时的笑语不同。 李昭成听了心里便有些抵触严云云向韩祈安点了点头自回了屋躺下。 脑子里还是今夜见到的血、城里那一派混乱的景象。 他终于意识到李瑕与以前不同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昭成忽听到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李郎君怕是睡不着吧?” 是严云云她在榻边坐下伸展了一下身子揉着脖子叹道:“好累。” 李昭成抬眼看去隐约能看到她的身形勾勒出饱满的曲线。 他侧了侧身显是不习惯严云云靠得这般近。 “严掌柜不是盐商吗?怎还做这些?” “阿郎需要什么我便做什么。”严云云笑道“只要我能做到。” 李昭成问道:“今夜城中死的这许多人你确定没有无辜之人吗?” “当然不能确定但若拿不出钱粮来给阿郎练兵待蒙军破了城又要死多少人?” “你这道理说不” 严云云忽欺身下来在夜色中盯着李昭成的眼道:“我知道李郎君怎想的你对我的态度变了。你责怪我比责怪兄长还多因为我是女人你见不得女人狠厉对吗?” 她凑得太近李昭成极不自在偏过头不说话。 “我以前是当妓子的这叙州城内不少人欺负过我我借着这个机会报复回去了你是这般想的对吗?”严云云问道。 “有吗?” “有。” 李昭成躲了躲道:“果然我问过城里许多人说马员外是大善人你公报私仇。” “你要向阿郎告状?” 李昭成“嗯”了一声。 “好啊。”严云云笑了笑道:“那我说的更多些你好告个仔细了。马员外那人不举每次召我过去你知道木驴吗?” “木驴?” 过了一会李昭成见严云云没再多说转过头看去正对上她的眼。 他愣了一下心头那点火气是消了下去。 “严姑娘你” “罢了你要告状便告吧没人能质疑我与兄长对阿郎的忠心。” “你没公报私仇便是。”李昭成道“也尽量少牵扯些无辜之人吧” 严云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笑问道:“你没碰过女人?” 李昭成害臊连忙背过身去缩着身子道:“你走吧。我已想明白了我会好好办事。” 严云云却已贴了上来用丰腴的身体抵着他 “果然还是个雏。”她笑了笑凑在李昭成耳边长长舒了口气。 “别这样严姑娘别” 天光渐亮李昭成睁开眼茫然地扫了屋内一眼。 若非鼻间残留的一抹香味他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 推门而出走到堂上他终于看到了严云云。 她依旧坐在那面前摆着一叠又一叠的契书、清单手拨动着算盘头都未转一下。 “严严掌柜。” “起了?兄长让你去江通判府上。” 李昭成听着这淡淡的语气愣了一下有些失落低声道:“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严云云抬起头道:“好啊。” 院子里已不见了那些染着血的黑衣人只有短襟打扮的汉子们偶尔来回。 李昭成长叹一声道:“我骗旁人说自小有婚约但其实是没有的我可以娶” “就当什么都未发生过吧。”严云云道。 李昭成一愣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低声问道:“你对我不满意?昨夜是我初次后来” “我很满意。”严云云笑道“这辈子有过许许多多次昨夜我是最欢喜的这是真的。” “那你” “好的感受一次便够了我不想毁了它。往后你还是叫我‘韩家姑姑’吧你我不宜成亲。” 严云云显然比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说话间有了更强的气势又道:“阿郎说的不错公是公、私是私不宜与下属有这种瓜葛确实有太多不便。仅此一次往后我不会再破例。” 李昭成完全愣住了。 严云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被人嫖了一辈子昨夜因你解了心结多谢也很抱歉。” 她挥了挥手自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李昭成怅然若失默立在那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次到叙州于他而言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这日傍晚蒙军已兵临叙州城下。 李昭成带着江春在城头看了一眼忽又想到严云云说的那个“雏”字觉得自己这样的江南书生在蒙人面前与小娘们也无异。 他转头看看姜饭的臂膀有些羡慕。 心底却也有股气概油然而生李昭成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又许久城头上响起一声惊呼。 “守?就我们守?!你看看这叙州城里有什么?” 江春惊慌失措语气已有些激动指了指自己“我一个文官、你一个病秧子还有”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姜饭、李昭成。 “一个断手的残废人、一个唇毛未生的孩子我们怎么守?!以宁啊告诉我非瑜到底去了哪?” 正文 第415章 上游 叙州城内有什么纽璘很清楚。 他在老君山把叙州的援兵击败俘虏了不少溃兵把叙州城的兵力打探得一清二楚。 史俊知叙州时城中有守军五千;马湖江一战张实抽调了两千人、皆被兀良合台所俘;史俊击败兀良合台后又补充兵力恢复至三千余人。 但魏文伯到任后裁撤兵额吃空饷短短一年使叙州守军不过两千人。因而魏文伯一直拒绝支援泸州直到张实的第一道防线溃败在朱禩孙的强令之下才勉强调千人支援 得知这些消息后纽璘对攻下叙州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再次派张威去劝降魏文伯。 一个知州敢如此吃空饷临战会是如何反应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果然等张威回报传来的确实是好消息。 “大帅魏文伯答应了开城门纳降。” 纽璘问道:“叙州城内紧闭你是如何联络到他?” 张威应道:“小人派人在城下喊话称有故友欲与魏文伯一叙他果然放下了吊桥让人进了城。魏文伯早有投效之心一听便答应了但城内还有一些官员不肯投降欲与大帅约定时日取叙州。” 纽璘走上战台向叙州城望去。 如今完颜石柱的水师还未抵达纽璘仅有骑兵五千驻军于营盘山上与叙州城之间隔着一条岷江南面则是浩荡长江。 这样的地势要强取叙州确实不容易。 纽璘任江风吹拂着自己的小辫子沉思之后开口道:“就在明夜你先入城控制住魏文伯在三更开城门拿下三江口我会派兵乘小船渡过岷江。” 张威连忙答应。 他正要退下, 想了想, 自觉立了功劳, 终于敢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帅能否留张实一命?小人一定劝他归顺。” “放心吧, 我会给张实一个机会。” 张威大喜连忙道:“谢大帅!小人一定为大帅拿下叙州!” 小船摇摇晃晃, 再次渡过岷江, 于三江口的合江门码头上停下。张威下了船, 抬头看了眼叙州的城墙犹自害怕城头上有宋军放箭。 所幸, 城头上的宋军如未见到他一般。 只有一队巡兵上前低声问道:“可是张威张将军。” “正是。” “魏知州久等了请张将军入城商议。” 纽璘又等了一日, 完颜石柱还未到。 但也许不必等水师到了, 纽璘安排了三百精锐, 赶制了些皮筏子, 在夜里悄悄泛进岷江。 他则亲自登上山顶望着对岸的情形。 纽璘目力极佳, 远远的只见城墙上有火光晃了晃来回移动了五次。 这是与张威约定好的信号一切顺利。 三百精锐蒙军渐渐到了合江门, 点起火把做了回应 忽然纽璘转头向麾下大将车里问道:“害死我孩儿的李瑕, 是叙州庆符县的官?” “是大帅。”车里道:“等拿下叙州城, 我愿带兵扫平庆符县为也速答儿报仇!” “李瑕还是只管一县?” “好像是。” 纽璘眼神冰冷, 讥笑了一声。 “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十五岁便统领一军的多” 话到一半纽璘脸上的讥笑突然凝固住喝道:“鸣金!把人召回来!” “动手!” 叙州城头上高年丰大喝一声城头上当即有箭羽向蒙军船只射去。 他则亲自领着两百庆符军、以及三百叙州军向江岸边还在下船的蒙军杀了上去。 城头上, 姜饭手里的钩子已狠狠插在张威的脖子上。 “我来。”李昭成喝了一声大步上前提刀将张威的头颅砍下。 血洒了李昭成满身都是他手有些抖, 却是捧着那头颅绑在旗竿之上喝道:“通敌者死!誓守叙州!” “誓守叙州!” 城头上兵士纷纷大吼一根根火把被点亮照着江岸。 在那里五百宋军已杀入混乱的蒙军之中 小挫之后纽璘克制住了怒火。 他深知为将者最重要的便是沉住气怒而兴兵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他耐心地等待着耶律石柱的到来一边开始制造砲车掠劫人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攻城。 三月初八蒙军方才开始了强攻叙州。 砲车狠狠砸出巨石与火球重重砸在叙州城内;船只停泊在江岸对着城墙不停放箭;俘虏们从甲板上架起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纽璘知道叙州城的守军不多早晚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而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攻城。 攻下叙州他便可以放心的扫荡蜀南再包围神臂城。如此东向重庆便再无腹背之忧。 说实话他很担心在杀往重庆的路上再被人衔尾而击尤其是李瑕就在叙州 纽璘心里很在意李瑕这是他必破叙州的原因之一。 他本以为这次会再遇到那个年轻人没想到战到现在还未得到对方的一点消息 “大帅!大帅!” 远远有快马奔来赶至营盘山前放声大吼。 “急报急报!” “报都元帅密里火者将军在云顶城下被宋军偷袭了被山上山下宋军夹攻大败” “云顶山下哪来的宋军?!” 纽璘终于大怒。 他不过两万兵力自领一万五千人南下便命密里火者领五千人驻守成都。 因云顶城没能拿下他又命密里火者一定要围住云顶山。 “是庆符军庆符军不知是从何而来趁夜偷袭了密里火者的大营云顶守军也杀下来” “额秀特!” “宋军合兵之后又攻下了简州火烧简州粮草已摧毁浮桥十余座夺船造船现已沿沱江直逼资州。资州告急请都元帅支援” 纽璘暴怒呼吸加重紧握着拳头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帐里渐渐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首先纽璘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反攻资州不是为了城池。 城池不重要但一旦让宋军封锁了沱江上游他们便可随时顺江偷袭蒙军的辎重。 而纽璘这一仗的战略目的就是为了打通长江水路为其他几路大军运输辎重以攻克合州、重庆府。 屁股若被堵了哪还能叫打通了水路? “鸣金。”纽璘咬着牙道:“命完颜石柱立刻率水师驻守泸川县看守辎重。骑兵随本帅赶往资州所有人现在就上马!” 资州。 资州即“资阳”是沱江中游重镇。也是如今蒙宋双方的拉锯战场。 此地二十余年间多次被双方兵马占领已是残破不堪生民殆尽。 纽璘并未留太多兵马守资州城。 蒙军向来不爱守城且所有人都没想到宋军会有兵力反攻资州。 因此李瑕毫不费力便攻下了资州城只等纽璘调头回来。 从一开始李瑕的战略计划就与张实等人全然不同。 张实是一方守将想的只有怎么守。但陆战打不过水战又处于不利之地怎么守得住? 李瑕不同他想的是战略层面的问题蒙哥要打下四川重点在合州、重庆。纽璘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为蒙哥伐蜀做准备运送辎重、合围。 那很简单不让纽璘顺利打通去往重庆的水路。 所以要攻敌之必救而不是只会守、守、守守着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 李瑕便直截了当地率兵北上甚至不去与大宋的官僚体系周旋请示、分析、等候批复、等待调令等忙完这些只怕蒙军已杀到长江了。 唯有当机立断才能力挽狂澜。 “哈哈李知县妙算我们是否马上派人联络朱安抚使夹攻蒙军?”祝成大笑着走上城墙向李瑕问道“若能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便可使其无力再攻叙、泸。” “不纽璘马上要回来了他必是以骑兵于陆地掩护水师眼下还不是交战的最好时候。” “那我们如何做?” 李瑕沉思着缓缓道:“反攻成都再击败成都蒙军一次。” “为何?”祝成问道“可是叙、泸战事吃紧” “不必只盯着小战场。我们攻下简、资二州逼纽璘回师已解了叙、泸之围。” 李瑕随手捡起四块碎石摆在残破的城墙上又道:“纽璘这一路一共仅两万人。有我们在云顶城他必须留下兵力守成都。那么只要歼灭他的兵力就行歼灭哪一股都是一样的。” 说话间他随手一拨把城墙上的一块碎石拨下。 祝成想了想笑道:“明白了歼灭哪股都一样我们找好打的打。成都的蒙军追在我们后面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不错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正文 第416章 伏击 若仔细看地图川中各个山城的选址都是极有讲究的。 九顶城位于岷江;云顶城位于沱江;灵宵城位于涪江;大获、青居城位于嘉陵江;得汉城位于渠江;钓鱼城更是三江汇流之地 这些山城不仅地势险峻更重要的是其地理位置扼住水陆要道构建出宋朝在川蜀的整个防御体系。 可惜在余玠死后山城虽还屹立却已发挥不出其作用。 往往是宋军在山城上自给自足蒙军大摇大摆从山城下绕过。这次纽璘南略便是如此他攻不下云顶城却可派兵围困城中宋军自取简、资二州。 而李瑕的破局方式很简单重启余玠“以点带线”的防御策略、盘活云顶城守军从最上游破坏纽璘的计划。 李瑕深知已改变了一些历史进程其中一定包括云顶城未因姚世安之叛变而陷落且蒲择之成都一战未损失过重、退出川西时给云顶城补充了一部分兵力。。 这便是他的机会。 他悄然带兵北上命人攀上金堂峡联络了守将孔仙、羿青。之后果断偷袭了围困云顶的蒙军密里火者部。 密里火者本抱怨纽璘不肯带他南下害得他没有仗打。 在他看来围困云顶城是很简单之事只需在山下驻扎看宋军是否敢下山来? 因此他将五千兵力分开两千人驻守成都三千人围困云顶。 没想到一场偷袭杀得他措手不及连夜奔逃了数十里点齐兵马发现损失了近千人。 密里火者很快冷静下来打探消息得知宋军已火速取简、资二州。 他忙飞马报纽璘同时也提兵追击。 之所以大败了一场那是因被宋军偷袭。这次则是陆地正面交战他自信能反过来击败宋军。 三月十一春雨连绵沱江水势也开始上涨。 密里火者正冒雨行军。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万一让宋军偷袭了都元帅的辎重一切罪责都要被算在他密里火者头上。 沿江而行渐渐到了简州与资州交界处的鹅颈子。 放眼望去能望到烟墩山绕过烟墩山得再往前行军二十里, 方可看到资州的城池。 依蒙军习惯, 沿途必要撒出哨马, 观望地势。 密里火者亦是如此抬手止住队伍大喝道:“哨马先上山顶瞭望, 其他人避进树林里歇息!” 他透过雨幕望去恼火地啐了一口。 心里当然也急, 但越靠近资州, 越容易再中了宋军的埋伏, 行军不可不谨慎。 下马进了树林密里火者骂骂咧咧找了棵大树坐下, 拧着湿漉漉的靴子破口咒骂这恶劣的天气浑然忘了自己最敬畏的就是长生天。 “动作都快点, 哨马回来了没有?!” “来了, 等你们很久了。”皮丰心中暗暗念叨。 他正趴在淤泥当中, 透过面前的草丛看去, 便见到了那两千余蒙军正在树林里歇脚。 草叶上一只青虫正扒在草叶子的背面躲雨。 它本以为有人来了, 吓得缩起来但时间越久它渐渐感受不到人的温度与动静, 于是壮着胆子爬出来在树叶的边缘咬了一口。 皮丰其实看到了这只虫子, 但他不动任由雨水滴在身上, 身体越来越冷冰。 他是云顶城的守卒曾跟着李瑕打赢了成都城那场解围战, 如今已升为队正。 年节时孔仙、羿青依承诺请了戏班子到山城上唱戏皮丰很高兴可惜年还未过完战事便起。 皮丰对此是很恼火的被围困在山城上日复一日仿佛又要回到那艰苦守城的岁月怕看不到转机。 但今年的转机来的很快, 围城不过一月他值守金堂崖时便遇到了攀援而上的庆符军。 “李知县带兵来破兵了” 仅这一个消息皮丰便觉有了信心之后, 解了云顶之围李瑕还拍了拍他的肩。 “好久不见对了请你吃个喜糖。” 那喜糖入口甜丝丝的而李瑕也对云顶将士说了很多。 “我奉朱安抚使之命前来。”李瑕没拿出将领继续侃侃而谈“我们要击败川西蒙军再次收复成都。有媳妇的团圆没媳妇的便给你们说个媳妇。这里是我们的家园不能永远守在山上” 简简单单的话语羿青便义无反顾地带了两千人随李瑕下山。 因为他们知道随着李瑕打仗能胜。 皮丰趴在雨中的身体渐冰心却愈发火热。 打胜仗、说媳妇 眼看着树林里的蒙军下马、歇息他只觉这一场胜仗越来越近了。 终于随着一声哨响皮丰猛地跳起来执长矛大吼。 “杀啊!” “杀啊!” 密里火者突然听到杀喊声身子一颤手里的靴子掉落在地上。 在他看来宋军必定是要沿沱江而下奇袭纽璘因此完全没想到宋军竟已早早埋伏在这个树林里。 甚至连他派哨马登高瞭望的位置也计算到了。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额秀特是跟老子有仇吗?!为何总是偷袭我?!” 脑中念头一转密里火者顾不得穿上靴子起身大吼道:“快!上马!上马!迎战” 他迅速向马匹跑去赤脚踩到一块尖利的石子脚底鲜血长流。 “额秀特!” 蒙军当中“额秀特”之声此起彼伏 此地名叫“鹅颈子”因为地势狭长弯曲东面是沱江、西面是一道山梁子夹着的官道如鹅的脖颈“曲项向天歌”。 宋军不知在那山梁子里埋伏了多久一朝杀先是向官道两侧堵死了蒙军的去路逼着蒙军不能策马冲锋只能肉博。 他们个个都是湿漉漉的身上还沾着叶子脚下却还绑着草履。 在这雨水天气马蹄也要打滑反而是宋军的草履跑得最是稳当顷刻已杀到了近前 直到此时去往烟墩山上打探的哨马才扬起大旗示意前方有敌军埋伏。 然而马蹄声已然响起。 四百骑兵绕过烟墩山如一柄尖刀刺向正处在一片慌乱之中的蒙军 此次随李瑕北上的一共有六百人宋禾、杨奔领的是四百骑兵。 骑兵是极难训练的兵种这四百人成军不到一年骑术都很一般马匹也不太好。但今日还是杀出了跟蒙古骑兵一样的气势。 另外还有两百步卒则是由俞田率领的。 李瑕选择带上俞田则是因为他是嘉定军出身对川西地势熟悉。 三名佰将共带了六百人另有六百人则是祝成率领的长宁军。 李瑕到凌宵城向易士英提出要与长宁军“合练”之时便在考虑着拉拢这支兵马祝成便是他第一个要收服的对象。 早在兴昌四年李瑕赠送粮草给祝成时便已在起了这心思。这次他要让祝成与庆符军一起胜利。 就好像云顶守军名义上也不归他统属却已甘心听他调派。 另外李瑕再一次没带刘金锁因为刘金锁够忠心于是被派往凌霄城与长宁军合练听从易士英的指挥参战的机会必然有。 因为纽璘的大军还未受到太大的损失。 对于李瑕而言两次偷袭密里火者都还只是牛马小试真正可怖的是纽璘的一万五千人 三日后雨势渐渐转小。 烟墩山依旧耸立在一片烟雨当中一列列蒙军自南面转过山梁奔向鹅颈子战场。 “快去报都元帅” 半晌纽璘策马而来在一棵大树前勒住缰绳看着那具被绑在树上光溜溜的无头尸体。 尸体的腿脚已被野狗咬得残缺不堪但纽璘认得出这是密里火者。 纽璘巨怒额头上的筋暴起但还是强自静定着道:“散出哨马给我找到这支宋军。” 小雨还在下血水从树干上缓缓流淌下来有士卒上前收拢了密里火者马嘶声传开蒙骑四出向四面八方奔去寻找着宋军的下落 正文 第417章 遇强则避 三月十六日春雨未歇沱江已进入汛期。 浪涛声传入帐篷里纽璘那双杀意腾腾的眼还在凝视着地图。 他想到也速答儿十岁的时候在草原上遇到一匹狼也速答儿独自杀了它拖着狼尸回到家里来一见到他便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没想到来到南边也速答儿又遇到了狼但这次那孩子已回不来了去了长生天 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走进了帐篷。 “告诉我李瑕去了何处?”纽璘开口问道。 他没有转身语气如同帐外的寒雨。 车里不由自主有些寒怕禀报道:“看宋军行迹好像是缩回云顶城了。。” “我不听‘好像’确定吗?” “确定哨马已查探过沿途的足迹宋军肯定是去云顶城了” 纽璘并不意外。 他做过许多设想宋军不敢与大股蒙军交战比行军速度也比不过伏击密里火者之后只能向北撤。 因为向南会遇到蒙军大部;向东要渡过沱江向西要翻过龙泉山脉都太冒险了。 李瑕的选择不多守简州、攻成都或退回云顶城。 而退回云顶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能将难题反抛给纽璘。 “你接下来继续南略叙、泸吗?我就在云顶城上随时会再杀下来;分兵来围堵我?试试也速答儿去岁便没堵住我;或者你可先攻云顶我四千人守你一万人攻很公平” 耳边仿佛能听到李瑕的叫嚣纽璘皱眉思忖着。 两万兵力本就不算多如今损失了将近三千再次分兵已不适合。哪怕补上五千人围云顶也未必围得住李瑕而南下的兵力若不足摧毁不了叙、泸水师便无意义。 纽璘考虑之后下令道:“派快马将情况告诉完颜石柱命他坚守泸川县城别被宋军偷袭。等本帅拿下云顶城再提兵南下” 之前不攻云顶城, 并非是他攻不下, 而是没有必要。 一个山城哪怕能自给自足, 围困上一两年山上的守军自然会受不住再等重庆陷落, 必然会有人纳城投降。因此当时强攻云顶城不值。 现在不同了, 既然宋军可能随时下山打乱他的战略布署, 不惜伤亡也要拿下这根钉子 三月二十日, 春雨停歇纽璘已集兵于云顶山下, 大修砲车准备攻山。 云顶城难攻这不假, 但去岁姚世安叛变加上蒙军凌厉的攻势, 山城上的粮草、物资已然消耗大半。 蒲择之撤离成都时仅补充云顶兵力至三千余人, 正是因为深知山城上种的粮至多养活这些兵力。 一旦蒙军不惜代价攻城, 至少可破坏山上守军春耕宋军士卒其实不傻, 很清楚开春种不了粮必定扛不过今秋他们会感到绝望。 同时, 张实的大败也会给他们带去压迫感 蒙军极擅长打心理仗比如屠城便是一种强大的心里震慑, 成吉思汗时期攻掠的无数城池便是这般不战自降。 纽璘命人从四处驱赶来宋人百姓, 将其逼上高山消耗守城擂木、滚石。 被砸成重伤的百姓若一时未死, 便被驱赶在云顶城下终日哀嚎继续给守军压力。 吸取第一次攻云顶失败的教训他不再冒进。 他深知面对李瑕这样颇有打仗天赋的将领最重要的是不犯错。不犯错便能凭实力碾过去不给投机打仗之人翻盘的机会。 “不能急。”纽璘一次次地告诉车里, “攻这样的险要之地要徐徐图之。” 车里其实不急反而觉得纽璘表面上看着冷静其实还是带着给儿子报仇的私心。 攻云顶城的理由有那么多, 但最根本的还不是因为李瑕就在山上。 不过纽璘还是显得很慎重一遍遍地分析着。 “去岁我太急了只想先击败蒲择之没耐心在云顶城久耗召降姚世安、派都剌趁夜攀山偷袭反而露了破绽让李瑕捉住。这次不同我们有时间宋人有句老话叫‘愚公移山’把云顶山铲平了也要歼灭这些宋军。” 车里连忙应道:“都元帅说得对这些宋人也是奇怪统兵的张实是个大蠢货反而是个小知县每次坏我们大计该先除掉他。” 纽璘懒得听这些马屁目光又落向眼前那高耸的山。 今日天气不错终于出了大太阳蒙军的砲车抛出尸油火球砸上山林点燃了潮湿的树木腾起滚滚浓烟。 这样的攻城手段不能立刻破城却是立于不败之地。 纽璘仔细想过李瑕不可能有办法打败自己 接着远远有哨马从南面狂奔而来。 “报都元帅!” 纽璘回过头眼神逐渐阴翳。 他已隐隐预感到又会有坏消息但不应该的。 “报都元帅资州资州又被宋军攻下了!” “你说什么?!”车里赶上前问道“什么叫资州被攻下了?哪里来的宋军?” “一支宋军自西面杀出杀了资州守军抢夺了船只和辎重顺江而下了。” 车里还是满脸疑惑。 “西面?那是山林子宋军有多少人” “啪!” 突然一声大响纽璘已一巴掌把车里打翻在地! “额煞!你还敢问哪来的宋军?!” 纽璘终于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抢过一根鞭子对着车里就抽。 “我让你追查宋军踪迹你就这样敷衍我?让我的勇士如同狍子一样被遛得团团转!” “都元帅都元帅我真的发现宋军的踪迹他们确实是逃到云顶城” 纽璘更怒手中的鞭子“咻”地一声打得车里的脸皮开肉绽。 “还不明白吗?!李瑕根本就不在云顶城!” 牛皮筏子漂浮在沱江之上被江水不停拍打。 李瑕被江风吹得眯着眼注视了沿岸奔跑着的四百骑兵一眼目光又落向沱江。 在伏击了密里火者之后他确实让羿青带着两千人以及缴获盔甲马匹回了云顶城并伪造出痕迹做出所有宋军都撤向云顶城的样子。 而他则带着庆符军与长宁军共一千余人撤进了西面的山梁子。 他们借着雨势掩藏自己的踪迹不敢起营、不敢生火造饭只敢躲在树林与山洞间嚼着冰冷的、被雨水泡烂的食物。 有人病死、有人伤势过重没得到医治但没有人当逃兵。 雨中蒙军哨马在发现了宋军退往云顶城的踪迹后便未再起过怀疑。 坏天气能让懒惰、粗心的人更加迟钝。 李瑕笃定蒙军不擅守城不会留太多兵力看守残破的资州城毕竟资州周围并未发现宋军。 而资州城有船只。不多足够载他的人。 李瑕完全是学习纽璘的打法四百骑兵沿江策马、近八百士卒操舟而下水陆并行直指泸川县城。 他还是不敢与纽璘决战。他的目标是完颜石柱。 “我说要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非瑜却说纽璘骑兵要掉头回来了果然如此。” “所以我们先击密里火者绕过纽璘。”李瑕道:“现在我们可以去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了。” 祝成迎着江风大笑道:“每一次都避强击弱捡好打的打早晚能把纽璘拖垮。” 他丝毫不在乎己方只有千余人眼神中满是期待。 “想来易守臣要出发了吧” 凌霄城下长宁河畔。 易士英按着佩刀大步而行。刘金锁、许魁、茅乙儿几个庆符军佰将亦纷纷跟着他身后。 刘金锁似乎才被教训过神色恹恹的低着头。 开了年他便带兵到凌霄城与长宁军合练确实是受益良多。 但收到张实大败的消息后他也依着李瑕的吩咐将一封密信递给了易士英。 “易守臣我家知县说时局如此丈夫守国当奋不顾身那啥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具体的战略都在信里了。” 彼时易士英看罢手中密信竟是当即大怒拍案怒斥了一通。 “李非瑜好大的胆子!老夫必要参他一本罢了他这知县!” “” 刘金锁被喷了一脸唾沫自是不敢再在易士英面前放肆只觉好生委屈。 但短短一日易士英竟是已点齐兵马、船只下令增援泸州。 两千精兵脚步飞快赶下凌霄山易士英始终面沉如水。 他大步上了船扫视了士卒们一眼没有更多的语言开口仅有两个字。 “开拔!” 泸州神臂城。 朱禩孙凝视着眼前的信使缓缓问道:“这是易守臣的意思?” “是守臣言‘丈夫守国当奋不顾身’当此长江防线危急之际他不愿困守孤城唯请决一死战。” 朱禩孙环顾了一眼点将台哪怕犹觉泸州军新历大败士气低迷却还是下了决心。 “传我命令准备反攻泸川县城夺回入江口” 正文 第418章 遇弱则击 只听“完颜石柱”这个名字便可知其人乃是金国宗室远支出身。 到如今金国宗室基本上已被蒙人杀得差不多了便有少数存活者也多改了汉姓、隐于汉人之中。 究其原因蒙金之间有世代血仇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合不勒便与金国血战多年合不勒死后汗位传给其弟俺巴孩俺巴孩被金人钉在木驴上处死。 这场极尽羞辱且残酷的处死之后金国每三年便出兵北伐蒙古屠其青壮掳妇孺为奴时称为“减丁”。 杨果之前诗中所说的“年年春水复秋山风毛雨血金莲川”指的便是金人血洗金莲川这段往事。 如此深仇大恨蒙人复仇的屠刀斩下时自是毫不容情。 而完颜石柱是少数能投靠蒙古而存活下来的他父亲名叫“完颜拿住”早在成吉思汗伐金之前便追随他讨伐西域、河西。。 总而言之完颜石柱如今还活着绝不是因蒙人的宽仁而是来之不易的侥幸。 他深刻明白这一点因此养成了谨慎的性格仕奉蒙人小心翼翼打仗也小心翼翼。 纽璘之所以把水师、辎重全放心交给他为的也是他的稳妥。 完颜石柱入驻泸川县城后在沱江上大造浮桥如此蒙军便可随时趋往东岸。宋军若想从神臂城过来偷袭首先便要在山路上遇到蒙古骑兵的攻击。 他又驱赶百姓砍伐了大量的木桩趁着大江的汛期随时可以浮木击毁宋军船只。 他还命人将叙州营盘山上的砲车尽数运来布置在泸川县城头。 对于宋军而言要想逆流而上攻打位于沱江西面、长江北面的江口之城又没有陆地兵马配合已是难如登天。 完颜石柱犹嫌不足他思来想去又认为叙州守军也有冒险攻打泸川的可能另外纽璘哪怕击败了云顶城宋军其溃军也可能冲击泸川。 于是他每日派出哨探往西、北两个方向探查防止百里范围有宋军动向。 能布置的防务都布置了完颜石柱也没有放松心神。 没办法以他的姓氏须比普通的蒙古人努力很多倍才能安身立命 三月二十四日, 晴空万里。 完颜石柱站在泸川城头望去, 只见沱江、长江的江面还在上涨。既是因前些天的春雨, 也是因两江上游的积雪已开始融化。 极目远眺完颜石柱被壮阔江景触动不由低声吟道:“霜清玉塞, 云飞陇首风落江皋。梦到凤凰台上, 山围故国周遭。” 他名字虽俗, 但女真人从白山黑水走出来, 入主中原百年深受诗礼簪缨浸染, 诗文还是读过的。 他念的这词乃是完颜璹所写虽然整首词几乎每一句都是化用的古人诗词。 总之完颜石柱心中的诗意、惆怅、壮志交汇情绪复杂之际, 便见东、西两面皆有哨马飞奔而来 “报!” “报!” “将军, 宋军有近万人从下游的神臂城出发了” “将军, 上游也发现了宋军, 从长宁河入江渡过大江, 水陆并行攻过来了” 这是完颜石柱预想中最坏的情况。 蜀南的宋军从上游攻来还是配合着泸州宋军。那么, 万一让上游的宋军先破坏了防御布置对付下游宋军的优势就减少了许多 以完颜石柱这谨小慎微的性子, 只是优势减少就已十分不高兴。 “轰!” 砲车抛出巨石有的砸落在长江江面上, 激起水柱。 偶有几颗砸在长宁军的战船上若能正好击沉船只, 带走的便是数十长宁军士卒的性命。 易士英站在舰战之上放眼看去只见先行登陆的庆符军已列队缓缓而行长矛林立渐渐与蒙军接近。 长宁县属叙州在泸川县上游长宁军的船只是顺江而走的, 速度很快。 但有时速度快未必是好事还需控制行船速度才能与陆上的兵马配合。这极考验为将者的指挥能力。 易士英不停发号施令旌旗摇摆指向北岸, 让长宁军向岸上的蒙骑放箭。 这便是水陆并行的好处船只可帮助步卒压制敌人的骑射。 “守臣!看蒙军水师动了他们要放浮木击泸州军” 易士英眯着眼望去也望到了泸川城上的大旗。 完颜石柱用兵谨慎根本不给长宁军配合泸州军的机会竟是提前放了浮木。 这种一板一眼的打法并不出彩但少有纰漏易士英便知道哪怕两个方向加起来的兵力两倍于蒙军此仗要胜不付出些代价是不行了。 “传我命令全速行军击沉蒙鞑船只!” 战鼓声响。 “咚咚咚咚咚!”五声之后各战船亦是击鼓回应表示收到了命令宋军战船纷纷扬起帆。 帆声烈烈行船速度猛地加快袭向江面上铺开的蒙军船只。 易士英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地只见六百庆符军与四百长宁军并肩与五百余蒙骑已撞在一起 “刺!” 随着刘金锁大吼一声麾下副佰将、什将们纷纷大吼第一排的长矛径直向蒙骑刺去。 “吁律律” 有战马悲嘶着倒下也有蒙骑挥动大锤、弯刀居高临下将宋军兵卒打倒在地。 蒙骑的任务是拦截不愿在此与宋军死磕纷纷掉转马头向后撤去企图拉开距离再利用弓箭消耗宋军毕竟江上的船只已经离开。 但很快只听泸川城里鸣金声传来完颜石柱已下令让这些蒙骑收兵。 这又是完颜石柱打仗与一般蒙古将领不同之处。 女真人早已没了百余年前的血勇打仗也开始讲究兵法布阵。 反句话说蒙人不喜欢守城但完颜石柱会守城有城墙可守他并不想与宋军野战。 “别放他们跑了!”刘金锁大喊着几乎要挺着长枪亲自追上去。 跑了两步他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统领两百大军的将军了连忙又抢过旗帜亲自摇动着招呼许魁、茅乙儿以及长宁军追。 “杀!” 东路宋军向泸川城席卷而去。 他们的兵力不多目的不在攻下城池而在牵制蒙军兵力接应下游的泸州军。 这一战的胜机就在这微妙的配合当中。 “快!” 朱禩孙已喊到嗓子冒火。 他率兵八千人兵力远胜于易士英但逆流而上又面对江面上不停撞过来的浮木行进却艰难万分。 逆流攻和逆流守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张实虽屡战虽败却是经验丰富的大将面对纽璘的攻势也只敢守。因为他知道命令将士溯流而上要花费太多的体力。 未战而力竭兵家之大忌。 因此他将兵马交托给朱禩孙时便交待万一有不测只能倚神臂城守长江江面万不敢反攻。 朱禩孙与易士英都是文人但易士英久任长宁军朱禩孙却是长年任宣抚司机务出镇叙、泸两年还是第一次亲自指挥。 他道理虽明白却少水战的经验满腔振奋出兵却眼看着战船在浩荡的长江江面上打转急得团团直转。 他也不敢命民壮拉纤担心被岸上的蒙骑射杀船只失控。 这日的风向又不对 仿佛是张实的霉运落在他头上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喊其实根本是无效的军令。 站在战船上那高高的战台上望去宽阔长江与天交接远处的长宁军与蒙古水师如黑点一般。 但他们似乎已开始鏖战为了接应泸州军。 “易时辅如此尽力此战若败在我手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终是文人习性攻势不顺朱禩孙已是满腹愁苦 大江辽阔江上箭矢如蝗砲石如雨。 水战与陆战不同的是看不到太多的鲜血。船只与船只、船只与城池都隔得远视线里看到的都是远景遂显的没那般惨烈。 但事实上其残酷远甚陆战。 陆战时便是被卸下一条胳膊嚎哭震天这个人也有活下去的可能。而水战一块砲石一颗火球便可能带走一船人的性命 只是箭、砲的准头都不高拖长了战斗的过程。 宋、蒙两军便这般鏖战了两个多时辰。 完颜石柱本有些紧张转头望去见下游宋军还是进展缓慢松了一口大气。 战局至此他已看得明白此战的胜负便在泸州军赶到之前蒙古能否先击败长宁军。 幸而还有时间。 “不要急下游的宋军过不来。” 完颜石柱下令收缩水师向泸川靠拢放慢砲车抛石的速度以求准确击毁宋军船只。 他显然比朱禩孙更冷静发号施令有条不紊。 这一战他已有了信心。 他虽五千人虽非纽璘主力却也不是宋军可以任意拿捏的弱旅 “将军北面有急报!”突然有士卒大喊道。 完颜石柱皱了皱眉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工夫去听信报又担心耽误了紧要军情于是转头向他二弟完颜真童道:“你去看是不是都元帅传令了。” 说罢他又郑重交代了一句。 “不必开城门。” 泸川县南面对着长江正是蒙宋水师鏖战之处; 西面是叙州方向庆符县还在准备着攻城; 东北面则正对着沱江此时还无战事 完颜真童赶到北城放眼望去只见几匹快马已沿着沱江狂奔至城下正是他兄长派到北面的哨马。 “哨马归营发现了宋军兵马!” 六名骑士在城门外勒住马头任马匹打着转想要入城汇报。 “宋人攻城暂时不能开城门。”完颜真童喊道:“宋军有多少援兵?!” “有千余兵力已在五十里外” 城上城下双方喊的都是蒙语换作旁人确定了哨马身份便开门放其入城了但完颜真童得了吩附并不开城门只顾问道:“打着什么旗号?” 那哨马不识汉字只好下马拿弯刀在地上划了一个字。 完颜真童看不清楚只好探出身子眯着眼看。 “嗖!” 城下一支利箭突然射来正中他的抻得长长的脖子“噗”的一声透过脖颈而出。 城头上的蒙军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完颜真童身子一趴已死在城垛上那箭簇上的血还十分清亮。 “将军” 正文 第419章 简单 “砒你娘不开城门。” 杨奔叱骂了一声翻身上马。 “撤!” 六名骑兵不等城头上箭雨落下当即便走。 方才扮成蒙军哨骑在城下诈门的便是杨奔他诈门失败当即便拿出箭杆假意写宋军旗号背对着城门拉弦一转身便射中了那名蒙将。 杨奔这人有些小心眼睚眦必报。他去岁在成都城外被纽璘一箭射成重伤一直怀恨在心向搂虎学了箭术苦练为的便是找回场子。 今日张弓射死一员蒙将他方解心中之怒。。 快马狂奔绕过泸川北面的官陡山杨奔一抬头便见李瑕正站在山间眺望。 “知县!小人无能未能成功” “看到了。”李瑕语气平静转头向祝成道:“准备攻城但不必急着强攻我们在城北起砲。” “来得及吗?”祝成有些焦急。 “来得及。” 李瑕却一点都不急指了指岸边的羊皮筏子那上面还满载着蒙军的攻城器械。 “器械都是现成的泸川城池残破很快就能击破城门。” 两人脚步很快祝成还有疑惑边走边问道:“万一蒙军杀出城来又如何?我们仅有一千人。” “不会。”李瑕的语气很笃定“看那些哨马看他严令不开城门说明完颜石柱是个很谨慎的人过于谨慎了。以他的风格必会派兵增援北城但不会出击。如此一来易守臣的压力会减少很多。” “但这是打仗你如何确定?” “打仗和比比武是一样的要观察对手分析他的心态。”李瑕道:“信我完颜石柱会因为他的过分谨慎而输掉这一战。” 打仗有时候必须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当然是时机还是陷阱这极难分辨因此久仗者常常认为打仗极需要天赋。 纽璘有这种天赋。 他身长体壮, 勇力过人, 且从小就随父亲征战沙场。与一般蒙人不同, 他还读得进兵书善于谋略。 论行军打仗纽璘认为自己远胜兀良合台。 之所以选择和兀良合台比, 因其人一生转战万里、战功赫赫甚至有一箭射死大真国皇帝这般惊人战绩, 但这都是他作为偏帅、先锋军的作为。其人任主帅时, 从未打出过大胜, 还老是打败仗。 马湖江一仗就是明证在纽璘看来, 兀良合台深入敌后根本就是个大傻子。 纽璘要在同一个地方大胜打碎宋军的长江上游防线, 证明他才配得上大将之名。 兀良合台有的勇猛, 他有。兀良合台没有的谋略, 他也有 但, 资州两度失守宋朝小知县李瑕像是两巴掌抽在了纽璘脸上。 “都把你儿子干死了, 你还在这狂。” 纽璘想要报复的、想要证明的一切都得靠赢得这一仗了。 他盛怒之后反而愈发冷静认为比起云顶城, 先歼灭李瑕那小小的千余兵马才是关键。 眼下的情况急转直下不假但也是难得的机会。 宋军要攻完颜石柱, 至少要调动万人以上的兵马。这些龟缩在坚城里的胆小鬼终于敢出来了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候。 只要一万骑兵能及时赶到, 宋军必败。 且叙州和神臂城将再无兵力。 比行军速度纽璘不信蒙军会输, 他决意放手一博再次与宋军决战。 骑兵势疾如雷火速南下 “你们继续攻纽璘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今日之内必须破城。” 李瑕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影西坠已时近黄昏。 完颜石柱打仗中规中矩, 并不求今日就击败宋军。因他是守方只要扛过今日宋军不能一鼓作气明日更不可能攻下城。 至于后日, 也许纽璘的大军已赶到了。 李瑕也很明白宋军现在没有与纽璘决战的资格一旦上万蒙古铁骑赶到局面必会再次崩溃。 他无论如何也要今日破城。 偏偏破城的关键在人数更多的泸州军其战船还在逆流中被蒙军船只阻截。 李瑕忽然转身喝道:“俞田带你的人随我上筏子。” 俞田没有多问径直抱拳领命 朱禩孙也知道战事到了关键时候。 但逆水行舟无非是靠人力和风力人力即划桨和拉纤而长江这种水势单靠人力还不行有时候船宁可抛锚等风。 “东风不与周郎便啊!” 眼看日影西沉正急得团团转之际朱禩孙忽听有人道:“安抚使!快看” 他放眼看去只见十数只筏子从沱江撞入江口撞向蒙军船只之后向这边飞快漂来。 “快接他们上船!” 李瑕爬上战船直起挺拔的身子走向朱禩孙。 他眼神里隐隐有些恼火却又克制。 成都之战时朱禩孙迁移百姓做的十分妥当;之后为张实措置粮钱也是井井有条总之今日之前这位潼川府路安抚使是很称职的。 但就是这一仗易士英率长宁军激战了整日泸州军的战船还在长江打转攻不破蒙军水师防线。 “非瑜从何处赶来?将士们太累了不停划浆全用在对抗江流” “请安抚使下令船只北靠由北岸登陆。”李瑕径直道。 他与朱禩孙其实关系不错但这种时候已没时间给双方互相见礼。 “北岸登陆?” “是北岸蒙军不多我军可径直杀上岸。” “如何过沱江?” “走蒙军浮桥。”李瑕道:“伤亡必然有但此战必胜” 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只为告诉朱禩孙这个简单的小办法李瑕冒险泛舟而下损失了五十余庆符军士卒的性命。 因为朱禩孙想不到。 他能金榜题名、任一方重臣绝不蠢。为了溯流而上他想了非常多的办法。 泸州军这一整天对抗江流、对抗风力、对抗蒙军体力告竭犹在死撑不可谓不艰难。 但朱禩孙就是没能想到从北岸杀过去因为他估量不出岸上蒙军的战力、判断不出宋军在蒙军箭雨下能否登陆、预算不出泸川蒙军的兵力分布。 这是久经沙场之人才能有的能力。 文官节制武将当然也可以做得很好大宋朝很多擅战的文官但朱禩孙不属于这种。 他没有打仗的天赋。 可惜的是大宋节制兵权的文臣、皇帝们犯下的比这还愚蠢的、令人更瞠目结舌的小错误不胜枚举。 夜幕降下宋军并未停止攻势。 血在沱江上的浮桥前泼开洒入江水。 泸川城头上完颜石柱闭上眼惨然一叹。 这一仗他并未犯任何大错。但还是输了。 也许该趁着北面那一千宋军立足未稳之际果断带兵杀出只要在水战未败之前击败对方还有一丝胜机。 可惜谨慎如完颜石柱没有这么做。 他太害怕失败担心泸川失守纽璘一言不合斩杀了他。 敢把孛儿只斤氏钉在木驴上处死的完颜氏 “轰!” 北城门被砲石击破宋军已渡过浮桥攻进城内。 完颜石柱转过身下令城内的蒙古骑兵们突围将战况禀报给纽璘。 他自己却没走依旧站在那看着身边的亲卫。 他们都是女真人或北地汉人。 良久完颜石柱道:“你等想活?”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宋军穿过泸川城残破的街道长矛上满是鲜血。 火把映照着断墙蜘蛛网与灰烬在火光中闪过。 偶尔还能听到一声“额秀特”的吼怒接着便是惨叫声那是躲藏的蒙卒被宋军找出来。 李瑕按剑走过长街远远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完颜石柱被宋军按着跪在地上。 “渭南人金石柱不得已而仕蒙虏今愿弃暗投明归三百年之旧主伏乞” 李瑕没说话走过去拔出剑一剑捅穿了完颜石柱的胸膛。 他没问朱禩孙。 因为纳降一个完颜氏在大宋朝会很麻烦。 让完颜氏与韩承绪、杨果这些北人混在一起也会很麻烦。 李瑕不愿沾惹这些麻烦听都不想听完颜石柱多说。 “将这些俘虏押上、尽快寻找城中是否还有幸存百姓立刻移至叙州城。” “李知县朱安抚使” “朱安抚使命我全权清理战场。”李瑕道。 他虽年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那泸州军小将有些害怕忙低下头看着李瑕手里那带血的长剑心中更添畏惧。 下一刻李瑕却是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们今日辛苦高姓大名?” “汪汪大头。” “名字好记到了叙州我们开个庆功宴去忙吧。” 李瑕说罢转头向南面看去只见易士英正带着将士向这边走来。 易士英脚步依旧沉稳脸上满是血迹。 但在火把的照耀下李瑕还能看清他很不高兴。 “守臣生我气了?” “李非瑜!你好大的胆子” 易士英话还未落祝成已“噗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 那护膝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极响正在押送俘虏的汪大头听了身子一颤都觉得痛。 “请守臣莫怪李知县若有责罚末将愿一力承担。” “你担得起吗?!”易士英径直抬脚将祝成踹开。 李瑕已迎了上去礼貌地笑道:“守臣息怒我来担。但当务之急该是送走辎重人口撤出泸川才是。” “你个竖子!老夫” “时辅才打了胜仗为何动怒?”朱禩孙已大步赶来抚须道:“眼下不是教训后辈之时立刻搜索全城看是否能找到张都统。” 李瑕身后的杨奔微眯着眼心头忽有些思量。 仅在战后这几句对话之间杨奔恍然已有些意识到为何李瑕总比别人更能打胜仗 正文 第420章 意外 “若问我的看法我们放弃泸川城。” “放弃泸川便等于放弃了沱江入江口把长江天险丢给纽璘。” “这便是泸川一战的意义。”李瑕道:“我们抢下蒙军辎重、船只。失去船只的蒙军短期内便无法渡长江。骑兵的优势不再滞困于此。” 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岷江、沱江、长江指尖划了一个圈。。 “以步克骑地形是关键。我之所以能比纽璘更快赶到打出时间差是其一沱江的流速是其二。同理蒙军失了船到泸川城之后行进必将艰难。” 朱禩孙转头看了易士英一眼见其正在思忖遂问道:“不可挟大胜之势与纽璘决一死战?” “没有意义。”李瑕道:“泸川一战是上游攻下游我们侥幸赢了。现在居于下游该换一种打法。其士卒疲惫、伤者甚众不宜决战。” “既如此便撤吧。”朱禩孙道“运载物资人口需时日顺江到神臂城却快。” “安抚使我建议只以两千人操船回神臂城其余兵马走陆路到叙州为宜。” 李瑕对泸州军的实力已了解的很清楚。 张实本有两万大军与纽璘大战之后损失了三千余人。 当时朱禩孙只能带着剩余的兵马回神臂城因为神臂城在沱江入江口的下游撤过去更快。 这次泸川一战朱禩孙带八千兵力出战神臂城还留下八千兵力。 “我认为神臂城的兵力是完全足够防守的。”李瑕道:“纽璘不太可能在没有水师的情况下强渡沱江去攻打长江边上有水师协防的神臂城。” 易士英开口了他点了点地图道:“但从泸川到叙州两百里路途很可能会被纽璘的骑兵追上。” “我打算先在两地之前的老君山驻扎牵制住蒙军。如此一来纽璘向南渡不过长江天险向东攻不下神臂城。向西需面对我们近万驻扎于老君山的兵马” 李瑕显然是早早便通盘考虑过的侃侃而谈。 这其实本就是余玠当年以垒守蜀的打法利用山川河流将蒙军骑兵拖入不利战场。 可惜的是余玠死后余晦无能至如今蒲择之已无力全盘调动起这些防线。 首先便体现在用人上张实擅山地战而非水战然蒲择之才经营蜀地两年并无威望调换张实; 朱禩孙文气太过毫无临阵指挥经验;易士英只是凌霄城守职责所在只是要防备蒙军从大理攻过来 李瑕与这些大宋臣子的不同在于, 他的野心远不止于庆符一隅。 大宋臣子只能深缩于疆界内、在凌霄山筑城, 无法探查大理蒙军虚实。 但要防大理蒙军, 这些如何比得上以大理人驻守威宁? 眼光突破桎梏才能将长宁军这支精兵从凌霄城调出来, 才能在职责之外看到云顶城的作用最终重新盘活以垒守蜀的防线。 要有雄才大略先将眼量放宽。 可惜, 朱禩孙、易士英听着李瑕的战略布置, 还是感到了为难。 一个是泸州知州、一个是凌霄城守, 要他们把兵力分派到叙州去顾虑必然有 “非瑜, 且让老夫考虑片刻。”朱禩孙长叹了一声。 “是。”李瑕行了一礼退出了这残破的衙署在廊下吐了口气。 朱禩孙与易士英商量之后, 还是答应了李瑕的提议。 李瑕稍感安心。 他也理解这些上官的难处。本来, 若战败, 罪在张实。朱禩孙、易士英只要守住神臂城、凌霄城, 至少不会有大过错。 他们能做这般决定已是将前程性命押上。 尤其是易士英, 从战火未起的蜀南杀过来胜了无多大攻劳败了罪责深重。 三月二十六日, 纽璘兵至泸川见完颜石柱已惨败, 辎重船只皆为宋军所夺 泸川县这个泸州原本的治所已成一座空城。 至此, 纽璘击败张实之后取得的战果已被李瑕完全扳了回来。 但纽璘依然有信心能赢他在派出哨马的同时, 已开始分析宋军的动向。 “他们只能向神臂城或叙州城撤退若撤往神臂城即是放弃上游我只要攻下叙州可抢了蜀南的粮食和人口。因此李瑕必选叙州。算时日步卒不能这么快就抵达车里!带先锋军, 追上去拖住宋军!” 一如纽璘所预料的一样宋军果然只撤到了叙州、泸州交界处的老君山。 可惜的是此地周围群山林立, 有岩顶、羊耳岩、陡壁岩皆是易守难攻。 宋军已安营下寨在山上开挖了深深的壕沟车里率领的三千先锋兵马并不敢马上发起攻势。 对于车里而言得到的命令是拖住宋军。而现在宋军确实被他“拖”在了老君山。 纽璘得到信报脸上露出冷笑。 “李瑕很聪明。但他留在老君山就意味着他撤不走了早晚要与我决战在山野里与我的骑兵决战。” 老君山位于长江北岸隔着长江相对的便是颇有名的李庄镇那里曾是古戎州州治所在如今人口已迁到叙州。 之前一千叙州兵去支援张实便是在此处被蒙军伏击。 “我们只怕是撤不走了。”易士英望着山下的蒙古骑兵开口说道。 他说话时板着脸不苟颜笑。 就好像他想用浩然正气影响李瑕将其变成一个本份的臣子。 “是。” 李瑕在岩石上铺开地图不慌不忙地拿石子压住地图的四角以免被山风吹跑了。 “蒙军在东面长江在南面北面不能去。我们只能去往西面的叙州城那必须渡过泯江。” “而蒙军马快一旦我们渡江必被半渡而击。” “所以我们只能与纽璘决战。” 易士英问道:“能赢吗?我们的粮草并不多。” “不好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边宋禾走上来禀报道:“知县姜饭到了俘虏了一个蒙卒。” “人呢?” “在那边朱安抚使正在审” 宋军只带了少量的辎重在山上扎营之后住的都是抢夺来的蒙古帐篷。 若在山下望来也许会以为是哪支蒙军下寨于此。 这是蒙人入蜀以来甚少发生的事亦是纽璘的耻辱。 但李瑕却嫌这些帐篷住得并不舒服。 他与易士英下了崎驱的山坡看到朱禩孙正在帐篷外审讯俘虏杨奔站在一旁翻译。 那俘虏是个身材矮小的蒙古人满脸都是胡子在交待着某些重要军情。 只见朱禩孙往前走了几步抚着长须又问了一句话。 异变突起。 被押在地上的蒙卒突然挣脱了宋兵的控制猛地用头一顶重重撞在朱禩孙肚子上。 “保护安抚使!” 厉喝声响易士英已大步向那边跑去。 李瑕速度更快跃下小坡几步到了那蒙卒面前抬脚将人踹飞了出去落在草丛当中。 押送那蒙卒前来的姜饭连忙扑上去提刀便砍。 惨叫声中易士英忙转身向朱禩孙奔去。 他自是忧虑眼下这两军对垒之际主帅若有三长两短 “安抚使!” 不等易士英奔到面前李瑕已扶起朱禩孙进了帐篷。 易士英大步跟上掀开帐帘只见朱禩孙已昏迷过去李瑕正在给他包扎白布上染着鲜血。 “安抚使磕坏脑袋了。”李瑕回过头道眼中已有忧色。 易士英正待开口忽听帐外有士卒大喊了一声。 “守臣蒙军攻山了。” “我去指挥。”易士英道“此事暂莫声张以免乱了军心。” “是希望安抚使能早些醒来” 正文 第421章 让权 “胡勒根呢?” “小人已将他当成尸体搬到无人处改扮成小人的下属。” 姜饭低声说着之后又汇报起叙州的情况来。 “江通判愿意配合韩先生说一切顺利这是他给知县的信。” 李瑕接过先大略扫了两眼道:“朱安抚使受了伤昏迷不醒你将他接到叙州去养伤。” “是。” “如今蒙军在攻山。我派一队人掩护你们从西面走。。” “知县放心小人必将朱安抚使平安送到叙州。” “韩先生知道该用什么药为安抚使疗养可保证他平安无事” 此时老君山下正是杀声震天。 李瑕知道那是蒙军试探性的攻势并未太过在意。 他一边沉思着又交代了姜饭几句开始安排宋禾带兵帮姜饭从西面突围。 事实上今日的意外正是李瑕一手布置的。 因为一旦朱禩孙知道叙州知州魏文伯死了必会派人到叙州暂代知州之职。 不会是江春资历还不够。 李瑕要保证在这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内彻底控制叙州城。 第二个理由是他要整合泸州军。 朱禩孙官位高能统领泸州军不错但做不到如臂指使因军中将士其实多是由张实一手操练的。 必须要替换掉一批军中将领才能更顺利地指挥。 朱禩孙定然不敢在眼下这关口做这些易士英也未必敢。 反而是朱禩孙一旦“昏迷不醒”为了稳定军心士气易士英才有可能支持李瑕整合泸州军。 老君山上庆符军一千余人长宁军两千余人泸州军六千余人只要李瑕能与易士英达成默契将三支兵马拧成一股将远比事事先询问朱禩孙要来的高效。 李瑕并不急着谋夺控制权在这种中规中矩的山地战中易士英才是最富有经验的那个李瑕愿意听他指挥。 想必又能学到很多。 是夜易士英思忖着目前的局势眉头已深深皱起。 “出了这等意外谁都不想。安抚使伤到脑袋而军中药材不足。我担心再过一两日纽璘亲率大军到了连西面道路也封锁了。我擅自作主立即送他到叙州医治, 还请恕罪。” “该是如此, 救人要紧。” “至于眼前的战事。”李瑕道:“两军对垒之际, 主将突然受伤我等已陷入险地唯有请易将军暂统大军, 主持战局。” “我?” 易士英转过头眼神中带着诧异。 隐隐还有些试探之意。 李瑕直视着易士英的眼, 很认真, 道:“唯有易将军能解此危局。” 易士英眼中的疑惑似乎消散了些, 脸色成了为难与犹豫。 本心上他实在不愿做这种越俎代庖之事。 依惯例, 这种时候当有副安抚使甚至添差安抚使或宣抚使等等大员出面。 但, 易士英明白, 这些文官绝不足以对阵纽璘 “依我的意思, 当趁着事情还未传开。请易将军召泸州军所有统领、统制前来军议, 执安抚使信令统率诸将。若有不从者, 撤之。再以庆符军、长宁军控制各营以免生变。” 李瑕语气有些忧虑又道:“唯有易将军出面, 将士们才不会因安抚使受伤而惶恐。甚至会更有信心。” “不妥啊。”易士英叹道。 “是战局重要, 还是章程重要?请将军以近万将士、以叙泸百姓、以大宋安危为重。” 李瑕不再劝他知道易士英拎得清轻重缓急。 简单来说, 这就是他设计逼迫着一个大忠臣去揽兵权。 君子可欺之以方。 良久的沉默当中易士英想了很多。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李瑕布置了这场意外, 须臾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场意外李瑕并不能够暂统兵权且真心要推他易士英出面说明这年轻人并无私心。 总而言之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两个时辰后。 “朱安抚使积劳成疾暂有不适命本将暂代泸州军尔等可有异议?” 泸州军第五指挥第三都的都头汪大头站在自家指挥使身后, 听着帐中易士英沉稳的话语心里并不惊讶。 又换了一个主将。 开了年这已是第三位主将了。 朝廷怎么说就怎么打无甚好想的。 汪大头隐隐还觉得, 眼前这易将军、李知县比朱安抚使打仗还更可靠些。 “张都统是被俘的朱安抚使怕是明知自己不会打仗所以才交权了吧?”他心想道。 果然帐中安静了一会之后诸将纷纷拱手道:“我等听令。” 大家显然全都认为安抚使这位文官不如长宁军主将更擅指挥。 本以为这场军议就要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 不想易士英竟是命人端上一叠功劳册沉声道:“那好本将今夜便来核实军中饷额以及近日来诸位的表现。奋勇杀敌者赏;退缩不前者罚;克扣军饷者严惩不殆” 李瑕站在易士英身后目光落向泸州军诸将仔细审视着。 这支川军称得上精锐军纪可以说是不错。但大宋将领们中饱私囊的风气当然也有且很多。 这风气是从开国起便有的太祖皇帝兵变称帝对兵权很是忌惮曾说过“朕选擢将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表示喜欢“循善恭谨”之人。 当时王全斌平定后蜀加害百姓大肆贪墨纵情享乐满朝文武一致请处以极刑宋太祖却对其既往不咎。 到了高宗朝名将张俊克扣军饷、侵占地田仅靠租房收入便年收钱七万余贯。家中金银堆积如山为防止被偷于是铸成大银球起名“没奈何”意为贼也推不动。 如今的吕文德富到何等程度李瑕也已稍有窥见。 要控制兵权要整合兵马肃军纪是最快也最危险的办法。 一方面能把军中蛀虫尽快清除使勇武者迅速归心。另一方面也容易引起哗变。 果然帐中马上骚动起来 “易守臣你这是何意?”有将领大声问道“朱安抚使呢?为何不是他亲自来主持军议?” “不错莫非易守臣是要夺权不成?” “看来必是夺权了这是在排除异己?” “我等要见朱安抚使” “” 一片呼喝声之中汪大头低着头没说话。 哪些上差平日里吃着空饷作战时缩在后头这些事他这种小校将最是清楚。 今日易将军、李知县若能将这些人清出来或许是个出头的机会。 但谁知道呢且看看再说。 下一刻只听脚步声齐齐响起帐外的长宁军、庆符军将士已围了过来。 帐中少有人注意到李瑕他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眼神中满是坚决。 他说过这一战很危险却也是机会。 他的对手远不仅是纽璘借着这战乱之际他还要让这潼川府路焕然一新。 谋取整个蜀南的计划他要开始铺展开了 同一个夜色中纽璘在烛火下凝视着地图上的老君山。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不及早与我决战?不怕粮草告罄吗?” 他想不通的是很明显战事越拖对宋军越不利。 李瑕为何要拖? 总不能是在忙别的事 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都元帅急报” 纽璘抬起头一瞬间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 然而一封密信已递了过来。 纽璘迅速拆开看着上面的回鹘文眼神渐渐凝重。 他走出营帐抬起手放在胸口向长生天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神中不再是自信与骄傲而是带着些许惶恐。 想了良久纽璘道:“把张实送往利州。就说我已俘虏了宋军主将。很快就要歼灭叙泸宋军兵发重庆” 正文 第422章 九斿白纛 暮春时节莺飞草长。 马蹄踏过荒草一路北上。 这一小队骑兵在三月底从纽璘军中出发日行两百里仅五日便北上至剑门关渡过嘉陵江直奔利州。 张实全身捆缚被横绑在马背上头朝下颠簸了五日血气倒流只觉头昏脑胀。 他听着那一声声蒙语的吆喝努力抬起头看着横在面前的雄壮城池怒气渐起。 “汪汪德臣” 川蜀的宋将往往极恨汪德臣因其人年轻时侍奉阔端。阔端即窝阔台次子曾屠戮川蜀数百万人。。 当年余玠收复汉中正是汪德臣击败了余玠使得汉中一役宋军功败垂成。 这些年汪德臣为蒙古攻蜀总帅经营利州与宋军交锋不停大肆掳掠川中人口至汉中筑城屯田。 他便像蒙古的一柄利剑十年以来始终亘在蜀川头上。 张实便是这柄利剑之下快要被逼疯了的宋将之一。 今日张实终于看到了汪德臣经营的利州。只见城墙沿山而建高且坚固屯田一望无际被俘虏来的百姓衣衫褴褛正在田间为蒙人耕作。 入了城一排排仓房排开显然粮草丰沛。 更让张实诧异的是蒙军兵马极多。 满耳都是马嘶声各种各样的语言此起彼伏。 人喧马嘶山河震动。 张实拼命抻起脖子却看不到那些军队的尽头心中已有骇然之色。 利州远比他想象中更具实力。 为何会是这样? “嘭”地一声如草料被摔在地上。 张实被几个蒙卒丢下马又扯起来向大营内走去。他想抬头看看那高耸的旗杆上的旗号。 他刚才隐隐看到那似乎是两个极大的、白色的、圆形的有马鬃飘扬的大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然而才抬起头他已被两个蒙卒摁了下去。 无法挣扎目光只能看到脚下。 白毯铺开一路延伸到一顶巨大无比的帐篷里。张实走在边上他感到摁着自己的蒙古兵有些颤抖。 为何颤抖因捉了自己这个都统而激动? 才进了大帐, 张实膝上一痛, 已被踹得跪在地上。 他来不及抬头, 猛的听到四周的大笑。 营外的蒙卒们呼喝起来惊天动地。 张实有些被吓到了缓缓抬起头, 感到帐中站着许许多多、将近有百余号人个个身材魁梧, 凶神恶煞。 居中的主座上, 一个身穿华贵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那, 身后站着一排如虎狼般的护卫。 目光顺着那白袍往上移一张威严、冷峻的脸落在张实眼中。 这人一点笑意都没有, 深沉、孤寡阴翳的眼神里满是冷意又有执掌世间生杀的无上威风。 张实蓦地感到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连忙低下头, 不敢再看。 蒙哥。 是蒙哥。 居然是蒙哥, 他竟是亲自来了。 对, 方才营外看到的那是九斿白纛蒙古大汗亲征了 心惊良久, 张实知道自己完全慌了神。 周围那些蒙古语的喝问声不止他全然未能听进去。 有人走上前扶住了张实。 张实茫然抬起头, 见到的是汪德臣。 他奇怪地发现在蒙哥面前, 对汪德臣的恨意也不那么深了。 这柄抵在川蜀咽喉的利剑也就是蒙哥的一条狗而已。 “张实, 听到了吗?大汗亲征亡蜀灭宋, 只在两年之内。你想要死还是活?” 汪德臣的汉语很流利却带着奇怪的口音。 张实抬着头看着汪德臣却是发起愣来。 汪德臣的嘴角泛起些讥讽的笑意。 他的络腮胡粗短而硬脸上满是伤痕。 但他其实很年轻三十六岁。 宋朝能做到大帅的, 不少都是先读书科举再领兵打仗身居帅位时往往已到暮年。蒙古任帅不同汪德臣十四岁便随侍阔端、十七岁便领兵伐蜀、二十一岁便袭爵统领总帅府。 这十余年间, 与余玠、余晦、蒲择之交锋且每占上风的便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锐利不可当。 “你不是汉人?”张实愣愣问道。 在蒙哥面前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忽然问这句话显得有些傻。但汪德臣还是回答了只是脸上讥讽之意愈浓。 “大蒙古国汪古族人。” 汪古族祖居于巩昌府唐时亦属于中原王朝自诩为晋王李克用后裔先属辽、后属金。 算是沙陀人但与汉人、回鹘人、西夏人、辽人、金人混居。因此汪古族通晓各种语言文字多以通译为业。礼佛、读书、尚儒。 汪德臣之父名叫汪世显历任金国巩昌府同知兼参议帅府机务后任总帅。 金亡时汪世显不愿降蒙多次遣使向宋朝请求内附。 时宋朝四川制置使赵彦呐尚在与中枢沟通久无结果。而阔端已兵至秦陇汪世显遂降蒙古。 之后宋人多骂汪家为“叛臣贼子”。 汪德臣素来觉得宋人滑稽可笑。 他汪家祖祖辈辈一日宋人未当过甚至连汉人也不是。就因饱读经书、崇尚孔学或因请求内附而不得便成了“叛臣”? 金亡时如汪家这样本想投靠宋朝最后不得不降蒙古的地方武备有太多太多。 “大蒙古国海纳百川岂有不兴之理?!赵宋懦弱闭塞岂有不亡之理?!江河汇流入海大势所趋张实你要顺势而昌?还是逆势而亡?” 汪德臣劝降到最后一句目光灼灼看向张实。 张实低下头。 汪德臣又讥笑了一下侧过身子让开。 张实正对着坐在那始终一言不发的蒙哥终于俯下身子在地毯上磕了个头。 “罪人张实愿降大汗。” 蒙哥还是没笑起身走到张实面前。 汪德臣遂提醒道:“亲吻大汗的御靴。” “是。” 蒙哥冷着脸接受了张实的投降重新坐下开口用蒙语道:“把他带下去劝降苦竹隘。” “是。” “史天泽到了吗?” “已到营外等侯。” 蒙哥拿起一个酒囊痛饮了一口眼中满是沉思好一会才道:“带他进来。” 很快史天泽快步进到帐中。 他披着甲上面满是尘土靴子上也全是泥泞。 自从收到旨意他率军从开封一路赶来半日不敢耽搁终于是赶在今日抵达了利州。却还是没能在蒙哥之前抵达迎接大汗。 一进帐篷史天泽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是一方重将往日颇得蒙哥礼遇今日却诚惶诚恐姿态比张实还低。 “大汗臣有罪!” 蒙哥注视着史天泽匍匐在那的身子终于笑了一下。 很敷衍他真的很不喜欢言笑。 “史天泽你是本汗最信任的人不必这样起来你儿子还好吗?” 一句话史天泽又是身子一颤 “叔父大汗可有降罪?” “大汗还是不苟言笑啊。” 觐见之后史天泽回到营中摆了摆手不让侄子史枢上前扶他。 因他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心虚所致。 去岁蒙哥钩考忽必烈让史天泽误以为有起事之机。不想忽必烈那般快就屈从了放弃一切权力带着家小回了漠北如今正在主持佛道辩论这等琐事。 更不想蒙哥竟是突然决定亲征宋朝。 蒙哥汗不是金、宋那些无能的皇帝其汗位是由铁血与战功铸就西征时亲手灭亡诸国这是无上的威望。 这次亲征便是要让所有遗忘了这一点的不臣之人回忆起被征服的恐惧。 史天泽是真的被吓到了。 差点被杨果、李瑕害死了 他转头向史枢问道:“兵马都安顿好了?” “已扎了营。”史枢道:“我问了利州军大汗只从汗廷带了四万精兵沿途召集兵马今兵力已达十万。各路世侯一得召令莫敢有不从者。” “安顿好就行去换身衣服晚些再随我觐见大汗有犒赏。” 史天泽说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记住大汗是雄主。他不像金、宋那些妇人一般的皇帝终日提心吊胆担心我们有反意。在雄主面前你只需臣服其实不必我多说你见到大汗便明白了。” 史枢依旧不明白。 他时年三十七岁任新军万户持金符却还是第一次觐见蒙哥。 “哪个是史天安的儿子?” 劳军宴上随着蒙哥汗那威严的声音响起。史枢忙放下酒杯上前用蒙语应道:“臣在。” 他不敢看蒙哥只觉大汗那目光如同鹰视。 再想到史家的私心心中惧意愈浓。 蒙哥却是带着褒扬的语气道:“你久镇东方这次不怕路途长远辛苦赶来很好。” “臣父、祖深受大汗重恩臣愿以死报君恩哪怕万分之一。” 蒙哥没笑但上前亲手拍了拍史枢的肩简短而有力地道:“你来当先锋。” “臣肝脑涂地!” 史枢忽然明白了史天泽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大汗对一切异心都心知肚明但有极强大的自信能让天下臣服。 与他相比赵宋那些终日惶惶的皇帝比老妇还要懦弱可笑至极。 如此大汗伐如此弱宋必将一举扫平 然而仅在数日之后史枢便在军议上听到一个让人诧异的消息。 “什么?” “张实入了苦竹隘非但没有劝降赵宋守将杨立反而与杨立一起坚守” 史枢转头看了汪德臣一眼只见这位攻蜀总帅脸色真的很难看了。 帐中气氛已阴沉下来。 这是蒙哥汗入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遇到的第一个关卡。但张实竟敢戏耍他。 连史枢都觉胆颤心惊。 他不明白张实到底是如何想的在见过了大汗之后还敢如此疯了不成? 坐在那的蒙哥汗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怒火。 史枢转过眼偷瞧了叔父史天泽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连忙出列抱拳道:“大汗臣必为大汗踏破苦竹隘诛此叛逆!” 四月二十日。 几匹快马奔至泸川马上的金甲骑士翻身下马将一个大麻袋丢在纽璘面前。 纽璘惶恐迎上问道:“大汗可有吩咐?” “自己看吧。” 纽璘也不敢唤人亲自上前解开那麻袋上的绳索。 只这当口发黑的血迹已从麻袋中一点点浸到他的脚下。 一条胳膊从里面掉出来。 那扯裂的肉皮还连着筋肉血模糊极是骇人。 纽璘伸手又掏出几块血肉终于摸到了头发提出一个头颅。 “张张实?” “这宋人胆敢欺骗大汗大汗把他五马分尸了你留着用吧。” 纽璘想了想问道:“苦竹隘攻下了?” “大汗亲御六军远征没有攻不下的城。”信使理所当然地应道:“大军已向大获城进发” 正文 第423章 压力 纽璘把张实的头颅放在案头。 他看着张实那完全扭曲了的面容还能感受到其人死前被马匹拉扯的身体是承受了何等剧烈痛苦。 “你太可笑了。”纽璘喃喃道“敢欺骗大汗你居然敢欺骗大汗” 张实没有回答。 那屡战屡败的不甘、中计被俘的耻辱、孤守山城的勇气全已化为挣扎的表情。 纽璘不得不承认的是张实打水战不行守山城却很厉害。竟在蒙哥汗的攻势下与杨立凭数百兵马让十万大军几乎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史枢亲自率了数十精锐以绳索攀过万丈深渊趁夜偷袭吓得苦竹隘裨将赵仲武以为城已告破献城投降。 苦竹守军不过数百人面对十万大军唯一个凭借的便是高山地势。一旦有蒙军进了山城难免有人会瞬间崩溃。 但这一战还是险之又险才攻破苦竹隘。 纽璘还打听到战后蒙哥让妻子也速儿亲自端酒给史枢。 自蒙古立国以来还从未有可敦赐酒给臣下的史枢受此殊荣既可见蒙哥对史家的信重亦可见其对张实的愤怒 纽璘想着这些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他本该已击败叙、泸的宋军放舟重庆可眼下大汗已入蜀看着旁人一个个立下大功唯他还在这里与一个小小知县对峙? “传令兵发老君山本帅要亲自攻山” 老君山上大旗翻飞。 战鼓与号角喧扬。 李瑕与易士英的甲胄上都沾着血是泸州军一部分将领的血。 临战之际却要动手铲除同袍易士英心情自是不好。 何况粮草也快吃完了。 李瑕倒不介意这些他忧虑的是纽璘打仗太稳了, 这一战再拖下去, 对宋军十分不利。 “那是什么?” 易士英忽停下动手, 向一个方向眯着眼看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道:“非瑜看看, 老夫看不清晰了。” 李瑕目力不错沉吟道:“像是一个人?” 很快, 山下有惊呼声响起, 接着有士卒跑上来喊道:“是张都统!” “蒙军把张都统杀了!苍天啊, 五马分尸了!” 恸哭声轰然而起泸州军中一片哭嚎。因这三年来, 泸州军一直是张实亲手操练对不少士卒都是恩重如山。 “张都统!” “” 易士英、李瑕却皆松了一口气。 “幸而张实未降。” 这话他们都没说出口但心中都是这般想的。 堂堂一军统帅, 能中蒙人那样低劣的伎俩, 谁又能将他救得回来? 万一降了, 必能鼓动不少人叛变。 哪怕今日只是他的尸首若还能称得上尸首的话, 哪怕只是他被挂出来泸州军也已军心大乱。 蒙军的号角声起, 趁着宋军方寸大乱之际开始攻山。 依旧是以箭雨压制再推着土车去填宋军挖设的壕沟, 再往后是砲车抛出火球点燃山林。 大火点燃树木浓烈的烟气腾空而起 纽璘抬起头, 注视着眼前的山林眼神带着期待。 他以往打仗从不靠期待, 从来都是自信能胜。 但今日不同他很难去向蒙哥汗解释, 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知县手上受挫因此期待能顺利一些。 可惜张实之死带给泸州军的震慑远远未达到他的预想。 泸州军确实出现了片刻的混乱但很快就平息下来随着战事的进行竟隐隐有些哀兵的气势。 “不可能的。”纽璘自语道。 他没去看具体的放箭、抛射、冲锋。 在都元帅这个层面, 他主要在意的还是双方的军势。 “你不可能让军中所有将领都不起异心主将惨死总会有人乱了心神。就像赵仲武献了苦竹隘受降。可为何到现在为止没有一道防线出岔子?你如何做到的?” 纽璘夹了夹马腹策马绕着老君山而走, 目光在每一条攻山的道路上梭巡寻找着宋军的破绽。 没有。 他愈发不明白 “好在我们事先整合了泸州军。”易士英指挥着防御冷不丁向李瑕说了一句。 “是幸而长宁军、庆符军刚刚斩杀了一批临阵畏缩的将领目前是将士们最忌惮军法的时候。” 李瑕回答着看向了不远处正在灭火的汪大头。 就在方才一颗火球正好砸到了易士英指挥台前方两里处吓得周围的宋军士卒魂飞魄散。 但易士英、李瑕都是面不改色继续指挥。 汪大头当时还在为张实恸哭不已抹着眼泪领着兵士砍掉着火的树木以沙土灭火。 有时打仗并非每一刻都是刀枪相向而是不停地劳作搬石头、搬木头、推车等到哪一方体力告竭随着而来的才是杀戮。 这一战泸州军多是被安排在后方做这些事否则眼看着主帅被五马分尸的躯体挂在那如何能全心应战? 这便是易士英的经验。 也是他的公心把自己人派到最危险的地方。 李瑕知道这样的仗越打守山的这一万人将会越发有凝聚力 天边的云渐渐染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纽璘也渐渐感受到了压力。 这一日的攻山战他打得很好。 消耗了宋军的体力以及大量的木石、沙土山底的壕沟被填了三道拒马被破坏了两层。 但不够。 蒙哥没有催纽璘一句话。可张实那一块一块的身体却说了很多。 “你俘虏来的宋军都统毫无用处他戏耍了你的大汗。” “史枢奋不顾身渡万丈深渊拿下了苦竹隘这样的险峻山城。” “老君山比苦竹隘险?李瑕比杨立这个杨再兴的后人还难对付、比张实这个都统还难对付?” “你一个蒙古都元帅比不上史枢这个汉军万户?” “大汗统率六军下嘉陵江你要让大军在重庆府等你?” “” 纽璘本有很多时间。 如今却已蹉跎在三江之地。 他在心底求长生天不要让日头落下让今日的战果再大一点。 长生天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尽强迫他鸣金收兵 “传令下去集结所有兵马明日继续强攻老君山。”纽璘沉思了良久终于下达了命令。 车里不由问道:“都元帅守沱江的兵马也撤回来?” 之所以问因为这是纽璘围攻老君山之初就在布置的防线。 为了防止云顶城的宋军再次下山攻过来纽璘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散在沱江中上游切断了云顶守军与老君山的联络。 “可万一云顶守军来支援” “不怕。”纽璘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缓缓道:“我想过了若孔仙敢派人来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语气有些狠厉。 “云顶守军若至我们调头先包围他们。逼老君山的宋军与我们决战。” 车里认同这个战略。 原先的打法更稳妥是纽璘一贯的风格。 眼下这个打法也没什么不好冒一点风险但蒙古骑兵在陆地上一向是无敌的不惧怕这点风险。 老君山宋军大营。 “我们的粮草至多再坚持五日。”易士英道“非瑜真有破敌之策?” “有但纽璘太会打仗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李瑕道:“前几日不说是因还未见到实施的可能但现在有了。” 他凑到易士英耳边低语了两句。 易士英愣了愣哑然沉思随后苦笑了一下。 “希望能成吧我倒从未想到你能将成事的关键交付给他人。” “易将军为何这般说?” “你这竖子凡事只信自己不是吗?” 李瑕想了想道:“我也信我大宋将士。” 难得听了一句忠诚之言易士英有些欣慰颔首道:“说得好啊我大宋将士摒五代之陋习守土卫民使生黎安定前所未有者。” “前所未有或许是但更重要的该是往后希望往后生黎能更加安定。” “是啊等击败了鞑虏。”易士英喃喃着目光又落在地图上道:“接下来这几日战事必逐渐艰难你我要稳住泸州军的士气明后日等他们从张都统的死讯中镇定下来哀兵之势便可用了。” “我亦是如此想的。”李瑕道:“我打算今夜便开始激励将士。他们守山疲惫便不召他们出来了我带人一个个营地去慰望。” “好防线需趁夜修复” 两人商谈着过了一会李瑕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发现易士英已坐着睡着了。 他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何日能与易士英剖明自己的志向不知到底有没有那一日 如易士英所言后几日的守山之战愈发艰难。 纽璘显然是突然间发了狠集结了所有的人手开始强攻。 宋军居高临下而守暂时虽伤亡不大但箭矢、木石甚至金汁都渐渐不足。 而一旦李瑕说的那个破敌之法没有实现粮草用尽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士气很可能会在一瞬间崩溃。 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了。 一日、两日时间渐渐到了五日之期易士英已开始只发半日粮草愁得又添了半头白发。 李瑕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自信少有年轻人似他这般坚韧。 但他也开始时不时地眺望向南面的长江。 “知县我们要是败了我可游不过长江。”刘金锁挠头道。 “那我们就在江北立足吧” 正文 第424章 攻山 春雨时节已过去了一段时间长江的水势却还在上涨这是因上游的积雪消融。 北岸的老君山下蒙军再一次发动了攻势他们已推平了所有的壕沟由蒙古汉军组成的先锋开始向山坡上冲锋。 宋军的箭矢显然已耗尽稀稀疏疏难以造成多少伤亡。 滚石顺着山坡砸来大部分蒙军已学会避开但总有些运气不好的被砸烂了半片身体倒在地上惨叫。 自有蒙卒小心翼翼上前一刀将这样的伤员结果以免影响了士气。 车里驻马于山下抬着头仔细观察着宋军的反应良久才向纽璘所在的位置奔过去。 “都元帅宋军的粮草肯定要吃完了我看他们推木石的速度慢了许多。。” 以木石守山当然不是只有“推”这一个动作还要砍伐、开凿、搬运等等体力能否跟上便体现在这一过程中。 显而易见宋军撑不了太久。 纽璘却还是不太满意。 一天的粮食对半发还能抵两天到时又可以对半发就算是饿着肚子、啃着树皮还守城许多天的宋军他也见得多了。 “我要的是歼灭他们尽快。” “依我看他们顶多只能再撑三天。”车里道:“是不是先把勇士们撤下来只要继续堵死西边的道饿也能饿死宋军。” 蒙人一贯的打法都是不停袭扰、拉扯等敌人崩溃了才冲锋因此往往数百骑便能破万军且伤亡极少。 但纽璘这次已完全不计伤亡极强势地命令道:“继续全力攻山。” 车里感受不到纽璘的压力暗暗抱怨这样的仰攻太费力。 希望宋军能快点崩溃吧。 而纽璘虽然急看到胜机已经显现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远远的又有哨马奔了过来。 纽璘转过头眯着眼望去担忧是蒙哥又派人来询问战况诸如“你何时带辎重到重庆”之类。 辎重还在神臂城。等歼灭了老君山的宋军还要再打神臂城额秀特! 好在那些哨马不是来催促他的。 “报!都元帅, 资州” “资州又丢了?”纽璘反问道。 这次反而是那马上的哨探愣了一下, 应道:“是, 我们只有几个哨马不能拦住这些宋军。” “何时丢的?” “不是很清楚我们探到资州时, 并没有见到宋军的旗号走近了才被宋军的箭矢射出来, 宋军藏在那附近, 应该已有几天了” 云顶守军会来, 这在纽璘意料之中他撤回守卫沱江的兵马时便想到了。 最多来两千人, 改变不了战局。 纽璘再次望向老君山沉思着自语道:“你们守着老君山, 就只是等这两千人?那我赢定了。” 这日蒙军的进攻十分顺利。 宋军的木石不足以形成足够的威胁, 蒙军渐渐已攻上了山腰。 纽璘已在想着等歼灭宋军, 该如何为也速答儿报仇。 把李瑕五马分尸, 像张实死时那样? 不还是该交给大汗, 便是五马分尸也该由大汗来下令 “杀啊!” 汪大头嘶声怒吼着愤起手中的长矛, 将眼前一名蒙古汉军刺倒在山坡上。 正要收回长矛他却发现那矛尖被另一名蒙卒死死握住。 矛杆上沾着血, 很滑正一点一点的从他手中被拉走, 那蒙卒也借着力冲上来。 汪大头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站在身边的二壮面门上中了一箭, 已无声无息倒在那。 他不由大怒放开手中的长矛拾起地上的石头便奋力砸过去。 一柄弯刀正要劈向他面前那持刀的蒙卒却是被石头砸倒过去惨叫着滚落。 汪大头来不及喘气突然身上一阵巨痛传来整个人已被击飞出去。 那是几个蒙卒正扛着一根长长的攻山锤冲上来。 汪大头摔伤在地, 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打出来再难爬起来。 远远的他听到山顶上有鼓声传来。 “守住啊!” 那是刘金锁的声音。 这大块头嗓门大得很这几日与汪大头也处得颇好, 因他很热情。 前几日守山长宁军、庆符军已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刘金锁也中了许多箭若非身上的皮甲厚实又站在高处只怕已死了。 “大头啊守山的时候箭从下面射来你要护好你的裆。”这是换防时刘金锁说的。 哪怕受了伤也依旧是情真意切地交代。 汪大头在一瞬间想到很多 泸州军就比庆符军弱吗? 都统已经死了还是那般惨死自己这些人要给他丢脸? 易将军、李知县清除了那些军头提拔了自己要给他们丢脸吗? “啊!” 汪大头愤怒地吼叫着努力想要撑起来目光落处蒙军已突破了他这层防线。 疲惫、饥饿还有伤势使得宋军已很难再守住这个阵地。 “补上去!” 大喝声响起只见李瑕领着庆符军从山上杀下来与蒙军撞在一起。 汪大头已支起身子接过一柄长矛目光往着李瑕的背影踉跄着大步跟上去。 战到这一刻他已感到要守不住了。 奋起余力支撑着也只求不丢脸。 他想到李瑕说的“到了叙州我们开个庆功宴”暗道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纽璘死死盯着山顶期待着今日便能击败宋军。 方才那个哨骑却又转了回来。 “都元帅有件事很奇怪我看到南边的长江水涨高了但沱江水下降了。” “沱江的水势不会降的。”纽璘道。 他不仅比别的蒙将多谋略且对地利熟悉。 为了练水师走长江他对蜀地江流有十足的了解。 他是如今蒙将当中最先筹建水师的一批。 也是少有的善于学习的蒙人。 “别看雨已经不下了但沱江的水源充足比我们草原上的鄂尔浑河水量还要大。它有五个源头汇入它的支流很多。” “但哨骑说沱江的水位下降了很多。” “这不” 纽璘的脸色突然凝固住了。 “鸣金收兵!快!先灭云顶宋军” 远处已有隐约的、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轰然碰撞。 纽璘回过头向东北方向望去只觉天地还是那般平静闷雷声很远。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越眯越细。 终于他看到天地交界之处出现了一条白线。 “水?” 确实是水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席卷而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可怖气势。如同一条巨龙从沉睡中苏醒张牙舞爪。 “长生天。”纽璘喃喃道。 蒙古骑兵纵横捭阖的气势在洪水面前也不堪一击。 统率万军的大帅眼看着那洪流所有的武勇、豪气已失了用处再想说些什么依然还是那三个字。 “长生天” “轰!” 洪水已重重撞在西北方向的龙丁山上。 如同猛兽撞击着牢笼愤怒地发出咆哮掉头向南奔来。 它的目标是长江。 而所有拦在它面前的都将被撕碎吞没。 “咴咴咴咴!” 汹涌的波涛还未至蒙军的战马已开始恐惧不停刨着地面努力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骑术再好的蒙卒也无法控制住战马被掀下马背。 马蹄铁重重踏在这些惊慌失措的蒙卒身上。 “轰隆隆隆隆” 浪潮越来越高纽璘已能看到那涛峰上起伏的树木。 他眼看着那根树木重重砸向他大营后方的哨塔将其砸得粉碎。 “跑!” 惊呼声起整个老君山下所有人都在叫喊着以不同的语言喊着同一个字。 “跑!” “跑!” 战场上兵器刺破皮肉的声音不时响起。 汪大头眼里目光落处只有蒙军黑色的衣甲。 渐渐的他突然发现眼前的黑色似乎在往下褪去又被从下面冲来的黑色洪流挤成一团。 他有些茫然地向四周望了一眼突然愣住。 山下那是洪水。 战鼓声更响易士英的战旗摇晃传递了最简单的命令。 “杀敌!” 汪大头只听到一声“杀敌”之后便看见洪水凶猛的拍向蒙军大营。 天地间只有一个声音。 “轰!” 正文 第425章 沱江 巴山蜀水这片土地上有句话叫“治蜀先治水水兴方得城安”。 从李冰筑都江堰以来蜀人便重水利筑堤防洪、挖渠灌田遂有天府之国之称。 沱江亦是如此。 它不同于岷江的泾渭分明它的水网错综复杂甚至还有岷江水流淌其中。 沱江也有三峡分别是金堂峡、月亮峡、石灰峡江上滩多水急飞流溅沫滔声震耳。 大宋承平时有诗云“五月江流万里滩迅如飞电劈群山荆云峡雨须更过白帝江陵朝暮间”说从月亮峡到长江再到江陵一日便可到当然是夸张的手法。 出了这沱江三峡水道就一波三折。。 水势百折减缓了流速河槽得以蓄水减少了洪水泛滥。 也向东南改道形成了泸川这个三角洲。 在汇入长江的河口沱江江面极为宽阔“两江环合弥漫浩渺”如同大海泸川人将此称为“海观”。 泸州县城里便有一座“海观楼”在前些年的战乱里被焚毁了。 总之李瑕与孔仙分析过认为沱江的水势是足够大的足以水淹蒙军。 但因水势太大不好在短时间内放水。 于是他们选择了两个地点一是在资州治下的内江县便是李白诗里“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的地方。 云顶城守军等蒙军放弃了沱江的守卫后利用渠道将釜溪河改了道、筑好堤引江水至釜溪河。 第二地点在富顺临下游石灰峡下方云顶守军趁江水减小之后, 以炸药炸开山石, 堵住了沱江至此拐向东面的河道。 这里, 还有一条小溪汇入沱江名为“安溪”。 当上游的釜溪河承载不住水势江水重新奔过石灰峡, 被逼得冲破了小小的安溪河道溪水倒灌, 迅速便向正南方向奔去。 这一片地势低洼, 乃是南溪县所在。 之所以有县城, 自是因可作长江码头。 李瑕为何守在老君山?为何迁移百姓? 为的便是等江水袭来。 哀嚎声中, 一部分蒙军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江水袭卷着迅速向长江流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 滚滚长江之水奔来, 与沱江水汇在一处。 巨浪将洪峰上的蒙卒与马匹狠狠拍打下去, 随着浪涛向东, 再向东。 这是长江。 “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长江。 易士英老眼凝望着山下的洪水深吸了一口气。 落在他眼里的那些蒙军,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蒙军此时正漂浮于江水之上如同一只只蝼蚁。 他很清楚, 这场洪水不会太久。借的是釜溪河道里蓄积的水势一条黄龙袭卷过后, 沱江水很难再继续倒灌进安溪。 要歼灭蒙军只有这一日的工夫。 他郑重下令道:“所有人, 杀敌将蒙鞑杀下山。” 战鼓声愈响。 洪水的咆哮声渐低, 宋军的杀喊声却良久不绝。 “杀啊!” 有不少蒙军在见到洪水的那一刻已向老君山上涌来。 比起纽璘的将令洪水更能激励他们上山。 拥堵着人仰马嘶。 而宋军的屠刀已然落下。 血泼洒了一地。 李瑕本是冲锋在最前面。 他亲自领庆符军冲上前并非是为了堵住防线的缺口。而是因为他其实是第一个见到洪水的。 在蒙军最恐惧之际堵住上山的通道甚至反攻回去。 这片刻的交锋便可奠定胜局。 而等到大势已定李瑕便提着沾满血的长剑一步步退回后方指挥。 若说他在五尺道与阿术交锋, 比的是血勇;在成都一战与也速答儿交战比的是战术。 这次对阵纽璘比的便是战略了。 纽璘想要拖垮宋军的体力他则想要摧毁蒙军的心志。 事实上, 真正被洪水带着的蒙军不过一成两成?然而蒙军的心志已被击垮。 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临阵斩杀多少人反而只是细枝末节了 李瑕心里总结着这些目光扫过战场。 蒙军的战旗已经倒了找不到纽璘。 “那就要马匹、盔甲武器以及俘虏。”他低声自语着向易士英走去。 所有的宋军都处在亢奋之中。 唯独李瑕还很沉静显得有些无趣。 “胜了。”易士英凝视着战场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胜了。”李瑕在他身旁站定收剑入鞘道:“请易将军确定战况后命蒙军弃械投降吧。” 易士英点点头问道:“你何以确定纽璘会急于攻老君山而放松沱江的防备?” “去岁末我便断言过蒙哥必定亲征” 川东战场蒙哥已进军至大获城。 蒙哥此次已决意灭宋亲征的原因有很多。 最支持他成为大汗的家族兄弟拔都已经死了; 他的同母兄弟旭烈兀率军西征灭西方诸国战功赫赫; 他的同母兄弟忽必烈经营漠南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和威望; 他的堂侄子海都这些年正在逐渐纠集部众成了窝阔台系诸王的首领 还有一个问题是成吉思汗曾逼诸王发誓只要窝阔台还有后人汗位就必须在窝阔台后人中传递。 他蒙哥虽然是拖雷的儿子但也是窝阔台的养子得到汗位理所当然。 但若想把汗位再传给自己的儿子必将遭到黄金家族的诟病。 蒙哥迫切地需要一场大胜告诉所有蒙古人他们的大汗蒙哥、成吉思汗的直系孙子依然是最骁勇的战士。 同时他也要在灭宋之后在他威望达到顶点之际违背成吉思汗的遗训立他的儿子为继承人。 伐蜀灭宋势在必行。 任何敢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被他踏平。 灭宋之战分为三路大军将在湘潭会师然后顺长江东下直取临安。 东路军由塔察儿为主帅十万人攻略荆襄; 南路由兀良合台之子阿术带大理蒙军及仆从军万余西南攻向潭州; 蒙哥则亲率西路军攻川蜀 而蒙哥的西路军又分为好几路蒙哥由剑门关走嘉陵江;莫哥由洋州走米仓道;孛里叉由潼关走沔州;纽璘由成都走长江。 这攻川蜀的各路兵马将在合州钓鱼城汇合。 也许是为了展示大汗的威风其余几路进展并不快。 比如纽璘分明已早早地击败了宋将张实如今还故意徘徊于叙、泸 蒙哥理解。 也乐于展示他的战无不胜。 在拿下了苦竹隘之后他又攻破了鹅顶堡。在兵围大获城之前拔除了大获城周围可引为支援的宋军要塞。 至此大获城已成了一座没有支援的孤城。 大帐中蒙哥拿着酒囊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汪德臣明白他的意思喝问道:“谁能为大汗拿下大获城?!” 先是用蒙语之后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很快一个降臣迅速跪倒颤声道:“罪臣王仲愿为大汗劝降大获城守将杨大渊” 听了汪德臣的翻译蒙哥淡淡看了王仲一眼神情中只有冷冽。 入蜀以来宋人真是个个不同。 有人宁死不降有人降而复叛但每一座城总有那么些人献城投降。 蒙哥看不起这些宋人心想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座城能自始至终不降。 他咽下了口中的酒开口道:“去吧” “蒲帅一定很艰难。” “是啊。” 老君山上才取得大胜的易士英、李瑕商议着如何向蒲择之报捷很快胜利的喜悦已成了深深的忧虑。 蒙古主亲征至此已能确定。 哪怕李瑕甚至更多人早早便猜测到了宋军的防备依旧不足。 如何巩固住叙、泸防线的胜果之后再支援合州、重庆马上便成为迫在眉睫的难题。 “一旦细想起来还真是让人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 李瑕不似易士英那么忧虑他的目光已落在地图上的叙州。 他知道的蒙哥会死在这场战争中。 那么且让这个蒙古主去势如破竹好了李瑕已打算好要经营叙州积蓄反攻的实力。 这般想着心底忽有些隐隐的不安泛起如被针扎了一下的心悸。 但那道灵光又像一缕尘烟李瑕捕捉不到。 他从未如此过。 “无妨的。”他告诉自己“许多事已经改变都是好的改变” 正文 第426章 露馅 老君山东北方向有座小山名叫“啄蛛山”。 洪水退后李瑕与易士英策马上了山顶向北望去能看到潮湿的泥土中有一排马蹄印子。 李瑕已学会探看踪迹判断这至多两千人。 “看来洪水来时纽璘是逃到此处躲避了。”易士英叹道:“可惜未能斩获他。” “云顶守军还在北面堵截纽璘未必逃得掉。”李瑕道:“哪怕是逃了也无妨免得蒙哥再派大将来攻。。” “能为重庆府分担些压力才好。” 易士英看向李瑕又道:“我等食朝廷俸禄不可畏惧。” 李瑕自然不是畏惧什么不希望被影响了经营叙州的计划而已。 但他还是老实应道:“多谢易将军教诲。” 望着这山川河流只见洪水平息后的山野一片静谧。 与河道易变的黄河不同沱江的河道稳定积蓄的洪水势头过去之后很快便回到自己的河道。 “只盼蒙鞑的入侵也如这场洪水一般能尽快退去。”易士英颇为感慨。 李瑕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从不抱这种侥幸。 西面有信使策马奔来不是由老君山而来的看起来是叙州的信报。 果然潼川府路安抚使朱禩孙已经醒了命人送来了粮草且命易士英速回凌霄城镇守命李瑕领兵至叙州交还。 易士英的职责本就是守凌霄城对此毫无异议。 “那便先请易将军去安排。”李瑕道“我往富顺监去见见云顶军。” “也好等你回来长宁军再出发。速去速回军令如山不可耽搁了。” 易士英心中有些感慨李瑕这区区知县却能联络各地守军能力确实是强的往后他官位必是在自己之上。 只盼他能成为大宋栋梁。 “还有你多带些人小心些。” 易士英又叮嘱了一句拨马回老君山。 李瑕与那信使走在后面。 “知县朱安抚使还未醒来韩先生已控制住叙州了。” “我知道。” 这次从云顶城带兵下山的是守臣孔仙羿青则负责留守。 因为孔仙是文官出身这些年筑城修墙富有经验。挖渠决堤比羿青更为适合。 可惜的是, 他们并未截住纽璘的残部, 让千余蒙军突破了防线向北跑了。 “无妨, 让这都元帅回成都也好。”李瑕道:“请孔将军移步接下来的川西战局我有些想法” 李瑕与孔仙再次长谈良久又赶回老君山。 一次胜仗之后, 叙、泸兵马也要各归驻地了 叙州。 江春登上城头眼看着宋军正在渡过岷江, 不由心情大好。 “安稳了啊。” 如今潼川府路安抚使朱禩孙暂驻叙州养伤, 暂命江春权知叙州事, 奏章已然写好了今日便要送往行在。 江春自是没想到只在家中坐着, 官阶竟还能更上一步。 如今看来那魏文伯之死不过是小事一桩。 比起纽璘大军压境不听说蒙古主已亲征川蜀,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 死一个知州算甚? 想必近日来, 有不少安抚使、宣抚使、转运使、知州、都统、统制死掉了。 待名单送到行在, 朝廷哪还看得过来? 守着城坐等升官, 岂不美哉。 当然就在前两日江春还不是这般想。当时因害怕纽璘攻破叙州, 吓得他好几夜没合眼俱往矣俱往矣。 “非瑜!” 江春很快便看到李瑕那鹤立鸡群的身影从船上下来, 他连忙下了城头亲自迎上去。 “非瑜又立大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本想要拍拍李瑕的肩以示嘉奖, 手抬到一半江春意识到不妥袖子一扫已换了个挽扶的动作。 “多亏江通判哦江知州。”李瑕道:“多亏知州运筹帷幄遣庆符军、长宁军支援” 江春还在摇头, 道:“欸不是知州。只是安抚使暂令我权知”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口惊疑道:“是我?是我运筹帷幄的?” 李瑕微微笑了笑, 心照不宣。 江春大喜强忍着没眉飞色舞出来压着声音问道:“是我遣你北上联络云顶、取资州再下泸川?” “是但不知魏知州当时是如何说的?” 江春会意低声道:“放心此事你只管交给哥哥安排。” “知州是巧儿义父我不敢称哥哥。” “那便唤伯父伯父莫显得生分”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韩祈安、李昭成、高年丰这些心腹都在只少了姜饭。 “姜饭呢?” 韩祈安上前低声道:“本是要过来迎知县的但某些人有所异动我命他去办了” 与此同时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转进了叙州城的衙署一路进到一间公房。 房中坐着一名中年官员名叫“卢宜舟”乃是御使台官员出任潼川府路观察使。 大宋朝十分重视对地方的监察朱禩孙这个安抚使本就属于中枢出来安抚地方的了。 但安抚使被作为“帅臣”难保没有枉法甚至叛逆之事。于是朝廷又经常派按察使、观察使到各地。 基本上一个州府从转运使、安抚使到通判等等皆属于监察官。可见宋朝对地方之防备。 总之卢宜舟的职权主要是为朝廷监管朱禩孙。 他随军到了泸川待朱禩孙受伤之后又随其到叙州。 之后隐隐查觉到了不对 “黄大夫来了可有发现异样?” “有。”黄素仁放下手中的药箱道:“小人今日去为军中伤者施药借机询问了几个兵士。其中有一人朱安抚使遇袭之时他正在附近值守。” 卢宜舟倾了倾身子问道:“问到了?” 黄素仁道:“当时朱安抚使被撞倒后并未马上昏迷而是被李瑕扶进帐里之后才昏迷的。” “确定?” “是那人分明看到朱安抚使向李瑕摆了摆手像在说没事。” 卢宜舟面露沉思道:“这般看来我去见朱安抚使时闻到的气味真是麻药?” 黄素仁显得极是笃定道:“依观察使所述该是醉仙桃用以保证朱安抚使始终在昏迷之中。” 卢宜舟眯着眼揣磨了好一会喃喃道:“如此魏文伯之死也是李瑕做的了?此子有大野心啊。” 黄素仁有些兴奋上前两步低声道:“观察使只要上报朝廷必有重赏可别忘了小人的功劳。” “现在上报?找死吗?你且看看这城内城外那些兵将听谁的?别露了声色万一让那李瑕看出来。” “这小人晓得。” 卢宜舟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钱先递过去犹自暗忖不已。 “如何借着此事连丁大全一起扳倒才好。斗倒奸党方叫青史留名可魏文伯分明也是丁党李瑕为何连他也杀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观察使。”有小吏道:“朱安抚使醒了请你过去。” 卢宜舟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正在商议秘事没想到竟有人已凑得这般近了暗骂小厮没看好门院挥了挥手让黄素仁前去开门 通判府中江春正与李瑕谈得正酣。 “非瑜啊你是懂我的。我为县令时县务能尽托于正书之手为何?信任也。依我看来为主官要的便是这用人不疑的气度” 话到这里有李瑕的士卒上前道:“知县姜班头来了。” 李瑕转头向江春问道:“去伯父书房谈可好?” 江春一愣下意识便感到又有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是自然。” 这书房是魏文伯死的地方在那之后江春已不太愿意进来。 想到过阵子要搬到州衙去了暂时懒得换地方而已。 不多时姜饭领着两个人各拖着一个麻袋过来。 “你们先下去吧对了守好院门。” “是。” 姜饭这才转向李瑕道:“知县事被这两人发现了。” “难免的放出来吧。” 麻袋被扯下卢宜舟便见到了坐在那的李瑕。 卢宜舟光着脚嘴里塞着一双袜子眼神中满是惊骇但也透露着些思索之色。 在姜饭拿下他袜子的一瞬间他忽然开口道:“李知县莫杀我我告诉你几桩要紧事。” 不等李瑕回答卢宜舟立刻开始说起来。 “丁大全很快便要被罢相了” 正文 第427章 问罪 “哦?” 听到李瑕这一声反问卢宜舟稍松了口气组织着话语缓缓道:“去岁末李知县便向易守臣说过推测蒙古主将亲征?” 李瑕见他不喊也颇有耐心看了看神色僵硬的江春又看了眼吓得直哆嗦的黄素仁方才点了点头道:“是。” “易守臣派快马将这个推测告诉了朱安抚使、蒲帅他们皆认同你的推论。” “这我知道。” “但你可知蒲帅的加急奏书送到临安行在之后如石沉大海?” 李瑕算了算。 他在凌霄城见易士英是十二月初八蒲择之得到易士英的传信大概在十二月中旬蜀川的消息送到临安是顺流而下最快十八日可达。 行在至少能在年节没过完之前得到消息。 但现在已是五月石沉大海? 这显然是不应该的旁的不说贾似道显然也已得知蒙哥亲征。。 卢宜舟见李瑕沉吟又松了口气道:“李知县也知道我久在朱安抚使身边许多易将军不知道的我皆明白。据朱安抚使所言丁大全把持朝纲在官家面前连如此军国大事也隐而不报。” “是吗?丁大全为何这般做?” 卢宜舟一愣。 错愕之后他方才高声道:“自是因丁大全掌枢密院事却无退敌之能担心陛下另选贤明粉饰太平讳言边事。此獠不诛大宋必亡!” “很有道理。”李瑕道:“你是聪明人不必在我面前振臂高呼说你想要什么, 能为我做什么。” 卢宜舟不由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带着些小心, 缓缓道:“李知县我明白你的处境事实上朱安抚使根本就不信任你。” 李瑕扫了江春一眼, 见其正呆若木鸡也不泡茶, 于是拿起案上的开水给自己倒了一杯, 慢慢喝着, 听卢宜舟继续说。 “成都之战后朱安抚使看似欣赏你, 其实已对你有所防备迁川西百姓一事他曾私下与我说过, 实试探于你。因你出身丁党, 而朱安抚使素来最恨丁大全。 泸州一战, 张都统多次想要征召你。朱安抚使却想看看你与魏文伯走得有多近。若非张都统被俘, 朱安抚使害怕朝廷归咎绝不敢依你战略。” 话到这里, 卢宜舟迅速瞄了李瑕一眼。 “你果然察觉出来了?你告诉易将军蒙古主亲征之推论朱安抚使本该亲自问询于你但他没有。成都一战之功劳, 你至今未得封赏。故而你早就察觉了。” 李瑕笑了笑不回答。 此时回答了, 便相当于承认自己药晕了朱禩孙。 卢宜舟略有些失望又道:“但李知县你的处境只怕也不好, 我懂你的。此次丁大全隐瞒战事我们已传信给朝中忠直之臣, 将共同弹劾丁大全。到时丁党必定倒台。” “你们?” “这般说吧我们已联名百人太常寺主簿王应麟、中书舍人洪芹、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监察御史朱貔孙、监察御史饶虎臣” 李瑕懒得听卢宜舟念。 上得了台面的一个都没有全是些虾兵蟹将冲锋在前。 真正的重臣总是躲在后面。 “够了。” 卢宜舟又小心试探道:“李知县也知丁党前途堪忧果断与其划清界限遂有了魏文伯之事, 然否?” “你真想知道?” 卢宜舟闻言哑然勉强苦笑了一下又道:“但我知你的为难当此局势, 两头不靠。惶惶之际难免会做出些慌乱的举措。” 话到这里他已渐渐有了自信抬起头看着李瑕很诚恳地道:“李知县你手里有兵能立功我对付你没有好处。你我可以有同一个政敌我们可以帮你。” 李瑕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 “你确实告诉了我很多这段时间以来我了解到了这大宋朝奋勇抗敌的将士们如何想的了解到了奸臣们是如何想的唯独对你们这些‘忠直之士’的想法有些缺失。 我也一直不太清楚蒙哥入蜀之际临安城里到底在做什么。 多亏了你现在我知道了也放心不少。” 卢宜舟笑起来道:“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丁大全被问罪之时不会牵连到你。” “蒙军都已入蜀了扳倒丁大全再布置防御来得及?” “这蜀中不是有如非瑜这样的壮士守国吗?必能胜的。” “朱安抚使之事呢?” “我奉朝廷之命监察潼川府路官职虽卑但朱安抚使亦属我监察。” 李瑕走上前伸手解卢宜舟手上的绳索。 卢宜舟自知保全了性命终于是放松下来揉着手上的勒痕又道:“非瑜真是聪明人你已杀太多人了。留着我我保证对你更有用处。” “你不会背叛我?” “哈?且看如今潼川府路这形势我敢吗?” 李瑕点点头看了江春一眼问道:“伯父你如何看的?” “啊?”江春又是惊愣又是大舒了一口气道:“卢观察使说的不错啊我等为臣子的偶尔须便宜行事但都是为了社稷。” “不错为了社稷。”卢宜舟道:“为了社稷” “噗。” 李瑕忽然按住姜饭的手将他手里的刀捅进卢宜舟的胸膛。 卢宜舟愕然愣愣瞪着眼看着李瑕。 “忠直之臣?你们有扳倒丁大全的本事却揭不破他粉饰的太平?这太平到底是丁大全粉饰的还是大家配合他一起演出来的?” 李瑕不慌不忙道:“看来朝中忙于争权暂时是管不到西南一隅了。” 卢宜舟恍然才明白李瑕那带着嘲讽的“我放心了”是何意思。 他已直挺挺地倒下。 江春眼见着血泼洒在书房当中惊得完全呆在那里。 李瑕让了一步淡淡扫了姜饭一眼道:“记住下次杀官不要先把人捆起来。” “小人小人不明白。” “手腕上会留下勒痕得先让他活血明白了?” 姜饭呆呆看着卢宜舟的手点了点头。 他上前摁住了黄素仁便要去解其手上的绳索。 “这个就不用了。” “是。” 又是一声“噗”响。 江春吓得不轻惨白着一张脸良久才缓过神来。 回不了头了。 “非非瑜啊这这总不能将所有的上官都都” “没关系。”李瑕道:“朱安抚使是被卢宜舟下药弄晕的明白吗?” “为为何?” “当时老君山上卢宜舟见势不妙派人弄晕了朱安抚使想掌控兵权投蒙。没想到易将军镇住了局势卢宜舟一计不成于是退而求其次让我送他到叙州。” “那那现在卢宜舟死了朱安抚使该醒了?” “伯父想得周到。”李瑕道“这样吧卢宜舟见我率军归来担心他与纽璘的传信已被我知晓带着朱安抚使乘小船逃跑打算献神臂城降蒙朱安抚使醒来之时会正好看到有士兵为了救他在船上杀了卢宜舟。” “这各种细节可要安排妥当了。” “伯父说的是。” 这一声声“伯父”入耳江春多希望李瑕不要再这般唤自己了。 承受不起 “姜饭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你就不要去了朱稷孙认得你。” “是。” 姜饭抱拳应了转身出去。 屋中仅剩下李瑕与韩祈安。 “我本以为阿郎会一直控制着朱禩孙。” “拖太久了不好。”李瑕道:“杀了也不好引人怀疑。” “但要做仔细了万一朱禩孙起疑他知道自己是如何晕的。” “没关系黄素仁一直就是他身边的军大夫当时我弄晕朱稷孙时故意打开过他帐里的药箱。黄素仁与卢宜舟过从甚密证据很多。” 韩祈安道:“若他醒来要调走泸州军又如何?” “我打算带泸州军到成都去。” “这么快?” “时不我待。”李瑕道:“在战功面前一切的诡计都只是小道。我们要的是一直胜利而不是把所有心思用在对付谁。” “是。”韩祈安懂自省道:“阿郎要的是叙州城、泸州军这是本;朱禩孙只是末。是我没分清。” 话到这里韩祈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蒙哥亲征之际这宋廷朝堂上想的依旧是党争。” “在他们看来做的也没错不除奸党何以专心抗蒙攘外必先安内嘛。” 话虽如此说李瑕显然懒得掺合这些事。 是以他一刀捅死卢宜舟。 丁大全肯定不是好人但对付丁大全的就全都是好人吗? 大宋朝这场雪崩当中有几片雪花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仅从今日之只言片语当中得到的消息李瑕已预感到宋廷对川蜀的支援必然缓慢。 孤军奋战的蜀人真能击杀蒙哥吗? 他突然再次感到心悸这次他似乎捉住了那缕飘渺的担忧 正文 第428章 人事 对于李瑕而言现阶段有两件大事一是把势力扩张到叙州、甚至整个潼川府路;二是打赢或者说襄助宋军打赢蜀中这场大战。 他向来对兵权很紧张始终是亲手抓的放在民生治理的精力相比便要少些如此一来下放权力之后用的人便很重要。 庆符韩承绪、李墉、房言楷;昭通有杨果;威宁有高长寿。 如今将触角伸到叙州韩祈安除了身体不好能力与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他负责总揽全局。 李昭成负责处理文书事务;高年丰负责领兵镇压;姜饭负责刺探情报找出不臣之人;严云云负责接收产业。 一开始他们都有些吃力直到江春配合压力才减少许多。 “江春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无能他任庆符时万事托付房言楷却不失主官之尊即可见一斑。。” 说完了近况韩祈安指了指府衙的方向开始评点江春。 “官场老油子知进退懂分寸放得下权操得了实务。阿郎往后必然有些官位谋不到可以江春之名义来控制地盘。” “比如潼川府路?” 韩祈安闻言不由会心一笑问道:“想必朱禩孙立下大功不久也该升迁了?” 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先推江春知叙州待明年朱禩孙把位置腾出来再把江春推上潼川府路安抚使的位置。 李瑕问道:“能让他归心?” 事实上他这次来见江春、包括当面杀卢宜舟算是对江春的一场面试。 “阿郎官位虽低但下有兵权上有丁大全、贾似道支持。”韩祈安又道:“反观江春其最大的靠山是礼部尚书牟子才但牟子才与丁大全不对付马上要罢官了。” “韩先生已打听清楚了?” “特意去与江苍、江荻这两个孩子聊了聊得知江夫人很担心江春的仕途终日抱怨。因去岁牟子才写了一篇碑文将丁大全比作高力士惹得官家大怒。牟子才已在前年累次上疏请辞了。” 李瑕已很懂这些门道, 所谓“上疏请辞”就是在走罢官的流程了。 把丁大全比作高力士, 那就是把当今官家比作唐明皇了。 看得出, 官家很讨厌这个比喻认为唐明皇不配和他比较。 “总而言之。”韩祈安又道“江春需要一个新的靠山。” “还是以宁先生细致。” 控制一个江春, 看似很简单杀魏文伯、卢宜春就好。 若稍往深里想, 还需要李瑕在叙泸一战的战功。 但这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 政治之事, 最根本的还是权衡利弊, 若非牟子才那一篇碑文江春未必会轻易配合。 一句“江春需要一个新的靠山”便是韩祈安的本事所在, 只由高年丰、姜饭来办一百个他俩都控制不了江春。 “我大概会在半个月内出兵成都兵力在八千人左右, 叙州城供应得了这些军需吗?” 韩祈安拿出账册, 给李瑕算起账来。 “叙州城内是有不少钱粮的, 叙州军月费十七万贯, 魏文伯党羽月取十一万贯此项折计九十八万七千五百三十六贯;另有城中士绅大户, 马家折计二十二万三千四百三十六贯、黄家十七万九千” 李瑕目光已扫过那几十户富绅直接落在合计那一栏。 总数是很吓人六百万贯有余。 但在战争面前, 又算不上什么了。 李瑕听蒲择之说过一嘴去岁川蜀的军费开支四千万贯。 抗蒙二十余年, 宋朝财政已到崩溃的边缘是早已入不敷出。 韩廷凭天才般的理财手段在强撑着滥发交子、和籴民粮等等。 贾似道之前说要均田、打算, 不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的 韩祈安每次算账都很认真一笔一笔说了很久, 终于说到结余。 “扣除掉各种支用还有转运司今年要上缴的” “不缴了。”李瑕道:“这两年叙州以无力向朝廷输税。我看了你的安排都很好。但再添上几笔开支。重修合江门码头及符江渡要让叙州到庆符的船只往来更便捷;修符江渡到庆符的官道直道至少要有三十尺宽容兵马辎重急行。要让叙州到庆符的交通往来半日可达。” 韩祈安拨动着算盘脸上渐渐泛起了些为难之色。 但他还是道:“耗资几何暂不好说, 只可先算出大概的数目但阿郎放心此事我必办妥。” “我还没说完。”李瑕道:“在岷江上建桥在岷江东面上的营盘上重建叙州军营筑墙起砲, 倚为犄角之地;还要征兵两千人继续练兵我会把鲍三、伍昂调过来” 他不是临时起意已从怀中掏出几页图纸与韩祈安仔细说起他的要求。 良久韩祈安叹息一声道:“阿郎真打算攻成都?” “势在必行了。一则纽璘新败不能让他缓过气来;二则得赶在朱禩孙收回权力前收复成都;三则越拖我们只会越穷。” 李瑕只有在谈到钱时才叹息。 “靠我们一锄头一锄头的种收入总是有限的。眼下这点钱粮还是杀鸡取卵才得来的。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扩张才行。” “那先挤出八十万贯供阿郎出兵。” “一百万贯。”李瑕道:“先犒赏了将士办场庆功宴我答应过他们。” 韩祈安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数目减不了了。 近万大军一场仗下来赏钱大抵从五贯到三十贯朝廷从来是拿不出的只能一拖再拖。 他向屋外看了一眼叹道:“造反比当官难多了啊。” “是啊。朝廷可以拖我们要收服军心就不能拖。” “杨公已启程往昭通建城了。”韩祈安伸出五个手指道:“这笔费用拿不出。” “先挤一些我拿下成都了再想办法。” 韩祈安点点头道:“严云云倒有两个开源的法子一是酒榷酒业专营;二是放利效王安石的青苗法放贷于民每半年取利钱三分。但皆不以官府名义以商行名义。” “若做得好一能多积些粮食二能让百姓免受高利贷盘剥。但只怕弄得不好反而让百姓遭殃。” “在叙州试试吧。”李瑕道:“办法都是好的关键在施行。” “是那我们拿个章程给阿郎过目。”韩祈安道:“另有一事我们这次拿下来的田还是依原来的章程分了?” 李瑕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以军功为先。往后分田凡效忠我们的士卒优先。” “阿郎这是何意?” “我近来在想要复汉中要北伐。没有激励是不行的” 两人虽只说了几桩事时间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韩祈安退下之后李瑕才准备歇下姜饭却又来求见。 “进来吧。” 姜饭抱拳道:“知县小人已把朱安抚使送走了安排得很妥当。必保他顺长江而下耽误不了知县的大事。” 李瑕做事仔细又反复追问了细节方才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 姜饭挠了挠头笑了笑。 “怎么?还有事?” “知县小人有点私事” 姜饭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小人看上严掌柜的了能不能请知县作主” 李瑕并不吃惊问道:“你管着谍报、暗杀之事;严云云打理生意。职任多有须配合之处比如她要扩张生意难保时不时要你杀几个人。你们若成了亲必要调走一个。哪个?” 姜饭显然早便想过这事挠了挠头低声道:“严掌柜一个女人以前知县无人可用才用她小人是这般想的那啥换个人顶替她也成吧?小人看李郎君就很聪明能管那些事。” 李瑕笑了笑问道:“你实话说一句是真喜欢她还是因她是韩老的义女?” 姜饭一愣。 他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 既像是自己也迷茫又像是不敢实说。 “小人小人” “没关系。”李瑕道:“当时庆符军新建那么多人中我选了你来做这些便是因你聪明。” “小人不聪明。” “那是你还没意识到当时你反问我‘邬通反了?’这一句话足可见你聪明懂站队。若出身好些你的前途未必输给江春。” 姜饭老老实实道:“小人确实是想过严掌柜是韩老的义女小人若娶了她便算是韩老的女婿等知县你再与韩家结亲小人也能与知县有亲” “想的倒也没错。” “说起来那么多弟兄里就小人有这个心眼小人也觉得自己心眼太多了有点坏。” 李瑕笑了笑道:“不必有这种顾虑这是你的眼界、你的聪慧。我用你用的便是你这的心眼自信些。” 或许是因出身、或许是因断了一只手姜饭把聪明与狡诈当成一回事害怕因为有心眼被人说三道四有时便有些畏畏缩缩。 他想了一会又道:“不过除开韩老的关系小人还是看上了严掌柜。” “你看上她什么了?” “她够狠她做起事情来小人也不知咋说。” “她有主见不畏首畏尾。” “对对她身段也好。”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那不是喜欢她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你看你很清楚怎么样才能做好我的情报头子。” “小人不明白” “严云云不适合你你也不懂她。你若懂她便不会说让她放弃差事她最缺的是安全感嫁给你不会有的。” 姜饭似乎并不诧异。 他这人看起来不聪明但很多事心里有数只是还不够成熟。 李瑕又道:“我打算让军中适龄的将士与流亡难民的女子婚配你带个头吧。” “小人听知县安排。”姜饭老老实实应下。 “你我之间不管你是不是韩老的女婿不讲究你是不是我的亲戚。我信重你是为你这个人明白吗?” 姜饭因这句话自信了不少重重点了个头。 李瑕并不觉得开导姜饭是浪费了时间。 基业草创之初哪有那么多现成的人才。 都是要靠他一手培养过程当中这些起于微末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他要靠他们做事却也要好好帮他们解决烦恼帮他们成长 正文 第429章 赏罚 五月初六。 叙州城内大摆庆功宴。 汪大头如今已被升为都头又领了三十贯的赏钱高兴得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 但与刘金锁对饮之后汪大头却又转而开始羡慕起庆符军来怀里揣的赏钱也不那么让人兴奋了。 “哥哥你是说庆符军每次放饷都是实打实的?” “都说了莫叫我‘哥哥’我才二十六比你还少两岁。” 汪大头愣愣看着刘金锁道:“哥哥骗我吧?” “骗你?”刘金锁眼一瞪道:“骗你做甚?你自去问问我弟兄们还有杨奔、宋禾、俞田他们哪次不是足额发的。” 汪大头也没工夫解释其实他问的是刘金锁在年纪上骗人凑近了问道:“李知县立了不少战功了吧?怎还是知县?” “不然咧?我家知县立功太快了啊!消息送到行在一来一回不得几个月。。官家才给知县定好一个职位再一看咦又立功了又得换一个官位官家也不容易啊。” 汪大头听了只觉十分有道理。 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整场庆功宴他便傻愣愣地坐在那听刘金锁说啊说什么北面为谍什么面见官家什么斩杀兀良合台。 “说来抗蒙这些年我们这边死的蒙鞑那边死的大将多了去了兀良合台还真不算什么那个什么蒙古的王叫什么萝卜干的也是我家知县杀的” “李知县要是能统领潼川府路就好了。”汪大头下意识应道。 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转念一想认为要是易将军为帅、李知县为副帅这仗打起来又能赢日子也好过。 想着这些汪大头却没意识到周围已坐了一群兵士都在听刘金锁说故事。 这些军汉喝了些酒个个都有些上头。 再加上怀里还揣着赏钱, 一股意气上来, 纷纷喝道:“对!该推李知县主镇叙泸!” “张都统之后, 正该由李知县继任!” “我们这些个糙汉说的哪算该由朝廷任命” “再任个不会打仗的来怎办?” “问问朝廷为何还不给李知县升官?!那么多蒙鞑白死了不成?!” “” 汪大头酒气上来, 想到要是再被调回神臂城打憋屈战可就坏了大喊道:“兄弟们!去州署给李知县讨个说法!” “好!” 若没人阻拦, 这些一时冲动的汉子可能真会去把江春围起来问个究竟。 好在那边已有一名泸州军统领过来, 大喝道:“做什么?!反了天了不成!汪大头, 你他娘脑袋晃得都要掉下来了扶好!坐下!” 一场小闹剧就这样无疾而终, 好像诸将士们的愿望并不重要一样。 但十多天后对李瑕的封赏竟真的到了。 这是对去岁末成都之战的论功行赏朝廷的信使在三月底到达了重庆府, 因战乱不敢西向, 直到老君山一战的战报加急送到重庆, 信使才继续来叙州。 李瑕谋求的官职在丁党的安排下很顺利, 官衔升承议郎知筠连州事。 筠连说是“州”, 其实也属于叙州管辖以李瑕的理解来说算是“县级州”不像叙州是“地级州”。 总之还是升官了。 在李瑕的计划里, 庆符一个小小县城有房言楷主事便可以。他自己到筠连州上任, 可以连结昭通。 但眼下的战事还是稍稍打乱了他的安排。 他于是亲笔写了几封信分别给高明月、韩承绪、李墉, 对后方之事做了安排。 另外从重庆府来的除了信使, 还有蒲择之的一个堂侄名叫“蒲帷”。 蒲帷的父亲名叫“蒲元圭”是蒲择之的堂弟如今任大良城守将。 蒲帷未随父驻守山城而是一直在族学读书后随在蒲择之身边。 “久闻李知州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果然是器宇轩昂” 蒲帷眉宇间有些忧色有些潦草地寒暄之后很快与李瑕说起正事。 “伯父对李知州很亲厚托我带了句话。” “蒲兄请讲。” “今岁川蜀局势会很艰难, 伯父是不赞成你调到筠连的。蜀南有长宁军守卫足矣。” 李瑕问道:“蒲帅之意还是调我到重庆府。” “不伯父说若非瑜有能耐可试着调到嘉定府牵制成都蒙军。” “蒲帅只有这一句交代?” “是啊。”蒲帷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还是实话实说道:“事实上伯父已不太指挥得了川中兵马。” 李瑕闻言不由诧异。 他并非没有预料在鄂州时贾似道便说过朝廷要动蒲择之。 李瑕回庆符后借着成亲送请柬之际也将这个消息传信给蒲择之。 但他确实没想到会是在战事这么吃紧的关头就有动作。 蒲帷思来想去认为蒲择之虽没直说但派自己过来还是有些事想告诉李瑕。遂不隐瞒继续说起来。 “局势不太好啊。你上次传给伯父的信他看了朝廷果然已不信任他。只是临战不宜贬帅暂时未罢免伯父。但朝廷已命吕文德为保康军节度使、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吕文德?”李瑕又吃一惊问道:“那播州如何防御?阿术可是领兵自西南北上了。” 蒲帷苦笑道:“整个大宋只有一个吕文德自是何处吃紧调往何处。” 李瑕只觉从老君山回了叙州之后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人浑身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这只怕与自己告知贾似道那句“忽必烈要杀蒙哥”有关。 派吕文德来抢功吗? 蒲帷显然是为蒲择之委屈的道:“吕文德虽还未到但这任命一下川蜀哪个将士不知伯父已失势?岂还肯听命于伯父?” 这便是在这大宋朝为官靠山比功劳重要的体现。 同样经历了成都一战蒲择之饱受猜忌;李瑕擅自行动最后反而升了官。 “朝廷知道蒙哥亲征了吗?”李瑕问道。 “伯父也不确定官家是否知道但中枢重臣们如贾似道、丁大全必已早早知晓。” 李瑕有些愧疚。 但他也明白蒲择之不被信任根由还是蜀人不得为蜀帅。 除了成都一战功亏一篑。另一方面是与蒙哥这一战蒲择之不论是胜是败朝廷都会更加不放心不如早些换帅偏偏又换不了。 与其说贾似道、丁大全在对付蒲择之不如说他们是在为官家先把隐患去除。 这一番操作让人头皮发麻但仔细一想却又有理有据? “这局势。”李瑕摇了摇头。 “局势?”蒲帷道:“蒙军已连破苦竹隘、长宁山、大获城伯父心疾如焚却无力扭转已气病了。” “大获城” 李瑕已顾不得惊讶迅速翻出地图。 苍溪大获城在嘉陵江中段。 若说蒙哥的第一个战略目的地是合州、重庆如今竟已走过了一半的路? 自己还在这有条不紊准备着反攻成都蒙哥却已势如破竹。 若这个蒙古大汗未死至今所有的谋划瞬间便要满盘皆输。 “苦竹隘怎么破的我知道击败纽璘之后我俘虏了一些蒙军。但长宁山、大获城” 蒲帷先是指了指长宁山。 “蒙军攻下苦竹隘后马上驱兵长宁山鹅顶堡此处守将是王佐将军、徐昕将军彼时仅余二百兵力据山而守奋力拼杀使蒙军折损甚众。不想苍溪知县王仲献了鹅顶堡出降。王佐将军见山城失守自刎殉国徐昕将军等四十六人被俘不屈殉难。” 川中每一个失守的山城几乎都是这种情况。 壮志守城的英雄很多但总是有人献城投降。 蒲帷又指了指大获城道:“之后蒙军攻大获城王仲又去劝降大获城守将杨大渊杨大渊怒而杀王仲。” 李瑕听他称王佐为“将军”对杨大渊却指名道姓已隐约猜到了后续。 “但大获城还是丢了?” “是杨大渊虽杀王仲但后来抵不过蒙军攻事还是献城投降了” 李瑕的目光久久不能在地图上移开。 蒙哥的势如破竹像是在督促着他逼着他不能继续在叙州休整必须要更快的行动了 正文 第430章 川西 李瑕对杨大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去岁杨大渊曾随蒲择之攻克剑门关之后死守关城直到宋军箭滩渡、灵泉关大败他无力再守剑门关才撤回大获城。 那一场大战中蒲择之分派出去的诸位大将如刘整、段元鉴、杨大渊等人之中杨大渊是打得最好的一个。 但如今蒲帷再提起这个名字已深为鄙夷。 “当时杨大渊斩杀王仲伯父还大赞他的忠义没想到呵。” 李瑕道:“想来在那一刻杨大渊还是想与大获城共存亡的。怕是到后来实在守不住了?” “具体的情况已探不到了。。”蒲帷摇了摇头道:“除了他长兄杨大全早年在叙泸战场上殉国杨大渊家族皆在大获城内想必是为保全家小吧。总之蒙军招降了大获城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如今已兵进青居城一路耀武扬威。” “这样的大将投降对局势的影响很坏吧。” “非常。” 蒲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杨大渊历任夔州路马步军总管、兼管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制置使、东路安抚使、金州都统、知阆州。 余帅在时命杨大渊修筑篷州运山城、命王坚将军修筑大获城。后有感于大获城、钓鱼城是蜀中重垒移王坚将军守钓鱼城移杨大渊守大获城。 合州钓鱼城是重庆府屏障苍溪大获城则是‘蜀口’是防御蒙军由川北南下东川之重要通道。 可以说川中八柱之中大获城之重仅在钓鱼城之下。杨大渊一旦降蒙首先便使嘉陵江防线全盘崩溃进而影响到渠江防线后果不堪设想。伯父探到消息后言‘蜀中防御或将毁于大渊之手’。” 蒲帷很想要告诉李瑕蒲择之正面临着的是何等困厄处境。 但语言始终没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蒲择之的内外交困上被朝廷猜忌下遭大将叛变对外有蒙古大汗亲提十万大军杀来对内已被架空了兵权无法自如调度。 李瑕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老人撑着病体勉力支撑的样子。 他并非没有选择只须在朝中安心任礼部尚书不接手川蜀这个烫手山芋即可。 蒲帷说到后来对杨大渊的恨意愈发浓重。 “家父如今孤守大良城、扼渠江防线。因杨大渊之降, 已是独木难支。倘若倘若家父战死, 则杨大渊便是我不共戴天之仇寇, 早晚诛杀此僚。” 李瑕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地图。 简而言之重庆重镇面前是合州钓鱼城。钓鱼城最重要的几个屏障差不多已被蒙哥打破。 段元鉴守的青居城大概是守不住, 只看蒲元圭能否守住大良城为钓鱼城挡住东北方向的蒙军了。 “那我们出发。” 李瑕站起身来, 道:“请蒲兄随我去一趟嘉定府, 可好?” 蒲帷一愣。 他其实不太明白蒲择之为何在这时将他派来找李瑕。 只为告诉这个小小的知县最新的战况吗? 告诉了又有何用? 但蒲择之既然提出过让李瑕想办法调任嘉定府, 想必是有深意的。 蒲帷于是问道:“但你的任地是在筠连” “蒲兄放心我已请示过朱安抚使。”李瑕道:“他已将兵符交于我” 嘉定府即眉山、乐山一带。位于叙州以北, 岷江上游与成都府接壤。 这里是蒙宋战争二十余年来最饱受蹂躏的地方之一。 嘉定府第一次失陷就是成都被屠一百四十万人之时, 那一年, 川西人口死于屠刀之下者十之七八。 之后, 蒙宋双方在成都拉锯, 嘉定府作为川西主战场更是十不存一。 昔日的苏东坡故里, “千载诗书城、人文第一州”至今几已成了鬼域。 仅余三龟、九顶两座山城扼住岷江上游倚为叙州门户。 去年, 蒲择之幸而未遭大败退出成都时, 置军增驻三龟、九顶城以期稍缓川西局势。 兵力不多, 两个山城加起来不过千余人。 李瑕的战略目的很简单整合庆符、叙州、泸州、嘉定、云顶兵力, 再次收复成都。 他一开始就不愿去合州主战场在那里高官大将无数轻易便能夺了他的兵权。 反而是借着纽璘击败张实这个空隙川西宋军群龙无首使李瑕可以借机整合各地驻军。 他便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贼看着蒙哥大军攻向川蜀腹地, 从边缘绕了上去。 一旦收复成都便可从上游控住岷、沱两江流域随时出兵偷袭蒙哥后方或是直插汉中。 再凭借沱江、龙泉山脉的隔绝, 使蒙军难以再夺回川西。 休整二十余日是不太够的除了要让士卒们恢复体力、调养伤势李瑕还要想办法更好的控制叙、泸军做到如臂指使。 这很难。 私心里李瑕有些想念高明月了想回庆符看一眼却是耽于公务。 而随着川东战场上的坏消息不断传来已没时间再给李瑕准备了。 就在五月二十七日兵发岷江北向成都 纤夫们拖着岷江上的船只兵士们沿江而行。 一名泸州军统领停下脚步向队伍里看了一眼招过汪大头。 “你问了没?” 汪大头愣了愣道:“统领是说让我问刘兄弟李知州的事?” “废话到底是知哪个州?” “刘兄弟说他也不懂那几个字怎么念。” 沙宝随手就在汪大头盔甲上一拍骂道:“你个蠢货光长这么大脑袋。” “沙统领你到底在琢磨什么?” “他娘的我觉得调令有问题。” “不是统领没见到兵符吗?” “见了。”沙宝道:“调令、兵符都有但李知州到底是哪的官我没搞明白。” 说着他颇为费力地从甲胄间掏出调令。 汪大头奇道:“咦统领你不是不识字吗?” “老子让二呆念了但这几个字他也不认得。” 沙宝看着调令上那“权知筠连羁縻州事”很是为难地皱起眉道:“二呆只认得这个‘连’字可这连州在哪兄弟们都不知道。” “我看李知州与江通判说话的样子李知州的官比江通判大不少咧?” “废话。知州当然比通判大。” “那统领你还琢磨调令有了、兵符有了。李知州封赏又快又多听他的打胜仗不好嘛?” 沙宝道:“你懂个屁以往任命大将都是要兼防御使的这次我就没听到这几个字都统也没个。” 汪大头笑道:“原来统领是想升官了。” “滚。” 沙宝又骂了一句踹开汪大头独自沉思起来。 他这人是粗鄙不文的武夫不假但作为高阶将领对领兵的流程还是熟悉的。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知县或者说知州突然统兵收复成都怎么想都有问题。 就这样想了两日兵马已出了眉山。 沙宝压不住心中的疑惑终于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蒲帷也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因为李瑕带走了嘉定府三龟、九顶城仅剩的千余兵力且是以朱禩孙的名义。 如今蒲择之被架空的消息还未传开嘉定守军本是蒲择之派遣其中还有人认得蒲帷不疑有假老老实实听从了李瑕。 但蒲帷觉得李瑕的调令很可能有假。 一开始只说“去嘉定府一趟”如今怎么看都是要去攻成都。 朱禩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擅作主张? 但蒲帷转念一想李瑕就有这胆子吗?擅自调兵绝对是大罪 这日还是在行军蒲帷赶向李瑕的军中正见沙宝也向这边大步而走。 “沙将军也要见李知县。” “对啊蒲郎君也是?” 那边李瑕还在策马而行转头向这二人看了一眼朗声道:“两位一起过来吧。” 沙宝性子更直爽些大步上前拱手道:“李知州敢问” “我知你们要问何事。”李瑕径直道:“安心打仗纽璘仅胜三千余残兵我们收复成都再说。胜了众将士皆有大功。若败了一应罪责到不了你们头上。” 一句话沙宝满腔的疑惑又都问不出来站在那好生难受。 他是武将在文官面前实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哈那没事了” 下一刻只见前方有探马狂奔回来。 “报!见到蒙军哨马了!就在前面蒙军已发现我们!” 那边蒲帷还未开口李瑕已拨马上了道旁的山城喝令道:“传令下去船只马上停止前进就地卸下辎重安营扎寨!” “是!” “杨奔、宋禾追杀蒙军哨马!” “是!” “刘金锁、俞田守住北面道路掩护大军安营;许魁、茅乙儿带人占领制高点。沙宝你带全体下寨” 沙宝还在发愣再一抬头只见李瑕竟已安排好了各个将领。 他再也顾不得太多急忙大步向麾下队伍跑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管甚调令先抢下成都再说 此地已是成都府境内远处的岷江上游蒙古哨马正奔得飞快尖利的鸣镝声四起。 很快有狼烟从山头窜起。 成都城头上纽璘还在思忖如何挽回些局面再将败绩上报蒙哥。 没想到宋军竟这么快就反攻过来。 川东那样的形势宋军不去救重庆竟是杀到成都来了? “快速向大汗求援!” “咴咴咴” 马蹄立刻扬起灰烟往北绕过龙泉山脉转道东南疾驰而去。 纽璘拔出弯刀大喝道:“蒙古人绝不困守城中随我击败宋军。” 一个个蒙卒跑过校场牵马向城南汇合。 哪怕只有三千余残兵纽璘依旧是不打算消极防御而是决定趁宋军立足未稳奇袭一次。 对他而言成都不重要灵活的战术才能拖垮宋军 正文 第431章 缓缓推进 岷江由两条河汇流而成。 一是金马河是岷江正源直接从西北方向的都江堰流过来;二是府河是岷江支流被都江堰分流之后先流经成都再汇入岷江。 金马河与府河汇流在彭祖山下。 此地称为江口即后世张献忠江口沉银之地。 如今李瑕就驻军在彭祖山上。 他做过推演认为纽璘绝不会死守成都守城不是蒙古人的打法。 哪怕宋军三倍于蒙军纽璘也一定敢率军奔袭趁宋军立足未稳之际先打一场野战。。 蒙古骑兵在战场上总是占据主动打野战怎么也吃不了亏。 所以李瑕每日行军时都考虑过扎营的位置。 果然府江上很快便出现了蒙军的皮筏子。 时近黄昏。 沙宝站在山腰上极目远眺只见那些顺江而下的皮筏子上堆着柴薪。 有火光闪动着点燃了柴薪向下游急窜而去。 “娘的好在李知州下令卸了船只。” 沙宝低语一声对李瑕又信服不少。 说心里话他原先不是很喜欢李瑕这人觉得这人不喝酒、不吹牛与他们这些武夫处不到一块。 易士英也古板但年纪大啊年纪大就有威望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只听山顶上有人大喊道:“蒙军来了!” 沙宝眯起眼只见远处尘烟滚滚接着一支蒙军出现在府江对岸。 “哈哈哈。” 沙宝放声大笑。 “你们游过来啊!兔崽子们爷爷在对岸等着你们!” 纽璘抬头看去夕阳下的彭祖山上宋军的营防井然有序。 他本以为这场奔袭会是出其不意杀进正在行军的宋军之中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这样防备森严的阵仗。 “那是‘李’字吗?” 纽璘策马上前以马鞭指着山头上的大旗向通译问道。 “是。” 纽璘眼中泛起一道寒芒拨马退回了军中。 之前在叙、泸战场上, 宋军高挂的一直都是潼川府路安抚使的旗帜。 反倒是如今换成了小旗, 让他更为忌惮。 纽璘仔细观察了李瑕的布置, 知道绝难轻易击破对方。 显然这一战李瑕打算稳扎稳打缓步推进。 一般来说, 战场上是不需要太多奇谋的。往往只有弱势的一方需要出奇制胜。 之前每一次交锋都是李瑕处于劣势, 要想方设法扭转局势。 现在, 轮到纽璘来面对逆境了。 “我们还没输, 我们是骑兵不惧他来多少人。” 是夜, 纽璘指着地图向副将车里道:“这里离成都还有一百里宋军要到成都必须要渡过府江, 在平地上行军, 我们随时可以失败他们。” 车里问道:“但他们一边扎营一边行军呢?” “那大汗的援兵也能及时赶到。”纽璘道:“记住, 优势还在我们。哪怕成都丢了, 也没关系只要切断宋军的粮道, 我们早晚能拖死他们把牛羊马匹都赶出城随军携带。” 车里明白纽璘说的这个优势。 更少的辎重困扰, 更快的行军速度更强的野战能力。这些, 足以让蒙军立于不败。 最简单来说哪怕退走, 把成都让给宋军宋军拿什么维持?从叙州到成都的补给线那么长。 “可是大汗会怪罪我们吧?” 纽璘沉默了。 这才是他迎战李瑕面临的最大压力。 大汗势如破竹, 唯有他这一路败了若再丢了成都 皱眉想了良久纽璘终于喝道:“你以为李瑕就没压力吗?大汗很快要攻下蜀地这种时候李瑕不领兵去救重庆反而来攻成都只要他进展不顺, 马上就要被论罪!” 纽璘有些狂躁地重重踹了一脚桌案咧开嘴大笑起来。 “车里你提醒我了。李瑕比我更拖不起更输不起。羊羔一样的赵宋皇帝是怎样对待将士的?” 他踱了几步, 又道:“看着吧打到最后丢盔弃甲逃跑的会是李瑕。” 李瑕于夜色中指了指对山下的平原。 “诸位将士请看这就是成都的田地天府之国的良田。” 李瑕才安排好防务立刻便召集了麾下的将领们。 他要做战前的动员但没急着分析敌我优劣反而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 “去岁我随蒲帅收复过成都当时我们是抱着重返故乡的心情来的但成都已没有故乡原本的样子白骨累累不见故乡人。但这次不同我们是来重建家园的。” 李瑕不擅于长篇大论的激励士气。 他做不到像蒲择之那样一句“我等生于川蜀”便能让三军振奋。 他只能用最平实的语言向将领们描绘他规划的样子。 “蒲帅与朱安抚使制定了一个大计划他命令我们要收复成都堵住剑门关。如此一来蒙哥便被堵在我们蜀地的群山与河流之间。 马上要到夏天了蒙人承受不了南方的炎势。而我们会从后方偷袭蒙军关门打狗。这一次蒲帅有绝对的信心击杀了蒙古大汗” 话到这里诸将哗然。 “真的吗?!” “这” 李瑕背对着他们身板笔直道:“我们已经击败了纽璘的上万大军一次这之前你们可曾想过?我不怕告诉你们朝廷已派吕文德增援川蜀为的就是这一个计划。” 蒲帷听到这里已是完全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瑕全然没想到李瑕会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刘金锁扫视了泸州军、嘉定军的将领们一眼哈哈大笑。 “好!配合蒲帅灭了蒙古主!” 李瑕一语带过又道:“这是机密军情你等莫要泄露了。但你等可放心向士卒们拍胸脯保证。这次收复成都之后我们绝不会再失守。 我们要分了这天府之国的良田请佃户为你们耕田。杀敌愈多者田亩愈广待你等麾下士卒退伍便可坐拥此地良田美宅” 李瑕虽不擅长描绘这些但这些士卒们却可为这个前景添上各种各样的细节。 “真就要把蒙鞑从蜀地赶出去?!” 营房里未点烛火汪大头盘膝坐在那看着麾下的队正们眼睛一瞪道:“那还有假?!” 须臾他笑了笑拍着膝盖道:“这可是成都府啊。到时我在成都城分间宅子城外有百亩良田等我家那小毛头大了不再打仗了。给他说房媳妇靠着田里的收成供他读点书考个进士老爷” “嘿小人没都头这么大志向。还养个进士儿子那得花多少钱几辈子都挣不来。有田了小人自个种都行啊。不打仗吃得饱就行。” “不是都头。真分了成都的田蒙鞑不再打过来?” “知州也说了那得要把汉中也打下来才稳当些。”汪大头道:“知州是要当蜀帅的你知道余都帅吧?当年就要收复汉中。” “那小人要是有了田能引渠不?” “傻不傻啊你看到山下那府江没?那就是灌田的水都江堰你懂不?” “不懂。” “傻子我告诉你啊这成都的田是最好的都江堰把水啧反正这不用你愁。” “不打仗了有一年收成我给我娘再添件大袄子。我就和她说莫舍不得穿佃户给咱种出来的哈哈哈。” “出息。”汪大头骂了一声道:“都滚去招呼士卒们卖力打仗娘的你们的脚真臭。” “没脱鞋呢脱了熏晕了都头。” “滚滚滚。” 汪大头骂着却觉心里滚烫。 次日蒙军退兵二十里只派哨马瞭望宋军动向希望能与宋军野战。 出乎纽璘预料的是李瑕并未急吼吼地行军而是在府江对岸大修壕沟设置拒马方才缓缓推进。 整日下来不过行进了五里。 纽璘心中大怒暗骂李瑕这般慢腾腾行军到成都又要二十日。 “我不信你真拖得起” 同时朱禩孙再次回到了叙州城。 他顺长江而下几乎漂到了重庆府境内才转回神臂城却又急忙赶回叙州自是因有极要紧之事。 “你老实告诉我兵马去了何处?” 江春额上已有微薄的汗珠道:“安抚使我真是不知啊。自从蒲帅派人来了非瑜便与来人带兵离开了。” “你是说是蒲帅调走了兵马?”朱禩孙板着脸问道。 “这不知。” 朱禩孙脸色愈沉。 他心中却有件事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 思忖了良久他还是问道:“我受伤时我的官印、虎符是谁收了?” 江春很是惊愕恰到好处地愣了一下。 “朱安抚使你的官印丢了?” 江春焦急地踱了两步又喃喃道:“那之前的一切击败纽璘、守住叙泸皆不是安抚使的命令?” 朱禩孙默然片刻拂袖道:“没有。”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 “官印没丢。” 江春长舒一口气抚着胸膛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都不傻因此沉默了良久。 良久之后还是朱禩孙先妥协了招了招手命江春附耳过来。 “派人去告诉李非瑜不论之前发生了何事我既往不咎但到此为止了把兵马带回、物件归还。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江春身子一颤没动。 朱禩孙强压着怒气又道:“马上。莫等我上报朝廷要了尔等身家性命悔之晚矣。” 正文 第432章 抗压 桌上放着一张成都府路的地图河流山川颇为详尽。 韩祈安抬手摆弄着兵棋把雕刻得唯妙唯肖的步卒、马匹、营寨一一在成都平原上摆好。 每推进一步步卒他便把营寨往前摆一摆。 这是“步步为营”的打法李瑕出征之前便与韩祈安商议好的。 在堂中来回踱步的江春却看不惯韩祈安这从容不迫的样子再次敲打着桌案。 “以宁兄啊!你说句话朱安抚使逼迫至此如何是好?!” “怕他做甚?”韩祈安道“他连官印都没能奈你何?” “你这话说的一旦战事过去” “一旦战事过去。泼天大功足以将所有功过是非盖下去。。”韩祈安打断了江春的聒噪道:“阿郎常说‘每临大事须有静气’载阳兄坐下说吧。” 江春苦闷地坐下。 韩祈安又眯眼看了一会地图方才移开目光道:“近日有几封信从临安送来给阿郎。告诉载阳兄一个消息吧程元凤罢相了。” 江春一惊问道:“那我妻家叔父?” “牟公已告老归湖州安吉。” 两句话江春心中如惊涛骇浪喃喃道:“丁丁相?” “如今丁大全、马天骥居相位、主枢密院、掌军国事。” “前阵子我还听卢宜舟说朝中已有百官联名要对付丁党。” 江春话到一半已恍然大悟。 他轻呼道:“所以程相公罢相了?” 再想到李瑕杀卢宜舟那果决的一刀他方知李瑕对官场形势的把握何等老辣。 不。 不是李瑕老辣而是靠山大丁党背后可是阎贵妃和董大珰要何样消息没有。 该死真让人羡慕 “相位之争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玩的。”韩祈安随手丢出两个信封“看看有资格的都有谁。” 江春接过只见一个信封上署的是“天台促织生”一个是“履斋居士”。 他皱眉一想吓得不轻。 韩祈安道:“天下间三大战场分为川蜀、京湖、两淮。如今有人正在主镇京湖、有人正在支援两淮。皆不欲在此时动丁大全一群小猫小狗上窜下跳何用?” 江春是老官油子了一听就明白韩祈安说的是何意。 李瑕的上头除了丁大全, 还有贾似道、吴潜。 现在仗打成这样, 贾似道、吴潜暂时抽不出空对付丁大全, 三方显然是保持着某种默契。 哪怕是以后丁党倒了李瑕还有两个大靠山。 脚踩三条大船, 惧一朱禩孙? 韩祈安见江春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知道自己这番话没白说。 “请载阳兄告知朱安抚使, 叙泸一战之功劳已报往临安行在, 他很快要升官了。到时, 官印兵符移交给新任潼川府路安抚使即可眼下不必忧虑。” 江春已完全明白了。 “这个。”他将手里的两个信封放回韩祈安的桌上, 指了指轻声道:“这怕是不宜与他直说吧我如何让他信我?” 韩祈安目光又落回面前的兵棋上, 道:“还有一个筹码是, 成都一战, 我们必胜。” “以宁兄, 何以确定?” “方才与载阳兄说了许多皆是阿郎为政之道。”韩祈安道, “孙武言‘兵者国家大事’阿郎理解为‘战争是政治手段’。” 江春一愣。 “纽璘将再次输给阿郎。输在, 他比阿郎背负了更大的政治压力。” “以宁兄啊你这遣词造句。”江春摇了摇头。 韩祈安笑了笑, 道:“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政治哪怕是蒙古人。” 若全盘剖析川蜀这场大战役, 所有的政局状况都是对宋军不利的。 朝堂上还在勾心斗角、蒲择之正受到猜忌、川东战场上将士离心便是川西战场上, 李瑕也在与朱禩孙争权。 但这一切的不利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李瑕全都化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 高官重臣们在争权那好趁着这权责混沌之际李瑕正好借这些重臣的名义收服茫然不知所属的士兵, 直捣蒙军最薄弱之处。 只要能胜又可凭借战场上的胜利把一切遗留下的政治危机压下去形成发展势力的良性循环。 “关键是得打出胜仗才行啊。” 江春回到府中细思之后, 隐隐觉得自己是被韩祈安唬住了。 贾似道、吴潜那两封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便是真的那能署名的信里又能有多少机密事。 倘若李瑕败了这些重臣还不是说弃了李瑕就弃了。 到时以下克上、谋夺兵权甚至更可怕的罪名压下来那真是要人全家性命的 “烦死了何日才能调回临安?” 当然临安城的宅院那般贵不搏一搏也休想过得舒服。 人生在世好日子岂是易得的便是为官者也得辛苦进取。 总之既没了退路想许多又有何益处? 江春抛开这些烦心事往江苍处走去。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蛐蛐的叫声。 江春眉头一皱大步赶进屋中正见江苍将什么东西收进怀中捧起经义诵读。 “好你个小兔崽子!为父为你拼死拼活你却在此胡闹。” “父父亲说什么?孩儿正在苦读” “闭嘴!拿出来!” 江苍大骇不情不愿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促织经被缓缓递到江春面前。 让人一看就恼火。 这是贾似道写的书其人门下又有世彩堂、乃刻书的世家因此这书制作精良书价又便宜流传得很广。 当世文人对此事极嫉妒深恨贾似道文章传世却是这等不务正业。 江苍已伸出手板道:“孩儿知错。” “唉。” 江春叹了口气把这书收回怀中。 “你这小兔崽子终日不求上进终日玩商谜、捶丸现在还斗起蛐蛐了?不读经义往后当个败家纨绔吗?!” “那贾相公也玩这些啊” “人家是官家小舅子你比得了吗?你有貌若天仙的姐姐吗?” 江苍低下头眼珠子一转道:“父亲大姐偷跑出去帮韩叔父做事了。” “你说什么?” “上次韩叔父来看我们给二姐儿带了礼物” “哪个二姐唔巧儿。” 江苍用力点点头道:“韩叔父说事务太多账都算不过来大姐儿便跑去帮忙了一个女儿家终日往外跑不成体统” 江苍说着偷瞥了江春一眼。 本是祸水东引之计没想到江春却只是“哦”了一声接着继续训斥了他一顿。 好不容易挨了骂江苍眼见江春转身离开凑到门边一看竟见到奇怪的一幕。 走在庭院中的江春已将促织经打开开始背诵起来。 “论曰天下之物有见爱于人者君子必不弃焉” “怪哉。”江苍抵着门缝喃喃道:“父亲何至于此?” 傍晚时江荻从后门回到家中才转过后院的小门正见江春坐在石凳上看书。 她吓了一跳片刻又镇定下来从容不迫笑道:“父亲天色将暗莫看坏了眼睛。” 江春翻着书页淡淡道:“又去哪了?” “官府为了防御蒙鞑正在修城募兵不是吗?女儿会些筹算去出一份力。” “为父就不喜欢你现在说话这调调半点姑娘家的天真气也无。”江春也不多骂她问道:“说吧今日做了哪些事?” “就在衙署公房里算账核算码头的各项开支用度、核算支援北面的粮草。”江荻笑道:“女儿想着为叙州城办事也能替父亲分忧。” “嗯莫要抛头露面算账算腻了随时不去也行。” “知晓的。父亲放心韩叔父很照顾女儿。” 江荻在石桌边坐下看了眼江春手里的书想看看他在读什么。 江春却是将书反扣过来随口应了一句。 “呵我们家与韩家也算是一根绳一家人了。” 若说这段时间叙州城内的形势大概便如江春家中的氛围一般波澜不惊。 这是李瑕那近万兵马背后的情况。 而纽璘这一路兵马背后的形势还要“好”得多。 就在李瑕、纽璘对垒于成都平原之际蒙哥已攻破了青居城 青居城守将是段元鉴。 去岁正是他扼守灵泉山协助刘整防箭滩渡结果刘整大败连累段元鉴的副将韩勇阵亡。 为此事段元鉴痛骂了刘整大半年认为北人不可靠。 而今蒙哥攻来段元鉴正要领南人拼死一战时他的裨将刘渊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青居城就此陷落。 蒙哥未费吹灰之力。 之后数日这位蒙古大汗稳坐帐中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捷报。 运山城守将张大悦被杨大渊招降; 石泉军守将赵顺投降; 隆州守将投降; “报!大汗杨大渊已劝降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大良城已降!” “恭喜大汗!蒲元圭乃蒲择之亲族此人一降重庆几已入大汗囊中。”汪德臣大喜出列道:“伐蜀灭宋指日可待!” 随着这一消息传来蒙哥那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已落在了地图上。 汪德臣连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地图上涪江、嘉陵江、渠江这三江之上的各个山城都已被拔除。 大军往重庆府只隔了一个合州钓鱼城了。 听着蒙哥嘴里发出的那低沉的蒙语汪德臣按着刀转身大喝道:“谁为大汗招降王坚?!” “臣晋国宝愿往” 恰在此时远远有人喊道:“大汗!急报!” 蒙哥转过头眯了眯眼似打算听听又有什么好消息。 “都元帅纽璘传来战报。” “念。” 汪德臣低头一看愣了愣道:“纽璘于长江大败?大败。成都遭宋军万余兵力反扑请大汗增援” 他语速很慢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怀疑这是在作梦。 但汪德臣知道这不是梦。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蒙哥一眼 正文 第433章 冲锋 纽璘已退守到成都。 他望着那步步为营逼近的宋军眉头深深地皱起如刀刻一般。 “都元帅到底打不打啊?”车里凑上前问道。 三千余蒙军能吃牛羊马匹辎重压力比近万宋军小这不假但也要吃饭的。 这成都附近已无处可劫掳辎重又在泸州丢了拖下去也不是事。 纽璘转头喝道:“怎么打?!宋人懦夫披着重甲每走一步都要设拒马、壕沟怎么打?!” 实话实说这样的仗纽璘不是没打过。 这些年被他活活拖死的宋军也不是一支两支了。。 但他不想冒险。 再输已经不能再输了。 车里也纠结道:“既然不打我们退吧?成都就是座空城丢了就丢了再抢回来就好。” 这话本也是纽璘说的。 成都是空城让给宋军宋军也守不住。 因为城内没粮。 从叙州运粮过来那么长的辎重线蒙古骑兵随时可以切断。 一千人就可以让成都守军断粮饿上十天半个月莫说一万宋军十万人也能拖垮。 这是必胜之法。 但大汗都快打到重庆了这边再把成都城丢了? “” 纽璘良久无言。 车里只好再次问道:“不打也不退我们守城?” 让骑兵下马上城头守与宋军打守城战。这显然不可能会是纽璘的选择。 十八天了。 他苦等着李瑕露出破绽。 但没有。 李瑕始终是坚定地贯彻步步为营的打法看起来就是时间很多的样子。 纽璘恨不能亲自冲到李瑕面前重重掴一巴掌问一问他。 “你就不急吗?!大汗马上要攻破重庆府了到时蜀川全境陷落你还在这慢吞吞地打?!” 时已至此纽璘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放弃成都, 以必胜之法拖垮宋军;还是冒险决一死战。 他挺起胸膛, 一字一句道:“出城, 迎战。” 他说话时眼神中透着坚毅。 脸上的胡须根根都坚硬如铁风吹也吹不动。 草原上的男人顶天立地不会委曲求全。 号角声如呜咽。 蒙军再一次弃守了成都, 策马奔向了宋军的阵线。 他们的战术并不是排得整整齐齐去冲撞宋军而是在离宋军八百步之外便散开。 聚如丘山, 散如风雨。千骑分张, 可盈百里。 若从天上看去, 近万宋军排得整整齐齐站成几个紧密的方阵, 蒙骑便如散在它们周边的散沙。 蒙骑人数虽少却分布在数倍于宋军的地域。 他们围绕着宋军开始放箭。 箭矢并不密集, 多是射落在宋军的盾牌之上。 日头很晒, 披着重甲的宋军士卒浑身大汗淋漓, 却还要高举着重重的盾牌防御。 若是时间充裕, 蒙军可以这样骚扰好几天都不发起冲锋直到宋军精疲力竭。 但李瑕的令旗已开始摇动, 命令宋军继续向成都前进。 仿佛是没看到蒙军一般。 纽璘策马绕着宋军的方阵奔跑着寻找着他们防御薄弱之处。 像是野兽猎食想要找到下嘴的地方。 但没有, 宋军一天只打算行进五里。 重甲兵、长矛兵、弓箭手一层层布置连粮草辎重都始终围在里面。 再这般下去, 明日宋军便可进成都。 到时打巷战不成? 又是长长的号角声蒙骑开始向纽璘所在的方向集结 车里觉得纽璘疯了。 他明白, 纽璘这是要放弃一贯的打法冲锋进宋军之中, 展开肉搏。 这绝非蒙军的长处。 灵活的豹子猎杀公牛也要把公牛咬出伤来等公牛流血到力竭。 直接冲上去也是会被牛角顶伤的。 “都元帅!” “长生天保佑我!”纽璘挥舞着弯刀让传令兵将号角吹得愈发响亮。 蒙骑聚在一起并不急着马上冲锋, 而是不停呼啸着。 马蹄刨着地上的土咴咴叫个不停。 三千骑兵有的一人两骑有的一人三骑, 聚在一起方阵远远大过宋军。 压迫感、杀气冲天而起 “蒙骑要冲过来了!” 蒲帷大喊着终于感受到了与蒙古骑兵野战的压力。 他听蒲择之说过一般士卒站在阵地上看到蒙古人骑在马上呼喝很容易被蒙骑的气势压垮从而溃败。 蒲帷之前不明白至此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马群原来很可怕骑在马上的蒙古人居高临下天然就能给人带来恐惧。 而主动权掌握在蒙人手里攻与不攻都由蒙人决定宋兵只能站在那胡思乱想时间越久腿越软。 “非瑜!你看后面!后面!蒙军绕到后面集结了” 李瑕却很平静道:“我知道。” “你还不快变阵?” “不能变阵否则蒙人很快会换一个方向进攻。” 李瑕的语速很快已大步走开不再理会蒲帷。 “击鼓!” “停止前进!各方阵守好自己的防线!” “咚!咚!咚!” “娘的就快要到成都了” “都闭嘴!”沙宝大吼一声喝道:“击鼓回应!” “咚!咚!咚!” “盾牌手放下盾牌歇一刻钟!”沙宝大步走着用尽全力大吼道:“都他娘的放松!把力气给老子缓过来!” 汪大头背对着他听了这些命令连忙重复着对麾下的士卒大吼。 也不是第一次跟蒙古人打仗了他们都知道蒙古人其实非常狡猾冲锋之前都会想方设法耗尽宋兵的体力。 有时候紧张地等了一天蒙古人又不打了。 但这次李瑕已与所有将士仔细说过整体的战略。 “蒙人一定会冲锋他们拖不起他们的心已经乱了” 汪大头其实没太听懂。 但他知道李瑕的意思。 “都他娘放松!放松又不是没击败过鞑子!我们年年都在打胜仗给老子笑!哈哈哈!” 这是这些低阶将领的经验以帮助士卒们放松紧绷的神经、僵硬的肌肉。 但只有几声尴尬的笑声。 每个人的呼吸都很重。 李瑕的呼吸也很重。 这是他第一次与蒙古骑兵进行大规模的野战。 他有一辆小战车三个人的高度爬上去之后视野能稍微好一些。 远远的只见蒙军的大旗已开始前倾。 李瑕眯着眼屏息张嘴 “来了!” “咚!咚!” 战鼓很有韵律提醒着后翼的兵马。 “来了!” 沙宝放声大吼道:“盾牌手!举盾!” “长矛手!架矛!” “箭上弦!” “” “轰、轰、轰” 马蹄踏在地面上引起大地的震动。 李瑕眼睛愈发眯起来这是被太阳照的。 这时还是上午。 宋军是从东南方向往成都进发。纽璘特意绕到了他们的后翼从东边发起攻势。 宋军向阳。 太阳光照在盔甲上亮得晃眼睛。 与阳光同来的蒙军显得更加可怕。 “后翼死守住!两个侧翼准备!小心蒙军随时改变进攻方向!” 李瑕发号施令着忽然目光一凝。 他发现纽璘冲锋在最前面。 这个蒙军都元帅竟还保留着身先士卒的优良传统 只这走神的一瞬间纽璘的大旗忽然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蒙军掉头转向了宋军的右翼。 “盾牌手!”刘金锁竭力大吼。 在听到鼓声之时他已开始防备。 但没想到蒙军真是冲他这边来了。 “都他娘的稳住!拖住蒙军马上会有支援” “咴咴咴!” 已有马嘶声响起。 那是有蒙骑掉进了宋军前面的壕沟。 但其后的蒙骑竟是毫不犹豫跃过壕沟径直撞上宋军。 “杀啊!” “杀” 这一战的决胜点很简单。 纽璘若能在宋军合围之前使这个方阵的宋军溃败他便可胜。 李瑕若能在这个方阵溃败之前合围住蒙军他便可胜。 血已泼开胜负便交由士卒了 成都以北绵竹。 一支五千余人的蒙骑正在策马狂奔。 为首的蒙军将领名叫“刘黑马”本还在嘉陵江上游准备扫除宋军残部得令便驰援纽璘。 他是蒙军都总管万户长年镇守陕西、山西此次亦随蒙哥出征。 蒙哥重刘黑马之才早有意让他替纽璘经略成都。 因为在蒙哥的计划里纽璘攻到重庆府也不用回成都了接着去攻临安就可以。那么成都就需要一个懂治理的人来经营。 但他们都没想到纽璘竟已败得那样惨。 “快!” 战马径过渡地绵远河飞速向成都进军 “杀!” 纽璘手中弯刀劈砍如飞身后的蒙卒亦不停抢上直杀得宋军士卒纷纷倒地。 纽璘知道很可能会有援军。 但再有一两日宋军便要进成都。 他至少要阻拦住宋军入城。 这事关整个家族的荣誉他何惧亲上战场? 刘金锁怒吼着奋力抵住前方不断后退的盾牌手脚底却还是被推着向后滑。 他没想到一个蒙古都元帅打起仗来这么凶。 宋军从一开始气势就被压住。 刘金锁很想挺起长枪上去捅翻了纽璘。 但他知道自己还真干不过对方。 都是打老仗的人了不说纽璘的高头大马不说纽璘如虎狼一样的亲卫只说臂膀纽璘也比他刘金锁还粗上一大圈。 “要是冲上去被纽璘砍翻了麾下的兵卒溃败了整场仗就输了。”刘金锁算的很明白。 当然这不是他就怕了纽璘。 “抗住!等合围了蒙军!老子再捅死他!” 终于最先合围过来的是杨奔。 但庆符马军和蒙古骑兵完全比不了。 不是步卒上了马就能叫骑兵的庆符马军还缺少长期的训练不敢硬对硬与蒙军拼杀只能堵住蒙古的左翼使其不能灵活转向。 “快啊!” 刘金锁身前的盾牌手已倒下。 他架起长枪亲自迎着蒙骑杀去。 再抬头一看纽璘已没入阵中指挥着后排的蒙军放箭。 沙宝正大步疾奔。 他清楚地知道刘金锁撑得很艰难极需他攻到蒙军的右翼形成夹击。 “快!” 李瑕向前倾了倾身子。 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敌一敌纽璘。 但他没有他深呼吸着再次在心底复盘了一遍心知这一战自己比纽璘要稳妥、要冷静。 视线落处红色的洪流正在努力包围着那黑色的洪流胜负将要有分晓了 正文 第434章 杀阵 “快!列阵!”沙宝一声令下。 他终于领着兵马赶到蒙古的右翼停下脚步脸上的横肉还被盔甲晃的颤颤巍巍。 “架长矛!” “唰”地一声甲胄的摩擦声响起。 宋军很快整理好方阵。 他们没有立即向蒙军逼近但盾牌与长矛林立如同一道钢铁之墙堵在蒙军右侧。 纽璘转头看了一眼扬起弯刀指向的依旧是正面的庆符军。 “击溃他们!” 弯刀斩下后排的蒙军又是一阵箭雨。。 箭雨落出有宋军士卒惨叫着倒地。 “别退!” 刘金锁已捡起一面盾牌护住麾下的士卒。 他还不忘探头向远处望了一眼望到了泸州军已赶到蒙军右翼。 刘金锁不由兴奋地大吼起来。 “堵住了!堵住了!快!” 这没头没脑的呼喝士卒们都不明白是何意。 好在很快李瑕已下了新的命令。 军旗摇动战鼓急促。 宋军的中军已压上战场各个将领大喝道:“已围堵住蒙军!反攻。” 长长的号角被吹响互相回应。 “反攻!” 许魁转头看了一眼迅速又回过头来大吼道:“火球!点!” 他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却很是坚毅举首投足间动作利落挺着背、抿着嘴一丝不苟。 他比刘金锁更有将军的气势。 随着许魁下令小小的砲车上一个个瓷蒺藜火球被点燃。 “抛!” 宋军用力一踩砲杆猛地弹起将瓷蒺藜火球抛向蒙军后阵。 “杀!” 茅乙儿、俞田等方阵开始向前冲去呐喊着支援刘金锁 “轰!” 瓷蒺藜火球在蒙军阵中炸开铁片、瓷片乱飞四处激射。 “咴咴咴!” 吃痛的马匹惨叫着掀下背上的骑士开始横冲直撞。 已有蒙军向左右两面杀去正迎上泸州军那长矛如林的铁壁。 鲜血不停地洒下遍地都是尸体 蒙军显然在这一刻开始大乱。 刘金锁见状大喜。 他单手高高举起手中的盾牌重重向前砸去。 手里的负重一轻他只觉力气澎湃挥舞着长枪, 冲向纽璘所在的方位。 “杀蒙鞑!” “杀啊!” “别乱了阵型!” 茅乙儿迅速带兵补上这个阵线, 大吼道:“长矛手!” 他声音拖得很长, 三个字喊完庆符军长矛手已扬起手中的矛斜斜指着蒙军的马头。 “大刀手!” 另一处, 俞田也在怒吼。 刀手已俯下身子手中大刀横握, 迎着马腿。 “刺!” “斩!” 战马悲嘶 纽璘见状, 大怒。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杀错了头, 他的任何指挥都已无效。 纽璘干脆再次拨马上前向宋军将领杀去。他要斩将夺旗, 激励身后的勇士们。 珊竹带的纽璘是草原上的英雄! 腿一夹马匹便乖乖上前。 纽璘控马, 比宋人走路还要顺畅。 马蹄扬起, 重重踹飞一个宋兵。 纽璘弯刀斩下, 刨开另一个宋兵, 血涌如注。 下一刻一个矫健的身影扑上来, 一柄长枪以极刁钻的角度猛扎向纽璘。 “鞑贼受死!” “铛!” 火花四溅纽璘的亲卫已赶上来挡下刘金锁这一枪。 纽璘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去, 只见这虎头虎脑的莽汉兴冲冲地又扬枪杀来。 “额秀特!” 纽璘又控马马蹄踹翻了刘金锁。 弯刀正要斩下。 下一刻, 车里赶上来竟是问也不问, 一把扯过纽璘的马头便走。 “都元帅快撤啊!” “别拉我!杀溃他们!” 纽璘已杀到眼红, 没注意到随着宋军的合围已有部分蒙军从后翼逃离了战场。 若再打下去真要被完全包围了。 “都元帅拉开距离再冲锋也好啊!” 纽璘如牛般喘息着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迅速往四下看了一眼夹着马腹便走。 尖锐的鸣金声响起。 “想走?进了你爷爷的杀阵, 狗鞑子还想走?!” 刘金锁本已在地上滚了两圈要躲纽璘的攻势爬起来一看不见了大功劳, 不由破口大骂。 他马上挺枪追上。 “别走了鞑贼!” 李瑕眯着眼凝望着阵线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战台的栏杆。 他确实在悄悄地调兵围堵蒙军。 宋禾的两百马军很快就要堵住蒙军的后翼只要再拖一会嘉定军、泸州军便能围上去把包围圈闭合。 突然蒙军的鸣金声响起。 后翼的蒙军在宋禾围堵之前开始撤离。 “想走?” 李瑕眼中有狠色闪过喝道:“传令下去分割蒙军阵型!” 号角呜咽。 宋军很快收到李瑕的命令开始分割包围。 他们要把蒙军截断至少留下一半人。 “别让他逃了!” 沙宝死死盯着那杆蒙军都元帅的战旗。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要再放跑蒙军他绝不答应。 张实那被五马分尸的身体时不时还浮现在沙宝的脑海中。最亲最敬的都统被那般惨烈地处死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在此时喷薄而出。 大胜就在眼前血气上涌使沙宝整张脸都涨红得厉害。 “杀过去!堵住他们!” 战到这时双方的阵线都渐渐散开了。 正在交锋的士卒已全然听不到指挥只顾着挥动武器。 沙宝大急扬起佩刀便冲亲自带兵狠狠插进蒙军阵列的最中间。 泸州军士卒们纷纷跟上。 如同一柄尖刀将蒙军一分为二。 “包围他们!”沙宝大吼。 “歼敌!”隔着半个战场刘金锁大吼“杀虏啊!” 从清晨杀到正竿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 接着影子又渐渐被拖长血泼洒而下尸体倒下盖住了人影人影却很快又铺上尸体。 激战一直在持续。 小半数的蒙骑已脱离出战场策着马远远跑开。 这些都是蒙军的后翼他们奔出两箭之地才驻马回头看去只见都元帅与另外大半蒙军都被包围了。 整个战场外围只看得到宋军那鲜红的衣甲。 “杀回去!救都元帅!”有千夫长大吼道。 有些士卒还在犹豫着不也。 但他们目光落处都看到那杆帅旗还高高扬着不断向宋军阵中移动。 “都元帅还在杀敌!救他啊!” “但都元帅鸣金了” “嘭!” 纽璘策马撞飞一个宋军士卒狂怒不已。 他本想拉开距离再冲锋一次没想到反而被宋军切割、包围了。 战到现在只有个人武勇还能挽回了也许。 终于纽璘找到了一个正在指挥的宋军高阶将领于是向那边杀去。 “杀了他!” 沙宝不退反进提刀便迎上纽璘。 这个蒙古都元帅确实是太凶猛了且身边都是最强壮的蒙卒但沙宝反而战意澎湃。 手中长刀紧握他瞪向朝自己杀来的纽璘扬刀。 “嘭!” 一声巨响另一名蒙卒从侧面冲来马头撞在沙宝身上。 纽璘策马跟上一刀砍进沙宝的脖颈。 弯刀汇聚着巨大的力量径直从沙宝的脖颈劈到他的胸甲处。 纽璘手一带弯刀又顺滑地离开沙宝的身体。 “拿他的头颅!”纽璘大吼。 终于斩将了他还想着或许能击溃这个方向的宋军。 “咴!” 突然纽璘跨下的战马倒地将他掀起向地上抛去。 却是沙宝死前犹高扬着手中的刀硬生生以余力剖开了纽璘的马腹。 满地都是血、内脏。 纽璘就地一滚宋军已然抢上一时数不清的长矛捅来。 “杀!” 车里已感到绝望了。 他拉着纽璘走的时机还是晚了只让半数骑兵脱离了战场反而使得主帅与另外半数骑兵陷在包围当中。 “大胜!” 猛地便听到宋军士卒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吼声。 抬头看去只见一杆长竿被高高杨起。 那上面是一颗头颅。 至死犹虎目圆瞪。 “都元帅!”车里痛哭。 他想说是自己害死了纽璘。 不该撤的。 “都元帅” 一片阴影突然罩来帅旗正缓缓倒下。 “轰!” “轰!” 脱离了战场、重新积蓄了马力再次冲锋的蒙骑们愣住。 他们才冲到宋军面前猛然便见那杆帅旗倒了下去。 “纽璘已死!”宋军放声大吼。 “都元帅!” “快走啊!” “命杨奔、宋禾率马军追击!” 李瑕一见蒙哥帅旗倒下又是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但宋军已士气大振欢呼声漫山遍野。 李瑕不得不提高声音大吼道:“马军追击!” “其余人歼灭被围蒙军泸州军继续包围!” “蒲帷!蒲帷!马上带嘉定军进占成都” “哨马传告叙州让叙州城运粮!” 号角声阵阵。 李瑕顷刻又大吼道:“泸州军的号角呢?!为何不回应?!” 他按着佩剑大步走下战台一边继续发号施令不停一边向泸州军走去。 “继续与山上哨探联络都给我动起来小心蒙军还有援军再吹号让泸州军回应!” “报!沙统领战死了!” 李瑕目光一凝脸色不变继续大步而行亲自指挥泸州军围剿。 他未因眼前的大胜狂喜也不因沙宝之死而触动。 不是他冷血其实是他太紧张了。 这一战打到现在没有一个将士发现李瑕的紧张。 但李瑕深知自己是完全输不起的输了他将比纽璘还惨是真的万劫不复。 方才站在那指挥时他也极是煎熬无数次恨不得亲自冲上去至少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出来。 盔甲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好在终于胜了 但还不够。 李瑕抬眼望向北面那正在飞快逃离战场的千余蒙军决心要歼灭他们。 如此才能有时间巩固成都 正文 第435章 驰援 马蹄声急促。 千余蒙军溃兵驰过四百庆符马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风刮过杨奔冷峻的脸庞。 他并没有让跨下的马匹跑出全力因为身后的马军士卒跟不上。 论骑术四百庆符马军还远远比不上蒙人。 蒙人往往一人三马有时在奔驰中甚至能直接跃上另一匹马。 而庆符马军连在马背上放箭都做不到打起仗来很多时候还要下马步战。。 他们只能算是行进速度更快、能运更多物资的马上步卒。 即便如此李瑕在这四百人身上的花费还是很大甚至可养三千普通步卒。 杨奔对此也着急但急也没用练骑兵就需长时间的训练。 换作别的时侯他们肯定不敢以四百人追逐千余蒙骑但今日不一样。 “快!向西!”杨奔突然大吼道“把他们赶到黄牛山!” 宋禾也看到了前面的地形迅速指挥起来。 前方就是青白江。 青白江南岸有一座小山叫“黄牛山”。 庆符马军速度突然加快向蒙军溃兵左侧包围将其逼迫至黄牛山。 悠长的号角声便在此时响起。 黄牛山上有两面宋军的旗帜忽然高高扬起迎风翻飞一面上书“御前右军统领孔”另一面是“御前摧锋军副统制羿”。 是云顶守军。 孔仙、羿青趁着纽璘与李瑕对垒之际已悄悄领兵下山等着伏击蒙军。 他们倒是没想到李瑕能一举击败纽璘但与蒙军打了多年他们明白蒙军一旦进攻不利便会拉开距离。 换言之纽璘哪怕突围而出想要打“必胜”的迂回战也很可能遇到云顶守军的埋伏。 这一战李瑕是无论如何也要击败他。 当然到了此时云顶守军只要配合庆符军歼灭蒙军溃兵。 “将士们!歼虏!” 孔仙扬起大刀放声喝道:“收复家园绝不容一个胡虏再站在成都!” 羿青则很直接喊道:“杀虏!下山娶媳妇!” 云顶守军人人振奋。 杀声震天。 逃窜而来的蒙军溃兵大惊有十数骑一头扎进云顶守军挖好的壕沟当中 “成了!” 杨奔狂喜。 他是最了解李瑕计划的人之一知道李瑕马上要着手的就是经营成都。 那么, 能否歼灭这股蒙军溃兵, 就关系到接下来能抢到多少时日。 这是关键的休整、喘息的时日。 蒙军溃兵虽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但等他们缓过气来哪怕只是骚扰后勤线也能带来大麻烦。 “守住江面!别让一个蒙鞑逃过青白江!” 杨奔这人心狠, 已是下决心一个溃兵都不放过。 他要让纽璘战败的消息传都传不出去。 这一刻所有的宋军都处在兴奋之中。 然而, 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雷声。 杨奔一愣, 转头看去, 望向青白江对岸。 隔得不远还有一条河, 叫“濛阳河”。 更远处是低矮的山。 一条黑线出现在山与天交际之处正在一点点放大。 雷声愈响。 “是蒙骑!”有人大喊道。 杨奔咬了咬牙, 心头大恨。 “干, 真他娘快。” 宋禾大骂一声, 吼道:“快!通知孔将军!蒙军援兵到了!” 孔仙已看到了。 他极目眺望, 看到北面的蒙军援兵来势汹汹至少有上万匹马。 蒙骑往往一人三马, 数千兵力也能奔出极大的阵仗先声夺人。 兵马未至已将宋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他们还未过濛阳河。”羿青大声道, “来得及先歼” “来不及了!”孔仙吼道:“鸣金!撤军!” 羿青犹有不甘道:“我们已拆了桥” “快!”孔仙重重一脚踹在他腿上, 吼道:“别给老子啰嗦!快鸣金!” 幸而他够果断。 北岸蒙军援兵毫不犹豫开始泅水过濛阳河。 甚至过了河的蒙骑不等身后同袍, 径直向这边奔来一箭射在青白河北岸的草地上。 “走!” 鸣金声中, 宋军不敢再与蒙军溃兵交锋流水般地向成都狂奔。 “掩护云顶军!” 杨奔大喝着从马上射出一支箭。 他也不看射没射中拨马便领人为云顶守军断后。 宋军一共不到两千五百人;而两股蒙军一旦汇合有六千人往上。 杨奔再狠这样的仗也不敢打。 羿青本有些不甘。 但随着蒙军援兵全部出现在视野里他终于明白这仗不能继续打了。 万一让那千余蒙军溃兵反应过来, 拖住宋军就全要交代在这里。 怕什么来什么。 羿青还在组织宋军撤退已有三百余蒙军溃兵掉转马头向他这边杀将上来。 “你们护孔将军走!” 羿青大吼一声之后, 命令麾下停止撤退阻拦这些蒙骑。 如此才能让孔仙组织起有序的撤退。 否则一旦被拖住等蒙军援兵过青白江撤退就会变成大溃。 “嗖嗖嗖!” 箭雨袭下。 惨叫声不绝。 眼看着蒙军援兵已在泅马过江羿青焦急万分亲自冲上前线。 “轰!” 正在此时庆符马军赶上向蒙军溃兵抛掷出所剩不多的瓷蒺藜火球。 蒙军溃兵终于不敢再追。 杨奔向羿青喊道:“快走!” 他拨马又去与宋禾汇合为别的宋军救急。 羿青吸着气挥了挥手好一会才向麾下兵马喊道:“你们跟杨奔走” “将军你受伤了?” “没有。”羿青话音未了摔在地上。 马蹄阵阵已有蒙将领着兵马泅马过了青白江向这边疾驰。 羿青才被两名士卒扶起忽有一箭“嗖”地射来力透他的一名士卒。 羿青再次摔倒用力一推另一名士卒吼道:“走啊!” “我扶将军走” 又是几箭射来射透了这名士卒的喉咙。 那蒙将箭术显然极高超见羿青盔甲知他是宋军将领有意要活捉他。 羿青摔在地上已爬不起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皮丰已掉头要跑回来扶他。 “别过来!撤!” “将军!”皮丰脚步不停。 羿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蒙将马速快得吓人。 他毫不犹豫提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皮丰你能娶个媳妇信我老子绝不降!” “噗!” 血从羿青脖颈上喷涌而出。 皮丰悲哭一声转身就跑。 他身后那蒙将的马蹄声还在响着须叟又停了显然是懒得理会他这个小兵俯身去割羿青的头了。 皮丰想回头却又不忍回头只得玩命地狂奔。 很快那蒙将结集了麾下兵马才再次追上来。 皮丰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要停下休息。 干脆死了也好过这样受累、受怕。 突然前方传来了鼓声。 “咚、咚” 像是在激励着他。 皮丰强撑着又跑了数十步。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是一列列的宋军方阵。 盔甲映照着夕阳泛着金黄的光亮雄壮让皮丰感到震撼。 他忘了浑身的疲惫继续向前狂奔。 有箭矢落在他身后射死了那些跑不动的宋卒。 但蒙军的马蹄声渐渐减缓下来。 “向两侧跑!整队!” 听着宋军将领的吼声皮丰一鼓作气冲向宋军的两翼。 放目看去宋军的阵列看不到尽头。 李瑕已率着宋军大部向这边赶来接应了云顶守军。 宋军排开队列严阵以待。 他依旧很沉静。 李瑕这辈子交锋的第一个大将就是兀良合台。 他从兀良合台身上学到的就是打了胜仗千万不能骄傲随时会丢掉性命。 因此他很认真地布置战后的每一个环节也做好了蒙军援兵会来的准备。 虽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但李瑕并不惧怕。 他开口命令道:“扬起纽璘的头颅!” “必胜!” “必胜!” 宋军狂吼。 “咚咚咚咚”的战鼓声中一颗头颅缓缓被长杆升起 刘黑马勒住缰绳。 他极目眺望了一会喝道:“停止进军让纽璘的人来见我。” 很快有蒙卒俯在他面前放声恸哭。 “都元帅战死了!” 刘黑马没有更多的表示下令道:“收兵往东面斩龙山驻营。”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绝不会在千里奔波、立足未稳之际与大股宋军鏖战。 夕阳中双方的军阵就这般对峙着缓缓后撤。 蒙军撤入斩龙山宋军撤入成都城。 是夜一杆宋旗被插上成都的城头。 李瑕走上一段塌陷的城墙。 这里是蒲黼葬身之地。 蒲择之来不及收拢儿子的尸体便撤离了成都纽璘也不愿修复这段城墙。 但李瑕这次回来打算搬开这些残石、安葬里面的骸骨并在成都长治久安。 可惜蒙军援兵支援的速度太快打乱了他预想中的节奏。 想必蒙哥已快到钓鱼城而他连休整的时间也没有这让他有些恼火恨不得一剑捅死蒙军援兵的主帅。 但李瑕在夜幕中站了良久之后还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至少我收复了成都。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正文 第436章 劝降 纽璘任都元帅不到一年声名还不显。 刘黑马与纽璘不同是早年间便名震天下的大将。 蒙古灭金最关键的战役之一“三峰山之战”中刘黑马随拖雷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金军十五万主力。 此役刘黑马亲手俘虎了金国大将完颜合达。 威震中原之后“刘黑马”这个名字便为时人悉知。 听起来像个山贼流寇。 但其实他是豪族出身有名有字本名刘嶷字孟方文武双全。。“黑马”不过是他的乳名。 刘家是契丹后裔祖上为辽太宗耶律德光。辽亡后避祸改了汉姓迁居济南历城成了金国人。 刘黑马的祖父一辈出仕金国在张家口一带做官早早降了成吉思汗。 若只听他名字世人多半要骂他一句“汉奸”但刘黑马连汉人也不是。 当然因慕汉唐之强边民在宋代之前都汉化得很快。辽、金都自诩为华夏正统称宋朝为“汴寇”。 刘黑马便是如此他认为“吾读文史彬彬不异中华”也认为大蒙古国会与契丹、女真一样成为中州正统。 总之他乳名虽粗浅其人本身却是文治武功的将相之才。 站在斩龙山上眺望着成都平原刘黑马摇头不已。 “阿答胡、纽璘蠢才。成都不该是这般经营啊。” 其长子刘元振颌首道:“在利州时见汪帅经营得利未想成都竟是如此满目疮痍。” 刘黑马叹道:“诸将皆言图蜀当破重庆。却不知成都才是控制全川、雄视西南之重镇。以天府之气候以都江堰之水利水旱从人不知饥馑。五年前若能经营得当何必还要大汗亲征?” 刘元振深以为然。 “纽璘勇武过人, 于治理之事着实是蠢材。若能如北地世侯般, 宋人岂敢有反攻成都之心。如今他兵败身死, 草秣也无、民丁也无父亲立足未稳要如何收复?” “先派人往利州, 运些辎重来吧。” 刘元振问道:“成都城外尚有军屯是否派兵去抢占?以稍解粮草困厄?” 刘黑马摇头, 道:“你可知兀良合台是如何败的?马匹误食了宋人下过巴豆的草料。莫去管那一星半点的。” “是。”刘元振又问道:“但若拖下去, 让宋军修筑城墙、巩固防御” “打仗不能急, 纽璘便是输在心急。” 刘黑马凝望着山下荒芜的田地沉吟了片刻, 又道:“让培之来见我。” 半日之后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吊篮里被拉上成都城头, 从容不迫走到李瑕面前。 “自古两军交战, 不斩来使。还望阁下莫要杀我。”他笑着, 向李瑕作揖道:“在下贾厚, 字培之。斩龙山上的大蒙古国主帅正是家姊夫。” 李瑕漫不经心问道:“你是来招降我的。” 贾厚笑道:“不急不急。可否先给杯水喝?赶了五里路途, 实是又渴又饿。” 蒲帷皱了皱眉向李瑕附耳道:“这人有心计想看我们的军粮。” 李瑕不以为意, 安排兵士去端了食物和水给贾厚。 一块锅盔饼、一块烤好的马肉、一碗热汤。 贾厚拿那锅盔饼咬了一口没咬动, 拿汤泡着入口有些咸味, 里面有豆豉、肉末、咸菜掺着。 好一会才吃了小半块竟已觉十分饱胀。 “贾先生不吃马肉?”李瑕问道。 贾厚摆了摆手, 道:“谢阁下款待饱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马肉上。 昨日李瑕与纽璘交战今日军中有马肉不稀奇只怕还很多。 只从这锅盔饼来看李瑕随军携带的粮草还不少 当然这是李瑕故意让他知晓的。 另一方面贾厚昨日吃的也是马肉刘黑马千里疾驰, 粮草带得不多这瞒不过去。 “罢了免了互相试探。”贾厚笑起来道:“实不相瞒, 我家大帅已派人往利州运辎重;阁下则需修整城墙。双方都不愿马上开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 “哦?刘黑马愿降大宋?” “阁下说笑了。”贾厚道:“今日入城见民生凋敝。在下心中亦觉悲戚成都城内如今可有三千户人口?” 李瑕神色平淡道:“数百万人为蒙军所屠你却来假惺惺哭祭不成?” 蒲帷眼中亦泛起冷意。 若非有不斩来使的成例他颇想劝李瑕斩杀了这贾厚。 贾厚却似未察觉到这股杀意叹道:“那是窝阔台汗在时的旧事了自佛道传入蒙古加之我辈中原人出仕大蒙古国已渐通牧民之术” “这些年蒙哥屠的城少吗?” “阁下只看到屠戮却不见大蒙古国之变化?”贾厚道:“只说我家大帅曾奉旨巡抚天下, 体察民情治抚民生。曾遇到应州郭志全叛乱, 胁从文武官员有五百余人, 有司议尽屠戮, 大帅却只诛为首数人, 余悉从轻发落。” 话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李瑕又道:“我非是劝阁下马上归降只是想教阁下明白我家大帅是何样人。他确有怜惜成都百姓之心欲经略成都复天府之国之繁荣。当今大汗身畔常有此等仁人志士。” 李瑕毫不动容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贾厚继续说。 “前些时日大汗拿下了大获城。” 贾厚的每一句话都在斟酌。 来劝降李瑕必然要说出一些蒙军的进展以显示实力。 而李瑕之所以愿听他说必然也有打探情报的心思。 那这其中的分寸就需要把握了 “大获城守将杨大渊此人是宋军在川蜀的宿将了。名望、资历皆不低。”贾厚道“初时他斩杀了大汗派去劝降的使者一意孤行。大汗震怒遂有屠尽大获城之意。” “是吗?” “但杨大渊很快便明白孤城难守他绝难抵抗蒙古大军。为了满城百姓性命他决心归顺。大汗本有意斩他但在我家大帅、汪总帅的劝说下大汗还是赦免了杨大渊拜其为都行省侍郎任以帅位。” 贾厚话到这里看了李瑕一眼。 见李瑕并不惊讶贾厚反而有些惊讶。 要知道杨大渊是蒙宋开战以来投降的最高阶将领其影响几乎覆盖了半个川蜀战场。 李瑕要么是早就得到消息;要么是养气功夫极好。 无论如何都比贾厚预想中难对付。 “阁下对此事如何看待?”贾厚只好问道。 李瑕不加思索道:“杨大渊这个叛徒。” 贾厚一愣苦笑起来摇着头抚须道:“杨大渊乞活数万人性命为民而反宋。此为忠于民事。阁下难道认为他为了一己之臣节合该让数万人身死不成?” “屠刀在蒙人手上。若大获城数万人死该怪的是谁?” “为官、打仗不是论是非曲直求的该是结果。” 贾厚又道:“此事亦可见大汗之心胸。在阁下看来你屡斩大蒙古国大将大汗该恨你必要斩杀你?” “不是吗?” “大谬。”贾厚正色道:“蒙古人素来只敬英雄。纵观蒙金、蒙宋之战多少英雄本是与蒙古为敌而一朝归顺又得大汗宽宥信重。此等气魄赵宋可有?” 李瑕摇头。 凭心而论他确实没办法说赵宋皇帝在这方面比蒙古大汗有气魄。 或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蒙古大汗是争雄天下的统帅赵宋皇帝是牧守社稷的政客。不是同类人根本就不可比较。 贾厚显得极为自信又道:“阁下不必担心投顺后会受到大汗的清算。我家大帅连杨大渊都保得下来何况是你?阁下若肯归服大汗必任你阃帅蜀南镇守一方统兵牧民世代封侯。大帅可一力担保绝无虚言。” 蒲帷脸色大变。 他近来见李瑕行事认为李瑕是担得起蜀帅至少成都府安抚使之职的。 但朝廷没给这个权力李瑕擅自揽权显然有诸多隐患。 恰是蒙古给出的这条件能消弥这些隐患甚至给到了更大的权力。 贾厚已扫到了蒲帷的脸色变幻继续道:“时势至此蒙古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我辈所为不该为生民谋太平?大帅欲经略成都还百姓安乐;亦愿扶阁下镇川南。到时川北川南你我汉人世侯合力造就一方乐土岂不幸甚?” 见李瑕不答他又道:“当然不敢奢求阁下马上答应但还请相信大帅的诚意。” “我信。”李瑕颌首道。 蒲帷脸色又是一变忙道:“可笑。何谓大势所趋?我看蒙军年年战败也敢妄言一统?” 贾厚不慌不忙向李瑕拱手问道:“可有地图?” 经过先前的一番话又不见李瑕反驳他已有了很大的信心。 “有。” 李瑕不介意听贾厚多说随手拾了一张什么都未标注的地图在堂中铺开。 贾厚随手便指点起来。 “大宋的整个防御其关键在京湖战场襄樊之地。欲破襄樊当先破蜀。而川蜀之关键则在重庆阁下可知大汗已进展到了何处?” 李瑕很感兴趣问道:“何处?” 贾厚笑笑手指划过涪江、嘉陵江、渠江在重庆西北方向不远的合州圈了圈。 “不怕告诉阁下自开战以来大汗已斩宋将张实、杨立、段元鉴、杨礼、郑炳孙、王佐、徐昕等人;连破苦竹、青居、大获、运山、石泉、大良诸城。纵横捭阖所向无敌。想必就在此时钓鱼城业已投降。亡宋指日可待” 正文 第437章 不斩来使 合州钓鱼城。 “将军息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宋礼仪之邦不可贻人口实。” 王坚正虎目圆瞪瞪着前面的晋国宝。然而身子却已被属下的幕僚死死抱住。 “放开。” 尚敏才又低声劝了一句方才放开王坚。。 站在厅上的是晋国宝。 他浑身汗流不止低着头不敢去看王坚心中却恨意上涌。 晋国宝与王坚曾同在余玠麾下共事早年有故交。 这次晋国宝随杨大渊投降蒙古眼见各个山城守臣迅速投降蒙哥长驱嘉陵江愈感到了宋朝必亡。 本以为此次前来合州钓鱼城定能劝降了王坚。 这是一番好意要保王坚全家性命没想到王坚一言不合反要杀人? “永固你何必如此?蜀地几乎全归大汗仅余合州、重庆及川南几座小城只要你开城归顺” “你还敢多言?!”王坚咬着牙犹在克制着杀意“我当你来递蒙虏消息你竟数典背宗卖国求荣?!” 话到此处他自知若再说下去必忍不住斩杀了这个“使节”。 满腔痛惜只化作一声叱喝。 “滚!” 晋国宝既失望又庆幸。 失望的是未能说服王坚庆幸的是总归保住了性命。 他悻悻然不敢作声任士卒上前扣押他。 “将这叛徒捆了丢下山去!” 王坚吩咐过后坐在厅上犹觉气闷。 “呵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是何道理?” “将军匈奴尚不杀苏武。我大宋岂可比匈奴尚不如?” 尚敏才俯下身又轻声道:“将军若杀晋国宝既便往后打了胜仗朝廷只怕还是要和谈的介时一追究反而是将军之大罪。” “我知道, 不用你多说。” 王坚当然知道。 以宋朝对辽、金的旧例, 必定是要和谈的。 “是。”尚敏才松了一口气。 少顷, 王坚不甘又道:“杨大渊便斩杀了王仲。” “王仲献长宁垒投降时害死了王佐将军, 另当别论。”尚敏才道:“杨大渊先是图一时之快到最后却又选择投降, 斩使之事, 险害了他全家性命。” 尚敏才这般说, 不过是感慨世事无常。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坚反问道:“你是说, 不杀晋国宝便当是留条后路?” 尚敏才一愣忙道:“学生绝无此意!” 王坚冷哼一声, 起身踱了几步, 眼中再次泛起杀意。 晋国宝被丢下山坡, 滚得头破血流, 蹒跚而行。 不多时却有两个士卒从山上赶下来, 再次邀他上山。 “哦?永固又请我回去?” 晋国宝只当王坚改了主意大喜。 他重新上山再次坐进竹筐, 被提进钓鱼城。 然而当从竹筐中出来, 抬头一看只见竟已身在校场。 宋军整齐列队, 声势骇人。 王坚一身盔甲正站在点将台上, 面沉如水。 “永固永固。”晋国宝惊得魂飞魄散唤着王坚大喊道:“你我相交多年你不能” “来人将叛贼晋国宝斩首祭旗誓死抗虏!” “永固啊两国交兵, 不斩” 王坚没有理会晋国宝的哭号喝道:“点炮开刀!” “咚!” 炮响大刀斩下一颗头颅滚落 成都, 斩龙山。 “培之能平安归来就好。”刘黑马亲自迎了贾厚长舒一口气道:“我还担心那李非瑜会杀你。” “姐夫放心他并非莽撞之人” “他可有投顺之意?” 贾厚低声道:“他愿与姐夫见一面。” 虽这般说着但他却是讥笑了一下。 刘黑马见了他了这表情脸色一冷不再着急缓缓道:“进帐再谈吧。” 他们进了帐篷驱退侍从仅留下刘黑马的长子刘元振、五子刘元礼商谈起来。 “我与李瑕说了当前蜀中的局势大汗离破重庆府仅有一步之遥。他便答应与姐夫相见。” “只怕有诈?”刘黑马问道。 贾厚点点头道:“想必是如此了。” 刘元振疑惑道:“二舅何以确定?李瑕露了破绽?” “并无破绽。”贾厚道“但我看他那人言谈举止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实有股傲气。我多次提到大汗, 观他眼神他不以为然。这是演不出的。” 刘元振道:“放几句狂言, 称自己不畏惧大汗, 谁都能。但从骨子里就不将大汗放在眼里的, 真有这等人?” “大郎若见了那李非瑜便知。” “如此说来我倒盼着与他一见。”刘元振朗笑颇有豪气。 他相貌疏朗举止洒脱两句话间不显得像蒙人走狗一副想早些与李瑕相识的样子颇有魏晋之风。 反而是刘五郎刘元礼更显沉稳坐在那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道:“莫看父亲今日有心招降李瑕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他不该看不明白这点。” 贾厚道:“是啊姐夫暂时不动兵不代表歼灭不了他。一旦我方粮草送到他便完全陷入被动。” “成都是座孤城、残城。无辎重他根本守不住。”刘元礼道:“父亲用兵稳重非纽璘之辈可比他以步敌骑很难赢。不投降还在等什么?” 贾厚道:“因此他说愿与姐夫见上一面。” “欲借机害父亲?” “必是如此了。”贾厚转向刘黑马笑问道:“姐夫可愿见他?” 刘黑马毫不犹豫只吐出一个字。 “见。” “姐夫好气魄。” 刘黑马摆了摆手道:“此子虽年少却有英雄气概赵宋这滩浅水留不住此等蛟龙唯大蒙古国能海纳百川此必然之势。” 刘元振笑问道:“父亲是惜才?” 刘元礼道:“父亲是真心怜川蜀百姓。” 刘黑马叹惜不受这等吹颂道:“一旦合州能降川蜀便是尽归大汗再打于李非瑜之辈已无意义能兵不血刃最好;而合州若不降我等也须尽快顺长江而下重庆早点劝降也好。” “可他只想杀父亲。” “哪怕他要杀我亦可勉力一试。” 刘元振又是洒然而笑问道:“孩儿代父亲去见他如何?” 刘黑马摆手。 贾厚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又道:“姐夫今日还有一事甚是有趣。” 刘家父子三人皆转过头看他。 贾厚卖完关子才不慌不忙道:“今日我提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李瑕身边有一年轻人忽失了态大呼‘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虽被李瑕喝住这句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蒲元圭之子?如何会在李瑕军中?” 贾厚道:“当我提到杨大渊已降李瑕并不诧异想必便是蒲元圭之子传递了消息。但当我提到青居、运山、大良城皆降之时李瑕分明有些惊讶。可见这蒲家子是五月末左右到李瑕军中。” 刘黑马目露沉思。 “蒲元圭之子吗?” “想必蒲元圭之降对这孩子打击很大。” “那便想办法私下见他一面吧” 成都。 蒲帷犹神色呆滞良久才开口道:“非瑜你信吗?父亲投降了?不可能的” “你希望他殉国吗?” 蒲帷张了张嘴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我以为父亲会守住大良城力拒鞑虏。” “说起来很容易。”李瑕解了身上的盔甲里面的衣服又是被汗水浸透。 如今已是仲夏天气炎热起来便是不动也要大汗淋漓。 “别的不说将士们在烈日下披甲守城、修筑城墙都是煎熬今日军中又有三十七人中暑。叫别人丢了性命去守一座山城张张嘴就可以。可你爹是真的要面对数百倍于他的蒙军。他的命是他的。” 蒲帷问道:“你是说父亲便是降了也是对的?” “我说他错了又如何?他为自己的命运作决定。”李瑕道“当然他若帮着蒙军攻来我遇到他必杀他。” “我不懂你是何意。” “个人的选择个人负责。”李瑕道:“你不必为他的选择负责。” 蒲帷低下头喃喃道:“我成了叛贼之子叛贼之子伯父该怎么办才好啊。” 提到蒲择之李瑕脸色也萧索下来。 对于蒲择之而言此事必然是雪上加霜。蒲元圭是他的亲族大获城杨大渊、运山城张大悦皆是他的心腹爱将。 这么多亲族、心腹投降朝廷不可能再信任蒲择之这个蜀帅。 眼下这个关头蒲择之能有多煎熬李瑕想像不出。 蒲帷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想着这些突然自语了一声。 “我若是伯父只怕也要心想着不如降了吧?” 一句话蒲帷忽然一惊连忙又转向李瑕道:“我不是” “那我们也降了吧?”李瑕忽然道。 “什么?” “开玩笑的。” 蒲帷问道:“你你也会开玩笑?” 李瑕道:“你父亲投降了朝廷怕是要加罪于你我以下克上擅自领兵出战罪责亦是不轻你我往后如何是好?” “我亦不知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一心只有保家卫国。”蒲帷眼中满是苦意道:“父亲以前也只想保家卫国。” “那便一心保家卫国旁的事你莫多想了。” “可眼下这形势” “我有办法。”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知眼下宽慰再多也无用只能让他慢慢接受。 “你暂时不必多想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蒲帷愣愣点了点头闭上眼脑海中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却依旧挥之不去 正文 第438章 各有算盘 成都城的西北一百二十余里便是都江堰座落于川西高原与成都平原交界。 都江堰以北不远有一条山涧小溪汇入岷江。 小溪两畔各有高山名为“两夹岩”。两片山相距一箭之地中间夹着深谷。 李瑕与刘黑马便是约在两夹岩见面。 双方各只派百余扈从李瑕由南面登山刘黑马走北面到了之后隔着深谷交谈。 “知州没发现埋伏!” 山顶上传来刘金锁的叫喊声显得颇为欢快。。 熟悉刘金锁的人听了便能明白李瑕是没什么诚意要投降的否则刘金锁该是忧虑才对。 果然很快又听刘金锁喊道:“杨奔你捅我做甚还瞪老子?你眼里长钉子了是吧?!” 大好山川一派自然景象鸟语虫鸣之中多了这些叫喊李瑕只觉聒噪。 他早便知道刘黑马不会有埋伏拾步向山顶走去。 今日没披甲胄只穿着一件长衫仿佛外出郊游的翩翩公子。 隔着深谷刘黑马却是不曾派人先探一探径直走到了崖边已站在那等着李瑕。 这份气魄便压了李瑕一筹。 “幸会!”刘黑马看李瑕终于走上来远远抱拳放声喊道:“老夫早知你年轻今日相见原是这般年少出挑好!” 喊声被山风吹散还是能听出他很和气。 不像威名赫赫的将军更像文官。 “幸会。”李瑕放大音量道:“刘将军也与我想象的不同!” “哈哈哈常有人如此说!”刘黑马大笑“可惜非瑜你太小心太惜命了否则你我把酒相谈岂非好过隔着悬崖喊叫?!” “我惜命, 想活得长些。”李瑕道:“希望刘将军亦能如此!” 刘黑马并不生气, 还在笑, 摆手道:“哪怕双方交战你我却无仇怨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他深吸一口气, 又笑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若不必打仗, 岂不美哉?!” “那便请刘将军撤军吧!” 李瑕并未被刘黑马和煦的语态感染。 两人能站在这里闲聊, 无非是因为一方正在准备粮草、一方正在准备防御仗暂时打不起来而已。 时机一到, 蒙军杀将过来才不会管天气好不好。 “大老远赶来岂有轻易撤军之理?!”刘黑马道:“但非瑜今日来见我, 动静不小, 想必赵宋朝廷早晚要得知此事, 到时罪你‘潜通蒙古’, 你如何是好?不如降了吧?!” “谢刘将军关心。”李瑕转头向群山以东望去道:“但只要杀了你, 想必朝廷不会怪罪我吧?!” “哈哈哈!”刘黑马再次放声大笑。 山谷中有回音响起真是声震四野。 “年轻人戾气莫要太重。老夫很欣赏你, 想招你当女婿你意下如何?你莫看老夫今年五十又八了, 膝下有十六个女儿最小的几个还未出阁, 正好与你相配!” 李瑕眯眼看去虽隔得远, 却还能看出刘黑马身姿矫健不像五十八岁。 “谢刘将军厚爱我已娶妻了!” “又如何?我大蒙古国没那许多规矩你若归顺多娶几个谁能说三道四?老夫便有妻氏九人!” “是蒙古习俗, 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不以为耻晚辈敬谢不敏!” “老夫诚心相劝非瑜哪怕不欲归顺, 何必每每反唇相讥?”刘黑马还是不恼笑道:“放心老夫是真心想与你作翁婿。” 一番说辞刘黑马显得极是恳切。 若在外人看来难免会想你李瑕何德何能人家见面便要嫁女儿给你?世间哪有般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但在李瑕而言并不认为刘黑马的条件有多优厚。 他每日全力以赴做事读书健体、务公打仗从未有一丝松懈。每一场胜场、每一分实力都是他努力拼搏的结果。 他足够优秀有足够的资格刘黑马当然要提出配得上他价值的条件。 这并非什么天降馅饼。 相反相对于李瑕的野心而言满面笑脸的刘黑马, 给的实在太少。 他懒得再纠缠再开口, 又是一句冷言冷语。 “我说了今日来是取刘将军性命的!” 那边, 刘金锁与杨奔搬了个巨弩, 正悄摸着要爬上山顶。 “知州怎还告诉这老贼了?”刘金锁小声嘟囔道“我还打算悄悄射死他呢。” 杨奔面容冷峻淡淡道:“杀着不在这里。” “那我们还搬?” “你话真多快!” 山顶上刘黑马闻言犹不后退高声道:“哪怕如此老夫依旧想再劝你一句你娶了小女往后与刘家同气连枝大汗必能宽待于你!” 对面山崖刘金锁、杨奔动作突然加快已搬着巨弩冲上山顶对着刘黑马便开始瞄准转动着绞轴。 刘黑马身后已有扈从跑上来边跑边惊呼。 “大帅快退后!” “不急。”刘黑马道:“非瑜不必急于答复!成都城破之前老夫等你回复!” “杀了他!”刘金锁大吼。 他满头大汗松开绞轴。 杨奔一手扶着弩架一手放在机牙上眯眼望着对岸的刘黑马竟为对方气势所慑。 “放!” “嗖!” 一支弩箭倏然离弦向山崖对岸激射而去。 没有试射过这么远的距离一般是不会准的。 刘黑马巍然不动任那支弩箭钉在山崖前。 这是老将的经验只看地势、距离他便判断巨弩的第一箭射中的可能性极低敢赌上一赌。 他再次大笑道:“老夫像你这般年岁时曾独自出行遇金兵百人围蒙卒十三人奋剑入围手杀金兵数人使十三人皆得脱困。区区一箭岂伤得了老夫?!” 一时豪气冲天。 但刘黑马还是马上转身便走不再给李瑕第二箭的机会。 “哈哈今日所言非瑜慢慢考虑” “孔仙到哪了?” 李瑕脚步飞快在山坡上疾行一边问道。 杨奔有些懊恼跟上他的脚步道:“东面山顶的斥候探到孔将军已出三道堰。” 这两夹岩的两座山看起来近但道路不同要从这边山顶下去再绕到对岸要走上大半日。 而在东面的平原上孔仙正带着一支两千余人的宋军疾行誓要围杀了刘黑马 成都城。 “报!” 一名嘉定军的小将赶进残破的衙署大堂道:“今日我等带队在南城修墙见一蒙军哨马在林子探头被我等俘虏了。” 蒲帷从大堂中走出来道:“李知州、孔将军都不在先押下去吧。” “但蒙军今日似有所动作” 嘉定军本就是蒲择之布置随李瑕时间最短李瑕一直也是通过蒲帷来发号施令。 因此这小将本就是来请蒲帷去审的。 蒲帷正待转身闻言想起了什么于是道:“我来审吧人押在何处?” 时值盛夏午时城中远比高山上酷热。 一路上只见士卒们在烈日下搬运木石辛苦难当。 蒲帷见了也觉心中不忍落。 半晌之后他走进城南一个营寨只见一个蒙古汉军俘虏被缚在那垂头丧气的。 “他身上怎没有伤?” “嘿这厮窝囊得很与队伍走散了马匹又中暑了被我等围了也不反抗。” “队伍?”蒲帷反问道。 “对正是因此怕是蒙鞑有动作这才急忙去寻将军们审审他。” 蒲帷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们下去吧我问他几句。” “郎君不要我等守着吗?万一这厮伤了郎君” “不必了。” 不一会儿其余兵士离开蒲帷看着帐中那汉子问道:“你们今日有何动作?” 那汉子抬起头竟是一扫先前垂头丧气的模样咧嘴一笑眼神里满是得意。 “蒲小郎君不问问你爹如何了吗?” 一句话蒲帷突然大怒操起旁边的马鞭便重重抽在对方身上。 “不许提我父亲!不许!” “嘶。” 那汉子挨了两鞭皮开肉绽吸了一口气才道:“蒲小郎君你盼着你爹死是吗?” 蒲帷眼眶通红不答叱道:“说!你们今日有何动作?!” “小人名叫何三春关中扶风县人阿爹是金军手底下有三十多人金亡那年小人七岁阿妹才一岁半。记得阿娘那时候病得厉害阿爹在阿娘的床边哭了好久最后抱着阿妹说他要降了这事小人记得很清楚蒲小郎君有家人吗?” “闭嘴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别打我。”何三春苦笑着道:“大帅算到了李瑕要杀他五将军已率兵去接应了将军派小人来见你。” 蒲帷一愣已明白过来。 李瑕要埋伏刘黑马只怕已被识破了。对方是故意支开李瑕、孔仙为的是劝降自己? 这何三春是故意出现在嘉定军的防线。 “你休想。”蒲帷大怒一字一句道:“我杀了你。” “蒲小郎君真不想知道你爹如何吗?我家将军听闻你母亲、长兄、长姐、姐夫、侄子好多亲人都在大良城。” 蒲帷已转身去拿刀手却抖得厉害。 “小人不怕死。”何三春又道“但蒲小郎君这么做值吗?赵宋还能再信你吗?我家将军已传信给你爹说要让你们再见一面” “我不要见他!” 蒲帷执刀便要去劈何三春。 但刀挥到一半他终是没能完全劈下去。 “父亲他他” 正文 第439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斩龙山上。 各帐篷里的蒙卒、汉军都打着赤膊刘元振却是一身长衫显得文质彬彬。 傍晚时分他走上在山顶站了许久待见到西面尘马飞扬、旌旗摇摆他方才舒了口气拂袖往山下迎去。 “吁!” 刘元礼勒住缰绳催跨下战马向一旁而去。 他身后的扈从亦跟着他让开显出正策马而来的刘黑马。 “孩儿恭迎父亲幸而父亲安然无恙。”刘元振迎上前道。。 刘黑马翻身下马道:“一点小埋伏还伤不到我。但那李非瑜比我预想中还要英姿俊伟卓尔不群。对了还阴险毒辣怪不得能杀纽璘。小小年纪是个人物。” 刘元振也有傲气但为人却大方闻言并不心生妒忌反而朗笑道:“自武仙、完颜陈和尚、孟珙等人相继离世父亲已少遇到值得振奋之敌手。如今乱世又出英杰可喜可贺?” “不错可喜可贺。” 刘黑马整理了被风吹散的胡须摇头笑了笑往营帐中大步而走。 刘元振跟上问道:“父亲没能劝服他?” “那般优厚条件他竟不为所动。”刘黑马眉头一皱沉吟道:“这小子不守道义敢偷袭我观之不似迂腐人偏却如此怪哉。” “不肯归顺又非为气节莫非为谈更好的条件?” “难说。” “再不然因其心中有傲气?” “也许吧。” 刘黑马不去猜李瑕问道:“派人联络蒲帷了?” “父亲甘冒奇险为孩儿创造时机自是顺利联络了。” “他如何说?” 刘元振笑道:“他设法将孩儿派去的人放回来了。” “成了?他如何说的?” “明夜他会出城相见。” 刘黑马淡淡点点头并不觉惊喜。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出所料。” “父亲比李瑕技高一筹。若能尽早收复成都父亲还能赶在大汗之前到重庆劝降蒲择之。” 刘黑马摆手道:“切记为将者不可贪功。先拿下成都” 次日夜深。 蒲帷带着嘉定军修城悄悄策马离开, 直奔成都东面的青龙湖。 他独自过了东风渠上一座浮桥, 再行不远, 绕过树林便在青龙湖边看到一个荒废的祠堂。 蒲帷有些忐忑下了马, 动作缓慢地把马绑在一棵小树边。 他犹豫着举步想往祠堂走, 却抬不动脚。 有些想要转身返回 有三人从祠堂中走出来, 其中两人是贾厚、何三春。 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宇不凡, 蒲帷却未见过。 “蒲小郎君来了请进吧。” “你是?” “济南刘元振, 字仲举时年三十又六请蒲小郎君论序。” 听着这熟悉的读书人腔调, 蒲帷放松不少, 回礼道:“渠州蒲帷, 字运筹, 时年二十又五。” “运筹请。”刘元振笑道“夜里不敢点火, 好在这祠堂破漏有星月之光可借亦有自然之趣。” 蒲帷闻言, 心神又放松下来在刘元振的引导下走进堂中。 “本以为蒙虏帐下, 皆茹毛饮血之屠夫未想到, 竟有仲举兄这样的文雅之士可惜了可惜了仲举兄之风采。” 刘元振微笑, 忽道:“我父子欲归宋。” 蒲帷一愣。 刘元振神色关重继续道:“条件简单只需宋廷敢纳刘家今夜我便劝说家父。” 蒲帷脸色泛起苦意低下头。 他又想到了李瑕说的“那我们投降吧”那句玩笑话。 若说李瑕是开玩笑刘元振这一句话却深刻地刺到了蒲帷。 宋廷最怕的就是刘家这种军阀、地方武备, 怎可能敢纳刘家? 刘元振笑了笑拿起一个软垫递给蒲帷自己就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坐下。 蒲帷不坐。 “运筹坐吧先给你报个平安, 令尊一切安好。” 蒲帷听了终是在那软垫上坐下转头看向刘元振张口却未说话。 刘元振道:“当时之情形我略知一二。杨大渊归顺之后先劝降了运山城青居城也已被大汗拿下。如此宋军嘉陵江防线全面告破。渠江大良城腹背受敌粮道已断不可能守住。” “我明白” “令尊已为赵宋尽了最后一份力臣节不亏。他护住妻儿、护住满城百姓在我眼里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蒲帷闻言身子一颤。 刘元振向后倚了倚举止愈发洒脱, 叹息道:“莫要被赵宋那套君臣纲常骗了。大蒙古国从辽、金手中夺得中原以为中夏正朔。很快还要一统河山还百姓安乐。 此等关头, 运筹你若负隅顽抗, 对得起谁?父母?你父母已归蒙古赵宋早晚必杀你。往后江山一统你岂不可笑?令尊不拘小节下顾家小上顾大义故而称伟丈夫你真该见一见他好好听他教诲。” 坐在一旁的贾厚微微笑了笑。 他仔细观察了蒲帷的表情知道事成了。 远处有蝉声传来夜风吹散了白日的炎热颇为恬人。 堂中几人又谈了几句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李瑕为何不降?” “他还想着击败刘令尊。”蒲帽话到最后还是换了个称呼。 “凭什么?” 蒲帷既开了口不再隐瞒道:“他一万人守城你们六千人攻城。他占了地利人和因此有信心。” “可成都荒芜并无多少粮草。”刘元振道:“我们是骑兵又有利州运粮之便困也困死他。” “他说能运粮来。不仅是粮食还有守城物资。” “从岷江下游?异想天开。” “不是岷江。”蒲帷犹豫着良久终还是开口道:“是走灵关道。” “灵关道?”刘元振一愣好一会哑然失笑。 “好个李非瑜!” 蒲帷已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声道:“不仅有辎重还有援兵两路。” “两路?” “是一路从马湖江西向从江源走灵关道;另一路由大理北上” “大理?” “具体我不知但李知州显然是心有定计。”蒲帷道:“他曾说若持久对峙他必胜但休整、经营成都还须时日。宋军已有援兵从京湖赶赴重庆或可击败蒙古主介时他要反攻汉中不愿被你们拖着想要速胜故而昨日设计伏杀令尊。” 刘元振再次愕然。 好一会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疯子这是个疯子面对我父竟还妄想速胜我父子还耽误他反攻汉中了?哈反攻汉中?” 蒲帷闭上眼道:“仲举兄可知他与我谈这些之时我竟有些信了。” “我明白有些人总能让人信服。” “我并非小看令尊但川西战局确还有一线战机。”蒲帷道:“可我不信的是川东战局连父亲也投降了川蜀是真守不住了大宋守不住了非瑜是在赌但只怕他赌不赢。” 刘元振深以为然道:“我佩服他川西之战他打得不错。可惜对宋廷寄望过高。” “是啊。” 蒲帷仿佛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喃喃道:“我对宋廷太失望了。” 刘元振与贾厚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颌首。 “运筹可控制多少人?” 蒲帷道:“嘉定军是家伯父留下的随李瑕出战不到一月更听我的命令有把握控制的人数在八百人。” “李瑕之辎重何日出灵关道?” “估计尚有十余日。” 刘元振点点头沉吟了一会低声道:“既如此到时你我这般” 这夜一个身影从东风渠东岸返回快马奔回成都。 连夜修城的兵卒们并未在意到蒲帷离开了一趟且有些久 正文 第440章 谨慎 刘黑马之所以选择驻扎在斩龙山颇有讲究。 斩龙山的位置在成都城东北方向处在成都城与云顶山城之间。今云顶守军虽有两千人进了成都却还有千余兵力守在山上。 占了斩龙山一则断了两地的互相支援;二则等利州的辎重送来李瑕很难从西南方位骚扰蒙军的粮道反过来刘黑马可往南断李瑕粮道。 但他确实忽略了成都城西面的川西高原。 说到川西地势唐广德二年暮春初夏安史之战刚刚结束杜甫回到成都浣花溪草堂马上要举荐入仕遂提笔写了首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东吴万里船指的是船只顺岷江而下长江扬帆万里。 西岭千秋雪指的是成都西面的岷山上积雪长年不化。 高原、平野、大江构成天府之国得天独厚的壮阔景象。 “本以为宋军支援会走‘东吴万里船’但没想到走的是‘西岭千秋雪’。” 这夜听到刘振元的回报刘黑马摇头苦笑道:“若让小子计得此战之后他真要‘一行白鹭上青天’了。” “不至于。” 贾厚道:“哪怕真让他从灵关道运送了辎重、援兵他至多能守住成都待大汗攻克重庆李非瑜依旧徒劳无功。” “但到时再招降他条件便不同了。”刘元振道“大汗急于下长江会师京湖一举灭宋。介时李瑕若能守住成都哪怕不能反攻汉中。选择归顺他也有更大的好处。” 贾厚道:“大郎认为李瑕是因此才不肯现在就投降?” “只有如此才说得通。” 刘元振轻呵一声缓缓道:“若非蒲帷我们真的有被李瑕击败的可能。” 刘黑马侧过头仿佛受到了冒犯。 他眼神中满是威严一字一句道:“那就击败他。” 六月二十三日第一批从利州送来的粮草到了青白江北岸刘黑马派两千骑兵前去接收。 同时, 成都宋军也有了动作。 李瑕派兵在城外挖设壕沟, 建寨起营, 布置拒马将防线向东北方向外扩了十里。 他像是要步步推进、包围斩龙山截断蒙军辎重线。 对此, 刘元振与贾厚推演着兵棋下了一个结论。 “这是虚招。” “何以见得?也可能是要断我们的粮道。” “不可能。”刘元振道:“李瑕明知他做不到的, 步卒断骑兵粮道, 笑话。城池不守, 想打野战不成?” “那他此举是意在将我等注意吸引到成都以东了。”贾厚笑道:“他的粮草要打西边来了?” “不错, 你且看吧今夜蒲帷该有消息递来。” “声东击西。若非早便知晓险些要被李瑕骗过去。” 是夜, 有宋军兵士悄然潜行自斩龙山, 递了蒲帷的消息。 “果然是空营!” 刘元振见过蒲帷派来的人, 再回到大帐, 眼中已有振奋之色。 地图上成都东北方向摆着一个小小的木雕栅栏, 摆着三个红色小木人。代表着李瑕刚刚布置的防线和三千兵力。 刘元振一把将这些兵棋拿开道:“假的这营寨之内根本没有守军。” 刘元礼问道:“确认了?” “李瑕作势反扑, 实则已率兵六千余人出发西向, 分守温江、崇州、大邑、邛崃等地成都城内仅余守军四千人, 由孔仙暂守。” “蒲帷与嘉定军在成都?” “在成都他能控制近千人, 明夜扼守东门约定献城投降。” 刘元振随手拈起两枚兵棋在地图上一推。 “一举攻克成都城击杀守军收服一部分宋军兵力。” 贾厚点点头又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同时伏击李瑕于西岭, 此战必胜矣。” 次日刘黑马没用长子刘元振领兵而是派了五子刘元礼去取成都。 “你大兄聪睿但锐气太足, 反倒不如你稳重。”刘黑马叮嘱道:“切记须先试探宋军是否有诈不可焦躁。” 放在一般人家幼子往往比长兄浮躁些但刘元礼不同。 刘元礼时年不过二十四岁行事却比刘元振还要老成许多。 “父亲信不过蒲帷?” “蒲帷已无为赵宋死节的必要递的情报该是真的。但难保李瑕有更多布置。” 刘元礼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此战要胜。胜的同时还要谨防李瑕有后手。” “明白了便好。”刘黑马对这个儿子更为放心道:“去吧。” 刘元礼遂领了兵符出帐翻身上马提兵两千五百人直奔成都北面宋军新设的防线。 平野辽阔马蹄踏着荒草精锐骑兵袭卷而过。 奔到目力可及宋军防线之处。 忽见远处腾起两道狼烟。 鸣镝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咚咚咚咚”的战鼓声。 仿佛还听到有“敌袭”的呼喊。 显然, 宋军已瞭望到了蒙军的攻势。 “吁!止!” 刘元礼勒住缰绳, 高高举起手, 喝令骑兵暂停行进, 整备阵列。 他转过头看去, 只见许多兵卒到现在还是光着臂膀, 盔还放在马上。 这不是士卒们散漫事实上刘家治军十分严谨。 但这些兵马中似乎都是北人以汉人为主还有犯了罪的蒙古人、色目、沙陀、回鹘、女真、契丹人等等。 他们之前都是镇守关陇、山西初到南方实在是受不了炎热的天气。 在烈日下暴晒太容易中暑反而打不了仗。 刘元礼虽怒却也体谅士卒在确定了环境安全之后他便让士卒先到树林避过正午的日头一边散出探马观察宋军反应。 骑兵占据着主动权想何时打就何时打。反而宋军不得不在日头下严阵以待。 刘元礼一直没闲着从探马传来的消息分析宋军在成都城外设的很可能是空营。 这一个多时辰几乎没见到什么人活动。 日跌时分他先派出五百人去闯营意在试探。 “驾!” 五百骑兵奔向宋营有几骑跌进壕沟却未见到宋军箭矢。 他们绕过拒马冲向宋军营寨 “真是空营吗?” 刘元礼喃喃着极目眺望。 突然杀喊声大作冲进宋军营寨的五百骑后阵一片慌张显然是中了埋伏。 “果然有诈。” 刘元礼心想着并不觉诧异。 李瑕能斩纽璘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谨慎些果然是没错。 刘元礼正打算撤回五百骑兵回营禀报紧接着他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 他目光猛落向成都城只见城中毫无动静。 刘元礼心中一个念头猛地窜起暗骂一声“好你个李非瑕层层布置”。 心念一起他旋即大喝道:“全军听令!” 号角声起。 “冲锋!” 两千骑兵如离弦之箭轰然杀向宋军营寨。 刘元礼脸色冷峻策马奔进宋军营寨只见前方不过数百宋军正如潮水般退去从木板上跑过沟壑向成都城逃命。 “不必追了!” 刘元礼懒的追击这些许人马目光扫过驱马上前踢翻一口大锅只见里面仅有一锅清水。 竟是差点便被李瑕骗了。 “快!传消息给我父亲宋军必已兵出西岭让父亲速去围堵!” “是!” “全军下马休整喂马、造饭待入夜随我取成都城!” 以刘元礼沉稳的性子也已断定刘元振的判断没错今夜果然是克敌致胜的良机。 只希望白日这一场试探不会有所耽误吧。 他抬头看向天色只见日影西斜还来得及。 入夜刘元礼派数百人携空马向东而走伪造出不愿攻城已撤军的假象。 他则亲自带兵也不骑马悄然潜行摸至成都东门。 抬眼望去城墙上守卒不到千人。 由此算来城中竟真是仅余四千兵力分守四面城墙。 “放信箭。” 弦动一支信箭射上东城墙头。 刘元礼眯着眼就着月光以及墙头上火把的光亮见到一个身影拾起了信箭往城楼走去。 他顺着那个身影见到有两个宋军将领正站在那似在交谈。 拾箭的士卒过去向其中一个将领附耳说话。 突然那将领猛地拔刀劈翻了另一个宋军将领。 身影俯身下去很快便重新站起。 扬手抬起一颗头颅。 “孔仙已死!欲活命者听我号令开城门!” 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成都城门大开。 刘元礼思忖片刻经过白日的试探他已确定这不是诈。 是他灵光一闪从细微的破绽中识破了李瑕的布置。 他果然一挥手领着兵马大步向城洞奔去。 “进城控制城门!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正文 第441章 陷城 夜色中刘黑马亦在策马狂奔。 傍晚他得了刘元礼的消息之后确认蒲帷所提供的情报是真的。 刘黑马信任长子的才智、也信任五子的谨慎。 于是他留下刘元振、贾厚领一千兵力守营亲自提兵向南。打算星夜驰到新津在三渡水码头渡过金马河。 然后直奔邛崃出其不意偷袭李瑕腹背。 毫不犹豫雷霆一击 远处的群山像在倒退骑兵疾驰过荒野。。 纽璘的残部作为向导奔在最前面忽指着前方的金马河大喊。 “刘大帅!看前面果然没有宋军宋军没打算从岷江运粮!” “快!渡河!” 刘黑马不打算让李瑕占据了西岭一带的有利地势军令极严厉。 整整狂奔一百五十里仅花费了三个时辰他们到了邛崃县以东的墩子山。 算起来这速度似乎不算快但这时近三千人行军且还渡过了金马河。 放眼当世已是可怖的行进能力。 刘黑马也不得不下令兵马休整同时散开哨马四下打探。 许久有哨马归来禀道:“大帅探到宋军营地。” “在何处?” “固驿。” 固驿是邛崃县城外官道上的必经之路因此刘黑马并不惊讶他就是冲着此地来的。 他亲自攀上墩子山眯眼看去于夜色中望向固驿却不见营火。 看了好一会他才隐约望进一顶顶军帐的轮廊。 果然李瑕正在派兵防守各处关卡。 “拿地图来莫点火。” 刘黑马接过地图就着月光看着手指从灵关到的出口划向成都。 “辎重只能走这条路。”他喃喃着似在对李瑕说。“北面有南河粮草必须在固驿集散。这是你最可能亲自镇守之处。” 他眯着眼又思忖着李瑕的分兵布置。 两百里官道六千宋军要防守这条辎重线也不易。 刘黑马判断李瑕最多有千余人守在固驿而南北的宋军要赶来接应至少还须一个时辰。 足够了。 “传令下去人衔草、马衔枚, 压过去, 偷袭这支宋军。” “是。” 刘黑马没有说要活捉李瑕。 他很欣赏那年轻人, 也真心想招其为婿但战场上没有这种心软。 夜色中, 蒙军已扑向固驿的宋军营帐。 终于一声惊呼打碎了山野的宁静。 “敌袭!” “杀了他们” 成都。 刘元礼提刀而走, 抬头看向从城头上走下来的蒲帷。 他不像兄长刘元礼待人和气, 也不因蒲帷杀人献城而感动, 始终沉着脸。 “先命你的人放下兵械!” 蒲帷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被吓到。 他看着刘元礼, 缩了缩脖子将手里的头颅提了提问道:“仲举兄呢?” 书生总是这样, 大事临头, 还关心些细枝末节。 刘元礼目光四下一扫, 见城内其余宋军还未反应过来, 放松不少。 他没工夫与蒲帷闲扯命令麾下校将领兵去控制成都另外三座城门, 方才走向蒲帷。 “今夜兄长留营守卫由我接手成都。你已斩了孔仙?告诉我城中兵力布防。” 一句话里好几件事。 蒲帷显然跟不上刘元礼的节奏又问道:“你们不会杀我?” 刘元礼沉声道:“令尊早已归降, 你亦是大蒙古国官宦子弟放心。” 他伸出手, 又道:“不必紧张把头颅给我。按我说的做, 我保你无恙。” “好。” 蒲帷脸色很苍白愈显得紧张, 忘了继续往前走竟是又喃喃道:“我没想过要杀孔将军但我也不知是如何回事” 刘元礼脚步很快离他愈来愈近。 “无妨我明白杀人是这样的。但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刘元礼话到一半。 蒲帷突然将手里的头颅猛抛过来转身便跑。 “轰!” 一声巨响极突兀的炸开, 惊天动地。 刘元礼脚下的地面剧抖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轰隆隆隆” 随爆炸而来的是整个东城门轰然倒塌。 “嘭!” 高高的城楼已砸落下来缓缓地、重重地砸在那些控制着东城门的蒙卒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木石滚滚而下尘灰飞起, 如大雾生起。 簌簌声中整个城门竟是已被完全封死了。 倒在木石之下的蒙卒有的已被砸死有的半片身子稀烂有的只断了手脚还在血泊里翻滚。 构成一副地狱景象。 幸而未被砸到的也已吓的四处逃窜。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袭卷的箭雨。 “嗖嗖嗖” “杀虏啊!” “杀!”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声大吼城中突然火光大亮。 “咚咚咚” 战鼓响起。 脚步声整齐逼近。 刘元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抬起头看去只见派去控制另外三个城门的蒙军已又向这边逃来。 他们身后宋军披着重甲推着拒马扬着长矛正一步一步向这边堵围。 中计了! 千防万防到头来竟还是中计了 刘元礼才爬起来背上猛地又是一阵剧痛。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摔倒在地, 五脏六腑都觉得辛辣。 城头上的宋军已开始向这边抛射木石。 金汁撒下, 巨臭。 又是一片惨叫 “五将军!” 混乱中有亲卫冲上前护着刘元礼想逃。 却不知可往哪逃。 成都早便没有了瓮城但眼下这情形宋军从各个巷子包围过来将他们堵死在此处已真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刘元礼再次转头望向城门。 可惜哪怕他的目光再不甘被木石封死的东门却不会再开了。 他恍然明白过来这十余日来李瑕不是在修筑城池而是在城门上堵木石、填火药为的便是今夜这一刻 “不可能的他不该算到不可能算到我们会招降蒲帷” 这般想着刘元礼目光逡巡想去找蒲帅却忽然看到脚边有一个圆滚滚的头颅。 他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那是个被俘虏的蒙卒。 “该死” 城头上蒲帷站在那脸上满是大汗。 只觉后怕、心惊。 他眼神并未聚焦丝毫没去看那纷乱的战场。 渐渐的脑子里回想了很多很多。 那日贾厚初次来招降说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蒙古。 “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 当时蒲帷有些情急毫无防备地便喊了出来想要为父亲辩驳。 他没注意到贾厚听到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惊喜。 但李瑕注意到了出言喝止了蒲帷。 事后回想蒲帷亦自知失态。 “非瑜我确实不该那般情急所幸我一介罪臣之子不至于泄了军情吧?” “我观那贾厚是个聪明人必会想办法利用此事。他们若再派人来接触你你将计就计便是。” “真会派人来?” “有可能多做准备吧。我提出要见刘黑马一面到时我与孔将军出城为他们创造机会。” “若真是如此我需诈降?但我初出茅庐如何瞒得过刘黑马这等老辣人?” “蒲兄名‘帷’字‘运筹’想必能运筹为帷。” “非瑜不必打趣我这名字是家父起的” “好吧。” 彼时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 “你不必刻意去装。刘黑马看的是局势令尊降了你若不肯降呆在宋朝也是死路一条。我与你说‘我们降了吧’不是开玩笑而是你确实无奈。” “是无奈。” “对朝廷很失望吧?蒙哥要亲征的消息早便递上去朝廷却始终在猜忌蒲帅往后蒲帅、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重。” “我确实心灰意冷了。” “那便是了你心怀这种无奈、失望他们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的困厄、茫然、不自信。” “” “感到要露馅的时候想想余帅、想想蒲帅想想这川蜀战场有多让人绝望想想投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非瑜就不怕我真降了?” “哦?那你就降了吧。” “” “总归你见过他们之后还是要回来见我。” “我若真降了你还能再说服我复归大宋不成?” “不能。”李瑕道“还是那句话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城下厮杀依旧火光与血光之中蒲帷闭上眼感受到的只有信任。 李瑕虽没直说但他感受得出来李瑕是完全相信他不会投降的。 时局危在旦夕前途一片渺茫然他要坚守从小到大那保家卫国的志向时是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支撑一下的。 不用多只需要一点点的支撑就够。 蒲帷闭上眼再次在脑海中看到了他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 他在想当时父亲若是能得到多一点的信任是否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年轻人呵热血未凉。” 孔仙指挥着战事偶尔瞥见了身后的蒲帷心中亦有些感慨。 也许这年轻人经历的世情再多些这次就降了。 孔仙再次想到了姚世安 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至少他自己年岁与蒲元圭相近、经历与姚世安相同却从未想过投降。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谁又能断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正文 第442章 陷营 邛崃固驿。 邛崃自古有“天府南来第一州”之称此地饱经沧桑西晋之后为僚人、南诏、吐蕃所扰。近年来蒙宋战乱不息此地早已是满目荒凉。 四野并无人家。 北边的南河静静流淌西面的崇山峻岭如冲天的高墙。 一道官道从西岭中蜿蜒而来直抵在南河浮桥边。 破旧的驿舍周围建起了许许多多的营帐麻袋堆积成山。。 单轮板车围在营地之外。 一看便知是宋军粮草堆积之处。 守营的宋军立在那似因太过疲惫懒得走动。 突然一声大吼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敌袭!” 号角声兀地响起刘黑马的蒙军不再悄然潜行毫不犹豫发起了冲锋。 马匹提速很快哒哒的马蹄声响动起来渐渐势如奔雷。 箭如雨下之后一道黑色的洪流猛然撞进营帐之中。 “点火!杀!” 火势起得很快一点就着火龙窜起、翻滚贪婪吞噬着麻袋、帐篷烧红了半边天。 夜幕被驱散眼前大亮。 名叫“札拉嘎夫”的蒙卒驱马踏进了营地。 他是纽璘麾下在纽璘大败时侥幸逃出了宋军的杀阵因对地势熟悉今夜奉命为刘黑马作向导。 他左手抛出火把右手的弯刀一挥砍翻一个惊慌失措地从帐篷里冲出的宋兵。 “额秀特” 札拉嘎夫仿佛听到了句熟悉的骂声。 他愣了一下转头四看见宋军的反抗并不激烈。 在火光中奔走的宋兵全都没拿兵器没穿盔甲只在那慌乱奔走。 札拉嘎夫低头看去只见到那被自己砍倒的宋兵尸体还躺在地上穿的是宋军的里衣不假但额上的头发被剃了一半分明像个蒙人。 “额秀特!” 札拉嘎夫大骂一声拨马便向刘黑马所在处赶去。 此时营寨里已响起许许多多蒙语、汉语的大喊声。 “我们是都元帅纽璘麾下的勇士被俘虏的勇士” 札拉嘎夫大怒, 暗道这些该死的家伙, 竟被俘虏了这么多。 哪怕不能随都帅元战死, 就不能像自己一样及早突围而出吗?! 鸣金声突然响起。 不需要札拉嘎夫再去报信刘黑马已发觉了不对下令撤军了。 “走!” 札拉嘎夫一夹马腹, 却是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撞了一下他退了两步 突然。 “呼” 山风吹来, 传来了低沉却吓人的声音, 远处天光一亮。 天亮了? 札拉嘎夫眯着眼, 向东眺望。 他揉了揉眼又转向南边 “是火!是火!” “轰!” 不仅是四面的山野有大火熊熊燃烧, 宋军营寨中突然炸出巨响火势冲天。 那是一堆燃烧的麻袋突然炸开。 “轰!” 火龙一怒直冲云霄。 札拉嘎夫吓呆了。 他这辈子,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火柱, 十余丈的高度, 声势骇人。 “别烧了!不是粮草!不是粮草” 来不及了, 宋军那所谓的“粮草”已接二连三的轰然燃烧火势袭卷向地面, 点燃荒草。 那荒草中显然是泼了火油的火蛇迅速地奔袭将蒙军裹在其中。 “啊!”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 札拉嘎夫猛然一个激灵。 有军号在响但惨叫声更大声, 完全把那军号的声音盖下去。 札拉嘎夫没心情听刘黑马还在下什么命令。 比牛马还要愚蠢的色目元帅竟能中了南人的计。 “咴咴咴!” 札拉嘎夫跨下的马匹反应速度比他还要快得多, 受惊之后根本不等札拉嘎夫驱赶已疯了般向东狂奔。 一路上, 全是慌乱的蒙卒马匹撞在一起怒骂声、惨叫声、马嘶声好不容易札拉嘎夫撞出了战场。 他再一次突围还生。 吹来的风也带着呛人的烟。 “咳咳咳” 但他抬头一看只见东边的火势已包围过来。 惊鸟冲天而去、野兽乱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过不去了!” 像是对马匹喊叫像是让身后的同袍别再撞上来, 札拉嘎夫大吼一声迅速勒马向北。 他知道北面有一条河只有河流能在这时候救命。 一边逃命一边解掉身上的甲, 札拉嘎夫还回头去看一看刘黑马的令旗。 混乱中早已找不到那杆旗帜。 但显然刘黑马没领兵向北突围。 色目元帅就是蠢逃都不知往哪逃 火势已越来越大札拉嘎夫咬了咬牙驱马迅速奔过火墙。 “啊!”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他痛得撕心裂肺。 但他必须冲过去否则很快就要被熏死。 终于“噗通”一声他纵马跳进了河流。 与他同时冲出火海的还有十余名蒙卒纷纷大喊着渲泄紧张的情绪。 “额秀特!” 札拉嘎夫泅在滚烫的水中放声大骂。 他再一次从战场上逃脱生天 “噗!” 箭从对岸袭卷而下其中一支利箭透过札拉嘎夫的胸膛。 血在水中荡开他身子一沉一会儿浮起无声无息向下游漂去 “放箭!” 杨奔站在南河北岸, 脸色冷峻。 对岸的大火照得他眼睛发酸, 他却始终凝视着那大火, 计算从火中冲出的蒙卒数量 杨奔曾在两夹岩上与刘金锁说过“杀招不在这里”, 真正的杀招在此, 固驿, 出了灵关道之后的第一个驿站。 依李瑕料想一旦放出假消息以刘黑马对地形的把握极有可能会来此。 哪怕刘黑马没算到。南北官道上还有三个这样的伏击点。 那些堆积的麻袋里也并非粮草而是火药、火油、干柴。 庆符军押着俘虏忙了许多天并非是从灵关道运粮食而是从成都搬引火之物布置埋伏。 终于一场大火燎天蔓延方圆十余里烧红了半个邛崃。 “娘的!”刘金锁率兵从北面的埋伏点赶来狂呼道:“我早说我来守邛崃换你去守大邑。果然蒙鞑是来攻邛崃!” 到了这个时节刘金锁又开始不穿衣服了光着个膀子身上的纹身被对岸的火光照得红彤彤更添一份香艳。 他凑近了杨奔又大笑着问道:“哈哈哈这下鞑贼刘黑马跑不掉了吧?!” 杨奔扫了刘金锁一眼有些嫌弃道:“不好说我现在还没看到刘黑马从这边突围。你看蒙鞑只有散兵冲出。” “那他太慢了!” 刘金锁声音很大因为对岸的火烧得太旺响声太大。 “只有北面有河他不从这边突围还能走哪?!” 杨奔皱眉道:“连你刘大傻子都能想到看来刘黑马不会从北边突围了。” “哈?你在骂我?!” 杨奔思忖着懒得理会自语道:“刘黑马是名将不会轻易束手就擒但还能从何处突围呢?南面?” 刘金锁大步上前道:“喂!我把援兵排开?” “不。”杨奔道:“你带兵往南边增援宋禾。” “我说杨臭脸你是不是傻?都说了只有北面有河。” “人家是名将不会这般简单!快去!” “再是名将遇到火也只能用水来克啊!” “刘黑马再无动作他全军便要被烟气熏死。眼下不来必是往别路去了明白吗?!”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也有道理你说的不错!” 杨奔心中依旧有些没底喃喃道:“你知田忌赛马吗?” “哈?”刘金锁将耳朵凑过去问道:“田鸡杀马?菜?” “田忌赛马!孔将军是中等马对阵攻成都的蒙鞑是下等马;阿郎是上等马去袭斩龙山营地蒙鞑守军是中等马;固驿蒙军是上等马由刘黑马亲自率领” “那我们是几等马?” “阿郎不强求我们击杀刘黑马你说呢?” “不杀怎行?”刘金锁大吼道:“管他黑马白马、上马下马爷爷定将他捅成死马!好个狗厮还敢与爷爷作本家!” “那你还不快去南面支援?!” “好!” 刘金锁提枪便走领兵从东面绕过大火往南去支援。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大火中突围而出的蒙军散兵越来越少。 终于火中的动静越来越轻。 杨奔看着眼前的大火愈发确定刘黑马要么往南突围了要么马上便要被熏死。 “死吧刘黑马。”他冷笑着昂了昂头。 突然。 “咴律律!” 几匹快马从火中猛窜而出摔进河中。 水花溅起发出“嘶”的声响。 杨奔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火光中涌出数不清的身影 “放箭!” “啊!” 蒙卒惨叫声惊天动地却是一个接一个冲进河水当中也不反攻径直向下游漂去。 这是有组织的突围。 刘黑马竟是集结了大火中的所有蒙卒忍着烟熏火燎一直等到宋军防御松懈方才迅速突围。 杨奔兵力不足箭雨竟是不能尽数杀了他们。 “放箭!” “咳咳咳” 漫天都是咳嗽声越来越多的蒙卒死在河中却已有人开始向东游走 “放箭!” “佰将没有箭支了” “给我沿着河追绝不可放走刘黑马!” 杨奔大吼一声脸色愈发冷峻。 他真的太想斩杀刘黑马这个名将了 正文 第443章 战果 斩龙山。 刘元振与贾厚对坐着依旧在推演兵棋。 “天快亮了。”贾厚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有些打架叹道:“为何还未有消息传来?” “五郎的性子二舅也知晓。”刘元振笑道:“他从小做事便一丝不苟。犹记得他与六弟玩跳格子我出门前他便在画线等我归家两人还未开始玩格子却是划得整整齐齐。” “是啊。。”贾厚没精神随口敷衍着。 刘元振也有些累聊天的兴致却还高又道:“也不知父亲是杀了李瑕或是俘虏了他。此子有些意思可惜遇到的是大蒙古国。” “那人长相十八岁待人接物却老成。”贾厚又打了个哈欠评价道:“没多大意思远不如大郎风趣。” 刘元振笑了笑提起水囊要给贾厚倒水。 “没水了我吩人送来吧。” 他转身往帐外走去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天边已有薄曦一夜将要过去。 刘元振望着山边默默站了一会没有唤人而是转身走了回来。 “二舅。” “嗯?”贾厚困得头直点。 “侄儿与你说件事你莫吓到。”刘元振道:“我们中计了被包围了。” “大郎莫说笑。” “未曾说笑昨夜送粮草来的民夫是宋军假扮的。他们已经聚集起来马上便要破寨” 贾厚一愣陡然惊醒过来。 困意烟消云散他眼睛一瞪诧道:“大郎还不喊惊守军防御?!” “来不及了。” 刘元振摇了摇头 下一刻惨叫声、喊杀声传入帐中。 贾厚又是一惊惊的是声音竟是那样近。 他倏然而起冲到到帐边掀帘一看不由瞪大了眼 天还未亮朦朦胧胧中, 只见一列列身影正穿梭在营寨之间。 “啊!” 从帐篷中冲出的蒙卒还揉着眼, 显得困倦, 迎面一刀便劈砍下来。 惨叫声是那样突兀而不真实。 那些杀人者显得有条不紊一边杀人一边还喝令手中没有兵器的蒙卒跪下投降。 这些, 还仅是扮成民夫混入营寨中的宋军。 营寨外还有一排排的宋军列着阵, 一点点逼近过来 前一刻, 贾厚还在与刘元振闲谈, 此时眼中所见已是血光四溅。 恍在梦中。 “这还如何守?” 刘元振已走到贾厚身旁, 开口道:“错在我中了李瑕的计先降了吧。” “大郎?!” “降了吧。”刘元振很果决抬手便解开头上的发髻。 他眼神中的苦意一闪过而, 缓缓道:“至少, 我还要再见到父亲与五郎。” “知州, 蒙军主将降了。” 李瑕转过头, 有些诧异。 他准备了很久先北上, 洗劫了蒙军的粮草再命人扮作民夫连夜将粮草运到斩龙山。 之后, 他亲兵带兵绕了一大圈绕到斩龙山东面, 包围住整个蒙军营寨。 如此方才发起攻事, 理应外合以确保必胜。 越是看似轻松的战场, 其实越是长时间的体力劳动的结果。 但才动手蒙军主将竟是降了。 李瑕确实出乎意料 不一会儿他看到披着头发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刘元振、贾厚在宋兵的押解下向这边走来。 刘元振没有下跪直视了李瑕一会, 开口道:“恭喜这一战非瑜胜了。” “是。”李瑕坦然应道:“我胜了。” “回想起来记得那夜蒲帷说你打算速胜我以为你是疯了。” 刘元振自嘲地轻呵了一声, 又叹道:“不想今日我已成了阶下囚。你竟真是速胜了。” 哪怕是废话这样的感慨对于刘元振而言是免不得的。 谁能想到?三峰山一战成名的大将、灭金之功居北地世侯之首的刘黑马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即使重来一次刘元振也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发生了。 他回顾着一切忍不住开口问道:“蒲帷是诈降?”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去只见营寨中的蒙军已开始投降。 偶有些悍不畏死的想要反抗宋兵扑上去两刀便将对方结果。 李瑕方才转过头道:“不错他没想过投降从来就没有。” “看不出来。”刘元振苦笑道:“我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装得很像。” “不是他装得像是你太自负。” 刘元振一时无言。 他其实更想问的刘黑马、刘元礼的处境但被俘之人要先展示出自己有用才是保命立身之道。 “你虽胜了但改变不了大汗将要灭蜀的结果。”刘元振道:“到时, 你若愿投顺大蒙古国我愿为说客为你得到最大的利益。” “是吗?” 李瑕转过身有些漫不经心。 刘元振眯了眯眼又道:“想必你与蒲帏也是如此说的吧?蒲元圭还在大汗帐下蒲帷助你使诈不怕害了一家老小性命?你们打算先战后降如此才说得通。” “也许吧。” 李瑕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但也不打断刘元振。 “二舅说得不错啊非瑜真是无趣之人。” “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李瑕忽然道。 刘元振一愣。 “什么?” “我也会说笑。” 刘元振回过神来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表示这并不好笑。 “若非身为敌国你我或可成为朋友。”他很是真诚地道“非瑜觉得呢?” “俘虏还不配和我做朋友。” 刘元振又是一愣笑道:“路还长非瑜必定会有想与我为友的一日川东战局如何你我拭目已待。” “好拭目已待。” 东边一轮初日从远处的龙泉山脉缓缓升起天光愈亮。 李瑕所面对的蒙军主帅似乎一个比一个厉害但他们的战果却是一个比一个惨 成都平原上的六千余蒙卒经过这一夜竟是完全被宋军击败。 入成都城的两千余蒙军、守斩龙山的千余蒙军死伤近半其余全数被俘无一人逃脱。 陷于固驿大火中的两千余蒙军仅不到五百人突围 “末将没找到刘黑马。” 两日后杨奔甲胄在身却还努力向李瑕行了个大礼满脸自责地道:“请阿郎责罚!” “罚你做甚我说了不强求。”李瑕道:“具体说吧。” “是刘黑马命人已尿浸透布匹裹住口鼻硬生生在大火中弹压住士兵直到马上要被烧死了方才下令突围。末将没能料到他有如此狠辣判断失误” 此事似乎对杨奔打击颇大。 他素来也有些自负总觉得天下名将不过尔尔。 但这次若非早已设下陷阱而真刀真枪摆开杨奔知道自己绝非刘黑马之敌手。 李瑕点点头淡淡道:“你长了教训便好。” 之所以李瑕不亲自去固驿设伏因为路途太远、耗时太久庆符军整整花了十日才埋伏妥当他不敢离开成都那么久。 而麾下能独当一面的也只有杨奔能做到这般战果已比李瑕预想中要好。 更何况能磨砺出麾下一个将领未必不始擒杀一个蒙军大帅。 蒙古多的是将帅不说宋军李瑕这两年都杀了好几个了杀也杀不尽。 反而是麾下将领培养出来的并不多。 他想着这些转头看向刘金锁。 “你说说吧有何感悟?” “我早说了刘黑马要从北面突围能克火的就是水。”刘金锁终是没忍住炫耀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杨奔说的也有道理这事不怪他我也没想到刘黑马能坚持那么久。” 李瑕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为何没有主见?” “我还以为杨奔比我聪明原来我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你那是聪明吗?”杨奔冷哼一声轻声道:“脑子转不过弯。” “嘿我给你说好话你还摆脸了。你倒是会转弯转来转去被人绕晕了。” “阿郎面前休要再聒噪。” 刘金锁大恼须臾却又愣了愣。 他前日只想着打仗没注意到杨奔对李瑕的称呼似乎有了变化 他挠了挠头暗道等这一战的消息传出去知州必然也要名震八方升官是肯定的。 升个官换个称呼确实是有些麻烦 脑中这念头打转刘金锁再抬头看向李瑕恍然感到他与以前初次北上时有了大不同。 “威风气。” “嗯?” “末将看阿郎好生威风” 正文 第444章 权知筠连事 六月末旳庆符县颇为炎热为了避午时的日头韩巧儿每日都在屋里躲到傍晚才到院子里玩。 她以前自是没这么娇气但如今日子不一样了嘛。 “走我们去隔壁吃竹子。” 小竹熊打了个哈欠倒也听话翻了个身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懒洋洋地跟着韩巧儿。 从前衙绕过长廊能见到各公房里一片繁忙。韩巧儿习以为常带着慢腾腾的小竹熊又绕到房言楷那个院子的门前。 “咚咚咚。” “房婆婆在吗?我们家的小竹苗被它祸祸完了今日来吃你们家的了。” 很快院门被打开。 房言楷家中仆役不多管事的是从老家带来的一对同族的老夫妇。那房婆婆开了门满是皱褶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姐儿来了?韩老先生与阿郎在院子里谈话。” “咦主簿今日竟有闲情。”韩巧儿提起手里的小篮子道:“这是给你们带的冰酪。快吃快吃一会就化了。” “那小人再去备些糕点一会送到院里姐儿先往院子去吧。” 那边小竹熊已迫不及待自往竹圃的方向爬进去韩巧儿只好赶快赶上。 凉亭里房言楷正与韩承绪对坐着各捧着凉茶在喝着。 见小竹熊来房言楷摇了摇头向韩巧儿道:“莫让它拨弄了我新种的荔枝能吃的我已剪好了。” “嗯嗯还是主簿家的竹子长得好呢。” 韩承绪转头笑道:“忘了与你这丫头说该称‘房知县’了莫失了礼数。” 韩巧儿忙跑到凉亭前行了个万福唤道:“恭贺房知县升官官运亨通多福多贵。” “借巧儿吉言去玩吧。” 房言楷笑笑目光落在小竹熊那肥嘟嘟的身子上看了一会忽而叹了一口气向韩承绪问道:“你准备妥当, 近日便要走了?” “家当还未拾缀, 但就在这几日了。”韩承绪拍了拍膝盖, 叹道:“去岁才翻修了院落倒有些舍不得。” 李瑕迁了“权知筠连州事”人虽未归, 已将官印送来咐嘱韩承绪先行置措。 如今, 李墉已赶去筠连安排, 很快, 高明月、韩承绪也要过去。 幕僚、家眷去上任这绝非正常章程, 但如今战火连绵也只能特事特办。 “若非知道李知州是故意谋求这个官位我还当他是被明升暗贬。筠连羁縻州以往皆任苗、彝、僰人首领为世袭土官, 仅于名义上归服。” 房言楷话到这里, 摇了摇头, 又道:“元丰年间起, 方有中州官员上任但并无实权, 筠连之民生兵事依旧由土官掌握。” “简单而言统而不治。” “是啊, 统而不治。”房言楷道:“便如当时那巡检邬通便是世袭土官, 素来不服管束。否则长宁军又何必舍近求远选择驻于凌宵城?” 韩承绪道:“长宁军做不到的, 我家阿郎做到了邬通被剿了。” 房言楷点点头, 道:“李知州若亲赴筠连必治理妥当甚至改羁縻地为归化地亦可。但他既未归你等又何必急在一时。” “形势急迫缓不得啊。”韩承绪道“何况说到羁縻地苗、彝、僰诸族之治理, 主母比阿郎还要适合。” “是吗?” 房言楷显然不信。 李瑕那妻子高氏甚少出面做事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又岂能代李瑕打理深山蛮夷之事? “与房知县直言也无妨。”韩承绪道:“主母之身世她历代祖先会盟滇东三十七部, 为彝民诸部之主;融合西洱河蛮、僰人、哀牢人、西爨白蛮、滇池汉人为白族首领。” 房言楷一愣讶道:“竟不是南郡高氏而是大理高氏?” “不错高氏主大理国百五十年主母自有手段归化小小的筠连羁縻地。”韩承绪道:“且还有阿郎这朝廷命官之名义另有兵权、钱粮。” 房言楷点点头对此事不再操心。 “庆符军” “自是要带走。”韩承绪道:“如此房知县也不必再操心军饷。至于营盘改作安置难民之用吧。” 如今庆符军被李瑕带走了一半刘金锁、杨奔、宋禾、俞田、许魁、茅乙儿皆随军出征。 高年丰领人增援叙州; 伍昂、搂虎随着杨果南下昭通; 庆符县内仅余鲍三、熊山坐镇不过五百多兵力。 而南北的局面一旦被打开庆符县地处李瑕势力之中心驻军已不需太多, 能维持治安即可。 李瑕亲自北上韩承绪自是要将剩余兵力南调以成外实内虚之势。 今日这一番对谈, 房言楷已听得出来局势的不同。 李瑕的志向, 从来不在庆符小小一县之地。 可笑, 当初却还与其争县尉之权。 而如今李瑕一调任一个知县的官位便轻而易举地落了下来。 待太阳落山韩家祖孙向他告辞带着小竹熊缓走过小径。 “房知县我们走了。”韩巧儿抬手挥了挥。 房言楷笑笑起身拿起花锄亲自整理着竹圃。 “弄得一团乱啊。”他摇了摇头把被小竹熊扒拉在地下的竹子重新插好。 忽然感受到了离别前的不舍。 他原本看不起北人也看不起西南蛮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情绪。 以房言楷的聪明隐隐也感受到了李瑕正在渐渐形成割据之势。 从庆符县开始他的势力正在迅速地向南北扩张无潼川府路安抚使之名却有其实 但“割据”二字再浮上脑海房言楷又摇了摇头。 “绝非如此他的志向在蜀帅否则岂能留我治理庆符?” 若真是要割据庆符县这个人口最多、民生最安定的居中之地必须要留信得过的人才是。 这般想着房言楷又安心下来。 或是因小小县官眼界太低或是他自欺欺人谁能知道呢? 那边韩巧儿与韩承绪回到院中。 韩巧儿一边拿竹子逗弄着小竹熊吸引它动一动。一边问道:“祖父我听到你与房知县说话了李哥哥怎将庆符县留给他呀?” “他是朝廷命官不留给他还能留着谁?” “那我们这宅子也要给他吗?赋税、兵源他还能给李哥哥吗?” 这两个问题一个天真小气、一个却语切实局。但在韩巧儿眼里似乎同等重要自然而然便问了出来。 “叙州都握在手里了庆符县的赋税、兵源还跑得了吗?” “那房知县会不会告李哥哥的状?” “不会他的官是谁谋来的他心里清楚。” “好吧。”韩巧儿道:“可我好舍不得这宅子好不容易才有地方落脚” 韩承绪笑了笑。 他飘零半生这次去筠连却并不觉得是漂泊。 “不必舍不得相信很快我们便要随阿郎往成都了。” 韩巧儿眼睛一亮马上便心生向往。 “高姐姐祖父说李哥哥很快能接我们去成都呢。” 是夜韩巧儿跑到偏厅只见高明月还在与阿莎姽说话。 “嗯我知道的不过去成都之前筠连之事我们还得替他办妥当。”高明月应了转头又看向阿莎姽。 “姑姑说是吗?” 阿莎姽显得有些无奈。 年前李瑕便在打主意要她帮忙收服南边的深山老苗。 阿莎姽对此并不排斥她排斥的是李瑕拿出了各种章程。 诸如资以农具及耕牛教其耕作云云;又有几年免粮收成缴征几成;还有兴办义学等等 这与阿莎姽想像中大有不同。 她本以为是自己带着冥王到了各个老寨请出巫法总之是充满着神秘气息。 作为苗巫实在是本能的厌恶那些章程。因此李瑕在时阿莎姽一直躲着他。 高明月与李瑕不同。 出身于主大理“妙香国”的高氏苗民、彝民、僰民对鬼神的信仰如何她很了解。 近来她已劝服阿莎姽帮忙收服了好几个庆符的老苗寨。 非是以大宋朝廷之命而是以李瑕之名。 甚至每提到这件事阿莎姽已然有些雀跃 “是。” 听到高明月的提问她点头应了还舍得多说一句。 “我们会让古戎地的苗人皆服冥王。” “辛苦姑姑了。” 高明月能为李瑕做的便是效仿先祖会盟三十七部的做法让筠连之地各族出一个共主。 她近来渐渐也有了些当家主母的气势合着手放在膝上又道:“官人这新官虽未上任但筠连定能被治理得很好。” 韩巧儿站在一边听了有些听不懂只知道是要让人服她李哥哥的意思。 前几日她还听到高明月对韩承绪说了一句“能劝服的部落我必尽力但若哪个首领、峒主、寨主不服挥兵尽除便是。” 韩巧儿当时便觉得有些威风。 “高姐姐好厉害啊怪不得能做正妻。”她不由心想“我可做不到这些。” 筠连诸部族服不服李瑕还不知道她反正是对高明月心服口服嗯其实一直都是。 “我说李哥哥升了官却跑成都去原来这筠连知州是高姐姐。” 高明月听了韩巧儿这句吹捧有些微微讶然又觉好笑又觉得意。 在亲近之人面前她颇有些幼稚遂摆出官架子道:“那你这小女子还不拜见本知州” 话到一半她绷不住又莞尔而笑。 这回阿莎姽不仅觉得冥王的神秘气息被破坏连妙香佛法也不那么庄严了 正文 第445章 俘虏 一条五尺道蜿蜒向南四百余庆符军缓缓行进。 前方旳地形渐渐平坦视野渐广眼终于形成了蜀、滇、黔交汇的乌蒙山腹地中最开阔的山谷。 “好!好!” 杨果骑在马上不由感慨了一句转头向身边策马而行的伍昂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伍昂笑道:“杨公认为此地如何?” “西邻金江沙、东邻黔地、北接川蜀、南通大理。山势高耸易守难攻。” 杨果话到最后感慨道:“锁钥南滇咽喉西蜀。” 伍昂是班头出身书没读过但听过不少房言楷文绉绉的话。努力一下说话也能显得文雅。 “李知州说在昭通设府再打通成都如此一来灵关道、五尺道便可形成一个环。” “非瑜说的是‘闭环’用字精妙啊。” “是。”伍昂又添一抹敬畏。 杨果其实脸色很疲倦不太承受得了这样的炎热天气下的长途赶路。 但他还是很兴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古时此地为夜郎国。汉武帝开蜀故徼置朱提县。汉至魏晋年间朱提之民好学多士人为宁州冠冕文风浓郁不输中原唉到了如今反成乌蛮之地荒凉至此。” 话到最后杨果不由长叹道:“神州大地分崩离析可惜可叹。” 伍昂深受触动开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只能道:“难怪李知州要在此建城。” “不错。”杨果点点头, 道:“昭通, 确实该建昭通城, 昭以往之乌暗通以往之闭塞。” “好名字难怪知州如此起名。” 伍昂打算往后要多读书。 他以前在县里, 看江春、房言楷行事以为读书是为了当官;如今跟着李瑕做的事多了、走得路远了, 方知读书能知道许多事是为何做、如何做。 又往前走了许久, 伍昂抬手道:“杨果请看, 那便是昭通城址了。” “何处?” “前方那便是了。” 杨果放目望去只见到荒野中有个驿舍立在道旁, 周围仅有一片集市。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讶道:“此处便是昭通城了?” “正是。” 杨果张了张嘴, 忘了再催马, 四下望了一眼。 山高谷阔, 天地俱静。 马上的老人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良久, 杨笑苦笑一声。 “六百里山川怪不得你说老夫一看便知” “非瑜说已占据西南六百里山川, 兵出大理由灵关道运来粮草全是假的?” 蒲帷说罢手指点了点李瑕的桌案, 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道:“粮草可还没来啊。” “六百里山川是真的。”李瑕道, “但运粮是假的。” “假的。” “嗯?”李瑕疑惑道:“你认为是真的?一开始我便说了, 让你放出‘假消息’。” 蒲帷道:“我以为假消息用来诱敌歼灭但总该有粮草送来, 走岷江也好、灵关道也罢成都马上便要断粮了。” “我们没这般富裕。”李瑕摆了摆手道:“很穷。” 他眼前摆着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的却并非是兵力而是一窜窜数字。 势力扩张了不假但各地所需的钱粮也惊人。 建威宁、昭通二城依靠庆符一县之收入、茶马贸易之所得, 远远不足。 前段时间确实在叙州抄得不少钱粮一部分填补到昭通另一部分供应了此次攻成都的军需才到手便已用光。 “叙州不会有粮草送来。”李瑕道:“接下来我们要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 蒲帷苦笑一声扫了那地图一眼看不懂上面那些奇怪的符号。 但他也已大概明白李瑕如今的势力范围明白李瑕是在算整个势力范围内可以从何地调粮没有。 “待马肉吃完便要断粮了。”蒲帷道“幸而击败了刘黑马否则再熬一阵子只怕大败的会是我们。” “眼下开荒最快也要到入冬才有粮草?” “难勉强吧。”蒲帷道:“眼前如何是好?” 李瑕道:“南边没有粮来北边也许有。” “非瑜还能去抢利州不成?” “我还在想。”李瑕沉吟道。 他显然还在谋划暂时没得出结论。 蒙古大军占据川东各地这时候去抢利州显然不现实要面对的是剑门关坚城利寨。 等刘黑马的败迹传出去蒙哥很可能还要派兵来反而能轻易歼灭李瑕。因为, 李瑕连破纽璘、刘黑马之后, 已成强弩之末。 只有等蒙哥死了才能反攻汉中。 偏眼下还毫无迹象。 李瑕已派出哨马去往各地打探情报, 同时传书叙州希望等得到重庆方面的消息。 他第一次在心中诅咒着希望蒙哥快点死掉。 隐隐还带着忧虑但还能克制得住 蒲帷谈完了眼前最要紧的军需之事见李瑕已在思忖于是并不就此多说。 他在厅上坐下来舒了口气道:“忙了几日战后之各项事宜终于是忙完了。你我聊些私事可好?” “好。” “家父投降了朝廷我倒是无妨但伯父只怕要不容于朝野。” “我知道。”李瑕看着蒲帷沉吟片刻后似还是保留了一些话只云淡风清地道:“我来保蒲帅和你无虞你可信得过我?” 蒲帷沉默半晌想到李瑕对自己的完全信任于是点了点头道:“信。” “那便是了我愿聘你为幕可否?” “求之不得。只是你说击败刘黑马之后再谈的又是何事?” 两人对视一瞬间李瑕笑了笑。 “你既信得过我慢慢便会明白。” 蒲帷亦笑笑竟是不再多问爽快道:“如此我之前程性命、伯父之安危便托付于非瑜了。” “我说过你只管保家卫国不必再为此戚戚然。” 蒲帷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又道:“还有一事家父虽叛国但他如何说呢” 他斟酌着有些有些难以启齿。 当时李瑕与蒲帷约定诈降蒲帷认为家国大义重要没有拒绝。但难免也担心牵连到蒲元圭。 他认为诈降为机密之事只会有刘家父子知情到时尽数擒杀便可。 结果刘元振、刘元礼、贾厚都已被擒下唯独跑了刘黑马。 蒲帷遂怕刘黑马回去之后迁怒于蒲家。 话虽没说完李瑕却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想了想道:“你若担心我们或许可以试着与蒲元圭联络。” “什么?” 蒲帷有些诧异他并未这般想过。 李瑕沉吟道:“与蒲元圭取得联络能得到蒙哥的消息也好” “真要劝家父反正?” “未必会反正但我需要情报渠道。”李瑕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眼中沉思之色愈浓轻声道:“如何做呢还有什么筹码” 显然哪怕成都之战赢了让投降蒙古的蒲元圭敢暗中传递情绪的筹码并不多。 人家既降了便是权衡过利弊做出了取舍又不止蒲帷一个儿子 “哒”的一声李瑕的手指停在桌案上喃喃道:“儿子?” “非瑜说什么?” “俘虏了刘元振之后你去见过他吗?”李瑕问道。 蒲帷摇头道:“未曾。他虽是蒙虏但待我有礼如今沦为阶下囚倒不必去羞辱于他。” “可以去见见他。”李瑕道“他那人颇为有趣。” 蒲帷尚不明白李瑕已起身向俘虏营而去 成都城如今已不再修城墙。 李瑕的防御策略显然与任何宋将都不同若再有大股蒙军来攻他打算直接撤退了。 但他认为不等蒙哥得到消息、再派兵过来蒙哥应该会直接死掉。因此让士卒们开始修建屋舍、开垦田地以做休整生息之用。 到处都是繁忙景象宋兵士卒们驱赶着俘虏大兴土木。 城墙上刘金锁正光着膀子站在那吆喝见李瑕往这边来忙不迭便跑下来。 “阿郎!” “杨奔回来了吗?”李瑕问道。 昨日有哨马在彭祖山探到刘黑马的形迹杨奔遂领兵去追了。 刘金锁摇头道:“还没有刘黑马很难捉我猜杨奔追不到。” 他这两日时不时便要展现一下他的聪明。 李瑕懒得理会又问道:“刘元振关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是!” 刘金锁一路领着李瑕却是下了一个地窑。 “阿郎你看莪们捉的俘虏太多都快关不下了。这城里太多屋子又被毁了但是地窑毁不掉啊。我就把这些个蒙虏的头子都关在地底下。绑得死死的一定逃不掉” 火把凑过去照在刘元振身上确实被绑得极为结实浑身上下无一处可动弹连嘴也被塞住。 “倒也不用绑得这么死。”李瑕自语道上前解下刘元振嘴里的布。 “呼呼李非瑜若易地而处我绝不会这般待你便是蒙人俘获驱口也未有这般” 刘元振大口喘着气摇着头竟还能以教训人的语气说话分寸拿捏得犹不错。 “是吗?你要我往你身上烙印如牲畜般驱使?”李瑕道。 “那是曾经。如今北地世侯治下不同了不同了。”刘元振说话时始终尽力掌握主导一个话题之后马上又道:“让我猜猜你想招降我?” “错了。” “那莫非是重庆失陷的消息这般快便传来了?” “没有。” “哦?看来你是想利用我”刘元振皱眉一想一句一句试探道:“家父反攻过来了?” 他观察着李瑕的神情不等回复又道:“欲让我帮你诈开剑门关?不你信不过我哦你想联络蒲元圭?” 李瑕皱了皱眉。 刘元振的反应太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忽然转身便往外走。 “非瑜这是何意?!”刘元振大声唤道“你我可以谈。” 李瑕没搭理他向刘金锁道:“这个俘虏自以为是需要劳动等他没气力说话了再带他来见我。” “是!”刘金锁抱拳应了转身看向刘元振“哈”地笑了出来问道:“你觉得你很聪明?” “不敢当。”刘元振还在笑“比阁下稍聪明些。” “嘿那我们走着瞧” 正文 第446章 失言 龙泉山脉横亘于成都东面分割了岷江、沱江水系也分割了川西、川东。 这些年宋军在成都战场节节败退只能依靠龙泉山脉旳地势与蒙军纠缠李瑕也先后驻军其中的云顶山、彭祖山。 没想到世事变幻形势完全反了过来。如今却是刘黑马率五百残兵退入山地借地形躲避宋军的围剿。 情况很糟。 刘黑马坐在树荫下掀开衣袍一看身上被灼烧又被河水泡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烂。 亲兵刘乙拿着匕首上前道:“大帅小人这就割了?” “割。” 刘黑马面不改色抬起头看着枝桠间漏出的几点天空。 不一会儿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沁下来他咬着牙竟是到最后也一言不发。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这般顽强短短半日军中又死了十余个伤兵。 刘黑马才处理过伤势马上便起身向那边走过去。 “大帅。”刘乙又上前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低声道:“把他们烤了吧?” “啪”的一声响刘黑马一巴掌便抽他脸上骂道:“同生共死的兄弟你能说出这等话来!” 周围垂头丧气的士卒纷纷转头看来。 刘黑马面沉如水喝道:“战败了是我的过错。但你们个顶个都是好样的都是随我从北边来的骁勇之士烈火焚身哼都不曾哼过一声愣是从岷江游过来。还有气的给我咬牙活下来!等突围到了川中养上两月往后还是荣华富贵!” 他走了几步狠狠瞪着一个个士卒。 “但要有哪个撑不住了现在说我给他一个痛快。我没能带你们回故土安葬, 但也绝不吃你们身上一块肉。能撑下来的勇士有的是本事, 抢南人的粮食!” “大帅说的不错, 到川中带回兵马抢南人!” 那颓靡的士气高涨了些, 刘黑马让人刨坑将死者埋了又召过刘乙, 道:“你也是勇士, 换作死的是你, 我能让人吃你的肉吗?” 刘乙颇惭愧。 但他这人凶狠竟是道:“小人要是死了, 请大帅割了我的肉吃糙是糙了点大帅能活就行!” “狗猢狲” 话到这里, 那边已有哨探匆匆跑回来。 “大帅, 发现宋人了” 刘黑马面色不变, 下令起行。 他打算往南, 沿山脉而走宋军若还敢追, 过了嘉定府之后他便可洗劫沿途村庄。 甚至脑子里一个奇袭叙州的想法已渐渐成形。 但接着, 却听那哨探禀道:“只有几个宋人分别在各个山谷里大喊, 说要单独见见大帅送还俘虏。” 刘黑马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浮起些诧异之色。 “送还俘虏?” 他喃喃了一声转身向山坳走去。 良久, 远远有山谷中的回声传来。 “刘黑马马马马佰将愿只身见你” 半日后杨奔独自走过山谷。 他知道山顶上有蒙卒的哨马在眺望着他以确保宋军没有追过来。 终于前方出现几个蒙卒上前一把摁住杨奔蒙上他的眼带着他又走了许久。 待到眼前一亮, 他便看到刘黑马坐在大石上。 “又是个小兔崽子。”刘黑马见杨奔年轻笑了笑开口便道:“你打仗不行这么多日还追不到我。” 若以杨奔以往的性子, 定要被这一句话激怒但此时却是点点头承认下来。 “是你刘黑马老于阵仗我不如你。但我还年轻早晚比你会用兵。” 刘黑马大笑道:“今日一刀斩了你且看是否还有早晚。” 杨奔道:“你敢杀我我家阿郎便杀了你两个儿子、一个妻弟。不如试试?” 这威胁刘黑马并不当回事。 他是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不需要提着刀上前吓唬杨奔只坐在那本身就有杀伐气。 他两句话无非是为了试探杨奔的性格试出来了便懒得计较大咧咧道:“说, 李瑕欲如何?” 杨奔不答反而问道:“你败成这样打算如何禀报蒙哥?” 刘黑马一听便了然道:“他希望我谎报军情以免大汗再发兵攻成都?” 杨奔咧了咧嘴但眼中毫无笑意。 刘黑马没有马上回复沉吟道:“如此看来李瑕并不愿为重庆府分担他有私心啊。小子你是宋将还是李瑕的人?” “我家阿郎并非不愿分担而是料定蒙哥必败。” “是吗?”刘黑马感慨道:“你可知没有一个朝廷再能如大蒙古国一般善待武将裂土分封、世袭官爵予兵、予权” “不知你在说什么。” “那是因你不知李瑕之目的。”刘黑马道:“也是因你领的兵太少。” 杨奔皱了皱眉懒得想道:“只说答不答应阿郎的条件。” 刘黑马思忖片刻权衡着这一战之功过揣测着李瑕之目的再一看杨奔那张死人脸觉得与这小子谈论无趣直截了当地道:“还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来吧。” “你需让利州支援粮草过来。” “李瑕给我什么?” 杨奔道:“我们不会再追击并放了刘元振。” “只放元振一人?”刘黑马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刘元振转过头那张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脸上大汗淋漓。 他喘了两口气看着刘金锁却是笑道:“李瑕欲与家父谈判对吗?你等露出破绽了不修城防反而大修屋舍看来是认定大汗不会再派大军攻成都为何呢?” 刘金锁正要挥鞭抽这不干活的劳役闻言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素来好奇心就重不由问道:“为何呢?” 刘元振道:“眼下你等亦需休整李瑕希望让家父谎报军情隐瞒成都大败然否?”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中重重的石块沉吟着又道:“暂时不互相动兵静观川东战局此为于双方皆有利之条件。” “哈哈哈!”刘金锁大笑道:“还互相用兵?用你娘咧你那黑马老爹还有兵用吗?” 刘元振有些无奈对着这么个莽汉道理讲起来也累。 “家父虽无兵却可让大汗暂不再出兵甚至还能给李瑕粮草。” “给粮草?”刘金锁眼前一亮。 “不错。”刘元振道:“从利州调的粮草只到了一批后续还会再调。” “能给我们?” “只要谈妥了。” 刘金锁问道:“就像我们和辽、金打了败仗得给钱一样。” “这差不多。”刘元振道:“与岁贡的道理相类今次是我方败了给尔方纳贡。” 刘金锁恍然大悟拍头道:“怪不得以往莪还说朝廷怎总是和谈辽金又怎能答应原来打了胜仗再和谈有这般好处。” “正是如此战事资财靡费” 刘元振话到一半见刘金锁瞪着大眼显然是听不太懂于是换作更浅显的白话。 “言而总之和谈比打仗要划算。你我双方有话好好谈比继续打仗划算。明白吗?” “你爷爷听得懂。”刘金锁道:“但那黑马小儿真就能谎报军情?嘿你们这战输得可不小。底裤都被扒了光腚上了大街还能瞒得住?” 刘元振毫不介意那些“爷爷”“小儿”的字眼笑了笑拉着刘金锁走了几步。 脚下的铁链作响终于是走到了树荫下他舒了口气缓缓坐下来。 “刘大哥且听我说谎报军情自古皆有。远的不说只说你宋朝徽宗年间宰相王黼便曾花钱六千二百万贯从金人手中买了六座空城向宋徽宗报捷。” 刘金锁张了张嘴讶道:“还有这样的事?你这猢狲莫是拿言语诓你爷爷?!” “欸天下间何等光怪陆离之事未有。”刘元振笑道:“我等北人豪爽无这许多歪心思编也编不出这等事。” 刘金锁大受震憾犹不敢相信只觉如何看都是假的。 刘元振又道:“还有宋金灭辽之际童贯以百万贯赎回燕京等空城称‘大宋已收复燕云’因此获封广阳郡王。” “真的?” “千真万确。” “乖乖。”刘金锁摇头不已。 刘元振又笑道:“如今成都一战不过万余兵力小打小闹。家父瞒一瞒大汗定能做到。李瑕若有此意我可诚心襄助。” “嘿那你说说然后呢?” 刘元振揉着腿沉吟道:“等川东战事消息若大汗胜了李瑕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可去你的吧!”刘金锁一巴掌便摔过来骂道:“你这猢狲。” “刘大哥莫怒且听我说完” 刘元振三十余岁但保养得宜在刘金锁这二十几许的糙汉面前一口一个“大哥”却也不显得突兀。 他避了一避整理着头发道:“只说各种可能此为其中之一。倘若到时大汗大胜李瑕愿归顺只须归还俘虏家父可保他一世前程双方安稳。” “狗猢狲你还说!” “再说大汗若败了。”刘元振不急不徐道:“大汗若败了那一切便如李瑕所愿成都一战便算不了什么家父之败绩亦有了借口。总之眼下休战对双方皆好。” “哈哈哈哈你那狗屁大汗肯定是要大败的!” “哦?刘大哥何以确定?” “因为他的腚要被捅了!哈哈忽”刘金锁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重重踹了刘元振一脚骂道:“狗猢狲你是俘虏还是爷爷是俘虏?!审爷爷?!” 刘元振眼睛一眯须臾又朗笑起来道:“说了这么多一句话家父与李瑕有谈判的契机刘大哥莫总出手打我我值许多钱粮” 正文 第447章 更聪明 刘元振脸色虽不显脑中却依旧回想着刘金锁方才那一瞬间旳神情。 “你那狗屁大汗的腚要被捅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金锁那份得意从眼神中冒出根本就藏不住也做不了伪。 待那个“忽”字出口又硬生生止住之后刘金锁分明是极为懊恼。 一个咋咋呼呼的莽汉演不出这样复杂的神情。 那此事多半是真的了。 忽什么呢? 脑中飞快思忖着这些刘元振脸上却丝毫不显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刘金锁这句话再开口已换了别的话题。 “当然除了让家父谎报军情、运来粮草李瑕或许还需我联络蒲元圭。不必如此折磨于我只需放了我与二舅、五弟我必然会全力配合。” “哈哈哈你真是稻杆敲锣响的没。”刘金锁似乎松了口气尬笑两声大声道:“不可能轻易放了你的!” “只求刘大哥能为我美言几句。” 刘元振一直在笑笑容并不谄媚颇爽朗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眯眼看着刘金锁身上的刺青又道:“刘大哥身上这花样好漂亮是临安人?” “爷爷不是临安人但在临安长大。咦你怎知道的?” “看这技法、画风便知天下唯有临安能绣这等精细的花样有这斑斓色彩。” “别提了那狗娘养的东西坑了老子好多吊钱。” 好话没说对地方刘元振笑了笑自然而然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刘大哥与李知州也是在临安相识?” “嘿可不是吗, 那时候, 我随阿郎北上, 那可真是” 这句话终于是搔至刘金锁痒处他将手里的鞭子一放便夸耀起来。 刘元振听得那“北上”二字便留了意, 眼底泛过一丝波澜含笑听着。 可惜, 不多时, 刘金锁再次反应过来, 陡然住了嘴。 “好你个俘虏劳役不做, 哄得爷爷在此给你说故事!” 他这人情绪变幻急如雷雨说怒就怒已起身去捡起地上的鞭子, 又要打刘元振。 刘元振忙道:“大哥息怒, 今日真是累狠了, 你我是本家, 又相谈甚欢饶了我这一遭可好?” “好个屁!爷爷也没你这样的本家。你抬眼看看, 这成都城几百万人都是蒙人杀的你给蒙人当狗不如给爷爷当狗, 好好修修这城!” “大哥且听我道来屠蜀之事, 尚在窝阔汗之时下令者为二太子阔端。今大汗即位, 杀窝阔汗一系诸王亦是为蜀中生灵报仇时过境迁矣。” 面对的是不晓事的莽汉, 刘元振张口便是一套说辞又消了刘金锁一半怒气。 其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又道:“到了如今蒙古诸王之中亦有不少心怀仁义。僻如世子真金取汉名, 习儒学此皆我辈汉人劝导之结果。” 话到此处刘元振悄悄打量了刘金锁一眼。 果见那莽汉讶道:“真金?忽必烈的儿子?” “咦刘大哥竟知世子之名?” “爷爷我知道的事可多了!” “佩服。”刘元振蜻蜓点水般试探了一句之后, 不敢就此话题多说笑道:“你看你我皆汉人皆怜民生艰苦” “闭嘴吧你!给爷爷去干活方才闲聊花了多少功夫统统补上!今日不将这屋子修完一口吃的都休想有!” “啪”的一声鞭子再次抽下来。刘金锁说翻脸便翻脸毫不含糊。 远远的李瑕正站在城头上看着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刘金锁“登登登”爬上城头道:“阿郎小人跟那小子聊了一阵了。” “都说什么了?” “说了好多。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了。” “捡你记得的说。” 李瑕耐心听着刘金锁絮絮叨叨说了一会问道:“忽必烈要趁着蒙哥出征之际在草原上造反。此事你告诉刘元振了没有?” “没有。” 刘金锁先是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之后想了想却是又道:“不对我好像说漏嘴了又好像没有。我说他的大汗要被捅了腚但还好我反应过来停住了, 他没发现。好险好险” “嗯, 去吧。” 刘金锁脚步一抬却又犹犹豫豫地停下来。 “阿郎啊我真是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 “为啥要让我跟那小子聊天?要聊些什么阿郎又不说。” 李瑕道:“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刘元振。” 刘金锁又问道:“那我万一泄漏了机密怎生是好?” 李瑕沉默片刻道:“放心吧你不会泄漏的。” “真的?” “嗯你比他聪明。”李瑕道。 刘金锁大喜。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但这话既是李瑕说的肯定是真的了。 他不由满心欢喜只想着等杨奔回来一定要告诉杨奔“阿郎说我比刘元振还聪明!” 看着刘金锁离开的背影蒲帷向李瑕问道:“这便是你说的刘金锁能把刘元振骗了?” “不错。” 蒲帷道:“刘元振那人极聪明且被莪骗过一次真能再上一次当?” “好吧那我方才说错了。”李瑕道:“不是刘金锁把刘元振骗了而是我把刘金锁骗了。” 蒲帷笑了笑完全明白过来。 李瑕又道:“接下来换蒲兄去看着刘元振另外再给令尊写封信吧杨奔就快回来了。” “非瑜笃定刘家父子能答应我们所有要求。” “他们不会拒绝的。”李瑕道“这是双赢的合作。” 蒲帷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问道:“忽必烈真要在草原上造反?” 李瑕回答得很干脆。 “对就是这样。” 待蒲帷走后李瑕揉了揉脸难得显得有些犹豫。 局面对他而言渐渐有些为难起来。 一方面要解决眼下的各种困难他必须让刘黑马、蒲元圭这些在蒙哥帐下的将领心生惊疑。如此才能得到他们一小部分的配合得到钱粮、情报。才能守住成都继而有反攻汉中的可能。 但另一方面李瑕渐渐意识到自己插手的太多是否会改变某件事? 以往他认为一切都是大势。 蒙哥伐蜀是大势所趋蜀中山城坚垒、宋朝民众抗蒙热情高昂亦是大势所趋。蒙哥该是在两股大势的轰然碰撞中死掉这其中他李瑕所为暂时还不足以影响这两股大势。 但若蒙哥之死原本只是意外呢? 李瑕的犹豫便在这里。 做的越多他的顾虑也在一点点的堆积终有了些迷茫。 他想着想着忽然脱掉身上的盔甲绕着成都残破的城墙跑起来。 夕阳一点点落下李瑕也不知跑了多久大汗淋漓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 隔了很久他再次对自己说了那一句话。 “你是冠军。” 冠军不止是荣耀而是百折不挠一往无前。 哪一次你上场前是寄望于对手有伤病? 蒙哥死不死的又如何? 他不死你便怕了吗? “来啊。”李瑕喃喃着再次直起身躯迈动了脚步。 晚风躁热城池荒废。 但热血与汗水洒下又像是在给这荒废之城浇水施肥要让它重回繁华昌盛 正文 第448章 阴谋 数日后遂宁灵泉山。 此地位于成都东面三百里蒲择之收复成都时曾命段元鉴驻守协助刘整守箭滩渡后被蒙军攻破。 刘元振牵马在箭滩渡上了小船渡过涪江拖着疲惫旳步伐上了山终于再次见到了刘黑马。 “父亲!” “元振!”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眼眶皆有些发红。 “父亲竟伤得这般重?” “小伤无妨。”刘黑马看着刘元振那被晒到脱皮的脸摇了摇头道:“你受了不少苦?” 刘元振回想起在成都干的那些苦活把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袖子里不欲让刘黑马看到。 但他肚子里还是“咕噜”了一声声音很响 不一会儿吃食被端上父子二人谈起眼前的局势。 他们能有这舒服的处境显然都是答应了李瑕的某些条件。 “战败之事莫与人言。”刘黑马脸色深沉隐隐有些尴尬道“有宋军突围故而我追击至此。如今大军犹驻于成都城外与宋军对峙。” “孩儿明白利州的粮草还会继续调往斩龙山?” “嗯。” 刘黑马应了闷声闷气的。 这事说起来真是无甚意思他也不欲再谈。 刘元振擦了嘴道:“李瑕让我给蒲元圭带封口信‘若有变故蒲帷可为后路’希望蒲元圭能给他回信。” “依他所言他便放了仲厚与培之?” “不李瑕说的是不按他说的做他便杀了五弟与二舅。” “这小畜生!” 纵是刘黑马涵养颇好, 也忍不住骂了出来。 眼下, 他考虑的已非如何击败李瑕, 而是如何遮掩败迹。 他任都总管万户统领西京、河东、陕西等地地盘是自己的, 还有些兵马如今已派人回去再调。 但担忧的是, 李瑕之后的反应。 “若有变故?”刘黑马问道:“李瑕真是笃定大汗会败不成?” 刘元振斟酌着, 缓缓道:“孩儿在成都时, 得到了些蛛丝马迹。” 他复述着与刘金锁闲聊时的细节最后道:“一个身在南边宋军中的小校将, 对草原之事有如此了解怪哉。” “刘金锁不是故意与你说的?” “绝不是。” 刘元振很是自信又道:“孩儿是何样人, 岂能连个傻子都糊弄不了?他没开口, 肚子里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已一眼将他看穿。” 刘黑马点点头, 喃喃自语道:“漠南王如今在哈拉和林主持佛道辩论吧?” “说到此事, 还有个细节刘金锁认识不少全真教道士。”刘元振道:“孩儿曾听到他与旁人闲谈聊到一句‘到时我们去抢了终南山, 那些牛鼻子可富佩的剑都是西夏剑’。” 刘黑马眼一眯, 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道:“莫卖关子, 你如何想的?” 刘振元开口有些迟疑着道:“漠南王莫非与宋廷有所联络?” 话不必挑明, 刘黑马明白这当中的意思。 有些事他是最明白的忽必烈的威望远远不能与蒙哥相比甚至因其行汉法治汉地蒙古诸王颇有抵触骂其大逆不道。 因此刘黑马揣度忽必烈的野心该是如察合台、拔都一般分封, 据漠南为中州之主。 而不可能统治得了偌大的大蒙古国。 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也不可能容忍重用汉人的忽必烈成为大汗。 绝不可能。 这道理刘黑马以为忽必烈懂 他不由沉吟道:“漠南王若真有此心, 为何不与我说?” “父亲我们与漠南王亲厚这不假。”刘元振道:“但去岁大汗钩考中原并未牵连到父亲与史天泽。漠南王只怕并不信任父亲了。” 刘黑马与汉人无异从心底上说蒙哥与忽必烈之间他更倾向忽必烈。 但刘家与史家一样是成吉思汗时便投效的宿将不需要依附忽必烈也能得到蒙哥的信重。 一定要站队的时候刘黑马的选择确实难说。 总之他与忽必列亲近但非心腹。 “即便如此你的猜想也不妥当。”刘黑马道:“漠南王是何等英雄不至于让李瑕得到这般机密的重大情况。” “若是漠南王与赵宋中枢有所联络又如何?”刘元振道:“李瑕年纪轻轻竟能任如此高官背后势力必不小。” 话到这里原本不该挑明的也直说了。 刘元振不再藏着掖着语速加快道:“且李瑕笃定大汗会败, 为何?此子出身微末, 能屡挫名将、收复川西其背后若无一股大势力推动孩儿真不信。而这股大势赵宋中枢尚且没有。” 刘黑马眼神一凝脸色愈深沉。 刘元振越说越自信侃侃而谈道:“李瑕不肯归顺大汗非因迂腐那是为何?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不因你看不透李瑕故而有所臆想。漠南王不会如此他岂能不明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慑诸王一旦造反只会让大蒙古国四分五裂?!” 刘元振沉默。 他皱了皱眉也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想多了。 父子二人安静了许久。 忽然刘元振扬起嘴角笑了笑。 “四分五裂又如何?”他喃喃道。 刘黑马眯了眯眼。 刘元振道:“大蒙古国四分五裂了那又如何?如此广阔的疆域如此广阔!” 便是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蒙古国之疆土。 “分崩为四国五国哪怕十国漠南王只要称汗他治下之土也将远胜于历朝历代!便是当今大汗真能维系住这大蒙古国?弹压得住窝阔台、察合台系诸王?何必管它是否分崩离析?!” 刘元振倏然起身目光灼灼。 “父亲!漠南王真有称汗之志啊不他该称帝称帝才是啊!” 刘元振突然激动起来。 他与刘黑马不同他更看重往后也更有蓬勃之气。 “北人劝了漠南王这么多年‘今日能用士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为的不正是如此吗?我等习儒练武上马取天下、下马治生黎只为到草原上行蒙古之礼?不!中州不当为汗国当有煌煌王朝!” 刘元振搓着手一边说一边踱步。 “煌煌王朝此方为我辈之不世功业。金莲川幕府那些老家伙也是这般想的。今日之一切皆出于其谋划如此方说得通!漠南王真愿回哈拉和林清闲终老?赵宋不该由大汗攻打下来它只能由中州之主来取!” 他紧紧盯着刘黑马劝道:“父亲该由一个正统皇帝来取赵宋。金莲川幕府那些人要拥立一个皇帝!不是大汗是真正的天子!” 不是生在辽、金、蒙古的北人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他们心底渴求的就是一个皇帝一个如秦汉隋唐的国君而不是什么大汗。 千百年来深深刻在骨子里。 为此刘元振已微微颤栗。 刘黑马没有说话脸色深沉得厉害。 随着儿子的分析他确实已能揣测到一场阴谋的轨迹。 漠南王饱受猜忌金莲川幕府因此联络赵宋联手要让大汗亲征失败。待大汗威望大跌无法威慑诸王便只能重新让亲兄弟来主理漠南。 李瑕还不足以有这个实力。那么赵宋这边有某人与漠南王达成了默契遂派李瑕北上相谈之后在川蜀布局对大汗形成了包围之势。 此人之目的比漠南王还要狠辣不打算让大汗活着回草原?借此收复汉中。 能与漠南王搭上线、布这样的局;且重用李瑕这个起于微末的年轻人、并全力支持。 深谋远虑、慧眼如珠赵宋中枢到底是谁有这般能耐? 丁大全? 刘黑马久在北面实在是不识得几个宋廷重臣。 因自史嵩之丁忧去相之后宋廷宰相换得既快个个还生怕与北面有所交集。 他也是出征前才打探到当今之丁大全任相不久据说名声不太好。 没想到竟是如此老谋深算之辈。 无怪乎赵宋皇帝如此信任他。 刘黑马不由大生忌惮。 “父亲。” 刘元振又开口唤了一声劝道:“漠南王没告诉我们但他知道的只要事成我们会拥护他的。” “傻孩子。”刘黑马道“不会有比大蒙古国更善待武人的王朝为父是世侯不是文官。” “可往后呢?乱世总会终结父亲的子孙后代真能世世代代袭爵?父亲不也说过吗?诗书才是不朽文官才是盛世最好的归宿。” 刘黑马摇头。 他一辈子活在乱世只有兵权才让他心安。 刘元振苦笑道:“孩儿明白父亲心意但我们败了啊。” 刘黑马终于叹息一声。 是啊败了。 败了便无资格再做决择眼下最好的选择竟还真是支持漠南王。 这一场谈话无形中彻底动摇了刘黑马的战意。 他自己都能预料到川蜀之战往后他做出每一个选择时都会回想起今日琢磨出的那一场阴谋 “按李瑕说的你替他联络蒲元圭。”刘黑马缓缓道“为父会再手书一封派人送去成都。” 半个月后成都。 李瑕截获了利州送来的粮草且相继收到了刘黑马、蒲元圭的回信。 这些都是他计划之后、努力达成的小小成果总能让他心安。 反而是盼着蒙哥去死这种飘渺的期望总是让人不安。 “成功果然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得来告谱投机不适合我。”李瑕心里如此感慨道。 他从蒲帷手上接过蒲元圭的信摊开扫了两眼脸色渐渐凝固下来。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 蒲元圭称蒙军正如火如荼对钓鱼城展开攻势并劝降蒲帷与李瑕。 虽是劝降字里行间却暗藏着一些消息。显然刘元振并未与蒲元圭说透但提点了些什么。 李瑕对这个态度很满意。 他忧虑的是情报上传达出的战况。 “钓鱼城此处若被攻破” 蒲帷道:“钓鱼城若失守重庆必守不住则川蜀亡矣。” 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李瑕自然知道。 “运筹先去忙吧我想事情。” “好。” 李瑕长舒一口气倚在椅靠上闭上眼。 他的一切计划皆是建立在“蒙哥死”这件事上。 眼下需要做出一个决断。 是等在成都等蒙哥战亡马上提兵汉中;还是支援钓鱼城亲手补上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正文 第449章 俯瞰 叙州。 江春近来心情极好。 收复成都旳消息传来泼天大功突然砸在头上想不开心都难。 封赏虽还未下来但改变已然开始。比如牟珠向来善妒前几日竟是提议要为他纳一房妾氏。 江春却是摆手拒绝了。 非因不想他极想。 但他是聪明人。 牟家因牟子才辞官在官场上势弱了不假但牟子才也因此名声大燥一旦起复便是要成为重臣的。 比如往后新帝登基时便最需要起复宿儒。 他江春眼下是立了功升官指日可待。 但此时纳妾牟家人如何想? 两家联姻是要携手并进的。 妾什么时候纳都行不能在这时候纳。 为官先要会为人处事。 不过虽拒绝了妻子的提议江春还是感到美滋滋的。 再没人能说他是依靠岳家晋升他的前途是因他的功劳! 连在安抚使朱禩孙面前江春底气也壮了不少。 “载阳慧眼识珠放手用人又镇守叙州筹措军需前途无量啊。” 见了面在堂中坐下朱禩孙也不得不褒扬江春几句。 江春行礼笑道:“一切皆是朱安抚使指挥有方非瑜也称幸有安抚使运筹帷幄遣他北上复成都。” 朱禩孙苦笑。 随着程元凤罢相他知道自己便是“立下大功”晋升也有限。 很快江春甚至李瑕的官位都要在他之上。 故而谁人不恨丁大全? 只可惜当初程相公窘于章程拘泥小节, 不敢大胆起用李瑕。 到如今, 想这些已无用了, 朱禩孙摆手道:“成都既克非瑜也该向我回报调令了。另外如今川东战事如火, 蒲帅严命我守住泸州防线。” 这话言下之意很简单把信印还我, 我还要回泸州带兵。 江春当然听得懂, 但偏要装傻充愣。 “朱安抚使此话怎讲?非瑜不是已派人报功了吗?” 朱禩孙道:“我打算让非瑜统兵镇守成都, 两地路远战事由他权宜决断。载阳认为如何?” 他说得更为直接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但把信印还我。 江春道:“朱安抚使所言极是不过安抚使之职权, 何须问” “江载阳!” 朱禩孙终于拍案喝道:“我受够了你的官腔!莫再我面前推诿了事, 只说信印能不能物归原主?!” 江春骇了一跳。 他只觉朱禩孙这位上官的涵养还不够。 太沉不住气了 “安抚使息怒, 息怒。我虽不明安抚使所言何意, 却可派人问非瑜” “够了!蜀川危在旦夕你还在这虚言客套!看看你这模嘴脸, 有一点为国为民的样子没有?!” “是是官印不在我手中我真需要派人到成都去问。” 江春故作惶恐, 心中愈发摇头。 冲我发火? 你的官印丢了我不揭破, 你冲我发火? 事实上朱禩孙能坐到这个官位, 江春如何想他都一清二楚。 但换作谁在这种局势危急之时丢了官印能不急? 他开口, 打算继续敲打江春 恰在此时有小吏小跑到堂外。 “安抚使、江知州外面有人求见送来了这个” 那是一个锦盒。 朱禩孙打开一看却是愣了一下。 他目光落处只见他的各个信令皆在其中。 “这” “安抚使是否要见来人?” 朱禩孙拿着那个锦盒, 抬起头张了张嘴没有马上回答。 他知道李瑕不太可能轻易将这东西还回来 此时, 一个身影已踏进了大堂。 “朱安抚使许久不见” 凌霄城。 校场上的士卒还在列队操练。 点将台上易士英负手而立。 这是七月中旬天气最热的时候阳光照下来能看到他身上还冒着热气他却始终披着重重的盔甲没有一丝一毫想去休息的意思。 但易士英心里是忧虑的。 重庆府的消息前几日已到了。 重庆之门户合州钓鱼城已被蒙古大军围了两月消息不通情报不知。 蒲择之也派人问了叙、泸方面的情报。 而更具体的指令还要等叙、泸的情报传回重庆再由蒲择之定夺是否需下长江支援重庆 易士英忧急如焚。 他已隐隐感受到蒲择之已失了指挥全局的权力只看这消息传递的速度便知。 万一, 等重庆需要支援的消息传来甚至重庆府还未做出决断已被蒙军攻破 另一方面易士英绝不也擅自带人离开驻地。 不合章程是其一。 蒙军若趁叙、泸兵力空虚之际再袭卷而来攻破叙、泸防线, 重庆更要腹北受敌。 正想着这些易士英忽听到山门处传来鼓声。 只有一声该是有人上山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看去。 过了许久几各长宁军兵士领着两名信使大步走进凌霄城 若能从天上俯看整个川蜀如今的川西、蜀南显得十分平静。 战火突然被隔绝在龙泉山脉已东、长江以南。 岷江、沱江依旧流淌入长江不为人世间的杀伐所动。 而目光若顺着长江奔腾的河水向东到了重庆府很容易便能感受到此间的紧张、匆忙。 重庆府。 蒲择之病了。 他却还是每日强撑着病体到制置府大堂上关心战事。 “京湖的援兵到了吗?” “还没有。” 答话的是蒲择之的幕僚梁松垣。 事实上如今制置府中也几乎只剩下这些幕僚了。 能调的将领都被派去增援钓鱼城调派不动的也不会听蒲择之的召唤。 计划收复成都时麾下大将云集。 刘整、杨大渊、段元鉴、韩勇、张大悦、蒲黼、蒲元圭 至如今若不听调、若投降、若战死如树倒猢狲散。 大败之前首先感受到的是孤独。 “我倒真希望吕文德能早些来。”蒲择之喃喃道“川蜀急需这位四川副制置使领兵增援啊。” 梁松垣听了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 事已至此蒲择之所考虑依旧不是个人前程权柄。 他是真希望吕文德能早些到夺了他这四川制置使的权柄也好只要能守住钓鱼城、重庆府守住大宋社稷的门户。 可朝廷呢? “东翁啊当初学生便劝你莫要试图招降罗显。那是叛国投蒙之人东翁与他扯上干关便是再收复了剑门关又如何?如今蒲元圭一降东翁” “住口。” 蒲择之打断道:“说局势突破蒙军防线了吗?” “还没有。” “算算重庆还有多兵力能支援钓鱼城” 梁松垣苦笑道:“若说眼下或许还肯听东翁调遣的也唯有潼川府路朱安抚使了。” “派去的消息传回来了吗?”蒲择之有气无力地问道。 下一刻堂外有人跑来。 “大帅好消息好消息” 蒲择之重病中身子一振忙道:“快说!” 梁松垣接过信报快速扫了一眼道:“京湖大胜!京湖大胜!贾相公领吕将军击败了蒙军塔察尔部” 蒲择之却是又一愣。 “你说什么?吕文德先去了京湖?怎会如此?发生了何事?” 他不觉得喜反愈发感到局势要塌下来 正文 第450章 东山再起 泸州神臂城。 成都府路、潼川府路一共有兵马近两万人包括云顶、嘉定、叙州、庆符、泸州、凌霄城等所有守军。 其中一万余人已被李瑕调至成都接连与纽璘、刘黑马大战疲惫至此必须要休息且镇守成都。 成都旳将士们累了可以休整。 李瑕却是马不停蹄赶到泸州瞄上了已休整好的近万人朱禩孙留在泸州的八千兵力以及长宁军。 他借朱禩孙之名义开始夺取兵权。 八月初兵马终于齐集于神臂城。 看起来十分充足。 但其中精锐兵士不过四千人其余皆是临时抽调的辅兵、乡勇、民壮。 而川西、蜀南两地也因此极为空虚 且这是整个潼川府路仅剩的一点家底不到万人要守成都后方、重庆上游整整两州十四县之地。 一旦被调离任意一支小股蒙军便可长驱直入。 那么叙、泸被攻破成都成为孤城也必然失守。从而川西、蜀南覆灭。 朱禩孙本认为李瑕夺兵权是为了巩固叙、泸防务进而巩固成都胜果。 他没想到李瑕集兵之后竟提议要带兵离开。 “非瑜明白这个后果吗?连蒲帅也不敢轻易调动叙、泸这点兵力。为何?一旦叙泸失守便相当于让出长江上游局面只会更坏!” “我明白。”李瑕道:“但请朱安抚使放心如今蒙军的川西主帅刘黑马绝不会轻易发兵来攻。” “便是他只剩一兵一卒蒙哥尚有十余万大军。你莫太狂妄了。” “我的意思是刘黑马不愿来攻。” “理由呢。” “不方便告知安抚使。” 李瑕竟是这般直截了当地随口应付了朱禩孙。 不是他故作神秘。 而是与刘黑马谈判、借忽必烈的阴谋去诈刘元振这些事终是不能与人明言的。 引导这股势慑住了刘黑马才使得川西、蜀南暂时安稳可集兵于一处。 但接下来呢? 蒙哥不死后续的一切计划都不能施行。 李瑕当然可以等着, 慢慢休整, 慢慢积蓄力量 王坚斩杀晋国宝之事, 已通过蒲择之的情报传来。守将有如此坚决的意志以钓鱼城之地势也许还可以守很久。 若蒙哥会死, 钓鱼城是最有可能之处。 这是李瑕依据后世所知做的猜想。 但一旦有了变化, 各种可能皆有。 一则, 钓鱼城并非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它地势极险, 可大获城、青居城、运山城、大良城哪一处不险要?王坚意志坚决, 可张实、杨立、王佐、段元鉴哪一个意志不坚决? 万一有哪个心志软弱的宋将被李瑕顶替了位置留在钓鱼城中, 一刀斩下王坚的头颅 二则, 钓鱼城能守得很久, 蒙哥还会死吗? 恰如李瑕曾与易士英所言“等到临安城破, 大宋灭亡凌霄城也许还在”, 钓鱼城也是一样它是极重要的战略位置。 但位置再重要也不是不能绕。绕过钓鱼城, 走万州、走夔州一样可以顺长江直下京湖。 变数太多了。 李瑕走上神臂城的城头, 望向浩荡的长江水。 他极目远眺似想在历史的洪流中找到一些头绪, 但找不到。 蒙哥这是统治疆土最广、掌握权势最大之人, 让当今已知世界所有人都因他的弯刀铁蹄而颤抖、恐惧。纵观整个人类历史无人可出其右。然而比起史册上那一个个响亮的名字他又显得如此籍籍无名。历史课本上不记录他的名字后世大多人只知道成吉思汗、忽必烈。 王坚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官职不算大, 地位不算高。在四海诸国被蒙古铁蹄踏灭之际他孤守钓鱼城斩杀使者以示决心迎击当世最强大的兵马, 何等气概?然而史册没有为他单独列传鲜为人知。后世人多是戏说杨过杀了蒙古大汗而又有多少人知王坚之名。 这一战湮在层层迷雾中并未在历史的洪流中得到配得上它的讨论。 李瑕很想要透过迷雾一窥它的壮阔。 当然它一定已因李瑕而有所改变虽然不知改变了多少。 李瑕首先就不知道蒙哥攻蜀的时间提前了整整大半年。 因为兀良合台之死。 这个蒙哥最亲近的大将死在蜀南的消息使蒙哥更早的开始筹备攻宋。 之后是宗王阿卜干死在成都更促使了蒙哥提前决意亲征宋朝 这一年是戊午年。大宋兴昌六年蒙哥汗八年。 八月蒙古大军已包围了钓鱼城两个月。 蒙哥驻军在钓鱼城东面五里的石子山; 汪德臣在钓鱼城西面驻扎, 负责初期的主攻; 史天泽则驻扎在南面沿嘉陵江摆开兵力, 防止重庆宋军的支援。 十多万蒙军将山城围得水泄不通。 这两个月间, 蒙哥并未下令强攻钓鱼城而是先拿下了钓鱼台南面的水军码头阻断了山城与重庆之间的联系并摧毁、俘获宋军战船数百艘。 之后蒙军一边包围、一边休整以躲避夏日炎热的天气、恼人的蚊虫。 这个时节抵达钓鱼城下对蒙军而言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北人显然不习惯重庆的酷暑军中疟疾肆虐还未开战便出现了大量的伤亡。 但蒙哥入蜀以来接连大胜正是士气振奋之时疟疾对军心的打击并不致命。 正好在经历过漫长的行军攻打沿途堡垒之后士卒确实需要休整又可对钓鱼城守军形成压迫。 终于出伏天一过天气便渐渐转凉下来。 接下来是漫长的秋冬有大把的时间任由蒙哥伐蜀。 八月七日阴天。 号角声起蒙军再次开始强攻钓鱼城。 汪德臣率先领兵攻打镇西门。 这个城门建在山上山势极为陡峭仅有一道山梁上山。 蒙军的砲车无法抛射上去只能搬着云梯试图架在陡峭的山坡上攀城。 伤亡自然极大。 不时有人从悬崖峭壁上跌落漫天都是蒙军的叫喊 石子山大营蒙哥坐在大帐中巍然不动。 除了爱喝酒他并不贪于享乐永远都是默沉寡言的样子威严而深沉。 “大汗刘黑马派人来报战况了他还在成都与宋军对峙连打了几场大胜仗。但他抵达成都时纽璘已战死他只有骑兵支援不能攻城准备从陕西再调兵来为大汗攻下成都尽快赶回重庆” 每听到成都的情况蒙哥便感到恼火。 他不是冲刘黑马而是冲纽璘。 珊竹带的纽璘智勇双全蒙哥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去年到今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大败了连性命与麾下的勇士也丢了。 “纽璘辜负了他的大汗长生天会惩罚他告诉刘黑马别再让我失望。” “是。”信使退下。 但不一会儿有人从帐外走了进来附耳对蒙哥低声说了句什么隐隐还能听到“忽必烈”三个字。 蒙哥皱了皱眉不悦淡淡道:“继续吧。” 很快下一个信使又匍匐在蒙哥脚下。 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惊惧之色在蒙哥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大汗宗王塔察儿” 蒙哥沉声道:“塔察儿又败了?” “是宗王还是没能攻下樊城” 听了这样的坏消息蒙哥反而不太生气至少脸色十分平静。 “成吉思汗的子孙出现了废物。”他如此评论一句下令道:“派人回命忽必烈统左翼诸路蒙古、汉军征京湖以明年为期与我会师于临安赵宋行在。” 随着这一声令下石子山大营更加忙碌起来起草着大汗的诏令派最快的马匹送往草原 去年在中原轰轰烈烈的钩考使得忽必烈失去了所有权柄。然而到了今日突然间蒙哥竟决定再次起用这个同胞弟弟。 许多人完全不明白大汗为何要如此。 但有心人却能隐隐感到这场战事背后还有一场暗流涌动。 数日之后刘黑马收到了蒙哥的命令同时也听说了忽必烈重新统率大军的消息。 他惊出了一头冷汗。 “大汗这是察觉到什么了?” 刘元振亦是惶恐良久才喃喃道:“大汗这么做理由太多了也许是预感到攻宋不利不得已起用漠南王。” “也许是大汗听说了漠南王要有所动作将他调离草原。” “不。”刘元振摇了摇头“这也许就是漠南王的谋划呢?我们猜对了我们真的猜对了。” “太险了啊。”刘黑马喃喃道。 “不论无何漠南王东山再起了。”刘元振咽了咽口水。 因蒙哥与忽必烈之间的交手他分明也已感到害怕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父亲看到了吗?漠南王挺过来了猜忌、钩考连大汗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漠南王能得中原人心。这次我信我一定是猜对了。” 他不愿放弃他的猜想既恐惧又兴奋。 “相信孩儿很快便到了我们押注之时” 正文 第451章 入援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已过了中秋节。 蒲择之没心情过节他终日埋首于情报、地图之间试图想出办法破解眼前旳危局。 得不到太多消息但可以想见中秋之后蒙军对钓鱼城的攻势必会越来越猛烈 蒲择之对钓鱼城的地势有强烈的信心相信只要是正面攻防战钓鱼城短期内定然能守住。 但地势是死的一旦有叛逆杀主将而降或蒙军绕道太多状况都能导致川蜀覆灭、大宋灭亡。 作为四川制置使蒲择之远远比钓鱼城守将王坚要忧虑。 他急需吕文德统兵入蜀。 支援钓鱼城只是其一坐镇重庆才是关键。 唯有如此万一钓鱼城破重庆才有兵力再阻一阻蒙军让大宋长江防线有时间布防;哪怕蒙军绕过钓鱼城重庆守军还可衔尾追击断蒙军粮道。 换言之重庆必须要有兵力既是与钓鱼城互为犄角、也是守这道防线的意义所在。 然而蒲择之千盼万盼却没想到吕文德这个四川制置副使竟是到京湖去支援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苦等到八月二十一日终于他听下属禀报。 “大帅援军来了!” “总算来了。”蒲择之长叹一声撑着病体起身道:“取兵符来准备移交吕副帅吧” “大帅不是吕副帅的兵马来了是叙泸兵马来了” 蒲择之一愣。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老糊涂了忘了曾经调过叙泸守军。 “扶我到朝天门看看。” “是” 蒲择之咳嗽着在扈从的搀扶下吃力地登上朝天门城楼。 长江在此地回环一派壮阔景象。 江风很大老人的身躯愈显得孱弱。 他极目眺望望到长江上游有数不清的船只正扬帆而来。 为首的大船上旌旗烈烈一面旗上, “宋”字迎风展开;另一面旗上则是“大宋潼川府路安抚使朱”。 蒲择之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李瑕。 他猜得到这支兵马因谁而来。 眼前这一幕, 仿佛是让他回到了成都城外时猛然听到那一句“迎蒲帅入成都!” “关键时候每每是非瑜来啊。”蒲择之低声自语道 府衙。 “你等先去歇着, 我与非瑜单独聊几句。” 蒲择之既开了口很快, 堂上其余人都退下。 这是他对李瑕的信重。 “你莫非是拿了杞材的信印?或是威胁了他?” “是。”李瑕很坦荡。 今日再见面, 他目光看去, 只见蒲择之苍老了许多再无当时的威风凛凛。 只过了一年, 已熬枯了这位蜀帅。 “万一蒙军攻潼川府路又如何?”蒲择之问道脸色有些难看。 “不会。”李瑕道:“刘黑马中了我的计不会轻举妄动。” 他沉吟着, 对蒲择之还是说出了大部分的实话。 “去岁我北上, 曾探得一个情报, 忽必烈将派人刺杀蒙哥, 故而料定此战大宋必胜。我有意借忽必烈之势威慑刘黑马但不敢直言, 以免他提醒蒙哥防备。遂骗刘黑马言忽必烈将在草原造反” 分析了许久。 李瑕最后总结道:“刘黑马心底还是倾向于忽必烈他以为川蜀之战有忽必烈在幕后推手, 必会静观其变不至于再攻潼川府路。” 这事太复杂, 蒲择之低头消化了良久。 末了他喃喃道:“赌一把也好, 也只能如此了。” 李瑕道:“当然忽必烈刺杀蒙哥, 未必会得手故而我还是领兵来了。” 蒲择之走了神想了许久方才问道:“这消息你还与谁说过?” 李瑕犹豫片刻坦诚答道:“贾似道。” “果然如此” 蒲择之惨笑一声眼中已俱是苦意。 李瑕预感到不好, 问道:“可是出了变故?” “吕文德并未入援川蜀往京湖去了与贾似道打败了塔察儿。” 李瑕一愣。 他凝神思考了一会渐渐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当时, 为了得到贾似道的支持李瑕不得不拿出有价值的情报与之交换。 但贾似道自有一番思量。 他竟是并不想要击杀蒙哥的功劳。 有时候功劳太大反而是杀身之祸。 那么在贾似道眼里蒙哥既会死便不必忧虑川蜀战场。只等蒙军退了之后遣吕文德去夺权便好。 对他而言京湖才是取功业的好去处。 “天下三大战场两淮是我大宋防御最有底气之地三里一沟、五里一渠可遏蒙古骑兵。川蜀多山道路难行。因此京湖战场其实是蒙军破我大宋的关键。” 蒲择之怕李瑕不明白于是缓缓解释起来。 “但为何蒙军却年年主攻川蜀呢?因为他们没有水师无法正面攻破京湖。简单而言京湖是大宋的内层篱笆, 川蜀是外层篱笆。蒙哥要先打碎外层才能攻入内层。这道理朝中重官与官家都明白。” 李瑕听懂了道:“换言之川蜀破了还有京湖。官家虽担心外层篱笆坏了但内层篱笆若坏他更恐惧这是远忧与近忧的区别。贾似道守住京湖功劳比守住川蜀更大?” “此为其一。”蒲择之道:“其二大宋已无力北伐。这战打胜了也只是守住而已。和谈是必然之结果。” “和谈?战事正如火如荼便要考虑和谈吗?” “是啊。”蒲择之又咳了两声问道:“我说和谈是必然你可知为何?” 李瑕点点头。 宋朝便是打赢了也不可能消灭蒙古正常而言那就只能和谈。 蒲择之又叹道:“若是吕文德与蒙哥对垒之际蒙哥真死了。待到和谈之际吕文德岂有好下场?” 李瑕明白。 莫说忽必烈要刺杀蒙哥本就是他编的哪怕是真的。一旦和谈忽必烈也必须表明态度。 “当年开禧北伐之后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处死苏师旦割下此二人头颅派使臣王柟送到金朝和谈往事历历在目贾似道、吕文德岂敢效仿韩侂胄、苏师旦?” 蒲择之显然是心灰意冷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瑕一时竟分不清这是贾似道的错还是宋廷的错。 往事历历在目近的是韩侂胄远的还有岳飞。 杀得金人闻风丧胆那到了宋廷要与金朝和谈之际不杀岳飞怎行? 贾似道口口声声要保大宋山河却不敢当岳飞。 终究是入官场时日尚短李瑕当时没能预料到这其中还有这般龌龊思量。 “我弄巧成拙了。” “不怪你。”蒲择之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至少非瑜领兵来了。” 李瑕起身拱手道:“任凭蒲帅差遣。” 他敢夺朱禩孙之权与纽璘一战、与刘黑马一战因为这都只是万余人的战役。 李瑕经验虽少却曾看过蒲择之指挥三万人勉强敢试试手。 但二十余万人的大战便是天才也不可能初出茅庐便轻易上场。 因此李瑕依旧是抱着谦虚学习的心态愿听蒲择之指挥。 他自信但不自负。 “咳咳。”蒲择之谈了这么久显然已极是疲惫撑着精神道:“潼川军远道而来且先休整几日到时你可敢支援钓鱼城?” “敢。” “不求你能胜十余万蒙军不是你能击败的。但须让钓鱼城军民看到大宋未曾抛弃他们” 还是那一句话坚城险寨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大获、青居、运山、大良城皆是如此。 必须要有援兵否则蒲择之真的怕王坚步了段元鉴之后尘 “都统。” 王坚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刘渊感到有些疑惑。 “看蒙军又攻山了。” 下一刻副将张珏指着山下喊道。 王坚又转过头向城墙下看去。 “噗!” 一声响余光当中只见刘渊一刀斩下张珏的头颅! 王坚尚未反应过来一柄大刀又已劈下来。 “你” 他猛地惊坐而起只觉浑身大汗。 “是梦啊。” 喃喃了一声他微微苦笑才想起刘渊是段元鉴的副将 无心再睡王坚起身向南面的护国门走去。 不必再披盔甲他本就是卧甲而眠的。 夜色深沉副将张珏正在城头巡视。 “来了?白日还需换都统指挥夜里何必再过来?”张珏道:“放心蒙军未曾夜袭。” “做了个梦” 张珏听罢苦中作乐地笑了笑道:“看来都统是信任我没梦到我斩了你的头。” “可知我为何杀晋国宝?”王坚道“怕的就是军中有人效刘渊杀段元鉴、王仲杀王佐之事。” 被围城已近三月王坚在士卒面前显得极为自信。向来言钓鱼城天险必能守住。 唯独在张珏面前他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担忧。 川中八柱以及一个个险峻山城皆已失守。钓鱼城已成川蜀破灭前最后一个堡垒。谁真敢说一定能守住?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在守城。 “放心吧。”张珏只能已眼前的战果来宽慰王坚“汪德臣猛攻镇西门一月徒劳无攻才转而与史天泽合攻护国门可见其黔驴技穷。悬崖天险岂是他” 下一刻厮杀声突然从护国门下的峭壁上响起。 “夜袭!” “蒙鞑夜袭啦!” “” 正文 第452章 护国门 南面旳护国门是钓鱼城八个城门之中最雄险之处。 城门前有一段根本没有路。 打开城门前面就是一片空空如也一脚踏出去便要摔下悬崖。 唯有边上有一片垂直的岩壁。 宋军在岩壁上凿孔铺设了可拆卸的栈道以供平时进出。 战时栈道一拆便只剩一个城门孤悬在悬崖上仿佛只有神仙才能进出。 这样的地势只让人一看便感胆战心惊几乎没有攻克的可能。 因此开战以来蒙军主攻方向是西边的镇西门至少还有山梁子上山。而宋军布防护国门兵力亦是最少。 没想到今夜汪德臣却派敢死之士以绳梯攀上山崖一边偷袭一边开始架设栈道。 从岩壁上攀上去的蒙军士卒好不容易才在城墙上立足惊魂未定当即便与宋军厮杀起来。 “夜袭!” “夜袭!” 哨声四起值防的宋军并不多惊起持械而上有的死在蒙卒的弯刀之下也有人以长矛将蒙卒捅下山去。 “啊!” 惨叫声在悬崖上回荡不绝。 但这支奇袭的蒙卒终于是隔断了城头宋军对山下的防御。 “快!铺栈道!” 山崖下的蒙军再无忌惮点起火把扛着木梁子便冲上前。 “咚!咚!咚!” 大锤横砸将木梁钉在岩壁上。那是宋军拆掉栈道后留下的洞口 木梁子钉上去马上便有人递上木板继续向前捶打下一根木梁。 “杀!” 山上有箭矢射下来。 一个正在铺木板的蒙卒被一箭射中要害惨叫不已。 这是一个“八都鲁”军意为勇士听起来好听其实只是炮灰。以前是犯了罪的蒙人组成如今几乎都是色目人、汉人。 他们打的都是最惨烈的仗, 往往都是上战场除了驱口之外最先死的。 但八都鲁的军籍是蒙人, 只要攻陷护国门, 他们便能成为蒙人上等人。 这蒙卒一边惨叫着一边还想挣扎。 下一刻, 后面督军的十夫长一刀劈下将他丢下山崖。 “后面的, 继续铺!” “盾牌手!” 鼓起勇气的蒙卒继续上前 汪德臣就在不远处指挥着。 他身材矮小, 却很强壮, 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峻。 今夜他有攻破钓鱼城的自信。 这是蒙军围城、攻城以来, 创造的最有利的一次战机。 钓鱼城绝对是天险。眼前的地势能让每一个攻城者感到绝望。 但越是这样的天险一旦城门被拿下, 守军会在一瞬间心智崩溃。 因此, 张实、杨立坚守苦竹隘时, 史枢以绳索荡过悬崖, 赵仲武马上便吓得投降。 同样的道理只要汪德臣能拿下城门, 便能摧毁城中一部分守军的意志。 打仗有时打的便是人心。人心比地势脆弱。 这次将是他汪德臣为大汗拿下钓鱼城。 “不惜一切代价, 给我杀进去!” 随着蒙军势如破竹地南下各地都有宋军与百姓避入钓鱼城中。如今山城上有数万军民。 明面上的兵力有近两万人。 但实际上, 真正披甲持械且经过操练的精兵只有四千余人。 蒙军两个月的围城, 一个月的猛攻逼着王坚将兵力都布置到了南北方向。因护国门地势最险, 此处的兵力是最少的。 汪德臣这一次偷袭像是一柄匕首猝不及防刺进了王坚的背后。 幸而他与张珏衣不解甲正在附近巡视才得以稳住局面。 “都不要慌!将军正在护国门!” “将军正在护国门早已料到了蒙鞑偷袭” 张珏命人在军中大喊首先便稳住了局面, 谨防别的城门有守军被吓破胆。 比起张实他们治军显然更严谨更细致。 在十余万蒙军面前宋军的防守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疏漏 “快!喊醒所有士卒, 增援!各城门严守防蒙军再偷袭别处” “擂石!放!” 张珏不断发号施令亲自冒着箭雨登上城墙一看只见蒙军已快要把栈道铺到了城门前。 “该死增援呢?!速调增援过来!” “张将军王将军命你坚守城门。他要领兵走飞檐洞” 张珏听到将令猛地回过头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去劝劝王坚。 下一刻一支利箭从他脸边飞过差点便射进他眼睛里。 张珏恍然未觉却知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继续守城!”他大喝道。 不必再派人去回复王坚了劝也劝不动的 飞檐洞位于护国门东边不远。 它原本只是山顶岩石上的一道裂缝因顶上修建了城墙裂缝上方被堵死便成了一条暗道。 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外面被植被盖住极为隐蔽。 王坚顺着绳索攀援下山, 站在山坡上喘着气转头望去, 只见西面的蒙军已完全架设好了栈道正在猛烈攻击护国门。 而此时, 一个个兵士正从飞檐洞钻出来下面聚集了不到五十人。 “来不及了杀过去!” “将军还有弟兄们” “杀!” 王坚拔刀在手沿着陡峭的山坡而行竟是直扑蒙军后方。 其身后近五十宋兵见主将如此亦纷纷冲上 此时护国门前激战正酣宋军的擂木每砸一下都要带走数个蒙军性命。 但宋军毕竟是措手不及已有越来越多的蒙军抛上钩绳拼了命地爬上城头。 汪德臣抬着头远远望着这一幕目光逐渐兴奋。 “传令下去随时准备入城!全军给我大喊‘城已破降者不杀’。” “是。” 很快蒙军号角声又起呼喝不止。 “城已破!降者不杀” “啊!” 一声惨叫兀地响起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一员猛将斜斜冲杀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将其撞下山崖。 “破虏!” 如虎啸山林数十宋兵竟是如神兵天降杀进蒙军后阵。 人数虽少山道却极窄后阵的蒙卒慌乱之下连忙迎战。 但这种山地战蒙卒显然比不上熟悉地形的宋兵短兵肉博之间很快便被五十宋兵占领了一段山道。 冲在前面的蒙卒失了支援登时大乱。 汪德臣眼见破城就在眼前不想遭此变故大恨不已。 但再不甘今夜于他而言良机已逝。 终于激战一夜随着鸣金之声起攻护国门的蒙军终于退去。 张珏长舒一口气几乎跌坐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休息忙去迎王坚。 打开护国门眼前的栈道已被砸落险些一脚踏出去踩了个空跌落悬崖。 “快铺栈道接应将军!” 张珏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王坚浑身是血正踩着一根木梁倚在岩壁上歇息。 蒙军临时搭的栈道晃动着让人看着便觉腿软。 “将军小心!” “娘的死了三十多个最精锐的将士。” 王坚如今兼知合州文雅了许多但武夫出身有时还免不了爆粗啐了一口便骂道:“汪德臣这死狗早晚杀他!” “将军先回城再说吧。” “待我歇过气来” 好不容易扶着王坚再回了城张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一战再次守住了钓鱼城于他们而言却是险之又险。 地势再有利若非王坚临机应变、勇气非凡也许钓鱼城失守便在这一夜。 而且虽是胜了对接下来的防御压力亦是大增。 蒙军的每一次进攻成果都给城中军民多添一分压力弓绷得太久总会有崩裂之时。 此时天光大亮钓鱼城上守军还在收拾着战场准备擂木以应付下一场战斗。 忽听士卒禀报东面又要攻山。 王坚不顾疲惫赶到东新门于城头望去只见山下蒙军旗鼓摆开又在准备攻山了。 却有几个蒙军士卒在开战前上山威慑。 “不怕告诉尔等我大军已扼住重庆道路攻破礼义山城、梁山城、合州旧城尔等已困守山野再无支援! 可知合州旧城是由谁所破?降将杨大渊是也正是顺天而昌逆天而亡!尔等莫要执迷于穷途否则屠尔全城” 山城上张珏皱了皱眉冷笑不已便要下令砲车装石准备砸死这几个劝降的蒙卒。 王坚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砸死他们让砲石击在近处。” “为何?” “莫让蒙鞑算到我们砲石距离。”王坚道“几个小鱼小虾不值的。” 他全然不理会山下的叫喊举手投足皆显得自信。 但得知杨大渊攻破了合州旧城还是给他这位合州知府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钓鱼城失去了支援不能再与其它宋军再通消息这必然给军心带来极大的打击。 眼下中秋已过对蒙军最不利的天气也已失去。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钓鱼城必定会面对蒙军无数次的猛攻以及如昨夜这般的偷袭。 士气能撑多久?城能守多久?王坚实无把握。 哪怕如此他还不忘担忧重庆重庆可没这样的地利。 若不能牵制住蒙古大军让其绕过钓鱼城继续坚守也会失去了意义。 王坚不由眺望向南望不见重庆只能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蒲择之。 “蒲帅要派援军来既为振奋钓鱼城军心也为示敌以重庆之强” 正文 第453章 分兵 钓鱼城南面蒙军大营。 史天泽于清晨登上小山望向钓鱼城城头上旳宋军大旗。 “昨夜汪德臣未能攻克啊。” 史枢点点头应道:“功亏一篑了。” “你若到了大汗面前莫露出兴灾乐祸之色。”史天泽交代了一句。 “侄儿知晓。钓鱼城毕竟与苦竹隘不同王坚用兵远胜张实、杨立。昨夜若换了侄儿战果必远不如汪总帅。侄儿不会因此而自大。” 史枢眯着眼紧紧盯着钓鱼城依旧在思忖破城之法。 史天泽余光瞄了史枢一眼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可发现了?军中所有人都只想着要拿下此城。” 史枢理所当然应道:“大汗入蜀以来摧枯拉朽只在此地休整了两月又遇到如此冥顽不灵之宋军不破城如何能甘心?威势又何在?” “于战局而言意义不太大了。”史天泽道:“钓鱼城乃重庆门户攻之实为了保障辎重只需围住山城堵住守军既可。” 史枢摇头道:“但大汗不会放弃的。” 蒙哥确实不急。京湖战场上塔察儿败了而忽必烈还未南下不必现在赶去汇合。 “我并非是要劝大汗放弃攻钓鱼城夏季已过有的是时间破城。” 在见过大军被酷暑、湿气、蚊虫折磨得不成样子之后史天泽庆幸是在攻城之前度过了夏季。 否则若是长期攻城不利再迎来酷暑这仗就难打了。 眼下他已对拿下钓鱼城充满了信心。 “我打算向大汗请命分兵攻重庆。” 史枢一愣问道:“叔父有把握?重庆为赵宋重镇。钓鱼城未破叔父带不走太多兵力。” “我估计重庆并无太多兵马。”史天泽眼中微泛思量。 史枢道:“侄儿听闻蒲择之乃李曾伯旧属。” 史天泽摆了摆手道:“你消息迟滞了。赵宋已迁李曾伯为广南制置使、知静江府防御阿术。如今赵宋在京湖之统帅, 乃贾似道。” “叔父是说重庆没有援兵?” “动动脑子。塔察儿败得如此之快, 宋军该有多少兵力布在京湖, 何来援兵入蜀?蒲择之若真有兵力为何不支援钓鱼城?” 说话间史天泽愈显从容。 “如今, 杨大渊既得合州旧城重庆又失一屏障。我顺江而下, 谁人可挡?囊中之物, 此时不取, 更待何时?” 蒙哥此次伐蜀若要从麾下大将中说出最受倚重的两人, 必有汪德臣、史天泽。 两人中汪德臣擅猛战史天泽则擅稳战。 若重庆有兵力, 史天泽绝不愿冒险。 但他洞若观火, 已从各种消息、迹象中捕捉到了战机, 料定此次必能稳稳当当拿下重庆这个川蜀的防御核心 数日之后, 王坚再次登上护国门城楼望眼望去, 只见嘉陵江上数百艘战船扬帆岸边军士如长蛇, 正徐徐顺江而下。 “史天泽去攻重庆了。” “是他不介意让我们看到。”张珏沉着脸, 道:“甚至还派人投书上山问将军是否敢出城去支援重庆。” 王坚走了几步, 手扶在城垛上探出头, 似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不让麾下的将士们看到他的脸色。 守钓鱼城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承受不起重庆失守的后果却不可能率兵去支援。 这让他倍感压力比上战场还要难熬得多。 他目光落处山城下一片壮阔三江汇流成的大江奔腾向南 涪江、嘉陵江、渠江在此汇流, 故有“合州”之名。 也因此它是为当今之军事重镇。 合州旧城本在涪江与嘉陵江之间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自余玠将州城移至钓鱼城之后, 旧城中已是人口稀少但还有宋军兵马守卫与钓鱼城互为犄角。 杨大渊破城之后得到汪德臣之命焚毁城池以威慑钓鱼城军民之心。 于是大火扬起冲天烟气直上云宵。 钓鱼城上军民如何气愤不提合州以南一座高山上亦响起了怒骂声。 “杨大渊!老子噢你娘!” 大宋行在临安府骂人的话也多但最脏的字眼往往也显得雅气。 林子骂过之后犹不过瘾提着刀恨恨瞪向北面只想手刃了杨大渊才能甘心。 聂仲由却是摇了摇头道:“姓杨的留了手不然合州一战弟兄们要死绝了。” “留了手?” 林子颇惊讶, 目光一扫, 看向山间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卒, 又不愿相信, 又只能相信。 他们是遂州武信军, 守的本是遂宁。蒲择之收复成都失败后被调往青居山。 之后, 杨大渊至青居城劝降了刘渊杀了段元鉴献城。 混乱中聂仲由眼见仗还未开始打城池就已丢了只好领着数百残兵一路南逃。 他们是步卒在方山丘陵地带躲躲藏藏路上还要小心蒙军哨马。 紧赶慢赶竟还没有蒙军一路破城而下快。 比起其他路能退回钓鱼城的兵马他们运气不算好;但比起被蒙军追上的各路残兵已算是幸运的。 待赶到合州钓鱼城已被蒙军包围。 聂仲由好不容易进了合州旧城才稍稍补给竟又是杨大渊领兵杀来。 这一战他确定杨大渊是故意放开南门且没有马上摧毁宋军浮桥、没有布置伏兵掩杀。 “我听说杨大渊投降之前还斩杀了蒙军前去劝降的王仲可见此人确有忠义的这次看来他之所以投降或许真是为了大获城中满城百姓吧。” “呸!”林子啐了一口骂道:“那也是叛逆忘了祖宗该杀。” 聂仲由苦笑。 杨大渊这样反而让他感到局势的艰难。 这说明投降蒙古的远远不仅是那些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人。 此次蒙哥亲征自杨大渊以下已有许多有战功、懂局势的宋将投降。 “非瑜曾与我说过软骨头的、硬骨头的都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属于中间的那批这部分人的倾向往往就是大势。” “哥哥。”林子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聂仲由无奈当时李瑕说这些之时有许多艰涩之词他实在难以复述。 他想说的是对杨大渊这类人投降感到忧虑偏偏没办法让林子理解。 “走吧。” 聂仲由也懒得再说站起身领着残部继续翻山越岭。 回想当时随李瑕战成都时武信军还有千余人。 如今却已只剩三百余人。 再多的士卒聂仲由已无力带出来。 他们艰难跋涉三日后行到了重庆府碚州境内进入了缙云山。 缙云山有白云缭绕似雾似烟气象磅礴故称“缙云”。 山脉被三江合一的嘉陵江从中间切断形成一个峡谷。 之前武信军为躲避蒙军一直避在山林里走上了这样的高山才敢靠近河流、官道观望。 “往山顶走隐藏行迹小心些别遇到蒙军。”聂仲由嘴里嚼着树皮下令道。 如今蒙军围攻钓鱼城一般不会有哨马到这边但他们已谨慎惯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忽听前方传来叫喊。 “有蒙军哨探!” “杀了他们!” 聂仲由迅速吐出嘴里的树皮当即下令。 “马九东面围过去!邱寿带人散开一个也不许逃” 山上不过十余蒙卒只注意着东南方向没留意到后面有宋军摸过来。 三百余人围杀十余人不一会儿尽数射死。宋兵马上便摸出水囊、肉干分了。 聂仲由却没心思吃快步向山顶爬去。 很快他便听到了马九的大喊。 “将军快来看!” 登上山顶聂仲由趴在巨石上探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峡谷当中蒙军船只、兵马正在向南进发一眼望不到头。 “这至少有两万人吧?他们要攻重庆?”聂仲由道:“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可弟兄们没力气了” 马九话到一半忽愣了一下抬手一指指向东南方向。 “那是什么?” 聂仲由转过头眯起双眼。 他隐隐看到在蒙军队伍前方峡谷出口的树林里有隐隐的光亮闪过。 阳光照在盔甲上的光 “伏兵?重庆的伏兵?” 正文 第454章 峡谷 “头埋低!谁让你们拔刀出鞘旳?!” 易士英压着声音喝骂着眼神中已有怒气迸发。 被他骂的是几个泸州军的士卒慌慌张张收了刀重新趴回地上。 易士英抬头望了北面缙云山一眼担心蒙军哨探望到兵器的反光。 他按着刀穿过阵列走到了李瑕身边道:“让这些士卒设伏太冒险了。” “是啊。” 李瑕正在注视着东面一座江对岸的小山。若是蒙军有异动那里会有红色的旗帜招展;若是蒙军进发了则是绿旗。 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军中有不少将士是张实将军与纽璘决战之前从各地征调的民壮。打防守战可以打伏击战确实不足。” 防守与伏击不同。 防守时民壮搬运擂木、抛射砲石也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伏击不同看的是一支军队的短板要求所有人不能露出破绽。 不是百战之师没有从上到下如臂指使的指挥做不到。 眼下这批泸州军并没有经历过老君山之战、成都之战。 李瑕、易士英接手指挥的时间还太短冒然带着他们伏击蒙军从一开始便埋下了不少隐患。 这些他们当然明白。 他们本是领兵支援钓鱼城没想到史天泽已率军杀下来了。 双方差点要面对面撞到一起。 好在史天泽行军动静更大又有沿途的山民赶来报宋军才使宋军能仓促设下埋伏。 这一战狭路相逢不打也只能打了。 史天泽之所以来便是料定了重庆兵力不足这是真的。 相比吕文德的数万黑炭军精锐以及水师。叙泸这由民壮与正规军杂糅而成的近万人在这种大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 必须得给史天泽一次迎头痛击让其误以为是吕文德的援军到了。 否则蒙军马上就会知道潼川府路空虚随便再派一大将攻叙、泸即能扼住长江上游。 那重庆就完了。 因此李瑕、易士英这一战之目的并非击败史天泽, 而是恫吓。 甚至, 进而让钓鱼城的守军看到吕文德的援兵来了当然, 这是更难实现的战略目的。 连李瑕也感到无奈。 这不是数千人的小战眼前是两万蒙军水陆并进其身后还有十万大军。 蒙哥入蜀以后, 随着各地世侯赶到、随着杨大渊等宋将的投降兵力一直在不减反增。 这种情况下, 若是蒙哥不死, 不可能有人能力挽狂澜。 局势如此, 无准备的仗也要打、不妥帖的策略也要执行是被动者的无奈。 李瑕望了良久终于, 望到了对岸的山顶上有绿旗摇晃。 这次运气不错行军必登高望远的蒙军哨探并未发现埋伏。 “蒙军来了。” 李瑕探手摸了摸高明月送给自己的护身符收好。 他提剑在手, 热了热身。 易士英也看到了绿旗, 开始布置一道道军令。 “请非瑜率长宁军为先锋, 如何?” “是。” 李瑕拱手应了。 凭借前世的眼光, 他在大战略上还不错但具体的战术层面依旧不如易士英有经验。 既是报着学习的心态, 亦是为了这一战能打得更好在蒲择之命他领兵出战时他依旧是推了易士英为主将。 这两人的相处因此很奇怪。李瑕制定战略, 指挥易士英出战;到了具体作战时又是易士英指挥全军。 他们却都很习惯这种方式, 十分有默契。 李瑕大步赶到长宁军阵前祝成已领兵在此埋伏。 “蒙军的哨探没发现我们, 准备。”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 宋军悄然传递着命令一个个缓缓拔刀 涪江、渠江水汇入嘉陵江之后水势愈大。 江水回环过合州、钓鱼山破开云雾山脉、缙云山脉冲向碚州、重庆。 它在缙云峡谷江面最窄水势最急。 因此这段路有“嘉陵小三峡”之称。 史天泽面对这样的地势, 也不得不停下休整。 他麾下有一万人加上史枢的五千先锋军。 还有在钓鱼城南水军码头俘虏的战船数百艘。蒙哥又拨了一部分投降的宋军给他凑了五千水师。 这支水师新降, 还需磨合。因此蒙军原本并不急着攻重庆。 哪怕如此两万兵力水陆并进已是近乎无敌 史天泽抬头看向缙云山只见山顶上旗帜摇动没有鸣镝声说明哨探没发现前面有埋伏。 他挥了挥手下令命先锋军继续前行、命水师以五十艘战船协行。 史天泽打了一辈子仗当然不会把两万大军一股脑的塞进这十里长的峡谷。 让一部分兵力先行扼住峡谷首尾方可从容进军。 这与是否有埋伏无关是行军的常理、大将的经验。 “出发!” 史枢跨坐在战马上驱兵沿着峡谷而行。 这是江边供纤夫拉纤的小路, 狭窄处仅容两三人策马并行。 兵马徐徐。 行了十余里眼看着前方只要出了峡谷, 江势马上要开阔起来。 忽然。 “嘭!” 瓷蒺藜火球从上方抛落下来, 落在蒙军阵中。 这瓷蒺藜火球并非是靠火药的威力直接炸伤人马, 而是爆炸后激射出铁片, 被射伤的蒙卒惨叫不已。 马匹受惊, 嘶仰。 一片大乱。 “有埋伏!” 史枢遇敌不慌翻身下马吼道:“传令史杀仙领前军立刻前进突破宋军防线。敢后退者杀无赦!” “传令单运德江船立即加速给我从江面上射杀宋军!” “史杀武你领两百最精锐的勇士绕后给我攀上崖顶速歼山上伏兵” “嘭!”火球不停在前方炸开。 “堵住马耳!继续行进!” 不得不说史枢极为冷静。 他自小从军随父辈大战金国打仗经验丰富。此时突逢变故他的反应才使得蒙军稍安。 峡谷道路就这么宽若是慌乱撤了不说挤不回去哪怕逃回史天泽阵中蒙卒们也要遭军法处置唯有听命向前。 “杀过去!” 史杀武走在最前面得到史区命令立刻领兵冲杀。 他是史家家将。 当年蒙金之战史家长房史天倪被金国大将武仙诓骗去赴宴杀于宴上。史家深恨武仙家将多以“杀武”“灭武”为儿子起名。 至今这一辈已成为史家最忠心、最骁勇的一批家将。 史杀武张弓搭箭向宋军抛射同时不断驱赶士卒上前。 此地已是峡谷尽头宋军堵在前面的宽阔处站成一排又一排借由地势形成了十余人应战一个蒙卒的优势。 史杀武必须把宋军的防线向后推让蒙军能够在宽阔处集结。 这很难因为山上的宋军还在不停袭击。 尸体很快在道路上堆积。 眼见前面的士卒越来越少史杀武操起打头锤便冲上去。 “嘭!” 他马术出色控马跃踏在一个宋兵盾牌手肩上硬生生以马踩死对方。 打头锤猛击倾刻击杀三名宋兵。 后面的蒙卒见他如此士气一振涌上前奋力挤出峡谷与宋军对垒肉搏。 “长矛手!刺!” 宋军长矛如林猛然刺去。 长宁军由李瑕指挥既堵死了峡谷出口处又不断据高处抛射蒙军。 正常而言只要守住这一段防线更早溃败的一定是蒙军。 但史武杀竟是以一人之勇几乎要逼退宋军。 且嘉陵江上蒙军战船本抛锚缓行已加速驶到峡谷下游的平缓江面往岸边靠拢开始向宋军抛射箭矢。 这场伏击因史枢的从容应对蒙军竟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试图翻转战局。 李瑕迅速命祝成补上防线同时转头向后方的江岸看去。 蒙军水师还须易士英指挥后军防御才能保证他这边的优势。 一杆大旗在山坡上竖起上书“大宋保康军节度使、四川制置副使吕”字样。 大旗下易士英注视着战场眼中透着焦虑之色。 不擅水战这是他与李瑕的短板。 叙、泸水师自张实马湖江大败后便受重创这次虽俘获了纽璘的船只。易士英也不敢率船队溯嘉陵江而上。 打水战据着下游不是不能胜但很难。以守反攻需要强大的实力与指挥能力。这方面他确实比不上吕文德。 另外以水师往合州必被蒙军哨马探到。 因此李瑕大胆的提出以步兵穿插缙云山脉奇袭蒙军同时扼住峡谷。 没想到又撞到了史天泽。 蒙军有水帅宋军却没有开战便吃了大亏。 若不能重创蒙军一次易士英便很难让人相信头上这面吕文德的大旗是真的。 “传命王益心务必领泸州军将蒙军船只钩到岸上!” “冲锋!” 泸州军部将王益心拔出刀放声大吼。 呜咽的号角声起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后方的大股宋兵亦迎着箭雨向江边冲。 被箭矢射中者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不已但其余士卒还是冲到了江边。 “把船拉过来!” 王益心亲自抡着手中的绳钩重重抛出去。 他曾经随张实打过马湖江之战。 当时他们的船只就是这样被蒙军硬生生拖到岸边从水战变成陆战。 世事变幻莫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蒙军有水师宋军没有。 这次竟是宋军要用这个方法对付蒙军水师。 他娘的!蒙古人还有水师钓鱼城南水师码头上这些人唉。 王益心也不好开骂。马湖江一战他自己也被兀良合台俘虏了。 当时若不是史俊击败兀良合台他今日只怕也成了蒙军 总之一雪前耻就在今日! “快!拉啊!” “快帮将军!全力拉一艘船后面的就好打了!” “射死他们!” 后面一艘战船上蒙军水师将领单运德不停大吼。 他与王益心不同。 马湖江一战只关乎能不能挡住兀良合台且当时主将张实已逃王益心别无选择因此被俘虏后还可以归正。 钓鱼城一战却关乎大宋国运且南水军码头被攻破时钓鱼城还在主将王坚正在拼命救援单运德却是第一个降的他投降之后十三名水师将领自刎殉国。 单运德后路已断没了归正的可能便只能一心襄助蒙古要为大汗立功。 随着他的指挥战船上的箭矢袭卷。 “噗噗噗” 宋军的鲜血流入嘉陵江。 王益心负伤犹不肯退誓要将船只拉到江边。 那铁钩处有一段铁链船上的士卒正在奋力劈砍。 宋兵见他如此一拥而上有人护住王益心更多的人则喊着号子拼命拉着绳索。 至此战况已愈发胶着 正文 第455章 战机 随着战事旳推进史枢驱马上前终于看到了峡口处的战场。 “宋军也是仓促设伏。”他下了判断。 山崖上砸落下来的瓷蒺藜火球已少了很多因宋军很难临时携带大量武器上山。 江上没有铁索横江没有船只。 这些都是有利条件 另外史杀武也没让他失望已抢出了十余步远的距离。 这距离虽短却可让蒙军并排开来与宋军作战。 当然蒙军这边道路狭窄远远比宋军不利。 但无妨这一战的关键其实是史枢派去从后方攀崖而上的史杀仙以及那两百最精锐的勇士。 只要史杀仙能及时占据制高点并绕后袭击宋军便可胜。 此地僵持住、保持不败即可。 史枢眼神中的凶狠之意泛起满是自信。 李瑕目光淡定仔细扫视着战场。 江边、峡口这两处的战况已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待看到史枢的大旗还在向前推进李瑕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不是所有将领在遇到伏击之后还能如此临难而上的比如在资州伏击密里火者时蒙军惊慌之下很快便溃败。 思忖了片刻李瑕抬头看向山崖猜测史枢必是要派人绕道否则便不可能不退反进。 看来蒙古汉军比蒙军更适合川蜀的地形。 一念至此李瑕毫不犹豫喝道:“随我增援祝成!” 他已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祝成正与史杀武战到酣时。 两人作为将领拼杀主要还是为了立威提振士气。但每有危险时各自身后的亲卫也会立刻顶上来保护。 因此史杀武虽略占上风却始终不能击杀祝成。 “铛!” 打头锤与大刀相交火星四渐。 忽然, 史杀武发现祝成身后宋兵出现了些许混乱, 他正要驱马上前, 捉住这战机。 下一刻一队精锐宋军补了上来。 “杀啊!” 长矛猛刺逼退了好几个蒙卒。 史杀武大惊, 只看这阵势心知必是宋军主将亲自杀来了。 对方也太急了, 这才打多久? 不容他细想, 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猛扑到他马前。 寒光一闪, 一柄长剑以刁钻的角度刺来“噗”地刺进史杀武的大腿。 “啊!” 史杀武怒吼一声, 露了破定。 祝成大刀斩下一刀便斩断了他的脖子! “万胜!万胜!” 宋军士气一振。 峡道上史枢猛然抬眼, 怒发冲冠。 他方才其实已看到宋军又有了调动。 守峡口的宋军主将突然领着最精锐的一队人补防了上去。 史枢也认为对方出手太早了, 还没到关键之时 但没想到, 史杀武竟是只一回合便被斩杀。 眼看宋军已重新堵上来, 史枢一夹马腹当即便亲自杀上前去。 “突围!” “嘭!” 蒙军低落的士气再次被提升起来。 然而那边李瑕却已拉着祝成退开。 命令盾牌手补上, 先挡一挡史枢之锐气。 祝成大口喘着气眼看史枢如此勇猛亦是心惊不已。 他此时才望向那逼近的蒙古旗帜喃喃道:“史枢?怪不得能偷袭苦竹隘成功, 确是当世猛将。” “你来指挥。”李瑕看都不看史枢语速飞快道:“他必然分兵攀山了, 亲自上阵是为了牵制住我们。” “狗鞑又攀山偷袭” “无妨你也只须牵制住他便好。” 李瑕说罢, 点了两个长宁军部将下令道:“你们随我走!” 早在岁末年初, 他让长宁军与庆符军合练目的就是为了指挥起来顺手。此时战况如此两百人毫不犹豫便向山崖攀去。 “走最快速度上山。” “李知州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凌霄山上的守军!” 战事不停。 江边已是血流成河宋军终于拖了一艘战船到江边登船肉搏, 并试图以钩绳把别的船只也拖过来。 单运德大惊连忙下令战船往江心。 但如此一来蒙古水师对史枢的支援便减轻不少。 战事遂由最初的激烈渐渐转而僵持 日影一点点西移。 史杀仙终于是带着两百余人攀上了山崖, 摇动旗号以告之史枢。 很快山崖下的蒙军已看到了这旗号。 “将军快看!” 史枢提振了士气已退到了后方抬头看去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成了。” 他大吼道:“传命全军我等已占据山崖此战必胜!” “必胜!” 蒙军士气大振欢呼不已。 宋军因此出现了些许慌乱 史枢见此情形愈发自信。 这将又是勇者的胜利。 他没被苦竹隘险峻的悬崖吓倒又岂会惧宋兵这一场准备并不充足的伏击? 大蒙古开国以来第一个由可敦亲手赐酒的猛将谁人可挡? 跨坐在马上的身躯挺了挺史枢准备着趁宋军大乱时冲杀过去。 果然, 过了一段时间峡谷上的宋军已不再抛射火球与箭矢。 “到了。传告全军知晓, 我们已占据山崖” “嘭!” 突然, 一个头颅砸落在史枢面前不远处。 很快越来越多的头颅随之砸落。 “嘭!嘭” 史枢眯着眼看去, 赫然见到是史杀仙带去的人 他一愣抬起头只看到峡谷上方人影绰绰宋军正在开凿山顶的巨石。 不可能来得及。 但史杀仙已败极可能已死了没人能阻止宋军。 蒙军会慌有人在头上凿石头要砸下来不管他要凿多久会慌就是会慌。 又是一片大乱。 史枢知道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不甘咬牙又望向嘉陵江面自己可以撤战船可不能逆流而撤。 “鸣金撤!敢乱阵线者斩!” 史枢够果绝掉转马头立即便撤。 随着鸣金声起蒙卒纷纷掉头不敢再战。 然而北面不远处就在史杀仙攀上山岩的位置已有宋军随着绳梯杀了下来。 “破虏啊!” 当先一个宋军小将咬着刀竟是松开绳梯一跃而下砸倒一个慌张掉头的蒙卒很快起身执刀乱砍。 “蒋金石!你娘的” 山顶上有人大吼一声话音未落。蒙军已冲上去弯刀乱砍。 那武信军部将蒋金石才杀三人已被砍倒在地犹虎目圆瞪。 蒙军还未喘过气来只听“嘭!”一声大响又有好几个宋兵落地。 “破虏!” 既有一将奋勇其后的宋兵怒火上来大吼着已是状若猛虎硬生生把形成长蛇阵的蒙军分成两段 山崖上聂仲由双目圆瞪犹不敢相信随自己一路南来的部将蒋金石竟是这般轻易便没了。 再一转头只见李瑕已捉着绳梯往下爬去。 “非瑜你等等” 聂仲由连忙跟上喊道:“这路太险。” “没有五尺道险。” 聂仲由是从北面赶过来的连翻了两个山谷到这片山林时正见到李瑕在与史杀仙厮杀。 他当即便领兵杀向史杀仙后方。 那史杀仙也是凶猛可惜没想到后面还有兵马陷入重围很快便大败。 李瑕亦觉惊喜来不及叙旧马上便下令阻断史枢归路。 纵观川蜀整场大战若蒙哥不死歼灭数百上千蒙军意义已不算太大。因为以蒙哥的打法北地汉人不死光他都不会放弃攻宋。 因此李瑕这一战本只为恫吓史天泽。 但既有了战机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员史枢。 “将军!前方有宋军截断了道路!” “不可能给我杀过去!” “宋军人数很多怕是有近千人。” 史枢大怒犹不肯相信。 宋军若能从容布置上千人在峡谷上这一战根本就不该是这种打法。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事实上不管信或不信他已经只有杀过去这一条路走了。 在后面祝成已领兵追击上来。 史枢冷着脸不断拨开士卒驱马向前。 “啊!” 峡谷纤道上被宋军偷袭的蒙军已完全大乱。 撤退本就容易形成溃败更何况是如此被包夹在狭窄的道路上。 当越来越多的宋军攀爬而下排成阵列慌乱的蒙军只能手足无措地推搡。 马匹嘶鸣落水声不绝。 战局已定。 “降者不杀!”渐渐的宋军已开始大喊。 李瑕看向那面大书“伐蜀先锋、征行万户史枢”的蒙古大旗还是希望能活捉史枢。 然而旗帜越来越近史枢的战意却越来越浓。 他砍杀着那些想要逃窜的蒙军士卒终于杀到了宋军面前。 “吕文焕还是范文虎?!来与爷爷一战!” 李瑕没回答喝道:“长矛手!刺!” “咴咴咴!” 马匹的惨叫声起双方展开最后一场战斗。 嘉陵江上。 单运德目光向北眺望眼神中泛起悲凉之色。 这一战他作为新投降蒙古的将领打得不算差以数十战船牵制了宋军五千的兵力。 另外有两艘船被宋军钩住单运德确实是下令后撤了一点。 他想着蒙人凶猛必能赢的打稳一点没想到竟是败了。 史枢可以撤他却不可能逆江而逃。 再想投降也不得。单运德彷徨了一会大吼道:“快!向对岸靠!” 来不及了王益心是个狠人已驱使着抢来的战船狠狠撞向了单运德的座船。 “嘭!” 两船相撞宋军迅速扑上来继续展开肉搏。 单运德大怒连忙下令迎战 下一刻只听岸上的宋军一片欢呼。 “胜了!胜了蒙鞑先锋史枢已死!” 单运德立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犹不可置信。 猛地有人吼道:“杀叛逆重归大宋!” 一刀斩来单运德未及惨叫一颗头颅已落在甲板上 另一颗头颅被挂在旗杆上缓缓扬起。 史枢死前犹豹眼圆瞪凶神恶煞。 他勇武过人极是能打。 但死了就是死了。 李瑕有心活捉他可惜蒋金石战死其麾下的武信军正是悲恸、愤怒之际在加上史枢不肯降还在大杀四方李瑕也不愿拦着这些将士。 只能说是蒙古可敦的一杯酒让史枢力战到了最后阵亡。 正文 第456章 思路 峡谷北面史天泽早已得到了史枢遇伏旳消息。 他当即派了援兵翻上缙云山去支援。 这是史天泽的明智之处援兵若走峡谷纤道道路太窄反而不妥;若派水师走嘉陵江万一史枢退了水师反而危险由山路支援是最妥当的。 但如此一来援兵必然抵达得很慢。 一直苦等到了傍晚史天泽终于见到了从南面逃回来的士卒。 “你说什么?” “将军被宋人截断在峡道里命我等速来请大帅支援” 史天泽脸上有怒气一闪而过却是强压怒火问道:“宋军是何旗号?” “四川副制置使吕文德” 了解了整场仗大概的经过史天泽默然片刻转身拿起帐中的大刀。 然后他一刀斩了这个逃回来的校将。 “噗!” 血溅在地毯上头颅滚落在史天泽脚边他抬脚一踢吩咐道:“拖出去。” 心中怒气未消但无论如何史枢是回不来了。 史天泽一直挺直着背脊直到亲兵将尸首收拾好退了出去帐中仅剩他一人了他才颓然摔坐在地泪流不止。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史天泽与两位兄长从小感情便好。一同降蒙一同建功立业。 他大哥史天倪为武仙所害之后他与二哥史天安齐心协力斩杀了武仙。 可惜四年前史天安亦病逝了将儿子托付于史天泽照料。 史枢一直是史家子弟当中最出众的一个史天泽亦是对其寄予厚望 良久有人掀帘进来叹道:“东翁?何至于此啊?” 来者是白华在史天泽幕府做事, 随军处理粮草之事, 虽不擅战, 却是史天泽数十年老友。 史天泽没有抬头只是喃喃道:“我几个儿子除了晋明其余皆未从军。反而将侄子们推上将位非是我怕自己的儿子死了而是这帅位, 本就是大哥、二哥的” “东翁的心意我明白。” “不子明没了啊!待我到下面何颜见二哥啊?!” 白华劝道:“子明未必就死了, 许是被俘了, 我与孟珙麾下不少将领有旧, 传书一封” 史天泽摇头道:“若可敦未曾亲赐子明那杯酒, 他或许能就俘我早早便与他说为蒙人打仗不必太拼命可, 可敦那杯酒之后, 他他眼里只有大汗子明!” 白华长叹, 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史天泽。 说来, 史天泽有八个儿子哪怕今日死的是其中一个, 以他的城府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他的侄子确实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良久。 史天泽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子明。我算错了吕文德竟已赴援川蜀太快了。” 白华知道, 若吕文德已至暂时便不能分兵取重庆了, 史天泽势必只能与宋军对峙于缙云山。 “接下来最要紧之事, 便是不能让史天泽探得我等虚实。” 易士英走上山顶望着远处, 又道:“既要增设灶台、火把也要调船封锁江面” 李瑕站一旁却是看着史枢的人头有些走神。 若问他的本意他是希望能拉拢更多的汉地世侯以待未来时机成熟劝其叛蒙。 史天泽本是与他走得最近的那一个。 可惜经此一仗, 双方往后的关系必然有了大变化。 当然蒙哥若不死这一切也是虚的 “非瑜。”易士英拍了拍李瑕问道:“在想何事?” “易将军方才说什么?” “说如何显得更像是吕副帅的兵马。”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 抬头看向山顶上那杆大旗恍然想起一事。 对了是吕文德斩杀了史枢与自己何干? 心里这个小思量很快便过去。摆在李瑕、易士英眼前的是如何突破史天泽的防线支援钓鱼城。 这显然是比击败史枢更难。 两人商议了一会也只能是先故布疑阵与史天泽对峙另寻机会。 一顶顶军帐在缙云山中建起。 武信军被安置在西面。 聂仲由与林子安顿好将士各捧着一个锅盔坐在地上大口嚼着。 一抬头便见李瑕走来。 之前战事急没来得及好好寒暄此时他们连嘴里的食物都没咽下去立即便上前。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先吃东西吧坐下说。”李瑕拍了拍聂仲由的肩。 聂仲由点了点头又打量了李瑕几眼, 笑了笑。 蒋金石之死他虽悲伤。但这段日子以来, 死的同袍太多也习惯了。 故友相见, 已成了这灰暗的军旅生涯中少有的惊喜。 “从我们驻守青居城说起吧。”聂仲由握着手里那小半块锅盔块, 语气更添了萧瑟。 那边马九、邱寿等武信军部将与士卒也纷纷围过来不敢靠近却是嘀嘀咕咕。 “是李知县。” “已经是李知州了很快一定还要升官。” “不管是什么官跟着李将军才能打胜仗。” “是啊。总算又遇到李将军了。” “小声点莫扰了将军们谈话。” “” 这样的气氛中坐在山石上的聂仲由已说完了大半年的遭遇。 林子是个嘴碎的不时插上几句。 “知州往后能不能跟着你打仗?” 林子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又道:“当年从临安出来说是让哥哥也领些兵权。打来打去结果只剩这么点人没了那么多弟兄。” 李瑕拍了拍林子的肩心头亦感慨武信军减员太多。 他已不似重生之初那般事不关己、带着疏离。 “我们对阵的是蒙古的大汗必然有牺牲也必然有人叛逃。但剩下来的是魂。” “魂?” “嗯军魂在早晚还能成军。” 林子不明白但大受鼓舞。 这其实与李瑕说了什么无关是因过往李瑕所做的一切。 说完武信军的遭遇李瑕说起自己这边却简单得多。 “我收复了成都只等击败蒙哥我们收复汉中便可休养两年。” 平平淡淡的语气。 聂仲由以为自己听岔了反问道:“击败蒙哥?” “不然呢?你认为此战结果会如何?” 聂仲由之前未曾细想过沉思了一会道:“我以为朝廷能守一段时间试着与蒙人和谈让蒙人退兵以往皆是如此。” “那你小看了蒙哥的决心。”李瑕道:“这次与以往不同。” 聂仲由已完全信服李瑕道:“听你安排便是接下来怎么打?” 李瑕沉默了一会道:“我还在做计划这次很难需要时间。” 目前为止他所做的是在弥补那些被他改变的走向。 之后如何呢?等着蒙哥死? 但蒙哥还会死吗? 李瑕越来越不确定 “十余万蒙军不是‘很难’是难如登天。”聂仲由道:“你不急急慢慢想。” 李瑕思索良久忽道:“若实在不行我去刺杀蒙哥。” “非瑜说真的?” “这是最后的下下策。”李瑕摇头笑道:“又不是神功盖世的大侠。” 聂仲由与林子对视了一眼眼神仿佛在问“他是在说笑吗?” 不怎么好笑但他们还是勉强咧了咧嘴配合李瑕的无奈的调侃。 “但眼下有个思路。”李瑕道:“必须离钓鱼城更近。” 再难他眼神中总有一抹坚定又缓缓补了一句。 “我需要知道钓鱼城正在发生的一切才能掌握接下来的局势发展。” 他用的是“掌握”二字若在别人听来只会觉得这年轻人狂妄。但聂仲由、林子等人并不觉得。 正文 第457章 华蓥山 次日战场清点完毕。 史枢部伤亡、被俘两千余人数十船只尽数被扣下水师千余人投降。 宋军伤亡亦不小因蒙军水师能在船上抛射大量旳砲石、箭矢对岸上的宋军造成杀伤。 一战之后两军便开始对垒。 宋军“吕文德”部驻扎于缙云山脉大起砲石扼住蒙军下重庆的道路。 蒙军史天泽部驻扎于嘉陵江上游的云雾山脉堵住宋军对钓鱼城的支援。 史天泽显然因为史枢之死大为愤怒同时又还保持着理智。 在被伏击之后他变得更加谨慎不再让宋军有偷袭的机会接连挫败了宋军想要溯流支援钓鱼城的试探性攻势。 易士英、李瑕渐渐明白他们绝对不是史天泽的对手。 论兵力史天泽一万七千余人他们不到一万人。 地势上史天泽据嘉陵江上游他们据于高山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更重要的是史天泽驻地离蒙军大营并不远随时可得支援;他们这边碚州并无力兵重庆亦捉襟见肘很难形成支援。 哪怕只说个人能力史天泽打了一辈子仗历经灭金之战、攻宋之战乃当世名将。 易士英文官出身从戎十余年只有剿小股僰人、防御小城池的经验。 至于李瑕从来只打投机取巧之战。目前为止擅长的只有两种打法。 一是依靠史俊、蒲择之、易士英在正面战场牵制住蒙军他以小股兵力破蒙军偏师创造出战机、战果。 二是利用地形, 步卒快速穿插, 引蒙军进入狭窄的山谷地形, 形成伏击、包围。 总之他只在有利情势下打。 与史天泽正面交战李瑕自问没这个本事, 差得还太远。 单挑倒是敢试一试。 对垒数日之后宋军已不再敢出兵试探能否突围史天泽防线。 “眼下这局势, 进取已不可能。”易士英站在山顶上, 向北眺望着, 又道:“要守住缙云山防线已是大不易。” 李瑕道:“论地势缙云山远不如钓鱼城。钓鱼城若失, 缙云山便毫无防守价值。” 他们驻军在这里是为了支援钓鱼城却难以突围而出。 若仔细想想, 还不如退回重庆保存实力, 以免钓鱼城失守后, 他们孤军被围。 但易士英、李瑕都没这提这个主张。 “牵制住史天泽也好。”易士英道, “虽说这一两万人对蒙军而言是九牛一毛。” 今日, 李瑕似乎已考虑好某些计划开口道:“请易将军在此继续牵制史天泽。再分千余精兵给我如何?” 易士英转过头, 问道:“你有何主张?” “正面对垒我们远非史天泽之敌手那就用我最擅长的打法试试吧” 若看地图, 能看到四川与重庆交界处是一道道褶皱般的山脉。把川中平谷与川东、重庆的山岭分隔开来。 只有嘉陵江切断了这些褶皱般的山脉, 汇入长江形成了从川东进取最便捷、平坦的道路。 这便是重庆府能成为重镇的原因之一。 除了嘉陵江水道, 要进入重庆必须翻山越岭。 嘉陵江西岸有云雾山脉、缙云山脉。而在东岸第一道横隔在蒙军面前的是“华蓥山脉”。 当然若蒙军肯翻过华蓥山脉也可绕过重庆取万州顺长江而下。 但蒙哥大汗不会如此。 他要一路踏破宋军的坚城高垒, 扫平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摧枯拉朽不必绕道。 虽不打算翻过华蓥山蒙哥兵围钓鱼城之后还是派兵扫平了华蓥山西麓的宋军寨垒, 即渠州礼义山城。 为蒙哥攻破礼义山城的蒙军将领叫“李庭玉”。 李庭玉是陇西人自诩为李克用之后。 他父亲名叫李节在汪德臣之父汪世显麾下为将后随汪世显降蒙。 因此李庭玉如今成了汪德臣的总帅府知事领银符任蒙古都总领。 他和汪德臣都是得到了蒙哥赐的蒙古名字汪德臣叫“田哥”李庭玉则叫“忽兰吉”。 李庭玉也好、李忽兰吉也罢虽有蒙古名字为人却十分文雅。 礼义山城被攻破时宋朝渠州知州张资自刎殉国李庭玉收拢了张资的遗体礼葬。 另外他并未下令焚烧山城而是驻军于城中安抚投降的军民 九月十五日。 李庭玉得到哨马回报称是有一支千余人的蒙古汉军由北面而来。 他接过对方的调令一看, 有些诧异。 “史楫?” 若问三十年前史家威名最盛者是谁?不是史天泽, 而是他长兄史天倪。 史天倪建清乐军, 所向无敌为大蒙古国打下了整个河朔。 直到中武仙之计、英年而亡。 史天倪死后史天泽继任统帅灭金后却向窝阔台提出自解其职将帅位还给侄子史楫。 史楫正是史天倪之子史家长房长孙。 他继承了史天倪的功爵授征行万户总管、真定兵马都总管赐金虎符。 这也是史天泽的聪明之处蒙哥因此信重他授五路万户、中书右丞相另赐金虎符。 不久前他二兄史天安之子史枢巧取苦竹隘蒙哥亦赐金虎符。 由此史家一门三万户无比显赫。 打起仗来史楫必然甘愿受史天泽指挥但其人本身的爵位并不低于史天泽。 这样的人物到了李庭玉不敢怠慢连忙下山去迎。 目光眺望只见一杆大旗上绣着“征行万户总管、真定兵马都总管史”字样千余兵马自北而来黑色皮甲风尘仆仆。 李庭玉眯着眼待对方行军到近处稍加打量只见个个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精兵。 不愧是北地雄军 “末将利州都总领李忽兰吉见过都总管。”李庭玉迎向史楫抱拳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史楫三十七八岁模样脑袋上宽下窄面容瘦削、冷峻眼珠很大有些鼓出来透着一股肃杀气颇有大将之风。 他不苟言笑随手抛出金符便丢给李庭玉核验。 李庭玉连忙接过低头看去只见金符上刻着个虎头虎头下是一排回鹘文“征行万户总管”背后是个“史”字。 核验无误他忙将金符递回又交出自己的银符。 史楫不接转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一个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上前核验了银符递回笑道:“李总领是汪总帅麾下?” “是。”李庭玉接回银符问道:“不知尊下是?” “史樟字敬先。” 史樟话到一半见李庭玉没太大反应遂又道:“家父讳名‘天泽’。” “竟是史郎君当面失礼了。”李庭玉一惊忙又行礼。 史樟笑笑他话也不多颇有世家子弟风采。 “真定与汉中相隔千里今次若非大汗亲征差点无缘与史家英杰相会。” 李庭玉寒暄着安置史楫兵马入礼义山城休整又设宴招待史家这两个堂兄弟。 忙了许久三人才入堂坐下。 史楫坐了主位李庭玉、史樟分左右而坐。 李庭玉先敬了酒道:“前些日子才见了史大帅与史枢将军听说是他们分兵攻重庆去了。” 史楫显然有些倨傲并不开口说话。 史樟问道:“哦?家父与堂兄如今可好?” “似乎还在与重庆宋军对峙。”李庭玉应道“便是有消息也不会传到末将这里。但哨马远远望到嘉陵江对岸有兵马驻扎想是史帅大营。” 史樟点点头道:“我大半年未见父亲让李总领见笑了。” 他说话带着些许河南口音许是在开封待久的缘故。 李庭玉问道:“史帅既已领兵追随大汗征蜀怎还再调兵马来?” 史樟道:“李总领有所不知家父驻守开封我堂兄枢驻守邓州离蜀地近到的便早些。” 他说着转向史楫看了一眼。 史楫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某驻真定路远来得迟了。” 李庭玉道:“原来如此。” 史樟又笑道:“我与诸堂兄不同平素只喜诗文戏词不知兵事。这次是家父担心堂兄不擅与人交际故命我候在开封随堂兄一同前来。” 李庭玉笑道:“不知兵事?史郎君自谦了分明是身手矫健。” “哦?” “冒犯了。”李庭玉看向史樟那俊秀不凡的面容眯了眯眼笑道:“郎君看着瘦又披着甲但猿臂蜂腰、肩宽背阔末将还是能看出来的。” 史樟道:“家父管教严苛逼我习武健体家风如此。” 他这从容气质颇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短短相处李庭玉亦仰慕其风采又敬了杯酒道:“郎君与都总管若不急不如休整几日到时与末将一同去见大汗如何?” “李总领不是驻守于此?”史樟问道。 李庭玉道:“末将是汪总帅麾下攻破此地很快便要迁人口、物资回营复命。” 史樟道:“不设兵于礼义山城?” “为何要设兵?” 史樟想了想问道:“便不怕宋军从这边攻来?” 李庭玉摇头笑着抬手一指东边的华蓥山脉。 “史郎君不知川蜀地势啊往东似这般的高山还有五六重。宋军若要翻山越岭支援钓鱼城辎重如何运送?” “若是数万宋军运送辎重呢?” “哨马自然能得到消息。” 史樟又问:“那若是小股宋军穿插又如何?” 李庭玉笑了笑道:“小股宋军翻过华蓥山与我大蒙古国骑兵战于平野不成?末将巴不得有宋军来送死。” 史樟舒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宋军不可能出现在渠州了?” “正是如此” 正文 第458章 雨夜入营 李庭玉显然不认为会有宋军放弃走嘉陵江河谷冒着巨大旳风险翻山跃岭到渠州来。 听了史樟这一番言论他便有些确定史樟说的“不知兵事”是真的。 但李庭玉颇喜欢史樟有心帮忙想让这位史家郎君尽早熟悉战事以免在大汗面前失了分寸于是说起如今蒙哥攻钓鱼城的情况。 “大汗入蜀以来无往不胜唯独在这钓鱼城遇到了阻挡至今已围城四月有余犹不见宋军疲态。” 史樟问道:“莫不是有大将不肯尽力?” 李庭玉摇头道:“大汗金帐即在眼前谁人敢不效力远的不说便说半个月前董文蔚将军为激励将士亲自搬云梯冒着飞石登崎岖而上与宋军苦战。” “入城了?” “差一点可惜伤亡惨重无奈退军。”李庭玉叹息道“之后董将军之侄董士元代叔父攻城率精锐登上城头惜因后援不继被迫撤回。” 史樟道:“惊心动魄。” “不错惊心动魄。” 李庭玉深以为然点头不已。 “末将随汪总帅与川蜀宋军交手十余年间王坚声名不算显赫。没想到竟是如此狠角色。” 虽是对垒为敌之人但李庭玉对王坚却也真心佩服。 史樟似因此对王坚也好奇起来问道:“此人很了得?” “岂止是了得?”李庭玉道:“敢与大汗对阵只说这份胆魄便是世间少有。” 他起身翻出一份钓鱼城的地图来。 这地图已有多处磨损。 看得出来李庭玉每有空闲便是在琢磨如何攻破钓鱼城之事。 “钓鱼城确实是险峻非常让人见之即感慨上苍长生天鬼斧神功。但只凭险峻拦不住大汗, 王坚此人, 确是名将之资。” 李庭玉说着, 手指划过镇西门、护国门又道:“自攻城以来我军有两次几乎要得手, 皆因王坚及时支援而功亏一篑。王坚有勇有谋有威望, 心志极坚, 可谓是人如其名。” 史樟凝视着地图, 道:“我素来认为赵宋必亡没想到, 长生天能赐赵宋这许许多多良将。” “是啊。”李庭玉唏嘘不已道:“可惜王坚名将之资, 困于臣节, 迷于穷途。他若愿降, 为大汗效力, 必能威镇四海。” “自是如此。”史樟笑了笑有些讥讽, 道:“赵宋君臣猜忌远不如我大蒙古国。” 他低下头随手摆弄着桌上的筷子, 又道:“李总领可发现一事?我大蒙古国世侯子弟往往兄弟相亲少有间隙。史家, 以及与我相熟的保州张家、历城刘家皆是如此。” “确实如此, 汪总帅家中亦是兄弟同心。” 史樟道:“因大蒙古国从不吝于封赏, 从不猜忌武人。故而英杰不愁无建功立业之机将门子弟不必争一点家财。敢战、敢立功者不愁出路。” “正是如此!史郎君见微知著啊。” 随着这一席话他不由佩服起史樟。 这份眼力、这份对大蒙国古的忠心无怪乎史家能一门三万户得大汗信重。 “以郎君之才干、出身往后必为国之柱石。”李庭玉不由感慨。 史樟拱了拱手应道:“樟虽年少, 亦有建功立业之心今初上战场还请李总领能多多提点。” 李庭玉见他如此谦逊更添亲近, 忙笑道:“这是自然你我皆为汉军正该同气连枝。” 一场接风酒宾主尽欢除了坐在主位的史楫。 史楫始终冷着一张脸也不知到底是谁得罪了他。 但李庭玉与史樟聊得义气相投已渐渐忘了看史楫脸色。 多饮了几杯之后酒气上来更是放开不少。 “请史郎君再饮一杯。” “李总领唤我‘敬先’即可。” “万不敢如此。” “我与你说不必如此客气我史樟史敬先不摆架子。” 史樟似有些醉了扶着李庭玉的肩低着头摇了摇又道:“去岁我被宋人细作关到猪圈里哈平生之辱。” “哪个宋人敢如此?末将必杀他。” “不提了不提了。待你我随大汗灭宋一雪此辱。不不, 非为这点小辱, 该是为了大蒙古国, 为了大汗” 史樟说着踉跄几步, 走到门边站定负手而立。 “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勒裹尸还?!” 李庭玉转头看去心想史家郎君这诗有字平仄不对。 但这诗中的才华与气魄、这少年郎的风采与壮志还是深深刻在了他脑海中 数日后大雨。 钓鱼城西面汪德臣大营。 入了夜有快马入营。 “报总帅李总领已移来礼义山城之人口与物资归营。” 汪德臣还未解甲正坐在大营中思忖着什么闻言转头看了看更漏自语道:“还未到两更” 他这才起身竟是亲自出营冒雨去迎李庭玉。 此时天色已暗三千余蒙军押解着物资、驱赶着俘虏正在依次入营。 有士卒们抬着篷布又搭了挡雨篷要点篝火被汪德臣喝止住了。 他目光看去只见李庭玉正领人在营门处指挥笑着大喊道:“忽兰吉回来了。” 若在平时汪德臣多称李庭玉字号但如今大汗金帐就在东面的石子山汪德臣遂以蒙古名呼李庭玉。 当然蒙哥有大气魄也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见过总帅。如此大雨总帅万莫亲自来迎。” 李庭玉连忙上前请汪德臣避进帐篷抱拳道:“末将不负大帅与总帅之命取礼义山城” “我明白不必多说。”汪德臣道:“今夜不便点营火让将士们辛苦些先卸了辎重。” “是。” 汪德臣眯了眯眼忽问道:“兵马还多了?” “正要与总帅说是真定史楫的兵马到了随军的还有史帅二子史樟” 汪德臣竟是一眼便估算出对方兵力问道:“只来千余人这么少?” “说是真定兵马被塔察儿抽调了史楫又想觐见大汗。” 汪德臣皱了皱眉道:“他为何不去南营安顿?” “史家兄弟热忱帮末将搬运物资偏赶上大雨路上耽搁了入夜才到不如在营中安顿一宿。” 汪德臣这才点了点头。 他近来攻山死伤非常惨重千余人完全安置得下。 “夜里不便觐见大汗明早再让史楫去觐见对了说到史家史枢战死了。” “什么?” “宋将吕文德到了。”汪德臣淡淡道“此事大汗自会与史家兄弟说你不必多事。” “是末将明白。” 汪德臣转头看去见千户赵重喜已匆匆向这边赶来他脚便移了一步要过去临走又嘱咐道:“莫让他们随便走动。” “总帅不见见史楫?” “时不凑巧你守好营。” 汪德臣说罢便走身材虽矮步履间却威风凛凛。 李庭玉一愣只觉总帅未免失礼但随即明白过来汪总帅今晚要再次奇袭钓鱼城。 “总帅军务繁忙一时抽不出空史总管莫怪。” “汪总帅为国辛勤我与堂兄万不敢有怨言。能有营帐安顿免了我们连夜搭营已是感激不尽。” “史郎君太客气了。遇上这天气真定军还帮忙运输辎重这才误了时辰。是末将该称谢” 李庭玉回到寨门处将情况说了见又是史樟出面心中不由微有些疑惑。 相处数日史楫始终不苛言笑的样子又不是哑巴未免太傲了些。 “请吧。” 史楫点点头转头向兵将们喝道:“随李总领走莫打拢了利州军。” “喏!” 李庭玉抬头看去只见真定军将士已卸下马背上的物资在雨中有条不紊列好队缓缓牵马走在营中。 他们也与主将一个性子永远不声不响听到吩咐就做。 精兵确实是精兵。 史楫这千余人比得上一般军队三四千人。 穿过营地史樟环目观察了一会忽问道:“汪总帅今夜要攻山?” “敬先竟看出来了?”李庭玉道。 “雨夜攻山不容易啊。”史樟感慨道。 李庭玉回营之后不再像在礼义山城时那般健谈只是点点头嘱咐道:“还请史总管、史郎君约束将士以免将士互相有冲撞。” 史楫见李庭玉态度与之前不同脸色便有些怪异起来眼神都有些飘浮。 史樟却还是从容模样如走在自家营中。 “李总领放心我堂兄治军严谨绝不至于。” “是啊。”李庭玉笑道“看得出来。” 史楫脚步不由停了停。 李庭玉正要回头看他史樟已抬手问道:“可是前面那片营地?” “正是。”李庭玉收回目光为史樟指路 到了地方自有兵将过来安排马匹绑在何处入厕需到何处。 忙了半晌快到二更时史楫、史樟终于是进了帐篷。 “守好外面莫让人靠近” 正文 第459章 壁虎 二更。 汪德臣站在大雨中抬头看了看执刀在手低喝道:“出发!”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一道道军令传递出去五千蒙军精锐悄悄向钓鱼城西北方向旳奇胜门攀去。 山道湿滑难行汪德臣却是一声不吭亲自走在前面。 上了山腰之后每走一步他便要将绑在腰间的绳索勒在旁边的大石上往上走站稳了身后的士卒才能将绳索解了再向他抛过来。 如此天气攻山自然是苦不堪言。 但在汪德臣看来这场雨是天赐的良机。 大雨天山上的宋军必然松懈绝对想不到他会攻山 行军良久到了三更天蒙军才终于攀到山上稍宽阔之处休整。 汪德臣抹了抹头上的雨水语气狠厉下令道:“赵重喜、剌乎你们带兵偷袭奇胜门;石抹术虎你与我带大部抬云梯跟进。” “是。” “今晚必为大汗取钓鱼城。” 商议停当赵重喜当即便往上爬去。 赵重喜虽姓赵其实是唃厮啰后人祖辈曾经附宋被赐姓为赵后又降蒙古。 赵重喜身手了得曾经给阔端当过侍卫之后被赏给汪德臣被汪德臣提拔为得力干将。 他攀爬山崖极厉害在军中有“壁虎”之称。 攻钓鱼城这些日子汪德臣让他挑选军中擅登山之士组成一支百人的奇兵。 为的就是这一夜的奇袭。 大雨中, 赵重喜、剌虎领着百余人爬过湿漉漉的岩石, 抬头看去。果然, 雨夜中宋军并无兵士在城头上守城。 “好机会。” 赵重喜咧嘴一笑也不用绳梯, 开始攀爬城墙。 他真像一只壁虎浑身都有种危险的气质。 终于, 手指顺着岩缝往上一摸, 赵重喜摸到了钓鱼城奇胜门的城垛 奇胜门背后是马军寨。 名为“马军”, 其实山城上并无骑兵。而是因这片山形似马鞍而得名。 马军寨是土家族寨子祖辈为巴人, 世世代代居住于此捕鱼、耕作与汉人毗邻而居, 语言风俗几乎与汉人无异。 当年, 余玠以冉璡、冉璞兄弟之策, 建钓鱼城。冉氏兄弟多次上山, 说服了马军寨约定让宋军上山驻屯, 与寨兵同耕同住同保平安。 宋军带来了大量的物资、耕种技术马军寨也帮忙宋军御敌。 十五年过去, 马军寨与钓鱼城守军已与一家人无异。 如今的寨主汉名叫“骆望山”, 既是王坚的下属也是王坚的朋友。 这一个雨夜, 骆望山的风湿腿疼得厉害坐在岩洞屋里, 眉头越皱越深。 “明儿个你带两个娃到内城里去住我与王将军说好了。”他没来由这般说了一句。 “不去。” 骆望山的妻子阿吉脆声声地应道:“你在哪我在哪。” “唉。”骆望山叹道:“不仅是你们娘儿几个还有寨子里的女人、孩子都得迁进去。男人们才能安心守城。” “那就迁。”阿吉道“但我留下陪着你。” 她正守在床边, 免得床上两个孩子掉下来。四岁的是男孩两岁的是女孩。 “哪天鞑子要是攻破了城墙” 阿吉不等骆望山再说转头便道:“攻上来啊就我们这山, 有本事再爬上来。就我一个女人也能搬得了石头砸死这些鞑子。” 她的名字是“岩脚”的意思她母亲生她时难产下到钓鱼山脚时倒在地上却是硬生生将她生了出来。 阿吉和她的名字、她的母亲一样坚强得厉害抡着锄头能翻地翻一整天一网的大鱼也能扛上山。 什么蒙古大汗什么十余万蒙军她不了解是什么但她不怕。 “祖祖辈辈的家在这里明个儿跑到内城以后又学着别人去什么五陵我哪也不去。” 骆望山见妻子如此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有件事他没说。 因今日的大雨, 蒙军没有攻城他得了闲工夫跑去找寨里的老祭师卜了一卦。 “大凶祖神说, 这是大凶之兆。寨主再帮着宋人守下去整个寨子都要死绝!” 当时, 祭师瞪着眼盯着骆望山浑身都在颤抖。 “寨主所有人都会死绝的降了吧。” 一整天骆望山都没能忘掉这个预言才有了今夜与妻子这场谈话。 他世代信仰主神如今却更信任王坚只希望能把老弱妇孺从马军寨迁走。 独自想着这些骆望山起身走到床边拉过小女儿藕一般的胳膊在络腮胡上蹭了蹭逗得她咯咯直笑。 “阿爹我也要还要骑大马。” “好好。” 骆望山背起儿子向阿吉道:“你要留下我逼不了你。但等天晴了先把寨里的” 下一刻一声惨叫远远传来。 骆望山还弯着腰在揽儿子猛地转头向西面看去。 石屋里还是一派安详但远处已有嘶吼声响起。 “敌袭!敌袭” “护好崽子!” 手里的孩子被放下来骆望山已向外冲去。 他冲进雨幕脑子里祭师的话还在不停回响。 “死绝死绝” 雨声、惨叫、卜言在他脑子里混作一乱。 “死绝就死绝!” 骆望山猛地大吼一声虎目圆睁只觉终于清静下来他从寨民手中接过大刀大步赶往城墙 这个雨夜里确实是没有宋军在城头上守卫但城墙下却有许多马军寨军民驻扎、值防。 赵重喜攀上城墙之后还是惊动了这些人。 赵重喜要做的就是尽快让更多人登城、杀掉马军寨军民、夺下奇胜门。 时间很紧对双方都是。 “剌虎!杀过去!” “其他人接人上城!” “快!攀城!” 汪德臣声嘶力竭亲自将手中的绳梯向上抛去。 蒙军士卒见主将如此纷纷效仿。 奇胜门城头上赵重喜已率精锐之士攀上城门连忙喝令不止。 他接过绳梯用力在城头上绑好。 “来!可以上来了!” 蒙军士气大振纷纷攀援而上。 石抹术虎已激动起来他用力扯了扯绳梯上面绑得很结实。 于是等麾下的士卒爬上去之后石抹术虎便咬住弯刀沿绳梯而上。 站上城门只见城内已有马军寨军民被惊醒过来呐喊着向这边冲剌虎正在带人围杀。 这般扫了一眼石抹术虎已是大喜吼道:“夺门!” 他当先便向城梯下冲去大步奔向奇胜门。 “拦住蒙鞑!” 十余个宋军士卒原本是在门洞里避雨值守纷纷扬起刀迎上来。 石抹术虎脚踩着积水、泥泞冲到一个宋兵面前弯刀斩下。 他是契丹人与石抹按只同族金亡后他从小就随族人投降蒙军活到三十多岁近二十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 眼前的宋兵却只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色黝黑眼神还带着质朴。 “耕地的娃儿。”石抹术虎脑中泛起这个念头带着些讥嘲。 一刀斩下质朴的宋军少年无力抵抗已死在刀下。 “杀过去!” 蒙军一拥而上。 “咯咯咯咯” 汪德臣瞪大了眼。 他的目光透过雨幕透过黑夜隐隐看到奇胜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近五个月终于。 “进城!”汪德臣激动得浑身颤抖。 “进城!” “寨主!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快!速请王将军支援!”骆望山大喝一声却没退继续向前冲去。 “所有马军寨的男人随我杀敌!” 骆望山已忘了那个占卜也忘了曾有寨民与他说过遇战该让官兵先上前。 他只有一个念头夺回城门守住。 不像王坚是为了报国他根本没想过要报效朝廷。 这里是他的家强盗进来了必须赶出去如此而已。 钓鱼山下西面大营。 雨还在下一个帐篷外站着一列兵士把帐篷围成一圈。 这些兵士全都穿着蒙军盔甲紧紧抿着嘴。 他们有种奇怪的气质像是刻意的沉默让人一看便觉得不舒服。 而帐篷内史楫与史樟正在低语。 “今夜便动手?” “只有今夜有机会这里太多人认识史楫。天一亮我们必被拆穿。” “我有个想法我们改变计划去袭击蒙哥如何?” “不成不了。” “冒险一试呢?” “我说过这是下下策。也说过我必须到钓鱼城。” “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去钓鱼城。” “我必须了解局势走向才能掌握” 话到一半两人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帐外。 隔着帐篷他们分明听到大雨中已有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蒙语的大喊 正文 第460章 原计划 当汪德臣攻向钓鱼城奇胜门时一个名叫“木剌忽”旳蒙古怯薛军奉命到了西营。 木剌忽先是见过了汪德臣之兄、巩昌元帅汪忠臣。 待听说李庭玉已归他又见了李庭玉。 “忽兰吉你回营了怎不去觐见大汗?” “末将递了战报未得回复。”李庭玉蒙语说得十分流利又道:“以为大汗已歇息了不敢求见。” 他在木剌忽面前表现出一副恭谨模样。 怯薛军乃蒙古大汗宿卫连普通士卒的地位也高于一般千户官。 木剌忽大笑道:“没有大汗关注夜袭奇胜门一事还在等待结果。” “那末将这便去汇报礼义山城一事。”李庭玉道:“对了真定府都总管史楫已领兵到了是否领他一同前去?” “史楫?” 木剌忽反问一声却是笑了起来道:“他居然也来随征了?前几年大汗接见史楫时我就在边上。” 说这话时他无意识地掂了掂手。 这是个掂黄金的小动作。 李庭玉便明白过来木剌忽曾经收过史楫不少好处。 “末将这便派人去请史总管。” “我去请。”木剌忽大咧咧道。 他不顾大雨径直往帐外走一翻身轻轻巧巧地上了马。 李庭玉连忙招呼了士兵与木剌忽一起向真定军营地行去。 木剌忽作为大汗宿卫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威风见识竟也不差, 一边策马一边谈论。 “史楫这人很聪明我记得很深, 大汗授他金虎符, 让他治理真定。他说‘兵、民之权不可并一人, 请大汗分帅将之权由臣而始’, 因这话大汗很喜欢他。” 李庭玉笑应着心头却忽然疑惑起来。 他这几日与史楫相处, 分明是木讷寡言的模样很难与木剌忽描述的那个史楫联同起来。 李庭玉望向雨幕终于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 他又想到今日清晨已预料到要下大雨, 他主张晚一日再行军。但史樟极力要求赶路这才在夜雨里仓促抵达了大营。 李庭玉本以为史樟是急着到南营早些见到史家将士。 但真到了钓鱼城下, 史樟却更愿意到西营来驻扎似乎是刻意避开南营。 为何呢? 思量着这些眼前已到了真定军的营地。 一个个真定军士卒转头看来眼睛中像带着警惕…… 李庭玉忽又想到史枢之死心念一动, 连忙拉住木剌忽的马绳。 木剌忽却已大喊道:“史楫哈哈还不出帐来迎老朋友?!” 他用蒙语喊的, 声音很大。 很快, 帐篷里有人用流利的蒙语应道:“来的是哪位将军?” “不是将军, 鄂嫩河的木剌忽来了还记得你送我的金子吗?我来请你去见大汗。” “原来是木剌忽将军……” 这几句蒙语对答落入耳中李庭玉舒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多心了。 史家郎君那份见地、阅历, 怎么可能有假? 这一刹那, 前面的帐篷已有人掀帘而出。 同时木剌忽喊道:“你……” “嗒!” 弩箭激射。 “噗!” 木剌忽话音未落一团血浆从喉间迸出, 随着大雨被冲刷下去。 这威猛的怯薛军尸体已轰然砸落马下。 李庭玉猛地瞪大了眼。 “杀了!” “噗噗噗……” 一个个真定军突然端起弩对着李庭玉及其身后随行士卒便是一阵乱射。 “敌袭!”李庭玉目眦尽裂大吼不已。 他掉转马头便要走。 “快!鸣镝报……” “咴咴咴!” 战马已被两支弩箭射中, 嘶鸣着, 将李庭玉掀下马背。 他就地一滚, 要拔腰间的刀。 几个真定军士卒猛扑上来。 “非瑜留下他劝降……” “杀了!” 蓦地又是一声喝令。 李庭玉仓促间转头看去…… “噗!” 一刀斩下李庭玉眼前黑了下去最后的画面是史樟喝令着持剑上前…… 头颅滚滚而落。 ~~ “仔细查看一个活口不许留不许让任何人报信!” “所有人立刻集结动作快!” “盔甲外披上红布刀出鞘、箭上弦见蒙军立刻射杀不许迟疑!” 李瑕已不再继续伪装成史樟大步走在营地间发号施令。 他神情气质在一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锐利、更威风。 “林子、马九、邱寿领你们的人准备随我攻汪忠臣!” “是!” “王益心你领人去惊蒙军马匹务必冲乱整个大营!” “是……” 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千余人列阵极快。 他们是李瑕花了好几天从近万宋军中挑选而出的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且身材高大、体力充沛。 其中百余人对地势十分熟悉作为向导引路渡过嘉陵江顺着纵向的华蓥山脉一路驱马北上。 十二天他们在荒山野岭间行军四百余里遇山开路、遇水造桥一直走到通川江峡谷。 通川江后世称为州河由大巴山脉东北方向流向渠江也是唯一分割开华蓥山脉之处。 扼守此处的重镇便是渠州礼义山城, 已落入蒙军之手。 如李庭玉所言宋军不可能翻越华蓥山到渠州。 但, 蒙军却能堂而皇之地经过礼义山城。 所以李瑕要他们冒充史楫部兵马。 兵符、旗帜、盔甲、武器、马匹皆是从史枢处缴获的, 只有一部分经过稍加伪造。 若只面对礼义山城的李庭玉, 李瑕有信心能瞒得过去这是他颇擅长之事。 可到了蒙古大营,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曾经见过史楫一眼拆穿这个伪装。 李瑕利用大雨、故意拖慢李庭玉行军速度趁夜进入汪德臣大营。 他知道瞒不了太久打算一见汪德臣便一弩射死对方。 没想到汪德臣竟也在利用这场大雨准备偷袭没有见“史楫”。 这对李瑕而言是更好些的情况他可以更从容地搅乱蒙军上钓鱼城。 …… 聂仲由却在这一夜看到了新的机会。 不仅汪德城没有发现他的伪装蒙哥还派人来召见“史楫”。 这远比聂仲由预想中的更顺利。 他走到木剌忽的尸体前伸手便去剥对方的盔甲。 忽然李瑕一把拎起他道:“不必剥了准备袭营上山。” “你听我说。”聂仲由道:“我可以扮成这个蒙卒持他令牌进石子山营地刺杀蒙哥。” “不可能成功。”李瑕果断拒绝道:“蒙哥大汗有多少宿卫知道吗?不可能让一个生人近身。” “我明白但我试一试……” “没工夫耽搁在这种明知不可能之事上了。”李瑕语速飞快“假冒敌军有一个关键必须在对方起疑之前出手。” 他扯着聂仲由快步而行语气已渐渐严厉起来。 “便好比李庭玉他虽是蒙将但自幼习儒。我近日与他交谈得知他曾在蒙哥面前为杨大渊求过情主张安抚百姓善待驱口。这样一个人是以后能拉拢的对象我若能俘虏他有诸多好处。” 说到这里李瑕话锋一转又道:“但方才这情况若有一丝犹豫让李庭玉冲出包围他只要喊一嗓子我们和这千余将士必死无疑。” 这是冒险入敌营的危险之处。 随时会被揭破随时会死。 最忌讳的就是贪心。 李瑕很清楚时机只有雨夜入营这短短几个时辰。 至于刺杀蒙哥根本不可能他目前毫无这样的打算。 他之前说过“若实在不行我去刺杀蒙哥”。 这是他在把最坏的可能列出来。 偏偏这一句话落在聂仲由耳里就挥之不去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若实在不行”。 所以李瑕很少开玩笑平素也尽量少说话不是因为他这人无趣而是要做大事每一句可能会让人误解的话都很麻烦。 说回目前对李瑕而言局势还没有到“实在不行”的地步。 既然历史上蒙哥会死他打算去找出这个原因亲手去把握这个走向。 答案极可能藏在钓鱼城。 为此李瑕敢冒天大的风险。 但刺杀蒙哥成功的可能性极渺茫他也绝不可能活着回来。 在李瑕眼里自己的命比蒙哥值钱。 他低声喝道:“我们冒险是为了搏出生机不是来送死。你给我区分清楚。” 聂仲由道:“我明白你继续原本的计划但让我去试试。” 他说着却是笑了笑眼中浮起坚定。 “我去刺杀蒙哥万一成了呢?这场大战我们要胜必须有敢死之士必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心不是吗?” 聂仲由想再说些什么但不会毫言壮语。 最后他再次念了当年程元凤给他的那句诗。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我是过河卒死了不可惜。” 聂仲由至今还未能成为一个大将。 但他的志气没变依旧愿洒过河卒的血守住身后的疆土…… 李瑕终于停下脚步深深看了聂仲由一眼。 一时间他也想了很多很多。 这次来是要把握走向但走向是什么?也许就是某个宋军士卒不顾一切也要杀死蒙哥呢? 而自己来了反而要阻止吗?因为觉得不可能?但蒙哥会死这个可能性原本又有多高? 这念头闪过李瑕忽有些意动。 他难得感到掌握不住热血与冷静之间的平衡。 “让我去。”聂仲由又道。 李瑕开口语气带着克制。 “继续按我的计划来。你说过你的命卖给我了。” 他在极力保持冷静…… 第460章 原计划 正文 第461章 马军寨 怎样才是厉害的主帅? 有人能以利驱人;有人能鼓舞人心;有人能振奋士卒的热血让他们舍身赴死。 更难的是当手下人被热血冲昏脑袋时还能完全控制住他们。 比起释放保持克制要难得多。 好比一条奔腾的大河有人能顺势利用它但有几人能遏制住水势? 一份天大的功业摆在眼前时内心的渴望便成了这波涛汹涌的大河。 汪德臣大步走进奇胜门兴奋得浑身热血上涌。 让他头都有些发昏。 眼下要做的是先占住外城守住战果等待后续的兵马上山一举拿下钓鱼城。 “杀进去先攻下外城!” “快传令大营!” “” 发号施令之后汪德臣亲自提起弯刀杀入了马军寨军民之中。 “噗!” 一个个敌人在他面前倒下。 蒙军士气大振。 “随总帅杀敌啊!” 血汇入积水军靴踏过不断向前。 汪德臣连续劈倒数人发现这次死在自己刀下的是个老者连武器也没有手里拿是柄锄头。 他有些疑惑。 之所以选择奇胜门进行奇袭是因他知道负责这一段守卫的是乡兵战力比宋朝官兵要弱。 但确实没想到乡兵中还有这样的老头子。 接着汪德臣又咧嘴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钓鱼城内部。 把合州百姓迁到山城上与山民同住同耕不仅在此驻军还在此繁衍生息何等懦弱?! 懦夫才不敢守丰饶之地携民上山。 “哈哈!给我杀!这钓鱼城根本就是个虚架子杀!” 钓鱼城虽是在山上但与普通城池一样里面生活着许许多多百姓。 面对蒙军钓鱼城展示的是坚不可摧的一面。 面对生活在城内的人们它提供水源、田地给予了他们乱世中的一片安详。 今夜是第一次有敌人攻进城墙。 乡兵的驻地、民舍、田地、菜圃渐渐暴露在蒙军面前。 战斗已成了巷战。 而马军寨虽在钓鱼城内, 但寨子所在的马鞍山其实也是一个小山头, 与内城之间有一个小小山坳, 如同马鞍。 内城墙立在平缓的山坳上远不如外城墙那么险峻。 这也是马军寨一直没有迁寨民入内城的原因之一他们没想到, 险峻的外城墙能被蒙军攻下。 屠刀劈来女人、孩子哭声渐起。 骆望山听着, 只觉撕心裂肺。 “守住!把战线推出去!” 他杀入了蒙军之中, 每一刀劈下都带着恨意。 然而, 奇胜门一开源源不断的蒙军已冲杀进来, 仅凭马军寨的乡兵显然是守不住。 终于“噗”的一声响骆望山的盔甲被劈开, 鲜血喷涌而出。 “寨主!” 周围的乡兵连忙冲上, 护住骆望山便向后退。 蒙军又杀来, 终于, 有宋兵迎上去挡下蒙军的攻势。 边打边退, 骆望山渐渐被拉到内城墙下。 他却突然嘶吼一声挣扎着转过身不肯再退。 透过雨帘, 他已看到了内城城头上立着的一道身形王坚。 王坚支援得够快。但还是晚了眼下再打开内城门, 会让整个钓鱼城失守。 宋军只能放下吊篮把将士吊下城头。 “别抛擂木, 先把马军寨妇孺带上来!” “拦住蒙鞑!” “” 骆望山愣愣看着那被吊篮送进内城的妇孺喃喃道:“太慢了啊。” 他当然知道, 要想护住寨子里所有人他最好的选择是投降 下一刻王坚已亲自坐进吊篮从城头上落下。 “王将军来了!杀敌啊!”宋军大喊不已。 “夺回奇胜门!” “” 骆望山一声不吭握着刀又转身冲向城门。 有乡兵冲上来拉他被他一把推开。 “马军寨的男人们守住!让官兵把咱们的崽儿送上去!” “跟着寨主杀敌啊” 骆望山没有找王坚多再说什么。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 王坚是什么心意他已完全明白钓鱼城不能丢但王坚愿与马军寨军民同生共死。 那他骆望山呢? 强盗来了然后就背叛朋友、违背承诺向强盗投降? 巴人守护祖宗的土地, 从来不是靠下跪 “随寨主杀敌啊” 阿吉正背着两个孩子跑着听到那叫喊声传来猛地回过头。 孩子哭得厉害雨夜里杀喊声不绝。 阿吉却看不清自家的男人到了哪里。 她忽然把身上的两个竹筐拿下交在一个族人手里。 “带着娃走!” “阿妈!呜呜” 哭声愈响竹筐里的孩子努力把头上盖的布掀掉伸手想要他们的母亲。 阿吉却已奔进了夜幕中。 没有火把没有星月的光亮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噗!” 前面一个乡兵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她连忙就地一滚不顾浑身的泥泞捡起一柄弯刀便扑向十余步外的一个蒙卒。 弯刀一割比镰刀锋利得多那蒙卒惨叫着摔倒阿吉跃起重重劈下。 她跟了骆望山这么多年武艺并不弱力气又大, 一刀便斩破蒙卒的皮甲, 要了对方的命。 “寨主夫人!” “我男人呢?!” “在那边” 阿吉大步跑着, 只见不远处已有宋军在结阵。 她渐渐也听到了宋军中的呼喝。 “王将军, 奇胜门丢了!守内城吧” “内城不能再丢了啊!” 忽然蒙军汉军的大吼声也传来。 “王坚在那里!杀了他!” “噗噗噗” 王坚没有退领着宋军又迎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阿吉不在乎王坚她胡乱地在黑暗中奔走只想找到骆望山。 然而之后听到的只有宋军、蒙军的喊杀声。 “王将军!保护王将军!” “张将军!张将军在哪?张将军王将军重伤了命你全权指挥!” 阿吉连忙向那边冲去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张珏她只能大喝道:“张将军救我男人啊!” “骆夫人?”张珏大喝道:“王川你领人支援马家寨乡兵!镇西门的兵力调来没有?!” 忙乱中阿吉随着王川的兵马又向北面杀过去。 渐渐地听到了北面的大喊声。 “抢回寨主!” 前方正是乡兵与蒙军的战场。 “支援马家寨!” 王川连忙带人冲了上去。 阿吉也提刀就冲不停挥刀、挥刀眼中泪水打转。 终于有十余乡兵从蒙军的杀阵中拖出一个人来。 “阿山!”阿吉大哭着扑上去。 她看着骆望山被一路向后拖直到一个稍安全些的小石屋旁。 “阿山” 骆望山也不知中了多少刀眼中毫无光彩只在看到阿吉时振奋了一下精神。 “崽崽” 骆望山喃喃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想说些什么。 前方战场上却有官兵大嚎起来把他后面的话盖了下去。 “王川将军战死了!快!报张将军” 骆望山不由瞪大了眼。 脑海中祭师的占卜再次回荡“马军寨死绝死绝” 他只感到无比地愧对祖宗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突然。 一声突兀的叫喊硬生生传了过来。 “蒙军退了!” “蒙军退了” 如回光反照般骆望山身子一振努力听去。 好一会他才听到有人喊出了现在的情形。 “是蒙军后阵被攻乱了” “传张将军令!包围蒙军莫放走了汪德臣!” “” 骆望山想牵动嘴角笑一下但不能。 他心里想道:“马军寨没有死绝崽儿能活下去活下去” “寨主!” 恸哭声响起 这边宋军悲喜交加之际汪德臣却是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 “总帅!宋军攻上来了!” “给我拦住他们!” 汪德臣大吼着心里却明白这次又要功败垂成了。 有宋军从后方攻上来这分明是不可能之事但居然真的发生了。 如此一来后续的兵马定然是上不了山了。只凭眼下的人根本不可能攻克奇胜门内城事实上被前后夹击想逃出去都很困难。 “走!” 汪德臣喝令着兵士拦住宋军同时已果断决定要撤军。 然而城门外的宋军涌上来竟是将他堵在了钓鱼城里 正文 第462章 钓鱼城 依汪德臣的计划他亲领精锐悄悄上山、抢下奇胜门便可通知他的兄长汪忠臣带兵上山了。 因此汪德臣派了麾下将领阿隆在山腰处接应汪忠臣。 阿隆是沙陀人身材敦实虽是猛将却不擅于爬山。 他领了百人在缓坡处一直等到四更天终于听到了山下传来的动静。 雨幕中隐隐有云梯被扛了上来。 “奉副总帅之命前来支援总帅!”有人大喊道。 阿隆连忙迎过去。 “奉总帅之命在此接应副总帅!” 两边如此对答阿隆也有些想笑谁让汪家就是这么威风 走到近处那云梯忽然兜下一把卡在他脖子上。 “哈哈。。”阿隆还在笑道:“扛稳啊这路是不好走啊!” 话到一半那云梯猛地向后一拽直把他带下山去。 “哎呦!” 敦实的身子滚着直滚到那些兵士面前。 数柄长矛毫不留情猛地捅下来。 “噗噗噗!” “云梯抛了傻不傻?” 林子领着兵士捅死了阿隆迅速挥手下令先锋抛下云梯。 他咧嘴笑着蹲下身割下阿隆的头颅。 这雨夜挂着头颅对面也难以看清起不到威慑作用他干脆向蒙军中用力一抛。 “上去杀。” “杀!” 山腰上的蒙军还在瞪着眼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将军?阿隆将军?” 头颅砸落到蒙军之中惊起一阵大乱。 “杀啊!” 宋军已冲上长矛乱捅 林子只觉浑身畅快。 他这次随李瑕一路到钓鱼城再次见到了李瑕从容哄骗敌人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开封。 不同的是李瑕已越来越娴熟身边也不再是仅有林子这一个帮手有了千余锐士。 那当然是必胜! “哈哈, 汪德臣会奇袭, 当我们不会吗?!冲杀上去!” “将士们, 我对蒙人说‘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革裹尸还’他们还认为我们是来为蒙古而战。但这诗还有前两句” 大喝声盖过雨声, 李瑕做着最后的激励。 “军歌当唱扬大刀誓扫胡虏出山关!” 这诗, 李瑕上辈子只听过两次, 知道是抗日诗。 虽然没背诵过, 但它显然是极好记的。哪怕记不全塞几个字, 先不论韵律在不在诗魂还在。 将士们不会去追究这些平仄韵脚对不对他们感受得到那份豪情。 还感到了骄傲。 看, 我们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这些蒙人, 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誓扫胡虏出山关。 “誓扫胡虏!”宋军轰然应和。 “誓扫胡虏” “攻山!” 随着这一令下, 宋军当即便攻向奇胜门, 直杀蒙军后方。 蒙军还在专注攻城完全没想到身后会有宋军偷袭, 当即大乱。 阿隆的残部被驱赶着撞进蒙卒之间慌张大喊道:“宋军来了!宋军来了!” 他们说不出对方有多少人, 只能如没头苍蝇般大吼把惶恐漫延开来 “宋军来了!” “宋军杀上来了” 宋军将士这些日子憋着不开口, 偶尔说话都只是简短的应喏也是憋得狠了, 此时释放开来一個个都无比兴奋。 “杀啊!” 每一刀劈下, 他们都要大吼士气更压蒙军一筹。 “我等乃宋军!支援钓鱼城来了!” “杀光这些胡虏!” 渐渐地还有人放声大唱。 “军歌当唱扬大刀誓扫胡虏出山关。” “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革裹尸还” 豪迈的军歌冲出雨幕传到了奇胜门里。 马军寨寨主骆望山还张大了眼努力想多听些消息, 却断了气息。 宋将王川已身中十数刀缓缓倒下盔甲撞在雨血中的岩石上。 更多的是不知姓名的将士与马军寨乡兵, 尸体铺在泥泞之中。 何须马革裹尸? 重伤的王坚在担架上努力支起身子望向了城门。 “扶我过” 此时王坚重伤之下心神稍松纵是坚毅如他话到一半也是昏死过去。 战场更前面张珏已下达了反攻的命令。 “别走了汪德臣!” 宋军兵士、乡兵士气大振纷纷奋起气力冲杀向蒙军。 在他们背后晨光已悄悄泛起。 雨天不见太阳但天色已渐渐亮了 “保护总帅!” 蒙军千户剌虎大喊着试图率兵挡住张珏的攻势。 奇胜门已经被堵死大量的蒙军在马军寨中乱窜不知该往哪逃。 汪德臣的大旗竖在西面城墙处正在收拢兵马打算攀下城墙撤军。 剌虎不打算撤。 他能被汪德臣选为先锋因他不怕死。 总要有人断后。 如剌虎所愿宋军杀到了他面前。 弯刀与长矛相交 随着各个城门的增援兵力的抵达, 宋军越来越多不停杀破蒙军断后的防线。 剌虎身边还愿意死战的蒙卒已越来越少。 他已浑身是伤大吼着向张珏杀去。 “保护总帅” 张珏大刀斩下将他斩倒在地。 “杀汪德臣!” 汪德臣眼看着麾下将领的旗帜一面面倒下去, 眼中怒气迸发。 他不怕死若还有一线胜机他必然敢冲上去与宋军死战到底。 但现在连这一线胜机都已没有了。 转头向城墙上看去坡很陡那支宋军奇兵正守在山道上。 汪德臣喝道:“赵重喜!你带人先下占住山道!” 赵重喜没有犹豫。 攻城时他是第一个上的;撤退时也需要他先攀下城墙开道。 在腰间绑好了绳索赵重喜精锐便往下攀。 “嗖嗖嗖嗖” 宋军的箭矢射来。 一个个由赵重喜训练出来的精锐惨死在箭雨之下尸体跌落城墙滚下山崖。 “下城墙杀了这些宋人!” 赵重喜如壁虎般的身躯灵活地移动。 同时他还左右摆荡躲着箭雨。 终于他下了城墙 “噗!” 一根长矛猛地激射而来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名宋兵眼见有蒙古将领要逃忽然便冲到陡坡上只凭双手便把长矛掷出。 “武老七好样的!”正在指挥的聂仲由不由大喊。 武老七大喜他天生力气极大但抛矛其实准头不高这次运气却好那蒙古将领自己在那晃来晃去正好被钉死。 “我立大功了” “嗖!” 城头上石抹术虎一箭射来径直射中武老七。 这个才立了大功的宋兵脸上喜色未褪径直翻落山崖。 “放箭!拦下这些蒙军!”聂仲由大怒连连喝令将士放箭。 城头上蒙军也不停射箭掩护。 他们据着高处箭矢更有利一时竟逼退了山道上的宋军。 “王益心你带人守住奇胜门!不容有失!” 李瑕喝令着见蒙军已不敢从奇胜门逃连忙又率兵去支援聂仲由。 眼下这情形汪德臣要逃只能下城墙再从陡坡杀过来。 “原地放箭不必冲到城墙下。” 随着李瑕的增援宋军箭雨更加密集。 蒙军想要从这段城墙下来的计划登时受挫。越来越多的蒙军为了活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有的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有的被宋军箭矢射中。 也有能活命的捉着树枝向下滑去 李瑕不急任这些幸运者逃下山。 他只有千余人很难围杀数千蒙军首先要擒杀的是汪德臣。 时间一点点过去。 钓鱼城内的宋军已围杀过来城头上的蒙军逐渐走向绝境 李瑕手握着长剑等着看汪德臣是要跳下城墙逃命或是战死? 终于只见那个身披华丽战甲的身影在亲兵的保护下以绳索荡下城头在陡坡上站定。 “射杀汪德臣!” 李瑕、聂仲由纷纷喝令。 汪德臣没有逃竟是冒着箭雨集结亲兵。 这等地势两百余人摔死才让他最后集结起了数十人。他们嚎叫着向李瑕这边杀过来。 汪德臣竟是放弃了活命的可能誓要斩杀胆敢偷袭他的宋军将领。 隔着一箭之地一股怒气扑到李瑕面前。 “杀!” 矮壮而强悍的身躯冲在山坡间手中弯刀高高扬起汪德臣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他真的很好奇这支宋军是如何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杀过去便知道了。 “冲散这些宋人!” “轰!” 一声巨响擂木、大石从城头滚滚而下重重砸向这数十蒙古精兵。 “嘭!” 一块大石砸裂了汪德臣的头盔将他的身躯径直砸扁在山岩之上。 血肉成泥。 雨水一时也未能冲刷干净。 李瑕依旧从容把长剑放下目光看向城头。 立在城头上的已是一个个浑身浴血的钓鱼城守军。 “我等奉四川制置使蒲帅之命支援钓鱼城!” 城头上的张珏没有多问喝令道:“迎援军入城!” 他转过头又补了一道命令。 “告谕全城!朝廷没有忘记我等重庆没有放弃我等!” 很快城中军民士气大振。 经历了最惨烈的战斗之后他们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援军来了!重庆的援军来了” 李瑕走过马军寨。 到处都是尸体以及围着尸体恸哭的普通百姓 这景象与他想像中不同。 李瑕本以为钓鱼城是一座军垒它雄伟、坚固如擎天大柱撑起了半个川蜀的防御。 走进来才能看到这里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那么多战阵经验并不丰富的乡兵。 一夜间上千无辜者惨死 李瑕本认为蒙哥会死在钓鱼城下于是觉得这里能守住是理所当然。 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 若能守住那是无数人的壮烈牺牲换来的! 他李瑕以后世人的眼光、从结果反推觉得理所当然?却难免忽视了这全城军民付出的到底是怎样惨痛的代价。 满城军民以超乎常人的意志拼死挣扎他李瑕只想看蒙哥死不死? 终于这满地的尸体落在眼里压得李瑕透不过气来。 他进城首先明白的是蒙哥若死那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功业。 是四千兵卒、两万乡兵、数万百姓这些人以他们的不屈硬生生磨掉了蒙古十余万大军的锐气、心智。 是这满城军民硬生生把能征服世界的蒙古大军熬成了无用之师 正文 第463章 良将 包括李瑕在内都不知道有哪些事已被他改变。 蒙哥伐蜀提前了大半年使蒙军避过了攻城失利后的炎热天气; 吕文德没有及时入援 这些反而给钓鱼城的防御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使得本就凶险的钓鱼城更加摇摇欲坠。 而李瑕也弥补了一些。 若没有他入援马军寨的军民也许会尽数战死。 也许汪德臣攻占外城后会认为王坚已到穷途末路于是孤身到城下劝降;也许还会被砲石砸死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重要了它们已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而钓鱼城的命运蒙哥的命运甚至大宋与大蒙古国的国运也陷入了一片未知。 只能拼命去挣 初进钓鱼城李瑕还在观察这个山城。 首先张珏带着他去见王坚。 “昨夜一战王将军伤得很重。。我虽还未查看过将军伤势但以他的为人若非重伤晕厥绝不会退下战场。” 张珏时年三十四岁身材魁梧相貌俊伟。 余玠建钓鱼城那年张珏才十八岁刚从征入伍。 十五余年来他除了随余玠、王坚出征其余光阴都在钓鱼城上度过。 张珏作战勇猛常身先士卒又曾经随着冉氏兄弟苦学谋略文武双全。 李瑕见了如此人物不由又想到之前与李庭玉谈论的“大宋多良将”。 试想若钓鱼城上只有王坚而无张珏昨夜城池已失守了。 主将、副将皆能谋擅仗确实是极难得之事。 “希望王将军伤势能好转也幸而还有张将军能接过指挥。” 李瑕这句话平平淡淡张珏却能听出他的真诚, 道:“也幸而李将军及时率援军赶到。” 他急着去看王坚, 脚步匆匆, 但还不忘给李瑕介绍起钓鱼城内的地形。 看得出这是个做事效率极高之人。 “那是大天池。” 进入内城后张珏指着马家寨西南方向的一個大池塘, 道:“王将军领军民开凿水沟而成泉水汪洋, 旱时不涸, 可棹舟撒网, 捕池中鱼鳖。城中还有小天池以及水井、水塘” 李瑕目光看去, 只见那大天池有五百步之宽竟是一个山顶上的湖泊。 “看来水源不会是问题。” “不仅是水源。”张珏指了指远处的山麓间的田地, 道:“百姓于山间开垦田地, 且在春季下山抢耕、秋季运粮上山, 城中储备大量粮草。” 他们走过大天池旁边的岩地, 只见到处都立着舂碓、石碾、轮碾。 昨夜虽经历了一场大战仍有百姓正在冒雨碾面, 一切繁忙景象。 李瑕还看到了火药作坊。 之后是财库、牢房 上了一片断崖到了山顶最中心穿过跑马道, 又绕过军营、石照县衙才隐隐看到将军府。 这一路走来耗时颇久, 李瑕身后诸将领都不由暗暗咂舌这山顶之大。 哪像是山根本就是个能容纳十万人口的城池。 进了将军府, 一个名叫“赵安”的年轻将领走上前来向张珏低声汇报。 “将军本打算要见见援军将领, 死活不肯退末将趁他昏过去了才抬回来医治。” “伤势如何?” “很重但扛过来了。”赵安道:“一醒来便问骆寨主末将不知如何回答” 张珏叹息一声领李瑕往里走去。 其余将领则留在外间由赵安招待。 此间说是将军府其实是借用了护国寺的一个院子, 陈设很是简朴。 李瑕与张珏穿过短短的走廊一个满手是血的大夫从厅中出来。 “张将军且看都是从王将军身上剐出来的” 只见这大夫手里拿着一堆箭簇血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 触目惊心。 “唉请张将军提醒王将军吧满城军民系他一人万莫再如此冒险了。” “如何劝得动” 张珏谢过大夫与李瑕进了厅中。 王坚已醒了唇上毫无血色喃喃道:“君玉来了马家寨” “马家寨保住了。”张珏不提骆望山忙引见李瑕道:“这位是筠连李知州奉蒲帅之命入援。” “李瑕李非瑜久仰王将军。” 李瑕没以官场礼节相见但这“久仰”二字却十分诚恳。 “我听说过你少年英气屡破蒙鞑好好。” 王坚努力要起身伤口已有些破开。 张珏连忙上前按住他。 王坚伤重却还是探头看了李瑕一眼目光很是热忱。 这或许是武将与文官的不同于武将而言, 每日睁开眼都是死生难料只要能并肩杀敌。管你是何派系、有何靠山。 “昨夜多谢你。钓鱼城受你大恩。” “万不敢当。”李瑕道。 他见王坚如此伤重, 不敢多说。只简单提了重庆形势 “总之, 蒲帅没有放弃钓鱼城, 重庆暂时也没有危险王将军只管放心。我还要安置兵马下次再来探望。” 王坚却拉着他们不让走又问起昨夜战况。 张珏无奈只好一一禀报最后道:“大胜了我等斩杀了汪德臣稍后将他头颅提给将军瞧瞧。” 如此胜仗他难得也开了个玩笑。 “可惜是砸烂了将军看不清这鞑贼面目。” 王坚勉力一笑喃喃道:“多少年了总算是弄死这狗猢狲。” 思忖片刻他又开口分析道:“杀汪德臣即断鞑主一臂膀之后该示威挫其心志” “是蒙军受此大挫接下来几日必放缓攻城将军且安心歇养。” 张珏说罢又要与李瑕离开。 “君玉到大天池里捞几尾鱼送给鞑主。”王坚再次留住他们嘴里喃喃交待着。 张珏脚步一停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应道:“我让人再做百张炊饼一并送给他如何?” “好好。” 王坚这才放心老实躺好。 “那城中防事拜托君玉了非瑜待我养好伤、退了敌置酒向你致谢” 一番相见谈的虽少李瑕已有些佩服王坚。 不仅是重伤之下还能强撑的毅力其智计也是非凡。 汪德臣一死蒙哥必大为震惊。连攻蜀总帅如此奇袭都不能攻克钓鱼城必然会有人提议请蒙哥围而不攻等钓鱼城断粮。 此时城上再抛出粮食示威又能重重打击蒙古士气。 事情虽小却可见王坚对战事之上心。 若等蒙哥一死能领钓鱼城将士一起追击蒙军何愁汉中不复? 这大宋绝非没有良将、没有战力关键是如何用。 这些想得远了。 但李瑕心中却不由埋下了期待。他才钓鱼城不久眼界却已开始一点点越过蒙哥隐隐看到了更长远之处 正文 第464章 换帅 见过王坚之后张珏正要带李瑕去安顿兵马。 却见赵安从外面跑回来道:“张将军有群孩子在门外哭闹。” “哭闹?” “都是昨夜战死的兄弟们的儿子末将也不好驱赶……” 这事情是小事但若处理不好也要凉了军中士卒之心。 张珏虽忙还是马上向将军府外赶去。 李瑕走在后面只见十余个半大旳男孩正整整齐齐跪在那。 他们小的不过五六七岁大的不过十一二岁个个额头上系着白布脸上挂着泪痕。 “张将军来了……” 张珏认得这些军中子弟抬起手一个个指过去。 “王立、史炤……尔等之父兄为国捐躯朝廷自有抚恤王将军也绝不会苛待孤儿寡母不须尔等来闹!” “张将军我等不是来闹事的。”为首那名叫“王立”的男孩抬起头道。 他不过七八岁大小脸绷得紧紧的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又道:“我等是要来从军的!” 说罢重重磕了个头。 张珏闻言微微一愣。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说甚胡话。” “请张将军允我等从军杀虏!”王立掷地有声。 张珏语气终是柔和下来挥手道:“等尔等大了再说。” “我要杀虏!我爹说了一定守住钓鱼城。蒙鞑打一年他就守一年打十年他守十年打二十年那就由我顶上。” 王立的声音还有些哽咽眼神中却满是坚决。 “现在……现在爹走了我来守!” “对我们来守!”一群男孩纷纷哭喊道。 “大言不惭。”张珏轻骂了一声走上前一把将王立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他的眼泪鼻涕。 …… 好不容易安抚了这些孩子让赵安将人送去张珏看着那些背影依旧唏嘘不已。 “王立这孩子小小年纪已不简单啊……他爹王川昨夜支援马军寨时战死了。” 李瑕点点头他入城时便看到了王川的尸体。 张珏叹息道:“我十八岁从征上山呆了十五年……这些孩子则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又不知还要待多少年。” 李瑕问道:“张将军没想过哪天不用再守着山城?” “不守怎行啊?蜀中这地势只有山垒能防蒙古骑兵。”张珏道:“王将军与我已做好了一辈子守山的准备……前提是若未战死。” 大宋这局势已无人敢言“收复”二字。 对于这些将领而言既不认为大宋会亡当然只能一直守下去了。 张珏想到这里不由更添感慨。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古有愚公移山今我等守山、守国唯有以愚公之志。” 这大抵算是这些钓鱼城将领之间一个自嘲的小笑话。 李瑕并不觉得好笑。 这些英才良将本不该困守于这一方山城本该到更大的天地去施展更大的抱负。 卫青直捣龙城、收复河朔;霍去病长驱漠北封狼居胥……这是为将者该有的志向。 大宋到了王坚、张珏这一辈这些志向却已被某些东西扼杀了。 那等到像王立这些孩子长大再拼命还能有多少作为? 李瑕愈发希望能改变这些人的命运。 “张将军可想过?若有朝一日能反攻汉中自不必再守。” “非瑜太年轻想得简单了。” 张珏摆了摆手显然完全不认同李瑕这态度。 他与王坚皆是余玠“构垒守蜀”之策的具体执行者。 论对川蜀战局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们。 反攻? 岂还有反攻的可能? 张珏不由提醒了李瑕一句道:“做事务必脚踏实地万不能好高骛远……哈今日初见莫怪我啰嗦。” “张将军能提点我是待我赤诚多谢还来不及。” 李瑕话锋一转又道:“当年余帅构垒是为守蜀不假。但之后马上便要图复汉中不是吗?防守反击只防守不反击怎行?” “道理说得容易做不到皆是假的。”张珏微微苦笑不欲就此无益之事多谈。 他还很忙。 李瑕也就点到为止刻意保留着与张珏之间这点意见冲突。 ~~ 钓鱼城便这样一点点的向李瑕展示出它的壮阔以及它的无奈、局限。 而山下包围着钓鱼城的十万蒙军像是要将李瑕与这个山城的命运狠狠地揉在一起。 是日大雨未歇。 有蒙军士卒逃回了汪德臣的大营将一个个消息递给了汪忠臣…… ~~ 说到陇西汪家是由汪世显开始发迹。 汪世显死后留下的爵位官职本该由其长子汪忠臣继承。 但汪忠臣自认为能力远不如二弟汪德臣于是把世爵、二十州都总帅之位让给汪德臣。 那年是乃马真皇后摄政很欣赏汪忠臣之胸怀遂任他为巩昌元帅、副都总帅。 此事之后汪忠臣给人的感觉……好像能力不高。 但事实上汪世显能斩杀宋朝名将曹友闻、四川制置使陈隆之皆有汪忠臣的功劳。 甚至曹友闻曾兵围汪世显只差一点就要杀掉这个蒙军总帅也是汪忠臣冲入宋军阵中亲自斩杀十余人拼命将汪世显救出重围。 这是他善于打仗的一面。 到了忽必烈远征大理时汪忠臣监督嘉陵江漕运愣是在宋军眼皮子底下把辎重运给忽必烈。 这是他善于治理的一面。 总之汪忠臣绝非无能之辈。 只是他做起事来不愿像汪德臣那般拼命。 这次汪德臣亲领精锐奇袭钓鱼城便是由副总帅汪忠臣坐镇大营准备领后续兵马攻山。 没想到突然有宋兵在营寨中展开偷袭。 宋军惊了所有的战马使战马踏进各个帐篷踩伤蒙兵无数。还在列队的蒙军猝不及防不知宋军从何而来、有多少人只以为神兵天降纷纷乱窜。 营中精锐都已被汪德臣带走汪忠臣不可能让杂兵镇定下来于是立刻收拢亲兵奔向南面大营请求援兵。 他反应够快已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损失。 一直忙到天亮等汪忠臣借别部蒙军杀回来宋军已登上钓鱼城。 事已至此他深知汪德臣夜袭计划必已失败。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汪忠臣只盼着二弟能平安归来…… 一等又是半日。 终于有士卒回来禀报了汪德臣的下落。 “报!副总帅总帅……总帅被宋人挂上奇胜门上了……” “什么?!” 汪忠臣犹不敢相信。 “舜辅……舜辅……不可能的……” 他喃喃着摇头不已。 “你不可能死的……从小到大越危险的事你越要去趟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你说过你是受长生天眷顾……舜辅……” 没有时间给汪忠臣哀悼死去的二弟。 很快蒙哥命汪忠臣前去觐见。 ~~ “嘭!” 汪忠臣才到大帐外便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还能听到大汗正在用蒙语咆哮。 “是谁给他们顽抗的胆子?!破城之后屠光他们要让这山上不见一株草、一棵树更不见一个能喘息的宋人!让他们明白大蒙古国的大汗不容忤逆没有人能阻挡蒙古的铁蹄弯刀……” 蒙语极适合用比喻和排比句。 蒙哥平素不苟言笑但愤怒起来那怒火也能如排比句一样滔滔不绝摄人心魄。 汪忠臣不敢马上进去在帐外稍等了一会才进帐匍匐在蒙哥脚边恸哭。 “大汗!我二弟……田哥……田哥被砸成烂泥了啊!” “起来!” 汪忠臣连忙起来。 蒙哥的声音如铁一般道:“不要哭哭啼啼。你继任总帅负责攻破钓鱼城。” 汪忠臣真心不敢违逆蒙哥但还是道:“臣无能愿推举二弟之子汪惟正为总帅。”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汪忠臣怕担事。 他名字叫“忠臣”但似乎没有“德臣”那么忠心。 大帐中气氛一凝。 显然蒙哥不悦了。 其实他明白汪家军五千精锐被重挫汪忠臣也好、汪惟正也罢已不可能像汪德臣那般好用。 汪忠臣连忙又道:“臣必辅佐汪惟正为大汗拿下钓鱼城!” 蒙哥缓缓坐下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忽然想到如今汪德臣才战死若是世爵与总帅之位没有交给其子必然寒了大将之心。 刚才竟然被愤怒冲昏了头差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好在汪忠臣够顾全大局。 这般一想汪忠臣果然是忠臣。 “召汪惟正入蜀受总帅之位。” “是大汗英明。” 蒙哥脸色依旧不好看却已不再是冲着汪忠臣了。 而是愤怒于钓鱼城让他开始丧失冷静。 他开口又下令道:“命史天泽回驻钓鱼城负责主攻……” “大汗!” 话音未落竟有人出列打断了蒙哥。 这是自蒙哥大肆屠戮窝阔台汗一系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汪德臣一死蒙哥终于感受到威严受到了挑衅。 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 此时说话的是蒙哥的爱将术速忽里。 术速忽里是蒙军中少有的智将开口便滔滔不绝。 “大汗已攻下大半个川蜀还没归附的只有几个小城。钓鱼城与重庆就像是野狗都嫌难啃的骨头不值得在这里耗费宝贵的时间。不如遣一个有威望的老将率五万精兵围住钓鱼城与刘黑马部相互呼应。大汗就可以率军东进……” 正文 第465章 莫测 术速忽里说到这里蒙哥愈发不高兴了。 他却还在说。 “大汗东进就像利箭刺穿赵宋破口袋一般的防线破万州、夔州攻下瞿塘三峡。然后出师荆州在鄂州与东路军会合打下临安。那样一来重庆、钓鱼城像是被母羊丢弃的小羊羔一样孤立无援守军就算不投降也要逃了……” 一番侃侃而谈术速忽里显然是出自一片肺腑。 他说旳都没错。 蒙哥是战场上的天才完全能明白这个战略很中肯。 但这破坏了他作为大汗的威严。 他这个大汗之所以亲征为的是让诸王再想起他的战功。 他要摧枯拉朽证明他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中最能征善战者。如此汗位才能彻底巩固在他的血脉上。 绕过钓鱼城?让“大汗败了”的传闻在草原上流传? 绝不可能! …… 汪忠臣偷偷抬眼一看连忙大喊道:“请术速忽里将军闭嘴!你这言论就像是烂在额尔浑河边的腐肉臭气熏天!难道你以为大汗攻不下这小小山城吗?!” 大帐中还有许多蒙语并不熟练的降将低声向通译问了也纷纷大喊起来。 “不错!破城已功在顷刻之间术速忽里迂腐之言大汗万不可信!” “……” 论打仗他们或许不如术速忽里。但揣测上意术速忽里远不如这些人。 同时还有许多真心认为钓鱼城马上就要被攻破的蒙古将领也纷纷叫嚣起来。 “术速忽里你老了吗?像是钝了的弯刀连羊羔都砍不动了!好好看着我们马上要杀进钓鱼城!” 终于是稍稍挽回了蒙哥的威严…… ~~ 数日之后史天泽率军回驻钓鱼城下。 他已经看出来了吕文德的援兵未到重庆缙云山上只有不到万人的兵力。 这支宋军没打出真正的旗号暂时分不清是何处兵马。 史天泽猜测或来自上游的叙州、泸州;或来自下游的万州、夔州。 若是前者刘黑马就太无用了;若是后者那便是大军东向的好机会……当然蒙哥不可能同意。 因此史天泽暂时不打算禀报这个猜测。 若猜测是真的要么得罪刘黑马、要么触怒一心攻打钓鱼城的蒙哥。 若再给史天泽半个月他完全有把握击败缙云山上的宋军继续兵向重庆。 可惜的是汪德臣一死史天泽只能回师。 南面临近嘉陵江兵力不好展开因此史天泽先是把营地移到钓鱼城西北方向作为主攻方向。 在展开攻势之前他还了解了汪德臣之死的前因后果。 …… “史帅并非是我推诿。事实便是那支宋军确是以史楫之名进入大营。” 汪忠臣坐在史天泽对面脸色有些憔悴又道:“李庭玉虽死但其军中不少人都是这般说。” “我明白。”史天泽道。 史枢已战死这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史家头上。 史家只是被冒名的受害者真正犯了过错的人是李庭玉……也死了。 汪家、史家都有大损失却都没有互相怪罪。 他们能在大蒙古国立足最明白眼下该同心协力。 “这个宋将便是在缙云峡谷害死子明之人。” 提到史枢之死史天泽不由神色黯然。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他拿了子明的金虎符北上渠州混入大营偷袭汪总帅。此人对史家、对蒙古很熟悉能治兵、能打仗、能说蒙语还胆大包天……” 汪忠臣问道:“史帅知道是何人所为?” 史天泽默然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知。” “是吕文德麾下?范文虎?” “也许吧。”史天泽淡淡应道“不论这宋将是谁待攻下钓鱼城便知晓了。” 话虽如此待他回到帐中独自一人时终是忍不住恨恨骂了一声。 “狗崽子!只恨去岁没宰了你……” ~~ 钓鱼城中李瑕与张珏正站在城头上谈论军情。 如今已是十月前些天的大雨之后天气已开始转凉。 “过几日便是立冬这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张珏叹道“想必在酷暑到来之前蒙军的攻势都不会停止。” “汪德臣一死蒙军已休整几日。”李瑕指了指山下新增的营地道:“看来很快就要重新展开攻势了?” “让他来。”张珏冷笑。 他又问道:“非瑜了解蒙古情报认为会是何人主攻?” 李瑕想都没想道:“史天泽。” 张珏点点头道:“我与史天泽交锋过一次败了。当时蒙军才兵临钓鱼城下史天泽与汪德臣分攻南北一字城墙攻下了水军码头。他确实很会打仗比汪德臣更稳重。” 李瑕忽指了指前方道:“他来了。” 张珏目光看去只见一小队蒙军正沿着崎岖的山道缓缓而上。 “不像是开始攻城了。” “刚领了军令总要先来叫阵。” 只见那一小队蒙军已在山腰上停住其中一个蒙卒开始攀上险道对着城头大喊。 “冒充都总管来偷袭的无胆鼠辈!敢出城与我家大帅一晤否?!” 喊声在山间回荡开来。 “无胆鼠辈……敢一晤否……” 李瑕大喊道:“史天泽敢与我单挑否?!” 那蒙卒愣了愣还挠了挠头转头又向后面的队伍中看去。 张珏拿出弓来准备一箭射死这蒙卒。 但下一刻那蒙卒已回过头来喊道:“听着我家大帅已知你是何人!” 张珏不由止住了动作眉头一皱。 “史天泽知是非瑜来了那叙泸兵力空虚之事……” 站在李瑕身后的聂仲由听了也不由担忧起来。 他听着李瑕与张珏分析战局明白若让蒙哥知道是叙泸兵在支援重庆便要怀疑刘黑马已败必再派兵去攻叙、泸空虚之地。 “这就很麻烦了。” 聂仲由上前一步低声道:“史天泽已看出来了我们却不能传递消息到重庆让人回守叙、泸。” “当不至于。” 李瑕想了想走到城垛边开口喊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 “不会承认的……” 喊声在山间回响。 山腰处史天泽听了默默无言。 好一会李瑕不再有动静依旧问史天泽敢不敢上前单挑。 这种无聊事史天泽懒得做。 李瑕这一句话说承认也是承认了史枢果然便就是他杀的……竟敢与史家结如此血仇。 但说不承认李瑕也确实就是不承认……意思是“我也能把你做的事抖出来”。 至少他史天泽不敢跑去对蒙哥说“那个宋将叫李瑕。刘黑马可能也被他击败了刘黑马真是太没用了。” 这些事说太明白了不仅得罪刘黑马还要引蒙哥怀疑。 李瑕能轻易冒充史楫他史天泽再马上猜测出这人是李瑕……相互之间如此了解那到底是有何勾结? 蒙哥这位大汗能容人却绝不是好糊弄的。 那么最好还是攻上钓鱼城杀了李瑕一了百了。 思绪终于转到攻城之事上。 “走明日开始强攻!” 史天泽下了令再次回头望向眼前的高山坚城深深地皱起眉。 “若是汪德臣攻下马军寨后能守住那便好了。至少能有个制高点……” ~~ 若没有李瑕汪德臣很可能占住马军寨。 而马军寨所在的马鞍山便能成为蒙古攻城的制高点。 可能蒙哥会登上马鞍山亲自擂鼓振奋士气。 再可能蒙哥还会在马鞍山上建一座高高的望台。 还有一丝可能宋军的砲石能打到这个望台。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可能望台正好能砸到蒙哥…… 但李瑕挽救了马军寨使得马鞍山这个制高点没有落入蒙军之手。 那之后的一切可能必然已不会发生。 …… 如今这边史天泽还在为汪德臣攻城的计划被挫败感到可惜。 另一边李瑕并不知道他的努力在冥冥之中再次把局势推向更不利的方向。 世事往往便是如此……风云莫测。 正文 第466章 稳攻与速胜 次日史天泽开始进攻钓鱼城。 他的打法与汪德臣不同。 汪德臣打仗猛而急一直以来都是要想办法突破钓鱼城的城门以求攻破一处以点破面。 史天泽则是稳而缓倾向于破坏钓鱼城的防御想办法摧毁守军士气、烧毁城中粮草。 他主攻的方向是地势最缓的镇西门。 蒙军士卒不再拼命从陡峭的山路上把云梯搬上去而是在山腰开始大兴土木开凿山道。 不像在打仗倒像是在建城。 但死伤并不比之前少。宋军的砲石不停砸下蒙军死伤无算在岩石上铺设的木板也常被砸毁不时有人惨叫着摔下山梁。 史天泽又命人堆石建垒防止宋军砲石。遣精锐趁夜上山泼尸油点燃城墙下的草木。 若宋军不能及时以沙土灭火岩壁被烧得炙热蒙军便如辛勤的蚂蚁般将一桶桶水搬上来泼下。 受热严重的岩石遇水终于破裂开来。 这是“积薪烧岩”的方法。 史天泽不仅烧城墙还用这办法开凿山路。 十多日间蒙军终于在山腰处凿出能容纳千余人旳平地开始往更前面堆土建垒。 像是愚公移山数万人步步为营缓缓向钓鱼城推近。 史天泽似乎是想把砲车架设到能够抛射到钓鱼城之处。不仅能以砲石杀伤宋军还能抛火球烧毁城中粮草 但伤亡太重且推进缓慢。 蒙哥已开始派人催促。 十月十四日史天泽匆匆赶赴石子山大营。 才进大帐名叫“古剌”的怯薛军统帅已上前一步说话也直接。 “攻京湖的中路大军已启程两月有余大汗不能再等在这钓鱼城下了。这样开山造路真要再攻十年吗?” 古剌之所以这般说是因前阵子宋军从钓鱼城上抛下了两尾三十多斤的大鱼以及面饼三百余张。 且留书曰“尔再攻十年亦不可得”。 不少蒙古将领因此又气又急潜意识里生怕要在川蜀久留。 大军中已有急躁氛围显然容不下史天泽这种打法。 史天泽对此亦觉无奈好在他早有腹案。 “请大汗容臣细禀。开山造路攻镇西门只是明面上的攻势。” 他两步上前走在地图前指点起来。 “大汗请看此处臣已命人悄悄开凿一条暗道必拿下钓鱼城战事只在旬月。” 钓鱼城。 李瑕近来一直与张珏守城受益良多。 张珏用兵与易士英有许多共同点皆是罚赏分明、厚待士卒。但易士英打仗更古板些张珏则更灵活多变。 张珏擅用斧编练了一队斧头军。哪个城门告急他便带斧头军杀过去常常是冲在最前面。 他指挥打仗时镇定自若让李瑕觉得他像诸葛亮。但战场上一旦出现危机他又会暴怒如雷冲锋陷阵突然便成了张飞 总之这人智计有勇武也有。且胆量极大是真不怕死。 副将如此主将王坚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类型。 这日蒙军退去后不久前才执斧将一个攻上城头的蒙卒劈成两块的张珏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颇喜欢与李瑕谈论战事似乎有往后要将钓鱼城交给李瑕守卫的想法。 “看来战事还要持续很久。我等做好了长年守城的准备此为久战之利;可若等蒙军推进到能向城中击砲却为久战之弊。” “确实是有利有弊。”李瑕道:“但我认为未必会久战。蒙哥应该不会接受史天泽这般慢慢攻城。” “何以见得?” “蒙哥已围城五月有余他是大汗拖得越久越损他的威严。便好比一个壮年汉子与孩子斗殴却久久不能取胜。” 张珏点点头目光中泛起沉思之色道:“但只须我等不露出破绽史天泽休想速胜。” 李瑕点点头道:“汪德臣打不了史天泽这种沉稳仗但史天泽却可以打得出汪德臣那种奇袭。我让人拿了一物到” 话到这里有人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赵安匆匆赶来抱拳道:“王将军已能起身想要见见李将军。” 张珏近来忙于守城已有数日未下城头闻言有些诧异问道:“王将军伤势好了?” 赵安道:“还未痊愈。但将军心急才止了血便要关心军务。” “又是这般。”张珏摇了摇头道:“非瑜一道过去吧。” 到了将军府外正见一名将领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披着盔甲身材高壮脸色也有些黝黑走到近处才发现是骆望山的妻子阿吉。 “嫂子?” 张珏颇讶异看着阿吉这身装扮不由道:“你这是?” 阿吉额头上绑着白布还在为骆望山守丧。但白布外还戴着头盔像是她继承了骆望山守护乡民的职责。 “张将军。”她向张珏抱拳又转向李瑕再次行礼道:“恩公。” 这声“恩公”因当夜蒙军偷袭若非是李瑕领援兵到来只凭钓鱼城守军只能守住内城夺不回马军寨寨中军民很可能要死绝。 当时还有一桩小事抱着阿吉一双儿女逃命的族人中了流矢来不及进内城也是因有了援兵这两个孩子才幸免于难。 李瑕连忙称不敢当只说能守住寨子是军民浴血奋战的结果。 这番感激之后阿吉才转向张珏道:“寨子里的大家伙推我为寨主以后马军寨我来守。” “王将军同意了?” “就算我是女人但也能杀敌。”阿吉道:“那夜我杀了五个鞑子!” 她语气虽然铿锵但在张珏面前还是有些不安。 今日她自己披了亡夫的盔甲出来请王坚让她领乡兵守城。 王坚没同意。 不仅是因她是女人而是王坚与骆望山多年老友不能看着老友走后遗孀还要上战场若有不测一双儿女无人照料。 此时张珏只看阿吉没有正面回答便明白了王坚的答复。 “嫂子且回家为骆大哥守丧打仗的事交由男儿们。至于寨主的人选” “不是我想当是大家伙要让我当这寨主。” 阿吉死了丈夫正是情绪激动之时。 但一个质朴的山间妇人这其中的理由却说不清楚只好喊道:“以前余帅和两位冉先生把马军寨围到钓鱼城里说能更太平。现在我男人死了等你和王将军也走了寨子归谁管?!” 这件说来话长当年余玠让冉璡、冉璞兄弟筑城说服了马军寨。但余玠已逝冉璡、冉璞兄弟辞官回乡。 此事之后马军寨乡民已不那么信任朝廷这些年全凭骆望山与王坚的交情在维系。 现下这情形马军寨不太愿意让朝廷干涉他们的寨主人选土家人也有土家人的习俗。 “嫂子请放心此事我与王将军一定会商议妥当。”张珏道:“最好是将寨子迁进城内我们再派兵守奇胜门” 阿吉大急却不知怎么办才好抬脚便走。临走前反倒向李瑕说了一句。 “恩公有空了到寨子里来大家伙想再谢谢你。” 将军府中王坚正在缓缓踱步。 他伤势未愈微凉的天气里他额头上也沁满了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君玉、非瑜来了。” “将军方才见过了骆家嫂子?”张珏问道。 “不错。”王坚沉吟道:“奇胜门只由乡兵防守总归不妥。偏城中兵力尚不足以守卫八道城门。” “那也不能让嫂子女流之辈领乡兵厮杀。” “嗯马军寨死伤已够惨重。”王坚道“好在我已命人炸毁了奇胜门下的山道西北面暂无攻势。此事我再斟酌吧。” 张珏点点头。 奇胜门十分险要汪德臣前次夜袭失败短期内蒙军不至于再一次偷袭。 这两位守将谈过此事接着便要说起镇西门的战况。 而李瑕却忽然插嘴说起了方才在城头上未说完之事 “不如就任骆夫人守奇胜门如何?” 正文 第467章 地道 一场偷袭战之后奇胜门下的险道已被宋军用火药炸毁成了整个钓鱼城战场最偏僻之处。 山下已不见多少蒙军唯有城墙屹立在高高的山崖之上。 这日史天泽只带了几名随从不打旗号悄然策马行到了这片山崖之下。 “见过史帅。” 一个蒙军将领从崖边树丛里钻了出来。 此人名叫“张云”是汪德臣麾下大将。 汪德臣死后其子汪惟正还在利州暂未赶来继任都总帅。 张云暂听汪忠臣之命汪忠臣则让他全力配合史天泽攻城。 “暗道挖得如何了?” “史帅请看。”张云脸上还沾着些尘土抬手指了指崖壁。 史天泽下马走进树丛。 只见前方是一片崖壁有一处天然凹陷了两丈有余形成一道夹缝。 夹缝中挂着绳梯可以攀援而上但只能到半山腰。 而半山腰处却有一个人工挖掘的洞口。 两个月前汪德臣发现了此处命张云悄悄带人挖暗道直抵奇胜门内。 但挖着挖着里面有块巨石根本挖不通。汪德臣只好放弃这个计划转而带人雨夜偷袭。 而史天泽更有办法。 “多亏了史帅的积薪烧岩之法。” 张云道:“末将命人烧了足足半月终于打通了这块巨石后面果然还是沙土。” “是沙土就好。”史天泽问道:“还有多久能挖通?” “两天。”张云应道。 史天泽点点头又命哨探悄悄往山上打探过了良久回报道:“史帅奇胜门依旧是由乡兵防守。” “好。”史天泽转向张云交代道:“行事小心些莫让宋人发现。” “是末将十分小心。”张云十分自信。 这片崖壁垂直顶上的宋人根本望不到凹陷处里面。 且蒙卒运送沙土时皆是从树丛间走。 “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再攻奇胜门。”史天泽拍了拍张云的肩勉励道:“等拿下此城我为你向大汗报功。” “谢史帅给末将如此机会!末将必登城为汪总帅报仇!” 有些泛紫的画面里能在树从的缝隙间看到史天泽。只见他抬手拍了拍什么人翻马上马 王坚又眯了眯眼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穿过树丛向南而去。 “此人必是史天泽无疑了。” “王将军还看到什么了?”李瑕问道。 “有人在运送沙土。”王坚道。 张珏放眼看去只见到山崖下郁郁葱葱什么都看不到只好问道:“沙土?” “想必是蒙军正在悄悄挖暗道。” “非瑜真是了得又说中了蒙鞑竟还想偷袭奇胜门一而再、再而三。” “如此看来史天泽用兵比汪德臣更阴险” 王坚通过这几日的歇养终于能重新登上城头。他握着一个圆筒往山下看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透过这望筒一看远处之景仿佛近在眼前啊。” 张珏有个伸手的动手想接过看看。 但王坚没发现摸着手中的圆筒已转向李瑕问道:“真是好物件是如何制作的?可难?” “不难。”李瑕道:“将两块玉石紫晶打磨反复试验。” “玉石紫晶” 王坚本有意命人仿制听得这四字一时滞然。 他叹息一声苦笑不已。 钓鱼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绝不会有这种奢侈之物。 “看来非瑜为了战事不惜花费啊。” 他们仿佛已认为李瑕是大户出身。 李瑕道:“我亦清贫。是贾相公为人大方送了我几块石头。” 王坚虽然极是喜欢这个望筒但这般贵重之物也不好多再把玩递还给李瑕。 他又不忘交代道:“你务必收好莫落入蒙鞑之手。” 李瑕却不接应道:“宝剑赠英雄。这望筒由我留着远不如在王将军手中有用还请将军笑纳。” 张珏向他们瞥了一眼有些羡慕。 王坚摇头道:“太贵重了。” “不如打胜仗贵重。”李瑕道“玉石紫晶我还有些只是未及多造望筒。等造好也送一筒给张将军。” 张珏闻言一笑。 王坚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亦是哈哈大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彼此间旳关系显然更亲近了些。 倒不是说李瑕贿赂了王坚若送的是两个玉石紫晶般的贵重之物王坚只怕要翻脸。而李瑕送的是胜机。 以王坚的为人嘴上不说会回礼心里却不会忘。 他将望筒又递给一旁的阿吉。 “嫂子也看看吧。” 阿吉披着盔甲上前一步接过望筒学着王坚的样子眯眼向山下看去。 远处的情景被拉近本看不到的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吓了一跳。 泛紫的画面里已不见了史天泽的身影但不时能从树丛间看到匆匆穿过的蒙军士卒。 阿吉不由更佩服起李瑕来。 这位宋将不仅救了马军寨还劝说王坚让她带领寨民守寨且制出这样厉害的物件再次破坏了蒙军偷袭的阴谋。 一个相貌好、待人亲切、能力出众的恩人谁还能不敬重? 阿吉小心翼翼擦了擦那望筒递给王坚道:“王将军放心这次奇胜门不会再丢。我会狠狠杀他们给望山报仇。” 王坚点点头。 他之所以让阿吉继任寨主不过是为了让史天泽掉以轻心。 且在王坚看来兵马交锋根本无关恩仇只为家国。 总之他是朝廷将领所思所想与阿吉全然不同。因此说起战事王坚依旧只与张珏、李瑕等人讨论。 “史天泽见我军依旧只以乡兵守奇胜门近日必将展开偷袭。君玉你时刻准备将计就计。” “是到时让这些蒙军入瓮叫他们有来无回。” “都说说吧有甚杀伤更多蒙鞑的方法。” 其实如何将计就计李瑕都说过了但王坚颇重视培养校将还是让诸将议论。 一個名叫“张万”的将领便站出来道:“当放更多蒙军入城” “” 至此钓鱼城军民击败汪德臣之后再击败史天泽一次基本已成定局。 但这还不能够解钓鱼城之围。 李瑕脸上挂着微微笑意心里却是犹觉不足。 他入城想看的是王坚如何击败蒙哥。 目前为止反而是李瑕一直在挫敌立功 只听诸将七嘴八舌说了一会赵安提议道:“不如带队兵马出城从后面堵住蒙军再用烟熏死他们?” 张珏摇头道:“山下蒙军必众不好派人下山。” 赵安挠了挠头下意识转头看了李瑕一眼。 显然李瑕这么多天在钓鱼城不是白呆的他已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在许多将士心中他的地位几乎已仅次于王坚、张珏 王坚却忽然站起身。 因听了这些议论他似有了新的想法踱了几步也不说话。 想得太专注竟是忘了唤旁人独自向城内走去像要去翻地图。 走了几步王坚才回过神来。 “君玉、非瑜你二人随我来。” 李瑕、张珏对视一眼只好命诸将各守防线随王坚向城内走去。 王坚一路上低头思量直到进了将军府向亲兵吩咐道:“守好外间勿让人靠近。” “是。” 李瑕与张珏进堂只当王坚是要布置如何在奇胜门设伏。 但王坚开口说的却是一个新的计划关于李瑕真正期待之事 正文 第468章 勇者(为盟主“niema”加更) 斜阳透过连窗纸都没有的窗框照进厅堂兵器架上的长刀泛起黄光。 王坚重伤未愈脸上本无血色却在这样的光亮中显得红润了些眼神很郑重。 “我有个想法。”他开口缓缓道:“蒙军能以暗道偷袭我等亦可以从暗道偷袭蒙军。” “王将军是想?” “待史天泽偷袭奇胜门之际蒙军东面必疏于防备。” 话到这里王坚终于道:“我欲领精锐出城斩杀鞑主。” 这最后四个字出口李瑕愣了一下。 恍然以为听错了。 他没想到刺杀蒙哥的计划不是由他提出的而是王坚。 说实话李瑕微有些失望若只是刺杀他何必入城? 但王坚显然不是脑子一热才有了这疯狂的念头。 他对战场势态的掌握远非聂仲由可比。 不等李瑕、张珏开口他已转身摊开案上地图。 “鞑主如今驻扎于石子山此地处钓鱼城东面五里隔着脑顶坪、深涧沟皆为不易安营扎寨之处。” 王坚语气平平淡淡手指却有些颤抖。 “我们要出兵偷袭当走东面。而钓鱼城除了八道城门皆有蒙军重兵围困。小东门、东新门亦是如此。但蒙军不知东新门不远处有一岩洞名‘皇洞’乃是岩壁上本有的裂缝我军修筑成墙后改建为暗道为战时出入之用” 不得不说王坚深谋远虑。 他修筑钓鱼城时刻意留下了好几个这样的暗道。隐于山崖草树之间使宋军能神出鬼没。 之前汪德臣偷袭护国门也正是王坚从飞檐洞出城攻汪德臣后方才解了危局。 “从皇洞攀援而出以绳索直抵悬崖之下可避开攻城蒙军穿过脑顶坪、深涧沟直抵石子山鞑主大营” 王坚重新重重在地图上的石子山点了点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 “杀之!” 手指一点之间一股杀气蓬勃而出。 堂上安静下来。 王坚长舒了一口气。 短短几句话他已说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计划似用尽了浑身力气。 这计划很粗糙。 十万大军之中取敌主帅首级难如登天。 王坚没说成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出于忠肝义胆不问生死前程。 这一点上李瑕远不如王坚。 李瑕更惜命相比也更自私些虽有冒险拼命的时候但从不会忠而忘死。 张珏看着地图沉默了良久。 然后“嗒”旳一声张珏拿起挂在腰间的斧头放在地图上。 “我去。” 简促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张珏眼神间已有狠色。 他竟是咧嘴笑了笑道:“将军伤势未愈且还须坐镇钓鱼城。我去偷袭鞑主杀之。” 王坚摇了摇头道:“正是因我伤势未愈城中防务须你操持故而我去。” “没有主将去冒险而副将安坐城中的道理” “主将说的算还是副将说的算?!”王坚喝令一声。 张珏硬生生住了口。 一句话可看出王坚极有威望。 这两人都是喜欢亲自冲锋陷阵的将领但只有王坚在时能让张珏每次都老老实实在后方押阵。 “我去偷袭蒙哥之后你守好城。”王坚又郑重道。 张珏极不情愿盯着斧头还希望能用它将蒙哥劈成两瓣。 但在王坚的目光下他还是低下头来 王坚于是又转向李瑕。 “非瑜你入援而来但我从未把你视为外军。你务必帮君玉守好钓鱼城” “王将军。”李瑕忽然打断了王坚问道:“认为刺杀蒙哥能成?” 王坚道:“我只管偷袭不管成败。” “那好。” 一直以来李瑕以刺杀解决过很多问题且自认为擅长此道。 正是因为擅长他认为这不可能成功。 十万人中取蒙古大汗首级这不是只有决心就能办到的。 因此当聂仲由提出要假扮怯薛军杀蒙哥李瑕犹豫过后一口否决了。 他认为那是送死。 今日王坚提出这件事有何不同? 王坚不是聂仲由。 李瑕能完全指挥得了聂仲由暂时而言却指挥不了王坚也改变不了其心意。 这是其一。 另外 李瑕知道蒙哥会死但不知怎么死。他来钓鱼城就是要看看守将王坚是如何做的。 这是整场大战中最有可能击败蒙军之人。 结果王坚却说要去刺杀蒙哥? 李瑕若反对便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与计划。 他不愿、不敢再反对。哪怕他分明觉得刺杀不可能成功 很矛盾。 也许聂仲由说的才是对的。 “这场大战我们要胜必须有敢死之士必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心。”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 当陷入绝望与矛盾唯有以天大的决心毅力舍生忘死地去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对是错李瑕已分不清。 那就干脆不分了。 干就是了 “那好。”李瑕开口道:“我随王将军去。” 王坚摇头道:“不必袭营只需猛士非瑜是智将” “我很猛。” 李瑕的语气稀疏平常但十分笃定又道:“我剑术也很高明还会蒙语也确实很擅长刺杀。” “你还年轻不怕死?” “我不想死也不怕死。” 王坚注视着李瑕的眼睛带着些审视之意。 良久。 他点了点头道:“好。” 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定下来。 他们都已从兴奋中平静下来。 异常的平静像是打算好要出钓鱼城踏青一般 “真带我去杀蒙哥?!” 半个时辰后聂仲由惊呼一声。 “噤声。”李瑕道:“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你先平静下来。” “好。” 聂仲由重新坐下深吸了几口气最后却是咧嘴笑了一下。 他那冷峻的脸笑起来也不好看。 “我忽然想到初见你的时候我到钱塘县牢去挑选帮手犹记得你说让我带你去做事时的眼神。” 聂仲由回忆着颇为感慨。 “如今已是你带我做一番大事了。” 李瑕虽未笑眼中也有笑意道:“我没骗你我做事经常能做成。” “这次也能成?” 李瑕摇了摇头道:“机会太渺茫了。” “但王将军也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不是吗?” 聂仲由书读得不算多近来却每喜欢拽文。 他以前在临安时不喜文官到了川蜀却发现文官也有能打仗的也看得通透了。发现人品好坏与各人有关非以文、武区别。 提到王坚李瑕点点头道:“他确实是猛将值得敬佩。当然在蒙人眼里他一定是个疯子。” 聂仲由道:“张弘道俘虏过我时每次提起你也骂你作‘疯子’。” “我不疯。我那是陷入绝境只能拼命去搏。” 李瑕基业草创之前确实是像疯子一样拿命去拼但他本身其实很冷静。有些看起来危险的事他都是做好了许多备用计划才去冒险。 随着实力的增长他打仗时已很少冲锋陷阵也越来越少有孤身行动。 成亲之后他还更加爱惜自己。 聂仲由却看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同道:“在我看来你与王将军一样。” “不一样的。王将军是愿为大宋社稷死。我不同我拼命是为了活命。” 李瑕已开始渐渐向聂仲由表露不臣暂时也只到这个分寸。 也许之后他还会明目张胆地说“我不会为了大宋社稷死”。 活下去再说 聂仲由却对李瑕很有信心道:“但有了你帮手王将军这次或许真的能成。” “我也是这般期待啊。” 李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始终觉得王坚偷袭蒙哥的计划并不周全。 “只靠刺杀必有反噬。”李瑕喃喃自语着似隐入了沉思。 聂仲由默默等他沉思了一会却见李瑕忽然起身。 “你去何处?” “我到钓鱼城里转转找些物件。” “我帮你。” 李瑕摇了摇头道:“头绪还未理清我先看看这样你先挑选人手。” “好要带哪些人?” “当然是军中最精锐最敢死之士” 若说史天泽再次偷袭奇胜门是历史的惯性。 那么李瑕一次、两次接连阻止了马军寨的失守便是连这惯性都已被他打破。 蒙哥已不会再有在马鞍山上筑望台、被砲石的砸到的可能了。 李瑕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不知道他正在寻找的历史走向已完全偏离。 若问这其中还有什么没有改变。 大概是这场风云际会之中一个又一個的人。 他们还在奋不顾身、赴汤蹈火一如往初。 王坚走过一个个将士面前血从他破开的伤口中流下他浑然不觉。 “现挑选敢死之士家中独子且父母妻儿在者不用;娶妻室未得子嗣者不用。出列者当知此番有去无回。” 话音才落已有一校将当先而出。 “将军当我等畏死耶?!庞顺忠愿往!” “向厚愿往有去无回就有去无回!” “” 正文 第469章 敢死 王坚兵力多能挑选非独子且有兄弟能尽孝传嗣之人。 李瑕没有这个条件挑人只看是否精锐、敢死。 校场上一个个将士出列自报姓名。 “林子。” “不必这般大声。”聂仲由道“万一被有心人注意到。” “是我叫林子。” “邱寿。” “马九。” “王益心。” “吕敢。” “劳三田。” “荆轲。” “嗯?” 不少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叫荆轲的汉子。 “荆阿大这不是你说笑的时候。”王益心叱喝道“将军是叫你报本名!” 王益心深感丢脸因这荆阿大正是他泸州军中将士。 “小人没说笑这就是小人新起的名字。” “闹呢?!” 荆阿大头一低嘟囔道:“小人想着要是战死了唱名的时候能有个威风的名字” “像话吗?”王益心大骂“让你报名字是抚恤要寄到你家里。到时人家到了你那小村里扯嗓子一喊‘荆轲家在哪’哪个知道是谁?你那老母能领到抚恤?” 这么一说荆阿大只觉好有道理。 他一直嫌自己的名字土气不久前又听聂仲由说了荆轲刺秦的故事心潮澎湃于是便改了。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事情。 荆阿大挠了挠头傻乎乎问道:“那喊‘荆轲荆阿大’成不?” “你他娘还给老子闹呢?!”王益心火冒三丈。 正在前方桌前提笔写字的李瑕站起身来。 走到荆阿大面前李瑕拍了拍这憨汉子的肩。 “死都不怕的好汉名字不好听有甚打紧。你做了英雄事旁人提起‘荆阿大’只会称赞敬佩谁敢说名字土?” 李瑕其实是不愿说这些他自己会觉得像是在哄骗士卒去送死。 但这些将士愿意站在这里他还是要告诉他们一句—— “你们报效家国值得骄傲。” “是!小人叫荆阿大!” 这些人便是这样哪怕许多次告诉他们不必用谦称却始终是改不掉。 “别再称‘小人’再喊。” “是!老子荆阿大!” “荆阿大!”王益心忍无可忍骂道:“你够了没有?!在谁面前放肆!” 李瑕却难得笑了笑。 他一笑周围的将士们轰堂大笑。 “方才是王将军先放肆的” 兵册上荆阿大旳名字被墨笔勾了出来。 只见后面地址齐全李瑕于是将抚恤钱写下道:“继续报吧” 像是阎王勾生死簿。 但因有了这场小小的打岔反而显得不那么悲凉。 就这样王坚挑齐两百人李瑕挑齐一百人合编为一支共三百人的敢死队准备着夜袭石子山大营 史天泽也在准备夜袭钓鱼城。 白日里他不停派兵强攻镇西门整整将战线往前推了半里。 这是崎岖险道每一步都沾满了士卒的血。 以大量的伤亡争得这个胜果蒙军已摆出要继续开凿山地以架设砲车的架势。 到了傍晚时分史天泽向蒙哥禀报道:“大汗暗道已通臣今夜便命精兵入城打开奇胜门、镇西门战事可定。” 蒙哥起身亲自为史天泽倒了杯酒。 “史卿劳苦功高等拿下临安、回到哈拉和林本汗必大行封赏。” “谢大汗!” 史天泽不敢效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回来再喝。要攻下钓鱼城鏖战一夜都不够。 于是他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蒙人嗜酒认为酒能治百病那酒杯也是硕大史天泽脸都有些微微发红。 他重重一叩首转身去统兵盔甲叮铛做响。 若有选择史天泽并不愿这样奇袭。在他看来诡道只可偶然一用。若一次次失败会使得军心焦躁。 其实已然焦躁了围城五月有余再不破城大汗的伐蜀大计将要大坏他史天泽也难以好过。 不得不孤注一掷 “郗元勇你与张云为先锋今夜必须破城。” “是!” 史天泽招了招手让郗元勇更近些。 这郗元勇是他的心腹大将许多秘事皆知晓。 “记住进了钓鱼城遇到李瑕务必杀之” 此时李瑕正侧身走出皇洞离开了钓鱼城。 夜风吹拂而过。 他的头发已扎好穿戴着蒙军盔甲腰间绑着一根绳索由几个宋军士卒拉着将他缓缓往下放。 山崖上岩石锋利他一步一步踩着垂直的崖壁双手拉着绳索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夜黑看不到下面有多深。 也不知爬了多久李瑕终于下到了崖底。 “下一个。” 王坚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向厚正在为他包扎又破开的伤口。 虽已有两百余敢死之士聚集这片树林里却还是一片安静。 直到最后一个勇士下了山崖王坚才起身。 “出发。” 三百敢死之士默默前行心中滚烫。 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似乎是每一個男儿从小的英雄梦 蒙哥坐在大帐中又饮了几壶烈酒。 心思渐从钓鱼城移开他思量的不止钓鱼城而是整个大蒙古国。 “今日西征军的消息到了旭烈兀已灭了木剌夷国。” “木剌夷国又在何处?”蒙哥的妻子也速儿问道。 也速儿今年三十七岁算不上多美但她的姑祖母孛儿帖是成吉思汗妻子她的姐姐忽都台是蒙哥的上一任妻子。 忽都台死后也速儿便嫁给了她的姐夫成了当今大蒙古国的可敦。 她已生了一个女儿。 蒙哥也不缺儿子指定继承汗位的是三子玉龙答失忽都台所生。 也速儿希望姐姐生的这个孩子成为日后的大汗。 大蒙古国不像中原讲究父死子继汗位要经过忽里台大会的推选往往只会选择如日中天的壮年。 蒙哥今年五十一岁等他老死玉龙答失正当壮年。 因此也速儿根本没有生个儿子继位的心思。 这夫妻俩心思一致于是都对旭烈兀这个战功卓著的兄弟十分忌惮。 此时蒙哥也不回答木剌夷国在何处开口道:“本汗要在旭烈兀西征归来之前拿下赵宋。” 一句话也道出了大蒙古国西征的目的。 占领世间所有疆域是其一蒙哥确实有这样的野心。 而这野心之外西征常常也是蒙古汗位之争的手段之一。 支开旭烈兀再以灭宋之威立儿子为继承人 但在小小的钓鱼城下已耽搁了五个多月! 若非蒙哥气度恢弘早暴怒如雷了。 夫妻闲话了一会也速儿见天色已晚劝道:“破城的消息不会这么早传回来大汗先歇吧破了城还有的忙。” 蒙哥一辈子东征西讨不至于因一点战事睡不着点了点头任也速儿替他解盔。 他这人不好声色睡前也少有太多活动。 很快呼噜声如雷响起。 睡到半夜也速儿翻了个身。 如今虽是十月南边也比草原上热得多她穿着单衣犹觉出汗把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还擦了擦额头。 耳边是大汗的呼噜渐有些燥热难眠。 她伸手想推推蒙哥又想道一会也许还会有捷报传来。 今夜显然是不适合的 忽然传来一声隐隐的惨叫。 也速儿心想宋人的惨叫声隔着这么远也能传来吗? 下一刻她听到那似乎是蒙语的惨叫。 “” 鼾声顿止蒙哥突然翻身而起。 “史天泽攻下钓鱼城了?” 倾耳听去又过了一会远处的叫声渐渐清晰也渐渐逼近。 “额秀特!” “敌袭!” “敌袭宋人偷营了!” “保护大汗!” “” 正文 第470章 怯薛军 钓鱼城马军寨。 “噗。” 随着一声轻响地面上隆起一个土包之后悄然破开。 一名蒙军士卒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又马上缩回去。 “宋军没有防备。” “快!上去” 他很快爬出。 左手边就是那曾经让人绝望的城墙而他已在城里。 很快又是另一名蒙卒从地道钻出。 “一个个上去别急着动手先集结。若有宋军发现立即射杀。”张云吩咐着。 之后他回过头道:“告诉郗将军。” 百余丈长的地道中一个个蒙军士卒向后传递着消息终于传给了郗元勇。 “快告诉史帅!” 郗元勇吩咐过后向前一步步爬去。 他很是武勇过人身材更是壮硕挤在地道中很是难受但却对今夜充满了信心。 而在他身后有哨探从悬崖攀下跑去向史天泽报信。 “史帅宋人没有发现!张将军入城了郗将军也在准备入城” “好!” 史天泽大喜开始发号施令。 “张云将打开奇胜门、郗元勇将杀向镇西门。” “哈哈宋军果然想不到!” “诸位破城只在今夜务必尽力为大汗平定东南扫除眼前障碍!” “愿为大汗效死!” 诸将振奋纷纷领命出兵。 由此大部蒙军开始向钓鱼城西面、西北面悄悄集结 与此同时也有人悄悄逼近石子山。 石子山座落在钓鱼城东面五里就在嘉陵江畔。 因蒙哥的大帐就驻扎在山顶整卒山已被团团守卫起来。 营寨中亮着篝火远远看去山的轮廓被火光映照在大江前风景很美。 但这是个杀人的夜。 今夜负责值守山道的蒙军将领叫“木花里”与成吉思汗时的大将木华黎同名。 蒙古同名的人很多但木花里其实是党项人。 他父亲原名“曲益德”曾是西夏大臣投降成吉思汗后改了蒙古名字“察罕”为蒙古国平定西夏封都元帅、兼领尚书省事。 察罕给儿子取了个蒙古名字家族完全融入蒙古。 木花里是千户看起来将职不高。 但蒙哥宿卫、怯薛军千户绝不同于其他路军一般的汉军元帅在木花里面前也得点头哈腰。 身份如此之高木花里为蒙哥宿卫时还是兢兢业业。 虽然辛苦但再熬一两年必前途无量。 有个可以参照的例子同样是大汗宿卫出身的兀良合台。 木花里身世虽比兀良合台差一些但往后分封了肯定不止是都元帅、万户侯。 他又不像兀良合台为人自大运气又差。 今夜史天泽正在奇袭钓鱼城很快要有捷报送来木花里不敢松懈于是坐在山道上的大石上饮着酒唱着歌。 “猛虎狂啸勇士挥刀。今日年少明朝垂老” 蒙古语旳歌声飘荡颇好听。 突然前方黑暗的山道中有人大声唱和起来。 “金色帐下地域广阔。何须相残?各自开拓” 这人显然没有唱歌的天赋调子跑得厉害。 但他的声音还很年轻也很好听蒙语字正腔圆带着豪放的气魄。 木花里大笑站起身来与对方同唱。 “斡难河源一汪圣泉。我族昌盛子孙繁衍!” 一首歌唱罢木花里哈哈大笑。 他看着黑暗中走来的人影问道:“哈哈哈是哪位将军归营?” “博尔忽之子巴特尔秃鲁花军中副千户。” 对方语气中满是自豪反问道:“是哪位将军守营?” “察罕之子木花里大汗宿卫怯薛军千户。” “木花里将军安好吗?” “安好!” “贵体康健吗?” “康健!”木花里再次大笑。 这是蒙古贵族之间的问候礼在这该死的战场上已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了。 每天只有那些急躁的将军在喊“到底要何时才能攻下这个被长生天诅咒的山城”让人烦也烦死了。 对面的巴特尔已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高大英俊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两条辫子从头盔中垂下有着浓郁的草原风情。 “可惜不能问将军今年夏天的水草丰美、牲畜肥壮吗。”巴特尔道。 木花里太喜欢这样充满了蒙古习俗的问候了。 毕竟作为党项后裔他再像蒙古人骨子里始终有些不自信。 “虽然不在草原上但相信今年牲畜一定很肥壮。等大汗掳掠了临安的财宝和女人日子会更加快活!” 木花里大笑着又问道:“巴特尔我之前怎没见过你?” “木花里将军你忘了我了吗?!”巴特尔很惊讶“想不起我的名字了吗?” 说实话博尔忽、巴特尔真是蒙古最常见的名字了。 作为蒙哥宿卫的木花里听过叫巴特尔有十余人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是哪个。 他只好将手里的酒囊抛过去。 “哈哈哈原来是你啊巴特尔我请你喝酒!” 巴特尔一把接过酒囊仰头痛饮。 木花里道:“但是牌符还是要核验” “不敢让我的木花里哥哥为难。” 巴特尔笑着一手还拿着酒囊另一只手已伸入怀中。 他拿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牌符。 木花里一愣有些惊讶伸手便去接。 “金虎符?我的好安答你说你是千户” 下一刻酒囊猛地扎在他脸上! “嘭!” “噗!” 一只匕首刺下来倏然扎进木花里的喉咙鲜血狂喷。 至死木花里还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可以到长生天问问兀良合台该如何从大汗宿卫成为世间名将 周围的蒙军一愣只见巴特尔已从腰间拔出长剑。 他身后的亲卫也突然如猛虎般扑来。 “杀!” 九斿白纛还在夜风中飘扬充满了威严。 它象征着大蒙古国至高无上的大汗正驻军于此。 其中立在山腰处金帐前的那两顶九斿白纛为今夜前来偷营的宋军指引着方向。 王坚扬刀在手从黑暗中而出。 他步履坚定脚步迈得又大又快顷刻间已杀到营门处。 方才扮作“巴特尔”诈门的李瑕正持着长剑不停地杀人。 李瑕不是挥剑乱劈而是从容走动每一剑刺出都能刺中一個蒙卒的喉咙。 王坚不同手中大刀乱斩当即便将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蒙卒劈死在地。如神魔乱舞大开大合之势。 “杀鞑主!” 王坚根本不顾身后将士一马当先直接冲上山腰的中军大帐。 六十岁的人动作迅捷丝毫看不出不久前还重伤在身。 “跟上将军!” 庞顺忠大吼着紧紧跟住王坚助他砍杀两边的蒙军。 “金帐!金帐!” “杀!” “” 不是王坚鲁莽、不会指挥而是这种夜袭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蒙军今夜在钓鱼城西北方向发动攻势宿卫蒙哥的怯薛军根本不会想到宋军能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这里。 那么最初就是蒙军最混乱之际。 也是一瞬即逝的唯一时机。 必须握撑住。 王坚身先士卒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敢死队杀进那顶金帐 杀喊声很快传到了山坡上的第二道防线。 山坡处负责防第二道防线的怯薛军将领名叫“阿塔赤”。 阿塔赤已大吃一惊。 “敌袭!敌袭!”山下已有蒙卒向这边狂奔。 “说清楚!”阿塔赤狂吼道:“哪来的敌人?!” “啊!” 还在奔跑的蒙卒膝弯处突然中了一支弩箭摔倒在地惨叫不已。 阿塔赤不用再问了。 他已看到了从黑暗中冲出的宋军。 当先的宋军将领手持着一柄大刀竟有所向披靡之势。 只见他一刀斩下斩杀了那报信的士卒已山坡的营寨狂奔。 “快啊!放” 一息之间夜色中越来越多的宋兵出现。 “放箭!” “额秀特!” 阿塔赤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人是来刺杀大汗的这是确认无疑的。 “放箭!放箭!” 一排蒙卒连忙张弓搭箭瞄向宋军。 他们搭箭的工夫宋军已冲进了离他们半箭之地。 “噗噗噗” 箭雨落下。 “保护将军!”庞顺忠大吼。 “别管我!杀蒙哥!” 面对射来的箭雨王坚脚步不停低下头以头盔顶在前面继续狂奔。 “叮!” “叮叮叮叮” “噗噗噗” 有箭矢射在王坚头盔上他不管不顾连身后死了几个将士都不看。 只一轮箭雨他已杀至蒙军面前。 “嘭!” 王坚纵身一跃砸裂了寨栏就地一滚撞倒数名蒙卒。 庞顺忠紧随着他见状手中大刀横飞杀退那些攻向王坚的蒙卒。 “杀上去!” 王坚的每一句命令始终指向前方那个金帐丝毫不顾自身安危。 这形成了一股强烈的杀气。 一往无前! 怯薛军多是蒙古贵族听不懂汉语。 但他们能感受到这支宋军身上可怕的杀气。 打仗打的便是这种气势。 蒙军连续攻城不下、军心焦躁又突然遇袭本就是最慌张之际。 再面对如此猛将他们手中动作便慢了许多。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阿塔赤还在狂呼不已指挥人上去杀王坚。 然而王坚是拿命来鼓舞士气阿塔赤则靠吼比不了 “噗噗噗” 短兵相接死的多是蒙军。 王坚根本不在乎杀多少蒙军才爬起身来已迅速向前方金帐的方向猛冲。 唯有敢阻挡他的人才会面对他那狂斩的大刀。 若说在钓鱼城上指挥时王坚像一块磐石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支利箭。 势疾如电猛如惊雷。 正文 第471章 突杀(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 张云从地道中出来目光环望夜色中的马军寨显得格外静谧。 两个多月置身逼仄之中辛苦挖掘一朝功成他按着刀柄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守在这里接应郗将军去开镇西门。” 他集结了百余蒙军向奇胜门冲过去。 前方城墙在眼前展开显得颇为壮阔 “啊!” 忽然一个蒙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抱脚痛叫。 “是铁蒺藜!” 来不及了第一排蒙卒已刹不住脚步纷纷踩上铁蒺藜一片鬼哭狼嚎。 “有金汁!” 混乱中有人俯身查看只见前方的地面上铺满了铁蒺藜、木刺、竹刺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这些刺尖上显然是被金汁浸过踩中者一双脚必然发烂废了。 “宋人有埋伏!” 场面登时大乱从偷袭到被埋伏只在眨眼之间。 这支奇兵已失去了锐气。 “放箭!” 突然一声大喝箭雨如蝗。 整齐的脚步声起宋军从两侧杀出。 长矛阵整整齐齐毫不留情捅向蒙军 张云又惊又怒。 一场仗他还没开始打就已经败了。 奇袭便是如此。成功了能以极小的代价攻破城;但一旦被查觉孤军深入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这道理史天泽显然明白故而不情不愿才肯用奇袭之法。 久在汪德臣麾下的张云却到此时才感受到这种绝望。 绝望涌来张云心知无路可退只好持刀大吼。 “将士们!总帅正是在此壮烈捐躯!今夜我等又遭宋人埋伏若退必死!” 也幸而这支蒙卒都是精锐没在恐惧中一刀斩了张云投降还能容他继续鼓舞士气。 有士卒被驱使着继续冲向城门踩在铁蒺藜上嚎叫不已。 “唯有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才有一线生机!” “杀敌!为总帅报仇!” “你们都是八都鲁死地求胜从此便是高贵的蒙古人” “” 阿吉手持大刀已杀入蒙军之中。 她也听到了对面那蒙古汉军喊的“报仇”二字。 报仇? 她的丈夫、族人之死她的家乡被践踏找谁报仇? “杀!” “八都鲁们!”张云大喊“你们是大蒙古国最” 阿吉已如猛虎般扑向了他手中大刀猛斩。 “铛!” 张云亦勇武仓促间竟能抬刀格挡。 他丝毫没看出眼前这矫健的身影竟是个妇人只觉手臂被震旳发麻。 阿吉咬着牙将刀向下一压。 她从小打猎、干农活都是拼了命地卖力气硬是熬出了一身的神力。 当年老寨主要骆望山娶阿吉骆望山嫌她粗壮不愿偏老寨主就是看中她这份吃苦耐劳的性子。成亲之后夫妻才渐渐相得益彰。 阿吉虽没学过武但常年看骆望山与王坚、张珏等人比斗对这些劈砍的技巧竟已熟于心底。 她一压刀刀刃滑下砍在张云手上。 “啊!”张云痛叫。 阿吉挥刀又砍。 “呼!” 刀风如虎啸。 寒芒一闪张云人头已落在地上。 血泼了阿吉一脸她眼睛一酸几要大哭出来满腔气愤堵上来想喊些什么。 “把这些鞑虏强盗杀出去啊!” 这是骆望山每次守城时喊的话。 现在轮到她了。 “随寨主杀敌啊!” 马军寨乡兵只感到他们的寨主还在 城头上张珏眼看入城的百余蒙军已被围杀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命马军寨乡兵火烧地道!” “赵安!你领兵打开奇胜门于山道埋伏!” “张万!随我去镇西门佯装遇袭痛击蒙军!” 随着这一道道命令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马家寨军民提着火油、抱起柴薪涌向地道。 “巴豆来了!快往干柴里填熏死他们!” “点火!” “洒砒霜” 这些办法多是蒙军攻城时用的以巴豆、砒霜添在柴薪中能滚起毒烟。 没想到宋军今夜也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后续还想从地道口出来的蒙军被砍倒在地。 火油泼洒而下 “走!” 郗元勇大吼着下令撤退。 他已顾不上史天泽交代的各种命令比如不能留李瑕活口。 眼下他想要活都是千难万难。 “快让后面的蠢货转身!” “别他娘的再堵进来了!” 百余丈长的狭窄地道后面的蒙卒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办法立即后撤。 郗元勇被卡在那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很快火已点起烟气在地道里蔓延开来。 “咳咳咳咳咳” 饶是郗元勇有一身勇武已完全不得施展。 他只能咳嗽着感受着强烈的痛苦。 “啊!杀了我” 这一切史天泽尚不知晓。 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部蒙军。 哪怕是奇袭他也比汪德臣更稳妥要借奇兵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奇胜门、镇西门两处城门。 这能把蒙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到更大让宋军疲于奔走。 “传令全军出发!” “人呢?!” 石子山上阿塔赤还在愤怒地大喊。 “十万大军!人呢?!还不来支援?!” 各处的护驾兵马根本来不及集结。 “嘭!” 宋军已完全撞破了营寨一杆大旗轰然而倒。 王坚已冲到阿塔赤身前。 双方对视了一眼。 阿塔赤眼中满是惊愤、紧张、激动;王坚的眼却像死水一般平静这是因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平静中却又有无尽杀意。 “杀啊!” 阿塔赤扬起弯刀就砍。 王坚俯身一扑。 “铛!” 弯刀砍在王坚背甲上劈裂了铁札片劈出一道血痕。 王坚硬挨了一刀头盔重重顶在阿塔赤身上将他撞翻出去。 如同一头牛。 同时也有两名宋军扑向阿塔赤嘴里大吼道:“我们拦住他!你们随将军斩鞑主!” 宋军紧随王坚冲上浑然不管两面的蒙军围上来对着他们乱砍。 这里是拱卫蒙哥的第二道防线。 已破。 阿塔赤被两个不要命的宋兵拖着不能顺心指挥急得嗓子冒烟。 “围住他们!” “额秀特!” “称海!” “称海” 称海是蒙哥的宿卫将领守卫的是今夜的第三道防线。 若说这三道防线是按将领身世排的也有些道理。 最外围的木花里党项都元帅之子; 中间的阿塔赤蒙古都元帅之子; 最靠近蒙哥营帐的称海则是怯薛军统帅古剌之子。 今夜大汗之安危已系于古剌、称海这对父子。 “阿塔赤我额你娘!” 此时称海还没准备好眼看前方阿塔赤防线失守压力顿增。 他要疯了! “拦住他们!” 情急之下喊出的命令并不有效。 有的蒙卒下意识地张弓有的则冲了上去。 称海一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再组织像样的防御了。 他只能拨刀而出亲自迎上王坚。 “拼死保护大汗!” 至此蒙军宿卫措手不及之际危险已开始逼向了他们的大汗。 厮杀离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帐已仅有一箭之地。 帐帘被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只穿着一身白色的毡袍披着微卷的头发浑身散发着严酷的气场。 有时他像是一个神明。 像是长生天降他来统治这世间 “大汗!” “请大汗避开!” 蒙哥没有避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了前方。 视线所及之处他已经能看到王坚 正文 第472章 时机 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下蒙哥眼神中没有一丝害怕透露出的还是强大旳自信。 他就沉着地站在那神情孤峻像是在审视着王坚。 “大汗!” 怯薛军统帅古剌已披甲赶来。 今夜能让宋军突然杀到这里古剌难辞其咎。 但现在他只能惊喊道:“请大汗避一避!” 蒙哥头都没有回。 “本汗十五岁东征西讨二十五岁挂帅统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灭不里阿耳、钦察、斡罗思诸国使大蒙古国的舆图达到历古未有的广阔。但本汗已在这小小的山城下被阻挡了半年……” 古剌更急火燎一般恨不能直接绑着蒙哥躲避。 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啊。 “现在!”蒙哥突然大喝盖过了前方的厮杀声“连懦弱的宋人也杀到了本汗面前。” “大汗……” 古剌忘了焦急只感到惶恐。 “十余万大军入蜀你们说钓鱼城太小大军施展不开那为何宋军能到这里?本汗的十万大军包围不住一座小小的城池吗?!” 古剌额头上汗水不停流淌流进他那茂密的胡子他不敢擦咽了口水大声道:“请大汗暂避我必为大汗斩杀这些宋人!” “怯薛军成吉思汗组建的怯薛军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哪一个名字不能让天下人颤抖地匍匐在他们的马蹄下?!” 蒙哥说着终于低下头瞪着古剌。 “现在的怯薛军只会喝酒吃肉、在女人的肚皮上打滚成了养老的地方?!你们还举得起弯刀吗?!” 古剌终于感受到了大汗的滔天巨怒。 这比宋人的刺杀还要危险。 今夜宋人可杀退但大汗的耻辱要如何雪洗? 蒙哥的威仪之下古剌不再惊慌失措。 他倏然站起拔出自己的弯刀高举。 “怯薛军!” 古剌大喊道:“大汗在看着你们!你们要把成吉思汗时代传下来的荣光丢尽把耻辱刻到骨子里吗?!” “不!” 如今的怯薛军早已充斥着蒙古贵族子弟远无当年的威风。 但他们依旧是世上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之一。 慌张一过他们依然能知耻而后勇。 一队队兵卒举着盾牌过来兵卒加快脚步奋力将盾牌竖在蒙哥身前大吼道:“誓死拱卫大汗!” 古剌大步向前开始指挥防御。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称海正在与宋军厮杀。 …… 称海听到了父亲的呼喊声传来也听到了蒙军的脚步声渐渐整齐。 他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有心想退到金帐前。 因王坚的攻势太凶猛他已抵不住了。 “保护大汗!”称海大吼道。 这个命令很聪明他不说“我们退到大汗面前”只说要过去保护大汗。 蒙军开始边战边退向山腰撤去。 随即宋军压力一轻缓过劲来。 王坚此时才得空抬头。 他看到了那金帐前的阵势只见一个身着白毡袍的身影渐渐隐在盾牌之后。 王坚不由身子一颤激动起来额头上青筋毕露。 那是蒙哥。 只要杀了蒙哥可解钓鱼城之围可挽大宋社稷。 “放箭!射死他!” “咯吱咯吱”声起。 这是宋军在上弦的声音。 …… 古剌双目一瞪。 他绝不能让宋军有一支箭射到这里来。 “称海!不许退挡住!” 古剌知道儿子很危险此时蒙军宿卫还没集结完毕宋军攻势正是最凶狠的时候。 但蒙哥就站在他身后。 蒙哥要的不仅是安全还有威严。 古剌只能坚决地下令。 “有敢退一步者立刻射杀!” 称海才来得及向后迈出两步听到父亲如此决绝的命令不由止了脚步脸色涨得通红。 “啊!” 他怒吼着冲向王坚。 一刀两刀…… 王坚抬起大刀不停格档着称海的攻势。 他已经六十岁了不复壮年时的力气更何况是重伤未愈连夜奔袭斩杀冲到这山坡上。 方才差点能凭气势逼退称海。 结果这个壮年蒙古男子又卯足了劲杀上来…… 弯刀更能聚力每次劈在大刀的刀杆上都能留下一道深深的砍痕。 “嗒。” 随着称海猛地一刀劈下王坚的长刀终于断成两截。 他已力竭。 …… 宋军三百敢死者以利箭之势冲破怯薛军两层守卫杀到了蒙哥面前最后一层防线。 至此如强弩之末已有疲态出现。 随着称海这队人的阻挡不可避免地耽误了时间越来越多的蒙军已向这边涌来。 局势渐渐向于宋军不利的方向倾斜。 …… “将军!” 庞顺忠眼见王坚遇险连忙纵身一扑猛拉扯住王坚将其扑倒在地。 称海弯刀劈下正中庞顺忠腰上。 “保护将军!” 庞顺忠重伤犹不退挣扎起身。 他身后两名宋兵抢上硬是拽着死活要上前的王坚退了两步。 称海又一刀斩进庞顺忠肩胛骨。 “你们杀了那宋将!” “啊!” 庞顺忠死死握住称海的大刀硬是以骨头扛着刀起身一扑一口咬住称海的手。 称海大怒另一只手拿起腰间挂的短匕猛捅。 “噗噗噗噗……” 庞顺忠眼睛渐渐灰暗下来牙齿却还深深嵌进称海手背上。 “死啊!”称海怒吼…… “噗!” 王坚竟是已从麾下将士手中挣扎而出大刀斩向称海。 这一刀已无力砍断骨骼卡在称海脖子上。 王坚一时无法拔出刀来。 …… 周围蒙军大惊失措。 但蒙哥、古剌就在身后他们不敢溃乱。 “守住!” 古剌眼见着儿子在面前战死悲痛欲绝。 但他还是马上大步而出指挥着怯薛军继续防御。 于他而言勇士的荣耀、大汗的信重、丧子的哀痛交织在心中……唯有歼灭了这些宋人才能稍缓他的痛苦。 “不许退!杀!” …… 一战至此对于宋、蒙双方都无比惨烈。 或为了杀、或为了保蒙哥这一个大汗越来越多的血流淌而下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而这于蒙哥所拥有权力只是冰山一角。不仅是数百人、数万人因他而生而死乃至数万万人甚至是几乎当世所有民庶命运皆由他掌握。 他的命无比贵重。 蒙哥深知这点。 他就这样把自己无比金贵的性命摆在这里冷冷地看着王坚。 …… 王坚离蒙哥只隔着这么一点距离却如隔着高山深堑。 他弃了手中的大刀还想扑上去。 却有校将扑上来扯着他就向后退。 “将军时机错过了!趁蒙军还没合围退吧……” “李将军快劝劝将军!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李将军呢?!” 战场上一片混乱这个最冷静的宋军校将转头看去突然发现许久没有见到李瑕了。 潼川军一百人自从进了石子山大营后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李将军……” 这三个字传入王坚耳中他渐渐冷静下来。 “别喊了!” 王坚喝令一声抬头环望以极快的速度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蒙军络绎不绝赶来拦在金帐前。 以蒙哥性命之重、怯薛军防备之重已不可能让宋人再靠近蒙哥。 哪怕好不容易冲到这里机会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或者说一开始就极难成功。 正文 第473章 突围 这一路而来王坚已厮杀到淋漓尽致。 他能如莽夫一般不管不顾地冲但一旦发现不再有机会他也能迅速调整心境。 再次环顾了石子山一眼只见某处有火光一闪而过王坚才大喊起来。 “尔等鞑虏听着!” 喊声中丝毫听不出他有懊恼。 只有英雄的威风气势。 “任尔等不眠不休我等早晚必取蒙哥首级!” “早晚必取蒙哥首级!” 处在厮杀中的宋军将士亦纷纷大吼道。 今夜哪怕不能斩杀蒙哥他们也要重挫蒙军士气。 带着将士重新再杀出去方能让蒙哥始终心怀恐惧。 这是王坚做为钓鱼城守将“智”旳一面。 “走!” 王坚下了令哨声响起宋军迅速掉头。 仅这一进一出的变阵可见王坚治军之严谨这些精锐的纪律已胜过了怯薛军。 李瑕那百人不知到了何处易士英的两百敢死队进攻时不过只伤亡二十余人。 虽如此一旦开始撤退还是迅速产生了大量的伤亡。 一个个将士倒下百余人在营寨中左冲右突试图在被合围前冲出石子山。 ~~ “宋人要撤了!” 古剌大怒。 一般而言今夜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大汗蒙军将领看宋军要撤心底是不愿追击的。 到大汗面前请罪、报功才是正事。 但蒙哥之所以亲自立在那长篇大论就是绝不容宋军能来去自如。 若如此与重重抽他一巴掌何异? 古剌明白大汗的愤怒于是喝令怯薛军杀上。 他必须将这支宋军全部歼灭在这里…… “留下他们!” 夜色中蒙军如黑色的潮水向宋军包围过去。 ~~ 向厚感到非常非常可惜。 他是王坚点将时最先站出来的校将之一因为全家都生活在钓鱼城上他真的愿豁出性命来杀了蒙哥解钓鱼城的危急。 若问他有什么想对蒙古大汗说的那就是“屠城?老子先屠了你!” 今夜已经冲得这么近了……向厚无比想要冲上去再搏一搏。 但王坚既然判断没有机会了向厚再不甘心出于对王坚的信服也只能听令掉头杀出去。 他不是怕死。 而是王坚说过“若事不成也要拼命杀了出去这对蒙军也是另一种打击”。 向厚很听话。 他知道王坚受了伤于是大步冲在最前面。 很快他再次迎上了阿塔赤的防线。 向厚不怕阿塔赤他刚刚就从这里杀过来现在还要再杀回去。 “狗鞑子!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又来?” 阿塔赤他正在后方组织兵力围攻。 他的防线已被攻破过一次这已经是宋军第二次向他的防线杀过来。 而且不像蒙哥身边的层层重围阿塔赤这里已是整个石子山大营中蒙军最散、最少的防线。 宋军变阵比他快得多不等他列好阵已杀到了他眼前。 阿塔赤大怒吼道:“拦下他们!”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放走这些宋军。 “叮!” 蒙卒们执着圆盾顶上去挡住了几名宋兵的长矛…… 向厚虎目圆瞪努力收着长矛再次捅向阿塔赤。 但蒙军太多已有人上前砍断了他的长矛。 “呼!” 弯刀带风斩下阿塔赤大步而上砍倒向厚。 他抬手指向王坚吼道:“额秀特!围死他们!杀光他们!” “啊!” 向厚临死犹不肯倒下竟是再次扑向阿塔赤口中鲜血喷在他脸上。 阿塔赤没想到这宋将如此顽强被喷了一脸的血弯刀又是猛劈。 “走啊!走啊!别被鞑子留下……你们这些鞑子休想……” 向厚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阿塔赤满脸都是血狂吼道:“拦住!” …… 任宋军勇士再勇猛终究是人少比蒙军少了太多太多。 最初的猛烈攻势虽能杀得蒙军大乱但等蒙军这样一点点顶住人数的差距便开始迅速显现。 蒙军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围杀上来。 突然。 “杀啊!” 山道另一边也不知从哪冒出了近百人。 这些人全披着蒙军盔甲唯半边身子披着红布斜斜插进阿塔赤的阵线。 “是宋军!” “额秀特!又有宋军!” 这已是今夜阿塔赤第三次被宋军冲杀了。 防线还没完全整理好他正全力命令士卒堵住王坚全然没防备两侧。 登时大乱。 阿塔赤他转头看去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挥剑刺翻了几名蒙卒已快到了自己身侧。 “配合李将军杀了这蒙将……” 阿塔赤脸上狠色毕露稳住下盘弯刀扬起蓄力。 只等对方到了身前他弯刀狠狠斩下。 他对这一刀很有信心要将这宋将劈成两瓣。 “噗!” 剑尖已刺进了阿塔赤的喉咙快、准、稳。 “呃……” 李瑕一剑刺死阿塔赤。 干脆利落。 他迅速又扫了一眼石子山中的形势眼看蒙哥大帐周围重兵层层果断放弃了继续杀蒙哥的打算。 “掩护王将军突围!” 李瑕这百人还算是生力军当即杀开山坡上的防线让王坚先冲向营门他则领人挡了挡古剌的追兵。 “你们先走!” 王坚没问李瑕方才去了何处是否成功果断领人冲向营门。 “走啊!下次再来……” 蒙军今夜大部分时候完全是混乱的。 先是遇袭大乱之后又全都涌去保护蒙哥此时营门处的兵力还没完全合围。 王坚边杀边走到了营门处回头看去两百死士至此已不到百人。 再后方李瑕的百人亦是在古剌的攻势下瞬间倒下了大片…… “非瑜!走!” 然而古剌的兵马已赶到死死拖住了宋军。 武信军部将邱寿眼见蒙军来大喊道:“你们走啊!我来断后!” 他当即捡起地上的两个盾牌双手举着转过身向蒙军撞了上去。 邱寿麾下将士见了立刻有样学样。 他们没有犹豫既来就敢死。 “嘭!” 数十蒙军重重撞在他们的盾牌上竟是没能将他们撞倒。 就是这二十余个宋军硬生生挡住了蒙军的洪流。 弯刀从盾牌上方不停劈下来邱寿肩上登时血肉模糊。 “邱寿!” 聂仲由转过身双目已是通红想要重新杀回来。 “走啊!”邱寿大喊“我等着看……” 声音戛然而止他已被蒙军砍倒。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山道上蒙军如潮水般已将邱寿那二十将士淹没、吞噬。 “走。” 聂仲由咬了咬继续向营寨外杀去。 三百死士所剩已不到半数边战边撤开始向西面突围…… ~~ “追!一个都不许逃!” 古剌不停下令一边派遣兵马去追一边命怯薛军继续拱卫蒙哥。 而石子山大营外越来越多的蒙军正在赶过来。 “咴律律!” “古剌统帅我前来护驾!” “阿哥潘!”古剌喊道:“快追宋军!” 赵阿哥潘是今夜除怯薛军之外最先赶来的蒙军将领。 他是赵重喜的父亲。 当年之所以让儿子去给阔端当侍卫是因赵阿哥潘非常看好窝阔台汗的二太子阔端。 没想到贵由称汗、阔端病逝赵重喜难以升迁只好到了汪德臣麾下。 赵阿哥潘只好拼命立功这次终于被蒙哥选为先锋大帅。 父子二人才想分别大展拳脚又没想到赵重喜死在了不久前雨夜偷袭马军寨一役。 带着立功的心带着对宋军的恨赵阿哥潘当即便领骑兵向宋军追上去。 “别让他们逃了!” “追……” 正文 第474章 敢战(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1) 金帐前蒙哥的脸色愈显冷峻。 他没有受伤。 怯薛军再混乱毕竟人数多终究是没让宋军太靠近他们的大汗。 但蒙哥依旧极不满意。 宋军想杀他就来、想走就走……这已是他毕生旳奇耻大辱。 “大汗!长生天庇佑大汗安稳吧?” 随着惊呼声响起一众大将臣子纷纷赶来。 “臣等救驾来迟请大汗赐罪!”当先开口的是大良城降将蒲元圭。 蒲元圭学蒙语学得很快短短半年一般的交流已然无碍。 他一边喊着一边跪倒在蒙哥身前抬起头满是关怀之色。 其余降臣不甘其后纷纷恸哭。 蒙古大将术速忽里见不得这些人模样很是不高兴大声道:“都别嚎了!” 哭声一顿。 “大汗!”术速忽里大步冲到蒙哥面前喊道:“请大汗马上迁移驻地!” 蒙哥转过头眼神中有寒芒闪过。 “术速忽里!你觉得本汗会害怕宋人吗?!” “宋人不是狼只是被逼急了的野狗大汗当然不怕他们。但营地里很可能还有他们留下的刺客请大汗马上离开!” “术速忽里你曾经追随成吉思汗南征北战。”蒙哥喝道“但你现在还有蒙古的勇士的样子吗?是你太老了辅佐不了年轻的大汗了吗?!” 术速忽里大怒。 他资历确实很高是成吉思汗留下的老将也是这大营里唯一敢劝说蒙哥之人。 “我虽然老了但从不怕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考虑。” “这是战场不是你草原你要本汗像追逐肥美草地的牧民一样迁移吗?!” “不大汗不是普通的牧民但因为尊重所以才要离开。汉人有句话君子……是怎么说的?” 术速忽里话到这里看向了降人们。 诸降人却都不应。 在他们看来对比大宋在大蒙古国当官可太容易了! 大汗的心意不需要让他猜从来都是摆明了的。 不用担心大汗其实想走又抹不开面子。 这位傲视天下的大汗是真真切切不愿避开宋军锋芒。 逃? 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大汗连夜避王坚传为万世笑柄? “术速忽里将军!” 蒲元圭倏然起身喝道:“你怎么能把大汗与懦弱的宋人相比?!” 一句话正气凛然。 术速忽里一愣竟是无言以对。 蒲元圭鞠躬行了一礼问道:“难道在老将军眼里大汗还要学宋人的自保之法吗?” “你这个降人!大汗的安危你能承担吗?!”术速忽里吼道。 蒲元圭当然不能。 他转向蒙哥又行了一礼却是话风一转。 “大汗当然丝毫不惧怕宋军但大汗留下难免会让诸将军瞻前顾后、不能全心杀敌。” 同样是劝说他这话就好听得太多。 诸臣正是此意亦纷纷劝谏。 “为了战事着想臣请大汗暂渡嘉陵江到南岸大营驻扎!” 也有蒙古大将口无遮拦喊道:“等拿下钓鱼城不记录这事……” “将军住口都说了猛虎怎会害怕羔羊?” “……” 苦劝良久蒙哥终于有了迁营之心。 他开口正要下令。 忽然有信马狂奔而来…… “报大汗!史帅大败了!” 随着这一声喊才遭过宋军偷袭的石子山大营中气氛一滞。 “……” 蒙古诸将其实也不算太诧异。 毕竟钓鱼城地势本就难攻想必史天泽听说大汗遇袭一时乱了军心也是有可能。 然而那信使还在继续报着军情。 “宋军大部追着史帅大军向东面杀过来了!” 蒙哥猛然转过头。 他像是一匹被挑衅到了极点的狼呲着牙要将眼前的敌人活活撕碎! ~~ 天光渐亮。 若俯看整个钓鱼城战场能看到宋、蒙两军交锋的战线正在不断东移。 夜里张珏埋伏在镇西门前的山道上重创了史天泽的攻城兵马。 史天泽连忙领溃军逃窜下山。 张珏却没有缩回钓鱼城中而是率五千人追赶。 钓鱼城南面悬崖紧临嘉陵江走不通。史天泽只能由西逃向北再转而逃向东。 因此各处的蒙军渐渐被裹胁进追击战之中。 没有人明白宋军这是在做什么。 哪怕史天泽偷袭失败溃军的逃跑最初能使蒙军混乱但蒙军犹有十万余众。 一旦蒙军稳住阵脚轻而易举便可吞下这支胆敢出城野战的五千宋军。 野战中宋军还能打赢二十倍之敌? …… “宋人疯了吗?” 石子山大营中地图被铺开。 蒙古宗王莫哥、孛里叉一左一右站在蒙哥身边神色怪异。 汪忠臣抬手在地图上指点着分析着宋军的战略目的。 “据史帅传回的战报防守钓鱼城的是宋副将张珏、夜袭大汗营帐的是主将王坚。张珏会突然出兵野战很可能是与王坚有约定……” 汪忠臣话到这里迟疑了片刻才道:“他们妄以为能行刺大汗成功打算趁大军混乱之际以数千人破我十万大军。” “太狂妄了!” 确实是太狂妄了钓鱼城宋军竟然放弃天险之城妄想以刺杀、野战击败蒙古大军。 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解释宋军被守城的压力逼疯了。 那么接下来的战事就很简单了。 蒙哥无恙大军也不会乱。只等史天泽整理好溃军随时可以歼灭张珏部。 而赵阿哥潘此时正在脑顶坪包围王坚部。 蒙古大军必胜! 无论如何推演得到的结果就只有这一个。 ~~ 太阳已从东方的群山间升起洒下万丈光芒。 十月中旬的天气正好。 广袤的战场一望无际。 马蹄扬起尘烟。 “吁!” 史天泽终于勒马。 他已退兵到了钓鱼城东面三里之处。 前方蒙古各部大军已赶来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身后麾下的士卒也已从惨败中回过神。 地道偷袭失败确实让史天泽吃了大亏。 但没想到张珏竟敢追击下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是史天泽在引着宋军将他们吸引到钓鱼城东的宽阔平野。 反击的机会到了。 “击鼓!” 史天泽扬刀大喝。 “将士们我等没有败!昨夜之偷袭正是为了引宋军至此!” 传令兵们放声大喊将史天泽的话语远远传开。 还在奔跑的蒙军渐渐停下了脚步。 “你们看到了这里的地势了吗?!” “你们看到前方的援军了吗?!” “宋军步卒竟敢追蒙古骑兵至此他们已入死地……” “告诉本帅……你们能胜吗?!” “必胜!” “必胜!” 蒙军士卒大吼着一扫先前颓势。 令旗开始摇晃一道道军令下达。 如猛兽回头张开了血盆大口…… ~~ 张珏停下脚步高高举起手。 “传令停止追击!” “各方阵列阵准备迎敌!” 一个个宋军将领听到号角声大步穿梭在士卒之间。 “列阵!” “列阵!” 最前方的阵列上张万一边整队一边大吼着问道:“你们信任王将军吗?!” “信任!信任!” 张万又问道:“王将军将斩杀鞑主你们信不信?!” “信!信!” “那我们就与鞑虏决战于野将他们赶出钓鱼城、赶出川蜀你们敢不敢?!” “敢!敢!” “重甲兵上前!长矛手蹲下……准备迎敌!” …… 战鼓、号角、呐喊声传开惊天动地。 隔着一里地的距离脑顶坪上李瑕与王坚就守在这里。 他们已仅剩一百人因被赵阿哥潘追杀只好逃到这小山之上。 像是成了入笼的困兽。 但李瑕眼中没有丝毫惧意。 他持着长剑目光扫过山下赵阿哥潘的兵马。 接着李瑕无视了他们。 他抬眼望向的是远处的石子山。 “蒙哥且看是我的手段还是你的命运……” ~~ 石子山上。 蒙哥缓缓登上山顶每一步迈出都有君临天下的雄风。 在这钓鱼城下他受到了最坚决的抵抗遭遇了最凶狠的刺杀。 还被宋军如此挑衅那些人就像是一只母羊胆敢在狼群面前张开腿撒尿。将他作为大汗的威严践踏。 围城半年如此种种! 今日终于要见分晓。 蒙哥便要在此亲眼看着这支宋军的覆灭…… 正文 第475章 决战 “御!” “嘭” 尘土弥漫。 宋军重甲步兵的盾牌重重竖在地上。 难以想像他们披着重甲一整夜从山上杀到山下又追击了这般久是如何坚持住的。 “举!” “唰” 长矛手纷纷提起手中的长矛斜指向前方。 盾如墙、矛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这只是宋军的第一个方阵。 这样的方阵一共有九个称为“九军八阵”。 张珏领中军居于正中四个面、四个角各有一军。 如此无论蒙军攻哪个方向张珏都将高居于将台不动如山。 这也代表着他不破敌便不后退的决心。 九面不同颜色的令旗竖立会分别向九军发号施令。 战鼓渐起。 “咚、咚、咚” 宋军虽只有五千人却摆出了极大的阵仗。 若说当世蒙军野战无敌但宋军的野战未必就完全不行。 说远的有岳飞。而说最近的例子就是曹友闻。 二十年前蒙古五十万大军攻蜀曹友闻领数万重装步兵迎敌野战十战十胜攻陷蒙古十余座军营蒙军血流二十余里阳平关外尸积如山。 不料大雨连绵宋军绵裘尽湿不利于徒步作战。曹友闻终败于汪世显之手自刎殉国。 连汪世显也感叹“蜀将军真男儿也!”盛礼以葬曹友闻。从此有“蜀中再无能野战之宋军”一说。 今日张珏誓要打破这个说法于二十年后让宋军再有野战胜绩。 他仿佛已要发狂 “狂妄至此。” 史天泽也在整军他看着张珏摆出旳阵形心中已不屑到了极点。 宋军必败之势却不想着随时退入钓鱼城竟还敢摆出九军八阵等着被蒙军包围。 可笑。 蒙军不用列阵安抚了马匹拿随身的干草喂着之后驱马四面八方跑动起来开始围绕着宋军的大阵寻找突破口。 像是野兽猎食先观察着猎物。 所有的蒙卒都感到很欢快。 在此半年了每天打的都是最烦的攻山战。今日终于是他们最拿手的平野之战。 随着马匹的跑动蒙军已完全忘了夜里遇袭的慌张。 这是新的一天风和日丽也是他们将大胜的一天。 终于双方各自调整完毕随着长长的号角蒙军向宋军的阵线冲了上去。 箭雨盖下如乌云蔽日。 蒙哥一步步走上了石子山上的望台。 他已有数十日没登台了。 石子山离钓鱼城太远望不到攻山的景象。 蒙军也没能抢占到马鞍山这个制高点。蒙哥并不知道他因此躲过了被砲石击中被望台砸倒的命运。 他依然雄心勃勃从容而自信。 眺望远方只见蒙军数万骑盈张分分合合如同黑色的海水正在汹涌。 那箭雨便如海水拍起的巨浪向宋军盖下。 数万人攻五千人这是毫无悬念的一战。 但蒙哥并不觉得枯燥。 已等了半年多了今日这是半年攻城以来的一场盛宴。 “酒来!” 有士卒端上烈酒蒙哥随手接过又望向了脑顶坪。 那只是一个小山包形如脑顶但是宋人束着发髻的脑顶因山顶上还有一座小峰。 近百胆敢刺杀他的宋人就聚在那小峰之上。 赵阿哥潘正在围攻 “推砲车去支援阿哥潘。”蒙哥开口道。 脑顶坪这地方几块砲砸下去宋人也就完了。 领命的蒙将叫“来阿八赤”是术速忽里的儿子。 来阿八赤不像他父亲事事劝说大汗他听话的多。 很快蒙军推出砲车艰难地向脑顶坪推过去 “给我调汉军来!” 赵阿哥潘已下了战马瞪着脑顶坪眼中满是怒火。 他儿子赵重喜非常擅于攀爬悬崖峭壁那是因久在利州。赵阿哥潘不同麾下多是骑兵。 上山的山道只有一条陡峭得厉害。被宋军扼守着蒙军只能下马排成一队攻山兵力施展不开。 赵阿哥潘嫌这般攻打太慢只好再调兵来从四周再攀上去合攻。 但不用他请援很快汪忠臣已亲自领兵赶到。 脑顶坪敌人虽少尚不过百但钓鱼城主将王坚在此且胆敢行刺大汗已成蒙军必杀之人。 太大的功劳摆在这里蒙军个个争先攻势猛烈。 “杀上去!” “杀啊!” “将军箭矢用尽了!” “石头也找不到了!” 山顶上王坚听着这一声声大喊放眼向山下看去只见攻山的蒙军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里不是钓鱼城缺少城防、兵力根本没有守住的可能。 “把蒙鞑刺下去!” 宋军挥汗如雨手中长矛不停挥刺将一個个攀上来的蒙卒刺下。 “啊!” 惨叫声络驿不绝。 “嗖嗖嗖!” 蒙军的箭矢也抛射上来如暴雨般落在宋军身上。 名叫“劳三田”的宋将头盔上叮铛响了两声不由计上心头喊道:“拿蒙军的箭射他们!” 他确实有些机灵马上俯身拾起一支箭张弓便向山下射去。 “噗。” 劳三田也痛叫一声却是后颈上已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你娘!” 他痛得厉害顾不得再捡箭再拿起长矛向山下捅去。 “后退!”李瑕的喝令声突然传来。 “离开崖边列阵!” 劳三田只觉喘不上气听了命令正要退步 突然一根钩绳抛上来钩住了他的脚。 下面的蒙军用力一拉他身子向后一仰当即便滑落下去。 “三田!” “啊!” 战场上登时有五人被这钩绳扯下山去夺了性命。 “后退!列阵!” 王坚、李瑕、聂仲由、王益心各自领二十余人分守着四个方向已离开崖边列阵后退。 很快蒙军们纷纷爬上来。 “刺!” 长矛齐捅猛地将这些蒙军扎下山去。 下面的蒙军被砸得鬼哭狼嚎。 “刺!” 荆阿大端着长矛猛刺了数十次只觉从双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要没力气了。 从昨夜一直杀到今天早上中间只吃了一块面饼。又累又困又饿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当英雄啊!” 他大喊着激励着自己再一次刺出长矛。 长矛扎在一个刚爬上山的蒙卒身上。 那蒙卒怪叫一声低头一看发现这长矛上已没了矛头只有一根棍子。 荆阿大与他对视一眼皆愣了愣。 “啊!” 双方各自大吼起来那蒙卒身后就是山崖退无可退只能顶着矛向前冲荆阿大也是奋力顶住。 边上的二牛正要帮忙一支箭射来将他射倒在地。 “二牛!” 荆阿大恸吼那蒙卒前进两步一侧身手中弯刀已劈了过来。 “噗。” 王益心补上将这蒙卒捅了下去。 荆阿大惊魂未定连忙俯身又是拾起一根掉落在地上的长矛。 手才握到那矛杆看到二牛已经死了眼睛又是一酸。 他才明白英雄从来不是好当的。 没有时间让他感悟蒙军已又杀了上来。 这样的攻山战中蒙军伤亡远高于宋军。 但蒙军无穷无尽宋军却仅剩数十人 “王将军突围回钓鱼城吧!” 终于王坚麾下有校将感到了绝望嘶喊道:“末将为将军断后!钓鱼城不能没有主将啊!” “继续守!”王坚喝道。 “就不该听李将军的不该上这小山啊” “住口!全心杀敌!” 那喊声很快被惨叫湮没。 李瑕像是没听到一般身影还是那般坚定。 他守的是面对着山道的东边防守压力最大但守得却是最稳。 将士们见他如此也随着镇定下来强压着心中的绝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将士倒下连李瑕眼底也不由浮起一丝焦虑之色。 长剑再刺一个蒙卒仰身倒下有一道阴影盖上那临死前的狰狞面容 视线暗了些。 仓促间李瑕抬头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阳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极自信之人这个刹那却觉得前世所取得的成就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治下疆域横跨欧亚的蒙古大汗他李瑕摘的金牌含量比得上蒙古军中一个拔都吗? 蒙哥如今之权势便如天上这片硕大的乌云罩住了整片天地 正文 第476章 手段 “当世无人可敌蒙古铁蹄。” 蒲元圭站在石子山顶望着史天泽与张珏交战的场面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他之所以选择投降因杨大渊与他深淡过如今的局势。结论是以蒙军之强破蜀灭宋已成定局。 所幸者蒙哥大汗虽然好战嗜杀但不像窝阔台汗那样只知屠掳。他要的是统治要宋人臣服、纳贡。 这也给了宋人保全家族的机会。 蒙军本就是最强之师又能宽用士人蒙哥确是雄才大略之主。 蒲元圭并非没有犹豫。前阵子刘黑马之子刘元振前来汇报军情时、曾暗中见过他一面带了一封信。 他儿子蒲帷随李瑕收复了成都。 再加上蒙军久攻钓鱼城不克这让蒲元圭起了窥探局势之心想要留一条后路直到今日亲眼见到蒙军野战的威风。 他忽然明白宋人的一切挣扎都是无用这退路不该留。 “大蒙古国必胜!”周围忽然响起欢呼。 蒲元圭回过神来只见战场上如黑色洪流的蒙古骑兵破开了宋军的两个方阵杀向了张珏的中军。 史天泽马上要大胜了。 石子山上蒙古诸将已望到了这一幕欢声雷动。 “大蒙古国必胜!”蒲元圭连忙大喊。 他也为这气势震憾不由自主地为归顺雄主的选择感到骄傲。 大汗能亲统大军挥师灭国何等世间豪雄?! 追随如此英主之后再回想起临安城里那个只会苟且偷安官家呵往事只让人感到耻辱。 “咚!咚!咚!” 大鼓声响蒙军的战歌起震撼山岳。 这是早在成吉思汗之前就有的习俗蒙军每逢大战先祭祀常常阵势一列便吹奏乐器、继以战歌在鼓钲声中作战。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为大汗旳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咚!咚!咚!” “挽弓长射终生驰骋河山才是大汗的全部财产” 史天泽也听到了石子山上传来的那汇成一片的歌声、铙钹声、鼓声。 他知道大汗正在看着自己。 大胜就在眼前了。 “冲锋!” “为大汗的荣耀!” 马蹄如雷蒙军杀向了张珏的中军。 九军八阵已破两阵宋军的防线告破只在顷刻。 张珏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指挥中军列阵迎击蒙军的猛攻。 阵线像是在巨浪中摇摆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守住!” “敢后退者斩!” 宋军的令旗摇摆战鼓完全被石子山上的蒙古阵乐盖下。 见此情形张珏突然操起大斧跃下了战台。 他双眼通红儒雅之气尽消如猛张飞般大步冲向蒙军。 “杀啊!” 阴影从尸山血海上缓缓移开。 一缕阳光洒在一张张失去了生机的脸上 李瑕抬起头眯了眯眼。 天空中那片乌云正在向北漂移边缘处云卷云舒似要渐渐消散开来。 这像什么呢? 李瑕并非有想像力的人只感到无比的疲倦 而眼前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蒙军正在杀上来。 他身边并肩的战友已越来越少了。 突然只听有将士恸声大喊。 “王将军!” “聂哥哥!” “” 李瑕转过头。 “嘭!” 走神的瞬间一柄弯刀劈来他匆忙持剑一挡人已被一个蒙将击飞出去。 李瑕吃痛再爬起身来只听“铛”的一声荆阿大已举矛挡在他面前。 “噗” 一柄弯刀的尖从荆阿大背上穿出血淋了李瑕一脸。 李瑕忙起身向前杀去。 “英英雄” 起身的瞬间他分明听到荆阿大的呓语。 这是最后的拼杀。 突然 “轰!” 像一道惊雷。 “轰隆隆隆!” 蒙军战歌顿止。 天地间只有那轰隆声回荡开来 “打雷了?” 史天泽心想着转头看去脸色瞬间凝固。 赵阿哥潘、汪忠臣也感到脚下微微一震同时回过了头 “轰!轰!轰!轰!” 又是四声巨响。 石子山上蒙军的惊呼声震撼山岳。 只见石子山一片烟火弥漫那高高耸立的望台晃动着缓缓向下砸倒。 “轰!轰!轰!轰” 同时又是数声巨响山顶的一块巨石轰然砸下顺着山坡向下滚去。 山坡上黑色的人影如同被砸起的尘屑四散开来。 高高的大旗脆弱不堪一杆一杆倒下。 “嘭!!” 巨石轰然砸在半山腰的平缓处。 两顶九斿白纛晃了晃随之砸进漫天尘烟之中。 金帐 金帐已不见了! “啊!啊!” 看了这场面连不在石子山上的赵阿哥潘也在狂吼。 他握紧了拳血涌进脑袋必须这样吼叫才能消解这一幕幕带来的冲击。 “轰!轰!轰!轰!” 爆炸声竟还在继续整座石子山上都在晃动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第一声爆炸响起声蒙军的战歌正唱到第三遍。 蒙哥智将术速忽里正站在望台下跟着鼓乐放歌。 他没有随蒙哥一起上望台。 因为还在置气。 术速忽里希望蒙哥能迁营没想到宋军正好要在今日决战蒙哥决意要观战。 大汗要亲自临阵鼓舞士气术速忽里已找不到理由反对他摆着臭脸不宜陪蒙哥一起观战。 望台上只有蒙哥以及莫哥、孛里叉等宗王。 术速忽里虽没上望台但站在山顶上也能看到远处的战场。 他看到了宋军的大旗摇摇欲坠;近些的脑顶坪上蒙军已攀上山顶 忽然术速忽里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 转过头只见望台边的石缝中夹着一块漂亮的紫色石头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这是什么?” 火光闪过。 “轰!” 术速忽里还在走向石缝突然被一股巨力猛推出来! “嘭!” 背甲重重砸在地上他只觉眼前一黑。 “轰!轰” “轰!” 离望台更远些的蒲元圭才转过头人已跌在地上。 耳朵里一阵嗡鸣他听不到一共响了几声只看到四周一片大乱人踩着人场面混乱。 一片阴影罩了过来。 蒲元圭抬头看去只见那望台已晃动着缓缓倒下来。 “啊!” 他翻身就滚。 “大汗!大汗!” 慌乱的视线中竟还有蒙将想要去扶住望台。 “轰!” 山顶上石块激射将他们打倒在地上抱头惨叫。 “长生天啊!”到处都是蒙语的哭喊 蒲元圭顾不得这些踉跄向南面山崖跑去。 大火已从山林间各处燃起。 他转身又向北面的山道跑去。 “轰!轰!轰” 爆炸竟还没停只见前方一块巨石轰然向山下砸去。 怯薛军统领古剌正守在山道上。 他亲眼看到了那块巨石下方的火药被点燃腾起烟火然后发生了最激烈的爆炸。 巨石被炸断晃了晃落下 “跑!” “嘭!嘭!”冲击声惊心动魄。 眼看巨石要砸过来古剌纵身一跃摔下山道边的山坡。 荆棘割在他的脸上耳边惨叫。 一声痛哼古剌摔下山坡。 转头一看只见那巨石已然砸落在了山腰处上面还沾满了血肉。 “金帐金帐呢?” 古剌一脸茫然之后恐惧地发现金帐就在那巨石之下已成了一片扁平。 “这” 他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一切。 前方的树丛边上有光一闪“呼”地便起了大火吞噬着树木迅速蔓延开来。 古剌没想着要灭火他向山顶望去心想还好大汗不在帐里。 “快!保护大汗!” “保护大汗!” 石子山上望台轰然砸落。 “嘭!!” 尘烟腾起木屑纷飞。 正文 第477章 命运(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3/11) 脑顶坪上攀爬上来的蒙军被杀了下去。 后续的蒙军已停止了进攻。 所有人都在回望着石子山。 李瑕拄着剑艰难地抬着头不停地喘息着。 “呼呼” “将军我们成了”倒在地上的荆阿大努力咧开嘴笑着喃喃道“我也是英雄” 他腰间还是不停有血流下已无力起身去看石子山。 “我们成了。”李瑕喘着气摔坐在地上道:“你们都是英雄会有人到你们的家乡唱名诉说你们的事迹提起你们的名字然后称赞” 话到这里李瑕转过头看去只见荆阿大脸上满是骄傲却已没了气息。 良久无言。 “你们是英雄。”他又重复了一句。 为了这一切已牺牲了太多人。 “非瑜。” 重伤在地的王坚艰难地喊了一句。 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望筒缓缓地用受伤的手将望筒放在眼睛上。 李瑕转过头看着王坚。 眼中有悲凉但笑了一下。 王坚也勉力笑了笑道:“若我活下来你再送一个吧” 他手中的望筒里面已是空空如也镶着的两片玉石紫晶已不见了。 不仅是这两片玉石紫晶李瑕说的“贾相公送的”那许多块已全用在了这次旳布置中。 除了玉石紫晶他们还用了大量的燧石。 前日李瑕与聂仲由说“找些物件”时便去了城中的火药作坊。 火药作坊就在大天池畔的岩地上里面有位匠人曾经是修墓的给李瑕说了墓里的长明灯为何能永不熄灭。 那匠人拿出了几块层状燧石这种石头泡在水中会腐烂而水份干了之后又会迅速自燃。 放在墓室里墓门一开空气流动燧石便起火;墓门一闭火便熄灭。故而叫长明灯。 昨夜王坚偷袭蒙哥之时李瑕便带着这些物件赶去山顶布置。 玉石紫晶用以聚光下面铺着燧石用以引火。 李瑕要确保哪怕阳光并不充足依然能够点燃火药。 当时所有蒙军全部心神都放在守卫金帐上。李瑕等人虽假扮成蒙军但全是生面孔必不能靠近蒙哥到山顶却是很轻易。 山顶的望台、巨石在下方填上火药; 山道上铺上燧石、火油、干草; 还有蒙军马厩、粮仓 这种种布置当中最有把握让蒙哥去的地方就是望台。 只需在石子山能望到的地方展开决战蒙哥必登高观战。 这才是张珏领兵追击史天泽的原因。 宋军不是被史天泽引到了既定战场。而是蒙哥被宋军引上了山顶高台。 还有一点点的运气。 今日是晴天。 破晓之际张珏是望到了东面缓缓升起的太阳才下令追击;王坚是看到了那一缕晨光才下令上脑顶坪。 而他们本身亦是洒在这大宋河山上的一缕光。 有一缕就能让天地一片光明 “若蒙哥不死你与五千将士皆成被吞下的饵。” “我张珏愿做这饵且相信将军必不会让五千将士白死!” 此时张珏脑中蓦然回想起王坚出发前所言。 他已望见了石子山上的乱象。 眼眶一酸他扬起手中大斧。 “将士们!将军已杀鞑主破敌就在眼前!” “万胜!万胜!万胜!” 已经没有任何声音能盖住宋军的欢呼。 石子山上已无战歌战场前方的蒙军都是一片沉默。 疲惫至极的宋军仿佛一瞬间又生出用不尽的力气扬矛冲杀。 钓鱼城东新门。 “已经得手了?” 爆炸声传来城头上的赵安身子一颤激动起来。他转过身看向满城宋军喊道:“将军已杀鞑主!” “万胜!” 城中万余乡兵、数万百姓俱是欢呼不已。 “出城!歼敌!” 小东门。 城门缓缓打开阿吉大喊道:“马军寨的随我杀!” “歼敌!” 钓鱼城已不再留守兵力。 两道红色的洪流从山道上袭卷而下 “鸣金回营保护大汗!” 史天泽看着从钓鱼城杀下来的宋军无心再战。 他很清楚要收兵必须趁早。 否则一旦有不好的消息从石子山上传下来再收兵就晚了。 这段时间蒙哥亲征以大汗的无上威风将他那些小心思完全压住。但现在讲究的是保存实力。 他终究是汉军世侯 鸣金声一起一个个将领已大喝道:“保护大汗!” 箭雨停下战马被勒住开始转头东向。 脑头坪。 赵阿哥潘发呆了良久才抬头看向山顶。 山顶的宋军已只剩不到五十人再有两轮攻势便可歼灭。 但蒙军已退了下来还在关心身后大营发生了什么。 “杀上去!”赵阿哥潘喝令道“大汗无事你们只管杀了这些” “咴律律!” 马嘶声打断了赵阿哥的命令。 是汪忠臣正领着兵马向石子山狂奔。 他眼尖已发现了钓鱼城正在出兵。 何况攀爬山壁、仰攻宋军这是以命换命。之前士卒们肯上因他们是八都鲁军斩了王坚能有大功。 现在大营里出了何事尚且不知谁愿拼命?万一再被宋军堵住 这些权衡在脑中一闪而过汪忠臣已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去救驾。 “随我保护大汗!” 汉军一撤赵阿哥潘已是进退两难。 他和汪忠臣不同他奉了蒙哥的死命令必须要歼灭这支宋军。 此时退了若大汗无事不大汗有长生天庇佑一定不会出事。 “看什么看!继续攻山!” 蒙卒皆不情愿。 这一会功夫他们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得已凉下来只感到湿漉漉的。 且汉军还撤了。 “将军!围住这山山上的宋人跑不掉大汗” 赵阿哥潘大怒吼道:“攻山大汗要的是这些宋人的人头!” 他还没能看到钓鱼城的宋军已向他杀来;也没看到史天泽已撤军张珏正在领兵掩杀过来。 二十年来宋军难得地在野战中击败了蒙军。 以五千人敌十万人。 每一个在奔跑着、厮杀着的宋军将士都知道这一场大胜足以光耀青史只觉热血上涌激动万分。 哪怕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一仗的意义。 他们并不知道蒙哥脚下那望台一倒改变的是整个世界的历史进程 “嘭!!” 尘烟腾起。 望台砸在地上那一刻灰土撒了蒲元圭一脸。 他死里逃生在地上又一滚目光看去只见宗王孛里叉重重摔在地上战盔里的身躯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 孛里叉在这一瞬间成了蒙军入蜀以来战死者中身份最尊崇者暂时而言。 蒲元圭缓缓移动目光看到了宗王莫哥抱着柱子被望台砸在地上时的剧烈振动振了下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目光再移蒲元圭只觉呼吸都要停了。 那摔倒在尘土之中正七窍流血的不是大汗蒙哥又是谁? “大汗!!” “大汗!!” 诸将狂嚎群臣恸哭。 他们未曾想过威猛如天神的大汗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面目倒在自己面前。 怎么办? “快请萨满来!” “术速忽里将军!术速忽里将军你说话啊!” “父亲!”术速忽里尸体边的来阿八赤还在恸哭转过头看到这场面又是大惊。 “父亲归长生天了!。”来阿八赤喊道:“快!快救大汗!” “大汗!” “来阿八赤将军快过来” 来阿八赤大哭不已冲上前不敢碰蒙哥情急之下转向莫哥惊道:“请宗王作主” “宗王宗王” 莫哥勉强支起身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沸。 他是拖雷的第九子蒙哥同父异母的弟弟。 莫哥不像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三人与蒙哥同母因此地位低些但此时已是大军中唯一能作主之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也是不敢触碰蒙哥。 他真的担不起 “快快鸣金收兵!” 声音急了些莫哥又呕出一口血来面容完全扭曲。 “所有人都不许离开把那些降臣全扣下绝不能让消息传出去” “退退往江对岸” 正文 第478章 进程 蒙军如潮水般退过之后是宋军掩杀而来。 脑顶坪便如一块岩石任潮水拍打犹自矗立。 赵阿哥潘还在试图攻上山顶。 在他看来如史天泽、汪忠臣这些汉军世侯太短视了。 此时石子山大营遇袭蒙军大乱唯有斩杀宋军主帅才能迅速平息乱象。何况宋军主将就在这里不过区区数十兵力。 王坚一死至少战场上的局势还能挽回甚至继续攻破钓鱼城。 可以说赵阿哥潘是眼下最冷静、最忠诚且处在战场关键处的蒙军大将之一。 他看准了宋军最大旳破绽坚决地继续强攻脑顶坪…… 半个时辰后阿吉便提着赵阿哥潘的头颅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 血滴在阿吉脚边手里的脑袋晃动着她目光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山顶的李瑕之后才看到了因重伤坐在地上的王坚。 “马军寨已击退山下蒙军、斩杀蒙将!” 阿吉将头颅放在王坚面前似想证明什么。 王坚笑着点点头已无意再劝阿吉一介妇人不必太要强。 钓鱼城守住了这些乡民往后又可过些安生日子。 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只让人觉得没有什么比安生日子更让人向往…… 阿吉再次转头看向李瑕只见李瑕脸色平淡。 相比于周围众将士的欢喜他的神情显得太过于冷清了些。 她是直率性子开口便问道:“李将军这样的大胜仗咋不高兴些。你高兴了将士们才好庆功。” “意料之中的事没有太大惊喜。” 李瑕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口应了一句。 这一句话中的从容笃定让诸将惊讶又佩服不已只觉李将军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李瑕却不是在故作淡定确实是真没太大的惊喜。 蒙哥会死在钓鱼城这是他结合后世的信息、当世的情报之后早便预想到的。 也许这个进程因李瑕而改变了很多……但他拼命去做的说到底也只是在保证原本的结果依旧发生。 毫无成就感。 谁能说清这是他的手段还是蒙哥的命运?暂时甚至蒙哥死了没有还不确定。 目前为止李瑕并未看到自己对天下局势有多少改变。 这只是历史进程而已…… ~~ 蒙军虽败史天泽、汪忠臣等人撤退得却是及时并未形成大溃。而是以保护大汗之名回守石子山。 宋军追击蒙军到了石子山前见蒙军势众难以攻破遂停止了追击。 蒙军亦无心再战。 双方各自鸣金。 …… “将军大胜了!” 张珏大步上了山顶将手中的战斧往地上一抛大笑着到了王坚与李瑕面前。 他的盔甲已破裂透出里面的皮开肉绽的伤痕。 “好!好!”王坚不能起身正在由兵士包扎伤口疼得满头都是汗水。 宋军开始救治伤员清点战场。 张珏则又走到李瑕面前重重拥了拥他这才转头望向石子山。 只见蒙古大军已收缩至大营密密麻麻一片石子山南面人影绰绰显然是在大造浮桥准备渡河撤退。 “钓鱼城之围终于解了……” “继续攻蒙军大营如何?”李瑕忽然道。 张珏摇头道:“不妥。” 他绝非怯懦之人又道:“我军人少士卒疲惫又不擅野战而蒙军大乱之后现已缓过气来且驻扎于山下。连夜作战太冒险了。” 王坚一边处理着伤口强忍着痛楚和疲惫亦是开口道:“非瑜……万不敢贪功冒进……兵力皆聚于城外野战二十倍之敌……后果不容轻忽……” 这是事实。 一万五千余宋军放弃身后坚城不守在空城外与十万蒙军继续作战显然不可能。 能逼蒙军撤军已是钓鱼城能做的极限。 局势每每如此宋军年年胜却不足以扭转局势一年差过一年。 但无论如何今年又守住了川蜀…… ~~ 史天泽又向远处的宋军阵线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翻身下马向石子山大营走去。 他脸色很疲惫。 五十六岁的人连夜偷袭、撤军、决战、再撤军……只觉得少有这样漫长的一天。 山上的火势还未完全扑灭到处都是怯薛军在奔走。 兵荒马乱。 从征数十年史天泽还是头一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战争的折磨。 山道上来阿八赤迎了上来。 来阿八赤是术速忽里之子正经的蒙古勋贵大将。与那些契丹、党项、汉、吐蕃人不同。 史天泽不敢怠慢脚步加快上前问道:“大汗如何……” “大汗受了些伤没大碍正在准备渡河到对岸大营。”来阿八赤已迅速应道。 “长生天保佑。”史天泽不论心中如何感想庆幸不已。 来阿八赤又道:“好在史帅回撤及时没让宋人攻上来……” 莫哥说了要控制住降人。 但在蒙古人这里北人和南人其实是不同的。史天泽这样的汉军统帅绝不是降人而是此次入蜀蒙军的主力之一。 来阿八赤安抚了史天泽又道:“史帅一定要守住大营保证顺利迁营。” “将军放心宋军必不敢……” 话音未了只听远处传来了号角声。 “报!宋军在列阵!又要攻过来了!” 战报传来史天泽硬生生把嘴里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他还算镇定道:“我麾下将士疲惫请大汗调生力军协防大营。” 来阿八赤沉默了良久道:“史帅放心你先迎敌大汗马上会派兵支援。” 史天泽又向石子山看了一眼。 目光落处大量的蒙军正向石子山南面涌去正在搭浮桥准备渡河…… “来阿八赤将军请务必劝大汗一句。” 史天泽本不想说但已不得不说了。 “眼下的情况绝不可迁营。只要大汗不退遣各部支援我必可击败宋军甚至拿下钓鱼城。” 来阿八赤明白应道:“好史帅先迎战我一定劝大汗。” 军情如火史天泽不再推辞郑重一抱拳重新向军阵中大步而走。 …… “大帅!宋军又攻来了!” “传令下去全军上马!” 史天泽麾下的士卒才下马不少人已脱了盔甲正在啃干粮此时又听到战鼓纷纷哀号不已。 军心显然不堪用。 但史天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有不凡之处。 他换了一匹战马驱马走在军阵之中。 “大汗无恙!” 开口这四个字让不少将领定下心来纷纷大喊起来将这消息向全军传开。 “大汗无恙!今夜将杀牛宰羊犒赏诸将士护驾之功!” “好!好!” 蒙军士气稍振。 “击鼓、鸣钲!”史天泽继续驱马上前嗓子已喊到冒烟“贺大汗洪福!” 鼓声起蒙军不断重复着他的话语激励着越来越多人的士气。 终于史天泽的阵列开始重新整备。 “将士们!宋人不知道我们的大汗受长生天庇护他们妄想与天为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我们将击败他们拿下钓鱼城!南面的财宝、女人任你们劫掳!” “只要再打这最后一战!我们有十万大军……” ~~ “咚!咚!咚……” 战场双方都在列阵。 之后宋军先完成了椎形大阵开始逼向蒙军。 一杆大旗迎风而立上书“升兴元府都统王”而旗下站着的却是李瑕。 他说服了王坚与张珏。 “我们应该继续与蒙军决战。” “为什么?万一钓鱼城失守……” “因为我们要守的远远不止一个钓鱼城!”李瑕掷地有声。 王坚能舍生忘死、杀入万军之中胆气本就惊世骇俗。 他所顾虑的是蒙哥没死且稳住了军心那么宋军野战必败钓鱼城必失。 李瑕却是另有一番分析。 “若蒙哥已死蒙军必定掩盖消息以求安全撤离。我等今日不杀上去要等来年再迎击数十万蒙军不成?” “若蒙哥受伤未死我等今日不杀上去要放他收兵养伤、稳定军心?” “哪怕蒙哥毫发无伤我等还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吗?只等蒙军明日休整妥当再攻钓鱼城或长驱东向……到时再想拼死一搏已不可得!” …… 历史的进程到这里对李瑕而言只是刚刚开始。 他是冠军要的是超越完全不满足于参与到一场大战中看到“蒙哥死、蒙军退”这样的既定结果。 这远远不配成为他的人生抱负。 接下来才是他要做出的改变…… 正文 第479章 孤注一掷 时近黄昏。 血泼散在两军交锋的土地上。 蒙军右翼一个名叫“孟伯阳”的蒙古汉军将领跨坐在战马上握着弯刀看着前方不断向前逼近旳宋军大旗脸色沉重。 孟伯阳是涿州范阳县人。 涿州这地方早在宋辽澶渊之盟时就成了两国的边界范阳县属辽。 到了宋金灭辽时涿州曾短暂的被宋收复过辽涿州守将郭药师以城降宋。 但没多久宋、金战起郭药师降金涿州又属金。 孟伯阳少时读过几年书认为唐代之后中原王朝历经了辽、金两个正统王朝南边那个称作“宋”的小小割据势力竟始终不肯归服中州。 在他眼里宋人这些南蛮子分裂了天下该杀。 这次随征孟伯阳本以为这一战会很轻松。 没想到竟打到了如此地步。 他已经很疲倦了从昨夜打到现在他只吃了两把干粮。 说好的十余万大军必将在野战中击败区区一万宋军说好的大胜之后大汗亲自召见赐酒肉庆功…… 但放眼看去前方全是宋军后面的蒙军始终没来支援。 听说是大汗的望台倒了正要撤过嘉陵江。 孟伯阳不由想起许多事……比如他家业很大有大量的田庄、铺面之前漠南王经略中原时他每年收入颇丰。 去岁的钩考虽然没牵连到他但家中佃户都被征为驱口各个产业更是凋敝下来。 若是大汗攻下江南只是抢一圈他必也少不了封赏。但等到往后没有军功封赏了子孙的营生从何处来? 田地荒芜然后在江南放牛吗? 简而言之在这些汉军中下层将领眼里。行汉法、治汉地的漠南王已潜移默化地有了很大的威望。 之前孟伯阳没敢想这些但今日大汗的望台一倒心思免不了就活络起来。 “赵义你说大汗没事吧?”他向身边的副将问道。 “将军打仗呢。”赵义才开口肚子就咕隆响了一声。 “我在想……”孟伯阳话到一半摇了摇头道:“算了。” 赵义四下一看低声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什么……大汗只怕是逃了留我们在这里断后。” 孟伯阳没说话。 “将军我饿得厉害实在没力气了。”赵义又道“蒙古人再不来支援我们真要死在外乡这离涿州可远。” “放心吧大帅有分寸的。” 孟伯阳眼中忧色更浓抬眼又看向前方。 前方的阵线上宋军还在缓缓前向逼近要不了多久就要杀到他面前了。 他握着手中的弯刀又看向史天泽的大旗目光闪动起来。 “大帅啊大汗要是逃了你可莫让弟兄们送死……” ~~ “宗王!不能再退了!” 石子山上来阿八赤不停向莫哥苦劝。 “再不支援史天泽这些汉军马上就要溃败了。” 莫哥面如金纸还半倚着身子道:“不是……不是让汪忠臣……支援了吗?” “可宋军就不攻汪忠臣啊。” “那……就让他顶上去!”莫哥根本就无力起身去看战场上的兵力分布。 来阿八赤大急抬手一起道:“汪忠臣若让开防线宋军便可由西面绕到山南直攻浮桥大汗还怎么走?!” “咳咳……你要我怎么做?” 来阿八赤几乎要喊出来那句“宗王你起来看一眼!”但他知道莫哥现在的情况不能乱动。 “请宗王下令停止迁移先击败宋军。” 莫哥脸色更难看毫无血色的脸上阴晴不定…… 蒙军有十余万人不假但现在兵力还未及时调动一部分散在渠州、涪江、嘉陵江各要道以及钓鱼城四处。 史天泽领两万余兵力守在石子山大营前汪忠臣领两万兵力分守左右。 怯薛军在大营守卫其它兵力正在大造浮桥准备迁营。 本以为只靠汉军三四万人完全可以击败宋军没想到战事越拖越久史天泽已有败退之势。 归根结底还是军心不定。 现在只能放弃迁营集中兵力击败宋军了。 但莫哥真的担心继续让蒙哥滞留在石子山会发生什么。 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扶本汗起来……” ~~ “蒙哥至少是重伤了。” 宋军大旗下李瑕指挥着战事给王坚做了判断。 “目前为止蒙军军心还是乱的。史天泽撑不了太久很快要败了。” 王坚还躺在担架上。他身中十数创新伤带着旧伤迸发起身都起不来更遑说指挥了。 李瑕与张珏的本意是先派人送他回钓鱼城但王坚决意不肯。 哪怕是在担架上他也决意要上战场。 既是因没他在李瑕很难指挥顺利也是他实在承受不了这一战败了的风险。 这一战孤注一掷确实是贪功冒进了。 “非瑜……不可大意……” “好。” 李瑕始终盯着战场前方眼看着史天泽前军支撑不住却还不肯派中军支援便示意到史天泽已有保存实力的心思。 大汗生死未知他不保存实力才是怪了。 知己知彼。 “传令下去!命张珏攻蒙军右翼!” 王坚的大旗挥动号角声起传令兵高举起一面黄色令旗指向蒙军右翼。 很快张珏也命人吹号回应。 中军战鼓大作。 之前的作战中宋军一直是以赵安、阿吉带来的生力军主攻蒙军正面。而张珏部这支最精锐的部队也得到了歇息。 此时李瑕已看出蒙军右翼阵列松散到了一举撕开蒙军防线之时。 张珏身先士卒执起大斧便猛冲。 他是甘愿让李瑕“协助”王坚在中军指军自己则做为先锋的。 因夜袭蒙哥一事他已能看出李瑕在战场上的能耐。 大战之际哪还管谁为主谁为副杀敌才是正理…… “杀啊!” ~~ 蒙军右翼正是孟伯阳所在的方阵。 他知道自己的阵列松散但这样撤退方便。 孟伯阳看得很明白大汗要迁营了没有让麾下弟兄送死的道理。 眼看宋军杀来他已决定向史天泽中军收缩。 只希望宋军将领明白大汗不会等在山上而是会渡过嘉陵江。 让开道路让宋军去攻汪忠臣的兵马就行那才是去浮桥的方向。 果不其然只见史天泽的令旗扬起正是让他收缩防线…… 忽然 “咚!咚!咚……” 石子山上战鼓声大作。 随后战歌又起。 “蓝天之下所有土地属于大汗!蓝天之下所有胜利属于大汗!” “大汗!大汗!”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起。 有一人再次站在了石子山顶。 他高大、魁梧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身影。 石子山大营内蒙军由衷欢呼起来。 “大汗!大汗!” 当世至少在如今除了蒙哥不会再有人能有这样的威望。临安城内的官家赵昀不会站在他的军队面前让他们如此欢呼。 “大汗!” 蒙军欢呼着加入了战歌的唱和。 “在大汗的铁蹄面前除了屈服或死亡无路可走!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 大旗摇晃。 蒙哥命令停止迁营所有蒙军上马攻宋军; 命令怯薛军不必宿卫攻宋军; 命令汪忠臣不必守山下道路攻宋军。 蒙哥是大汗、是雄主指挥打仗远远比莫哥霸气得多。 同时史天泽旗令一变下令全军迎向宋军。 蒙军士气已完全不同…… ~~ “赵将军退吧!” 一个名叫“韩忠显”的宋军小将猛地拉住了赵安。 “退吧!” 赵安一愣被从前线拉了回来。 他抬头看去已感受到了蒙军士气的变化。 “鞑主没事没事啊!等蒙军包围过来就来不及了!”韩忠显大喊道:“马上就入夜了现在退或许还能回钓鱼城。” 赵安没有收到命令犹豫不决。 “将军!”韩忠显又喊道:“将军不知吗?根本不是王将军在指挥!李瑕就是在用将军试探鞑主死没死以确认功劳……退吧!” ~~ 宋军大旗下李瑕并不下令退兵反而下令道:“传令全军冲锋!” “告谕全军!蒙军只想吓退我们坚持住大胜只在眼前!” 他目光看去夕阳中只见到赵安的阵线出了混乱。 李瑕皱了皱眉当即拔剑在手亲自向前大步而行。 “大旗跟上随我破敌!” 是笃定了必胜也好或孤注一掷也罢宋军的大旗竟真就这样向着士气正盛的蒙古大军迎了上去。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加更在修改 正文 第480章 胜利(为盟主“blackmoon413”加更) “杀啊!” 当身后那排山倒海欢呼“大汗”的声音响起孟伯阳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已再次竖起九斿白纛。 那大纛之下还有个身影。 他知道不用撤兵了。 大汗醒了那便如那蒙古战歌中所唱的“胜利属于大汗”。 接着史天泽旳旗令一变孟伯阳不再收缩而是迎向了张珏。 “援兵很快就到杀败宋军今夜摆酒肉庆功。” 别的不必多想。 战场太小他的骑兵排得太密没能冲锋起来但跨坐在马上他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很快双方交锋。 孟伯阳一马当先弯刀猛劈气势如虹。 这不仅是他的气势更是他身后属于大蒙古国的气势。 相比之下宋军的气势显然弱了太多…… “嘭!” 孟伯阳劈倒一个宋军战马也冲进了宋军阵中。 蒙军右翼已与宋军厮杀在一起。 ~~ 战场中央宋军主将的大旗正在前向移动。 李瑕大步而行他看到了赵安的犹豫明白这些将领对他李瑕的指挥还有所顾忌。 那便身先士卒证明他不是要用将士们的牺牲去试探蒙哥死没死。 “蒙军正在虚张声势杀过去大宋必胜!” 韩忠显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什么。 “敢后退者斩!” 李瑕大喝一声人已杀向了蒙卒。 赵安见他如此不敢再犹豫终于领人杀了回去。 “继续杀敌!” ~~ 俯瞰整个战场宋军的整个阵线都显得单薄。 随着全军的冲锋椎形阵已形成了个“一”字。 而蒙军却密密麻麻渐渐要将他们包围。 ~~ 聂仲由攻的是蒙军的左翼。 他兵力少与王益心、阿吉等部配合一开始只是要起到牵制作用。 但战斗突然激烈起来他们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马蹄声起聂仲由向东面看去只见前方一大股蒙军骑兵正在绕道要包抄到宋军后方。 “拦住他们!” 聂仲由今日已受了伤伤口虽仓促包扎过但动作一大血就不停地流出。 林子连忙拉了他一下。 “哥哥你指挥!马九我们上!” 宋军本就单薄的阵线又被拉长显得更加单薄随时有被蒙军冲破的危险。 林子不明白李瑕所言的“必胜”有何根据但他信任李瑕一心要撑下去。 “别怕蒙军在虚张声势!” “他们的大汗要死了……” 只有林子哪怕在战场最危急之时也始终记得李瑕的吩咐。 他渐渐发现喊着这些话对面的蒙卒确实会显得犹疑一些。 原来望台倒下时的动静这些人都没忘。 “马九!让人喊啊!” …… “快!让马军寨支援!” 聂仲由依旧是提刀向前杀去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 忽然他转头看去见到了又有一支蒙军汉军向这边支援而来。 那旗号是……刘渊? 聂仲由愣了一下。 他认识刘渊因遂宁军曾与段元鉴一起守过青居城。 当时段元鉴正要组织抵抗蒙军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献城投降。 苍天有眼让聂仲由在战场再次遇到刘渊他怒火涌上心头毫不犹豫便冲了上去…… ~~ 石子山营地。 山腰处蒲元圭走出帐篷。 原本宗王莫哥本已下令将他们这些降人看管起来。 但蒙哥醒后已下令放开他们依旧大胆任用极显雄主之魄力。 青居城降将刘渊就是因此请命去增援。 但蒲元圭却是只站在那望向了山下的战场。 只见宋军的“一”字阵线已渐渐被蒙军包围…… 蒙军又快要大胜了。 蒲元圭想了想反而转身又回了帐篷。 “把书籍信件收拾一下快!” ~~ 天色将暗战场上却还是金戈铁马杀伐不止。 对于蒙、宋双方而言这本是一场早该结束的战斗。 连张珏也已有些不明白李瑕为何笃定能胜。 蒙哥的大纛还竖立在山顶。炸倒望台似乎也只是徒劳…… 再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族弟张万已倒了下去。 “张万!” 张珏悲吼一声手中大斧猛掷出去。 大斧回旋“噗”的一声劈进那个杀死张万的蒙将脸上血溅开极是骇人…… ~~ “赵义!” 孟伯阳见副将身死勃然大怒纵身一跃手中弯刀已劈向张珏。 张珏失了武器混乱之中侧身一避肩上便中了一刀。 “将军!” 宋军士卒连忙冲来抢回张珏便向后撤阵线大乱。 依靠张珏身先士卒激励起的士气终于是开始跌落下去。 宋军人数的劣势已开始显现…… ~~ “去支援两翼!” 战场中央李瑕竟是一边杀敌一边还关注着两翼的战况。 他一剑刺死一名蒙卒猛扯住赵安便大喝了一声接着手一推将赵安推进军中。 再抬头一看只见石子山上的怯薛军还没赶到战场李瑕似乎松了口气。 但局势还是越来坏。 史天泽打算包围宋军不停的将兵力分派往两翼既吸引宋军中军入围也意在削薄宋军的阵形。 他确实是宿将虽然从昨夜到现在已败了两场。 李瑕于是断然放弃了与两翼的联络在派出援军之后只领着兵力已不多的中军杀向史天泽的大旗。 这打法像是完全中了史天泽的陷阱。 史天泽大喜马上下令先包围宋军中军…… ~~ “酒!” 石子山顶上蒙哥忽然伸出一只手。 “大汗。”来阿八赤小声地唤着想要劝说什么。 然而蒙哥的手却未放下。 来阿八赤无奈只好端过一个酒囊小心地放进蒙哥手里。 他斜站在蒙哥后方目光看去能看到这位大汗的侧影。 随着烈酒入喉只见大汗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正在此时来阿八赤看到有人快步跑上山来支支吾吾的样子。 “大汗……” 蒙哥没有回头。 来阿八赤只好大喝道:“说!” “大汗宗王劝大汗……浮桥造好了请大汗尽快过江不能再耽误了……” 蒙哥还是没有动。 下一刻来阿八赤眼睛一瞪。 “噗!” 视线里一口酒与血混合的血水从蒙哥口中狂喷而出。 “大汗!!” “大汗!!” …… 再喊也已无用了。 “嘭”的一声响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已重重砸倒在地。 众人目光落处只见蒙哥双眼圆睁已完全气绝。 也许这位蒙古大汗真以为酒能治百病;也许他是想用酒来压住胸口的喷涌…… 无论如何蒙哥没能盖住那一口要从五脏六腑中喷出来的血。 一代大汗临死前犹有雄心壮志强撑重伤的身体为三军壮胆。 但争不过生死。 …… 蒙军的战歌还在唱着然后戛然而止。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 “大汗!!” …… 山顶上的蒙古诸将还在想要如何掩盖蒙哥的死讯。 但鼓乐就摆在这里转过头的鼓手停了手中的鼓棰。 接着战歌一停所有士卒都已看了过来。 夕阳在山边投出最后一抹余晖。 蒙哥已死在余晖散尽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中。 ~~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战歌已从天地间飘散。 山下的战斗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蒙军却已明白宋军就是故意的强攻过来就是为了逼死他们的大汗…… ~~ “走!” 蒲元圭已领着家小以及三百亲兵趁着营中蒙军混乱之际从石子山大营西面穿了出去。 他曾经离倒塌的望台最近亲眼看到了蒙哥的伤势确定这位大汗不可能撑得住。 鞑子无知真以为酒能治百病可笑。殊不知唯有莫哥说的才是对的扣押降人、尽快撤军…… 可惜妄想与天争。 蒲元圭已有了决定他要走上蒲帷为他留好的退路。 一路往西到成都去…… ~~ 蒙军右翼孟伯阳听到那战歌一停不需回头马上有了预感。 大汗果然是重伤了!明明已经猜到了。 他在地上一滚躲过宋军的长矛头也不回逃…… ~~ 蒙军左翼刘渊下意识转过头想看看山上发生了什么一柄长刀已斩了下来。 “叛逆!受死!” “噗”的一声像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时那般干脆。 ~~ 蒙军中军史天泽知道自己这一撤必然要大溃。 但若不撤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汗已倒下了若是宗王再倒下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撤!撤……” ~~ 兵败如山倒。 若说白日那场炸山蒙军还不敢确认大汗如何了只是小败一场还能借营地守住兵力。 夜幕降临前这一战却是真正的大溃。 …… “掩杀上去!以蒙人首级换军功……” 李瑕已厮杀得浑身浴血还在持剑向前。 这一战他一直笃定能必胜。 他已不仅仅只擅长刺杀而是已学会排兵布阵。 在开战之初史天泽兵力吃紧而汪忠臣与其它蒙军始终不肯上前时李瑕便看出蒙哥必然伤重。 只有这样蒙军才会迫不及待要渡过嘉陵江迁营。 之后蒙哥出现蒙军所有兵力包围上来……若是意志不坚者或者会怀疑之前的判断。 但李瑕不会。 蒙哥若无事根本不需要以十万大军围困区区一万宋军。 至少会分兵先取钓鱼城防宋军撤回。 岂不见怯薛军声势浩大要从山上赶来支援但真正到战场的始终只有汉军? 有时越凶的敌人越是纸老虎。 越遮掩越说明蒙哥伤重。 …… 若蒙哥死在川蜀其大军却能遮掩死讯从容退兵那到底算是改变了什么? 李瑕不知道只知道宋朝还是会走向灭亡。 必须在正面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击溃蒙军主力斩首、歼敌重挫其兵马。 这才是他要在原有的进程之外做出的改变……之一。 ------题外话------ 感谢“blackmoon413”的盟主打赏加更一章以表谢意~~上一章说修改一下就发这章但发的比较晚了抱歉我确实是修稿都要一个小时。今天还有一位老朋友打赏了盟主按顺序加更然后继续白银大盟的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481章 溃逃 凡大战往往是在胜负见分晓之后才能开始产生真正大量的伤亡。 比如宋军溃逃了相互踩踏、为夺路而自相残杀、大批人弃械投降。 否则一万五千余人只要不投降、不溃败。哪怕是十万蒙军一刀一刀地砍一天一夜也砍不完。 蒙哥现身激励三军为的就是让宋军速败。 先有胜败才有大伤亡。 所以士气很重要。 也许就差一点也许差很多当时没人知道宋军士卒们那根心弦还能绷多久。但蒙哥先撑不住了。 他一死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宋军绝不肯退败、更不可能投降了。 那只能由十倍于宋军的蒙军退败。 无关战力、无关人数。 假如史天泽的两万汉军愿意留下杀上三天三夜一定能杀光宋军;假如十余万蒙军还能同心协力绝对能杀光宋军 但战争不是这样简单的计算。 是人心。 大汗死了就算杀光宋军又能如何? 每个士卒都心知肚明十余万人绝不可能共心协力。 那就很简单了谁逃在前面活。 落后者死。 大量的伤亡由溃逃开始出现 “撤!撤!” 史天泽吼道:“北走!帅旗跟上!” 他勒马便走目的很明确北上渡渠江沿米仓道至汉中再归河朔。 至于宗王莫哥? 史天泽眼里已无莫哥他只想到漠南王忽必烈已重掌统帅之权 “咴律律!” 战场上孟伯阳又是翻身一滚挥刀斩下一个骑骏马前来喝令他继续攻宋军的蒙人一把操住缰绳翻身上马。 “随帅旗走!” 孟伯阳大吼不已额头上青筋爆起。 方才与宋军鏖战他都没这般拼命。 晚一步是要死的 张珏已杀上来又捡起了大斧遇敌就砍。 “掩杀过去!杀虏!” 宋军长矛乱刺直将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蒙军刺下马匹 夕阳已完全在西面群山中沉没夜色深沉。 慌不择路的蒙军看不到帅旗不少人向石子山上奔去。 张珏已改变了打法喊道:“驱赶溃兵!驱赶溃兵!” 他不再执斧乱劈这样一斧一斧的砍杀实在太慢了。 宋军被他喝令着排着横队只捅向那些试图反抗旳顽横之人将蒙军溃兵赶向石子山上还在冲锋的怯薛军 “啊!” 惨叫声大起。 其实不少蒙军连宋军在哪都没看到只见前方的同袍哭嚎着冲来连忙转身就跑。 山坡上古剌领着怯薛军还想挽回局势溃兵已冲到眼前。 “敢冲阵者杀!” “放箭!” 怯薛军还在放箭溃军已冲了进来。 弯刀乱斩为了夺路活命溃兵已不管前方是谁 同时山上鸣金之声大作莫哥已下令大军迅速渡过嘉陵江撤往南岸。 古剌自己也是军心大乱根本拦不住这些溃兵才想后撤怯薛军已轰然大乱汇入溃兵的洪流到处乱逃。 这些宿卫皆是蒙古贵族子弟出身已不可比成吉思汗时的怯薛军。 大汗之死、溃败、鸣金古剌脑子里一团大乱。 “大帅走啊!” “走啊!” 有士卒在护着古剌要走。 古剌回过头想到要守住大汗的尸体。 他毅然扬起弯刀。 “大帅!走啊!”士卒们已是哭求。 “大蒙古国的勇士!”古剌怒吼道“你们忘了” 下一刻他被撞在了地上。 才想起身一双脚已踩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还想要拉着他的士卒松开了手转身就逃。 古剌弯刀挥舞连劈倒四五个溃兵。然而还未支起身臂上一痛手中弯刀已落。 越来越多的人踩过他的身体。 他已没了声息 李瑕努力压下心中的兴奋试图看清四散的蒙军。 他更想要大量杀伤的是汪忠臣部这事关接下来收复汉中。 但夜幕已降下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幻已不可能完美地实现战略计划。 汪忠臣是连总帅之位都能让给弟弟的人理智到了极致马上就领兵向西撤。 蒙军终究是马快史天泽、汪忠臣这种一旦见机不妙就逃的已很难掩杀。 故而张珏当机便驱溃兵杀上石子山冲溃蒙军大部。 这与李瑕想要的相左但确实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一则蒙哥的尸体蒙古的宗王、重臣都在石子山大营中且兵马多是蒙古诸千户军、怯薛军、质子军真蒙古人杀之功劳最大; 二则这些蒙军就在山上来不及上马。 三则南面就是嘉陵江蒙军想渡过浮桥掩杀到江边效果最好 有舍有得李瑕眼看时机如此当即放弃追赶汪忠臣部下令宋军从石子山两边围过去。 “伤员退下!其余人保持体力追击!” “驱赶溃兵敢返身抵抗者立杀!” “敢组织溃兵者立杀” “宋军杀过来了!” “走啊!” 江边风很大。 数万蒙军已齐聚在大江两岸连绵近二十里。 还在列队渡江的蒙军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乌泱泱一片是慌乱的溃兵已冲了过来。 场面大乱。 惊天动地的哭嚎。 “咴律律!” “噗通” 嘉陵江对岸宗王莫哥已被抬上一座小山。 今日诸将都认为他指挥的不对。 但事实证明他一直都是对的。 他在望台上抱住了柱子所以蒙哥重伤、勃叉里死了只有他伤势最轻。 之后他认为蒙哥重伤不宜再待在石子山应该尽快退兵蒙哥却指责他怯懦。 结果呢? 若是依着莫哥的主意蒙哥此时已退过嘉陵江。 史天泽就算抵抗不住宋军退回石子山大营而已损失一些汉军又算得了什么? 退败一场而已绝对不至于有现在的惨状。 甚至之前围攻钓鱼城之事莫哥心里也不赞同。 顺江东向拿下临安赵宋都灭了。一座小小的山城到底有什么非要攻下来的必要? 此时看着江对岸的蒙军被溃兵冲散莫哥咳嗽着连下了几道命令。 “传令下去丢了马匹的士卒不许过江。” 莫哥没有盲目想要保全更多的士卒。 他知道在这川蜀之地丢了马匹的人回不去了只会拖累大军。 “派信使去重庆告诉他们大蒙古国可以撤军和谈期间宋人不得攻击大军。” 莫哥相信宋廷会答应这个要求因为迫于京湖的压力和大蒙古国的国力。 说了这两句话他感到肺腑里疼得厉害。 但还有最后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一定要把把大汗送过江。” 这是眼下非常重要之事。 说完这些莫哥只觉这个夜冷得厉害让他这个来自北方的人都承受不了。 他挥了挥手打算撤离。 他打算率军由西向北控制住合州旧城杨大渊的兵力驱其为向导先返汉中。 忽然有士卒上前。 “宗王刚刚过河的将军们说” 一句话入耳莫哥又闷咳了两声。 “不要胡说。”他如此应道。 但心思却不由从战场上移开。 当年正是莫哥与拔都等人一起拥戴了蒙哥即汗位。 现在又到了汗位空悬的时候。 莫哥虽没有继承汗位的资格但同样是作为拖雷的儿子他也一定要让汗位在拖雷一系中传承下去。 玉龙答矢太年轻没有机会了。 旭烈兀西征走了太远了。 忽必烈、阿里不哥该把这个消息传给谁呢? “我的哥哥们你们命真好有个好额吉。” 心里念叨着莫哥没有再回头去看江对岸一眼。 他再绝情也不敢多看 正文 第482章 诋毁 “让大汗渡江!” 来阿八赤领着最后一支还算整齐的兵马抬着蒙哥的遗体到了江边。 他已将他的父亲术速忽里火葬了骨灰洒向了山川。 来阿八赤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是因为身在川蜀深陷战事。 但火葬是吐蕃佛教传入大蒙古国这些年才有的习俗。 此事若是细思起来作为蒙哥宿卫、掌管蒙哥膳食的来阿八赤与接受过上师八思巴灌顶的忽必烈都信奉吐蕃佛教? 当然此时没人深究这些。 来阿八赤敢火葬父亲却不敢轻慢大汗的遗体。 尊贵的大汗必须被带回漠北草原天葬。 “敢拦路者杀!” 这支怯薛军毫不犹豫便扬刀向前方拥堵着的蒙军砍去护卫着大汗与重臣们缓缓移向浮桥。 “都冷静啊!”有蒙古大将大喊道。 此人名叫“撒察”也是怯薛军千户此时眼见蒙军聚在江边互相砍杀终于决定要做些什么。 撒察认为眼下这场面不该是这样。 他想得很简单只要能让蒙军们冷静下来完全能反过头来击败宋军。 他脱离出来阿八赤的队伍大吼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我们至少还有两万人在江边能让懦弱的宋人追着我们砍杀吗?!” 来阿八赤大怒吼道:“撒察!你给我回来!” 撒察不应高举着弯刀还在试图组织起有效旳防御。 “勇士们!随我杀敌” “走!”来阿八赤连忙下令“快护大汗过江!” 石子山上李瑕已注意到了撒察。 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个蒙将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林子正在地上刨坑挖出了十余个没有被引燃的火球。 李瑕抬手一指道:“别毁了浮桥让他们挤。” “明白!” 林子顺着他的指尖向山下望去夜色中只看到江边竟还有蒙将想要收拢队伍。 “弟兄们!给我攒足了劲!丢他娘的!” “起火!” “鞑虏们!爷爷赏你们的” “走!” 来阿八赤大吼不已拼命带人往前杀去。 他们的弯刀每次斩下斩杀的都是他们的同袍。 而看着他们杀过来的蒙军也完全丧失了理智吼叫着又提刀向别人杀过去 一片大乱。 撒察则是让百余蒙军冷静下来似乎向力挽狂澜已近了一步。 “你们在怕什么?宋军吗?!你们真的看到宋军了吗?!在杀人的有几个是” “轰!” 瓷蒺藜火球已在离他不远的山脚下爆开铁片飞溅。 只这一下已将撒察那天真的想法彻底打碎。 战争绝非他想的那样只要兵力更多战力更强就行的。 已没有人能让这些混乱的人冷静下来。 理智? 宋军要做的就是绝不让他们还有一丝理智 战马悲嘶撒察已被撞下马来才摔在地上已被重重踩了一脚。 他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大蒙古国战无不胜的勇士们不可能会这样的 “啊!” 血泼了撒察一脸。 那是一个疯狂的蒙卒为了去浮桥上狠狠砍杀前面的人。 “冷静下来啊!”撒察苦劝。 马蹄重重踏下! 又踏碎了一分理智。 “咴律律!” 似乎连战马都嘲讽撒察的不自量力。 除非蒙哥复生再洒下万丈光芒让这些蒙军顶礼膜拜。否则绝无任何人能消除他们的疯狂。 慌了神的溃兵还在嚎叫冲杀任何一个想活命的人都只能向浮桥边挤。 这是唯一的活路。 挥动弯刀杀掉同袍才能挤到更前面。 追逐他们的早已不是宋军而是恐怖。 数不清有多少人被推入汹涌的嘉陵江。 江水被染红浮尸截断了江流 “渡江!” 来阿八赤终于杀到了江边连忙命人护送大汗的遗体上浮桥。 他麾下的怯薛军足够冷血始终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人才从混乱中开辟了一条血路。 来阿八赤松了一口气正要驱马离开。 忽然夜风中传来一句蒙语的叫喊。 “是忽必烈毒死了大汗!” 一刹那来阿八赤只觉天地寂静下来。 那些杀喊、惨叫他已全然听不到。 “是忽必烈毒死了大汗” 那人还在喊。 显然这支护卫着大汗、重臣的队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对方就是喊给自己这些人听的。 “是忽必烈” 来阿八赤勃然大怒转过头狠狠扫视着身后的人群。 夜色中只见弯刀乱舞、马匹嘶鸣一派人间炼狱景象根本找不到那几个口出狂言之人。 “将军!走啊!” “走啊” 来阿八赤驱马踏上浮桥策马向前冲去。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在这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大汗最后饮的酒必然是无毒的他亲手递过去的很确信没有毒。 但如何证明? 验大汗的尸体?不可能。 或者等冲到对岸命人把浮桥上那些人全推下去? 不这太疯狂了。 来阿八赤摇了摇头再次回头望向石子山。 他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诋毁漠南王 李瑕依旧站在石子山上。 此时若是白天他能望到一副极尽壮观的景象。可惜夜色削减了这份壮观平添了无数惨烈更像地狱。 李瑕的心思却已从眼前的地狱转开。 他等了很久终于有一队宋军押着几个蒙人上前。 人未到近前蒙语的呼叫已响起。 “我们喊了!说好的只要喊了就放我们回草原” 李瑕却是用汉语命令了一句。 “杀了尸体丢下山。” “噗” 李瑕看着那些滚落山崖的尸体这才用蒙语自语了一句。 “阿里不哥恭喜你得到了我的支持不客气。” 张珏走上山顶手里那大斧一丢。 凝固的血浆扯动了他手上的伤口生疼。 张珏咧了咧嘴笑道:“我不敢学蒙语怕朝廷以为我要潜通蒙古。” 他显然是听到了李瑕的自语。 但也不再就此多说什么。在他心里李瑕是干大事之人往后成就要比他高得多。 “之前非瑜说要反攻汉中我说不可能。还拿愚公移山的例子以示固守之决心哈今夜想来是我狭隘了向你道声服气。” 一句话可见张珏之心胸磊落。 也不等李瑕回答他累得往地上一躺。 “真不敢闭眼啊只怕一醒来发现皆是场梦我犹在钓鱼城中苦苦守城。” “张将军放心不是梦。” “不可思议。”张珏喃喃道“如此一战真不知后世该如何评述我等不可思议” 惨叫声持续了一夜。 直到快天亮时蒙军心中恐惧开始渐消宋军不敢再追击俘虏了嘉陵江畔来不及渡江的数千蒙军。 嘉陵江上的血水许久未曾褪红浮尸积在浮桥上铺满了整个江面。 是役蒙军至少折损了两万数千人大部分都是溃败之后为抢夺浮桥而死。 这是继曹友闻血战成都之后二十年来宋军战果最大的一场胜仗。 若再算上蒙哥之死那便是如张珏所言“不知如何评述”了。 正文 第483章 马不停蹄(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十一月初三。 这是战后的第三天宋军诸将齐聚钓鱼城将军府。 他们完全是人人带伤。 “蒙军分为三股撤军史天泽、汪忠臣分领汉军该是从米仓道、金牛道退去莫哥连夜奔走合州旧城之后挟杨大渊之兵力追上汪忠臣双方合兵。” 李瑕指着地图道:“如此一来蒙军两万余人走米仓道;五万余人走金牛道。” 王坚躺在软椅上不必起身看地图也对川蜀局势了然于心。 “如此看来不宜追击了。” 张珏看了李瑕一眼。 因觉得李瑕又会要主张继续追击他遂将这边的理由一一剖析。 “蒙军虽然大败了一场但兵力实在太过于雄厚。如今蒙哥之死对军心之挫伤已渐渐减弱他们绝不会像夜里那般容易崩溃; 蒙军皆是骑兵且一路上的山城要寨皆已投降蒙古论行军速度、地利皆不在我方。何况城中士卒皆已疲惫兵力少又是步卒实难继续与蒙军野战” 其实张珏不说李瑕也明白。 说到底蒙哥在战场上暴毙这才是宋军能大胜的原因。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蒙军已缓过气来再求战必然要大败。 钓鱼城的兵力确实也是不足这两天只是清理战场、掩埋尸体便已忙不过来也无力追击 李瑕敲打着地图斟酌了许久还是开口说了实话。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袍泽他已能信任钓鱼城这些将士。 “我打算先赶回成都领成都守军奇袭利州。” 一句话入耳张珏抬起头有些惊喜。 王坚却是微微一讶问道:“此事帅府同意了?” 这两人之间张珏更活络些王坚则更古板些。 李瑕道:“我已奉了蒲帅之命。” 此事他只不过是向蒲择之提过一嘴。但以当时的情况蒲帅之显然不可能下令让李瑕去收复汉中。 这不是玩着闹的事。 重庆兵马本就捉襟见肘根本连一个多余的兵力都没有。 至于成都那一万守军弃守大江上游重镇跑去反攻汉中根本是儿戏。 谁都不可能想到蒙军这次能败得这样惨 王坚、张珏都明白李瑕不可能领了军令偏他说这话时一脸坦荡。 想必就是有这样厚的脸皮才能一次次乔装改扮与敌人谈笑风声。 王坚不愿戳破李瑕只好默然不应。 李瑕并不打算再去一趟重庆与蒲择之商议。 怎么说呢川蜀宋军就这么一点儿分守各地都不够。为何别人都调不出兵马李瑕能?情报。 李瑕跑得勤快对局势了解得透。知道蒙军的行军脉络。能把蒙军暂时不会攻打之处旳兵力抽调出来。 这极讲究时机机会只出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必须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若再去重庆一来一回又是十数日耽误不起。 总之是成都守军打累了李瑕便跑去领泸州守军;泸州守军打累了他便跑来领钓鱼城守军;现在钓鱼城守军累了他又要回去领成都守军。 “我领成都守军先行王益心则赶回重庆府领泸州军、长宁军溯嘉陵江而上作为支援。到时也请钓鱼城守军支援” 随着李瑕的侃侃而谈一个大概的计划已摆在王坚、张珏面前。 它还很粗糙且包含了太多不确定。 “非瑜当知此事不是我与君玉答应便行的咳咳蒲帅能否派兵、能否供应军需?京湖是否需重庆府支援?甚至蒲帅还能否作主?” 王坚话到这里道:“太急、太险了。” “是太急了。”李瑕非常清楚这计划很不妥当但还是道:“只问王将军、张将军可愿尽力而为?” “非瑜何不先收复川中各个山城?徐徐图之” “一间屋子抵挡强盗的门应该在屋外而不是靠屋内的桌椅。若每次强盗来过我们只能把这些桌椅修修补补永远不去堵上门岂不是永远要被强盗打劫直到一无所有?” 李瑕道:“若这不包括汉中的半个川蜀是一间屋子门应在大巴山脉。若整个川蜀是间屋子门应在秦岭要守整个神州大地那便要杀到阴山敕勒川。” 有些粗浅的比喻说不上多豪迈。 阴山敕勒川对王坚、张珏而言却是太遥远的地方。 他们感受到了李瑕之志向远比他们更远大。 两人对视一眼思忖了许久。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害怕而是不愿轻易答应却做不到害了李瑕与将士性命。 无令调军不是轻易之事。 李瑕笑了笑道:“我真是奉蒲帅之命收复汉中。” 这不是玩笑这是他不受阻挠的决心。 王坚、张珏终于是点了点头。 “好!” 说来李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权知筠连州”但他要统率川蜀上万兵力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仿佛这些将士就该听他号令一般。 其实以他近年来的功劳再加上有大靠山必然会升迁。 只是临安太远消息传递的速度赶不上他立功的速度。 士卒们也不傻最是能直观地感受到跟着谁打仗有前程。 比如钓鱼城将士就发现大胜之后李瑕从未谈过一句关于他自己的论功行赏对此毫无期待。 李瑕更在意的是如何犒赏士卒承诺拿下利州之后以利州之粮草犒劳。 对上他不求官、不谋爵;御下他只问能为将士们做什么从不驱使士卒为他谋一己之私。 一个极富个人魅力带着蜀人保卫家园且一战大破十余万蒙军、斩杀蒙古大汗之人官职高低对他而言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至少阿吉听完这场军议已决定到时不论王坚、张珏是否北上她必领马军寨支援。 当日王益心便乘舟而下往重庆请蒲泽之发兵。 李瑕则牵马离开了钓鱼城。 他来时领了一千余人伤兵暂留钓鱼城中能随他往成都的已仅有七百人。 “诸将士不必再送相信很快便能再会。” 夕阳下王坚抬起伤臂抱拳。 “待到汉中重聚与非瑜痛饮。” 李瑕虽不爱喝酒但还是笑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七百骑向西袭卷而去。 王坚等人却许久还驻立在山坡上。 “少年壮志让我自觉年轻了许多。” “将军本就未老。我等在这小小山城消磨了太久也该有新的志向了。” “汉中?”王坚喃喃着眼中渐有期翼。 “不止。” 张珏没忘记李瑕那些话目光已向北望去。 “阴山敕勒川。” 与此同时保州。 “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郝经吟到这里感慨道:“遗山这诗好啊若说这中州万古英雄气大帅认为当今天下谁有?” 张柔已然会意。 他凑近了些悄声问道:“汉制?” “汉制。”郝经抬手指了指天低声道:“答应了。” “不仅如此。”他眼睛还亮了亮又道:“仲谦请求漠南王此番攻宋以罚罪、救民、不嗜杀为旨。大帅可知漠南王如何应的?” “如何?” “必为卿等守此诺。” “真盖世明主。” 两人皆笑了笑了然之后避过此事不再谈。 此时他们是在忽必烈的大军之中。 忽必军得到蒙哥命令五万大军由开平启程须在明年开春前抵达京湖。 张柔正在随征之列今日才抵军中。 见过忽必烈之后他迫不及待又来见了郝经问出了心中颇关心之事。 显然这是忽必烈默许的。 郝经原本就是张柔幕下经其引见才入金莲川幕府。 两人也是许久未见大事有书信来往许多小事却未及详谈过。 “简章被宋人杀了?”闲话之后郝经免不了要提到乔琚。 乔琚是他的学生随他到了张家才得以受张柔看重。 “是。”张柔点点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瑕?” “陵川先生也知此子之名?” “不仅是我。”郝经道:“连漠南王也知他名号。一是前些日子全真教口口声声说是此子气死了他们的掌教。” 张柔已不关心全真教。 佛道辩论全真教已输得一塌糊涂。 显然汗廷如今更在乎拉拢吐蕃。 “除了全真教” “还有兀良合台、阿答儿以及宗王阿卜干之死。” 张柔又问道:“漠南王如何评价此子?” “安得如李瑕者用之。” 张柔神情莫名拍了拍膝盖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地喃喃道:“我低估了漠南王之雄伟气度啊。” 郝经亦叹息。 学生被杀他与李瑕是有仇的做不到如忽必烈这般心胸宽广。 “大帅与我说说李瑕其人?” “从何说起他杀了赤那的人在墙上题了你郝陵川之诗‘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此句我近来感触颇深” 郝经眯了眯眼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这诗是感慨金亡所作。 金灭赵、欺宋最后蒙古杀来金国上下比辽、宋皆惨。 但读书人终归只会嘴上说说李瑕那小子却是杀人以血字提诗初出茅庐便是凌厉之气。 此事说到最后郝经问道:“大帅打算如何对付此子?” “谈之何益?”张柔沉默片刻道:“许是他如今已死在伐蜀大军弯刀之下。” “是啊。” 张柔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些许烦恼站起身道:“好了军务尚忙。” “是攻下整个汉地才是要事” 川蜀的消息太远尚未传来。 而忽必烈的大军还在马不停蹄南下欲直插宋朝防御腹地 正文 第484章 节度使 若问这兴昌六年十一月大宋的全盘战局如何少有人能直观了解。 毕竟人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对千里之外发生了什么无从知晓。 吕文德算是对天下事最清楚的人之一。 先是西南战场。 去岁阿术攻打交趾交趾国主同意附蒙攻宋。今年初阿术从大理经罗氏鬼国攻宋交趾却并未依照约定出兵。 吕文德率军阻截不等阿术至播州便将这路蒙军击退; 之后是京湖战场。 塔察儿去岁秋攻樊城不利今春继续猛攻。吕文德由播州北上与贾似道大破塔察儿大军; 最后是川蜀战场。 十一月吕文德终于率军溯长江而上入蜀支援。 在吕文德看来蒙军攻蜀的三路大军马上要全败在他手上。 纵观整个大宋兵力已捉襟见肘处处面敌。 唯他吕文德辗转四战。 他不仅转任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还建节两镇官封保康军、宁武军节度使此为武将之最高殊荣。 因为大宋只能倚仗他。 吕文德已是大宋武将第一人。 吕家军已是大宋唯一能战之师! 当然吕文德也看不到千里外的局势。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播州之后阿术已率三万大军灭自杞国杀入广西再次攻宋;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京湖之后忽必烈已率五万大军南下直插京湖重镇 这些坏消息暂时还未传来吕文德却是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十一月初五。 三万大军溯江而上直抵钓鱼城下吕文德立于战船上放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还是宋军在清理战场搜索蒙古溃兵。 王坚虽伤势未愈已赶到江边相迎将整场大战前后一五一十说着。 “李瑕?”吕文德忽抬手打断王坚问道:“确定是知筠连州的李瑕李非瑜?” “正是。” “不对。”吕文德道:“朝廷才收到李瑕收复成都之战报本帅已举荐他为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兼知益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其人该在成都不可能出现在合州钓鱼城。” 王坚道:“当时他确实赶到了钓鱼城现今已赶回成都。” 吕文德被拂逆大怒。 可他大略算了时间也知王坚不是胡言乱语一时无言以对。 “继续汇报。” “是李瑕援兵赶到与城中守军阵斩汪德臣” 良久。 到最后吕文德脸色愈发难看只问道:“蒙哥如何死的?” “战到正酣暴毙而亡许是伤势过重。不过筠连知州李瑕通蒙语审问俘虏得知乃蒙古宗王忽必烈命人鸩杀之。” “可笑你让本帅如此上报朝廷?” 王坚知吕文德这是何意抱拳不应。 李瑕曾私下与王坚说过可将他李瑕的功劳隐去一些改说是重庆帅府命人支援、指挥此战。 但王坚不愿。 一是一二是二。 “末将所言俱是事实吕帅可一一核查。” “为何不趁胜追击蒙军收复青居、大获等诸城?” “末将兵力不足。” 吕文德点了点头道:“王将军一战拒十万敌寇朝廷必有嘉赏。暂归钓鱼城镇守安心等待高升” “末将不求升迁只请吕帅” 王坚打断了吕文德的话吕文德也绝不让他将嘴里的话说完。 “本帅军务繁忙你去吧。对了蒲择之入蜀以来寸功未立连失诸城现已出川解职四川兵马由本帅节制。” 王坚一愣。 不等他再开口几个校将已上前拦了拦他。 “王将军请吧。” “吕” “来人!开堂议事本帅要趁胜追击蒙军!” “娘的好在蒲择之先去职了。大哥要是晚来一步岂不被这老头压得死死的?” 吕文德旳三弟吕文福一直站在后面听着。 吕文福因兄长提携屡立战功已至招抚使之高位。 他们樵夫出身如今虽个个高官厚爵但私下说话也从不遮拦王坚才被带出去已开始叫骂不已。 吕文德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道:“贾相公是说过忽必烈要弄死蒙哥但老子没想到王坚能打出这种胜仗真他娘的就差一点。” 吕文福犹不信问道:“大哥这种胜仗莫不是假马地?” “假不了。” 吕文德道:“旁人看不出你我兄弟这种惯上沙场的一看就知真假猢狲。早在下游十里老子就嗅到这大胜的味了。” 言语间完全没有因大胜而开心的样子反倒很是不快。 吕文福素来了解自己这个兄长打仗是真能打对底下人也是真大方。 但好嫉妒爱排挤他人这也是出了名的。 满朝士大夫背地里说他“性尤忌切而贪宝”形容得极是贴切。 “什么叫白来?老子才是蜀帅!”吕文德啐了一口又道:“真他娘的王坚、张珏、李瑕老子真他娘好生嫉妒。” 他这人虽好妒倒也坦率。 “大哥我看李瑕这小子也不地道。”吕文福道:“既把这情报给了贾相公换消息还趁机跑来捞功劳。” 这事他已看明白了。 李瑕知道忽必烈要杀蒙哥特地赶到钓鱼城来正好蒙哥一死宋军攻上去就这么简单。 至于王坚说的那些偷袭蒙军大营云云他是不信的。 吕文德却想了想目泛思量喃喃道:“老三你说有没可能?李瑕是骗了恩相说不定忽必烈根本没下手蒙古主就是被他们炸倒望台砸成重伤而死。” “怎么会?”吕文福讶道“不可能那么早就料到能成。” “是啊如果是这样这小子就太可怕了。” “我绝不信。” 吕文德咂了咂嘴也摇了摇头有些疑惑。 “那就真他娘怪了恩相说姓李的小猢狲顶呱呱聪明。怎会跑来出这要命的风头?他就不懂?这跟一般打仗可不一样弄死蒙古主外恨、内忌连老子都不敢立这功劳。” “乳臭未干的一小娃哪能懂这些?”吕文福道“立功心切呗。” 吕文德自己不敢领这样的泼天大功心中却忍不住嫉妒。 事实上他等到了蒲择之去职的旨意领兵入蜀时机刚好。 稍微掩饰一下钓鱼城这一战就是他节制四川后打出来的。 只须说他牵制了蒙军给王坚、李瑕等人创造了斩杀蒙古主破敌大胜之机。 既不招蒙古人恨有大功又不至功劳太过反遭猜忌。 有贾似道在朝堂这就是真的。 且李瑕也是贾似道的人一定会分功 这些吕文德都知道。 那还嫉妒什么呢?这些人的官位还是不能比得上他吕大节度使。 才能。 他嫉妒这些人的才能。 有才能却不投靠他吕文德让人恼怒。 “大哥既然要领了这功劳弄死蒲择之吧?”吕文福又道“王坚就是个武人守在钓鱼城别的事都不知。蒲择之却是个门清的不弄死早晚有麻烦。” “算了让他回乡吧。” “我有个主意弹劾他勾结蒙古让朝廷流放了他中途找个人弄死他” “恩相说了放他一命。” “为何?” “老子哪知道?!”吕文德啐道“一個老废物还理他做甚” 正文 第485章 缩影 重庆朝天门码头。 一身布衣的蒲择之回过头见易士英领着王益心过来叹息一声。 “上了船再谈吧。” 小船在江边晃着。 “蒲帅末将到重庆的一路上见江上万舟齐发见是吕文德旗号末将特地绕过他来见你” 王益心不知该如何说话到这里已是哽咽道:“打了大胜仗啊!大宋多少年没见的大胜仗!怎还是这样了?” 蒲择之拍了拍膝盖笑道:“打胜了就好你看你们打了胜仗这些父老乡亲免遭战火牵连好啊多好啊。” “蒲帅” “老夫解官了莫再这般。” 易士英拍了拍王益心的肩道:“是不必如此战报尚未传回临安。等到时朝廷知道了蒲帅的功劳” 蒲择之摆了摆手。 他心里如明镜一般。 将士们能杀敌寇能改变川蜀遭蒙古大军攻伐的局势。但改变不了大宋的官场。 立国三百余年日积月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一场大胜能改变的。 他蒲择之以蜀人出身担任蜀帅上任之初就注定不能长久。 亲族蒲元圭携家带口献大良城一事更是让朝廷深深忌惮。 斩蒙古主的大功不是他蒲择之在任时立下的还好若吕文德不来抢功那才真是他蒲择之的杀身之祸。 蜀地大家族随时能全家投降是其一还立下大功、尽得蜀人之心? 至于吕文德这种真尾大不掉旳朝廷反而没办法倒成了唯一的倚仗。 好在吕文德贪财善妒臭名远扬士大夫与百姓骂声一片能让朝廷放心。 这些蒲择之明白也理解朝廷的难处。 “老了老了看你们胜了已别无所求了再到行在叩谢了君恩也该告老归乡了。” 王益心不由大哭。 余玠死后这些年他在泸州军的日子不好过。 先是随张实在余晦麾下总打败仗被杀得丢盔卸甲;随张实在马湖江大败被俘;好在被史俊救回来今年又被纽璘杀得溃不成军; 终于是打了一场旷古烁今的大胜仗蒲择之又要去官了。 “蒲帅李将军命我来找你领军令要我领弟兄们溯江而上你这一走李将军怎么办啊?我办不成这差事误了大事” “大好男儿哭甚?” “我高高兴兴地来办不成差事。” “你是个将军莫哭了。” 蒲择之拍着王益心道:“朝廷的旨意既到了非瑜该是升了官时辅你领着潼川府路的兵马回去。告诉非瑜不要急着收复汉中先与新任的蜀帅打好交道。” 易士英点点头道:“吕文德” “莫看他名声不好论行军打仗我远不如他。” 蒲择之看人颇准。 吕文德人品虽不好打起仗来却十分有一手。 之后几日竟是真让他追上了蒙古宗王莫哥大胜了一场斩蒙古千余人。 莫哥退到了青居城。 不是莫哥不想早日退兵但伤兵、溃兵太多。 当夜大败之后许多蒙古骑兵四散而逃。他若不在青居城立足设法收拢这些不熟地势的骑兵根本不知如何回归军中。 且莫哥自己伤势也重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必须有地方稍作休整。 同时他派兵扼住从青居城往利州的道路准备之后走金牛道。 莫哥与汪忠臣、杨大渊等各部汇合兵力已有五万余人。 换作蒙哥、忽必烈有五万大军还是能把整个大宋打下来。 但莫哥不同他已完全改变了蒙哥在时那种霸道的打法龟缩防守只为养好伤撤军。 见此情形李瑕、王坚很快便放弃了追击。 他们一个擅长偷袭、一个擅长守城手中兵力又不足根本拿莫哥没办法。 吕文德不同所率三万吕家军是大宋如今最精锐的战力。 宋军昼夜急行军三日由钓鱼城水路陆路并进。 蒙军哨马探到宋军攻来莫哥命杨大渊领兵迎敌。 杨大渊大造浮桥封锁十余里涪江江面使吕文德水师不能行。 吕文德遂摆开步卒与杨大渊决战于野。 莫哥又遣汪忠臣带骑兵支援杨大渊。 随吕文德入蜀支援的京湖大将刘整、向士璧以奇兵杀上焚毁蒙军浮桥宋军水师赶到战场。 蒙军毕竟士气低落杨大渊、汪忠臣遂大败而退。 吕文德挟大胜之士逼至青居城下。 他当然不敢继续强攻蒙军有骑兵之利又有杨大渊这样熟悉地势、能守山城的降将。强攻占不到便宜。 另一方面吕文德在重庆时已见到了莫哥派遣来和谈的使节当时他将使节赶了出去。 这一战之后莫哥不得不再派人与吕文德和谈 “本帅说了不算尔等若有诚意自提出条件本帅着人递往行在面呈陛下。” 吕文德面对使臣威风凛凛又喝道:“否则休怪本帅挥师收复青居城叫尔等有来无回!” 话虽如此其实不管是莫哥还是吕文德都知道蒙哥一死现在蒙古根本没人能作主与大宋和谈。 无非是双方都知打不出结果莫哥想要拖延时间休整吕文德想要战功各自成全罢了。 于是莫哥又随意指派了个连官位都没有的汉人携国书往吕文德军中任其送往临安。 至此钓鱼城一战李瑕、王坚之功吕文德虽未抢但节制四川逼退蒙军的大功已到手。 且对官家的赤诚忠心亦天日可鉴。 向士璧身在吕文德军中对此极是不屑。 他是绍定五年进士如今官任京湖制置参议官、兼知峡州。这次蒙军大举攻宋他散尽家产募兵奉命随吕文德入援。 对吕文德打仗的才能向士璧很佩服初时也因能随吕文德这样的名将出征而兴奋不已。 但之后见吕文德为官多年竟还是大字不识言谈举止傲慢跋扈两人就已渐渐相处不洽。 这次向士璧与刘整立下大功但吕文德却把他们的功劳隐去不提论功行赏只顾麾下吕家军更是让人勃然大怒。 再说与莫哥和谈一事吕文德虽无错处但完全是一心谋私的模样。 向士璧虽也领兵终是文人心气纵观军中唯刘整与自己处境相似不由与他每每大骂吕文德。 刘整亦是义愤填膺问道:“既如此请向将军亲自上表报功如何?” 向士璧有些犹豫。 他是客军暂在吕文德麾下越过帅府报功终究是官场大忌。 “武仲可愿与我一同上表?” 刘整苦笑道:“我是北归人不求功劳罢了。” 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向士璧见此情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表据实以述并弹劾吕文德 钓鱼城一战宋蒙之间的形势且不提。 但蒲择之去官之后川蜀官场显然有了大变化。 吕文德、向士璧、刘整、王坚等人之间的关系或就是小小的缩影。 甚至是这大宋王朝的缩影 正文 第486章 剑门天下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4/11) 这一年大宋安排在川蜀的将领们若一眼看过去称得上将星云集。 吕文德、刘整、王坚、张珏、向士璧……他们每一个都有过极耀眼的战功。 诸如三千人直捣汴梁、十二人破信阳、三百死士夜袭十万大军放在青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旳名将风范。 但这些人聚在川蜀局势反而显得有些微妙起来各自原有的气势像是被袍泽将军们抵冲掉了一样。 与他们对阵的蒙古诸将很快就有了直观的感受。 这支宋军战力更高远胜过打钓鱼城时遇到的那些宋军但仿佛少了些……锐气。 莫哥在山顶观了宋军阵势对此有个评价。 “那些守着钓鱼城的宋军就像是才断了奶的狼崽子还不强壮但恶狠狠的;现在这些宋军像是牛坚硬的角、强健的体魄但只有被惹怒的时候才会顶人你看他们还在吃草……” 话到这里他还咧嘴笑了一下。 “草原上的牧民才会走路时就知道该怎么杀牛了。” 汪忠臣道:“是像牛他们还会斗角。” 莫哥没懂这个笑话也懒得懂。 …… 二十多天之后莫哥的伤势稍缓估摸着能承受住路途的颠簸了便下令撤军。 他才不会管那个被送往临安议和的信使到了哪里。 根本就不在乎。 他又不是大汗答应的任何条件都不算。 就让那些永远恐惧着大蒙古国的宋人慢慢的期待着和谈吧。 等到有了新的大汗铁骑与弯刀依旧能征服这片土地。 伤亡?莫哥从不在乎伤亡。太阳升起与落下的地方都是大蒙古国的土地只说淮河以北还有数不尽的汉人可以征发。 蓝天之下所有土地都属于成吉思汗的子孙…… ~~ 从四川到汉中能让大军走的道路只有三条。 西边的金牛道中间由巴中到汉中米仓道以及荔枝道。 莫哥选择走金牛道。 因为一开始撤军时他就是向西逃了根本不可能走荔枝道。 且蒙军辎重不足无心劫掳需要粮草。 金牛道经剑门关、利州。既有剑门天险确保宋军不会追击又有利州粮草补给。 金牛道当然不止这么长。事实上它是由成都往汉中的道路。 说到成都莫哥没忘了还在攻成都的刘黑马已派人去命刘黑马领兵赶来。 这日已快行军至汉原坡哨马才回来。 “报宗王!刘黑马听说大汗……听说消息已撤回陇西。” “额秀特这个刘黑马!” 有些大事莫哥本打算等刘黑马到了再谈的但没想到竟已撤走了。 莫哥伤势好转又脱离了宋军的追击。在入剑门关之前必须作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 “来阿八赤、汪忠臣……你们都知道马上就要到剑门关了等出了汉中就是陇西。” 莫哥缓缓道:“在那里浑都海、阿蓝答儿、刘太平、霍鲁怀这些都是阿里不哥的人。” 一句话来阿八赤、汪忠臣神情一动有些惊喜。 “宗王你下决心了?!” 莫哥点点头。 阿里不哥、忽必烈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现在他把蒙哥已死的消息递给谁谁就能抢先一步争夺汗位。 论感情莫哥与阿里不哥更亲近些两人年纪相仿从小玩在一块。 但论势力范围莫哥先是随阔端屠蜀食邑又封在河南……帮助经营漠南的忽必烈显然好处更多。 马上要到的利州是汪忠臣的地盘汪忠臣显然是支持忽必烈。 再不表态莫哥也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要支持忽必烈当大汗。” 相对而言蒙古人还是坦率的。 莫哥直言不讳道:“到了利州把消息封锁住我们派人告诉忽必烈大汗的死讯。” 来阿八赤、汪忠臣大喜。 “宗王明智!” 但莫哥咳了两声脸色转为郑重开口却又问道:“来阿八赤大汗的酒……” “不是我!”来阿八赤马上应道:“大汗根本就不是中毒……” “我知道。” 莫哥打断了来阿八赤的辩解。 “额秀特你忘了?我和大汗是一起摔下来的我能不知道吗?额秀特!咳咳……额秀特!” 来阿八赤一时无言。 莫哥一旦下定决心也是毫不顾忌问道:“你知道蒙古将领和怯薛军中有多少人听到了那句话吗?长生天像是没赐给他们脑子他们居然能相信这样的蠢话。” 他瞪了来阿八赤一眼又道:“忽里台大会上诸王还有大汗的儿子们会支持谁还用我说吗?” 汪忠臣早就在想这些事了道:“只要宗王答应到了利州我们把人控制在城里只许进不许出。” 莫哥稍稍满意。 这就是他今日谈话的目的。 他要让忽必烈看到他做出的支持。 “快到剑门关了都注意些别等过了关隘有人跑去漏了消息……” 突然。 远远传来了叫喊声。 “宗王!宗王……” 莫哥大怒。 他正在与人商议这般要紧之事早已下令不许让人靠近。 但那哨马还是一路赶了过来。 “宗王!剑门关……剑门关……宋军正在打剑门关!”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他们完全不相信剑门关会出现宋军。 哪里来的宋军? 蒙哥入蜀以来苦竹隘、大获城、青居城是一路扫过去的。 整个川蜀所有的宋军只在钓鱼城、重庆如今唯有入援的吕文德还在蒙军大军南面。 根本不可能有宋军。 “不可能!” “绝不可能!” ~~ 春秋时秦国骗蜀王说要送五头金牛给蜀王。蜀王很高兴派力士开凿蜀道。 于是秦惠文王派司马错沿蜀道南下成都灭了蜀国。 这便是金牛道。 金牛道途经大小剑山之间的阁道三十里。其中大剑山中断之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奇险无比。 因此诸葛亮在此修建剑门关。 诸葛亮五次出祁山姜维十一次北伐皆经此地。 所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剑门关是真的险峻。 关隘两侧峰峦仿佛是倚天长剑仞高万丈它几乎从未被正面攻破过。 但邓艾偷渡平阴道、王全斌抢渡来苏……剑门关自古也不缺这样的故事。 李瑕要收复剑门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这些日子吕文德入蜀与莫哥对峙李瑕却始终在快马狂奔日夜赶路。 抵成都之后他更是一刻未歇直接便点兵杀向剑门关。 便是睡觉也是绑在马背上让人牵着马行军。 抵剑门关后李瑕的打法也与历次抢关类似偷渡而已。 他虽喜扮作蒙军但这峡谷中阁道连绵数十里便是要诈开城门兵马也无从隐藏。近万兵力与千余兵力根本是天差地别。 剑门关南北两侧北坡陡、南坡缓其实是更适合由蜀人抵御北兵。 李瑕命杨奔领小股骑兵偷渡来苏。 他自己则领主力猛攻南面非是为正面攻破关城而是吸引蒙军为杨奔创造时机。 如今蒙军在剑门关的兵力并不多二千汉军只需奇兵杀出蒙军必溃退。 …… 十一月末的寒风凛冽杨奔正贴着墙一步步走在猿猱道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猿猱道之名来自李白诗中“猿猱欲度愁攀援西当太白有鸟道”一句。 绝壁之上每走一步都让人胆颤心惊。 终于杨奔听到了前方的杀喊声正激烈。 他不由加快脚步…… 待好不容易跃下山道一双脚已是软的。 目光看去已能看到剑门关上的守军正在全力防备…… “杀过去!” “杀啊!” 先到的十余宋军依然心跳得厉害大骂杨奔是疯子。 “杀!” 曾是云顶城守军的皮丰此时已编在杨奔军中还在猿猱道上艰苦攀援忽转头一看只见远处尘烟滚滚。 “蒙……” “不许喊!” 皮丰大叫一声吼道:“杀!”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蒙军来了! 皮丰脚步愈快差点被一块小石子绊了个踉跄再看那悬崖绝壁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他却是一把握住一根枯藤要荡过前方的“之”字形栈道。 “啊!” 李瑕是疯子、杨奔是疯子他皮丰也能当疯子! 因为蒙鞑大军要到了要尽快拿下剑门关。 拿下剑门关再不用苦守云顶那小小的山城。 “川蜀是我们的!” 吼声回荡在山谷之间皮丰已喊破了喉咙…… 正文 第487章 稳扎稳打 “蒙军来了。” 蒲帷快步而来在李瑕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哨马探到蒙军在十余里外。” 李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孔仙走去。 他们正在猛攻剑门关不假但道路太狭窄只有排头兵可以杀上南坡。后面的宋军则负责放箭、抢救伤员、运输物资。 中军这边一列列的兵士则只能仰首等待着入关。 孔仙正在大喊着激励士气。 他长年镇守云顶山城知道攻这种奇险之地攻心比攻城要有用得多。 “将士们听到了没有?!北面的奇兵已经杀到很快我们就要收复剑门都喊起来吓破那些蒙鞑的胆!” “告诉他们!他们的鞑主已经死了!” “我们的李将军斩杀的!” 宋军们轰然叫好。 却也有校将凑到孔仙身边道:“将军编个歌呗这样哇哇地喊能吓到那些蒙军吗?” 孔仙还未开口后面士卒又是一阵声浪。 李瑕来了。 带着击杀蒙哥的消息回到成都他的威望已在军中达到顶点。 所有人都想听听钓鱼城之战具体是如何回事李瑕却没时间与他们多说一直是不停地行军行军。 他带回的七百余精锐也是累惨了大多数已没有体力进剑门关包括有伤在身的聂仲由被留下镇守成都。 只有林子等数十人还能继续随征各种事迹也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开。偏又没个详细的让所有将士心里痒痒旳。 全盼着攻下剑门关拿下利州好好庆功。 李瑕每走一步两边的宋军纷纷挺直腰板甲胄皮革摩擦的声音“唰唰唰”让人振奋不已。 孔仙一转身当即便抱拳道:“李将军。” 论官职他这御前右军统领、兼潼川府路都统还高于李瑕一个权知筠连州。 以前有事是李瑕与孔仙商量请他如何如何;如今李瑕虽还未升迁孔仙已是只打算听令。 一个简单的表现就是李瑕不必再解释“蒙军来了”只请孔仙指挥继续攻城。 “李将军放心!” 孔仙接过令旗又道:“但有吩咐李将军派人传令即可!” 这支兵马的指挥显然更高效起来。 李瑕转身又向后军走去。 “俞田、宋禾!各领一千人随我走!” “是!” 又是齐唰唰的脚步声道路两侧的士卒还在列阵向前攻关城道路中间的士卒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 队列齐整煞是漂亮 一路到阁道入口处的山林俞田、宋禾领了吩咐便开始向山崖两侧攀援。 俞田心头火热。 他也是马湖江之战时被俘虏过的宋军在庆符被李瑕救回来从此就跟着李瑕经历了大理、成都诸战。 只领着百人的佰将们并未在这些大战中崭露头角。他们更像是在被李瑕一点点拉扯起来慢慢地成长。 到如今俞田感觉心里有种冲动想做些更大的事。 钓鱼城守军能打出一场旷古之战他们这些最早跟着李瑕的旧部更该打出大胜来。 满腔热忱杀到剑门关来他娘的却被堵在这阁道里就两千人守军。根本轮不到俞田这些排在后面的人来杀。 好在大股的蒙军来了。 这想法很奇怪 “别蹲着脚会酸给老子趴下叶子盖住头盔埋低。” 俞田已经很熟悉怎么埋伏了。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打法。 他布置好兵力火折子备好把瓷蒺藜火球在面前排开了又骂道:“看什么看?要你们看吗?蒙军到了没老子会看。趴着眯下别睡过去了。” “一个个把命令传过去放一半蒙军过去等老子喊。” “传过去一半蒙军过去等他喊” 一会之后这片山林又恢复了平静。 良久马蹄声起尘烟阵阵。 先到的是一支探马赤军杀向剑门关。 已没时间给蒙军登高望远。 李瑕登高而望并不下令马上开始攻击他打算等大股蒙军进了阁道堵住路口截断蒙军。 计划有些冒险需要保证在蒙军杀到剑门关之前杨奔的奇兵能惊溃关城上的守军。 但他敢冒这个险他对麾下士气正盛的将士们有信心也知道蒙哥死后的这支入蜀蒙军战意并不高。 千余蒙军才进山谷。 突然只见远处蒙古大军扬起的烟尘已不再向进旗令摇摆。 李瑕看得懂蒙军旗语知那是大军就地扎营之意。 他皱了皱眉果断喝令。 “动手!” “嘭!” 火球开始砸下宋军从山林中杀出。 但李瑕却有些失望。 蒙军没有入套? 为什么? 埋伏被看出来了? 不应该的蒙军绝对想不到会有近万宋军在攻剑关门。眼下应该不顾一切抢回关城才对。 不不是蒙军看出来了。 而是局势变了 那五万余蒙军就在那里转攻为守了。李瑕在心里问自己有办法击败他们吗? 没有。 他只会利用川蜀的山川快速机动吸引锐气正盛的蒙军进入预设的战场埋伏、偷袭;利用坚城要塞与蒙军相持利用一切办法混入敌军杀将斩旗 这些打法曾一次次让他打出胜仗。 但现在行不通了。 兵法有正奇。 兵法正道要的终究是实力大量的兵力、强大的战力;奇道只是将大战场分成小战场使自己在小战场上的实力辗压敌人。 蒙哥一死蒙军不会再像战略进攻时那么容易进入埋伏。 大战场不能分成小战场。实力不够就不适应眼下的战场局势。 甚至山垒守蜀的时代或许将就此过去。 往后若忽必烈大量起用汉军必然会改变原有的草原战术。 随着汉军成为主力也许宋蒙战场上更多的将会是大规模的对垒会战。 这正是李瑕还远远不够成熟且一直在尽力避免的打法。 不仅是他不擅长放眼整个大宋自孟珙死后已再没出现过帅才。 山下那小股的厮杀还在继续。 李瑕却觉得不满足感到恐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恐惧。 像是在成为冠军的路上每一秒都可能被别人反超。 他必须更快速地成长起来成为帅才 莫哥领着大军才赶到剑门关十余里外眼看前方那阁道有十余里长当即便下令大军停下。 不像李瑕想得那么多。 他想得很简单不想打。 如果是小股宋军当然是马上夺回剑门关。 但这支宋军能如此迅速地攻打剑门关其主将必是有能耐之人。 在不知对方兵力的情况下冒然进入狭窄的阁道那不是长生天没赐脑子是什么? 换作是之前蒙军横扫川蜀时或许会有将领一头扎进去。那是立功心切。 现在还立功给谁看?大汗都到长生天了。 汪忠臣心忧利州倒是倾向于立刻进发剑门关还在策马赶到莫哥身边想要劝一劝。 人还未到只听前方杀喊声大作。 “报!前方探马赤军中了埋伏被宋人截断了请宗王支援!” 汪忠臣才想要上前请命只听莫哥已大喝道:“鸣金!收兵!” 顿时鸣金声大作。 “宗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没弄清楚这个可怕的山谷里到底有多少宋人之前我绝对不去!” 莫哥还有句话没说。 “我不是那個愚蠢到一定要在钓鱼城磕破头的哥哥。” 汪忠臣沉默了一下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很在乎利州毕竟弟弟汪德臣辛苦经营了十余载这不假。但事实上汪家的根基在巩昌。 就好比张柔镇守亳州、史天泽经略开封但他们始终是“顺天张家”、“真定史家”。 眼下安全撤离川蜀助忽必烈继位才是保证巩昌汪氏利益的根本。 当然剑门关也不能说丢就丢。 汪忠臣冷静下来之后立刻便派哨马去打探。 直到天黑下来在汪忠臣打探战况的时间里剑门关已落入宋军之手 正文 第488章 小官 莫哥这几日迷上了养生。 他命人每日宰杀一只牛把自己放到牛腹里希望如此一来身上的伤势就能痊愈。 汪忠臣、来阿八赤站在大帐中看着摆在满地的血淋淋当中那个“人头牛身”的莫哥一时也是莫名其妙。 “宗王你这是” “牛血的好处你们不懂。” 这是蒙古大夫治伤的妙招因此蒙古大夫往往有神医之称。 莫哥感受着牛腹的包裹开口有些吃力问道:“打探清楚了?” “是宋军该是成都来的。”汪忠臣道“我估计刘黑马应该是败给李瑕了。” “李瑕。” 莫哥闭上眼喃喃了一声。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李瑕的名字。 早在青居城他与吕文德和谈之时吕文德便说过“本帅麾下王坚、张珏、李瑕便可破尔等十万大军本帅大军亲至更当” 吕文德显然是故意的不想让蒙古人把大汗的死记恨在他头上。金国和西夏的教训摆在那里。 当时使臣转述莫哥只当李瑕是钓鱼城守将之一与成都那李瑕重名。 就像草原上有很多“巴图”“巴特尔”。 这事听起来很蠢但汉人的名字重音又多又不像蒙古人旳名字有直白的字面意思其实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非常难认的。 再加上成都和钓鱼城隔得太远。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的脉络就清晰了。 “宗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瑕先击败了纽璘又击败了刘黑马然后赶到钓鱼城又赶到成都所以成都的宋军才能这么快就” “额秀特!” 莫哥大骂不已。 “额秀特!额秀特!死了几个都元帅、宗王了还有大汗!为什么每次在地图上你们都没标出李瑕在哪里有多少兵力?!” 来阿八赤、汪忠臣对视一眼。 汪忠臣只好命人去把杨大渊叫过来。 四个人汉语、蒙语讨论了很久。 莫哥终于发现了一个极可笑的事实。 迄今为止李瑕根本就是宋朝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没有名义上的任何一点统兵之权。 他的名字出现在蒙军战报上时前面永远有一串宋军大将的名字史俊、蒲择之、张实、朱禩孙、易士英、王坚、张珏 蒙军亦不可能在地图上标注宋军兵力分布时找到李瑕的兵力在哪。 “兀良合台、阿卜干、阿答胡、纽璘、汪德臣、孛里叉我大蒙古国战死了这么多元帅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小一个官?!” “臣不知。”杨大渊应道。 “他说什么?”莫哥问道。 “宗王他说赵宋太愚蠢了必被蒙古灭亡”汪忠臣答道。 莫哥大怒。 “这显得我也太愚蠢了!明白吗?!和这样愚蠢的敌人打仗让我看起来就像一个瞎了眼睛的蠢牛!” 来阿八赤、汪忠臣看着裹在牛腹里的莫哥一时又是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眼前的剑门关丢了。要么就打过去要么掉头走米仓道。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 比如直杀成都再顺江下叙、泸千里迂回至吕文德后方破重庆顺长江而下与忽必烈会师直捣临安。 事成必灭宋。 若此时处在莫哥这个处境的人是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或者李瑕必然有此魄力。 但莫哥没有。 他不需要。 他只需要从牛腹当中钻出来吩咐一句。 “走米仓道让我看看吕文德敢不敢与大蒙古国的勇士在野战中交锋。” 是他莫哥相比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是个庸人。 但相比当世其它将领莫哥也是最顶尖的一批领五万余大军稳扎稳打。 谁能拦他? 利州这个地方与汉中还隔着大巴山脉要到汉中还要穿过绵长崎岖的金牛道其实属于川蜀地界。 但它又是剑门关以北与川蜀被天然划分开。 因此他才能成为蒙古攻蜀的前沿阵地。 汪德臣在此屯田既不需从汉中运输粮草又不担心宋人反攻。 那么拿下剑门关之后摆在李瑕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是攻利州然后沿金牛道反攻汉中若是顺利能赶在蒙军从米仓道抵达汉中之前堵死蒙军。 二是扼住剑门关关门打狗把蒙军拖在川蜀若能击败蒙军挟大胜之势破利州、攻汉中将势如破竹。 李瑕没有冒然下决定。 他很担心莫哥会直趋成都。 因为如果是他一定会作这個选择。 李瑕遂派出大量的哨马远远观察蒙军的形势。 夜色中剑门关两侧的峭壁看着依旧吓人。 宋军的欢呼声许久未停。 远远还能听到刘金锁在大喊大叫。 “兄弟们看过来!皮丰这小子真是胆大哈哈有我老刘的风采就说那么险的悬崖一跃跃过来咧要我这身板上都上不去” “皮大哥当时你咋想的?” “哪还能想吓得魂都掉了” “哈哈你们没看那些蒙军吓成什么样了老子当时就在南面攻城正见那些蒙军转头以为神人下来了尿裤子咧杨臭脸你说句话啊你这次有两下子” “寻常事没什么好说的” 李瑕一路听着这些走上城头。 风大安静了些。 孔仙正站在城头上转头道:“李将军放心大可先去歇歇我守着城绝不会丢。” 他守了云顶城十余年确实有底气说这话。 “不是信不过孔将军我等哨马回来。” 孔仙走到李瑕身边指了指北面道:“我和世显还有个差遣利州驻扎哈我们是利州的官。” 话到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世显已经死了孔仙却还想带着他的遗志到利州上任。 “当年余帅也打回过这里去年蒲帅也打回这里。”孔仙拍着城垛又道“真怕又只是一场梦啊。” 这话李瑕听着耳熟。 他转过头问道:“孔将军认为我们该先打利州还是先攻莫哥?” “若问我先打利州。”孔仙道“蒙古主都死了我不信莫哥敢去成都。” 这便是为帅比为将的难处了还要考虑大局。 此时远处有马蹄声起是哨马回来了。 “报!吕帅大军就在蒙军后方吕帅邀将军共击蒙军” 正文 第489章 帅令(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5/11) 吕文德追着莫哥本是要将蒙军赶出川蜀。 这日哨马回报蒙军到剑门关阁道不入已安营下寨作严守之态。吕文德一听就猜到了大概。 蒙军都到眼前了却不过剑关门只能是因为前面有宋军甚至已经攻下剑门关。 有这个实力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宋军将领不难猜。 接下来的局势吕文德也能推演出来。 李瑕还在打剑门关的时候莫哥都不肯杀过去。等打下关隘莫哥肯定更不愿意攻坚了一定会掉头走米仓道。 能放蒙军走吗? 原本是能。 原本吕文德觉得这仗只能打成这样了够了。 但现在李瑕堵住了一头他吕文德亲率大军赶过来却堵不住另一头面子呢? 才入蜀任帅丢这么大一脸节度使的威风在哪? 吕文德脸色又阴翳下来。 他不仅好嫉妒、贪财他还好面子、跋扈。 说起身上的毛病他太多了。 但还真就不怕死、不怯战。 从一介樵夫一刀一枪从血海里杀成了两镇节制使从西南打到京湖从京湖打到巴蜀他什么时候望风而逃过? 简单来说一句话。 “老子是大宋第一武将!你能打的敌人老子也能打!但打完仗功劳是老子的!你敢跟老子论功劳老子弄死你!” 他就是这么一粗人不识字不搞孔夫子那套礼啊、让啊的。 主意定了那就是不能被李瑕比下去必须跟莫哥打。 但这仗却也太难打。 要堵住米仓道首先就得收复巴中。 蒙军是骑兵步卒肯定没办法比蒙军先到。 那就只能分兵大军先挡住蒙军派小股兵力夺下巴中。 攻城伤亡重让向士璧、刘整这些猢狲去打下了功劳是他吕文德的。打不下?军法处置。 这么一分兵三万人就剩两万五千人要在野战中阻住蒙古五万人一定打不过。 那就让李瑕带兵出来前后夹击。 能不能胜另说先拼他娘的。 吕文德既有了战略半点不婆婆妈妈马上便派哨马绕过蒙军去剑门关递信。 他一边等李瑕回复一边立刻便开始在嘉陵江两岸布防切断莫哥东向巴中的道路。 这种数万人的大战役全然不同于数千人旳拼杀抢占要地驻军才是第一要义。 虽是初次入蜀吕文德却对地势成竹在胸首先派兵占的就是大获城附近、阆中一带。 吕军家被称为“黑炭团”将领基本都是吕文德亲族以及家乡的樵夫、炭农。 这些人向来与他一心俸禄丰厚。随吕文德转战四方哪怕到播州、罗氏鬼国那种穷山恶水也从不叫苦叫累确实是百战之师。 “兄弟们!老子这次不是闹着玩。立了功全都加官进爵哪个敢挫了老子的威风他娘的就埋在蜀地当炭烧” 吕文德帅令一下吕家军连夜行军竟是在一夜之间拉开防线。 暂时而言今日之大宋还真就只有他有这份兵力、有这份能耐 剑门关。 当夜李瑕派出的哨马带回来了吕文德的信使。 来人也姓吕叫“吕大用”是个魁梧汉子因是与吕文德隔了两个村的同乡在李瑕面前也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李将军问那许多做甚大帅叫你打打就是了!” “易士英将军、王坚将军、张珏将军没带兵来吗?” “嘿!”吕大用有些不耐烦道:“把兵全带出来那后方谁防?粮草谁运?李将军要不会打仗听大帅的就行!” “蒲帅” “都说了蒲择之罢官了到临安去了。” 吕大用瞪着李瑕又道:“我说李将军你别是怕了蒙鞑吧?没甚好怕的吕家军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都不知打了多少胜仗了!” 李瑕于是也看着吕大用。 他目光冷冽直将这汉子看得发毛起来。 “干啥?我可说了李将军升官了哈哈到大帅面前领官吧。” “刘金锁。” “在!” “带这位壮士去歇息今日收复剑门正好小小庆功好好招待他。” “好咧!” 刘金锁、林子上前按着吕大用就走。 不一会儿还传来了刘金锁热情的笑语声。 “嘿兄弟你这匕首蛮漂亮送我行吗?” 孔仙在一旁看着也感受到了吕家军的跋扈。 但跋扈是一回事大局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久前才表露过对收复利州的急切向往此时却又犹豫起来。 “恭喜李将军升官” 李瑕对此倒不在意沉吟之后向孔仙道:“接下来的战事不必急着下决定我们先哨马打探利州虚实如何?” “正是此理。” 这夜杨奔正坐在那与士卒们闲聊算是对今日收复剑关门一役的战后总结。 说着说着宋禾走过来也不打招呼向杨奔说了一句转身又走掉。 “这仗打得不错有点本事。” 杨奔不由笑了起来。 当时在大理于柄战死杨奔代其任佰将以来宋禾还是第一次夸他。 笑着笑着杨奔抬头一看见城头上李瑕招了招手连忙跑上城头。 “阿郎莫非是铁打的?也该歇一歇。” 李瑕摆手示意他上前问道:“聊聊你在吕家军时的事?” 杨奔一听莫名有些紧张。 “阿郎我没有” “没事我就想了解了解吕家军。” 杨奔这才松弛下来。 “当年我杀了人被刺配充军听说吕文德能战麾下还有一大将叫夏贵此人也是获罪刺双旗于面上被称为‘夏旗儿’因战功受吕文德提携。遂想方设法调到吕家军中。” 他眯了眯眼目光带着回忆。 “吕家军能战确实是能战军中皆是勇悍之人。但贪也是真贪京湖原有兵力二十万兴昌三年吕文德知鄂州裁兵十余万将定额军饷据为己有此事满朝皆知他反以为荣称三万吕家军、胜三十万兵力。 再就是吕家军排外。非吕氏亲族、同乡、樵夫、炭夫出身者立再多劳功也永不得提拨。我出生入死京湖两年、播州两年连个队正也不是。后来才知夏贵能一路升迁不仅因他勇猛还因他是吕文德同乡。” 李瑕问道:“见过吕文德吗?” “未曾。我在他女婿范文虎麾下呵尽日只在军中打马球随他耍戏者才得升迁。” 杨奔说到这里不满之意愈显啐道:“怎样的兵、怎样的将。一群悍夫狂徒骄纵武阀。” “吕文德邀我们共击蒙军你怎么看?” 杨奔想了想道:“阿郎若兵出剑门关蒙军必掉头主攻我等吕文德只会任我等死战他自守嘉陵江等待战机。” “若有战机他能战?” “能。” 虽然不满但杨奔不得不承认这点。 “吕家军不怯战不过战后论功又全是吕家军之功劳。” 李瑕点点头算是有了大致了解。 杨奔沉默片刻抱拳道:“若问末将私心实不愿阿郎随吕文德出兵。但大局为先若吕家军大败川蜀大好局面必毁于一旦两相为难请阿郎定夺。” “那吕文德为何不退?放蒙军走米仓道便是。” “末将不知他怎想的。” 李瑕拍了拍城垛道:“吕文德是料定了我必须听他的啊。” 他沉吟着又喃喃了两个字。 “蜀帅” 那边吕家军已赶赴苍溪、阆中布防。而吕文德大营中刘整听到命令却颇有异议。 “吕帅末将认为不必取巴中。”刘整未接过军令而是抱拳道:“末将可带兵翻过山林伏兵于米仓道重挫蒙军” “放你娘的屁!” 吕文德大怒。 “山有那样好翻还修米仓道做甚?!你无非是嫌攻城费兵力你们这些客军入援川蜀满脑子只顾着保全实力?!难怪你在箭滩渡败成那样” “吕帅明鉴!箭滩渡之败蒲择之予末将之兵力本就不足” “老子明鉴个屁老子管你?!叫你把巴中打下来军令如山你受还是不受?!” 刘整怎么看都认为他的计谋都比吕文德高明得多。 偏是官职被吕文德压着没办法。 但他脾气也不小冷着脸上前单手接了令转身就走。 吕文德见此情形怒喝道:“俞兴你带一千人随他们去!” 他麾下大将俞兴会意咧嘴一笑故意大声应道:“大帅放心没人敢不听大帅之令!再自以为是也没用!” 事实上吕文德也意识到了刘整的打法更好一点。 但也有风险取巴中无非是损失大点反正的也不是折损吕家军。 最重要的是战该怎么打由他吕文德定。 按蜀帅说的来。 正文 第490章 赛跑 剑门关一派繁忙。 “吁!哨马冯友三探利州归营!” “上前来看!” 北面城头上宋禾亲自探头看了见确是麾下士卒。 “望楼!阁道上可有蒙军尾随?” “报!数里未见尘烟!” “开城门放哨马入关” 南面城门倒是开着一队队宋军士卒正在伐木补充城头擂木大起砲车。 每隔一段时间便是十数骑哨马袭卷而去。 灰尘滚滚的阁道中也有快马奔来。 “吁!再传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保康军、宁武军节度使吕帅之令” “娘的就知道催催催一天三道军令烦死个人望楼!阁道上有没敌兵跟着这些信使的尾巴?!” “城下信使等着!我家将军军务繁忙!” 刘金锁对着城下大喊一声转身走过城头一路上只听叮叮当当都是打造砲车、云梯的声音。 “咚”的一声云梯架在内城墙上。 “攻城!” 一队宋军噔噔噔从云梯窜上来吓了刘金锁一跳。 那是俞田在带人操练演练攻城战法。 再往城中校场上一看一个方阵的宋军还在列队。 “老俞!要不要老子带人砸你?!攻城哪有这么轻巧” “滚开别挡着老子的人” 刘金锁哈哈大笑大步向城楼走去路上还被林子撞了个满怀。 “你个不长眼的猢狲。”林子嘴里还叼了个锅盔饼掉在地上捡起往刘金锁嘴里一塞。 “皮丰在哪?” “那呢你传令?啥事?要不让我” “闭嘴关你屁事。” 刘金锁又哈哈大笑上了城楼只见一队哨探匆匆下来显然是刚汇报过利州情报。 “报!吕文德又派人来了!”刘金锁大喊道。 “等着。” 刘金锁就进去等着听着李瑕正与孔仙、杨奔议论。 “没有偷袭利州的机会了只能强攻。” “剑门关天险将军攻下剑门关这么大动静利州必然已得到消息守军有了准备。” 李瑕抬手在地图上标注着。 “汪惟正据我了解此人是汪德臣之长子他年岁与我差不多字公理有个蒙古名叫‘扎刺儿’。” 孔仙问道:“将军何以知道这些?” 既知道李瑕已迁任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益州知州虽官印还未领孔仙已摆好了姿态。 何况钓鱼城一战的消息还没传到临安等到了李瑕必然还要升迁。 “我有个朋友叫李庭玉闲聊时说的。” 刘金锁听林子说过李瑕混入礼义山城之事听得“朋友”二字哈哈大笑被杨奔瞪了一眼。 李瑕没理他们沉吟着缓缓道:“算来汪德臣死在钓鱼城。汪惟正很可能是奉命从巩昌过来袭爵到利州停下这人是新任的总帅但还没拿到金虎符。” 孔仙虽不了解汪惟正但随余玠打过汉中对汪家还算有了解。 “汪惟正年轻该不足虑汪家兄弟却个个难缠汪直臣、汪良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但凡有一个在利州这仗就不好打。” “是啊。” 李瑕还在低头标注。 “我们尚未完全探清楚利州旳兵力仅说目前哨马打探到昭化城有五千兵力。” 昭化是座小城处在白龙江与嘉陵江交汇处是从剑门关出了阁道遇到的第一個城垒。相当于利州的又一个门户。 “推算可知利州城中只怕总兵力能逼近三万人。”李瑕道。 孔仙问道:“有这么多?” “甚至不止。” 杨奔道:“阿郎是算上了后勤?” “是蒙军后勤称‘奥鲁军’虽然不全是战兵守城却是绰绰有余。”李瑕道:“便是奥鲁军战力也比我们的乡兵强。” 孔仙听了有些失望。 李瑕与他说过眼下的两个选择孔仙是倾向于先收复利州、兵进汉中。 但世间事没那么容易今日打探了利州的情报便知情况远没有他预想的那样乐观。 “那强攻利州必然陷入僵持了?” 李瑕道:“目前情形便好比一场赛跑我们与莫哥都想去汉中这是终点。我们要攻下利州走金牛道;莫哥要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 “是。” “那么分析敌我。我们只有近万兵力还要分兵守剑门关最多能派八千人攻城;而莫哥有五万余人。我们弱莫哥强。” 孔仙道:“但我们士气高。” “士气是一时的随着攻城战的持续士气会跌的。” 李瑕又分别在地图上指了指利州又指了指吕文德大营的位置。 “汪惟正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守着汪德臣经营了十余年的利州城;吕文德初次入蜀仓促布防。” 孔仙点点头应道:“末将明白了我们若选择先攻利州一旦莫哥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先抵达汉中利州城就有在汉中的五万大军为后援。” 杨奔补充道:“哪怕我们先攻下利州只要莫哥比我们先到汉中就可堵死金牛道。” 孔仙长叹一声道:“如此一分析看来最好的选择还是与吕文德先合攻莫哥。”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剑门关。 “我们拿下了剑门关利州的守军不能穿过剑门关参战。如此蒙军不能集中我宋军却可集中兵力能挽回不少劣势。” 杨奔有些气闷从鼻孔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被范文虎挑选出来派到李瑕身边刺探消息时还抱着“最后再立个功劳看你们提不提携我”的心态。 但之后他也明白了其实就是范文虎看他不顺眼才挑他。 另外几个探子都被李瑕杀了可见这本就不是好差事。 时至今日受到重用他反而对吕家军观感更差。 杨奔真不愿看李瑕受吕文德驱使偏眼下这形势就是这样。 “阿郎我也认为先攻莫哥为妥。” 李瑕思索了良久。 现在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他从来是绕过坚城挑好打的地方打。这是为将者的打法。 但现在讲究大的战略布局的实现再难打会牺牲再多人的仗也得打。 良久李瑕终于开口。 “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我们该先攻利州抢先入汉中。” 孔仙、杨奔皆是一愣。 “可利州短期内攻不下” “这不假。”李瑕道:“但我们更不可能歼灭莫哥的五万蒙军。” 说着转头看刘金锁在守门李瑕又道:“刘金锁你说说。” “阿郎我说啥?” “为什么我们不能歼灭莫哥。” 刘金锁大声道:“嘿蒙军五万人我们跟吕文德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人。蒙军是骑兵我们是步兵。步兵哪能在野战歼灭骑兵?多简单的道理。” “那和吕文德合攻莫哥目的是什么?”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末将不知道!” “我们的战略目的在哪里?” 刘金锁道:“这个末将知道!汉中!” “说的好。” 李瑕起身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汉中。利州是第一站不管攻多久必须得攻下来避不开绕不掉。” “若不打利州我们还攻莫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把战场划定在川蜀等莫哥粮草用尽逼急了他散出骑兵四处掳掠不成?” “我说过这场赛跑我们目前处在劣势。但不能觉得赛跑赢不了就把对手拖在起点这没用我们要的是赢是最后的胜利。” “那么结论很简单。我们要打下利州且还得让吕文德在这之前挡住莫哥。” 孔仙、杨奔都愣了一下。 “吕文德他肯吗?” “刘金锁去告诉吕文德的信使。”李瑕道“我军伤亡惨重须休整数日请他先守住防线。数日后我们必听命攻莫哥。” “阿郎刚说的不是先攻利州吗?怎又变了?” “你这汉子。”杨奔骂道“忒实诚” 正文 第491章 轻松 蒙军不断向东逼近军阵已绵延开数十里。 吕文德派出的信使绕了百余里花了一日光景才从剑门关赶回苍溪县旧城的吕文德大营。 苍溪县已经迁走了军民都到了大获城。 大获城本由杨大渊镇守杨大渊投降后山城便归蒙军所有这次莫哥留了千余蒙军留守。 这日吕文德在做的就是试图收复大获城把他的防线连成一片。 “孬日八西!杨大渊这个狗猢狲一投降费老子好大功夫。” 攻城不顺吕文德已在帐中破口大骂了许久。 他虽粗鄙、没读过兵书但对战场有天生的敏锐才任蜀帅已感受到杨大渊的投降对局势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再不把大获城打下来老子这仗还怎么打?撤了得了!让老子威风扫地!但吕老三你给老子听清楚我吕文德哪天要是不能打仗了朝廷可不会再由着你们这些鳖孙继续享福!” 吕文福只好道:“大哥放心再给我几日一定把这山城收复了。” “李瑕也是个狗猢狲放蒙人走剑门关不好非要堵他娘的道信使回来没有?!小猢狲怎么还没出兵?蒙人都怼到老子屁眼里了!” “我去看看。” 吕文福一转身就往帐外走。 掀了帘总算是吐了口浊气。 他那大哥吕文德这些年身居高位平时还算文雅了一点。但仗打得越凶脾气也越爆。 这一仗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得受的。 终于只听营外马蹄声响信马回来了。 “他为何不给老子回复?” “禀大帅李瑕说并未见到吕大用许是路上被蒙军射杀了。” “该死。他何时出兵?” 待那信使细细禀告吕文德猛地拿起他一尺八寸的大靴子就摔在地上。 臭气熏天。 “小猢狲这般说的?他娘的!老子旳帅令他都敢不受娘的比刘整还嚣张!师夔你领一千人去剑门关给老子” “大哥不妥啊。”吕文福连忙上前道:“大哥要李瑕出兵不就是因为兵力不足。前日派一千人盯刘整今日派一千人盯李瑕还剩多少兵力?” “父亲三叔说得对。”吕师夔亦劝道:“李瑕并未说不出兵剑门天下险他攻关隘后须休整亦是情有可原无非是多等几日。” 吕文德大怒喝道:“哪个才是蜀帅?!” 吕文福无奈挥退旁人这才道:“大哥李瑕与刘整不同这小兔崽子也是恩相的人。何必因这几日功夫惹得恩相不快?” “这是几日功夫的事吗?”吕文德终于不再骂粗阴着脸道:“这小子没把老子当回事。” “不至于不至于他毕竟不像王坚迂腐肯润功说是奉了大哥的命令收复剑门。相比还是周到的。” 吕文德终于是稍歇了怒火道:“再派人继续催告诉他他的官身诰令还在老子这里早点打完了仗早点来领。” 兀自还嘟囔了一句。 “恨不得让你领兵出来被蒙军杀个屁滚尿流。就让蒙军走剑门老子在后面掩杀” 吕文德是真这般想或只是嘴快尚不好说。 但莫哥也不是好惹的既决定走米仓道很快就摆开阵势向吕文德猛攻。 短短两日之后吕文德已经开始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有水师横于嘉陵江面稍弥补了野战的弱势。 又苦战了数日见李瑕还不从剑门关出兵吕文德勃然大怒打算这日的战事结束后趁夜退兵。 至于李瑕等着他军法处置而已。 然而战至黄昏忽见嘉陵江对岸蒙军旌旗摇动徐徐向后撤去。 “狗崽子总算出兵了。” 吕文德暗骂一声亲登战船渡至对岸领精锐便向蒙军掩杀。 此战算是小胜了一场虽杀敌不多但也将吕家军的气势打开军心振奋。 可惜很快蒙军缩回阵线不再西向。 吕文德放目远眺不知那乌泱泱一片的蒙军是怎回事只好鸣金回营又不停派哨马打探。 “真他娘的李瑕到底是攻打蒙军没有?这么快就败了?蒙军也不追?” 一直到深夜哨马才回来。 “报大帅!剑门关守军大胜” “放屁!你当老子是眼瞎?” “禀大帅剑门关守军已收复苦竹隘” 吕文德再次勃然大怒。 他已感受到自己被李瑕戏耍了。 苦竹隘就在剑门关西南的小剑山顶去年张实、杨立未能守住被蒙军攻克。 但这山城险是险山顶面积不大根本驻不了几个兵力。 蒙军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大汗都死了。李瑕已得剑门关只要能攻心苦竹隘的蒙军根本不用派多少人就能收复。 说好的共击蒙军这小子却这般小打小闹不是耍他吕文德是什么? “老子便是不打这一仗也要把这小兔崽子军法处置!” “大帅李将李瑕要小人转告大帅他攻苦竹隘为的是攻蒙军主力无后顾之忧。他愿在近几日来拜见大帅以表诚意。” 吕文德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马上要滴出水来。 想到李瑕终究也是贾似道的人与自己是同党才再次歇了些怒气。 先攻苦竹隘无非是不愿有太大伤亡勉强也能理解。 “去告诉他老子再等他三日再没动作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昭化城外。 宋军已开始安营扎寨大造攻城器械。 李瑕拍着一个个士卒的肩走过队列。 前方孔仙还在望着城头神情颇为感慨。 “这些年汪德臣掳掠了太多人口到利州啊” “是所以我们攻城时尽量不要猛攻。我已命皮丰从山林绕到城后看能否挖条地道挖塌城墙。” “会不会太慢了?” 李瑕道:“不要急我们是来收复故地的伤亡越小越好对我们是对城中百姓亦然。长远来看我们最缺的是人口。” 孔仙深以为然又道:“但我担心的是吕文德守不住让莫哥先赶到汉中” 远远有马蹄声从栈道传来。 一名骑士飞马赶到李瑕面前。 “将军杨奔已收复苦竹隘。吕帅又遣了三批信使让将军马上出兵” “你辛苦先去歇着吧。” 李瑕转头向孔仙道:“请孔将军正面佯攻为皮丰遮掩。” “将军这就要走?” “得去见一见吕文德了不然拖不住他。” 该交代的已交代清楚李瑕翻身上马竟是又向剑门关狂奔而去。 他要攻利州还要让吕文德按他的战略来做两者都不是易事。 说来大宋这些蜀帅曹友闻、余玠、蒲择之哪怕是余晦哪个又做的轻松? 那李瑕只好自己辛苦些换吕文德的轻松 正文 第492章 打都打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6/11) “额秀特!” 莫哥爬上山头向嘉陵江望去只见吕文德的兵力依然布置在江对岸。 “杨大渊你不是说吕文德必退吗?” 杨大渊听至莫哥叫自己抬起头等通译又复述了一遍他方才应道:“吕文德不该如此不惜兵力想必再强攻两日宋军必退。” 其实杨大渊也觉得奇怪。 吕文德什么德性他了解无非想等李瑕前后夹击由李瑕承受蒙军主功 而蒙军也做足了准备打算随时掉头杀向剑关门。 但李瑕既没派兵出关吕文德竟还肯这般硬扛?转性了不成? 只能说是没被打痛。 杨大渊决定给吕文德来一下狠的。 他当即便向莫哥请命愿派人夜袭宋军。 是夜杨大渊命侄子杨文安只领五百精兵在下游泅马渡过嘉陵江。 杨文安虽年轻却有名将之姿先是突然杀进吕文德大营辗转突杀踏营纵火烧了一座粮仓。 其后他立刻掉头杀向大获城。 大获城中蒙军、以及投降蒙古的汉军本已被吕文福攻打数日快到了崩溃之际忽见杨文安杀来士气大振。 是役杨文安五百骑踏营、入援大获城硬生生把蒙、宋双方之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吕文德的败退几乎已只是时间问题。 “干他娘的小畜生!杨大全好歹为国殉难生了这样没屁眼的龟儿子!” 把杨大渊、杨文安叔侄骂翻了天又追溯了其祖宗十余辈吕文德这才怒气稍歇。 他已决定不打了。 两万余宋军野战拖了蒙军十余日他这一战打得已经不孬。 放眼十余年宋蒙战场都算是极难得的战果。 之所以要撤算是这次他让雁啄瞎了眼看错了李瑕。 本以为李瑕是个热血守国的没想到只是自保的孬种比刘整尚且不如。 等撤了军先把刘整、向士璧军法处置。因为他吕文德都守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打下巴中。 然后再把李瑕军法处置因为此战罪皆在李瑕。 忽然。 “报!大帅南面有百余骑奔来看旗号像是剑门关守军。” “现在才来。” 吕文德啐了一口大步走上望台只见对岸百余宋军正在策马狂奔后面还有百余蒙军哨骑在追。 “大帅是否令战船接应?” “接应个屁让这小猢狲自生自灭。” 隔得远隐隐能看到那百余宋军在江边驻马得不到船只接应又掉头向后面的百余蒙军冲杀上去。 毕竟是在宋军的防线那些蒙古哨马不敢硬战射了一轮箭雨撤了。 望台上的吕文德哼了一声这才下令让战船过去 李瑕大步走过吕文德旳军营。 这营中将士确实与别的宋军不同个个魁梧有力盔甲齐整武器精良。 若作个比较钓鱼城虽有两万兵力其实有盔甲武器且经过长年训练的官兵仅四千余人且都身材干瘦盔甲残破。 吕家军这两万数千人则个个精锐若再征发乡兵便能称数万大军。 这还只是吕文德带入川蜀的他还有不少兵力在吕文焕、夏贵等人麾下。 大宋第一武将的实力便体现在这里。 李瑕目前确实远远没这份实力。 “请李将军缴械单独进去。” 前面的大帐是敞开的一排锐士挡上前。 李瑕不以为意将随手的佩剑递了转头向身后的亲兵们道:“你们在帐外等等。” 他走进大帐抬头看向吕文德。 李瑕已经很高了吕文德则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站在那像是一个巨人长手长脚确实是天生的战将。 这一见面李瑕才明白为何当年赵葵只看到路边掉落的大鞋子会大吃一惊派人去寻找吕文德。 巨人般的战将立在那一生转战二十余年杀气凛然气势骇人。 李瑕的身板依然挺直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其气势所慑。 “拿下!” 吕文德扫视过李瑕忽然喝道:“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吕帅若不怕下不来台大可拿了我。”李瑕不等帐中士卒上前已笑应了一声。 “唰!” 帐外李瑕带来的百余兵士已拔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显然也是精锐。 吕文德大怒。 他还真不怕这些人。 但他确实没真打算把李瑕怎么样。 贾似道交代过让他与李瑕好好相处合力立功以谋相位。 吕文德外表粗莽但又有些精明。 他很早就看出大宋朝的武将该怎么混比如朝中必须有靠山不然官家说不信任就不信任。 早年他倚靠的是赵葵。 谢方叔取代赵葵为相后他又投靠谢方叔但合不来于是阿附贾似道从此如鱼得水。 此时帐中的力士已上前李瑕眼神却依旧很平静随手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那是个蟋蟀笼子 “住手!老子与他开玩笑看不出来?滚出去!” 吕文德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大笑他不需要。 他心里不痛快便表现出来懒得演。 官家纵容他因为官家不喜欢有心计的武臣。就喜欢他这样爱嫉妒与同袍相处不好的还因为贪财名声大臭的。 当然得真会打仗。 待帐中诸将都出去吕文德开口又骂。 “狗崽子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大营残破听说是杨文安偷袭了吕帅?” “哪個混球与你说的?” “看来杨文安要一战成名了” “少他娘激老子老子不吃这套。说!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坦然道:“因为我要很快打下利州了” 吕文德一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突然 一柄大斧被吕文德操起猛地向李瑕斩下! 他动作不算快但这一下竟是全力相击。 劈山之势。 “呼!” 风声烈烈。 李瑕急忙一避已在地上滚了一圈。 “嘭!” 帐中摆地图的大台已被吕文德劈得四分五裂。 “都别进来!” 吕文德大吼一声再次劈向李瑕。 李瑕滚了两圈举起帅椅向吕文德砸过去。 “嘭!” 巨响声中木屑纷飞。 李瑕趁机拿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猛刺吕文德。 两人都是毫不留手真是想把对方弄死。 “铛!” “铛!” 火花四溅。 吕文德的大斧不同于张珏的短斧而是斧身极重、杆极长。 他手又长舞得虎虎生风帐中几乎没有能躲的地方。 李瑕两次要被扫中拿长枪硬挡了虎口巨痛五脏六腑都觉翻沸。 “小畜生!去死吧你!” “嘭!” 一根柱子已被吕文德砍倒帐篷整个倒塌下来。 李瑕却是故意躲在这柱子前面趁机跃上长枪猛刺。 枪尖倏然捅向吕文德的喉咙 帐内打斗声传来帐外吕文德的人听了命令不敢上前李瑕带来的士卒却已站不住了纷纷要杀进去。 “保护将军!” “谁敢动手?!” “来啊” 突然只听帐内吕文德、李瑕双双喝道:“都别动!” “呼呼” 吕文德喘着气一手死死握着枪杆一手持着大斧。 “你个小畜生小畜生利用老子挡着蒙军你他娘跑去攻利州还没人敢这么耍老子。” “没有吗?”李瑕问道:“贾相公算不算?” “还敢提恩相?!老子容你够多了。就算弄死你恩相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吕帅没这么想不然就叫人进来了。”李瑕道:“吕帅明白的留我活着你好处才多。我马上要收复利州还要收复汉中这些都是在吕帅的指挥下做到的。” “老子不需要。”吕文德啐骂道:“老子节制两镇还要个屁的功劳。” “节制两镇算什么?末将希望吕帅更进一步授三衙授太尉授少傅封公封王” “放你娘的屁!官家不可能再封我。” “贾相公如今参与到什么事里吕帅又不是不知道。” “大不了不混了老子剁碎了你一了百了。” “那就剁我麾下那些将士就到临安去。事情便成了李非瑜斩杀鞑首收复汉中在望吕文德为争功阵前擅杀大将使大事功败垂成” “你还敢威胁老子?!” “不是威胁把利害挑明了而已。吕帅杀了我我们一起完蛋。还不如一起升官发财。这一战吕帅要做的不难挡住蒙军一阵子而已反正打都打了” “你他娘的利用老子就是不行!” 李瑕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吕帅跋扈而贪财但我认为是此为自保之手段。其实吕帅并非这样的人。不如收了脾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放屁老子就是跋扈贪财!老子就是爱钱就是不容忤逆!” “那我们合作如何?拿下汉中多的是发财的机会。吕帅你想蒙哥一死也许要休战了便如宋辽之时若汉中为榷场可由你我控制着”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吕文德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肯跟莫哥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吕帅的南湖凤园末将随贾相公去过。”李瑕又问道:“花费不小吧?” 见李瑕到现在吕文德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小畜生难怪恩相喜欢你。说老子顶莫哥多久?你才有把握拿下汉中。” “一个月” “放屁就十日。”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节不如” “闭嘴就十日。” “打都打了不如何多几天” 吕文德说一不二喝道:“日子一过老子立刻撤军。” “蒙军马快若先抵汉中则万事休矣。” “你他娘野战打五万蒙军试试!” “末将确实不如吕帅善战。” “那就十日。” 吕文德心意已决丝毫不肯退让。 他是蜀帅他说得算。 正文 第493章 死穴 到了入夜当李瑕那百余骑奔向夜幕重新赶向剑门。吕文福看着倒塌的大帐无奈地大摇其头。 “要弄死谁排挤打压罢官流放哪怕逼反了都行多的是法子!大哥怎么能动刀呢?” “没动刀。”吕文德正在想事情漫不经心道“老子动的是斧子。” 吕文福“啧”了一声道:“刘整、向士璧那样嚣张大哥尚且没杀。李瑕至少还算客气还是文官不就是晚来几日吗哪至于” “闭嘴他不没死吗。” “死了就麻烦了。”吕文福大急“堂而皇之动手杀官不怕被当成造反吗?” “小畜生激老子故意散老子气性懂没?” 吕文福一愣。 他倒没想过李瑕有这般心计不过他大哥的气性是该散散。 他走上前几步凑在吕文德耳边聒噪没完。 “李瑕暗地里是恩相的人明面上却是丁大全门下。今日杀了他让丁大全拿到我们的把柄坏了恩相大事” “闭嘴!” 吕文德一脚踹在吕文福腿上骂骂咧咧道:“老子明白不用你吵吵。走去你帐里有重要事说。” 兄弟二人进了帐。 “地图拿来。” 吕文德大马金刀地坐了抬手在地图上用力一摁道:“我们搞下这里等和谈了跟蒙古人开榷场。” “汉中?”吕文福摇头道:“这地方不妥当路难走。” “放屁北面就是陇西再北就是山西开榷场方便得很。路是难走难走才好朝廷管不到。” 这兄弟说话粗糙算计却精明。 吕文德手指一划也能把成都天府之国以及汉中聚宝之盆的好处说得明明白白。 向北出了蜀道是丝稠之路贸易方便。 而蜀道一扼蒙人难以打来朝廷难管束。 “这就与辽金时一样打完了仗和谈纳些贡、称个臣边市一开大把大把的钱币还是归我们赚大宋又是三百年繁盛。” 吕文福已经完全会意。 “那大哥好比当时的吴玠据险守住全蜀位列七王。再加上与蒙古人贸易那真是世世代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就是这个理。” “吴家要不是出了一个蠢材吴曦叛宋自立如今还是富贵绵延。我只怕我们吕家百年后也出一个这样的不肖子孙。” “哈哈。”吕文德摆手道“那是蠢材自不自立的能占了汉中有权有钱与王爵还有甚差别?” 吕文福自觉说了个笑话抱拳向天道:“吕家必与国同戚。” “莫说那远旳了。”吕文德脸色却是阴沉起来道:“看出来没?李瑕这小畜生在捏着老子的鼻子走。” 吕文福一愣道:“我觉得这小子人不错肯分功肯分好处。” “蠢材。”吕文德怒啐一口“你想想清楚不是他肯分老子好处。是他在占老子的好处。” “大哥是说等拿下了汉中弄死李瑕我们自己吞了?” “废话。” “行。”吕文福眼中精光一闪道:“我来想办法叫朝廷捉不到把柄。大哥万莫冲动如今日这般” “别他娘给老子聒噪老子真要杀他他已经躺了。” 吕文德闷声闷气道了一句拍了拍膝又道:“毕竟还是大宋的臣子能如何乱来?” 虽跋扈财贪、谋的门户私计但与兄弟私语间他竟流露出了对大宋的一份忠心。 多或少且不论但其人若没一份忠心如何能守国二十余年周旋三边历大小百余战? 一直到天色将明时百余骑才奔回剑门关。 为了绕过蒙军防线这一路绕得实在有些远。 “歇两个时辰赶往昭化城。” “是!” 刘金锁翻身下马腿酸得厉害差点摔得将脸砸在地上。 但这样的疲惫也堵不住这汉子的嘴才下马就叫嚷起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吕文德真要杀了阿郎咧。” “不会。” “阿郎怎就能确定?”刘金锁瞪大了眼“都动斧了!” 林子一脚便把刘金锁踹进关城。 “闭嘴吧你赶紧歇了。” 刘金锁这才向前走嘴里还没完没了。 “吕文德可真高啊我还以为他是树妖变的” 李瑕虽懒得回答刘金锁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吕文德拿他没办法。 很简单吕文德再跋扈归根结底还是宋臣。 一个樵夫起家的武将远远没有北方世侯的底蕴。 史天泽、张柔、汪德臣这些门阀数代人经营地方土地、财赋属于他们。 吕文德不同粮饷皆仰赖朝廷被朝廷捏着死穴。 所以借吕文德一百个胆都不敢在明面上杀朝廷命官 李瑕却真敢杀了吕文德。 他不忠心、没底线。 有底线的人必然斗不过没底线的怒而拔刀也不敢真砍。 这件事的本质是吕文德这个大宋臣子节制不住李瑕这个野心之辈。 自古以来之定理。 另外养兵是世上最费钱的事吕文德吃空饷吃得再有钱却没有真正属于他的财源。朝廷想动他就能动他。 吕文德必然会对在汉中开榷场一事动心。 或许他没想这么深但出于本能也抵挡不住。 这点李瑕无比确定。 要节制大将便要清楚其行为的深层动机。 就好像要牵着牛走就得先学会钩住牛鼻子。 李瑕在很努力地学。 进了营房李瑕解了盔甲躺下今日领到的官身诏命掉了下来。 他才想起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具体官位。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兼知益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 官名很长实权大了许多。 由此李瑕也揣测到了中枢是如何想的。 成都一战斩杀宗王阿卜干的功劳只得了個权知筠连可见官家是关注到了他。 丁大全也没办法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太过拔擢他。 这次不同能一跃青云因为在打仗、因为成都残破也因为官家怕了。 这就是李瑕与当世所有臣子的不同。 旁人官升三转会对君恩深重感激涕零。他却只是随手将官印一抛一眼把这赵宋皇氏的软弱看穿 他在无尽的疲倦中睡去。 两个时辰后李瑕又翻身而起喊起那百余困顿的亲兵策马从剑门关北门出城。 “上马!” 阁道崎岖吕大用站在关城下向北望去转过身只见剑门关的城门已被关上。 李瑕不至于因为吕大用几句冲撞就杀了他但当时懒得回复吕文德遂把这信使扣在军中。 至于以后吕文德会不会更生气? 李瑕不在乎。 “快上马啊犹豫什么?”刘金锁拍着吕大用的肩又道:“你不是说了吗?你们吕家军打仗从来不孬。” “不是。”吕大用平日虽嚣张此时脸上却满是茫然道:“大帅真让我随你们打仗?” “不然咧?你看我家将军都领了官身了看到那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的旗子没有?” 刘金锁左手一指右手拍着腰间的匕首又哈哈大笑。 “不过你到了我们军中得听军令否则军法处置。” 吕大用真是烦恼不情不愿地翻身上马嘴里还在嘟囔怎么送了个口信就成这样了。 刘金锁已在他马腚上一拍。 “咴!” 马蹄扬起尖烟。 “走喽!打利州去喽” 正文 第494章 攻城之法 吕文德很明白要让李瑕收复汉中他这边必须挡住莫哥。 不然让汪忠臣带着两万余巩昌军到汉中了还打个屁。 也就是趁着现在蒙哥死了、汪德臣死了、蒙军被堵在川蜀、利州那小娃汪惟正还没有正式继任为总帅才让李瑕有了一点点机会。 所以李瑕才拼了命也要抢时间从钓鱼城回到成都从成都打到剑门关一路火急火燎。 换别的人想着蒙古大汗死了川蜀也能喘口气歇一歇。 这气一喘还想收复? 歇过劲来别说汉中、利州、剑门关了就连苦竹隘一辈子都甭想摸着。 简而言之李瑕的整个战略他吕文德很懂。 端平入洛时他随赵葵打到三京也他娘的是一样的情形。 为了让吕家能占据汉中、大搞边贸生意再挡十天就再挡十天! 吕文德撒了狠遂亲自提兵去攻大获城。因为大获城就像一枚钉子钉在宋军的防线上。 本以为手到擒来但没想到杨文安这小畜生熟悉地形硬生生将他的攻势挡下来。 连续数日攻城不下。 吕文德甚至还中了杨文安一箭。 那箭卡在他的明光重甲上虽不致命但像是在三军阵前甩了吕文德一巴掌。 “吕黑炭!老子瞧不起你!”山城上杨文安放肆狂呼。 于是大获城上的降军雷动对着山下的宋军齐声大骂。 “让吕贪财入蜀还不如降了蒙古!” “粮饷归了黑炭团宋朝从此必要亡!” “” 显然杨大渊镇守大获城时很得人心城中人又因他投降而活命。 “他娘的全都是叛逆!数典忘宗!” 战到这地步吕文德也是火气上来起誓要宰了杨文安把人头送到临安请功。 莫哥却是故意放缓了正面江防的攻势遣杨大渊亲领了骑兵两千人绕道三百余里。 之后趁吕文德强攻大获城之际杨大渊突然杀出蒙军齐攻。 眼看宋军两面受敌杨文安果断率军杀下。 至此苍溪完全失守吕文德无奈只好下令后撤至阆中。 在与李瑕做了约定之后他已苦守了十二日 “李瑕有消息没有?!” “最近的消息是三日前到旳说是马上就要拿下利州。” “娘的!还没拿下利州?利州到汉中还有三百多里蜀道!” 吕文德大怒手中战斧挥个不停喝骂不已。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拿下汉中耍老子玩呢!老子守了十日又如何?蒙古人现在驱马进米仓道闭着眼走都能比他更快到!” 吕文福亦深以为然问道:“大哥要不算了?” “算了?” 吕文德皱眉想了想问道:“刘整、向士璧拿下巴中了没有?” “向士壁攻城卖力差点便能破城” 吕文德拧着眉毛很是纠结。 他又仔细看了军中伤亡虽觉心疼但只要再撑几日等攻下巴中局势便大不相同了。 “大哥?怎么说?” 吕文德思来想去终是咬了咬牙。 “再打几日。” “为何?” “老子先弄死杨文安这小畜生。” 吕文德竟是不肯再退一面在阆中布防一面不停地派人催促刘整、向士璧攻巴中催促李瑕攻利州。 李瑕离攻下利州还远。 他必须先拔掉利州南面的昭化小城。 这件事李瑕甚至都没与吕文德说过反正吕文德也不十分了解这边的具体地势。 到如今这年头还有几个宋军到过剑门关以北? 昭化在利州城南四十里位于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汇处。若在高山上望去能看到这里的山与水互相环绕像是在打太极。 它是金牛道的必经之地也是剑门关的阁道的出口。 昭化古为汉寿县治所即“汉祚永寿”的汉寿。 蜀汉时刘备就是在这里驻兵操练之后取成都;诸葛亮六出祁山不停奔忙在金牛道上丞相府便设在这里;关索的妻子鲍三娘也是战死在这里。 可以说它见证了整个蜀汉的沧桑历程。 到了这里李瑕忽然对蜀汉人那种“汉祚永寿”的理想不断北伐的志气有些许的体悟。 局势当然很急但李瑕攻城还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他还是头一次打正经的攻城战确实不太会。 不仅是他论攻城经验当下的宋军步卒还真是比不上蒙古骑兵。 这种情况下李瑕认为越急越容易出错欲速则不达。 他每日攻城前都会派士卒对城中大喊一番说的无非是蒙哥已死蒙军被堵在川蜀。 “父老乡亲们!有多少是从蜀川被掳到这边的?大宋已击败蒙军愿意回归故国的莫要再上城头卖命了!” “将军怜惜百姓不愿攻城造成太大伤亡切莫再执迷顽抗” 这般喊话之后宋军才会以砲石砸城头掩护士卒在城下堆土建起一道道土墙。 十余日来甚少有架云梯强攻之时。偶到夜里才会有宋军试着以绳梯偷袭。 此时守昭化城的蒙军将领叫“李庭望”正是李庭玉之弟。 剑门关被攻破时李庭望大惊不已连忙遣快马到利州请汪惟正出兵支援。 但这几日见了宋军攻势他已有把握守住昭化遂又遣麾下亲兵李错将战况报于利州。 李错快马到了利州只见城内城外一片繁忙。 原本为了支援蒙军攻钓鱼城利州支出了大量的辎重没想到局势突变来不及将辎重运回城中。 “报!奉千户之命传报昭化战事” 很快汪惟正亲自见了李错。 汪惟正时年不过十八岁与汪德臣一样身材并不高。但他的样貌却清俊得多浑身有一股儒雅之气。 他额头上还绑着白布是在为亡父戴孝。 “不需急着派兵支援庭望已能守住昭化?” 汪惟正以前唤李庭望都是以叔伯礼仪如今继任总帅却也能端得出架子。 “是。”李错恭恭敬敬应道:“千户说宋军并不擅攻城。” 汪惟正为人谨慎又细问道:“何以见得?” 李错道:“不论是扎营的位置、砲车的位置都不太对。千户还说且宋军太妇人之仁不敢附蚁强攻不知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汪惟正放下心来道:“那便请庭望再多守几日待利州整缮完备再派援兵前往。” 他说完又赏了李错让其下去歇着之后便转向坐在一旁的汪翰臣。 “五叔认为侄儿的应对如何?” 汪翰臣摇了摇头道:“李庭望说的不对。” 汪惟正一讶问道:“为何?” “附蚁攻城才是最蠢的。”汪翰臣道:“攻城有三层境界一曰法二曰术三曰道。法者地道、水淹而云梯附蚁伤亡最大;术者诱敌、策反、围三阙一;道者避实就虚不攻坚城。” “侄儿不明白不攻坚城如何破城为何称为攻城之‘道’?” “大汗若不攻钓鱼城直取临安。那钓鱼城也就相当于被攻破了。” 汪惟正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侄儿明白了。” 汪翰臣点点头道:“宋军不以云梯附蚁攻城之‘法’而欲策反城中将士此攻城之‘术’更高明。” “何以破之?” “年节将至厚赏城中将士以安军心。” 昭化城外。 李瑕捧着兵书缓缓道:“所谓攻城有法、术、道三层境界我初学攻城便从最简单的学起。” 孔仙笑应道:“我看不然将军故作笨拙、迟缓之态迷惑城中守军此为攻城之术。” 刘金锁挠了挠头向林子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地道挖通了。” “不是挖个地道而已怎就成了什么法术了不成?” 是夜。 昭化城西一个角落传来“哒”的一声响。 土方被人推开一柄铁锹抻了出来。 之后皮丰跃出地道。 “走开城门” 正文 第495章 快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7/11) 蒙军哨马当然不会到处宣扬大汗死了利州这边根本没得到详情。 这种事必须由诸王、元帅当面细谈。 李庭望只听说过有宋军冒充史家军骗了他兄长李庭玉入援钓鱼城。使汪德臣、李庭玉皆战死。 其后蒙军大败的消息才传来剑门关便落入敌手。 在他看来是刘黑马得到大军战败的消息由米仓道撤退。成都宋军追击转头顺势取了剑门关。 所以这一战李庭望不知己、且不知彼。 这是情报的差距。 李瑕要把握的就是这个差距。 也许很快李瑕的威名就要传开各路蒙军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谨慎得多。 但眼下还没有。 李庭望轻敌了松懈了没发现宋军地道胜负已定。 “杀过去!” 皮丰大吼着领着从地道出来的宋军杀到城门。 “咯咯咯”的响声中只见一支支宋军已列阵于前方。 “嘭!” 吊桥砸下宋军已冲入城中。 “降者不杀!” “大宋收复失地不伤百姓!所有人放下刀械” “持械者格杀勿论!” 叫喊声传开零星的惨叫声却也不时响起。 待李庭望惊起披甲出来一看只见城中一团团火光亮起五千守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已有小半数弃械投降。 马嘶声传来那是一队蒙古奥鲁军正策马向北城狂奔。 很快城北已传来了厮杀声。 那宋军将领竟是连围三阙一的道理都不懂 李庭望呆呆地站在那。 他没想过自己会败得这样轻巧。 想过投降又想到汪家的恩重如山。 说心里话他效忠的并非蒙古国而是汪家。 最后李庭望提起刀终是领着最后旳亲卫向北面杀去 “勇士们!冲过去!” 跟着他的亲卫越来越少。 因为只要是汉人不着甲、不持械就能活。 宋军已喊话喊了十余日说会运送人口到成都去分田种地。 城一破有一个人投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掉盔甲。 谁说宋军的喊话无用? 李庭望心中悲戚一路杀到城北身边已仅余十余人。 箭矢无情射下。 “杀啊!” “” 李庭望终于被砍倒在地。 两个亲卫临死前摁住他用身体将他盖住。 “将军解甲活下” 不远处宋军还在对着地上的尸体补刀不时响起“噗”的一声。 李庭望已真不知该做何选择。 忽然前方有蒙语响起。 “你们都是蒙古人?” “额秀特草原的勇士不会向羊羔投降呃” “别跟这逞能我告诉你们几个消息蒙哥死了对就是你们尊贵的大汗被他弟弟忽必烈毒死了” “不可能!” “你不用管可能不可能去吧赶回草原告诉阿里不哥大宋愿意与他和谈如果他是大蒙古国的可汗。” “听明白了吗?大宋要与阿里不哥和谈你只说这一句也可以。但是汪家是忽必烈的人你们不能进利州会被杀掉。” “需要马?好还给你新的大汗会重重的赏赐你你的牧场会一眼望不到尽头羊群多得像天上的云朵去吧回草原回你的家想着蒙古包与奶茶别回头不然就死。” “” 那人的蒙语说的很好流畅而优雅。 李庭望从尸体下抬起头目光看去。 他见到的是一个高挑笔直的身影对方也回过头看到了他。 “你和李庭玉长得很像。”李瑕道。 “你认得我长兄?” 李瑕没回答打量了李庭望一会道:“你若愿意做个汉人普通百姓我送你到昭通城去种田或者教书” “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却是努力支着身子问道:“你不是从成都来的?” “我说的你不答应吗?” “告诉我!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嘶声大吼拖着伤腿想要上前。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想要上前杀了李庭望的士卒。 “李庭玉和我说了很多他说四川地广人稀蒙古宜安抚民力善待驱口应严禁蒙人驱汉军如奴役。” “你是钓鱼城来的你杀了我兄长和大帅?是你吧?我感觉到了” “你们兄弟读过书懂礼仪若肯答应去” “我不答应!”李庭望怒吼道:“我杀了你!为兄长报” “杀了厚葬之。” 李瑕吩咐了一句转身拍了拍一个蒙古俘虏的头继续问着:“你真不想回哈拉和林吗?” 在他身后李庭望的尸体已倒在地上 刘金锁在地上刨了个坑。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杀了那么多敌人阿郎怎想起要厚葬了?” “局势不一样了。”李瑕道“在绝境里是没功夫招降敌将的我们以前一直在绝境。往后会遇到越来越多有可能归顺的人得先把样子做出来。” “哈?我以为阿郎敬重他。” “那倒不是他兄长也礼葬了礼义城守将张资投桃报李而已。” 刘金锁不解又嘟囔道:“啥时候才能有蒙古汉军归顺?” “时机还没到。”李瑕随口应道:“但快了等拿下汉中我们就会开始有了势属于我们的势” “等老子拿下汉中与封王也无异” 吕文德喃喃自语似在激励着自己眼神也渐渐凶狠起来。 “大哥真不能再打下去了。”吕文福在一旁苦劝道:“阆中城防残破根本守不住再不撤要被蒙古骑兵包围了。” “撤。”吕文德道。 吕文福这才长松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吕文德道:“往巴中撤老子要亲自打下巴中!” “大哥?”吕文福眼睛一瞪惊道:“你疯了?那战船怎么办?” “让师夔带着水师先撤。” “没有水师我们拿什么跟蒙古人打?” “巴州城。” “刘整、向士璧可还没攻下来太冒险了。” “那怎么办?”吕文德怒骂道:“你以为老子想打吗?但三千将士都填进去了白损失了不成?打都打了!小畜生马上就要攻下利州还差这几日光景?!” “总说快了快了!说好的十日攻下利州眼下都” 吕文德显然极是火大一把扯住吕文福又咬牙切齿道:“等拿下汉中你想办法弄死李瑕这小畜生” 突然鸣镝又起。 “报!望台探到蒙军调数千兵往东去了” 吕文德一听就知莫哥这是要包抄自己了。 “娘的传令下去鸣金撤军!” 吕文福连忙去布置边走边抱怨不停。 “这川蜀的仗比京湖还难打。” “废话丢了汉中川蜀还能好打吗?” 吕文德骂骂咧咧不停大步赶往军中。 他已经非常狼狈了。 李瑕看起来不狼狈正有条不紊地向利州城进发。 但他心中已愈来愈焦急。 他估算吕文德最多还能再守五天;而他率军从利州出发抵达汉中这段路最快也要七八天;蒙军人多路远但马也多走米仓道也是七八天左右。 那么留给李瑕攻下利州的时间只有五天。 而他攻打五千人守卫的昭化小城就花了二十余天又如何在五天内打下三万人防守的利州城? 利州城楼上汪惟正放眼望去看着远处那些不肯在利州城停下的蒙古人纵马向北思索着他们要去做什么。 然后他回过头看到了南面扬起灰尘宋军的旗帜远远而来。 狼烟腾起。 利州城关上城门开始警戒、布防 汪惟正还有些稚气的脸已经严肃起来。 他端出总帅的气势开口掷地有声。 “传旗语!本帅起誓绝不退回巩昌必与吾父经营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与城中军民共存亡!” 正文 第496章 归家子 利州即后世的四川广元位于四川盆地北部、嘉陵江上游。 它完全不属于汉中与汉中之间还隔着整片大巴山脉。 但利州在剑门关以北地势也不如剑门关险峻。 也就是说宋军若只扼守剑门关利州就会被隔绝在川蜀之外。 它虽有“川北门户”之称但作为蒙军的“攻蜀前沿”确实更为适合。 宋军最后一次到利州还是在十年前余玠统兵北伐三战三捷一路沿金牛道打到汉中之后被汪德臣击退。 之后便是汪德臣经营利州。 忽必烈进军大理时曾见过汪德臣一面。 正是这次会面使得利州蒙军一扫如阔端屠蜀时那样的残暴作风。 忽必烈允许汪德臣置行户部、漕司免徭役减课税造纸币发盐引通商贩运粮招集流亡百姓归家种田。 由此利州水陆交通畅通商旅通行屯田起效军饷逐年丰绰贮备有余。 对于汪惟正而言利州是他父亲的心血那便也是他的家园。 必须守住。 李瑕麾下也有不少就是当年从汉中、利州逃难到蜀南的。 比如茅乙儿是汉中兴元府人许魁是利州人。 这次北上许魁心中极不平静。 他从庆符县离家时并未与母亲、妻子说过是要打利州当时只以为要守住泸州。 后来反攻了成都开始大半年的戍屯。 许魁也分了成都的田眼看着一年快过去想着明年把妻小接到成都没想到李瑕从钓鱼城回来了带着他们直奔剑门关。 当时许魁心里就乱糟糟的军议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剑门关一战他与刘金锁、茅乙儿正面仰攻拼了命也没能攻上去最后是杨奔带人绕后拿下关城。 许魁心里便憋了气骂自己窝囊。 昭化城一战他带人每日在城下大喊劝那些老乡归降最后是皮丰带人挖了地道攻下城。 许魁更觉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但打仗不是激动就行的。 比如杨奔有勇有谋才能独自领兵、皮丰守云顶城多年最会开山凿路许魁以前就是个种地的当了佰将之后也只会听令行事。 他真的很想站出来一开口就能说说仗该怎么打。 “利州城据山、据水末将先说山利州东北摩天岭、米仓山横亘;西面有龙门山;南面有剑门山;东南有大栏山包围可谓群山环绕。” “再说水利州城居于嘉陵江上游与南河交汇之处。我军兵力无法于山、水之间展开攻城不易。” “最后是兵力包括辎重兵、奴仆军、水手在内。利州至少有三万能战之力我军仅有八千人三千余俘虏” 孔仙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谈。 许魁就不懂了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些地名旳。作为利州人这许多山脉的名字许魁都没听过只知道一些叫青顶子、白岩子之类的小山。 李瑕问道:“能否绕过利州城?” 孔仙道:“兵马绕不过去利州乃金牛道必经之路。便是利州城之外汪德臣也构筑了大量的城垒、砲石不攻城我军无法前行。” 他上前两步手在地图上点着。 “何况便是绕过了利州北面还有朝天峡、牢固关、五丁关等等险要关隘” “许魁你是利州人怎么看的?” “这” 许魁被李瑕点了名先是一个激灵立刻抱拳腰杆一挺却是好半天不知怎么说。 “大将军利州城大变样了小人有些认不出” 林子小声提醒道:“浮桥、船只、小心蒙军偷袭。” 许魁依旧不解何意。 到最后他还是屁都崩不出一个 “咚!咚!咚!” 一场军议过后许魁自觉没出息卖力地扎营筑防手里拿着一杆大锤子将一根木桩死硬往土里敲着。 “佰将。”有士卒上前来唤到。 “叫啥佰将大将军说了战后要论功我们佰将得升千将咧” 许魁不应又猛敲了两下才想起转过头问他们喊自己做什么。 “何事?” “茅佰将来了” 茅乙儿走上前让士卒们下去。 他抱起一根大木桩竖立在地上双手扶着让许魁砸。 “小心些莫打到我的手。” “咚!” 许魁一边砸一边问道:“你营扎好了?跑我这来。” “商量商量嘛这利州要怎打给大将军提个主意你不利州人吗?” “你汉中人逃难时走哪过来的?” “忘了山山水水的不都一样。”茅乙儿苦着脸道:“饿得要死了还管路?” “你说我们怎就看不明白这地势?”许魁喘着气道:“以前就懂看这地肥不肥哪想过好打不好打我一利州人我都不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川北门户。” “我说许大力你想收复利州不想?” 许魁眼一瞪好半天才哑着声道:“怎不想?” 他抬手用力一指西面的群山。 “祖宗祖宗都在这!” 简简单单几个字茅乙儿已感受到许魁心里堵得满满的。 “当着你祖宗你倒是说个法子啊!指条能攻城的小道也好啊!” “大变样了!”许魁吼道“十多年了!离家十多年了!全是田、桥、城寨都不是以前有的!” 他手里的大锤子一砸上前一步已是眼眶通红。 “要法子我想不出就只会拿长矛捅!” 突然。 鸣镝声起! “蒙军攻来了!停止安营” “咚咚咚” 战鼓声起蒙军的船只已在嘉陵江上聚集起锚向下游驶来。 利州城在嘉陵江东岸城池对江处就是山崖。 只有到了下游七里的江湾处西岸才有一大片空地宋军就驻扎在此。 此时汪翰臣见宋军立足未稳当即便提水师顺江来攻。 “抛锚!” 一个个大大的铁锚被丢进江里船只止住。 “放箭!” 号旗一摆箭矢毫不留情便向宋军袭去 汪翰臣任蒙古奥鲁兵马元帅“奥鲁”简单来说就是家属﹑辎重之意。汪翰臣负责的就是利州后勤。 他麾下的精锐战兵不多更多的还是民壮但甲胄、武器充足。 凭借着李庭望在昭化城抵住宋军的二十余日时间汪翰臣已将这些民壮简单的整编好。 今日他带一千余战兵三千民壮、水手出战既是要给宋军一次迎头痛击也是为了练兵。 汪翰臣很清楚自己的战力目的也很明确。 “传令下去!小船放箭击退岸上宋军!” “战船稳住船身准备击砲砲击宋军旗纛!” 这些船只多是运辎重用的只有三艘战船上载着砲车。 咯咯的砲杆拉动声响起蒙军开始调整射程。 一块砲石砸在李瑕大帐前方不远处。 “轰天雷!” “点火!” 蒙军当然也有火器包括轰天雷、飞火枪。 只是蒙哥伐蜀时一路上宋军望风而降骑兵行进极快没带太多。加上钓鱼城那地势轰天雷也抛不上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轰天雷与宋军的瓷蒺藜火球差不多点燃之后砲射出去爆炸开来靠铁片伤人。 “嘭!” 一颗轰天雷落在宋军阵中爆炸开来铁片乱飞 汪翰臣眯着眼犹不满意。 因战船在江水中晃动很难准确地将轰天雷抛到宋军大旗中 李瑕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观着战场上的形势。 他并不因蒙军的火器乱了阵脚。 手中的望筒缓缓转过他锁定了汪翰臣的战船 许魁听得战鼓声迅速回头看向大纛。 很快他看到了令旗所指的方向。 “盾牌手!” 叮叮当当宋军高举起盾牌。 “锥子呢?!锥子给我会水的!随我杀过去!” 许魁已在脱自己盔甲他麾下两百余人大半都是当年的庆符巡江手水性颇好。 解了盔甲后百余人便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冲上前去跃入嘉陵江。 “噗!” 寒冬腊月江水冰凉刺骨。 许魁冻得浑身发僵拼了命地就向蒙军的主战船游去。 这乱世想活都难。许魁以前见过太多官兵守土牺牲之后朝廷发不下抚恤家小过得极凄惨饿死都是小的死了还干净。 如今他许魁不一样了便是战死了老母亲和妻儿也能过得舒坦。 用大将军的话说就是“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 脑子里也就想着这些许魁从江面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前方战船上箭矢已再次射了过来。 “噗噗噗” 江面上血水荡开。 许魁深吸一口气重新潜下去。 一切的喧嚣仿佛停止下来。 江底冰冷却也清静。 许魁用尽了全力猛凿着蒙军的战船。 一下两下 这次来是要收复利州的这是他的家乡他心情复杂偏一个方法都说不出来只能拼了命去打。 正文 第497章 谁家 缙云山一战时王益心用钩绳把蒙军船支拖到岸边作战是如今江防战最常用的办法之一。但伤亡会更大战事也会拖很久。 许魁更疯狂在冰冷的江水里硬是把汪翰臣的战船凿穿了 当战船的船尾缓缓下沉船上那些战场经验不足的奥鲁军比蒙古老卒更容易乱。 有一枚轰天雷没能及时抛射出去在砲车上轰然爆炸铁片激射。 汪翰臣迅速放下小舟下令撤退。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攻事他只打算趁宋军立足未稳时挫宋军士气没有死战的必要。 但这位门阀贵胄、蒙军奥鲁元帅确实是败在了许魁这一无名之辈之上了。 在汪翰臣看来败得太轻巧可谓耻辱。 他无法感受到许魁花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一战对于下江凿船的百余宋军士卒而言是生死艰难。 一艘艘船只拼了命地划桨想要溯江回到利州。 但顺江攻下来容易逆水行舟却难。 宋军在岸边疯狂地追赶抛出钩绳俘虏一艘又一艘的蒙军船只。 而下游江面上一具具被冻到失去了知觉的宋军士卒尸体浮起被江水裹着向下游漂去 “元帅!” “元帅” 汪翰臣感到江风吹来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战袍下了小船进了利州城大步走上城楼。 他脸色如常似乎并不因这场小败而挂怀。 城楼上汪惟正已迎了下来。 “五叔无恙就好我在此观战见五叔本要大胜不想船只意外沉江甚忧五叔安危。” “总帅。” 当着众将士汪翰臣还是向汪惟正抱拳行礼道:“不是意外沉江是被宋军凿了。” 只说了这一句他已走到城楼边观望着后续回来旳船只。 待见到他麾下近千精兵的船只溯江而上归入利州码头汪翰臣当即便下了军令。 “传令各砲台!砲击宋军追兵!” 汪惟正走了两步站到汪翰臣身边低声道:“五叔现在放砲石怕要误伤后面的船只。” “当断则断不能让宋军追上来万一扩大战事有溃兵冲到城下。” “可” 汪惟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噎了回去。 他五叔这场试探性的攻事至少丢掉了百余艘小船千余民壮前后还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汪翰臣转头看向汪惟正神情有些尴尬却是语重心长起来。 “今日这一战我败得不好看。” “五叔我没有如此认为。” “败就是败了。”汪翰臣道:“我确实低估了宋军看得出这支宋军战力不俗士气高昂领军的是个能人并非是因为败了才夸大对手。” “宋军士卒能不畏死严冬下水凿船当是强军。”汪惟正道:“若换我领兵前去定未想到战船会被凿沉甚至不能及时撤军” 汪翰臣这才点了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汪惟正年轻气盛见己方有三万人敌军仅八千便要出城迎战。 这次由他出城试探虽是输得难堪好在探明了宋军战力接下来仅守城池便是。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李?李瑕?” 汪翰臣显然是听过李瑕之名的。 一路回到府中他马上便翻出近年来的所有的战报、信件要把李瑕这人了解清楚。 嘉陵江畔吕大用眯着眼看去只见几个宋军士卒合力从江岸把一具尸体拖上来。 “是敌方主帅!敌方主帅已死!”刘金锁大喊一声欢呼不已。 “让我看看!”吕大用努力向前挤去偏是被周围的宋军挡着近不到前。 “快!送给大将军” 吕大用看着那队士卒跑过一把拉住刘金锁问道:“真斩了敌方主帅?这么快?” 刘金锁反问道:“你看到蒙军主船沉了没?” “看到了。” “那不就是了那汪惟正年轻气盛非要来观战。没想到被许魁凿了船可不就死了。” “就这样拿下利州了?” “那可不。”刘金锁大咧咧道:“你不看蒙古主都死在我家将军手上。” 吕大用犹觉茫然喃喃道:“昭化那么小的城都打了二十多天” “战场不就这样。”刘金锁大笑道:“都按你这样算还打啥?大家拿着算盘算算这座城归你那座归我哈哈!” 吕大用啐道:“娘的没让你见见我吕家军的能耐。” 过了一会林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吕兄弟我家将军唤你过去。” 吕大用遂跟着林子往大帐走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趾高气昂。 到了帐外便听里面李瑕正与孔仙在议事。 “今日阵斩汪惟正想必马上便要破城了?” “难。城中守军虽无主但没见过我们攻城未必会很快投降。” “强攻几日而已” “报!大将军。”林子喊道:“吕大用来了。” “进来吧。” 李瑕看到吕大用难得笑了笑道:“当时你来传信本将扣了你两日为的是筹谋收复利州之事莫在意。” 吕大用愣愣看着李瑕好一会才傻傻点点头。 李瑕抬了抬手林子便端了个匣子上前。 “这是汪惟正的头颅、大旗。你快马带回给吕帅只说‘请再拖莫哥十日大事可成’。” 吕大用这才又回过神来道:“李将军放心我不会跟大帅说你扣了我。” “好军情如火你须快马走葭萌关小道绕过巴中我会派熟悉地形之人领路三日内必须见到吕帅可能做到?” “好!”吕大用大声道:“放心!我以前当樵夫的!什么老林子没钻过。” “好!真壮士!去吧。” 吕大用捧着匣子就走才两步又回头道:“李将军我的匕首被你的人拿了” “事急再会时还你。” 吕大用虽是粗人手捧着一方蒙古总帅的头颅也是豪气顿生。 “李将军再会!” 孔仙看着吕大用出了帐深深叹息一声。 “这可行吗?” “一步闲棋若能让吕文德多拖几日也好。”李瑕道“总归不费事。” 孔仙揉了揉脸显得疲惫至极道:“今日扎营只扎了一半。明日安好营还要造浮桥战还未打三四日光景已过。” 李瑕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散。 孔仙又道:“我观汪翰臣退兵后的布置此人能战。” “不错。若非许魁奋勇今日这一战胜负难料。” 孔仙更忧虑斟酌着道:“若不能收复汉中是否退而求其次先拿利州” “没有汉中的川蜀就像是本该有四面墙的房子少了一堵墙。” 李瑕说着补了一句道:“而且机会只有这一次。” 孔仙道:“末将何尝不明白?但哪怕再多十日利州城” “不到最后一刻总会有办法。”李瑕道:“孔将军容我再想想。” “好。” 孔仙虽应了犹觉汉中已不可图能赶在蒙军增援前拿下利州巩固住战果已难得。 李瑕已起身道:“我去看看伤兵” “他们如何了?” “禀大将军都冻伤得厉害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无论如何务必尽力救治需任何药材直接找我” 许魁迷迷糊糊中听到李瑕与随军大夫的对话声。 他努力睁开眼喃喃道:“大将军弟兄们活了几” 李瑕走上前也不避讳开口道:“三十一个但我向你保证这三十一个每一个我都会全力救回来。” “他们为收复我我家乡” 李瑕听得懂那含糊的话语想说什么。 他拍了拍许魁道:“我知道你近来心里事多近乡情怯都是这般。” 许魁忽然想哭。 他是粗人头一次听到“近乡情怯”这词只觉猛一下就击到他心头上。 “将士们不仅是为了收复你的家乡他们也是在保自己的家乡。” 李瑕拨弄着篝火让许魁更暖和些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今日审了几个俘虏可知他们如何说的?” “小人末将” “汪惟正说利州是他的家乡。他父亲治理十年使利州民生安乐” “不!” 许魁大怒强撑着就要起来。 他事实上根本不知利州是不是民生安乐但就是不容允汪惟正这么说。 否则他做的一切领着百余号兄弟下到冰冷的水里冻死了八十七号人又是为什么? 李瑕摁住许魁。 “民生安乐我不知是否真的但无论如何不够。你的家乡父老当着下等人、驱口、贱民下等人的安乐远远不够。” “对!不够!” “当然这道理用嘴是讲不清的。那简单你养好伤到利州城里去让汪惟正亲眼看看这里到底是他的家还是你的家。” 正文 第498章 相投(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8/11) 巴中。 傍晚时分一日的攻城战又落下帷幕。 鸣金声中俞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下望台一路气冲冲进了大帐。 许久浑身浴血的向士璧才提着刀回到大营。 俞兴冷哼一声道:“看出来了?刘武仲攻城根本未尽全力这几日他皆是这般。” 向士璧丢了手中的刀摇头不语。 他是君子不愿背后诋毁。 俞兴冷笑一声又道:“莫以为我不知你越过吕帅上表报功” “俞将军!”向士璧大喝一声打断了俞兴的话。 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怒色。 “向某报功仅为一己之官业前程?!我麾下将士们舍家弃业由京湖入援川蜀奋死厮杀一文钱抚恤未有养得起家吗?!” 俞兴不提还好既提了向士璧越说越怒。 “凡有险战、恶战由他们冲锋在前凡论功行赏尔吕家军当仁不让。但哪个不是爹生娘养无定河边哪具白骨不是其家小梦里人?!” 俞兴道:“向将军我并非与你说这些” 向士璧已开始解甲。 俞兴摇头不已眼中满是不屑又道:“无论如何僭越上表有违官场定例” “嗒。” 向士璧把盔甲丢在地上。 他一身的中衣还沾着血上面满是补丁。 “向某已捐出所有家产募兵抗虏。若俞将军认为我贪功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往后受朝廷一文赏钱叫我不得好死” 俞兴扫了向士璧那破旧的中衣一眼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却是浮起笑意。 “向将军啊言重了。我非与你争功想说的是刘整可没与你一起上表吧?你为刘整报了功他却躲在你身后” 向士璧笑了一下。 笑容里是对牛弹琴的无奈。 他与俞兴说的是一腔热血俞兴满脑子里却还只是排挤同袍。 多说何益。 “向将军是正人君子没猜透刘整这等人的心思可知他拿你当枪使。”俞兴上前一步道:“巴州城是攻不下了此战坏在谁人身上向将军也是亲眼所见。” 向士璧实不愿在大战之时讨论这些摇了摇头。 俞兴大讶问道:“向将军莫非要与北归人同甘共苦不成?这些北归人心怀叵测你已吃了一次亏还甘愿被他利用?” “俞将军。”向士璧道:“再请武仲谈一次明日全力攻城如何?” 俞兴抬手指了指他叹息不已。 “事到如今还对刘整抱有期望唉向将军你啊!” 下一刻有人掀帘走进大帐。 俞兴抬头一看见是刘整脸色便难看起来。 “刘武仲!今日攻城为何裹足不前?!” 刘整脸色淡淡的应道:“我算到莫哥马上要领兵前来再攻巴州城已无益。若真要挡蒙军退路不如由我绕道米仓道设伏。” “自以为是!”俞兴怒喝道“听你旳还是听大帅的?!” “打仗是该胜还是该败?” 俞兴大步上前抬手便指着刘整的鼻子转过头与向士璧道:“向将军你看到了此人” “噗!” 血溅在向士璧脸上 却是刘整突然出手持匕首已捅穿了俞兴的脖子。 向士璧就这般看着俞兴缓缓栽倒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刘整。 刘整咧了咧嘴眼中满是快意把背挺了挺显得昂扬了许多。 “别喊向将军你不恨他吗?不恨吕文德吗?” “武仲你不能” “向将军随我降蒙如何?” “来人!刘整反了!” 同时帐外已有杀喊声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向士璧转身去捡地上的刀。 “噗!” 一柄匕首从他背后刺进。 向士璧低下头看到匕尖上的鲜血不断往下滴滴过他带着补丁的中衣 “我对不住你。”刘整低声道“叛宋我问心无愧唯独对不住你。但你我身为敌国不得已而为之了” 随着这句话刘整伸出手合上了向士璧的眼。 “动手!” 当宋军大营中的杀声响起刘元振正坐在刘整的帐篷中慢条斯理地举着酒喝着。 喝到第六杯刘整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个首级一抛。 刘元振举着酒杯避了避笑道:“欸武仲兄莫将此贼的脏血溅到我杯里。” 刘整笑了笑。 听刘元振骂俞兴的血脏让他感到莫大的快意。 “仲举放心俞兴不过千人已被我围杀殆尽。”刘整坐下道:“向士璧的两千余人本就深恨吕文德今日又攻城力竭几已降了。” 话到这里他脸色黯然了些道:“除了数十人自刎随向士璧去了。” 刘元振遂将手中酒泼在地上。 “敬向公。” “仲举为何敬他?” “忠义之士虽为敌手亦可敬。” 刘整看着地上的酒渍默然。 刘元振却是又倒了一杯酒郑重看着刘整道:“武仲兄在我眼中亦是忠肝义胆之士。”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刘整摆了摆手叹道:“我非忠肝义胆矣。” “于家国之利而言武仲兄弃暗投明忠义千古。” 刘元振话罢指了指自己又道:“你先前问我为何敢单骑入营不惧死乎?一个道理家国利大身死事小。” “家国利大?”刘整倾了倾身子问道:“仲举真未骗我?” 刘元振极自信开口铿锵有力再次向刘整强调了他们的抱负。 “能行中国之道得为中国之主。” 他说罢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刘整咀嚼着这话大为振奋只觉数年来的屈辱尽去。 他心结尽去抬起手臂重重与刘元振撞了一下。 两人交臂大笑。 “你我果然义气相投!” “至此许多事我可与武仲兄明言。”刘元振挑了挑烛火缓缓道:“从何说起呢。” “钓鱼城。”刘整道:“我听说蒙哥是被漠南王毒死的?” 刘元振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故作镇定笑道:“武仲兄从何处听说?” “军中多有人传似乎蒙哥死的那一夜便有蒙人发现了。” 刘元振眼中泛起思忖之色沉吟道:“未必。” “未必?”刘整不信。 “漠南王必然不会做此事或有可能是金莲川幕府中有人布置武仲兄能理解?” “当然。”刘整道:“我不在乎蒙哥是谁杀的。” 刘元振这才道:“据我推测金莲川幕府或有人联络了李瑕遂有了钓鱼城大汗之事。” “果然。”刘整道:“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不错。” “李瑕亦是漠南王的人?” 刘元振沉默下来好一会才开口道:“武仲兄需明白两点其一天下必属大蒙古国一统蒙军之强无人可挡。” “是。” “其二大蒙古国必归漠南王统治因为只有他承认汉制。眼下对汗位最有危胁者当属阿里不哥其人反对汉制至极矣。” 刘元振话到这里一字一句道:“我辈汉人只能拥戴漠南王此为唯一之决择天命所归。” 刘整郑重抱拳道:“天命所归。” “那便是了。”刘元振道“如此李瑕是谁的人不重要” 刘整道:“那必须杀了。” 刘元振深以为然。 他自知是目前将局势看得最清晰之人。 很早之前他便已做过猜测李瑕与漠南王有合作要除掉大汗。 后来的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因此刘黑马极忌惮李瑕从米仓道撤军之后便留下刘元振在巴中。 目的有两个一是设法救出还被李瑕扣在成都的刘元礼、贾厚。二是防止李瑕与漠南王合作结束之后会翻脸对漠南王不利。 果然如此。 蒙哥一死李瑕便首鼠两端开始趁机谋汉中到处放谣言的人也正是他。 简直鼠辈! 那么刘元振要做的很简单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为漠南王把留在蜀川的隐患除掉。 他已派人前去联络汪忠臣。 可以确定巩昌汪家必然会支援漠南王他还有把握让莫哥做出对的选择。 击败吕文德之后以大军歼灭李瑕可稳住西南局势。 如此汉人世侯方可全力襄助漠南王先继承汗位之后建制称帝。 心头想着这些刘元振眼神中满是振奋。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向刘整低声说起来。 “吕文德尚不知你已叛宋可趁机将其斩杀。” 刘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牙道:“我早有此意” 是日吕文德才边战边退撤离了阆中抛下水师只领步卒趋往巴中。 他打算与向士壁、刘整合力先攻下巴中再守几日。 为那该死的李瑕争取拿下汉中的时间 而在利州城汪家叔侄在一场试探性的进性失败之后已开始收缩防御如同一只乌龟完全缩进了龟壳。 孔仙望了城头上的敌军防事终于忍不住再向李瑕劝道:“将军汉中已真真收复无望为稳妥计当只谋利州。不如放开莫哥请帅府大军支援?” “时间还未到孔将军答应过让我再想想。” “将军若有定计可否先告诉末将?” 李瑕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道:“我还在等一个消息先说了怕孔将军失望。” 孔仙道:“已心急如焚岂还怕失望?” “好吧我在等援军。” 显然李瑕亦有与之义气相投之人。 “我离开钓鱼城之时与王、张两位将军有过约定。我信他们” 正文 第499章 消耗 李瑕欲攻利州并非带兵杀到城下便可以开始攻城的。 安营扎寨建起一道防线以防城内蒙军杀出来。如此才能在利州城外立足。 之后他必须先占据利州西面龙门山脉上的各个山顶。 否则这些制高点在蒙军手上既能抛下砲石、轰天雷杀伤宋军还能窥探到宋军的所有动静。 仅做这些宋军连利州的城墙都没摸到十余日已然过去。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九年关已至。 大宋兴昌六年、大蒙古国蒙哥汗八年两国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终于马上要度完这一整年。 皇泽寺。 这是武则天的祀庙位于嘉陵江西畔的悬崖上与利州城隔江相望。 武则天便是出生在利州她父亲武士彟曾任利州都督。因此武则天称帝后改造了川主庙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 如今皇泽寺已是利州蒙军在西岸的最后一个制高点。 驻扎在寺外的蒙古汉军们也想要过年 名叫“许桥头”的蒙古汉军坐在一石头上弯着手指头算了算转头向他的百夫长“张强”说了一句。 “头儿过年了丢几个轰天雷听个响呗?” “闹呢?”张强骂骂咧咧“才剩几个了是给你个猢狲听响用的吗?” 许桥头咧嘴一笑露出黑乎乎旳牙。 张强想了想却也兀自喃喃道:“到哪搞些爆竹来才好。” “城里才有咧。” 许桥头拍着脖子上的虱子望向大江对岸的利州城道:“也不知蒙古贵人们过不过年。” “关你屁事。” 许桥头只是笑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活得麻木一年到头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过年了。但今年过年又不能回家团聚连爆竹响都听不着也就没甚指望了。 许桥头是个瘸子本是利州西的青坪子许家岩人几年前战乱时逃难了。 后来听说蒙古人在利州招抚流民归乡种田他半信半疑反正也活不下去就随着乡民回来了。 没想到真有田种。 每年的收成当然是缴上去但能留下够他活的田粮日子也就重新安生下来觉得蒙古人也不错。 偏是天杀的宋军又要打过来打过来又守不住糟蹋了他的田。 这次汪大帅征兵人人有酒肉守住利州还有封赏。 许桥头馋那一顿肉信汪家的名声遂当了蒙古汉军。 眼见宋军凶狠把别的山头全打掉了下一个就轮到皇泽寺许桥头也没啥感觉。 反正他就只是听天由命地活。 忽然杀喊声响起。 “宋军来了!” “哪啊?” 许桥头瞪大眼向山崖下望去只见嘉陵江水浪滔滔哪有宋军的影子。 “后面!后面从山里杀出来了” “天杀的宋军!大过年的就不能过完年节再打吗?” “一点规矩都不讲。” “蒙古爷爷都躲进城里喽要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卖命。” “腊月底送了命正月的孤魂野鬼漫山飘喽。” 终究宋军还没冲到跟前这个百人队犹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调整砲车。 第一轮抛射先是将石子装进砲车里。 许桥头把死重死重的绳索绑在肩上如同一头老牛般任劳任怨。 他心里有气想喊些什么。 于是任那绳索把他勒得满脸通红他大吼了一句。 “狗娘养的们!大过年打仗老子恨死你们喽!” “抛!” 砲杠被他们重重拉下石块向山林中重重砸去 然而前方已有溃军惨叫着冲过来之后是提着刀的宋军大步追赶过来。 血一铺开许桥头就吓傻了转头就往砲车后面躲。 “千夫长躲进皇泽寺啦!” “杀过去!”张强还在大吼不停挥刀赶着士卒们冲上去迎战宋军。 许桥头往砲车下又缩了缩只见整个山崖上都是人在跑。 惨叫声传来他吓得直哆嗦。 一条血流缓缓流下流过他的膝盖 之后有大喊声传来。 “父老乡亲们听着上等人躲在利州城里躲在山垒里让你们风餐露宿地卖命值吗?!” 一开始许桥头没仔细听。 但渐渐的他听出了宋军喊话带着利州的口音。 “收复利州分田种地三年不纳征不纳贡不纳贡不作下等人” “重归大宋到营里过年听戏听曲” 远处还有人用利州话唱起山歌。 “去背火纸来背盐婆娘娃儿都靠它千年茶树留木门万里茶道绕嘉川” 许桥头探出头想看看仗打完了没有。 目光落处只见张强已点了一個轰天雷抱着它径直向宋军阵中冲了上去。 “兄弟们别信这些猢狲莫忘了汪大帅给我们的好日子!” 许桥头瞪大了眼。 他知道张强这百夫长原是总帅府的一个兵才新任了百夫长。说是守住利州城就能进八都鲁军当上蒙古人。 前方张强已冲到了宋军当中扬起手想把轰天雷抛出去。 “嘭!” 铁片四溅一地的血肉横飞。 十余个宋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没有更多的人随着张强一起冲。 这个百夫长用自己的命让许桥头在年节前终于是听了个响 利州城头上汪翰臣抬头望着对岸的悬崖只见蒙军的大旗倒下一柄宋军旗帜被插了起来。 “十一日李瑕拔掉了我们十三座山头啊。”汪惟正道。 “那又如何?” 汪翰臣很清楚这些制高点掌握在蒙军手上有用能打到宋军营地。宋军不得不拿但拿了对攻城并无大用。 接下来宋军还是要造浮桥从嘉陵江对岸过来攻城。 “这些杂兵本就是用来拖住宋军的。”汪翰臣道“死了不可惜。” “拖住宋军?”汪惟正问道:“五叔我们三万人宋军仅八千人为何要拖?打得越久利州之损失岂非越大。” “不可小觑了李瑕。”汪翰臣道:“多翻阅近年川蜀战报李瑕之名虽列于诸多宋将之后然凡我军大败皆遇此子。他年岁与总帅相仿却已任宋军成都总管。” 汪惟正讶然。 他这个年纪继任总帅平时再谦虚骨子里也自认为是天下间最年轻的帅才。 不服输的念头便泛上心间。 汪翰臣又道:“钓鱼城之战我蒙古大军大败了一场士气正低总帅又继任不久。宋军则不然乃锐气正盛之际。故而越拖越有利另外很快大军便会撤到汉中。到时便可不战而胜。” 汪惟正这才完全明白为何说城外那些兵力是用来放弃的。 以那些没用的杂兵消耗掉宋军的攻城时间 许桥头已成了俘虏。 他被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宋军大营。 他背脊很弯始终还是那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唯得听到一声锣响他才抬头看去。 远远的只见宋军大营中央搭了个台子上面有人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腊月二九年关将至既入了营中不是袍泽兄弟便是父老乡亲” 许桥头忍不住便停下脚步傻愣愣地望着听那人用戏腔报着明夜要在这台上唱的戏目。 想起来家乡最后一次有这样的年味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才五六岁坐在村口的板凳上感受着那热闹 李瑕站在小山包上正向南面望去。 这一整年真是一直在打仗仿佛无休无止他当然也有想见的人。 远远有哨马奔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报大将军利州城蒙军在城头喊话请歇战两日” 李瑕回过神不用想便明白汪家叔侄是何心思。 拖而已。 “到城下回复他们可。” “是!” “再替我递句话‘久闻汪家世代喜收藏书籍阔端屠蜀鞑虏争抢金玉财帛唯汪世显搜寻典籍捆载而去。今趁此歇战之际可愿借阅一书于我?’” 汪惟正听着城下喊话愣了一愣方才负手道:“且问对方信使李瑕欲借何书?” “城下宋人听着我家总帅相问尔欲借何书?” 不一会儿之后城下宋军大喊声便传了上来。 “墨子不知汪家可有?!” 汪惟正又是一愣喃喃道:“这李瑕好狂妄” 正文 第500章 哑谜 傍晚时分哨马归营将一本书籍递给李瑕。 “大将军这是从鞑将那要来的书” “将军小心恐书上有毒。” 孔仙连忙上前隔着布先把那书接过待一看是本墨子不由笑了笑抛在一边。 “将军若欲看墨家典籍让末将默录一本便是何必向汪惟正借?” 李瑕拿起那书道:“孔将军放心汪惟正不会在书上抹毒。算时间他须臾便给了书来不及抹毒且汪家乃典藏世家不会坏这名声。” 孔仙唏嘘不已。 北地世侯有士族遗风多有护书之人从未听过有抹毒于书之事。 反倒是大宋这边偶有士大夫以此手段暗杀政敌。 如史嵩之杀杜范。 这才是他如此紧张的原因。 “将军为何要在此时看墨子?” “以往我太不了解先贤典籍了。”李瑕道“近来观兵书说攻城之法、术、道其中‘道’者似与墨家‘非攻’一说有契合之处寻来看看。” 孔仙虽知李瑕战意坚决但还是提醒道:“将军当知‘非攻’并非‘非战’。” “是我明白。” “当今天下蒙鞑肆虐民不聊生天命殛之。我等御寇驱虏此为义战上合圣王之道下合国家百姓之利确合‘非攻’之说。” 李瑕翻开书找到孔仙说的这段反问道:“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孔仙道:“正是如此顺应民生天命除暴安良。” 李瑕点点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兵书也好、墨子也罢各取其精华。利州一战我要如何打很简单且已明白告诉汪惟正利州民心在我城必克。” 暂时而言这还是一个哑谜。 因为纵观整个战场李瑕分明已失去了进取汉中的时机。 甚至他已经连攻下利州的时间都耗尽了 腊月三十。 吕文德兵抵巴州城下欲与俞兴、向士璧、刘整合兵。 他自是没想到刘整已设下伏兵才策马入营几支暗箭便向他激射而来 幸而向士璧麾下副都统曹世雄其实是假意投降刘整在此关键之时突然反水。 “刘整反了!” 曹世雄及时杀出直扑那些放暗箭的叛军。 他不过只有十一人却是打乱了刘整的布置吕文德因此避过要害。 “给老子杀了刘整!平叛!” 吕文德勃然大怒当即提兵围杀刘整。 此时大营中刘元振的亲随惊见有变护着刘元振便要走。 “松开!”刘元振大怒一脚踹开亲随。 “大郎快走啊!吕文德兵力雄厚刘整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何必与他同死?!” “武仲兄诚心归顺我既来招降万无弃他不顾之理!你速去命巴州城守军赶来若迟了我一死而已!” 话罢刘元振竟是单人匹马直冲战场。 “将士们勿虑刘家长子犹在蒙军随后便来!” “只须杀败吕文德大蒙古国必赐有功者金符、银符刘某以人头作保!” 原属于刘整、向士璧麾下的降兵本都是悍勇之辈偏随吕家军出征以来从未有过封赏见蒙古人如此大方登时士气大振。 刘整本有退意但感念刘元振之义气遂身先士卒策马冲上便要斩杀吕文德。 吕文德负伤在身见叛军如此锐气又担心巴州城内蒙军杀来只好撤退。 这一撤便成了大败。 刘整却是猛将叛宋之后仿佛是如虎脱笼。趁胜掩杀直追了宋军二十余里斩首三千余人方才回了巴州城。 刘元振为人极大方已备好酒肉犒赏叛军、大行封赏。 这个大年三十巴州城一片沸腾。 而吕文德的防线已全盘溃败再无力阻挡蒙军 “刘整!杨文安!全他娘是忘了国恩的狗畜生!斩尽杀绝!斩尽杀绝!” “大哥大哥莫牵动了伤口大过年旳就别骂了吧?” “闭嘴!他们那不会下蛋的爹娘捡回来的狗崽子!老子咳咳咳咳” 骂了一夜吕文德终究是没办法挽回战局。 他便这样迎来了兴昌七年。 这次入蜀已成了吕文德战场生涯中少有的失利。 若要怪谁首先还是怪李瑕非要堵住剑门关不肯放走蒙军且还诓骗他谋什么汉中。 于是到了大年初一吕文德便转而大骂李瑕。 “小畜生老子一定要杀了他!省得他如刘整一样叛宋” 而这日吕大用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本该更快到但巴中已失只能绕过山林小道耽误了许多日子。 “祝大帅新年大吉小人带汪惟正的头颅” “老子吉你娘!”吕文德已没心思再听李瑕马上要拿下汉中这种鬼话“你怎没死在蒙军箭下?” “什么?!李瑕曾把你扣在剑门关数日?!” “是。”吕大用道:“他的人还摸走了小人浑身上下许多东西不过利州真是马上要攻下了” 吕文德大怒上前一脚踹飞地上那颗头颅。 “还他娘唬老子?!老子必要杀了这姓李的小” “大帅!” “大帅!” “快!请大夫” 吕文德由此在晕厥之中度过了兴昌七年的大年初一。 同时莫哥已率大军赶到巴中与刘元振、刘整合兵。 得了刘元振分析蒙古宗王、将领们终于对李瑕其人的野心与能耐有了更多了解。 李瑕意图攻汉中这样狂妄的设想也被摆到了他们面前。 莫哥大怒火速兵进米仓道准备抵达汉中之后马上派人支援利州。 同时他遣汪忠臣返回攻剑门关以牵制李瑕的兵力缓解利州压力。 新年尹始蒙军终于从钓鱼城之战的困厄局面中走了出来重新把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而李瑕与汪惟正约定停战了两日一直到正月初二才开始继续攻城。 宋军在嘉陵江上大造浮桥试图能让兵力直抵利州城下。 但利州守军能在城头将木石抛射到江中摧毁宋军的成果。 又数日过去宋军依旧难以摸到利州城墙。 “五叔我真是看不穿李瑕到底是名将还是庸才?” 汪惟正感受到守城比预想中轻松许多抬手一指道:“李瑕既舍不得伤亡不敢猛攻。岂还有攻下利州的可能?” 汪翰臣眯着眼也是没能思考出李瑕到底要如何攻城最好只好道:“莫忘了昭化城之战此子用兵虚虚实实或是在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汪惟正沉吟道:“可我们已派哨马四处查探宋军并未挖地道、筑坝蓄水。” 这是他们从昭化城失守中得出的教训担心李瑕明面上是在缓攻背底里又搞偷袭。 偏偏没有。 汪翰臣苦思无果摇了摇头道:“谨慎便是。” 汪惟正笑了笑调侃起来。 “李瑕能在年节之时同意歇战显然是顾忌利州民心生怕百姓怨宋军不让他们好好过年。但这等疲弱攻势真能收拢人心不成?异想天开罢了。” “民心?无用之物罢了。”汪翰臣喃喃道:“何况利州谁不感念二哥恩德” 远远的有哨马从北方而来。 “报!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我等奉巩昌军元帅、权便宜都总帅府事、汉中屯戍汪良臣之命领兵八都鲁军一万人来援!” 汪惟正大喜道:“是四叔的援兵到了。” “莫开城门!”汪翰臣却是皱了皱眉抬手喝道“我观李瑕用兵最喜偷袭先核验清楚再说。” 过了一会吊篮将两个援兵校将拉上城头却真是汪良臣麾下偏将赵定远。 “末将见过总帅、五元帅。” 汪翰臣望向北面金牛道沉吟片刻问道:“四哥可好?” “两月前四元帅得到先总帅战亡消息悲痛欲绝卧病不起末将离汉中时才稍有好转。” 说到汪德臣阵亡的消息汪惟正不由眼眶一红。 赵定远又道:“四元帅近日收到刘家传信称是先总帅乃为宋将李瑕暗算故而他得知李瑕正在攻利州本欲亲自提兵来为总帅报仇但他病体” “什么?!”汪惟正才听到一半已怒发冲冠。 “李瑕?!” “李瑕?” 汪翰臣惊问道:“怎会是他?他是从成都提兵来的钓鱼城” 川蜀这个地界道路难行消息难通。但随着刘黑马回到陕西已开始向各方世侯传递消息。 由此李瑕的所做所为、战略意图已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蒙军将领知晓再难遮掩 正文 第501章 帅才(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9/11) 汪惟正失神了很久。 他在巩昌时得知父亲战死却不知具体是哪个宋将所为当时连钓鱼城的蒙军都全然不知李瑕之名蒙哥只急召他觐见。 他南下到利州得知蒙古大军在钓鱼城大败了便驻扎下来等待具体消息。 与李瑕交战的这些日子汪惟正全然没想到江对岸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宋将李瑕竟是杀父仇人。 呵还借了本书给他仿佛是一桩战场留墨香的美谈。 让人无尽的愤怒涌上来! 直到许久之后汪惟正才得以冷静思考着要如何杀了李瑕。 但其实不用思考。 城坚墙厚、粮草充沛又得了一万强兵支援怎么看必能击败李瑕。 “父亲在天有灵且看孩儿为你报仇雪恨!” 正月初六。 得到汉中援兵的利州军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开始反攻宋军。 利州之战像是此时才真正开始。 但与预想中宋军攻、蒙军守的场面不同反而成了蒙军主攻、宋军主防。 蒙军船只从利州码头驶出再次逼向对岸的宋军阵地。 西岸的山顶上宋军占领的砲车至此才开始起到作用不停向蒙军船只砲射木石。 战事甫一开始便完全打破了之前的平和陡然惨烈。 每日嘉陵江上都抛下大量旳尸体。 初六蒙军在砲石攻击下被砸毁船只三十二艘损失仆从军两千余人宋军死伤四百余人。 初七蒙军被砸毁船只二十六艘损失仆从军不到两千人宋军死伤近五百人。 初八 宋军的木石箭矢越来越少战亡越来越大。 蒙军消耗了宋军之后才开始派遣出战兵渐渐占了优势 正月十一。 “嘭!” 巨石从山顶砲车上抛出砸中江面上一战船上船翻百余蒙军落水。 不时还有大石砸来江面上水花溅起但比前几日已稀疏了许多。 “救命啊” “继续前进!” 蒙军将领李错大喊着立在战头喝令船夫继续向西岸划去。 李错是李庭望的亲兵原本是来利州报信的。 没想到人还未回去昭化城已失守、李庭望已战死。 李错怒火攻心誓要为李庭望报仇遂请命为先锋。 他这种亲兵升上来的将领带不了多少战兵汪翰臣只拨了两千仆从军给他用来消耗宋军的木石、箭矢。 死的那些人不可惜李错却活到了今日。 他自恃勇猛非要再立些大功。 “靠岸!” 战船才靠岸李错直接领人杀了上去。 他手中弯刀猛斩顷刻便杀了一个宋兵。 “守住江防!”一个宋军校将眼看砲石之下还有蒙军船只杀上岸来连忙提兵过来防御。 李错看得出他们很是疲惫。 毕竟宋军仅有不到八千人蒙军却有四万余人轮流出战。 “杀破他们!” “铛!” 弯刀与长矛相交两支兵马很快交锋在一起。 “放箭!” 嘉陵江上十余艘战船迅速漂来。 这是一小支蒙军精锐趁着宋军木石不足之际终于杀到江岸。 “噗噗噗。” 后面的宋军惨叫着倒下。 与李错交锋的这一小支宋军很快被支援上来的蒙军包围苦苦支撑。 “死吧!” 又鏖战良久李错一刀斩下终于是斩杀了那名宋将。 “啊!”被包围的数十宋军大怒提矛杀上 “俞田!” 刘金锁刚杀退自己防线上的蒙军领兵支援俞田正大步狂奔。 不想只见到俞田倒在了那蒙将刀下刘金锁心头大恸。 他蓦然想起在剑门关时俞田还在苦练攻城。 结果云梯都还没架 “你娘的!去死啊!” 短短六个字刘金锁箭步如飞竟已杀到李错面前。 李错正在心里念叨着“千户看到了吗?我要为你报仇” 这念头未歇一柄长枪已猛刺过来。 李错奋力去挡但对方力气极大挟怒而击竟是径直贯穿了他的胸甲。 “死啊!” 刘金锁怒吼一声继续向前方的蒙军冲杀上去状若疯虎 “报!俞田战死了” 战台上李瑕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 “传令下去茅乙儿带人顶上。” “是。” 李瑕又迅速喝令道:“再催山顶砲台务必杀伤蒙军” 忽然有哨马从南面奔至。 “大将军!苦竹隘杨奔、剑门关宋禾同时派人” “说。” “汪忠臣已率两万余兵力猛攻剑门关!” 李瑕猛然转过头。 那哨马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像是赌徒瞪着要开盘的骰子? “李瑕去死啊去死啊!”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风度翩翩他紧握着拳不停在心里诅咒着。 这一战他显然能大胜。 李瑕会因为狂妄深陷死地。 低估了大蒙古国的国力以为大汗一死就能为所欲为? 蒙宋交战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蒙古世侯占领的城池能让这些软弱的宋人攻打下来。 汪惟正心中无数念头闪过已不可自拔。 “报!” “报总帅” 直到有哨马到眼前了汪惟正才反应过来。 “何事?” “汉中求援!” “什么?”汪惟正回过头“哪里?” “汉中求援!宋将张珏偷袭汉中” 汪惟正愣住。 他猛地重重捏了自己手掌一下只觉一股剧痛传来。 “你再说一遍谁?哪里?情况如何了?!” “只知才发现宋将张珏领两万兵马来攻已有宋军趁夜偷袭了东门元帅据内城而守但城中兵力不足急请支援!十万火急!” 若俯瞰整个汉中、川蜀的地势可以看到有三条由川蜀通往汉中的路。 由西向北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 最西面的金牛道上数不清的蒙军正在围攻李瑕这部兵马汪忠臣率两万余人猛攻剑门关、利州已聚集了四万兵马。 而在中间的米仓道上莫哥正率两万余蒙军赶往汉中。 这些几乎已是川蜀所有能调动的蒙军兵力。 去岁蒙哥从草原出发时带来了四万大军沿途征召世侯的汉军聚集十万余人。 草原来的四万大军有半数折在了钓鱼城;而史天泽已领着两万余人火速退往河南。 剩下的几乎都已在金牛道、米仓道上。加上利州蒙军再加上抽调来的汉中一万兵力。 为何要这般打? 攻李瑕不到一万人的兵马真需要六万余大军? 蒙军也并不明白。 剑门关一失分割在南、北两地的蒙军根本无法及时联络不知利州形势; 吕文德一堵莫哥被断了北上的道路不能及时北上不知汉中情形如何; 汪德臣一死汪家对李瑕仇深似海汪良臣一得到利州消息立刻派兵驰援; 米仓道一开莫哥便果断决定歼灭李瑕所部要消除“忽必烈通宋”隐患 一时间剑门关到利州、这段短短的金牛道上蒙军前后包夹。 没有人想到还有一支宋军在这时候从最东面的荔枝道杀了上去。 荔枝道由重庆直抵子午镇西向便是汉中。 在重庆府、合州正是王坚、张珏、易士英、王益心、阿吉等将领所统的钓鱼城守军、泸州军。 他们答应过李瑕哪怕未得朝廷调令也必定支援。 李瑕形容这是一场他与莫哥的赛跑而他的跑道上阻碍太多了。 但这从来不是他的个人赛 利州坚城墙厚重兵守城李瑕根本没有五日、十五日之内攻下的可能但他却可以引起蒙军的高度紧张。 他还可以挑起汪家的仇恨。 一开始他便未选择附蚁攻城还是占下西岸制高点为的就是守。 守他吸引来的所有蒙军为袍泽友军创造机会拿下汉中。 只要拿下了汉中那夹在汉中与剑门关之间的利州何须强攻? 他向汪惟正借阅墨子谈“兼爱非攻”预示的便是这一切 “攻城有法、术、道三者攻城之道即不攻坚城。故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看出李瑕的打法其后便回想起汪翰臣论攻城之事。 “古来擅攻城之道者汉高祖皇帝一万人直捣关中可谓出神入化” 汪翰臣却忽然大吼道:“鸣金!” 继续攻李瑕? 李瑕完全可以守退剑门关为何硬扛在这里?分明就是为了拖住利州的兵力。 必须收兵必须立刻支援汉中。 因为汉中远远比利州重要汉中才是接连川蜀与巩昌、与蒙古国的要地汉中一失利州便是死地。 “五叔再攻几日只要再攻几日必可杀了李瑕” “立刻鸣金!”汪翰臣一把拉开汪惟正的手。 他已没有工夫教这屁都不懂的小娃儿。 嘉陵江畔李瑕放眼望去只见蒙军如潮水退去。 他疲惫地摔坐在地上。 “攻城之道、兼爱非攻要学得还有很多还有” 他心想着开口喃喃了两个字。 “帅才。” 为帅比为将难太多了。 如这一战要调动太多路兵力除了他这一路还必须让吕文德拖住莫哥以确保张珏一路有足够的时间;也要考虑太多的地势、敌我的反应 为帅者当谋全局。 李瑕还不是蜀帅。 但放眼蜀地莫哥、吕文德、汪惟正这一个個大元帅试问谁主局势? 正文 第502章 北移 钓鱼城。 王坚站在城头上向北眺望了良久。 刚过了年他已五十七岁重伤之后已完全没了以往的体力缓缓坐下来。 周围没旁人看到。 张珏已带走了城中几乎所有的青壮这段城墙并无人守卫。 王坚倚着城垛独自消解着心中的情绪。 击退十万蒙军、斩杀蒙古大汗这旷古未有的大功之后人无非还是活着依旧会有孤独、会有忧虑。 远远的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王坚咬了咬牙撑着墙又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群少年兵持着长矛排列走过来。 他们大多已有十三四岁了最小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王立过了年才九岁脸上的表情却一本正经。 “见过将军!” 王坚笑了笑道:“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里帮忙做事跑来城头做甚?” “守城!” 少年们齐喊掷地有声。 “张将军带兵杀鞑子去了城中还有男儿守城!” 王坚只是笑脸上的皱纹已不像战时那样坚毅多了几分和蔼。 “你们继续巡视我扶王将军回将军府!”王立喊道。 他手一伸将长矛递出去转身。 身材虽然小但每一个动作都在用力。 王坚任王立扶着缓缓走下城头。 “钓鱼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真像是个山头喽。”王坚道。 王立懂事应道:“等张将军杀完鞑子回来还热闹的。” 他们才下了石梯只听城头上旳少年兵们已大喊大叫起来。 “有兵马!” “怎么做?怎么做?” “报将军!城北有兵马来了” “看旗号啊看旗号啊我爹就是那么说的” “怎么看呀?” 好一会才有眼尖的少年大喊起来。 “是大宋的战旗是‘吕’字看!是两个口” 吕文德走进将军府在大位上坐了怒瞪了王坚一眼喝道:“兵呢?!” 王坚抱拳道:“禀吕帅末将已命张珏、易士英统兵北上荔枝道” 他从李瑕离开钓鱼城说起。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很简单且历来兵家常用并不稀奇。无非是李瑕、吕文德两路兵马都是用来吸引蒙军主力为张珏创造机会。 “砰。” 案上的破茶碗突然砸在地上打断了王坚的叙述。 瓷片四溅。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蜀帅?!”吕文德勃然大怒怒叱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是大罪?!” 王坚知道。 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贸然调走钓鱼城、重庆府的兵力。 此乃长江上游重镇社稷之门户一旦兵力空虚以蒙古骑兵之迅速宋军步卒根本来不及回防。 万一重庆失守大宋便有亡国之祸。 哪怕明知蒙哥死后莫哥无心攻打重庆也绝不能赌。 也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不上报朝廷擅自作主北复。 当年大宋联蒙灭金朝堂上争来辩去许久才决定端平入洛。待宋军收复三京立足未稳蒙军已至。 机会只在一瞬间谁敢擅作主张? 王坚本也不敢但他与李瑕同生共死从十万人大军中杀出来性命都不在乎又如何能吝于给一个承诺? 承诺之后如何反悔? 他承受着吕文德的怒火无法辩驳。 吕文德确实有愤怒的理由。 三万吕家军于野战中硬生生抵抗了五万蒙古骑兵近一个月阵亡数千人吕文德也负重伤。 但这些川蜀将领们却从头到尾都瞒着他堂堂蜀帅。 “王坚!是否老子对你太客气了?!” “吕帅息怒此事是末将主使其他诸将皆是受末将欺瞒。” 王坚话到这里已脱了头上的盔甲吃力地摆在地上。 “一切罪责末将愿一人承担。” 吕文德怒气不消一字一句道:“你担不起再大的功劳都抵不了你的罪” 见过了王坚吕文福又上前劝吕文德消气。 “大哥何必置气?无论如何这四川制置使是大哥收复汉中功劳始终是大哥的。李瑕当时说的清楚绝不敢抢” “别与老子提这小畜生!”吕文德暴喝一声。 吕文福吓了一跳生怕他又晕过去。 “咳咳咳还不清楚吗?这小畜生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老子派人去杀了他我不论你用何手段老子要他死。” “是是一定弄死他。”吕文福道:“但不如等收复了汉中?” 吕文德不应。 吕文福又低声提醒道:“大哥榷场。” “嗯。” 再大的脾气吕文德终究是闷哼了一声。 吕文福不明白他为何有这般大的脾气是确实被李瑕耍了不假。但只要张珏能攻下汉中总好过白损失了那许多兵力最后什么也没有吧? 而见过吕文德之后王坚担忧的却不是个人前程性命。 他到了吕家军中费心打探之后脸色渐渐忧虑起来。 李瑕的整个大方略基本成功了但必然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 比如刘整叛了。 若刘整不叛李瑕或还能让吕文德在巴中多守一段时间。 但现在莫哥已然北上张珏既要堵住米仓道还要攻下汉中可想而知压力极大。 王坚忧虑不已思来想去又招来麾下唯一还留守在钓鱼城的将领赵安。 “你快马至剑门关告诉非瑜吕帅大败之事请他务必及时支援君玉。” 赵安却不马上走反而脸上满是关切小心问道:“将军吕帅对你” “快去!” 王坚眼一瞪怒叱了赵安一句将其赶走自己则转身再次去恳求吕文德派兵支援张珏 而蒙军的消息却是更快。 正月十四还在强攻剑门关的汪忠臣便得到莫哥的快马急信。 “你说什么?!” 汪忠臣难以置信喃喃道:“宗王在米仓道被宋军堵了这怎可能?” 他摇着头已是跌坐在椅子上。 “该死李瑕强攻利州是假汉中汉中!”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北上米仓道!” 汪忠臣觉得自己就像個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来来回回乱跑。 就是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突破李瑕的防线才选择重回米仓道。 李瑕的名声、事迹突如其来地砸在他面前迅速引起了他深深的忌惮。 汉中这地方的位置实在是紧要是从关陇入蜀的必经之地亦是蒙军要撤退的必经之地。 眼下蒙军最要紧的就是支援汉中。 万一汉中被宋军抢占那就更得在这之前离开米仓道。 否则所有被困在川蜀的蒙军都成了困兽真真正正成了被关起门打的狗。 整个川蜀战场的重心正在全面北移不约而同地杀向张珏。 在钓鱼城吕文德怒发冲冠地拒绝了王坚的苦求。 “老子最后再说一次老子要还镇重庆重庆绝不容有失!” 唯有李瑕开始对利州发起了最凶猛的攻势。 他很清楚自己会是张珏唯一的援军 正文 第503章 家乡 利州。 “五叔为何要走?我们分明能守住” “赵定远的兵马在百牢关被宋军堵住了。”汪翰臣低头看着地图提笔在金牛道到汉中出口处的百牢关圈了一下眼中泛起思量之色。 宋军能出现在百牢关为何呢?是拿下汉中了还是考虑深远抢先了四哥一步? 此时汪翰臣耳边又响起汪惟正的喋喋不休。 “哪怕让汉中援军回去利州城依旧是兵多城坚完全可挡李瑕待解了汉中之围我们” 汪翰臣不应思量良久起身便要往外走。 汪惟正伸手拉住他道:“侄儿不明白为何要走。” 他壮起胆气瞪着汪翰臣又补充了一句。 “侄儿才是总帅。” 汪翰臣心急如焚耐着性子道:“再不回防汉中一旦被宋军堵死我们会死。” “侄儿不怕死只要能杀了李瑕为父报仇” “够了!” 汪翰臣终于大怒吼道:“有工夫异想天开不如多看两眼地图!” 汪惟正一愣。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吼过。 而案上那张地图已被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 “杀李瑕?他站着让你杀?人家往剑门关一退你这三万杂兵攻得下吗?!你看看这利州的位置金牛道上一座小城前后一堵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地。到时谁当你是个总帅?!争着、抢着拿你的人头去投降李瑕!” 汪翰臣也是已忍了三四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抖出来也自觉失态。 他拍了拍汪惟正的肩脚步匆匆又去安排兵马。 汪惟正蹲下捡起地图愣愣出神。 十九岁的总帅走到哪里都是所有人敬着用献媚的目光看着他曾感觉天上谪仙也不过是自己这般。 结果战事才有不谐一切都被拆穿了。 蹲了许久汪惟正才收拾好心情往城中校场找到汪翰臣。 汪翰臣毕竟成熟并未将方才的争吵放在心上道:“总帅依我之意我们领城中八千战兵北上余下旳废余下兵力继续守卫利州。” 汪惟正似乎有些变了点点头问道:“粮草是否烧了?” 汪翰臣一愣之后摇了摇头道:“不必。我们之所以走怕最坏的局面而已。一般而言利州能守住。” 汪惟正道:“能战之士早已被父亲、大伯带走随大汗伐蜀。仅存的八千精兵皆在此那两万驱口真能守住?” “守城不须战兵能往城下抛木石就行。”汪翰臣道:“利州环山靠山城高墙坚两万人完全能守住不到八千人的攻城。 “五叔所言甚是正常作战宋军确实没有攻破利州的可能。” 汪惟正却变得比汪翰臣还果绝道:“那不如留下一队心腹李瑕若攻不破利州则好万一利州将破便纵火烧粮如何?” “总帅说的是。”汪翰臣感受到了汪惟正的变化道:“方才” “五叔不必多言侄儿明白。”汪惟正道:“巩昌才是汪家的根。” 汪惟正已完全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与吾父经营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与城中军民共存亡。” 但就在利州城外的嘉陵江畔还有人记得汪德臣的恩惠。 许桥头脸上挨了一拳跌坐在地上又爬起来抬手指向了面前的许魁。 “好打得好!”许桥头大哭着喊道。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瞪着许魁向后退了一步。 “许鬼斗你他娘本事了当官了打我我活该被你打我活该把最后一袋粮给你逃难” “我记得!”许魁怒吼道:“但你个龟孙不许在老子面前说汪家好!” “老子活该欠你的就你有本事你娘活得久让你能讨上媳妇、有娃老子呢?光棍一条死喽就死喽。”许桥头喊道:“老子活该欠你的。” “这是粮的事吗?!你当了鞑子兵!” “老子是个种地的” 许魁冲上前吼道:“蒙古人就是嚼着你种的口粮杀下来你知不知道他们杀了我多少袍泽弟兄?!” “就你个龟孙有弟兄老子能管得了吗?树皮没得啃要不是汪大帅招你老子回乡种地” “我去你娘的!”许魁抬脚便踹。 许桥头抱着头大喊道:“踹死你老子啊踹死啊村里哪个人不说汪大帅好许鬼斗你个龟孙再也别回村里” “你还说!” “这些年谁给你扫你家的坟?!” 许魁突然停下脚红了眼眶。 许桥头在地上滚着大骂起来。 “你们打下来又咋样?能把村里人全迁到哪个山垰垰去当个死在外面的野鬼明年蒙古人再打回来你们又逃把全村人害死!害死!” “你还要我打你!” 突然有人快跑过来拉着许魁提醒道:“将军过来了。” 李瑕走到许桥头身边伸出手。 “起来。” 许桥头敢在许魁跟前撒泼那是知道许魁不会动真格的。 他又不知哪个东西叫“气节”怕死得很更不敢在李瑕面前嚣张看都不敢看李瑕。 “小小小小人” 许桥头舌头如打了结一般话都说不出来。 李瑕道:“方才你们吵的我都听到了。这样我向你保证这次收复利州之后不会再有蒙军入蜀抢掳一个都不会有。” 鬼使神差地许桥头问道:“真的?” “真的川蜀的门户在汉中我们打到汉中。” 许桥头不懂这些壮着胆又问道:“田真还给我们种?” 李瑕道:“你们给蒙人种田一人种十余亩地年产八十石粮?当然田有肥瘠我问了几個俘虏这是大概之数。” “小人种二十亩能种出百石粮食。” 李瑕道:“翻垄、除草、种地一般男子种八亩地已是吃不消你腿脚不便能种二十亩?” “能咧。” “可觉活得像牲口?” 许桥头忘了李瑕是个将军脱口而出道:“人哪有牲口活得好?那些马啊、牛啊精养着咧。” “蒙人征你多少粮?” “全全都拿走咧每月发口粮” 李瑕道:“我收复利州之后三年免征每年农闲时三个月徭役。三年之后田税三十税一每年两月徭役人头税不收。你算算多久能攒下钱娶媳妇?是否活得像个人?算过之后再说是汪德臣好还是我好?” 许桥头不傻不用算。 但他不信只好傻愣愣看着李瑕的靴子。 看着看着他又感觉到这个将军是来真的嘴里说的话没有一句空话是实打实算过的。 李瑕的手还伸着道:“起来。” “小人手脏小人自个起来” 李瑕于是拍了拍许魁的肩道:“凡事不要气急遇到老乡就与他们好好说。不必争论是否汉奸只说你在蜀南的生计。” “大将军末将明白了。” “伤好了?” “好了!”许魁大声应道。 李瑕道:“可愿为攻城先锋?” “末将领命!必破利州!” 正月十五元宵。 汪翰臣、汪惟正已领着精兵去支援汉中又挑选了几个心腹将领率两万余兵力继续镇守利州。 短短半日之后宋军便开始攻城。 这次当先攻城的是昭化城以及附近山垒中被宋军俘虏的蒙古汉军。 “看宋人也开始驱赶俘虏来送死了。” 守城的蒙军将领讥嘲大笑随后下令道:“放砲石!给我砸毁他们的浮桥!” 砲石抛出那些俘虏们开始鬼哭狼嚎 但渐渐的局面开始不对起来。 宋军并非驱使俘虏搭云梯、附蚁攻城只是拼命地搭着浮桥过来其后是喊叫声传来。 “五娃在城上吗?我是你大哥啊!” “开城降了吧!汉中收复了!蒙古人逃了” “朝廷分田免征了” 各种各样的喊话声传来城头上抛下的擂木渐渐少下来偶尔还有城上的蒙古汉军产生了斗殴。 “别抛石头!我顺子叔在下面” 这一日攻城宋军依旧连城墙都没摸到。 就这样的攻势打到宋军死光利州都不可能被攻下 蒙军将领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强烈不安。 他们心里很清楚李瑕连偷袭汉中这样的“攻城之道”都用了又怎么可能再用强攻这种笨到要死的“攻城之法”。 利州不可能被强攻下来但失守已是必然。 总帅、元帅都逃了谁都不傻 他们也只能派人安抚士卒谈论着汪德臣的恩惠、许诺守住城后必有封赏。 士卒们千恩万谢之后却暗自嘀咕起来。 “能信吗?” “总帅说共存亡人呢?” “逃喽见势不妙赶紧逃喽” 是夜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整齐的叫喊声。 “投顺朝廷过元宵啊!” “投顺朝廷过元宵啊!” “” 利州城由此一片大乱。 “快!烧粮草撤出利州!” “烧粮草!” “” “将军们要烧粮了!” “不能烧我们的粮啊!” “开城门!守住我们的粮!” “反了!反了啊!快开城门!” “杀蒙鞑!” “” 许桥头一瘸一拐地跟在许魁身后冲进了利州城。 他不停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人喊叫着。 “你们被鞑虏欺负活得不像人啊!”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激动。 也许是愤怒于蒙古人真要烧毁他辛苦种出来的粮虽然这些粮从来就不属于他。 “来啊!把鞑子从我们家里赶出去!” 正文 第504章 汉中(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0/11) 汉中为何重要? 因为秦岭山脉横绝汉中以北;大巴山脉横绝汉中以南只间只有汉中这一块盆地。 论东西交通它西可进祁山东可下长江; 论南北交通每一条蜀道都必须经过汉中。 不论是穿过秦岭的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还是穿过大巴山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 大宋南渡之时张浚曾上书宋高宗称“汉中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号令中原必基于此!” 宋高宗并未同意把行在设在汉中却让张浚经营此地。 张浚又重用吴玠遂有了大散关和尚原大胜使大宋在汉中、川陕、荆襄、江淮形成一字长蛇防线保了大宋百年太平。 到了蒙金交战之时金国以重兵扼潼关、守黄河使成吉思汗也无法攻克。 之后窝阔台联合宋朝借道汉中顺汉江而下出南阳之后北上与拖雷会合围攻开封灭金 若说川蜀居于荆襄上游汉中却还居于川蜀上游。 它群山环绕关隘险固蜀道难行;同时却又四通八达河流纵横沃野广袤。 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每一个疯狂赶往汉中的人都明白这些道理 正月二十三日。 张胜站在米仓关上向南眺望只见前方的山道上数不清的蒙军又向这边杀来。 他已领兵在此守了整整十八日抵挡了莫哥的两万余蒙军真正从草原上来的蒙军。 就在前日汪忠臣已领着两万余蒙古汉军赶来使蒙军兵力多达五万人在狭窄的山道上连绵数十里。 吕文德三万精锐尚且抵不住这支蒙军。而张胜麾下已仅剩八十一人。 “还能喘气的都动动” 张胜拄着刀艰难地走了两步指了指前方的关城上的垛口。 “老麻你领十个兄弟守这里至少杀一百个蒙鞑” “统领我们只有十七支箭了。” 张胜愣了愣咧开满是裂痕的嘴笑起来。 他不再下命令沉默了良久才道:“弟兄们我给你们唱个曲儿是出发前张将军教我旳。” “嘿统领这嗓子有甚好听的?” 张胜却不理他们开口唱起来。 “刘邦令筑大坝关秀水环流似江南。紧锁川陕南北道不是英雄莫叩关” 声音粗哑到最后却渐渐高声起来。 张胜是在对冲来的蒙军喝骂着。 “不是英雄莫叩关啊!” 事实上张珏命他去抢占的是更南面的大坝关如此抵达不住时还可以退一步再退守这米仓关。 但蒙军来得太快张胜没来得及。 到现在他已无处可退了。 只能在这粗哑的歌声中迎击着蒙军。 “杀啊!” 宋军放箭射去举着石头砸去 米仓关极险有“一关锁住陕川黔”之称宋军虽只有数十人却足足又抵抗了蒙军半日。 但今日攻打关隘的已不是草原来的不熟山地战的蒙古人。而是汪忠臣麾下长年在山林里穿梭的蒙古汉军。 他们耗尽宋军的箭矢攀援而上。 “捅下去!” 张胜怒吼着以长矛不停乱捅。 但宋军人少最后还是有蒙军爬上了关头。 “噗” 张胜倒在血泊里。 他不甘地瞪着眼看到了石墙处有一行刻字。 “大宋绍兴三年二月十五金贼犯汉中弓手任荣拒敌” 这是百余年前与他一样的人刻下的。 一代一代总有宋人不屈。 他于是用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带血的手想在后面写上些字。 他要把他麾下的将士们名字都写上。 但张胜却发现自己记不清老麻名叫什么了多少年了一直就叫他老麻 “噗。” 有蒙军走过补了一刀。 傍晚时分莫哥终于登上了米仓关。 “连夜行军!支援汉中!” 正月二十六日蒙军主力终于兵出米仓道。 隔着汉江一望只见汉中城头上插着的是一面残破的宋军旗帜。 好在汉中城外依旧有三座蒙军大营。 北面尘土飞扬不时有小股骑兵汇入蒙军营中。 “怎么回事?!” 莫哥一进汪良臣大营开口便极是不悦。 “宗王。” 汪良臣连忙拜倒道:“我丢了汉中有罪!” 莫哥一见此情形反而不好说什么瞥了身后汪忠臣一眼道:“起来我又不是大汗你向我请罪没用说怎么回事。” 汪良臣这才站起身。 他时年不过二十八岁却显得极为憔悴不是因为体弱。 汪良臣与他二哥汪德臣感情最好因此被任为权便宜都总帅府事简单而言就是暂代巩昌使汪德臣能专心经营利州。 蒙哥伐蜀因汪良臣在巩昌极有作为遂调到汉中戍屯操办大军粮饷。 后得知汪德臣战死汪良臣便痛心成疾没想到还在病中便丢了汉中。 “年前我得到战况听闻害死二哥的李瑕正在攻利州遂遣兵万人前往支援。没想到却有宋军从荔枝道攻来待哨马探到时他们已渡过汉江。我才下令闭城头北城已被偷袭。 攻汉中者宋将张珏此人悍勇仅以两百人扮作溃兵先行分散迂回至汉中北面。待宋军大部一至立即杀来。两百人俱持大斧攻势猛烈。而当时汉中城仅有数千杂兵” 汪良臣话到这里汪忠臣已出列为弟弟说话。 “宗王汉中不似利州位于与赵宋交战之地已十年未有过战事。大汗亲征时便带走了汉中兵力李瑕又吸引了万人” 莫哥不耐道:“我知道继续说。” 汪良臣道:“当时我急忙率军意图抢回城门没想到张珏勇悍狡猾我才下城头便中他一支冷箭。之后大股宋军杀入城中。我无力抢回城门只好退入内城。又与宋军鏖战五日士卒哗变无奈退出汉中。 但请宗王相信我已拼死守城宋军近两万人亦是伤亡惨重。是役我共中了宋军四箭但张珏也中了我两箭” 汪良臣说到这里解开身上的衣甲扯下裹伤的布条。 莫哥目光看去只见汪良臣胸膛上一个箭孔几中要害。 汪良臣说的简单但这一战显然极惨烈。 宋将张珏钓鱼城之战时莫哥亦见识过对方的勇武谋略。 汪良臣尚在病中兵力不足、士卒战力低下、城门被抢却还能与张珏战到这种地步也可谓猛将。 “不怪汪元帅谁都没想到宋人会攻汉中。”莫哥很清楚眼下还得继续拉拢汪家。 “请宗王放心末将虽暂时退出城池却立刻调来了汉中各地守军目前十四县兵马已赶来包围了汉中城使宋军不能再派兵驻守各蜀道关隘”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汉中城也就是兴元府城能做为据点控制整个汉中。但好在宋军立足不稳才刚打下汉中不能出兵扼住各条蜀道就不能封锁蒙军。 那蒙军还有歼灭这支疲惫宋军、收复汉中的机会。 莫哥也是大舒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宋军就那么点兵力能占下汉中城已是侥幸。 “准备攻城吧必须尽快收复汉中越快越好。” 待诸将商议停当莫哥挥退了旁人只留下来阿八赤与诸汉军领将。 “总算是退出川蜀了你们都知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汉中城头上张珏望着蒙军摆开攻势知道自己的族弟张胜已经死了。 他在攻打汉中城之前便分兵去守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本打算拿下城池后再派兵去支援。 但没想到伤亡惨重至今已只剩一万余能战之力。 且汪良臣以骑兵包围了他援兵根本派不出去。 反而是蒙军的兵力越来越多 张珏不敢指望李瑕能突破利州军来援亦不认为重庆府还敢再出兵。 他终于明白余玠当年收复汉中一役为何在已有战果的情况下主动撤回。 终究是大宋实力不足 正文 第505章 抢攻 正月二十八。 蒙古大军已开始猛攻汉中城。 汉中之城垣可追溯到战国秦修南郑城。 汉、隋又大规模修葺过。 如今这汉中城也叫“兴元府”治所在南郑县即内城。 且有外城外城墙周长四十二里、高三丈外引堰水泾流为护城河。 整个城防壮美坚固恢宏壮阔。 因汉中城在汉江北畔蒙军主攻的是北、西、东三面。 而在汉江南岸也有无数蒙骑散开等宋军逃跑后掩杀 望台上刘元振与刘整并肩而站望着蒙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拍上去像是在观海。 “末将愿请命破汉中。”刘整道。 “不必。”刘元振道:“宗王已得到消息利州汪惟正、汪翰臣、赵定远已领一万八千兵力赶来。” 刘整略略一算蒙军竟要在汉中集结八万兵力。 他冷笑一声问道:“区区张珏竟也值得?” 刘元振笑了笑。 这不是张珏值不值的问题。而是大汗死后谁不害怕自己成为被堵死在川蜀的那个? 此为人心。 “雷霆之势收复汉中亦是必然。”刘元振摆了摆手懒得再去看战场道:“我已向宗王提议先回京兆府。” “长安?” “不错。”刘元振道:“自漠南王受封中原以来陕西、山西由家父镇守。而民生政事由廉希宪、商挺诸公处置但前年大汗派了阿蓝答儿、刘太平南下钩考裁撤安抚、经略、宣抚三司。” 刘整对北面形势并不熟悉侧耳恭听思考着这些话里的意思。 简单而言汪德臣、刘黑马、史天泽、张柔掌握着陕西、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兵权他们虽亲近忽必烈却始终听命于蒙哥。阿蓝答儿不敢动这些世侯。 但阿蓝答儿却大肆迫害了忽必烈麾下的文官。 现在蒙哥死了。 “阿蓝答儿如今任陕西行省左丞相名义上节制陕西、河南政务。”刘元振道“武仲认为他会是谁的人?” 要是在宋朝刘整就会说“自是大汗的人”但在大蒙古国不玩这些虚的。 刘整一抱拳当即问道:“杀了?” 刘元振眯了眯眼道:“家父已领兵归陕西却还不动手武仲可知为何?” “阿蓝答儿有兵?” “不多。”刘元振问道:“可知六盘山?” 刘整道:“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 “不错六盘山不仅地势重要。且还是成吉思汗归长生天之处。历代大汗每次南征必往六盘山祭祀此处为大蒙古国行跸所在有重兵镇守。” 刘整已明白问道:“六盘山的大将是阿里不哥的人?” “浑都海。”刘元振点点头道:“阿里不哥的人。” 刘整并不了解六盘山、浑都海但已对局势有所领悟。 刘元振道:“明白了?为何汪良臣会丢了汉中?为何汪翰臣火急火燎从利州撤回来?他们虽未明言过但心底里清清楚楚汪家可以把利州丢给宋人早晚还能抢占回来而眼下最重要旳是必须尽快赶回巩昌防止浑都海生变为漠南王即为明日之陛下平叛。” “明白。” “区区张珏不值八万大军围攻。但我们要快必须在阿蓝答儿与浑都海合兵之前稳住陕西局面。” 刘整再次郑重抱拳。 他已经清楚自己归附蒙古之后第一桩真正的大功劳会在何处。 汉中城内一点点宋军不足为虑那个敢迫害漠南王的阿蓝答儿其人头颅才值得。 刘元振能想到的事汪良臣也很清楚。 在京兆府在整个陕西、河南、甚至是整个中原哪个世侯或官员不恨阿蓝答儿? 钩考之惨烈历历在目漠南王都被逼得交出了所有权力、回草原自罪。 一旦蒙哥死的消息传开阿蓝答儿便成必杀之人。 刘黑马已赶回京兆府迫不及待扬起了屠刀恨不能立刻斩下阿蓝答儿的头颅以示心意、首倡拥戴漠南王。 一旦刘黑马动手当然不仅是杀阿蓝答儿一个人而是整个陕西震动。 那么六盘山的浑都海必然马上起兵。 到时汪家若还没调兵回巩昌何人可挡? 好在世侯们互相通气约定好一齐动手。 汪良臣心思根本就不在守汉中想着等长兄汪忠臣领兵归来足以稳住巩昌遂把麾下兵力遣往利州打算快刀斩乱麻歼灭李瑕。 偏偏这时候汉中丢了 趁着大汗的死讯还在封锁之中必须要尽快收复汉中。 “传告下去!喊话让城中人给我杀宋军、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日莫怪我不念旧情屠城!” “四弟不必着急。”汪忠臣眯着眼看着城头笑了笑道:“宋军分守如此长的城垣每面城墙不过三千余兵力撑不了多久。” 他挥了挥手便要让人领汪良臣下去养伤。 汪良臣不走依旧是坐在望台上。 “大哥且让我亲眼看着攻下汉中。” 汪忠臣遂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汪良臣披上。 兄弟二人对目前的局势都心知肚明不必多说什么沉默地观战。 蒙军有六万余人又驱赶来了许多山民送死对三面城墙都形成了络绎不绝的攻势。 砲石、尸油火球纷飞砸在城头上燃起熊熊烈火。 能看到城头上的宋军越来越少。 远望并不能完全感受到那种惨烈。 当然汪家兄弟这辈子也都感受得够多了 傍晚时分蒙军杀上了城头。 汪家兄弟站起身来屏息等待破城。 但只见百余持斧的宋军猛冲过去在城头上与蒙军展开肉博。 “那便是张珏的亲卫队了?” 汪良臣“嗯”了一声。 汪忠臣眯着眼能感觉到张珏这些亲兵的勇猛。 他们直把那一片城头铺成了血红色硬生生将蒙军击下城头。 但汪忠臣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 “没剩几个了再有一次登城汉中即可攻下。” 近百壮士战死在帅台上的人说来也就只有这一句“没剩几个了”。 汪良臣叹息一声道:“张珏死在今日还是明日?” 汪忠抬头看了看天色招了招手向亲卫吩附了一句。 “差不多了让那個降将去招降吧。” “力夫你起来杀退了蒙鞑今晚吃肉汉中城里多的是肉。” “将军你答应过葬我在巴渠” “你不会死不会死。”张珏摇头。 “巴渠” 那王力夫喃喃着已再没了声息。 张珏从血泊中踉跄而起转头看去见一段城墙边的士卒都呆站着于是拖着脚走过去。 “干什么?!蒙人退了?” “将军你看。”阿吉抬起手指向了城外。 此时另外两面城墙上蒙军的攻势未停唯独这边相比而言有些寂静。 张珏的目光顺着阿吉的手看去愣了一下。 好一会他猛得抢过一把弓拉开便射。 “赵安!老子去你娘的!” “嗖!” 箭矢激射而去钉在一面木盾上嗡嗡作响。 赵安跨坐在战马上抬起头大喊起来。 “钓鱼城的兄弟们!王将军遣我传信请李将军来支援你们但我未到剑关门便被俘虏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们不会有援军!” 张珏大怒。 他做梦都没想过钓鱼城会有人投降。 唯有再次张弓。 但赵安却是缩在盾牌里张珏数箭都被挡下。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何要来打汉中?!你们有几个是汉中人?!” 赵安大喊不停。 “我不怕死!但我为何投了?我受够了!你们都被骗了!王将军根本就没有调令!他犯了大罪了我们拼死拼活地打了这么多年本已立了天大的功劳转眼间说不要就不要了!但他想过我们没有?!” “张将军投了吧!不值当的你明知道这次打汉中无功有罪为何要蒙骗弟兄们” 张珏巨怒怒吼道:“韩忠显!你个龟孙子出来!老子知道是你窜掇着赵安!” 钓鱼城之战后张珏便听说过韩忠显曾拉着赵安要撤本打算军法处置但终究是大胜了不宜追究。 张珏一辈子赏罚分明唯在这一场旷古的大胜中宽容了一次。 此时他一吼便见赵安身后有个脑袋探了一下。 “嗖!” 利箭激射径直钉进韩忠显的额头。 赵安大惊失措连忙后撤。 “攻城!攻城!张珏冥顽不灵杀了他们!” 稍停了一会以进行劝降之后蒙军再次发起了攻势。 但宋军的士气却已低落下来 正文 第507章 定军(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1) 箭矢抛射上来落在宋军的头盔上叮当作响。 有砲石砸在城垛上碎片乱溅。 张珏低着头回想着赵安之事。 他知道赵安被俘后为何会投降本以为钓鱼城之战是最难的打完了便该论功行赏往后躺在功劳薄上一辈子吃喝享乐。 结果却发现守国之艰难不会因为蒙哥的死而改变它漫长而绝望不容人松懈。 从军入伍之时一个个都说要保大宋河山。 保大宋河山容易吗? 终于当有人发现这比想像中难无数倍遂说算了、受不了、坚持不住了 张珏很难过。 赵安的投降比死还让他难过。 他似乎也开始忘了为何一定要伪造将令收复汉中把麾下好儿郎带到汉中来送死。 忽然有人猛拉了张珏一下。 “将军!听到我说的了吗?!”阿吉大喊道:“看!易将军派人来了” 张珏回过神来向城中看。 只见几个士卒正在向东城这边狂奔而来挥手大喊着什么。 汉中城实在太大不像钓鱼城。 张珏心想已经没有兵力支援易士英了啊。 “援兵来了!张将军有援兵来了!杀败了一支蒙军” 张珏一愣往东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到他马上便抬脚往西城冲去。 “援军来了!守住城!” 张珏一路奔到西城放眼望去只见西南方向数不清的蒙古骑兵正分散着撤退。 再后面有宋军正在列队追赶。 一柄大旗划入张珏的视线。 “是非瑜来了!他到了” 张珏下意识地便挺直了身子像李瑕那般。 赵安投降带来的难过在这刹那间已在张珏心里烟消云散。 要守这大好河山千难万险从来都不是容易事这个过程中必然不断有人倒下。 也会有如赵安、韩忠显这般心志不坚者离开。 若要张珏说出一个始终坚决、始终不畏惧困难之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瑕。 现在李瑕来了。 依旧带着铁一般坚韧的意志。 隔着数万蒙军张珏已大受鼓舞。 “都打起精神来!赵安这个软蛋算甚?!看看是谁来了!” 张珏放声大骂着。 但事实上西城这边多是长宁军并未因赵安投降而打击士气。或许张珏是在对自己吼。 他既有粗豪一面又有文雅一面喊完须臾又哈哈大笑放声狂呼。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赵安还在东城下攻城。 渐渐的他听到城内的宋军在喊着什么。 喊声一点点汇聚终于落到了他耳边。 像是此时才开始回应他旳招降。 “男儿到死心如铁” 赵安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汉中城上的宋军。 曾经还是同袍如今已成了敌人 城外望台上汪忠臣眯了眯眼。 他的目光落向西南方向只见汉水南岸有骑兵奔进了视野之中看起来是败兵。 旗号还未显出来但不难猜 “从西面过来的。”汪良臣走上前“是五弟?被李瑕击败了?” “一言难尽啊。”汪忠臣叹息一声。 他已开始下令暂缓攻城派兵去接应汪翰臣以免败兵冲散了大阵。 “过浮桥之后务必守住。” “是” 平野上蒙古骑兵如潮水般又涌向西南方向。 很快已有骑兵快马奔来喊道:“宗王召两位巩昌元帅!” 汪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无奈走下望台。 “五弟虽只管奥鲁军战阵经验却是丰富如何一败再败?” “大汗都败了败给了”汪忠臣停了一下缓缓道:“你务必记住李瑕这个名字” 是夜诸路汪家兵马终于集结安营下寨。 汪翰臣虽大败好在撤退有序并未再发生不可控制的溃败。 但李瑕却挥师跟在他身后攻破了百牢关出金牛道占据了定军山。 莫哥急召汪家兄弟们议事但没召见汪惟正。 他又不是大汗赐不了金虎符见个娃儿做什么? 汪惟正只能在营中独坐。 良久终于听到帐外动静传来 “大伯、四叔、五叔。” “总帅还未歇?” 汪惟正一见汪忠臣便红了眼。 他不再端着总帅的架子大步上前像个孩子般大喊道:“大伯可知我们如何败的?我们是被李瑕从利州一路撵过来的!李瑕太快攻下利州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偷袭了辎重” “我知道总帅不必激动且先去歇歇。” “若早知有数万大军在收复汉中又何必退出利州?一退父亲十年经营之民心尽失!”汪惟正抬手一指道:“收复汉中缺我们这一万余人吗?!” 汪忠臣道:“我知道五弟已与我说过他做的没错。” “可现在我们丢了利州接连大败像傻子一样乱跑” “至少我们汪家的兵力齐聚汉中了。”汪忠臣道:“再无被堵在蜀川之虑你可知大汗” “我不管什么大汗!我知父亲” “总帅!”汪忠臣突然大喝了一声打断了汪惟正的喋喋不休。 还是汪良臣上前一步道:“眼下局势复杂非一两句话能说清。但请总帅记住保全汪家实力要紧不可耗费精兵。” “局势、局势!”汪惟正大吼道:“父亲的仇你们都忘了吗?!” “啪!” 汪良臣给了汪惟正一巴掌。 叔侄对视了一会。 顷刻汪良臣自己却又红了眼。 他因汪德臣之死最是伤心但伤病交加之际还在拼命支撑门户最听不得汪惟正这句话。 “你给我记住二哥的仇是重但家业更重。” “谁的家业?谁才是总帅?!” “回了巩昌再与总帅细禀吧来人!带总帅去歇。” 帐中三兄弟摇了摇头分坐下已开始彻夜详谈。 “五弟真见到有蒙骑早在李瑕抵利州前便北上了?” “是当时我便疑心。” “四弟没拦下?” “大哥汉中有多大?当时咳咳当时连我也尚未得到消息” “该死!” “如今回头一看还是史天泽精明一见事有不谐立刻撤兵够果断。” “立刻回巩昌?” “汉中如此重地还能不要了不成?” 同一时间莫哥也在与来阿八赤商议。 “听汪翰臣的意思很早就有部民骑马往北走了也许回了草原也许去见了浑都海。” “利州的部民?怎么会知道大汗的消息。” “李瑕。” “额秀特!” “宗王别急浑都海还没起兵先收复汉中再稳住京兆来得及。” 正文 第507章 定军(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1) 定军山。 定军山位于汉中西南地处于金牛道出口处。 它属大巴山脉其山脉有山峰十二座号称“十二连峰”包围着一个天然洼地可戍屯万余兵力。 三国时刘备便是在此击败了曹军由此崛起汉中。 诸葛亮大布八阵图、黄忠阵斩夏侯渊皆是在此。 故而偶有人说“得定军山则得汉中得汉中则定天下”。 当然说说而已。 李瑕已驻军定军山却远未有得汉中、得天下的迹象。 至少汉中战场上的八万蒙军依旧是野战无敌 李瑕拿下利州之后有两万余仆从军归顺但他并未将他们带出来。 因这些兵力实在没有太大战力守城抛抛木石还行走金牛道追击蒙军反而会成为拖累。 且带不了那么多辎重。 李瑕只带了六千步卒一路而来猛攻汪翰臣的后军。 在这天梯石栈相勾连的崎岖栈道上蒙古骑兵的优势全然不能发挥只要有战马受惊便横冲直撞把前方的蒙军撞下山崖 另外汪翰臣的战意并不坚决只想趋往汉中。 但到了平原李瑕的六千兵力便不足以改变局势。今日主要是起到激励汉中城内守军的作用。 只看兵力分布宋军显然还没有占领汉中的实力 李瑕没有搭帐篷站在山间抬眼看了看天。 这是正月末月光黯淡。 但望了许久李瑕终于还是等到了云层中透出的一钩弯月他遂觉心安了些抬脚向山林间的士卒们走去。 “都歇好了吗?” “好了!” 李瑕点了点头看向一身黑衣旳茅乙儿以及他身后十余精锐。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茅乙儿咧嘴一笑道:“能战死家乡落叶归根末将死而无憾。” 也不知他是与谁学的成语。 李瑕道:“不准死务必把我的信送到。” “是!” “去吧。” 这十余人迅速离开。 李瑕又继续往前走目光在一列列士卒身上逡巡着。 “蒙军以为我们占了定军山要安营下寨。但我们没有露宿山林风吹雨打你们可觉辛苦?” “不辛苦!” “不辛苦是假的。”李瑕道:“但蒙古人想不到我们能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故而我们必胜。” “必胜!” “出发。” 汉中城望江门城头上张珏正站在夜色中望着汉江上游。 他相信李瑕必然要派人来联络。 这是默契。 一直到三更时分江面上火光一闪张珏眯眼看了好一会终于看到隐隐约约的黑影顺着江水浮下来。 “噤声。” 张珏大喜压低声音吩咐道:“快放下吊篮快。” 然而。 “发现宋军!” “放箭!” 只听对岸呼喝声起树林中有蒙古伏军杀出对着江岸上的羊皮筏子便放箭。 蒙军将领中亦有不少聪明人竟是猜到了宋军会趁夜派人入城。 很快江对岸火把亮起一列列骑兵冲来拦截江面。 张珏亦吼道:“放箭!砲石!” “噗!” “噗” “佰将快走呃” “噗通!” “射死他们!额秀特” “快!掩护!” “拉他们上来” 汉江下游不远处杨文安正跨坐在战马上看着江面上漂下来的尸体。 “拉过来。”他开口咐吩道。 过了一会有蒙古汉军士卒大步跑来。 “报将军每具尸体都搜到了信。” 杨文安愣了愣道:“给我” 汉中城。 篝火旁张珏正守着身中了两箭的茅乙儿。 “张将军我傻得很将军怕我转述不清楚写了信” 张珏连忙接过先是扶着茅乙儿重新躺下。 “好好。你先养伤我看看。” 那是一个牛皮包裹打开来里面的信纸有点湿字迹却还在。 张珏往火边凑了凑眯了眯眼。 “君玉兄与诸袍泽见信如晤。诸君收复汉中功业不朽英名千古。瑕不才不能顷刻杀退城外之敌。然请诸君放心今已联络蒙古阿里不哥其人诚慕我汉家威仪热爱和平愿与大宋议和此大事尚待陛下决断。 阿里不哥又言挑拨蒙哥侵宋土者忽必烈是也。因其狼子野心使川蜀生灵涂炭蒙哥亦死于我大宋将士之手。有鉴于此已命六盘山大将浑都海、陕西行省左丞阿蓝答儿清剿忽必烈同党” 同样是篝火旁杨文安捧着从宋军尸体上搜到的信一句一句念着。 自有人翻译给莫哥等人听。 “” “瑕直言此狗咬狗也。所幸吕帅已扼大巴山蜀道严防蒙军南下。只待浑都海兵至长安扼秦岭蜀道。则汉中蒙军如入瓮之鳖至必死之地。 诸君只须再守城数日蒙军必退。若不退唯请诸君死节瑕随后便至。黄泉道上两万英魂共候蒙军八万瓮中之鳖值否?是谓大丈夫死得其所李瑕拜上。” “额秀特!” “额秀特!” “宗王李瑕是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信的不要上了他的当!这个被长生天唾弃的奸险小人!” “够了!” 莫哥大怒吼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谁来告诉我他为何会知道浑都海、阿蓝答儿是阿里不哥的人?!” “宗王息怒阿蓝答儿钩考之事闹得人心惶惶他他他他与漠南王不和人尽皆知而浑都海驻兵六盘山本就是为了给阿蓝答儿撑腰此事” “禀宗王李瑕此人本就是细作出身去过河南数次” 一时之间大帐中蒙语、汉语嗡嗡作响通译已愣在那里。 “额秀特!” “请宗王息怒依我看李瑕是故意吓唬我等反而可见他心虚。只需以雷霆之势歼灭这些汉中宋军再出秦岭还来得及愣着做甚?给我译给宗王听啊!” 忽然 “报!宋军夜袭” 莫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转头在大帐中看了一圈像是看谁能说一说为何李瑕那一点点兵力敢夜袭自己这数万人的大营。 然而那哨马奔到近处却是大喊道:“报!阳平关急报宋军偷袭关隘请求支援” 话音未落又有哨马奔来。 “报!鸡头关失守!” 莫哥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地图。 阳平关通往陈仓道的要塞; 鸡头关通往褒斜道的关隘。 这是蒙军北撤的道路。 为何汪良臣丢了汉中城之后还能聚起兵力? 因为他把几乎整个汉中所有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从来没有一个蒙古将领认为宋军会去秦岭蜀道连汉中都立不住脚去关陇做什么? 暂时而言宋军确实没有北上的必要。 但蒙军有。 李瑕的信确实是要给张珏只是不忌惮于信被蒙军看到而已。 否则不必让人冒死直接递话给蒙军就行。 但李瑕不需要递话给蒙军因为浑都海、阿蓝答儿哪怕不搭理李瑕也本就是忽必烈的生死大敌。 这不是挑拨蒙哥死的消息送到就够了。 李瑕的所做所为已是一场阳谋。 “你们以为攻下汉中再对付浑都海来得及?那好我再堵住陈仓道、褒斜道你们还来不来得及?” 天光破晓汉中城。 张珏已有了必胜的信心。 他把李瑕的来信抄录了数十份贴在城中各处找来人大声宣读。 “将士们听着!这一战要么我们拿下汉中要么我们拖死蒙军!简而言之两个字必胜!” “必胜!” “必胜!” 来阿八赤听着从汉中城头上传来的呼声。 他已不敢确定还要几日才能攻下汉中城。 而攻下汉中城之后又要几日才能打下阳平关? 他闭上眼想了很久最后走向莫哥。 “宗王。” “额秀特说!” “宗王该知道这些兵力是漠南王的是用来争夺汗位的必须尽快带回去。” 莫哥神色萎靡起来。 他在石子山上受的伤还没好。 蒙哥伐蜀之战至此已持续了一年所有人都已成了强弩之末。 哪怕是好战的蒙古人也对这个死了大汗之后在山地中被围追堵截的战场感到了厌倦。 良久莫哥开口道:“派一个信使去见李瑕。” 其后阳平关与蒙军大营间信使往来了几日。 二月初三莫哥带着四万人北上子午道向长安进发。 二月初六李瑕领兵放开了阳平关回驻定军山。 当天夜里汪家兄弟迫不及待便领兵西进陈仓道急赴陇西。 大军被区区六千人吓退说来丢脸但他们没有后悔只感到后怕。 再晚一步陇西局势就坏了。 因为就在二月初五京兆消息传来阿蓝答儿已领兵杀出长安城直趋六盘山欲与浑都海合兵。 无论如何自曹友闻死后十余年蒙军终于离开了汉中。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 “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 “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浑身是伤的张珏斜站在汉中城门处站着站着忍不住唱起了稼轩词。 忽见前方旌旗招展。 宋军欢呼起来盖住了那唱词的声音。 李瑕抬头看了这雄伟城池一眼策马进了汉中城 正文 第508章 丁当 二月初七。 欢呼声中李瑕正与张珏往汉中府衙走去。 他本不想说的但最后实在是不能装作没看到了只好问了一句。 “张将军哭什么?” 张珏开口声音吵哑问道:“非瑜可知王将军官职?” “知合州, 钓鱼城守将?” 张珏道:“王将军是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 “汉中?” 李瑕如今常读书懂得也多。 汉中治所秦时称“南郑”唐时称为“梁州”后来唐德宗因叛乱逃到梁州很喜欢这里, 于是以年号冠名梁州为“兴元府”, 抬为与京兆府同级。 到如今汉中在行政上还是叫兴元府。 因大宋失地太多不少将领都挂着失地的官职比如利州驻扎孔仙。 总之对于朝廷而言汉中的治所已经迁到了重庆钓鱼城。 直到真正收复了汉中张珏才感受到那长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带来的无比屈辱。 “我”张珏挺了挺背, 抹了脸上的泪, 道:“兴元府统制张珏今日方无愧于受领的俸禄。” 这日李瑕才进汉中城远隔万里的临安城自是不可能收到消息。 事实上, 朝廷连钓鱼城之战后的封赏还未完全定下来。。 时近午时, 丁大全与董宋臣正在选德殿上等候官家。 若让朝中忠正之士来说这“阎马丁当”中的“丁当”二人聚在一处又要祸国殃民偏是官家如今就只信重他们。 近来官家已甚少在文德殿开大朝, 多是内引奏事, 听丁党启禀朝政。 因去岁末, 阎贵妃病了一场, 终于答应了董宋臣引新鲜人入宫侍奉官家以维持地位。 风帘楼本就是董宋臣的产业。 宦官开青楼除了日进万金这些年早早调教了不少合官家口味的姝丽。 毕竟还有谁能比董宋臣这个近侍更懂官家? 尝了新鲜今日便是连内引奏事官家也姗姗来迟 “丁相勿急。” 董宋臣吩咐了小黄门再给丁大全添酒笑道:“昨日官家与季大家排了支舞直到三更天恐还得晚些。” 丁大全亦好女色否则也不会抢儿媳闻言会心一笑。 “想起来风帘楼这一批最出彩的似乎不是季惜惜?” 董宋臣压低了些声音凑近了低声道:“昨日我亦与官家说本有位唐安安比季惜惜还要妙些可惜让贾似道赎买了。” 丁大全微微颌首问道:“官家如何反应?” “官家正是爱煞了季惜惜无甚反应。但” 丁大全于是又倾耳过去。 只听董宋臣那尖细的声音微有些颤抖起来。 “但之后官家似不经意般嘀咕了一句开青楼的也管斗蛐蛐的。” 丁大全抚须皱了皱眉。 斗倒了谢方叔、程元凤之后丁大全已是权势滔天偏还觉得不足如今已瞄上了贾似道。 倒不是他小心眼权力便是如此由不得人。 不扳倒贾似道早晚也要被贾似道反咬一口。 琢磨着官家这意思先是“无甚反应”表明乐意看重臣们之前有嫌隙后面那一句话却是敲打要他们有个度。 想到在官家心里贾似道的地位与自己差不多丁大全的脸色就难看下来。 “丁相也不必忧虑。”董宋臣笑道:“眼下丁相圣眷正隆啊川蜀之大胜全赖丁相用人有方呀。” 丁大全不喜反而愈发阴沉道:“大官可提醒了官家?钓鱼城是为李瑕之功劳吕文德分明为贾似道派去抢功” “丁相哟我的丁相公。”董宋臣拈着兰花指打断了丁大全的话“官家喜欢哪个咱们能不明白吗?李瑕那小子才多大年岁?要真拿了那许多功劳教官家往后如何用他?” 他扭了扭身子又道:“十九岁的方面之臣哪次封赏不叫人头疼?便是阎贵妃也觉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咱们润些功劳出去细水长流方得长久。” 丁大全懂这些意思。 他不在乎李瑕这木头会不会被风摧他要的是自己的功劳比贾似道大。 但没办法贾似道一系的吕文德就是比丁党一系的李瑕受官家青睐。 “钓鱼城一战之封赏枢密院议过了。”丁大全开口道:“与大官先通通气?一会上报官家。” “官家心意咱们得先说清楚。”董宋臣道:“王坚一定不能再留在川蜀了。” “湖北安抚使。”丁大全道:“衔领前左领军卫上将军爵封清水县开国伯。” 谷篠 董宋臣不在乎。 王坚又不是朝中谁的人管他去哪。 “那钓鱼城守将?” “重庆都统马千调为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 丁大全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递给董宋臣。 其中是川蜀诸多将领的迁任安排。 董宋臣看到最后奇道:“李瑕呢?” “不知官家心意?” “太年轻了啊。”董宋臣摇了摇头。 丁大全道:“知成都的人选尚未榷定李瑕” 大宋往往是由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任官到这一步便是蜀帅了。 但还是因为失地太多这些年的蜀帅一直是兼知重庆府。 之所以李瑕收复成都之后朝廷没有设置成都知府便是想再看看到底能不能守住。 现在守住了。 丁大全虽不提四川安抚制置使只说知成都府但显然是想把吕文德从四川挤出去。 “不够格。”董宋臣再次打断道。 丁大全无奈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迁吕文德知成都府李瑕知重庆府?” 他还是那个谋蜀帅的心思。 说不定吕文德再丢了成都呢? “丁相咱们不能这般贪啊!”董宋臣跳脚道“都说了说了官家更信重吕文德。” 丁大全只好再次试探道:“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董宋臣不语。 丁大全道:“大官贾似道有吕文德我们可就只有李瑕这一个真能打仗的。” “是啊。” 董宋臣悠悠然吐了口气笑道:“阎贵妃也是这般说要是蜀帅是咱们的人那该有多好而咱们的人里也就这么这么個李瑕。” 丁大全深以为然。 大宋就这么点大地方若连川蜀都不能掌握他还当什么权相? 董宋臣话锋一转却又接着道:“但官家前阵子说过一句李非瑜宰相之才可惜还未有功名吧?莫像赵葵到了朕要用他时说甚宰相须用读书人。” 丁大全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什么宰相之才那是好听的实际上官家是想压一压李瑕了。 李瑕坏就坏在太年轻立功太多。 “丁相想明白了?”董宋臣道:“官家不愿封赏他。” “不封赏他?那我们的功劳在何处?”丁大全道:“哪怕先封赏了再寻个由头调回临安压着也好。” 董宋臣这才拍着膝道:“有了丁相这句话那便写上吧。” 丁大全叹息一声知道蜀帅的人选还是争不过贾似道。 蒙古主都死了、蒙军都退了川蜀的仗也打完了李瑕这次没机会了。 至于下次? 要不了多久官家必要将李瑕调离川蜀 董宋臣看着丁大全在奏折末尾添了一笔方才准备去迎官家。 才到殿外却见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跑过来。 “官家动身了?” “大官今日不内引奏事了小朝会请丁相到大殿小朝会像是出大事了。” 董宋臣吓了一跳惊道:“又是哪个杀千刀的弹劾咱们?” “不像是战事不妙了” 是夜汉中城。 月光下李瑕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汉中的大街小巷想要尽快熟悉这里。 他很清楚汉中北指秦关、南控川蜀是王业之基。 但要真正由他控制汉中必须成为蜀帅。 暂时而言大宋有本事守蜀的就是他与吕文德。 这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官职、年龄都无法掩盖他的本事。 那么等消息传到临安他与吕文德就只能留下一人。 好在两人之中还能留下一个 正文 第509章 老实人 夜深。 营房那边的庆功宴已渐渐停息下来。 李瑕逛过了这一片宁静的汉中城重新转回府衙。 大宋的兴元府衙设在汉台。 这是刘邦当年封汉中王时留下的行宫历代几经改造已无汉代楼台成了衙署所在。 大宋有官员感慨过“留此一掊土尤为汉家基”。 此时李瑕目光看去只见庭院荒芜, 弥漫着一股马粪味。 林子见李瑕站在院子里不动不由上前问道:“阿郎是否让人洒扫一遍?” “不用了。” 李瑕摇了摇头暂没感受到太多的归属感遂又转身离开。 “到南郑县衙落榻。” 林子挠了挠头心里奇怪的很。 因李瑕已派人到筠连去接家眷与幕府过来, 这事办得隐秘但就是由林子安排的。 分明有在汉中不走的意思。。 再算时间钓鱼城之战加上收复汉中的功劳堂堂益州牧还不能升个兴元知府不成? 到什么南郑县衙去啊 到了县衙后舍李瑕又寻了烛火纸墨在桌前坐下把烛光挑亮执起毛笔。 他的人如今已分布在大理、威宁、昭通、筠连、庆符、叙州、成都、剑门关、利州在整个西南边陲连成一线。 但身边已没有一个能商量的文人所有难题都只能自己想。 想了许久, 李瑕才落笔。 “再拜蜀阃帅吕公台启。” “依公神机妙算, 今汉中已复此诚家国大幸。瑕已空置汉王台以待公来莼鲈之思望穿秋水。另, 蒙人同意和议将遣使论互市一事。公宜派遣商旅, 屯备货物, 盐酒绢瓷, 多多益善。” “又闻吕家军伤亡惨重瑕不甚惶恐自知不敢奢求谅解。先前所谈分润, 不敢受矣。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唯求凤园为居得片瓦遮头;求汉中一成之利解贫寒困厄。瑕无志气衣食唯仰赖吕公。” 一封信写罢李瑕看了看放在一旁。 他提笔又写起下一封信。 “顿首再拜恩相赐鉴” 待到次日天光微明林子捧着水盆推开门只见李瑕已然起了。 “昨夜烛火到四更才熄今日也起得太早了吧?” “下次让你去歇不必守在外面瞧我的烛火。” 林子笑道:“阿郎做了这好大事哪能不怕被蒙人刺杀了我总得守着。” 李瑕颇觉有道理道:“你去选些信得过的兄弟来编支亲卫。” “我来领?” “不行你与刘金锁须到临安去一趟。” 李瑕招了招手便让林子上前仔细交代起来。 “这封信你抄录一份投书到谏台。” “阿郎可这他们会弹劾你。” “无妨依我说的做。” “”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余匹快马便奔出汉中城各自散开往几个不同的方向。 其中两人四骑渡过汉水便直奔荔枝道。 荔枝道顾名思义唐玄宗为了给杨贵妃运荔枝所修。 荔枝道是从重庆涪陵到汉中之后还要再走子午道至长安一共两千里路途。 荔枝这种东西采下之后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因此唐时快马走完荔枝道、子午道总共就三日。 故而苏轼说“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李瑕的信使飞马疾驰只走完荔枝道亦花了七日光景。 依然还算极快可见李瑕邀吕文德至汉中的诚意。 “哪個意思?小畜生不知道老子不识字?!” “大哥李瑕的意思是说汉中、以及功劳都归我们他只要榷场一成之利还有鄂州凤园。” 吕文德其实听得懂。 但皱头还是紧紧拧了起来兀自又骂了一句。 “小畜生。” “大哥有何不妥?” 吕文德偏过头犹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他真收复了汉中?” 吕文福弹着手中的信感慨不已。 谷慷 “便是孟珙再世不到二十岁时也无这般能耐啧啧这叫人如何说呢。” 吕文德板着脸道:“孟珙都不如老子。老子两镇节度他才一镇。” “是是孟珙、李瑕皆不如大哥。” 吕文德大怒。 “吕老三!休以为老子不知你心里怎想的!” 吕文福无奈苦劝道:“大哥啊何必妒忌一个竖子?他才多大年岁?有生之年如何能比得上大哥?” “老子便是嫉妒!”吕文德阴沉着脸咬牙道:“收复汉中” 哪怕再复盘了一遍他也知道换作自己肯定做不到。 吕文福没有这份心气只重实际利益坐在那漫不经心抠着脸上的结痂等吕文德气消了才开口问了一句。 “大哥如何说?去汉中吗?” “不去。” 吕文福大讶惊问道:“为何不去?” 吕文德那高大的身躯向后一仰直把那定做的太师椅压得咯吱作响思忖着。 他说不清缘由但本能地感到若去汉中会有危险。 二十余年险象环生的战场吕文德对危险有最敏锐的嗅觉。 “老子不信这小畜生。” 他一字一句道:“老子被他哄骗了许多次再也不会上他的当。” “李瑕又能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吕文福道:“他没这胆子。” “老子不管他如何做他做他的老子做老子的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大哥啊汉中还能不要了不成?” “急甚?!”吕文德道:“老子是四川制置使汉中本就归老子管上个奏折举荐个兄弟就你吕老三你去知兴元府便是。” 吕文福大喜又问道:“那李瑕呢?” “这收复汉中的功劳老子不要了。” “为何?!这到手的大功” “蠢材!”吕文德啐道:“你蒙了眼收复汉中、驻守汉中两回事懂吗?!” 吕文福显然不懂。 吕文德没那耐心与他解释拍着扶手道:“老子偏不接李瑕的招偏就如实上报朝廷。李瑕私自出兵伪造军令唆使王坚、张珏” “大哥?!这是两败俱伤啊!” “不你不懂。” 吕文德向东南方向一拱手道:“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陛下喜欢老实人。” 他说罢“嘿”地一声笑出来显得极是憨厚。 能任帅一方吕文先首先很明白该如何当官。 吕文福若有所悟。 他一思忖也渐渐明白过来。 李瑕名义上知益州事实际已主政成都府。再加上斩蒙古主、退蒙军、收复汉中的大功往上一升便有可能与吕文德分庭抗礼。 两人之间必须调走一个。 那么能留下的只能是陛下信得过的。 而不是看功劳。 “大哥李瑕不是说想要调到京湖吗?我们再传信给恩相。只言李瑕跋扈镇不住他先把人调走然后再找机会” 吕文福话到这里手刀一划。 汉中。 李瑕与张珏走在田垄间。 立春已过开耕稍有些晚了。 但毕竟还是二月上旬依旧是开垦的好时节。 “原来君玉兄对屯田之事如此了解?” “说来惭愧随王将军守钓鱼城数年多数时候便是在田间种地。” 张珏说着却是道:“但若蒙鞑再次入侵汉中必为首当其冲之地。依我所见眼下不该召流民归乡屯田宜寻一高山筑山垒” “蒙鞑不会那么快入侵。”李瑕道“在那之前必须是由我们北伐否则必亡。” “北伐。”张珏喃喃了一句。 他许久才回过神来开口又问道:“非瑜想过没有?朝廷未必会命你我留戍汉中” “想过。”李瑕坦然道:“我欲谋四川制置使之位君玉支持我吗?” 张珏愣了愣苦笑起来。 这是他认识李瑕以来第一次听李瑕说想要谋官。 “我能如何支持?” “请君玉兄弹劾我。” 正文 第510章 破防(为盟主“王二郎二”加更) 临安枢密院。 这是大宋执掌军务的最高官署。 但临安城太挤连枢密院十二房也只有御街旁的逼仄之地。 丁大全难得在公房中摆开地图眯着眼看起来。 若说他任宁德路主簿时还是务实之官如今平步青云、宰执天下却对兵事颇为疏忽了。 在二月初七临安得到消息, 有数万蒙军出现在淮河以北官家大惊终于舍得从季惜惜身边离开每日关心战事不辍。 到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七日淮西的详细战报终于到了。 丁大全必须先理清楚, 再向官家禀报。 站在他面前汇报军情的是一个名叫“陆凤台”的统领。 丁大全之前并不熟悉这个武官只知是袁玠麾下。 丁党在各地领军的党羽如今地位最高的有两个蜀中李瑕淮左袁玠。 袁玠任沿江制置使这次是首当其冲面对忽必烈之攻势。 而陆凤台之前并不受袁玠重用能被派来传报军情或是因需要有人替罪。。 “二月十五日蒙军渡过淮河, 当日便拿下了大胜关。” 丁大全抬手止住了禀报, 在信阳的位置找到了大胜关。 这是淮河以南地域上算是河南的今属淮西南路。 当年就是刘整以十二骁勇收复的信阳 在脑中整理着这些, 想好了面见官家时能说什么, 丁大全才道:“继续说。” “同日张柔攻下了虎头关。” 丁大全悚然而惊。 纵是他城府深沉也不由问道:“这么快?!” 虎头关位于黄州虽也属淮西南路, 地域上却已是荆湖离信阳有三百余里远。 都能想到官家必然大怒。 “一日失地三百里, 是否五六日蒙军就要打到临安?!” 丁大全仿佛已听到官家的喝问。 他冷汗直冒开口已控制不住语调问道:“虎头关险要之地如何如何能这么快失守?” 陆凤台道:“蒙军飞马行至光州张柔遣其子张弘彦为先锋径直冲溃了我军驱溃兵破了虎头关。” “袁玠如何回事?!竟能败成这个样子!” “恩相息怒。末将还未说完。” 丁大全愣了一下。 只见陆凤台抬起手移到了长江。 丁大全目光错愕已不敢看。 但陆凤台的声音还是响起。 “十八日蒙军抵达长江北岸。” “你是说淮西三日被打穿了?” 丁大全问过不等回答自己先勃然大怒吼道:“你从淮西过来最快也要六日。来啊!让本相听听还能有何战况?!” 面对丁大全的狂态陆凤台低下头。 但声音里有种很奇怪的平静。 这人真的很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平静非常。 “十九日蒙军准备渡江” “不可能!”丁大全不信叱道:“无稽之谈!蒙人根本没有水师不可能” 陆凤台道:“袁帅得罪了沿江百姓蒙军一至长江渔民尽数献渔船于蒙军并充作向导。” “你告诉本相为何‘得罪’百姓?!” 陆凤台不敢答。 “说!” “淮西百姓说袁帅横征暴敛说蒙军才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 “够了!我大宋军民浴血抗蒙二十余年不容你如此污蔑!” “嘭!” 丁大全拿起一枚砚台猛砸在地上。 那是一枚贡品澄泥砚泽若美玉储墨不耗积墨不腐冬不冻夏不枯写字作画虫不蛀。 只这一枚砚台能买临安内城一个三进落的院子。 丁大全说砸就砸了。 陆凤台低着头看着地上晶莹的碎片似看到了丁大全维护百姓抗蒙热情的决心。 良久。 丁大全摇了摇头喃喃道:“本相知道了” “恩相末将还未说完” “当!” 一個金杯被砸在金砖上没碎。 但选德殿上大宋官家赵昀的怒火没人能承受。 “丁大全!你竟敢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臣罪该万死!” “陛下!丁大全任用袁玠坏江防大事臣乞斩丁” “滚下去!” 赵昀即位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大殿上对朝臣发这般大的火。 这个“滚”字诸臣也都是头一次从官家嘴里听到。 但没人敢提醒官家注意天子之礼仪。 又一会之后丁大全眼看方才扬言要斩自己的曹永年灰溜溜地退出选德殿才敢稍稍抬头。 “继续说。” “二月二十日蒙军自阳逻堡渡江鄂州守将吕文信率水师迎战与蒙军董文炳部遭遇。战至最后吕文信战死战船被俘获二十余艘将士溺死无数” 赵昀已闭上眼。 丁大全还在说。 “之后蒙军迅速渡过长江兵围鄂州城” 大殿上安静了许久。 其后赵昀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告诉朕你是在说长江天险丢了?!” 没有人敢回答。 谷軘 对于临安城而言眼前的这场战事比蒙哥兵围钓鱼城还要可怕无数倍。 钓鱼城背后还有重庆、万州、荆州有整个京湖防线。 鄂州呢? 居长江天险以南距临安不过一千五百里。 蒙军渡过淮河才几日?亡国之祸竟已轰然砸在眼前! “谁来告诉朕?!长江天险是否丢了?!” “陛下!” 一片寂静之中有人拜倒在地。 “臣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饶虎臣请斩丁大全。” 赵昀怒吼道:“说有用的!” “陛下!臣刘能请陛下迁都!庆元府吴潜治理有方兵马充沛其地有天台山有屏请陛下迁都” “陛下不可!” “” 嗡嗡嗡赵昀只觉血往脑袋上冲上来臣子们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即位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亡国之君的名号离自己那么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清晰起来。 只见那晃动的大殿渐渐稳固住饶虎臣重重磕了一头高声道:“请陛下斩丁大全以定民心是为抗蒙之首要之重!再召樊城贾似道火速驰援鄂州!召淮东、两浙兵马勤王!” 赵昀没有马上说话因心跳得厉害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知道自己被忽必烈吓坏了。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也太快了整个江北防线的坍塌快到另人发指。 “传” 嘴里这一个字吐了许久赵昀才开口道:“传旨召贾似道火速驰援鄂州召吴潜勤王” 这场小朝会整整持续了一日至黄昏尚未结束。 选德殿上完全乱作一团。 丁大全始终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宰执天下的权柄仿佛要就此结束 但不知何时殿外有个小黄门站在那探着脑袋着急地直打转。 “陛下陛下。” 董宋臣忍不住上前提醒道:“陛下又有要紧军情到了。” 赵昀不由打了个颤抬头向殿外看去如坠冰窖。 “陛下是否让来人进来禀报?” 赵昀似乎是点了点头。 他直直看着前方太害怕听到那个消息是“鄂州失守了”。 “” “你说什么?” “禀陛下川蜀大捷!四川安抚制置使吕文德奏言:成都步马总管兼知益州事李瑕已收复汉中然李瑕伪造军令唆使王坚、张珏私自出兵臣难定功过奏启陛下明断” 赵昀愣了愣心想这种时候收复汉中有何用? 但这李瑕竟如此能征善战? 待听到后面的话他又感到了勃然大怒。 李瑕竟敢如此越权?! 收复汉中?谁命他收复汉中?蒙军都打到鄂州了! “陛下!臣有罪!” 忽然趴在地上丁大全大哭道:“是臣命李瑕权宜行事臣殚精竭虑谋川蜀局面未考虑到淮西之败此皆因臣用人不当。今臣恐贾似道不足守鄂州荐李瑕驰援必为陛下驱退蒙虏。” 赵昀脑子里一片混乱。 愤怒退去他已明白收复汉中终究是大功。 并非因收复了汉中才让蒙军攻到鄂州。 丁大全举荐之人一胜一负不算太差。 李瑕确实不能再留守川蜀了该调守京湖才是。 远? 一旦鄂州有失务必迁都。 那么再远的将军都得调回来。 “给朕爬起来召李瑕火速顺汉水下长江驰援鄂州若鄂州有失数罪并罚!” 是夜宫城落钥时丁大全才拖着脚步出了宫只觉心悸不已。 其实吕文德的战报昨日便到了一到枢密院便被丁大全截下。 因他一看便知吕文德是要惹李瑕被猜忌、要调走李瑕以独镇川蜀。 此事本不能遂了吕文德的意蜀帅该是他丁党的。 但今日丁大全一听说自己重用的袁玠让淮西烂成那般模样便知自己要完了。 唯有李瑕收复汉中一事是救命稻草不管是功劳、是猜忌先领了再谈。 袁玠既不堪用只能再调李瑕保鄂州。 之后李瑕是被雪藏、还是被供起来比起相位而言有何打紧? “有何打紧?” “非瑜没听清吗?”张珏身子微倾道:“哨马到襄阳听说忽必烈渡过淮河了许是已抵长江那便离临安只一步之遥。” “便是过了长江又如何?”李瑕不紧不慢道:“蒙哥既死忽必烈不管到哪必须回去。” “真的?” “我只担心朝廷要调我去打这毫无悬念之战。” “不好吗?拒敌长江天险必然是大功一件。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岂有这般年轻的宰相?功劳太过有害无益。再说便是拜相了也救不了大好河山。” “不如在汉中戍屯剑指秦关?” “远不如在汉中戍屯。” “但你我说的不算朝廷说的才算。” “是啊想要为帅一方在朝中没点手段怎行” 正文 第511章 手段 “非瑜在朝中有何手段?我能否听听?” “君玉兄对这些也感兴趣?” “属实好奇。”张珏身子往前倾了倾道:“非瑜做事值得我学。” 他感受得到李瑕与王坚不同。 王坚守钓鱼城一场仗打得出神入化。但终究困于一隅难以统筹全盘。 李瑕呢?官位比王坚还低做事却放眼天下。 洞悉蒙古内斗借机收复汉中之后, 张珏本以为李瑕会就此休整。 但李瑕没有每日不断派出哨马奔往各处打探消息其才干已全然胜任蜀帅。 张珏太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好那便说给君玉兄听听。” 李瑕也在审视着张珏。 在他眼里张珏也与王坚不同。 王坚真是名将之姿, 可惜一战功高盖主, 往后只怕再无施展的机会且年岁资历高, 难以为他李瑕所用。。 张珏却还年轻三十五岁不仅能谋善战还会治理地方官位正好比李瑕低一级。 他并非名门出身十八岁从戎, 从普通士卒一步步立功升迁所有的本事都是这些年一点点学来的。 这有多难?数十万士卒中能出几个这般人才? 李瑕信张珏只是好奇, 他却有别的心思, 遂愿意与张珏分享秘密。 “旁人都说我是丁党。这些年确实也是丁大全在朝中为我应援, 不过我与贾似道也有所联络。” “哦?”张珏在朝堂上从来没有过靠山听着这些颇觉新鲜。 “” “贾似道的计划很简单, 他得到了我的消息, 确信忽必烈会撤军必会故意让袁玠被打烂, 以此扳倒丁大全。之后他再收拾残局。” 李瑕话到这里, 敲了敲桌子道:“丁大全为祸朝纲确实该罢相但不是现在。” “为何?” “贾似道还有吕文德不可能如支持吕文德那般支持我因我不如吕文德贪、不如吕文德听话。” 李瑕道:“丁党则不同能打仗的只有我。” 张珏初次接触党争只觉太复杂了问道:“但非瑜方才说你答应过贾似道会帮他扳倒丁大全、吴潜?” “不贾似道说的是等他扳倒丁大全我来助他对付吴潜。”李瑕道:“我从未答应过他对付丁大全。” 张珏愣了一下感到自己玩不转这些。 比起打仗、治民这难太多了。 李瑕道:“所以我打算再保丁大全一年让他先为我争到蜀帅之位。” “如何保丁大全?” 李瑕没马上回答反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朝堂上现在应该会很慌张。” 张珏想了想问道:“蒙哥死战报已传到临安庙堂诸公中就没人能想到忽必烈会撤军?” 李瑕道:“我是如何推断忽必烈会撤军的?大量的情报。至少要了解蒙古汗位如何传承、要了解蒙古汗族之间的争纷。” “朝廷没有这份情报?” “有。” 张珏一愣。 李瑕道:“我初次至开封便是刺探到了这些。” “那为何” “奇渥温氏孛儿只斤蒙哥母怯烈氏唆鲁禾帖尼窝阔台养子养母昂灰氏及长娶火鲁剌部女火里差初从戎征钦察、斡罗思斩酋八赤蛮、破也烈赞城。” “非瑜说什么?” “这是我归纳整理过的。” 李瑕又道:“拔都木哥唆亦哥秃塔察儿速你带帖木迭儿也速不花脱哈帖木儿斡鲁不察乞剌。” “什什么?” “人名蒙哥的心腹。几个人?拔都是谁?拔都木哥是谁?木哥还是蒙哥?莫哥还是末哥?” 张珏嚅了嚅唇。 李瑕问道:“你觉得情报到了眼前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懂?” 张珏道:“朝中满是饱学之士” “想要安逸想到都要疯了的朝廷。”李瑕道:“连自己的故都开封都不能收复如何从这些生僻不通的字词里了解到那个远在天边的汗廷?” “安逸” “从我把那个包裹带进临安我就知道它没用。”李瑕道:“所有人都聪明明白一個道理费心费力去了解蒙古没用。就算了解了还不是要打?议和多简单与辽议和换百余年太平与金议和再换百余年太平。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就算我把这一字一句嚼碎了再喂给朝廷朝廷肯吃吗?” “非瑜你” “除了晦涩还有偏见。” “偏见?” “我大宋的士大夫怎么看蒙古的?蒙哥死了汗位当然是太子的。谁是太子?班秃、阿速台、玉龙答失、昔里吉、辩都?不重要。那重要的是什么?天地君臣。” 谷翼 张珏大受震撼。 他忽然明白了明白李瑕为何能有这些作为。 这个年轻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束缚完全跳脱了纲常之外。 并没有太多大逆不道之言李瑕只是在分析满朝的士大夫们的想法。 张珏却觉得李瑕好疯。 “回到方才君玉兄问我的问题。” 李瑕笑了笑道:“贾似道了解蒙古、知道忽必烈会退兵。他不说他要让朝野上下感到恐惧。然后这个处在恐惧中的朝廷便会从此受他控制视他为周公” 临安丁府。 陆凤台还没走。 他登上客院的阁楼望着前院的灯笼看到有仆役去接丁大全回府了。 其实在贾似道调任两淮宣抚使之时陆凤台已暗中投靠了贾似道。 当时两淮将领与贾似道一起玩关扑赌钱谁忠于袁玠、谁对袁玠不满一眼便被看得清清楚楚。 陆凤台就是心底里恨透了袁玠的那个。 这次他其实并非袁玠派来的因蒙军才至袁玠已逃得不知去向。 陆凤台是奉贾似道之命来的。 他把袁玠在淮西做的所有天怒人怨之事告诉了丁大全。等着看丁大全如何反应。 若丁大全上奏官家那必受牵连罢相; 而若丁大全敢瞒着不报那更好 但事情显然出了些变故丁大全竟还穿着官袍回来了。 陆凤台又等了许久终于有丁家仆役来给他送吃食。 “陆统领。” “这里没旁人你打听清楚了?为何丁青皮没被治罪?” “丁党又立功了还是那李瑕” 陆凤台眯了眯眼。 他认得李瑕三年前他在庐州搜捕大理人是李瑕救了那些大理人。 贾似道亦提过李瑕称其“未必是丁党”。 但到了这种时候丁党却还在凭恃李瑕的功劳得官家信重? “钓鱼城的功劳?钓鱼城一战还有吕帅、王将军” “不是据说李瑕收复了汉中以一己之力。” 陆凤台一愣。 “收复汉中?这怎可能?” “不知。” “快走莫被丁家察觉了。对了给我件衣服我去探探。” 顷刻之后陆凤台换了身衣服动作敏捷地穿行过丁府的亭台楼阁一路到了书房附近。 他窜进竹林中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丁大全的书房中烛光正亮。 等了许久门开了一人走了出来。 接着只见丁大全竟还出门相送。 陆凤台努力眯着眼隔着竹林趁那人转头时看了对方一眼。 他意外地发现竟觉对方有些面熟。 只听前面丁大全招过仆役吩咐道:“备轿。” “阿郎这大半夜的” “叫你备轿。” “是是小人知错” 陆凤台连忙缩回去迅速转回客院一路上想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方才那人 忽然他灵光一闪。 庐州。 那是聂仲由身边的人 轿子里丁大全再次摊开手中的信。 “顿首再拜恩相赐鉴。” “瑕本逮罪囚牢得公破格提携入蜀任官。时公耳提面命‘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保大宋社稷’瑕片刻不敢忘连年数战鞑寇今岁随吕帅斩蒙哥、复汉中以期报公之礼遇、陛下之隆恩。” “近来闻吕帅言公似与贾公有隙瑕唐突惶惶然有一言相劝万请勿怪。今蒙哥既死其弟势必归争汗位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期一战以振大宋社稷。只盼公顾全大局效廉颇相如之美谈实为大宋之福。言尽于此不甚惶恐” 正文 第512章 恐惧 大内。 受厘殿里烛光明亮香炉上不见烟雾飘起却泛出淡淡的馨香。 这是最上等的熏香半点不呛人。 “咚”的一声响一个木球撞在桌案上香炉晃了晃掉在地上。 宫女们吓了一跳, 连忙抢上去拾起它免得火星燎到了地毯。 “球呢?我的球呢?” 赵衿提着一根球杖跑过来探头探脑便往案子下瞧。 她身上挂着条彩带把袖子裹成了箭袖脚下却未着鞋只有双罗袜在毯子上踩来踩去。 这又吓得宫女们花容失色, 连忙呼道:“公主小心, 莫踩到了炉子。” 这动静终是吵到了屏风后的阎容。 “小祖宗也不看几更天了, 为何还不肯安生?” 赵衿持着球杖便往屏风后走笑嘻嘻在贵妃椅边一坐道:“打捶丸呀你病了不能动偏我能动气是不气?” 阎容笑了笑。 她尚在病中, 脸色苍白这一笑少了平日那能使君王独宠的风情万种, 却多了分我见犹怜。 “我哪怕不是你母亲养你这般多年, 也该算是你忠心侍婢吧, 非要来恼我。” 赵衿头一偏摸了摸阎容发丝下的玉枕, 问道:“那你问问, 哪个侍婢用得起这物件?” 阎容悠悠道:“我这算甚?你倒可去那季惜惜处瞧瞧, 便连盂盆也是金的呢。。” “不稀得瞧她。” 赵衿哼了一句打了个哈欠, 显得有些迷糊。 “既困了便去歇, 赖在这做甚?”阎容说了两句话已有些累了有气无力道:“没来由过了病气。” “过了病气也该你管哼累死你个祸国的妖精” 赵衿嘴硬眼皮子都重得厉害转头又吩咐宫人道:“撤了火烛我今夜在这歇了。” 阎容不领情埋怨道:“明知我喜欢亮堂你偏要撤了火。” “呸活该老胡子们骂你烧民脂民膏。”赵衿推了推阎容“让我躺。” “椅子小。” “谁叫你病了不肯回榻上躺着。” 阎容低声喃喃道:“官家今日可还在前殿议事安知是出了甚要紧大事” “你脑子笨死了非要干政。”赵衿真的困得不行了嘀咕了一句往玉枕上一靠便迷糊过去。 阎容招了招手让宫女扶自己起来绕过屏风在殿门前的椅上坐了。 “到底是何事?董宋臣也不遣人来报。” 话音才落终于见一个小黄门紧赶慢赶跑来。 “贵妃恕罪大官一直在官家身边脱不得空” “快说出了何事?” “听说是蒙人渡过大江了打到鄂州了罪在袁玠大官说这次不知能不能保住丁相问贵妃保还是弃?” 阎容才听第一句已是花容失色眼皮一翻竟是已吓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阎容只觉身子沉得厉害本又好转的病似乎突然加重。 “蒙蒙蒙蒙鞑子到到到到哪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女真人杀破汴梁之后大宋宫眷有多凄惨 不远处有哭声传来阎容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去见到是赵衿正抱着膝缩在床角大哭。 “呜呜呜爹爹不要吓我” 阎容又抬起头只见那個坐在那的身影不是官家又是谁? “官家” 赵昀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约约的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那是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想止住颤抖。 “陛下陛下” 阎容又唤了两声。 赵昀回过头。 他已完全没了往日那一国之君的威仪双目无神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呆滞。 那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抖动着发不出声来。 阎容没有再问只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绝望涌上来。 她头沉得厉害觉得自己得病死了才好。 越快病死才越好 赵昀本在选德殿下连夜与诸臣商议这诸臣不包括丁大全赵昀已不再信任他了。 这个商议的过程中赵昀几次差点要失态。 因此听得禀报说阎贵妃与瑞国公主出事了他便借口出来透透气。 真到了这里反而没心情管妃子与女儿。 谷颞 他只是坐着。 这宫里也只有这里能容他找借口坐一会。 但还没缓过神那些无能的臣子已如催命一般催过来 “陛下参知政事饶虎臣有急事求见。” “陛下?” “陛下?” “陛下左相丁大全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嘘让陛下在此缓缓再去见那些外臣。” 整个宫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赵衿的哭声还在响。 又是良久之后再次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该上朝了” “让朕再呆会!”赵昀突然大怒吼道:“朕还能跑了吗?!朕能跑到哪?!” “奴婢该死” 这边话音未落董宋臣又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 赵昀转过头目光落处只见董宋臣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下意识便觉是鄂州丢了如遭电击身子不由往后一缩。 “别别拿过来” 赵昀嚅了嚅嘴背也佝偻下来。 好在此时没有朝臣在他不必再拼命掩饰恐惧。 贵为天子害怕起来也与普通人无异。 不他该比普通人更害怕。 靖康之耻犹在眼前。 钦、徽二宗的身影仿佛在眼前萦绕。 “请陛下御览。” “不这是梦” 董宋臣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将那封信呈到赵昀面前尽可能地以最温柔的语气道:“陛下真是要紧事。” “不容朕缓缓” “好事陛下好事。”董宋臣咧开嘴努力地笑却更显渗人。 他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是好事 赵昀终于伸出手接过那封信。 入眼他愕然了一下似乎没看到什么好事。 直到其中某行字入眼他整个人才僵住。 像是呼吸忽然畅快了那窒息感猛然被打破。 赵昀一把拎起董宋臣的衣领问道:“真的?” “陛下内臣奴婢未看过这信不知” “你说是好事的!”赵昀大怒吼道:“你说是好事的!” “奴婢该死。” “休以为朕不知情!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一句话入耳躺在那的阎贵妃吓了一跳几乎魂飞魄散。 董宋臣大哭趴在地上涕泪相交。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够了!阎马丁当你们把这事给朕说清楚何谓‘今蒙哥既死其弟势必归争汗位’?可确定?” “奴婢奴婢是内臣真不知何意。丁相只说李瑕既能阵斩蒙哥、收复汉中实有力挽天倾之能他断言蒙鞑不必忧虑必有道理。” “还有呢?!” “陛下丁相丁大全正在选德殿恭侯。” “快起驾!” 阎容紧闭着眼吓得连睫毛都抖得厉害。 然而再一睁眼她却发现这殿里已不见了官家的身影唯有赵衿已止了哭抬着头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快找个人去打听打听阎马丁当又怎么了” 选德殿。 饶虎臣正对丁大全怒目而视。 同样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偏丁大全能让宦官传话他却不能。 终于只见御辇疾疾赶来饶虎臣忙上前疾呼道:“陛下” 内侍们却一拥而上将他拦在殿外拥着丁大全匆匆入内。 “陛下臣真有要事启奏!” 正文 第513章 稻粱谋(为盟主“无语之人”加更) 回顾钓鱼城一战那望台轰然倒塌蒙哥重伤早晚都是要死的。 但当时李瑕决心要击溃蒙军一为收复汉中二为振奋人心。 这一战还改变了一件事即蒙军无法掩饰蒙哥的死讯。 十一月初蒙哥死十一月二十日宋廷在收到钓鱼城战报之时, 已经知晓蒙哥死了。 丁大全甚至要以功任李瑕为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偏是这种情况下忽必烈大军杀来宋廷依旧是大惊失措。 个中原因李瑕与张珏说过。 大宋中枢对蒙古汗廷那种隐秘的争端有所了解、还能提点官家之人本就没有。 且贾似道既要立滔天大功更是竭力安排。 一些明智之人, 如江万载、高达、张世杰均已被他调往京湖。 剩下的已被一手遮天的丁大全从官家身边排挤出去。 谁还能提醒官家? 赵昀近来虽然愈发贪图享乐、愈发怠政但终究是不蠢。 回到选德殿时, 他已冷静下来。。 “告诉朕你确定忽必烈势必归争汗位?” “臣确定无疑。” 丁大全拜倒下了他的赌注。 他只能相信李瑕。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昀不太相信道:“说原由朕不听虚言。” “臣入枢密院以来日夜研读当年李瑕带回的蒙虏情报, 对漠北汗位之争略有了解。蒙哥有弟八人其中, 同母弟三人” 丁大全不仅是收到了信, 还见过了林子开口并不怵。 “蛮夷如此故而臣推断蒙哥一死其弟必为争位而大打出手。故, 以枢密院命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挑拨蒙古争端一举收复汉中!” 赵昀已渐渐开始恢复了理智道:“白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陛下明禀, 枢密院真下令吕文德千真万确有据可查请陛下核验。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吕文德会推却收复汉中之大功故而不敢反驳。” “不敢反驳?”赵昀问道:“你堂堂宰执惧吕文德乎?” “臣该死。” 丁大全匍匐于地道:“臣与贾似道有隙如何言语皆有进谗言之嫌。” 赵昀偏要问。 “‘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此言何意?” “臣不敢言。” “朕赐你无罪言。” 丁大全沉默许久缓缓道:“贾似道预料到忽必烈要退兵故而欲立大功。” “他为何不向朕禀奏?” “臣亦未向陛下禀奏。”丁大全道:“蒙哥死后臣虽猜测蒙古或有争端。但此事空穴来风臣绝不敢确认。否则将士懈怠臣便是千古罪人!” 赵昀冷哼一声。 丁大全又道:“直到汉中收复的消息传来蒙军数万大军不敢与我大宋千余人交锋急退关陇臣才敢与陛下说出猜测” “你是说贾似道亦如你这般作想?” “是。” “朕要听真话。” 丁大全再次匍匐道:“臣不敢说。” “说。” “淮西败得太快事有蹊跷。” 赵昀大怒。 他冷冷盯着丁大全许久却是没把怒火发出来又问道:“李瑕与吕文德走得很近?” “臣臣听闻钓鱼城一战后李瑕与吕文德抵足而眠、契若金兰。” 丁大全话到这里又高呼道:“陛下明鉴臣于李瑕不过是惜其才提携过他一次。绝非党羽。李瑕传信于臣称‘言尽于此’实有投靠吕文德之意。” 赵昀脸色冷下来许久不说话。 殿外饶虎臣还在高呼。 “陛下臣有急事求见” 赵昀喜怒不定终于开口向丁大全道:“到大殿领百官候着。” “官遵旨。” “传饶虎臣” “陛下!臣认为当此兵危战凶之际万不可将入援大事托于李瑕!” 饶虎臣才进殿已双手将一封信件奉上又道:“昨日有人往谏台投书臣请陛下御览!” 赵昀看过那信不露声色。 “爱卿如何看此事?” “臣弹劾成都府路步马” 赵昀打断道:“成都安抚副使。” 饶虎臣一愣。 “因鱼台战功数日前朕已迁李瑕为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臣弹劾成都安抚副使李瑕私交重臣、收受贿赂!弹劾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潜通蒙古!” 赵昀摒退左右道:“朕问你如何看此事?” 饶虎臣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明鉴。李瑕、吕文德私下勾结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绝不可放任此二人如此下去” 赵昀没有马上说话。 他目光落在手里那封信上。 这是有人抄录了李瑕写给吕文德的信。 没有太多话让赵昀感到生气。 什么“唯求凤园为居、求汉中一成之利”司空见惯之事。 唯有一句让赵昀极是在意。 “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 为何想去鄂州?显然李瑕极确定忽必烈会退兵巴不得到京湖去立功。 跟着贾似道。 这些臣子心里算定了有惊无险却故意惊唬他们的君王就为了那天大功劳。 想到这里赵昀眼中已没了怒意只有寂寥。 天子果然是孤家寡人 哦对了只有吕文德不想要这个大功劳。 谷驋 因为樵夫老实巴交? 不因为吕文德想守在川蜀为了能在汉中与蒙人互市。 从此钵满盆满再不用仰赖朝廷调度粮草。 如此一来吕家军就真成了吕家军。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赵昀开口长叹了一声。 饶虎臣大哭拜倒道:“陛下!陛下切莫伤心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臣却控诉大将臣有罪!” 他磕了头又道:“然绝不可将社稷大事托付李瑕臣请调遥郡团练使高达驰援鄂州助贾似道解鄂州之围” 赵昀已完全恢复了君王气度亲自起身扶起饶虎臣。 “起来到大殿候着。” 远处朝鼓已响赵昀却未急着去大朝会。 赵昀想了很久召来董宋臣。 “调李瑕驰援的旨意发了没有?” “禀陛下还在中书省只等天明再” “收回。”赵昀道。 董宋臣连忙应下。 赵昀起身踱了两步。 “拟旨调吕文德火速驰援鄂州。”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余的自是有董宋臣添上。 赵昀看着他写就圣旨道:“盖印吧。” 他眼神中还在泛着思量。 既然吕文德与李瑕契若金兰交好到如此地步此二人必然不能同时留在川蜀。 先抛开李瑕不说吕文德必须调走。 赵昀不会治吕文德的罪但绝不容许吕家军掌握财源渐渐脱离朝廷掌控。 此事毋庸置疑不须犹豫。 处理完这桩事赵昀继续踱起步来。 “再拟旨调高达入镇重庆、调李瑕罢了。” 董宋臣一愣停下笔来。 “陛下?” 赵昀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把吕文德调走之后川蜀由谁守是个问题。 但不能这般轻易换将襄阳亦是重镇高达不能轻调且鄂州局势还未明朗随时要再调高达增援。 另外汉中才收复不久现已调走吕文德、王坚更不宜再调走李瑕了。 蜀帅人选再次成为一个难题 先让李瑕镇着汉中再谈吧此子至少不似吕文德兵强马壮又爱做生意。 呵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 天光微亮。 随着天子入殿大朝会已然开始。 而在内宫的受厘殿阎容饮尽一碗药汤脸上又有了神采。 她不久前才吓破了胆恨不得当场病死但转眼听说蒙军会退又马上嚣张起来。 赵衿不由贬她道:“十足足的小人姿态。” “是是是请瑞国公主先去歇了我这不聪明偏要弄权小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阎容慵懒地笑笑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宫人。 听过禀报一声得意的冷哼响起。 “呵说来说去还是本宫的人有本事。满朝士大夫如走狗哪個有本宫的眼光?” “贵妃所言极是” 接着小黄门孙安匆匆跑来。 “贵妃大官遣奴婢带句话。” “嗯?” “蜀帅的位置该是咱们的了眼下已只差一步贵妃只须与官家说一句” 阎容眯着眼愣愣出神。 接着孙安递了个小匣子过来。 阎容不接问道:“何物?” “贵妃说笑了自然是外臣求官的奉例。” 这是惯例了。 人说“阎马丁当”但事实上阎贵妃、董大官才能代表天子的一部分态度丁大全、马天骥只是在外朝为他们办事的。 一般人求官奉例给到丁大全每隔一段时日孝敬给阎、董即可。 但偶有些连丁大全也摆不平的好处才须得送到阎贵妃面前。 比如谋一个四川安抚制置使需要多少花费? “李瑕孝敬的?” “是。” “打开。” 孙安在宦官里都属于最贪财的一边把那小匣子缓缓打开一边已不由期待起来。 蜀帅啊这宫里还没打点过这般大的官这么小的一个匣子里得装多少临安的房契 “嗒。” 孙安一愣好生失望。 那匣子里就一个小小的金制杯子。 工艺倒是很漂亮配得上要谋的官吗? “这镀镀镀金的奴婢一看便知。” 阎容笑了笑招了招手让侍婢拿了个荷包过来抛了块银锭给孙安。 “拿着吧跑来跑去传话也担风险。” “谢贵妃!”孙安大喜道:“那贵妃可不是赔了?” 阎容悠悠道:“可不就是赔了吗?一个镀金杯子换这般大一个官位。” “贵妃是两个。” “两个?”阎容又向那匣子里看去确实只有一个杯子。 “怕贵妃方才没听清。”孙安提醒道:“除了李瑕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兴元府还有张珏任四川安抚制置副使、兼知成都府。嘿真有他的就这般不值钱一物件换两个高官哩” 正文 第514章 臭名 忽必烈兵围鄂州使得大宋朝廷动荡。但民间的传言自是滞后得多。 寻常人家不知战事临安城里依旧是祥和繁华。 茶楼酒肆还有人在高谈阔论。 “你们可知去岁就在大内凤凰山真真现了凤凰。” “真的?” “嘉瑞之兆啊所谓‘有王出则凤凰见’。” “老丈此言何意呀?店家, 再温壶酒来请老丈坐。” “这有王出王是何人?自是预示着官家要有后了。” “啊!此事可不敢妄言。” “无妨滴无妨滴老朽句句属实君不见官家本有意改年号‘开庆’?” “老丈胡言了, 今岁是兴昌七年。” “那是因蒙古主提兵杀至川蜀, 耽误了、耽误了遂今岁还是兴昌七年。” “哈哈川蜀将士已斩杀蒙古主驱退蒙鞑了。为庆贺此事前日我才被拉去酒宴醉了整整一夜却还不知详情。。” “倒酒倒酒老朽来与你细说。你可知吕文德、王坚、李瑕、张珏等大将之名?” “自是听说了的” 隔壁的布店里一个中年女子抱着布匹走了出来, 听着这些讨论驻足不前。 她似觉得这几人颇有见地打算听上一会。 “正所谓是一番鏊战大汗死, 英雄从此扬青史!” “好!” “好!” 待那老者说罢酒肆间轰然喝彩。 突然却有个粗莽的声音响起。 “嘿你们这些人才知钓鱼城之战, 我来告诉你们吧, 眼下啊连汉中也收复了” 站在布店外的中年女子听了这声音颇有些诧异快步赶到酒肆外。 目光看去果见一条大汉正挤到人群中往桌上一站哈哈大笑道:“我来给你们说说” 中年女子遂笑了笑自在一旁的石板凳上坐下听着他们议论汉中一战。 喝彩声又响。 有人放声大喊道:“我意已决!往后平生最敬佩之人李瑕李将军!” “呸!” 那粗莽大汉却是倾刻间变了脸高声道:“说战事归战事老子最鄙视李瑕人品!呸!” “壮士此言何意?” “老子从叙州来最知李瑕这人臭名昭著贪财好色为祸乡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坐在外面的中年女子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须臾又笑起来。 她也不管就抱着布匹在那继续听。 “再说叙州有户人家姓薛住在城东咸熙巷九里宅是有口皆碑的大善人薛家生了个女儿小名‘宝钗’长到年方十六那叫一个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怎么说来着如花闭月” “羞花闭月如花似玉。” “哦羞花闭月你这人莫打岔!薛宝钗许了大户贾家之子贾宝玉那贾宝玉也是有口皆碑的温良人物。好一个珠联璧合天赐良缘。没想到啊那天杀的李瑕自见了薛宝钗色心一起恶向胆边生” 酒肆中嘘声一片。 “那贾家本是大户人家行善积德到头来被李瑕迫害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这位壮士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还有假?老子地名人名哪一个没说。那贾宝玉遭此大厄逃到了千佛台当了和尚亲口与我说的。偏李瑕还不放过他派人追杀贾宝玉不知又逃到何处不然你大可找他对质” “是是壮士一看就不是说谎人。” “那当然老子金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从来不说谎话。与你们说李瑕在四川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那是‘杀人夺妻李非瑜他为刀俎我为鱼’坏事做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 “还有?壮士再说说。” 那站在桌上的大汉转头一瞧忽瞧见外面那中年女子。 谷滂 他愣了一愣忙不迭便道:“不好了!我婆娘长得漂亮李瑕一路派人追杀我!我得走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这大汉跑到酒肆外接过一个中年女子手里的布匹与她并肩着走了。 “咦她这婆娘也不怎漂亮。” “老气了些不过让人看着蛮舒坦” “你怎在这里?” “出来买布正巧遇到你跟人说书。” 刘金锁看了看手里那匹布颇显快活问道:“给我做衣服我给你说过两月汉中那边可热我可不穿衣服。” 柳娘笑了笑。 她看刘金锁的眼神像是个母亲又带着些仰慕。 两人其实已成过亲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但说来柳娘不是甚正经人。 这年头无父无母的孤女多得是到青楼里卖笑的。她姿色不好营生也差但好在有眼色会说话没沦落到皮肉店年轻时勉强还能在有点小排场的欢场里混下去。 几年前十余个军官来嫖姿色好的姑娘都被挑了独留下柳娘。 她看着最后坐在那的刘金锁颇觉新鲜只觉对方长了副豪横模样竟能那般扭捏。 “我就在这等他们出来行不?” “军爷是嫌奴家长得不好?” “那不是你可漂亮哩。但我娘以前说过不让我嫖” 熟识之后柳娘便觉得刘金锁与那些花言巧语的书生们全然不同。 他一身没羞没臊的刺青人品却极好。 她赎身时问他借钱他二话没说把在淮左立功的赏钱全给了大概拿她当兄弟。 “你与旁的妓子不同。”刘金锁当时说。 但后来禁军拖饷却又是柳娘一直接济刘金锁。 彼时柳娘盘了个院子教了三五个姑娘弹琴唱曲伺候人依旧是下贱营生。 生意很差只有少许落魄到去不了上等青楼的老书生光顾。柳娘也没甚志气最多是不让那些命苦又没姿色的孤女流落到皮肉店能稍好一些些。 她对刘金锁自嘲说“卖身养你保家卫国”刘金锁红了脸两人就好上了。 那时候他们都是临安城里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随时会战死、一个也就勉强维持让人不齿的生意。 上次刘金锁从北面回来找人借了一百贯钱两人便成了亲。 这次他再从川蜀回来却大不相同了。 说是升了统领等他家大帅主政四川还得升统制。 说是到汉中去往后再到开封去当京城人 柳娘不在乎这些她见的起起落落多了。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刘金锁又知道他这人不在意那些虚名她遂收拾着家当准备随他去汉中便是。 此时夫妻二人并肩走着柳娘问道:“你终日大帅长大帅短的今日怎诋毁起来了?” “嘿你方才看到那老头没?谏台一个御史的管家说给他听的。” 刘金锁回头抬手一指压低了声道:“等这些话传开了大帅就是真大帅了。” 他私下里其实是絮叨性子嘿嘿笑道:“大帅多威风。这些年啊我们都觉得他的官位配不上他的本事。宁可不叫官名也要叫阿郎叫将军也得加个大字现如今啊可算该有个威风的官位了。” 柳娘不知那李大帅有何本事倒想起一事问道:“昨夜林子拿出去那几样物件有何讲究?” “送礼嘛谋官不得送礼吗?一副字送宰相、一个金杯送贵妃大帅让我们在战利品里挑的。” 柳娘倒吸了一口气。 “可那王羲之的字是伪造的那金杯也是镀金的” “你可别乱说不可能是假的!” 刘金锁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 “我今早才见过林子他还说了丁大全得了王羲之的字欢喜得不得了怎么说来着爱不肆手、爱不肆手哈哈哈。” “官人为何发笑?” “不知道林子就是这么笑的” 正文 第515章 蜀帅 三月初六。 赵昀从御榻上起身只觉鼻尖犹萦绕着季惜惜身上的少女香气。 如今新鲜劲还未过他颇有些留恋却不得不往前殿议事了。 若无战事该有多好。 再一低头却见季惜惜脸色有些憔悴他不由又多问了几句季惜惜只说是累了。 但赵昀不放心离开时又招来一名宫女盘问。 那宫女不敢欺君只好低着头老实答道:“姑娘前两日便觉不适昨日阎贵妃请御医看过了说是” “朕问你便大胆答。” 赵昀难得不摆天子架子稍往前一倾听她那细若蚊吟的声音。 接着他眉毛不由一挑。 “是喜脉?” “御医不敢断言只说或有可能还需等数日再把脉姑娘恐官家失望不敢” “不会失望哈哈哈不会。”赵昀已大喜过望抚掌而笑道:“果然凤凰现则有王出嘉瑞之兆嘉瑞之兆啊!” 这日赵昀抵达选德殿时二十余今日参与小朝会的重臣已等候多时。 他不急不徐在御榻上坐下还指了指两个不安的臣子以身作则表示在兵危战凶之际亦须镇定自若从容应敌。 这场内引奏事已恢复了该有的体统。 丁大全当先出列道:“禀陛下鄂州战报已到。” 赵昀在路上已听董宋臣说过心里有数。 “念。” “鄂州都统张盛以缓兵之计佯称归附趁机将城外民居焚毁坚壁清野拖住了蒙军攻势守城三日。襄阳团练使高达率军入援” 赵昀抬手止住问道:“朝廷尚未调召高达何以先至?” “或探知蒙军入淮战事迫在眉睫主动出援。” 赵昀点点头道:“继续说。” “是高达抵达鄂州见蒙军势大遂设下伏兵假意后撤。蒙军追来高达阵斩蒙军百夫长巩彦晖趁大胜入鄂州城正与蒙军相持。” 赵昀又问道:“可与蒙军相持?” “请陛下勿虑。” “好!诸爱卿都听到了张盛、高达有勇有谋大宋有将如此何惧区区蛮夷?!传旨嘉赏” 无论如何鄂州终于稍挡住了忽必烈那势如破竹的攻势。 赵昀也稳住了朝纲他挥退旁人只留下丁大全且赐了酒座。 丁大全才坐下便见官家勾了勾手忙不迭又凑过去。 赵昀自不是为了找他斗蛐蛐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使者去了?” 丁大全连忙叩首称是。 赵昀斜睨了他一眼。 丁大全遂道:“此事臣自作主张犯欺君大罪请陛下重惩。” 赵昀这才挥了挥手神情已萧索了些。 遥想当年即位时壮怀激烈挥师三京收复故土。他这位大宋天子热血主战何等铁骨铮铮到如今形势压人头啊。 心想这些在季惜惜处得来的些许慰藉也减了不少赵昀仰头饮了杯闷酒一边听丁大全禀报朝政。 说的都是些枢密院处理过认为该上报天子之事。 赵昀不愿开大朝会喜内引奏事;不喜用忠正之臣好用佞幸小人自有原因在。 与丁大全这般对酌而谈既不拘泥也不累。品着酒吃着小食只要时不时点头因丁大全的处置往往合他的心意。 “陛下臣还有一事吕文德既调援鄂州这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人选” 赵昀闻言轻笑一声。 他知道丁大全是何心思。 无非是怕李瑕投靠了贾似道想做人情拉拢。 奏事到此时这是第一桩不合赵昀心意之事他不喜欢李瑕。 丁大全听得御榻处这轻笑知道自己该闭嘴换一桩事说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阵斩蒙酋于臣子是大功一件。但终是陛下用人有方陛下才是首功啊。” 他说话还是好听的语气也慷慨起来。 “自太祖皇帝之后数历代先帝陛下之文治武功盛极矣!” 赵昀点点头对这话还是认同旳。 丁大全已出列拱手道:“臣认为李瑕必须重赏绝非私心实为彰陛下之英名!当年李瑕逮罪囚牢之身陛下慧眼识珠破格任官圣心明绝。天子赐字遂使李非瑜阵斩敌酋以报君恩深重陛下之英名万古青史美谈。岂能不重赏?” 赵昀听着很受用却不为所动。 “卿所言朕自然知晓。然李瑕已官至一路安抚再迁一步便是任帅一方。他才多大年岁?非朕不愿任他蜀帅实不能也。” 丁大全劝道:“陛下李瑕确有才干当此兵危战凶之际” “少年得意恃才傲物。” 赵昀突然叱骂一声又道:“封赏太过往后封无可封你来管他吗?你管得住他吗?!” 丁大全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 赵昀已将手中酒杯摁在案上脸色冷峻起来。 “休当朕不知张珏弹劾李瑕贪墨军饷、排挤同僚的奏折被你匿下了。丁大全你好大的胆子!” 丁大全听得这一句只惊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 “臣有罪!臣只是只是未见证据欲先调查明白绝无包庇李瑕之意。” 赵昀倏然起身。 他要让丁大全知道他这个天子虽然不爱理朝政但却不容欺瞒。 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杀人夺妻李非瑜他为刀俎我为鱼。” 赵昀冷笑着走到丁大全面前。 “李瑕就是这般报答朕赐给他的字?” “臣臣实不知此事” “你不知?贾宝玉家破人亡、薛宝钗至今还在那仗势欺人的顽徒身边以泪洗面还有多少如他们这般受尽凄苦之人?皆为朕之子民。” 赵昀抬手一指继续怒喝道:“李非瑜就是这般对待朕的子民?!” “臣失察臣有罪” “若非看他立了大功朕便要罢了他的官!你还想提拔他?收了他什么好处?说!” 丁大全骇然忙道:“臣有罪李瑕从收缴的战利品中拿了一幅王右军的字” “哈哪副?” “邛竹杖帖。” 赵昀愣了一下怒气却被打断了。 他似觉又怒又笑终忍不住骂了一声。 “蠢材。” “臣愚钝。” 赵昀一脚踢在丁大全肩上又骂道:“不学无术的睁眼瞎。” 贵为天子他不会如此对待别的朝臣只有佞幸有此殊荣能被御靴踢上一脚。 丁大全被踢了仿佛还极荣幸道:“臣有眼无珠错看了李瑕。” “假的。”赵昀讥道:“邛竹杖帖在贾似道手上。” 丁大全一愣那青脸上满是尴尬忙道:“臣真蠢连字画都不会鉴别李瑕” “够了朕没工夫听你说这些无谓之事!” 张珏的弹劾、李瑕欺男霸女的臭名声事实上是让赵昀对李瑕的忌惮少了一点。 当然李瑕毕竟无声望又不像吕文德兵强马壮这种忌惮本也不多。 但赵昀依旧不愿任李瑕为蜀帅。 这不是忌惮少些就能解决的问题。 用人之道必须从长远考虑。 李瑕太年轻、资历太浅。如今恩赏太过等新君继位还如何继续用李瑕? 这才是根本原因不是忌惮少些就能解决的 这日到了傍晚为表示赞赏阎贵妃遣御医给季惜惜看病赵昀忙过朝政又起驾受厘殿。 “哈今日倒有桩趣事。人说丁大全贪婪无度却是个连字画真伪都分不清的” 赵昀难得心情不错捡了这趣事说了。 阎容便笑着追问前因后果。 说着说着终于是说到李瑕强抢民女杀人夺妻之事。 “这般恶徒朕因他功劳忍着未重惩他竟还妄图染指蜀帅?” 阎容却是轻笑了一声。 “川蜀的消息到临安可真快呀这才多久满城上下都知李非瑜收复汉中了?” 赵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呵可惜皇后与我肚子不争气。”阎容悠悠然又道:“有些人真真得罪不起啊生怕等他继位时政敌已有一点权柄不成?” 只这一句话赵昀心里便埋了根刺。 他知道阎贵妃曾见过李瑕一面赐了块玉。 这是他默许的。 因李瑕与忠王有隙若有真皇子他必须是真皇子一党。 朝廷每一个人都在排挤李瑕、帮着忠王诋毁李瑕。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皇帝也许还能生出儿子 但赵昀会让所有朝臣都知道他们错了! 凤凰现有王出。 季惜惜已有了身孕。 赵昀想到自己已逾五旬老来得子哪怕是即将要有血脉能做出安排的时间也不多了。 唯有这件事能够驱使他。 他难得勤政起来连夜起驾前殿。 “董宋臣。” “奴婢在。” “拟旨吴潜迁知枢密院催他立刻还朝。” 官家简简单单一句话董宋臣却要奋笔疾书许多字把吴潜一生的功劳都写下来。 “拟旨吕文德迁京湖制置使。” 董宋臣又要写吕文德那一长串的官位忙得厉害。 笔未停 赵昀目泛思忖已下了决心再次开口。 “再拟旨李瑕迁四川制置使张珏迁四川制置副使。” 董宋臣手一抖。 哪怕这一切谋划他都有参与此时却也不可置信。 李瑕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真的只在三年间便一跃为方面重臣、全权镇守整个巴蜀了? 蜀帅! 正文 第516章 人物(为盟主“sjkxjkk”加更) 汉中褒河谷口。 李瑕正与张珏在巡视山河堰的情况。 前几日下几场春雨道路泥泞一行人牵着马走在山道上靴子已因泥尘重得厉害。 “一般而言水利该在冬日兴修一则水枯二则农闲。眼下这时节若征徭役修山河堰必耽误春耕不宜。” 李瑕道:“既如此招抚外地流民雇其修坝如何?” “钱粮何来?” “汉中有蒙军留下的大量物资。” “非瑜既不打算报功亦不打算私藏?涉贪墨之大罪却只为修水利、兴农田?一个不好可不仅是贪墨之罪。” “君玉兄只需说可行否?” 张珏想了想缓缓道:“我亦觉自己啰唣但还得再问一次非瑜如此辛劳真就不怕出了变故被调离汉中?” 李瑕的衣角卡在一根树桠上停下脚步去解应道:“若堂而皇之地说能为百姓做多少便做多少。” 张珏笑了笑又问道:“那真心实意地说呢?” “我安排了二十一个计划有五个以上能实现事可定。” “嗒”的一声李瑕弄不出衣角干脆掰断了那树枝继续往前走又道:“算时间陛下已下召任我为蜀帅了。” 张珏不敢信但还是信了莞尔道:“那便恭贺蜀帅。” 李瑕坦然受了并不说为张珏谋官一事。 “我忽有些感想君玉兄听了若觉不妥忘了便是。” “非瑜放心但说无妨。” 李瑕道:“这蜀帅的任命一下丁大全大概会这般想老夫开口为李非瑜谋到了如此高位。” 张珏问道:“倒也不错。” “错了。”李瑕道:“这个位置从来不是谁赏给我的。” 他抬手一指指向南面。 “多少袍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驱逐侵犯他们家园的虏寇而非为谁谋高官。我为蜀帅因我自信能领他们保家卫国。” 张珏点点头。 眼前山川秀丽他已看不到那些同袍的尸骨。 李瑕道:“临安城里只怕有太多人却还以为这些都是恩典。李非瑜如此年轻毫无资历能破格提携何等大恩大德?” “非瑜你” 李瑕神情很平静并不显得愤世嫉俗。 “我失言了不过是觉得那些想法亵渎了无数英魂。” 张珏抬起头望着雨后的天似在寻找着那飘荡在外战死的英灵。 良久他叹息了一句。 “非瑜在一点点敲打我的后山骨啊。” “后山骨?” 张珏笑笑不答。 “我岔远了话说回来。”他指向前方的山路道:“既到汉中不得不提蜀汉故事。诸葛丞相便曾修河山堰以屯田汉中。但非瑜可知此堰是何时有旳?” 李瑕道:“汉相国酂侯、懿侯所肇创萧何、曹参。” 要主政汉中他必须要对汉中有所了解近来手不释卷已观阅了大量的地方志。 “我算过若修复山河堰能灌田一千余顷。” 张珏亦勤奋会心笑道:“绍兴六年吴玠镇汉中修山河堰营田八百五十四顷。” “不错岁收粮二十五万石。”李瑕道“而若六堰全修可灌田三十万余亩。” 张珏在地方志上暂时只看到山河堰不由惭然觉自己不如李瑕勤奋。 接下来的一路上更多时候便是李瑕在说。 “修复山河堰的好处远不仅是灌田。绍兴年间吴玠修堰之后吸引了北地数万户百姓至汉中落户。君玉兄想是数十万人口国力此涨彼消岂不比打一场大胜?或说有几场大胜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张珏问道:“还有一事非瑜可想过?如此大费人力物力灌田。却又三年免征三年后三十税一往后钱粮必不足。” “我倒不这般看。”李瑕道:“百姓的钱粮、官府的钱粮必有一个总数。官府多些百姓便少些反之亦然。用兵之际需多征钱饷;而休战之际便是难得的与民休养之机。” “三年内蒙人不会再攻来?” “他们自顾不暇。”李瑕道:“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我们需要大量的人口以及创造力。也就是说把百姓、官府的总钱粮提上去。” 太多奇怪的词汇张珏开始沉思。 “减征是吸引人口、激励民力的最好办法。减征了钱粮不到府库里但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在何处?在百姓家里那他们才会为了守护他们的家产奋力反抗;在百姓肚子里那他们才不再是那般瘦弱得风一吹就倒。 难得我们暂时不需征太多兵力太难得了。这段时间里每一个耕耘民亩的民夫都能成为我们的兵。他们会是良家子更强壮、更坚决的良家子。 道理不过就四个字藏富于民。说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少一点私心少一点安逸如此而已。但我想世上少有人能做到我们若能做到定会是国富民强。” 李瑕说完摆了摆手道:“当然我说的未必对。我亦从未治理过这般大的地方必然有许许多多的错也无妨若错了就改不停地学、不停地想、不停地做。” 张珏只是一直看着李瑕。 仿佛是喜欢上他了一般但定然不是的。 李瑕坦然任他盯着自往前走去。 绕过一片山坳他忽然道:“就快到了山河堰分三大坝乾道六年增筑至六坝。皆溢流坝坝上游各自开渠引水分流灌田按亩配水。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看过之后还需想办法请来大量懂水利之人才” 李瑕在努力学兴修水利。 以前他以为他能有很多发明但后来觉得不是。 比如他想造枪可他完全不了解枪械原理于是说“我们先造炮一个管子火球从中打出去。” 便有匠人拿起一个竹制的火箭筒问:“县尉说的是这个吗?” 原理宋人也知道火药推动炮弹。但如何铸造出足以承受爆炸力的炮筒?如何开采且粹练出足够韧度的材料?如何精细地锻造? 李瑕渐渐发现他知道的许多东西总有些聪明人想过。 甚至江苍到工坊玩时异想天开地提出用铁屋子来克制骑兵几乎已有坦克的雏形但没有动力。 哪怕有了动力也没有足够坚固的材料造出轴承来承受那般强大的动力。 就好像是有末来的人跑来与李瑕说“我们可以造一個机器人与真人一模一样你没想到吧?” “就当我没想到吧要怎么造?” “很简单我把大致的原理告诉你你来造一个” 一个发明牵扯的是方方面面包括最基本的人力先吃饱饭。 当然换作别人或能做到但李瑕学识有限。 他必然要对这些有所推动。也许能造出手雷、火箭筒也许不能。终究需顺应着整个时代的生产力。 当某些条件满足他说出的发明才可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实现。 总之李瑕绝不认为在短短十余年间他能靠这些个物件挽回一个国的命运。 那么李瑕不是来教人做事的他该学着做事。 学生存、学带兵、学谋略、学诡计甚至学相处模式、夫妻关系现在学民生治理。 他唯一与旁人不同的、最骨子里的东西是他的思想观念。 不是物件。 物件由人来用人有思想且不停进步。 李瑕为蜀帅虽未正式官封但他视自己为蜀帅之后首先要为人做事。 人以食为天。 食从地里刨。 地须有水浇。 不谈水利一切枉然。 这逻辑很简单李瑕都不用向后世看只需要向过往优秀的蜀帅学就行。 “哈哈哈蜀帅!蜀帅!” 临安城内刘金锁狂呼不已。 “你吵得我好烦但我好快活。”林子咧嘴一笑重重踹了刘金锁一脚。 “噢!” “疼。” “疼?那是真的了!大帅真的任蜀帅了!” “你这猢狲老子来踹你一脚让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临安城的小院里丁大全派来传话的人刚走院子里便响起刘金锁与林子的吵闹声。 不一会儿柳娘正从门外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笑。 哪怕还没见过那位李大帅她已能明白其人在这些汉子心中有怎样的威望。 刘金锁一见她蹭蹭蹭又跑过来忙接过她手中的物件。 “大帅真任蜀帅了。” “才到门外便听见你说了小心莫让人听到。”柳娘为人仔细笑着叮嘱了一声。 刘金锁连连称是却是又问道:“我们马上要走了今日打听到唐安安了吗?” 柳娘摇了摇头道:“相熟的人问了个遍两年多前便再未有人见过她恐是不在临安了。” 她在这行当里算是最不入流的但人缘不错。若是她打听不到林子、刘金锁便更无能为力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转向林子看去。 “这事办砸了。” 林子眯了眯眼道:“明日再启程我夜里到贾府去探一遭。” “我已问过贾府一个相熟歌姬。”柳娘道:“唐安安那等姿色才情若在贾府她不该没留意到。” “辛苦嫂子了。”林子无奈只好道:“准备动身吧。” 一行人装着马车刘金锁总觉得事情没全办好已无先前那欢喜劲头。 “林子当时大帅说的是找到唐安安‘及’婢女年儿还是唐安安‘之’婢女年儿?” “当然是‘及’啊。”林子没好气道。 刘金锁随手一提把他与柳娘那不多的家当丢进马车道:“我怎记得是‘之’呢?我听得清清楚楚。” “刘大傻子你还真傻了不成。”林子往车辕上一坐道:“这种事情还有甚好辩的懒得搭理你。” “那这事大帅怎办啊?” “大帅说了若找不到他与贾相公去说。” 柳娘听着这些又想到了两年多前临安城里那纷扬的传言。 李瑕赴任川蜀时留下一首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有人说他是离开朝廷却决定护着朝廷; 也有人说他是离开唐安安却护着唐安安。 至今想来柳娘觉得这位李大帅该是两者皆有心中不由泛起一句评述。 “江山美人真风流人物” 这边一行人的马车从临安城西北面出了余杭门却听前方马蹄声响。 “让开!让开!紧急军情撞死不管!驾” 刘金锁连忙避开只见那快马已狂奔而过。 “报!” 大宫内城小黄门跌跌撞撞奔到殿上。 “官家!” “” “陛下潭州急报!” “阿术自大理斡腹去岁于老苍关败我军六万其后破贵州、象州年初入静江府破辰州、沅州诸地一路兵疾如电甚至快过我方溃军战报未到其军已于十日前直抵潭州城下!恐将与忽必烈合攻鄂州” 正文 第517章 家眷 “阿术离开了大理了” 李瑕捧着手里的信看过心想着此事计算着阿术行军速度。 阿术去年年底出兵带走了蒙古三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万余大理军。灭自杞国、破老苍关六万宋军长驱直入。 另外蒙古万户白银又领万余兵力出大理收拾了自杞国的残局为阿术之后援。 高琼一直到年节前再探得了消息暗中传书高长寿。 高长寿遂又派人来告诉李瑕。 信使到筠连见过韩承绪韩承绪急派人往成都。 到了成都却只见到了聂仲由遂只好继续赶往剑门关、利州、汉中 好不容易才终于在三月十日赶到山河堰。 这路途遥远崎岖这封信在三月间已穿越过五尺道、牛金道三千余里山山水水。 李瑕了解阿术的打法以其人用兵之迅猛只怕把宋境整个打透了临安还未收到消息。 有一个变数兀良合台死了。 兀良合台是猛将不假但性情狂傲短智少谋。论领兵之能只怕还不如其子阿术。 但李瑕再一细想反正吕文德也是名将倒不必自己来操心。 他继续看信。 高琼只知大理如今由蒙古宗王不花坐镇但不花有多少兵力其中蒙军几何、大理兵几何暂未探知。 思忖片刻李瑕收了信道:“你一路辛苦” 话音未落那信使头一仰已累得瘫倒在地只好命人扶去歇了。 李瑕又在山顶上看了韩承绪的信算算时间再有七八日光景家眷也要到了。 “车马慢啊。” 他心头感慨目光向南望去只觉这荒凉的汉中平野暂时还未有家的感觉。 从汉中往北的几条蜀道之中子午道出口离长安城最近。 而褒斜道的入口离汉中最近就在汉中城正北。 褒斜道基本是沿褒河而开凿。 褒河由北向南流入汉中。 山河堰就建在褒斜道与汉中平原的交界处把从山谷中流出的褒河水引渠灌溉大片的农田。 要修水利不是易事。李瑕首先规划旳是军屯由士卒们来修建河坝再把这片最好的良田分给士卒。 良田以军功授。 其余田地招人归乡认领。大部分都是无主之田由官府租赁于流民耕种。 三年免征是不假指的是田税。那田租自然是要缴的每亩定额交粮一石可收成后再缴。 等这些田地分完再是外来流民开垦荒地。 当然流民无余钱购种子、农具可向官府借青苗贷二分利可用粮抵 李瑕无幕僚在身边独自一人也只能规划到这些程度。 他必须要搜罗到大量的人才修改、补足、完善、实行整个田制。 眼下而言士卒们兴水利灌溉的首先便是自己的田地倒也热情十足。 李瑕还在等懂水利的人来这段时间做的便是在山河堰安营备粮核算军功、清丈田亩分下去。 除了这些士卒之外每日也有许多百姓赶来想为这些士卒当佃户者有之想从军分田者有之。 李瑕遂又遣人招募流民发放工钱修坝 竟是比打仗还要热闹。 忙得昏天黑地到了三月十三日李瑕遂向张珏道:“后日诸事烦君玉兄安排可好?” 张珏今日气不顺因他麾下有校将问能否把汉中的田换到重庆去还说“将军你不是重庆府的官吗?” 当时张珏便答不上来因为现在是李瑕擅作主张在分田又不是朝廷在分田最后只能骂上一句“滚蛋!你自去重庆府问吕制使要!” “公务繁重我一人可安排不来。”如今张珏与李瑕熟悉了说话也直接“非瑜何事?” “我家眷快到了。”李瑕道“我往金牛道走一趟。” 张珏笑了笑问道:“我是否也该将家眷接来?听说王将军升任湖北安抚使了。非瑜无论如何帮我谋个兴元府都统、兼知洋州也好。” 这还是收复汉中以来他第一次谈自己的官位。 李瑕不答淡淡道:“君玉兄趁着还能留在汉中时多做些事吧。” “话莫这般说待我将家小接来你我为通家之好你家中可有兄弟?我家四妹尚待字闺” “免了。”李瑕已向外走去道:“你弹劾我我记仇。” 张珏愣了愣脸上泛起笑意冲李瑕大声骂道:“李非瑜你个猢狲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次日李瑕安排着诸事以期能空出几日时间去接家眷。 “报大将军昨日一场雨山塌了一段把石门关的城楼砸倒了。” “我一会过去茅乙儿你去把剩下的流民安置到汉王山;阿吉你去看看坝上的水涨” 李瑕话音未落又有人来。 “报大将军重庆府调令命易将军立刻回驻凌霄城;命张将军立刻回驻钓鱼城。” “信使呢?” “在汉中城已见过易将军。” 李瑕道:“把信使扣了你去见祝成让他劝易将军汉中防御吃紧他暂不宜轻离。” “是。” “方才说到哪阿吉你带人到坝上看看若水势涨了万不可出了人命” “报大将军张将军已带人去了石门关说是他来处置。” “好。”李瑕稍松了口气“那这样我们继续” “报大将军阳平关传信五日前有流民至陈仓道来至前日已聚六百余人称是陇地战乱请求归附。许魁恐其中有蒙古细作不敢开关问如何处置” “报大将军勉县有十八人携假田契冒领田亩” 总而言之如今驻扎各地的都是李瑕麾下一群武将大事小事全不懂如何做每日尽是派人来问。 只有一个暂守在汉中城的易士英能稳住民生政务。 而吕文德显然是想先把易士英、张珏这些人调走以对付李瑕这事倒不必理他。 但还是忙。 李瑕忙来忙去不由又向南望去。 他还是要去把家眷接来等幕府到了才能理顺。 虽然他的幕府也没几个人。 “传命下去以后报信在帐外排队待我” “报大将军栈道外有千余兵力到了称是从筠连来是将军家眷” “知县不是知州知” 鲍三、熊山正领着护卫们爬上山坡抬头一看见李瑕迎面而来。两人连忙抱拳却不知该如何唤了。 一年多未见李瑕相貌不变却比从前多了太多的杀伐之气。 鲍三、熊山似都有些被吓住呆愣愣的。 李瑕已大步上前在两人肩上一拍。 “阿郎。” 有人唤了一声李瑕转头看去便见韩承绪踉踉跄跄从湿滑的山道上赶上来。 之后是李墉。 “韩先生李先生。” “阿郎怎还迎下来了?” 李瑕迎过去目光扫过这支队伍其中有许多苗、彝、僰人。 中间还有一队三十余人的女兵俱是僰女个个脸色黝黑眼睛凶狠持着长矛杀气冲天看起来竟比他麾下许多士卒还有战力。 待她们的队伍分开便听有個小姑娘“哎哟”了一声。 李瑕目光看去正见高明月牵着摔在山坡上的韩巧儿。 她们既未骑马也未乘车高明月裙摆上已沾满了泥泞韩巧儿更惨一跤跌在地上虽未受伤也溅了一脸泥。 “这也太滑了吧。”韩巧儿没哭反而笑起来“还好我把小胖墩留在山下。” “我拉你起来翻过这段山坡便见到你李哥哥” 高明月忽感受到什么转头向山上看去立刻便见到了李瑕。 她愣了一下已有些痴了 寒暄过来一行人重新向山坡行去。 高明月与李瑕并肩而行迫不及待就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放心没受伤。”李瑕道:“怎这般快到了?我算时日你们该是三五日后出金牛道。” 高明月正在抬头傻傻看他见他转头看来她忙又低下头。 她想了想拉了拉李瑕的衣角。 “嗯?” 李瑕俯下身便觉耳边吐气如兰轻语声响起。 “因为想快些见你就催了催。” “怎不派人与我说一声?” “知道你忙故意的” 两人的手便牵了起来。 高明月袖子里攒着一个药瓶因听李瑕说没受伤便没拿出来牵手时李瑕便收进怀里。 “好多人看着呢。” “昨日下过雨山路不好走。” 李瑕本已在城里安排好了住所倒没想到高明月直接跑到这山野里来。 她今日穿的襦裙很是漂亮想必是为了相见特地打扮过的结果沾了一身泥却也一句都没说。 想到这里李瑕便要蹲下来背她。 不等他动作高明月却是知其心意笑道:“没事的以前逃难的时间更难走的路也走过。” 向前大步走了一步她回过头道:“你看你妻子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新婚后分别了一年再相聚高明月显然极是欢喜眼睛亮亮的。 她来是要与李瑕同甘共苦绝不肯给他多添一点乱子。 唯一有些懊恼的是没换一身方便爬山的衣服因当时急忙忙只想快点见到他 正文 第518章 夫妻 李瑕的帐篷就设在褒河畔的石门山上从山上看去能望到山河堰六坝。 韩承绪与李墉在来的路上便推算到李瑕跑来此地是为了修水利两人在路上已商讨了许多。 此时望到褒河两岸那如蚁群般的士卒、劳工却还是震惊于李瑕的手笔。 李墉负手立在崖边良久摇了摇头只评述了四个字。 “一塌糊涂。” 韩承绪苦笑道:“也算可圈可点。” 李墉轻呵一声显出京县主簿的官威道:“就那般堆麻袋如何夯得实?” “阿郎身边少了文人也只能如此了。” “依我之见今日地湿路滑且让劳役歇了明日你我拿出个章程再动工如何?” 韩承绪点点头抬头向天上望去喃喃道:“老夫不熟汉中地势且日头不出连山阴山阳也看不出” 李墉一听便知韩承绪是懂水利的。 但他更懂。 因他曾在吴潜幕下做过事而吴潜正是当世第一的水利能臣。 李墉亦拿出本事来指派人往各个山头上插旗以观山谷里的风势规划何处建水车。 而不是像李瑕那门外汉到处开渠浪费人力。 “哦?我寻了许多当地老者问过才决定如此引渠的。” “这些人或懂水利却不会全盘统筹阿郎且稍待两日如何?” 李瑕忙道:“韩老、李先生才跋山涉水而来太辛苦了。” “不辛苦。” 韩承绪笑了笑抬起手把袖子翻起来露出里面厚厚的棉袄。 “阿郎且看年节前主母与巧儿才张罗着制了贝吉袄暖和且轻便” 他年岁已高显得有些絮叨说过了周身衣物又说一路上那马车如何稳当。 “回想起与阿郎相识前当俘虏的日子何谈辛苦。倒是巧儿这丫头如今太过娇气了太过娇气。” 李瑕正看着韩承绪脸上旳皱纹出神那边韩巧儿已抱着一叠脏衣物从李瑕帐里出来闻言便不依道:“祖父胡说我才不娇气。” 韩承绪抚须笑笑拉着李墉自去望山看水。 李墉方才官气十足到了李瑕面前却半句话没有随韩承绪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沧桑地自语了一声。 “身量也窜得太快了啊莫再长高了” “西陵说什么?” “没什么。” “且让小夫妻好好聚聚吧” 李瑕掀帘走进帐中只见高明月正跪坐在地毯上给他擦盔甲。 终究已是夫妻她不再似成亲前那样一见李瑕就羞。 “你这里怎一点也不脏不臭?二哥要是没嫂子在身边臭烘烘的。” “因为我从小就独自在外比”李瑕道“那时便要勤收拾、要养成严于律己的习惯。”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把那件被划破的衣服藏起来这才收拾的。” “那倒不是。” “真没受伤吧?”高明月睁大了眼。 “破了内甲划了点皮没事。你亲眼看看?” “嗯?” 李瑕已解开衣襟往前走了两步。 高明月脸一红些许慌乱之后便强自镇定下来毕竟是自家丈夫不能让他吓退了。 目光落处他胸膛前果然是添了一道小疤已然结痂了。 “伤得真不重。”李瑕又向前一步“你摸摸看便知道疤很浅。” 过分的自律才淬练出的体魄随着他掀了衣袍宽厚的肩背至腰上的斜斜线条便摆在高明月眼前。 她脸上一烫已是飞霞满面。 偏知李瑕是故意逗自己她于是还想勉力维持主母颜面。 “我又不是又不是没摸过。” 细若蚊吟并无高明月想要的气势。 “我是说疤。”李瑕道:“新添的你确实没摸过。” “我说的说的也是” 高明月脸更红。 她如今已盘起发髻比当初更有些风韵睫毛扑棱着似想看他又不敢平添一丝柔情似水。 李瑕又往前凑过来低头想与她对视她羞得避开。 于是他看向她肤若凝脂的脖颈见她还挂着他送的银链子。 高明月感觉到李瑕的呼吸触到耳垂终于是受不了他这般有攻击性的亲近伸手轻轻推了推他。 “大白天的你不要这样。” “嗯?” 高明月又羞又急。 “你欺负我” 李瑕遂拥住她感受着她的柔软。 真被拥着了高明月反而放松了下来贴着李瑕的胸膛平静了许多。 “一会巧儿要进来了。”高明月道:“嗯我看了你这营地夜里我与巧儿一起睡。” “那我呢?” “我们在地毯子上铺床就行。” “我也想睡地铺。” “不行的” 李瑕问道:“你怕我?” “我没有嗯有一点怕。”高明月轻声道:“但更多的还是很想很想你” 两人互诉了几句衷肠帐外传来了韩巧儿的说话声。 “高姐姐衣服挂起来了。” “好挂起来散散湿气就好。” “我还把鸡蛋拿出来了放哪里煮呢?” “你进来吧” 这边高明月给李瑕系了衣襟那边韩巧儿已掀帘进来。 一年多未见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概是与李瑕有些生疏或是嫌在山坡上跌了一跤被瞧见她进帐之后不似从前那般一见李瑕便扑上来唤他。 韩巧儿只是背着手踮了踮脚。 “怎么?不认识了不成?” 直到李瑕开了口她才有些娇憨地展颜笑出来跑到火炉边坐下。 “李哥哥。” “长高了不少。” “嗯嗯。”韩巧儿用力点点头看着李瑕等他继续夸。 李瑕道:“这次能收复汉中也有你的功劳幸而当初你背下那些情报。” 韩巧儿鼓了鼓腮帮子似有些小小的生气但须臾即逝。 她终究还是极开心的一点生疏打破之后便叽叽喳喳起来。 “李哥哥我们在筠连可厉害二十七个寨子都服高姐姐说是认冥王为苗彝僰共主。厉害吧李哥哥你还在奇怪阿莎姽姑姑为何没与我们一起来吧?” 李瑕这才发现此事点点头道:“是啊她怎没来?” “祖父说新任的筠连知州须等义父升任了潼川府路安抚使才能举荐成我们的人让阿莎姽姑姑留在筠连暗中控制局面。” 也是难为韩巧儿记忆力好其实不了解这话是何意思却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然后然后阿莎姽姑姑问祖父如何控制局面。祖父说你不必管事但若有人想插手阿郎与大理的贸易就祖父说到这里就把我赶出来了但其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偏将我当成小孩子。” 李瑕于是笑了笑。 韩巧儿遂又懊恼起来道:“李哥哥我就是贪玩话又太多了是不是显得很傻?” 李瑕明白她是何心意十六岁了不愿再被当成孩子。 “不是‘显得’很傻。” “是吧。”韩巧儿颇开心。 她低头看炉上的水开了把鸡蛋一颗颗放进去。 高明月侧看着李瑕开口似说了四个字没发出声音但李瑕听得懂。 他却并未马上点头。 是夜。 “巧儿睡着了?” “嗯。” “过来吗?” “不要。” 帐中细碎的低语声响起高明月终还是往李瑕那边靠了靠耳语道:“你不要乱来。” “好。” “” “等回了城里好不好?嗯等回了城里纳了巧儿好不好?” “她既过得开心看她长大后的心意便是。” 黑暗中李瑕的声音坦然又轻声道:“既说到此事我有两件事该与你说” 正文 第519章 信使(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 鄂州。 忽必烈这次南征一改成吉思汗、窝阔台时期的屠城作风举“吊民伐罪”之旗又严肃军律下令“军士有擅入民家者以军法从事”。 此举确有用淮西百姓恨袁玠入骨视忽必烈为王师助蒙军渡了长江天堑。 但过江之后便不再有这样的局面随着高达入援战事已僵持下来。 忽必烈遂驻军于南岸的浒黄洲与宋军对峙。 他在城外建起一座五丈高的望台每日登台指挥 三月十八日。 贾似道领军抵鄂州城外。他本就驻扎在汉阳顺江而下赶来得十分从容。 忽必烈望见宋军援兵将至便下令猛攻。 蒙军大将张禧、张弘纲父子遂请命愿率敢死队破城。 张禧是张柔之族人但在他父亲那一辈已举家从保定迁往山东。 张家投降蒙古后张禧先是随蒙古元帅察罕转战四方不为蒙人所喜险些被处死。 后来经张柔引荐他投奔忽必烈从此死心塌地最是忠诚。 “要是不能为漠南王破城我父子愿战死不退!”张禧脸色涨红用蒙语大声喊道。 忽必烈虽说是重汉制但并不会汉语。 他眼见张禧如此激动仰起头、闭上眼有悲悯之态道:“本王不允许你们父子二人都战死。” “求漠南王信我!” 忽必烈无奈终于沉声道:“你们父子必须留下一人让本王能厚待勇士血脉。” 张禧极是感动。 “请漠南王等待末将破城归来!” 他重重一抱拳一边夺过张弘纲手中的长枪转身便去点兵。 “你、你随本将杀敌!” 望台上看着敢死队冲杀前向忽必烈转头看向张柔不由赞赏道:“张家都是勇士啊。” “请漠南王放心哪怕强攻不利臣也有办法攻破鄂州” 话到一半张柔忽见北面有呼叫声响起。 他转头望去是长江上有几艘小船打着蒙军旗号向南岸划来。 那似乎是西路大军的旗号。 “漠南王大汗也许快要到了。”张柔道。 忽必烈却没向西望而是转头向东面望了一眼。 他看向的是临安城的方向喟然而叹。 “三路大军就要汇合了像是奔腾的色楞格河但本王很担心啊担心大汗不肯听我劝言屠戮了这些可怜百姓。” 说罢忽必烈用生硬的汉语又道了一句。 “苍生何辜?!” 张文谦、郝经等人顿时红了眼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哽咽道:“臣等求漠南王务必劝阻大汗!” “本王真能劝住大汗放下他的屠刀吗?” 高高的望台上文臣、武将际会在这几句仿佛是废话旳话之后渐渐地却有了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气魄 鄂州城头。 “破城!” 张禧确实猛将且麾下皆是如他般不要命的敢死勇士。 他们竟是冒着宋军的木石、箭雨、火球硬生生杀上鄂州东城城头。 此时贾似道的援军将至高达没想到蒙军还能杀上来又惊又怒。 “随本将拦住他们!” 高达亦是能冲阵的猛将亦是亲自杀上去领亲卫杀穿了张禧的敢死队。 城外张弘纲正率兵掠阵。 眼看高达冲杀过来张禧有危他不由心急不已。 若在平时张弘纲便要劝父亲回来再找机会。 但今日不同想到漠南王的恩重如山他咬了咬牙干脆又领兵冲杀上去。 “随我破敌!” 城上擂木不停砸下。 待张弘纲攀上城头随他登城的两百人已只剩十余人。 “杀!哪怕我父子俱死誓破此城!” “杀啊” 望台上的张柔又回看了鄂州城一眼认为张禧父子有些过于拼命了。 他想派兵把他们救回来但知道漠南王的意思不敢擅自作主。 于是张柔再次看向岸边那几艘船。 却见船只靠岸之后有几个蒙军士卒下船向这边急奔而来。 果然是西路军信使。 川蜀攻下了真快。 张柔不由想到宋人真是软弱无能啊。 虽总有那么一些宋人如岳飞、孟珙仿佛是经天纬地之才做着惊天动地之事。但实则是逆天而为、不知所谓。 这天下格局如今已然很清晰了先灭宋、再顺应天意助漠 “报!漠南王漠南王” 信使已奔到了望台下迅速爬上来。 张柔眯了眯眼认出他们是史天泽麾下。 看动作他们隐隐有些慌张。 是史天泽出事了? 若是如此是其人窥探局势之心被大汗察觉了或是钩考又继续 “你说什么?!”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忽必烈如雷的喝问声已起。 张柔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信使已小声汇报过一句。 “是真真的无耻的宋军偷袭了石子山营地” “” “望台被炸倒砸倒后大汗已经重重重伤了濒临长生天了” “” 张柔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接着他迅速瞥了忽必烈一眼。 只见那张满是威严的脸上带着些许不信。 “不可能。” “这” 周围一片惊叱之声。 那信使见众人不信已吓得跪倒在地。 “真的真的啊” “漠南王。”张文谦上前道:“不如先下望台” 忽必烈抬了抬手却是指向鄂州城道:“遣兵把本王的勇士救回来。” 张禧浑身浴血已身中十八箭。 其中还有一箭是高达亲手射出的贯穿了张禧的腹部。 “父亲!” 张弘纲已杀红了眼好不容易冲到了张禧身边。 “破城开城” 张禧抬起手指向的犹是前方。 他竟还不愿退。 “那孩儿” 突然城外鸣金声大起。 “王命!撤回!” “张将军快撤回来” 蒙军大喊着抛出箭矢掩护敢死队撤退。 张弘纲感动不已拉住张禧便走。 “父亲!漠南王命你活下去!” “拦住他们!”宋军将士大喊。 张弘纲回过头远远看到高达。 他猛地将手中的长矛掷去。 “走!” 高达正担心蒙军要杀向城门已提前拦截。 蒙军却突然撤了他只好折回身想要留下对方却忽听破风声传来。 高达连忙就地一滚躲过那激射而来的长矛。 再一起身只见张家父子已被蒙军拥下了城头 “等等再说先去迎勇士。” 忽必烈见重伤的张禧已退出鄂州城下了望台亲自迎了过去。 一众文臣武将连忙跟上。 其中不少人轻声交谈起来。 “大汗真死了?” “嘘。漠南王真雄主也此时尚且先顾将士。” “” 张柔大步跟在忽必烈身后待看到那血淋淋的张禧忙大喝道:“张德穆你不许死!没看到漠南王不顾紧要军情也要你活下去吗?!” 忽必烈上前一探见张禧如此伤重沉声喝道:“快取‘麒麟竭’来!” “漠南王麒麟竭已不多如果” “去取!” 这麒麟竭乃滇南之神药树干中有脂液凝红如血俱活血之奇效。 忽必烈南征大理时得到了几副如今军中已所剩无几。 此时张弘纲一听连忙跪倒大哭叩谢恩典。 忽必烈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站在张禧身旁似沉思着什么如同一座静默的神像。 直到亲眼看着张禧服用了麒麟竭又被放进了刚宰的牛腹之中他方才开口。 “继续说说你带来的噩耗。” “” 良久忽必烈问道:“本王最敬佩的兄长、天地间最尊贵的大汗在去年十一月初长生天就带走了他可为什么你们现在才到?” “小人跟着史天泽元帅退出汉中之后就受命给漠南王报信绕过襄阳时被宋军发现了。” “襄阳?当时襄阳又是高达?” 张文谦上前一步问道脸色有些疑惑起来。 “是。” 张文谦沉吟道:“他为何到得这般快唔你继续说吧。” “等小人赶到淮河漠南王已渡河了此时刘黑马元帅的信使也到了。” 这些信使竟还不是同一拨。 另一人已上前道:“漠南王小人是陕西刘黑马元帅麾下奉命来报信。” “说。” “剑门关已经丢了利州” “” 张柔已渐渐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若是编的反而不会有这般离谱之事没人敢这么编 忽然他再次愣住。 因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他耳朵里。 李瑕? 张柔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信使的声音还是真真切切地传过来。 “刘帅认为宋人在川蜀的防御全都是李瑕在布置” “史帅也这样认为钓鱼城一战时李瑕” 张柔已失了神。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脑海中仿佛听到了张弘道的声音。 “父亲李瑕不除早晚必是大患啊!” “父亲非孩儿无能李瑕” 忽然响起的又成了张文静的声音。 “父亲此事做的不妥若让女儿来办或许已为张家觅得一个奇才” “父亲且等着瞧吧他早晚必让你刮目相看” 张柔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念头。 此时西面鄂州城上的杀喊停息下来宋军欢呼着迎了援军入城。而北面的长江水还在奔流不息。 于是一首词又不自觉得从心头泛起。 那是一首初听时带给他无比愤怒此时却完全打到了他的心底的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近日总想到李瑕杀简章时留的那首词啊。” 次日郝经叹息着抚须道:“大汗英雄盖世竟就这般是非成败转头空谁又说的清呢?” 张柔没说话他已在营中枯坐了许久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郝经又道:“大帅切莫如此失态万一让漠南王以为你是” 张柔回过神来问道:“漠南王是何意?是否退兵?” “如此大事消息又如此仓促难分真伪岂可轻易定夺?” “那这鄂州?” 郝经道:“今日漠南王问了我一句话是该先取圈养的家禽犒赏将士?还是先猎野兽于漠北?” 张柔明白了点点头道:“我今夜便破鄂州城。” 郝经起身道:“请大帅打起精神再去见漠南王为妥。” 张柔送他出了帐篷独站在营边揉了揉脸。 “唉。” “父亲。”张弘彦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何事?” “孩儿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说。” “有人朝我们营地抛了这个。” 张柔转头看去脸色巨变。 入眼的鲜红仿佛是刺疼了他。 那分明竟是一张聘帖 正文 第520章 雄主 张柔至今尚未见过李瑕。 彼此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微山他布兵层层围剿逼得李瑕只能抛下从开封得来的那一大摞书册险险脱身。 可张柔偏是在那书册里看到了李瑕留下旳六个字。 “蒙哥死蒙古裂。” 一语成谶。 这是巧合还是布局?张柔还未想透。 他只知道他的掌上明珠与那李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今大汗死讯传来如天崩地裂使他心思完全乱了。 他从张弘彦手中抢过那一纸聘帖独自向帐中走去。 “父亲此物蹊跷能是谁……” “滚开!” 张柔大吼一声入帐一把扫掉案头上的所有物件把聘帖放在案头。 他坐下眯着眼看去见这帖册是封了蜡的。 它没被打开过张弘彦算是懂事。 李瑕是如何将其抛进营地的? 联络了高达?对高达在襄阳封锁水陆道路禁止信使传递消息且火速来援鄂州必然是得到了情报。 或者信使里有被李瑕俘虏过的?不无可能。随手丢个东西而已未必不是某个士卒受了他的威逼利诱。 甚至……金莲川幕府有人与李瑕勾结?金亡以来也曾有许多人欲投宋难保这些士大夫中没人包藏祸心。 …… 暂无足够的证据张柔推断不出。 他盯着聘帖眼中带着警惕。 李瑕会说什么? 能说的太多了阵斩大汗的威风、挑拨张家的计谋? 或是如之前那六字谶言他会给出下一个预示? 眼下这局面李瑕每一句话都能搅起轩然大波。 张柔深吸一口气脸泛郑重。 他拿出匕首割开了眼前的聘书。 缓缓打开…… 瞳孔微张张柔凝神看去愕然了一下。 空的。 这代表何事? 示诚?不逼迫张家、仅求聘之意? 示威?既杀尔大汗岂还需多言? 恰是未落一字张柔反而一颗心都被李瑕紧紧攥在手上。 他不由大怒重重将聘书砸在案头。 心中疑惑未解终是难安。 张柔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回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点起一支火烛小心翼翼地将那聘书放上去烤着。 “竖子给老子说话……” 许久之后依旧只有轻烟在那红色的聘书下缭绕。 …… 张弘彦站在帐外等了许久终于见张柔大步而出。 “父亲漠南王召……” 张柔仿佛未闻大步走向营寨边。 张弘彦目光看去只见他父亲那魁梧的身躯已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玩沙子? “父亲?” “滚开!” “是……” “回来!” “是父……” “去拿些果子、腐肉来。” 张柔一把摔掉手里的细沙目光看到地上有蚂蚁爬过似又灵光一闪。 他极是专注地伸出那杀人无数的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蚂蚁轻轻放在那聘帖上。 “来小东西们让我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 天边云卷云舒终于腿脚已开始发麻的张柔撑起身来悠长地叹息了一声。 泄气、无奈还有一丝惶恐。 无论如何回家了再谈罢李瑕若真心求娶大姐儿必还会派人来。 在此之前如其所愿此事已搁在张柔心中无法释怀。 如鲠在喉。 张柔将聘帖收回怀中揉着脸至少使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了举步往忽必烈的大帐中走去。 他知道必然还要听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李瑕。 李瑕…… ~~ “李瑕之所以能及时提兵剑门关、利州可见此子早有预谋。换言之在钓鱼城之战前他便已料想过……大汗受长生天召唤。” 张文谦说到这里自觉荒谬停下了话头。 郝经叹道:“仲谦公真以为有此可能?” 张文谦踱了几步环目看了看这帐中仅有这郝经、张柔等寥寥几个漠南王的绝对心腹在此。 他遂把话摊开了直说。 “你我皆知大汗身边掌管膳食之人是来阿八赤。” 郝经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我等从未让来阿八赤在川蜀就……” 张文谦抬了抬手止住郝经的话。 道理很简单大汗在川蜀暴毙那西路大军归谁掌管便成了未定之事。 岂能比得过三路大军齐聚临安之后再…… 谁又能想到蒙古开国宿将术速忽里之子、掌管大汗膳食的来阿八赤却是漠南王的人? “但若有变故?” 张文谦这意思是……我等未让来阿八赤动手漠南王呢? 郝经低声道:“仲谦公与仲晦公谋划多年终于使近二十万大军南调岂能弃十余万兵力?” 张文谦沉默了片刻。 若非漠南王、若非金莲川幕府所为他实难相信李瑕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来回踱了两步他开口道:“史天泽遣人言当夜军中有传言称……大汗乃中毒而亡此事何解?” “太多可能了。”郝经道:“我等远隔万里雾里看花如何能分辨。” 张文谦道:“我谈几种可能。” 他捻着须缓缓又道:“来阿八赤露了破绽真动了手;或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郝经问道:“李瑕?” 张文谦道:“若又是此子他何以对局势如此洞若观火?连这种秘事都知晓?” 郝经默然。 话不说透他们终是不安。 张文谦倏然回头目光扫过郝经、张柔开口一字一句道:“诸位认为我们之间是否有人与李瑕有所联络?” 郝经一愣。 张柔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如同石塑。 “无论如何北地必然有人泄露了情报给李瑕或多或少但必然有。” 张文谦说着抬起手指向张柔。 “德刚你。” 张柔呼吸一顿。 张文谦却又指了指郝经。 “伯常你。” 接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张仲谦。” 张柔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着只听张文谦将金莲川幕府一个个人都点了出来。 刘秉忠、姚枢、杨惟中、商挺、廉希宪、许衡、赵璧…… “王文统……” 张柔心头一紧。 事实上他清楚李瑕的情报从何而来……正是王文统唆使杨果所做。甚至王文统之子王荛还曾想把张弘道亦拉下水。 此时张文谦将“王文统”三个字拖得很长。 似乎已察觉了什么。 张柔不得不开口了。 他斟酌着缓缓道:“方才说到河南经略使……赵璧赵宝臣我想起一事。” “哦?” “李瑕初次到开封时犬子便曾追剿过他可惜未能成功。而去岁杨果迁任寿州后全家叛逃……想来不知是谁在包庇纵容?” 张文谦沉吟不语。 赵璧之事他其实是知道的。 当年兀良合台伐蜀其人是怯薛宿卫出身大汗心腹。 岂有漠南王经营十余年不能灭宋反而让兀良合台功成的道理? 故而姚枢禀过忽必烈后透露了兀良合台的消息但也只这一个消息而已绝没有更多。 有人趁机收集了别的情报送了出去? 杨果? 杨果身后又是谁? 王文统? 李璮? 但哪怕是这些人也绝不可能助李瑕做到这一步绝不可能。 张文谦仿佛就要捉到所有的脉络但觉得还是最重要的一环猜不透。 “仲谦公。”张柔再次开口“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整件事……或是大汗在试探漠南王?” 张文谦点点头道:“不太可能……但若真如此只须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他终于不再说“李瑕”这两个字踱了两步又道:“故而漠南王还在等之后的消息传来在这之前须攻破鄂州以振士气。” 几人商议到这里忽必烈终于抵达大帐。 张柔连忙起身抱拳道:“报漠南王臣已命麾下部将何伯祥造鹅车掘洞数日今夜便可破城!” 忽必烈目光落在张柔脸上注视了许久忽然拍了拍张柔的肩。 “尽快破鄂州马上还要接应阿术。” 只听这一句张文谦面露喜色。 他知道方才漠南王已见了阿术派来的使者显然阿术不像兀良合台那般死板…… 而无论西面消息是真是假先拉拢阿术进可灭宋退可壮大实力。是眼下最稳妥的策略。 懂人心知进退不折不挠气象恢宏…… 这便是漠南王天下之雄主! 正文 第521章 鄂州之战 “敌袭!敌袭!” 夜深时鄂州城内突然响起喊杀声枕戈而卧的士卒们连忙爬起。 “南城!蒙鞑挖地洞进来了” “杀敌啊。” 一团团火光随即亮起照亮了鄂州城却见蒙军的身影越来越多。 厮杀良久。 有宋兵狂奔至城楼。 “报!张盛将军战死了” 张盛便是蒙军初至时假意归附、借机守住鄂州的功臣竟是至此战死。宋军将士不由大惊。 贾似道不以为意。 他站在战楼上向城东南方向看了一会道:“蒙军既已打通暗道今夜能堵住一时其兵犹可源源不绝。” 高达大急抱拳道:“末将去杀败蒙军堵死地道” “没用的。”贾似道高声道。 “我已说过你杀蒙军犹能入城;你堵蒙军犹能再掘。此事如治病庸医只知治标而我贾师宪不屑学庸医所做所为治本、治根!” 高达只觉贾似道心高气傲暗自不喜。道:“蒙军攻城甚急望公拿出破敌之策。” 贾似道轻笑一声喝道:“高达你领兵去围堵蒙军。江公请你带人修筑木墙随战随修不容蒙军入城。” 高达颇觉贾似道讨厌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真有本事。 他与江万载应了连忙便领援兵前去。 江万载是名臣江万里之弟时年五十二岁身体却还康健。 他年轻时是武选入仕曾随孟珙一起收复葵州二十一岁就因功封殿前禁军都指挥使。 之后他又参加科举进士及第转文阶累官升迁。 去岁牟子才致仕江万载官任礼部尚书。 江万载仕途上走的这条路亦是贾似道想要为李瑕安排的。 以武功入仕科举入文阶方有望跻宰执之列。 当然这条路很长君不见二十一岁的殿前军都指挥已走到了五十二岁 此时贾似道看着江万载的背影忽又想到了李瑕。 那个年轻人竟已收复了汉中? 平心而论贾似道承认自己欣赏李瑕视他为门生甚至铺了一条康庄大道给他走。 李瑕却不走。 想登天梯? 待抽出手来贾似道便要将这天梯敲碎看着李瑕跌得头破血流。 到那时他才会走上前伸出手告诉李瑕一句。 “老老实实跟在本相后头走莫快了。” 张柔本以为地道一挖通蒙军可源源不绝杀入城中鄂州必破。 但一夜的战事过去他不得不承认贾似道是奇才。 换作别的宋将守城只会拼命与入城的蒙军厮杀;贾似道却是一边作战一边在地道入口处建起木墙。 蒙军再入城兵力已无法展开如入瓮之鳖 终于张柔无奈只好下令退兵。 待到晌午忽必烈登上望台。 只见鄂州城内竟是在一夜之间筑起了环绕四面城墙内的木墙再掘地道入城也已无用。 不止是一段而是整整四面城墙。 时间如此之短促工事如此之繁重贾似道这份才干忽必烈也不由欣赏于是遣人招降。 使者去了又还却是回禀道:“漠南王贾似道笑问王何不归争汗位?” 话音未落一员蒙古大将已出列怒喊。 “宋人太嚣张了!” 这大将名叫“拔突儿”道:“宗王如果不是听了这些汉人士大夫像狗屁一样旳话鄂州怎会有胆子不降?” 拔突儿骂完又请命道:“只要宗王能允许我去屠两个小城一定能让鄂州城的宋军吓得跪在宗王面前到时我不要赏赐只要宗王治张文谦、郝经这些士大夫的罪!” 忽必烈淡淡扫了拨突儿一眼似乎愈发深刻地了解到他的根基在哪里。 “住口!贾似道也是士大夫一人便拦下了十万大军你却敢怪罪本王的先生们?!” 张柔正站在一旁眼见张文谦等人听了这句话又感动地要跪下。 他虽满怀心事却也只好跟着一道感激涕零。 随着贾似道的入援鄂州愈发变得坚不可摧。 而张柔在听说了大汗的死讯后也开始败迹渐增。 之后二十余日他攻城皆是毫无战果。 四月初九哨马探得宋军吕文德部已从重庆沿江而下将抵鄂州。 张柔奉命领军于岳阳阻截吕文德大败。 四月十一日吕文德之援兵进入鄂州城。 与此同时贾似道刚见过一行人。 “恩相方才出去那人是从临安来的吧?” 吕文德大步进了堂颇为讨好地拜见过贾似道之后回头又向门外看了一眼嘀咕道:“有几人我面熟。” 贾似道面容平静淡淡道:“你不必管。” “恩相叫我别管我一定不敢多问。”吕文德憨笑一声又道:“也一定不敢多嘴。” 他这巨人般的身材凶神恶煞的面容在旁人面前时如同鬼神。到了贾似道面前却显得如小狗般乖巧。 “朝廷已调任你为京湖制置使了。”贾似道丢了一份诏令过去“不必再回重庆了。” 吕文德一愣。 若说召他援鄂州他还想着能回去此时却如遭重击。 高呼道:“恩相官家这是为何?!那李瑕想来鄂州、我想镇川蜀为何想来的偏不调来不想来的” “为何?”贾似道似乎讥笑了一下啐道:“正是因此你还问为何?” 吕文德愕然瞪大了眼犹不敢相信。 官家这也太 “那四川制置使是谁?” 贾似道不悦拍案喝道:“吕文德!你才到鄂州战事你不问。你七弟吕文信战死你亦不问只顾官位富贵是耶?!” 吕文德眼一红。 “恩相!我心里苦啊!老七死了我当然难受堵得慌。但他为国事死了这是吕家的荣耀我还能怎么办?多杀蒙鞑子给他报仇便是。便是我死了其他兄弟也是这般。” 他说完上前两步却是凑到贾似道耳边又道:“我也知道京湖制置使地位比四川制置使还高但恩相可知道汉中那地界开榷场” 贾似道轻笑一声一把推开吕文德。 “长这般大个不长脑子。” 吕文德恨不能立刻破口大骂“小畜生”偏这是在贾似道面前只能憋回去。 他哭丧着脸道:“恩相我被李瑕那小畜生耍了心里好苦” “够了。” 贾似道招了招手吕文德忙将耳朵凑过去。 “哪怕要互市榷场设在何处谁说得算?” 吕文德一愣已会过意来。 “恩相要和谈了?方才那些人官家” “不该问的别问哪怕要谈也得让蒙人先死了南下之心仗打好了再说!”贾似道吩咐道:“你既来了守住鄂州城。” “恩相呢?” 贾似道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道:“阿术兵至潭州朝廷恐他向东杀穿江西我欲移镇九江主持两淮、江西防线。” 吕文德对京湖地势了如指掌不用看地图已惊呼道:“可蒙军已包围鄂州恩相如何突破而出抵九江?” “携七百精兵足矣。” “恩相这太冒险了” 贾似道还在笑摆了摆手道:“待我突破蒙军包围布置了东面防线忽必烈方知他不能在短期内攻至临安。否则大宋便是他争汗位前先吞下的一块肉明白了?” 眼看着吕文德退下贾似道倚在那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思索着李瑕为何任了四川制置使。 仅凭收复汉中的大功吗?不可能。 李瑕必然是用了其它的手段且是在明知吕文德是自己人的情况下。 显然李瑕还不懂何谓敬畏 正文 第522章 攻守(为盟主“寸青丝年华”加更) 四月十二日汉中城。 “上曰:蜀境大捷奏凯鱼台驱敌、汉中之复尤为奇伟朕甚嘉之御将赏功不可不从厚以激劝臣庶。李瑕忠节戍马辛劳为列将之倡官进三转迁镇西军节度使、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兴元府封开国伯。今正蜀道转旋之机望能协力以济后图!” “臣领旨谢恩。” “恭喜李帅平步青云。” “敢问天使将士的犒赏是否” “欸眼下京湖乱局何来犒赏?请李帅先让将士们再熬一熬熬一熬。” 李瑕遂笑笑亲自送了这位临安来的信使。 他当然知道以朝廷眼下的情况定然要不到钱粮。 哦这也是他谋蜀帅二十一个计划中的一个只是摆在后面没用到若谋不到自会有士卒闹赏。 旁人只看李瑕一直能成事说他太幸运。 但在李瑕眼里把叨叨别人幸运的时间用来自己努力、多做些未雨绸缪幸运自然也就来了。 总之领受了官服官印符牌他终于是正式任了蜀帅。 镇西军节度使是武衔吴玠也曾受任过但镇西军治所盐泉城早已不在大宋境内百余年来建制也没了。 至于开国伯大宋的爵位不值钱既不世袭、郡王以下也无太多殊荣。 贾似道早封了临海郡开国公、吕文德封崇国公从来不拿出来炫耀因为它不代表权力。 只能算是多领一份月俸。还分实封、虚封。 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实封的一户每月二十五文可领一百七十五贯的会子。 但李瑕这种虚封的能领的就更少。 这俸禄是高是低看如何比是相比临安宅院价格、还是相比普通人家。 反正在士大夫眼里不多。 故而在宋朝看人的地位权势要看正式的差遣知何处事、安抚何处、制置何处。 而这正式差遣恰是皇帝想贬就能贬旳可见中枢对地方之控制力。 造大宋的反?难。 李瑕对这一系列的武衔、官职、官阶不太在意出了南郑县衙便去找张珏。 张珏是客军从山河堰归来之后驻扎在城外营盘。李瑕到时他正捧着官服官印站在那发呆。 “恭喜张副帅高升。” “非瑜哦李帅竟不提前告诉我。”张珏回过头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亲兵拱手行了一礼笑道:“瞒得我好苦大恩不言谢。” “信使走了?” “否则呢?”张珏道:“李帅还打算当面打我一拳不成?”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招过一个正在喂马的兵士示意他将马牵过来。 两人各自上马缓缓走过校场私下详谈。 “如今镇守成都府的是聂仲由我会举荐他为兴元府副都统将他召到汉中镇守陈仓道。如此君玉兄到了成都大可放手施为。” “不必费心李帅过于客气了。”张珏摆手笑道:“聂仲由就留在成都府如何?我亦缺人手。” “我说的算。”李瑕道:“我才是蜀帅。” 蜀帅一个颇大的权力即举荐之权。 如蒲择之举荐朱禩孙为潼川府路安抚使。 朱禩孙如今已被调任广西安抚、兼知静江府因为蒲择之已去职了也因为静江府被攻破了需要能臣。 “我打算举荐易士英为潼川府路安抚使、兼知泸州。” 张珏知道以易士英的人品朝廷不会反对遂问道:“嘉定府呢?” “江春。”李瑕道“江春如今任叙州知州迁任嘉定府之后我会举荐庆符知县房言楷迁知叙州;原利州驻扎孔仙升利州西路安抚使、兼知利州。” 如此一来川西的兴元府路、成都府路、潼州府路皆受李瑕掌控。 张珏问道:“重庆府?” “等朝廷派遣吧。”李瑕道“再多要不到了。” 张珏问道:“李帅要我如何做?” “反对。反对江春知嘉定府。”李瑕道:“只言江春懒政、怠政难担此大任。” 张珏已明白过来。 成都府路与嘉定府路接壤他张珏与江春有隙才好。 “真不愿有如此多的计算。”张珏喟叹道“安心杀敌多好。” “多算才能做得长久。”李瑕道:“君玉兄至成都后首要防范的该是吐蕃此地已归蒙古版图。” “李帅自信汉中不失守?” “嗯。” 两人已驱马出了大营行到汉江畔。 驻马望去只见对崖已有百姓在开垦田地。 风和日丽难得的太平光景 李瑕沉吟着缓缓道:“我任蜀帅之第一件事会是放弃所有山城堡垒。” 张珏滞了一下眼神郑重起来。 “不可!” 李瑕道:“二十余年来全凭余帅的‘构垒守蜀’之策方使川蜀不失这我知道。” “李帅真知道?” 李瑕难得叹息了一声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也极是艰难。 “构垒守蜀显然是对的。若非如此不会有川蜀这些年的抗蒙形势。” “张实、杨立死守苦竹隘宁可五马分尸亦不降。段元鉴、王佐、郑炳孙、杨礼、徐昕、张资数不清多少伟烈英雄血染在这些山城长宁山、青居城、灵宵山、礼义山城” “云顶城、钓鱼城、神臂城、凌霄城在蒙军强攻下始终屹立。我相信哪怕大宋王朝烟消云散它们、他们依然能挺起汉人的脊梁骨” “二十余年抗击外寇军民同心一步一步不不是用脚是无数人手脚并用甚至丧生悬崖之下才能攀上险峰开凿山道一下一下垦出田地、池潭终于把只有岩石的山顶硬生生磨成了家园、堡垒” “无敌于当世的蒙古铁骑只有他们挡得住只被他们挡住了” 李瑕说的很乱。 他根本无法用言语述说出这其中的血泪、忠烈甚至还有无数背叛带来的悲伤、坚强。 他说不清。 也无人能说清。 只有山川还在默默包容那些尸骨、英魂。 “没有这些过往不会有钓鱼城之战今日我领到任命觉得太轻了。像是只有你我、王将军这寥寥几人才是英雄。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你我脚下枯的是数百万的骨骸。若没有他们天下早亡了所有人都只看蒙哥倒下的一幕何等轻巧?何等荒唐?” “追根溯源此战之胜是数百万人之胜” “构垒守蜀二十年兴亡史方得一胜” 李瑕话到这里沉默了许久开口吐出一个字。 “但” “但该结束了我们构垒守蜀为的不是活在山上。” “我们为的是能回到家园合州是何样地方?三江汇流依山傍水水秀山明丰饶沃土。泸州是何样地方?还有天府之国的成都” “我们的祖先不断迁徙才找到这些最适合生存之处岂可任其荒废或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是赌、是搏。我今生无数次陷于绝境拼死一搏了无数次从未怕过输无非是一条命而已不搏则死搏才有一丝生机。但我从未下过这般大的赌注这次是整个川蜀。” “但我为何要下这般大的赌注?原因是一样的还是那句话不搏则死搏才有一丝生机。” “我们与蒙古最大的差距不在体力、不在马匹差的是整个国力天差地别。若只缩在山城上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直到亡国。” “今次蒙哥死、蒙古乱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那么或死、或搏只有两条路可选” “呼。”张珏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守山城。 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山城的川蜀再面对蒙古骑兵会是何场景。 只有前人的口述笔传。 曹友闻汉中殉国从此蒙军如入无人之境成都府数百万人一夕遭屠。 河对岸有妇孺跑到田陇边那还在耕作的农夫转身抱起了孩子。 隔着汉水驻马而立的两位蜀帅良久没有再说话。 马匹啃着地上的青草打了个响鼻。 李瑕揉了揉脸。 张珏转过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眼神中透出疲惫。 “说完冠冕堂皇的。”李瑕叹道:“我再说些私心。” “私心?” “放弃了山垒之后朝廷才不敢轻易贬谪你我。因为除了我们旁人守不住没有山垒的川蜀只有我们。” 李瑕勒住缰绳把马头调转看向了北面。 “不如此今日你我任帅一方明日便是富贵闲人、是阶下之囚、甚至是匣中首级。我大可不惜己身但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君玉兄你是四川制置副使我需要你的全力支持。把军民从高山险峰上迁下来吧?屯田于沃土兴水利、置民居还川蜀一片欣欣向荣。广集粮、练强兵。然后北伐收拾旧河山。” 与此同时。 鄂州城外忽必烈大营。 “禀漠南王臣已见过宋使称大军若愿旋师宋廷愿称臣纳贡岁奉白银、绢匹各二十万。” 忽必烈神情平淡问道:“羊羔们答应划长江而治?” 郝经恭声应道:“此事宋人不肯答允。” “倒不傻这算贾似道守住的。”忽必烈随意玩笑了一句又转向张柔问道:“你怎么看?” 张柔忙应道:“臣与吕文德交锋时已确认他率充足兵力南下。由此可见钓鱼城的消息该是真的。” 忽必烈不动声色问张文谦道:“阿术如何回复?” “他愿随漠南王同往上都。” 忽必烈这才拍了拍膝盖开口道:“既如此答应宋人的条件。” “臣等恭贺漠南王征服赵宋!” “” 忽必烈笑着接受了这份恭贺。 直到群臣退去他眼中的笑意便散去化为平静。 事实上他已得到消息京兆府的阿蓝答儿已举旗了。 他在十余日之前便确认了蒙哥是真的死了。 但没有急着回去。 忽必烈很清楚他在汗廷是怎样的名声。 一個支持汉制、被族人骂作“叛徒”的宗王。 哪怕再急着赶到哈拉和林忽里台大会上也不会多一个人支持他。 这注定不是他能胜过阿里不哥的地方。 忽必烈要去哈拉和林但不是火急火燎地赶去哈拉和林送死而是攻下哈拉和林。 他知道自己的势在何处要做的是把自己的势扩到最大。 最大可能的攥取赵宋的财力、提高威望、收服阿术的兵马 若不是贾似道七百骑突围、直奔九江重新拉扯起了宋朝的两淮、江西防线他甚至有耐心先拿下临安。 但攻宋之战既已不能速战他也能及时抽身而退。 他攻、宋人守主动权始终在他 四月十五日阿术率军赶至鄂州与忽必烈汇合。 四月十六日忽必烈当先率军北返传谕诸将于六日内依次撤军。 他将开始他的汗位之争 正文 第523章 危而复安 蒙军士卒走在长江岸边上了踏板登船在岸边留下一个个染着血迹的脚印。 江边潮气重渐渐地这些血脚印成了一地的殷红。 阿术站在大船外往长江里啐了一口以示讨厌坐船。 但终于能离开大理那瘴气弥漫旳鬼地方了…… 忽必烈已许诺将封他为征南都元帅。 阿术也有足够的资格他灭自杞国一路北上大小转战十三战号称击敌四十余万。 船只驶离江岸。 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曾让万户白银领了万余兵力掠后……但似乎许久没得到这路人的消息了。 不知走到哪里了。 “就让白银自己打穿了宋朝过江吧一点都不难。”阿术心想道…… ~~ 贾似道已赶回鄂州此时正站在西山上眺望着蒙军退兵。 眼前的大江烟波浩渺江岸与江面上的蒙军连绵数十里……皆因他而退。 让人意气风发。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当时与李瑕走在江畔时遥指这西山说过的话。 “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一语成谶。 …… 终于最后一批蒙军船只消逝在视野里贾似道从无尽的自我激赏中回过神来招过廖莹中。 “可统算出来了?伤亡几何?” “禀阿郎鄂州一战战死一万三千八百余人至沿江副使吕文信以下大将战死十五人有都统张盛……” 随着这一句话吹来的风仿佛也带着血腥味。 贾似道闭上眼微仰着头长须飘动。 “可惜啊。” 他可惜的是无力再追击蒙军。 贾似道又想到当时与李瑕的谋划…… 当时他们都以为忽必烈得到消息便会立刻回争汗位。 小瞧对方了。 就连贾似道虽知道袁玠必败也没想到淮西百姓会怒而助蒙军渡过长江。 那时真是被吓得不轻。 还有忽必烈始终是深沉得可怕让人猜不透十万余蒙军摆出先灭宋的架势。 这使他不得不冒险移镇九江最后还要提出议和。 “阿郎观朝廷这几年财赋抚恤银尚不足。”廖莹中道:“这岁贡的白银、绢匹……” “不给。”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一愣。 贾似道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拉开自己的脸皮笑了笑。 他卸下了面对战事时的压力再次显得轻佻起来。 “我一文钱都不会纳贡给蒙人他退兵了能拿我如何?” 便是廖莹中这最熟悉贾似道之人也恍然感到错愕。 贾似道已哈哈大笑。 “可是官家……” “无妨无妨官家既‘不知’此事那便是我擅作主张且让忽必烈治我个欺君之罪罢了?哈哈我偏就是个小妾生的浪荡子走鸡斗狗的无赖汉言而无信。” 廖莹中摇头笑笑。 他纵观青史也未见过如他阿郎这般人物感慨万千。 “绐许岁币只怕阿郎是得罪死了蒙人啊。” “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得罪又如何?”贾似道讥笑道:“我贾师宪还有投降忽必烈之日乎?” 廖莹中看着他那洒脱而去的身影心中更添敬意。 贾似道已位列宰执却能亲自率军入援被十万余蒙军包围的鄂州一夕筑墙挫蒙军速破鄂州之谋。 不惜安危七百骑突围移镇九江振奋败军士气数日间拉起两淮、江西防线使蒙军不能东向。 历数古来名相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等有勇有谋之地步? 他不由笑喊道:“阿郎神仙人物学生赋词以贺如何?” “念。” “记江上春风鲸嫠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 ~~ “只我公、只手护山川!全赖恩相使社稷危而复安……” “诸君同贺!舞乐莫停!将那醉倒的叉出去……” 是夜凤园欢宴觥筹交错。 到最后贾似道与吕文德也不胜酒力各自倚在几个美婢怀里随口交谈。 忽有人上前低声道:“恩相临安之事查清楚了。” 贾似道眼中醉意消逝手在美婢腿上一撑支起身来。 “说。” “丁大全之所以还得官家信重因是收到了一封信据查是李瑕……” “拿到信了?” “从宫中抄录了一份请恩相过目……” 吕文德旁的未听清但“李瑕”二字入耳便神色清明起来。 他嘿嘿一笑道:“恩相我就不明白了追随恩相如此之妙怎还有人不识好歹?” ~~ 汉中。 李瑕才送了张珏往成都赴任。 他不曾把聂仲由以及他留在成都的兵力留给张珏反而把阿吉以及马家寨的乡兵留了下来。 张珏自然不愿意但蜀帅说的算。 于城头上望着张珏的兵马过了江汉趋往金牛道李瑕望着滔滔的汉水心里又在考虑造桥修路之事。 很快有士卒上前小声禀道:“大帅往临安的人回来了。” …… “我们本想赶在朝廷信使到之前赶回来哩。结果江面封了两淮又不通只好南下走陆路想从荆湖南路绕来着可倒好听说是阿术把南面打透了哩到处兵荒马乱的。反倒是朝廷的信使能进鄂州比我们还快……” 刘金锁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偷瞄了李瑕一眼只觉这一身大红官服好威风跟个新郎官似的。 可惜没能把大帅要的人找回来让大帅再当一次新郎官。 “大帅可我们……没能找到唐安安及侍女年儿误了这事。” 李瑕道:“无妨此事我办便是。阿术这支蒙军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 林子道:“我们过益阳时阿术已打过潭州不过我打听了。听溃兵说南边还有一支蒙军听说迷路了……” “迷路了?” “有个溃兵是那般说的说他家将军称那支蒙军已在南面窜了好一阵子收拢他们准备伏击立个功劳。” 李瑕沉吟道:“蒙军万户白银?”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小地图标注了一下眼中泛着思忖。 宋蒙交战这么多年迷路了这种事还从未听说过一时也让李瑕摸不准疑惑白银莫不是虚虚实实要攻临安或返回大理。 此事暂时先放下李瑕问道:“去看过蒲公了?” “去了蒲公如今已去官本想回渠州养老但不愿与我等同行说是等京湖事定了再启程。” 李瑕明白蒲择之的心意不愿牵连自己罢了。 再想到蒲择之是因“潜通蒙古”出川解职而非告老致仕他遂问道:“临安居不易钱留下了?” 林子道:“蒲公不收刘金锁夜里又送去了。” 刘金锁道:“是哩家里米缸都没米了我次夜又去买了两袋米倒满了。”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丁大全可有说谁人知重庆府?” “说是吕文德调任京湖制置使之后还兼领夔州路策应使。至于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的人选恐要等京湖战事之后。” 这些事丁大全不敢写在纸上全要让林子口述。 也难为林子好不容易才背下来。 “丁大全说大帅年少便独镇一方不是为官之道还是想办法调回朝韬光养晦才好今岁朝廷要开恩科他有大好处给大帅。” “他还说……” “嘿。”刘金锁道:“他话可真多哩。” “你闭嘴。”林子道:“丁大全还说大帅阃帅一方朝中打点花销也大奉例每年都是有定例的川蜀的一些实缺尤其是转运使……” 李瑕不予理会淡淡道:“这事不用说了。” 贪官奸党终是那副德性嘴上说着有大好处要给暗地里又是敛权谋利。 当他李瑕是袁玠。 …… 说心里话李瑕虽算到了忽必烈会退但两淮防线的崩溃的速度……着实吓到他了。 丁党祸害之下百姓相争投蒙。 摧枯拉朽。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这话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再放任丁大全为相只怕川蜀的架子没搭起来宋王朝的架子便要塌了。 待蒙位汗位之争告落挥师南下。两淮、京湖若还是这般一触即溃谁还能以一个川蜀独撑? “丁大全……贾似道……官场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 正文 第524章 安家 入了夜院子里摆着许多红木箱子韩巧儿还在月光下逐一清点里面的物件。 她也不用纸笔每掀开一口箱子看一会就能想起是否有什么东西落下。 小竹熊跟在她脚边笨拙地捧着一根竹子正啃得起劲。 “哎哟小胖墩你怎么总跟脚差点踩到你。” 韩巧儿一转头见李瑕回来忙又跑上去。 “李哥哥。” 她如今声音颇甜。 “吃过了吗?” “吃过了知道李哥哥不会回来吃我们就先吃了。” “在做什么?” “马上要搬到帅府去我帮大家收拾。”韩巧儿点着手指头道:“我们从筠连带了好多物件都是庆符县时候用的锅碗瓢盆从北搬到南又从南搬到北一件没少。” 李瑕正与小竹熊对视它显然不记得他了懒洋洋地爬开自往竹圃里钻。 “那你是头功亏得你都记得。” “那当然旧物件不丢家业会越来越大的。李哥哥这次搬到帅府是不是很久不用搬了?” “下次若能搬到开封去想必韩老便高兴了。” 两人随口说着韩巧儿已跑去拿了湿布给李瑕。 “下午我与高姐姐去帅府看过了也太大了吧就是洒扫起来费事。雇了三十多个婆婆扫了一整天才扫一半” 李瑕从水井里提了水一边洗漱一边道:“当时没有正式受官才暂居在这南郑县衙” 李瑕一开始不落榻兴元府衙其实是预备着若吕文德真来了还得设法对付。 比如实在闹到兵戎相见了把吕文德摁在汉台杀掉他也做得出。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备用计划。 他做事向来有很多计划。 高明月正坐在屋子里执笔在纸上简单画了总帅府的格局专注地思考着。 汉台虽是汉高祖刘邦为汉王时的行宫其实早就毁在战火中了只留下一座高台。 如今的府衙本就是大宋承平时建的虽占了这位置其实与汉王行宫无关格局亦是照着官署布局前衙务公、隔着院墙是官廨内宅。 内宅屋舍很多。 高明月考虑的却是张文静、韩巧儿、年儿的屋子如何分。 还有往后再有妾室该住在哪里。 她听李瑕说过他北上中箭得张文静相救;在临安重伤又得年儿收容如今既安定下来已派人去接这两位救命恩人兼红颜。 于高明月而言年儿是很容易安顿的张文静的身世却不同不得不仔细考虑。 屋外响起李瑕与韩巧儿旳说话声不一会儿李瑕走进来。 高明月从图纸间抬起头忙上前给李瑕换衣服。 “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文静的屋子西厢的几间采光不好东厢的却又小了些窗外亦看不到花木。” 李瑕道:“此事不急我估错了张柔回亳州的时间。” “无论如何先将屋子备好了以免人来了再搬。”高明月问道:“年儿还有多久能到?” “没找到。”李瑕道:“林子、刘金锁已回来了。” “她没事吧?” “没事想必贾似道很快会有书信来” 人没接到高明月不由有些失望。 倒不是深盼家里多些女人而是这几日来她已做好了许多准备。 身为主母可是有非常多的学问既要让家中和睦、又不能让人觉得她弱总之是很难的。 好不容易安排了李瑕却是一个都没接来。 高明月不由偏了偏头打量着李瑕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打量。 “嗯?为何这般看我?” “官人说情缘很多偏到如今一个也未见着呢。” 李瑕苦笑。 “看来你是认为我在吹牛了?” 高明月莞尔道:“到现在一个妾都还没有还说要纳很多呢。不如巧儿先” 李瑕上前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高明月又红了脸轻轻推了他一下。 她虽已与李瑕成亲私下却始终有少女的娇羞姿态被李瑕搂着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又问道:“我们把这张床也搬过去好不好?” “临时拿木板拼的不是什么好木头。” “可是。”高明月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们用过的我们的床不想留在这里你不要笑话我嘛。” 李瑕目光落处她已低下头。 他知道她性格便是这样在意私密有点洁癖也留恋与他的一点一滴。 就像是韩巧儿最害怕搬家。也见过家国破碎、曾经四海漂泊的高明月则是很在乎与李瑕一起躺过的床。 “好。”李瑕道。 “我是不是有点傻?” “很漂亮。” “嗯?” 听了这一句答非所问的话高明月一抬头对上李瑕的眼她便想逃开。 原来她这郎君天天那般打熬身子便为了欺负人。 “腰真的酸了官人去找你要纳的那许多小妾” 趿着绣鞋的脚才要迈开裙角轻轻一摆却又依依不舍地停下须臾又踮起了脚尖 次日。 李瑕终于搬进了兴元府衙因他是四川制置使衙署便是帅府气象自然与庆符县衙大不相同。 虽未做太多修缮只是仔细打扫了一遍。但汉台占地本就广衙署的布局亦是恢宏除了公堂、官房、库房还有军议堂、点将台甚至还有一片跑马场。 至此李瑕算是正式在汉中安了家。 高明月她心细知道李瑕在钓鱼城之战后很容易成为蒙古人的眼中钉又怕他对自身安危不上心因此在筠连召了不少女兵很快便将整个帅府的护卫布置好。 反倒是李瑕的兵力都派遣出去屯戍或守卫蜀道反而没多少人在身边。 他穿过后院一路走向前衙倒感觉到了些蜀帅的威风。 “大帅。” “大帅” 拐过回廊走进议事堂李瑕跨步而入只见堂中只有韩承绪一人正在整理案上的册子。 如今张珏、易士英相继回师上任;李墉尚在山河堰主持水利。 暂时李瑕已仅余韩承绪这一个幕僚在身边。 空荡到有些寒碜。 “阿郎来了。” “韩老请坐。” 韩承绪感慨道:“想起初至庆符县时啊县衙虽小五脏俱全。汉中刚收复真是一无所有啊。” 李瑕玩笑道:“本想把林子、刘金锁召来凑数但长宁军一撤城内还须有将领巡视治安今日我与韩老议事人虽少却能定下最重要的计划。” “我无诸葛之才否则可与阿郎效隆中对岂非美哉?” 李瑕道:“愿与韩老作汉中对。” 韩承绪抚须而笑之后摆手不已。 他知道他之于李瑕远不如诸葛亮之于刘备。 “阿郎心有定计小老儿为阿郎拾遗补缺。” 两人各自坐下沉吟着准备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确定蒙古的汗位之争要持续多久。”李瑕先开口缓缓道:“但我们必须在三年之内理顺整个川蜀的局面我思绪很杂烦请韩老为我匡正。” “阿郎请说。” 李瑕看了看这空荡荡的议事堂道:“先谈人事吧我已派人将杨公、以宁先生、李昭成、聂仲由等人请到汉中。” “那昭通城?” “我命蒲元圭、蒲帷父子先到昭通。” 韩承绪问道:“阿郎信得过蒲元圭?” “信不过但我信得过蒲帷。”李瑕道:“还有蒲元圭有降蒙之罪不宜出现在我幕府。” 韩承绪沉吟着提醒道:“阿郎宜调高长寿坐镇昭通、蒲元圭辅之蒲帷、伍昂镇威宁。如此为宜。对了杨公北上时让搂虎随行护卫为妥路上虽安宁也显重视。” “韩老高见。” 李瑕点点头提笔给高长寿写信。 韩承绪又道:“虽有房言楷主政叙州潼川府路安抚使易士英却不是阿郎的人把以宁调回来” “无妨。”李瑕道:“幕府无人为之奈何?只要易安抚能使潼川府路兴盛不在意是谁的人。毕竟蒙古势大我这蜀帅不至于数年内叫他叛宋。” “阿郎所言甚是。” 李瑕道:“但我幕府人犹不足请韩老、杨公去信北地亲朋故旧多请些先生回来。” 韩承绪道:“当然之理也请阿郎为长远计于汉中多兴学堂。” 李瑕提笔记下。 “幕府是幕府官位是官位。兴元府十七州、八十八县。皆是新收复之地官位缺额五六百人我们绝无如此多的读书人能够补缺。只能请朝廷委派方能尽快使整个汉中运作起来。” 这也是李瑕一定要谋官而不是聚起一群山贼土匪就造反的原由之一。 纵观陈胜吴广、绿林赤眉、黄巾、黄巢灭一个煌煌王朝容易、建一个煌煌王朝却难。 李瑕需要读书人且没有十余年、二十余年的时间去培养官吏。 他不是从只有一個山寨、到打下了两座山寨他坐镇的汉中有上千个山寨他统帅的四川更有上万个山寨。 流民要落户、粮食要入库、公文要传递水利、屯田、律法、税赋 韩承绪沉吟道:“阿郎还无权赐官身只能如此了但只怕丁党派遣太多贪墨、无能之辈反而不美” 正文 第525章 规划(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1) “丁党一手遮天?只怕接下来未必。”李瑕沉吟道:“贾似道、吴潜皆要还朝且知枢密院事。” 韩承绪道:“贾似道其人心机深沉若由其派遣大量官吏来才是让人更忧虑之事。” “我打算去信一封给吴潜。”李瑕道:“趁着贾似道尚未回师临安、吴潜已在中枢之际把汉中官员任命定下来。” “阿郎了解吴潜?” “此人刚直能臣委任的官员必都是可用人才。” 韩承绪微讥道:“既然吴潜刚直必难以在中枢久立到时这些人才便可笼络?” 要说韩承绪这个推断毫无根据吧又非常有根据。 这一朝刚直的相公都不知倒了多少了。何况吴潜连谢方叔都斗不过。 李瑕不愿置评道:“也许吧。” 韩承绪捻着须忽叹道:“阿郎如今为蜀帅只怕是比起从前要更受朝堂掣肘啊。” “是啊。” 此事李瑕已感受到了。 他入蜀这三年蜀帅是蒲择之。而来自朝堂的压力也几乎都是蒲择之为川蜀将领们担下。 一直担到出蜀解职罢相。 而前一任蜀帅是余晦毫无作为还能调任为郡官算是有个善终。 再往前便是余玠身死、抄家 李瑕愈发不予置评道:“说过人事再谈民生税赋。汉中田租既免这三年我们便不必转运粮食给朝廷。” “朝廷同意此事?” “我已上书。”李瑕道:“刚收复之地无论如何也要让朝廷把这份赋税免了。但盐税、商税如何?” “阿郎有调度四川税赋之权。”韩承绪道:“且四川置重兵税赋无非是派给军饷。无非是朝廷所派与阿郎所派之区别。” “如吕文德一般被朝廷卡着脖子” 李瑕自语了一声之后又道:“待姜饭等人到汉中了我打算练一些细作往北方走既是挑拨蒙古内斗也是宣传汉中免田租吸引流民归附。还有北地的李璮也该派人去联络。” “此事阿郎最好莫急于一时。”韩承绪拍了拍膝喃喃道:“不如待今秋有了收成且良田分好。否则民间见流民得了好田难免有争执。至于联络李璮之事不如待杨公到后再谈?” “也好。”李瑕道:“再说大理。阿术、白银已带走两万余兵力只有宗王不花坐镇大理高琼正在探查局势。” “阿郎欲再出兵大理?” “今年不行大战之后士卒疲惫、粮食不足、民生凋敝便是打下大理亦难已久占、治理。待明年吧我打算先命令命令潼川府路易安抚使修凿五尺道、屯备粮草。” 李瑕话到一半时稍停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曾在凌霄城上与易士英有过争论关于是否修五尺道之事。 到如今他官位已高过易士英了。 世事难料 韩承绪道:“阿郎不必亲征大理明岁遣易安抚使出兵与高家合力如何?” 李瑕沉思起来。 “哪怕阿郎与高家联姻大理国上下却难完全臣服。”韩承绪道:“不如借大宋之名由易安抚使出兵阿郎再由高家实际掌控大理岂不更稳妥?” 简而言之李瑕很难亲自镇守大理而他目前的地位、威望还远远不足以让他远在汉中去统领大理。 大理世族们能接受万里之外蒙古大汗却不太可能接受千里之外一个蜀帅? 需要借大宋的名义。 韩承绪还有一层意思是防着高家自立。 恰是因易士英忠于宋朝由他兵出大理才能使高家必须归附李瑕将宋朝国力最大化利用。 “阿郎这并非是不信高家。”韩承绪又道:“而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理先成了大宋疆域往后阿郎代宋取之水到渠成。否则到底是阿郎助高家复国?还是高家助阿郎取大理?高琼为大理中国公、高长寿为大理岳侯又为何会拱手将大理奉于阿郎?今日甘愿明日又如何?” 李瑕问道:“如此防范人心我与赵氏何异?” “赵氏无能且防范太甚。阿郎雄才伟略却不可毫不防范人心。”韩承绪道:“防患于未然及早杜绝臣下之野心方是为臣下好。试想若驱退蒙人后由高氏独镇大理万一受人蛊惑至有大祸岂非更坏?” 李瑕点点头道:“受教了。” “阿郎有大志帝王心术若过甚损阿郎豪杰之气但却不可不学。” 议事堂中只有李瑕与韩承绪二人。 但反而能谈出更多有用的事。 李瑕学了如何活下去学了如何当官、当将军、当元帅已到了需要学更多东西的时候。 韩承绪老于世故确能给他拾遗补缺。 他们一句一句一直谈到了夜色深沉。 定下了汉中四川甚至整个西南接下来三年的大致规划。 谈过了内治李瑕则说起与各方势力的关系。 “接下来蒙古国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你死我活的几年。而我既会是大宋的忠臣、也会是奸臣一如忽必烈与蒙哥有阴谋与猜忌但必须互相维系以期在国力上追赶蒙古至少不输太多。 对外我们须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旳争斗中抑强助弱损耗他们的实力并拉拢更多的世侯;对内势必与贾似道、丁大全、吴潜甚至是官家有更多的周旋” 李瑕一共谈到了两次吴潜的名字。 他明白往后与中枢的周旋绕不过吴潜。 何况蜀帅不同于别的外官每月与朝廷少则有三五份、多则数十份公函往来。 李瑕知道自己避不开的得与李墉谈谈。 他确实很不喜欢这件事。 尴尬。 既做不到像临安那些喜欢认亲的宦官们一样能心安理得地叫不是爹的人作爹。偏又被人像对儿子一样对待。 山河堰的修筑进展颇顺利比李瑕亲自坐镇时井井有条得多。 李墉站在山坡上抬手指点了一会最后道:“还是吴相公更善水利啊修筑它山堰三坝一濒江一濒河一介其中周详精密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你很敬佩吴潜?” “当然。”李墉道“吴相公正肃高节负经世之才有恢廓之风。” 李瑕又道:“哪怕他要你死?” 李墉默然片刻道:“非是吴相公要我死是荣王、忠王父子要我死。” “但我可保你不死吴潜不能。” 李墉笑了笑任山风吹动着他漂亮的长须。 他似想转头看李瑕但忍着没有。 不止是李瑕尴尬他亦然。 眼前人长相是儿子一举一动又全然不是儿子。见了面唤也不是不唤又每每忍不住。 “你来找我是吴相公快复相了吧?”李墉望着远处的大坝道:“想来待山河堰修复我也该回临安了。” “不必。”李瑕道“你知道的我已是蜀帅。” “余玠、蒲择之亦是蜀帅吴曦更是蜀王。” 李墉随口道了一句找了块山石坐下又道:“你不必劝我我之所以这般做是为我对吴相公的承诺与你无关。” 李瑕点点头。 既劝过了他懒得多费口舌到时将李墉绑了等到助贾似道扳倒吴潜便是。 这是为他李瑕对贾相公的承诺与李墉无关。 “坐会吧。” 就在李瑕转身要走之时李墉又开口道。 “嗯?” 李瑕转过头只见李墉拿衣袖扫了扫那块大石。 “你说你是借我儿尸体还魂我说你是得了臆症。”李墉道:“无论如何你总归是一个你可有幼年时?” “你何意?” “你活着有十六岁之前?” “有。” “真的?” “嗯。” 李墉眼神很诚恳道:“谈谈?我很想知道。” 李瑕沉默了许久终是在李墉身边坐下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甚至想着承认了自己就是有病罢了癔症前世的一切都是梦从李墉的儿子脑中梦到的。 “你这个便说是魂吧你个魂可有父母?” 李瑕摇了摇头。 “很早就死了。” 李墉似有些“果然如此”的眼神问道:“如何过世的?” “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很饿。”李瑕道“后来有个武馆收容我教我打拳。” 李墉问道:“何种拳法?” “杂拳打给人看收些钱罢了。” “卖艺?” “差不多。能吃饱饭能有前途有人养着我很喜欢那里。但有许多看客们觉得我们太苦骂武馆骂着骂着武馆便没了。记得几个孩子一直哭但没用武馆没了好心的看客们一哄而散师兄们回家种地、过着吃不饱饭的更苦日子却没好心人再帮他们。至于我没家就去了济养院。” 李墉道:“故而你讨厌人群孤高、疏离?” “也许吧但我也喜欢人因为总有人帮我。” 李瑕道:“那时我常偷跑到原来的武馆遇到一个人他是剑客年纪大了无儿无女脚也跛了一辈子只想争天下第一他自己没能成看我天赋不错收养我教我学剑供我读书。” “绿林豪强?” “健忘的老头子他忘着忘着也就走了。” “你说他无儿无女但他还是有儿子的啊。” 李墉叹息一声拍了拍李瑕的肩起身。 他想了想又道:“我遭荣王迫害颠沛流窜唯得吴相公相救此中恩情恰似那老剑客于你你若能体悟万莫误我与吴相公大事。” 说罢李墉头也未回自往河坝上走去。 李瑕回想着这番交谈体会到了李墉某句话中的寂寥不知自己与李墉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但他从不改变自己的决定还是抬手招过两個护卫。 “看好西陵先生不得让人给他送信不得让他离开此地” 正文 第526章 臣下 临安。 选德殿上吴潜双手递出奏章。 “陛下此番鄂渚披兵、湖南扰动推原祸根良由近年奸臣邪士设为虚议附和逢迎附阿谄媚迷国误军其祸一二年而愈酷积至于大不靖! “丁大全等群小浸淫至于今日国事日非。奸党盘据血脉贯穿以欺陛下。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祸!致危乱者皆此等小人为之。” “乞陛下稍垂日月之明罢大全致仕” “够了!”赵昀大怒。 才要端酒给吴潜的小黄门骇了一跳进了不是退也不是。 赵昀又叱道:“吴潜!有完没完?!朕复命你为宰执非为让你搅动党争终日勾心斗角!你眼中还有国事否?!” 如今忽必烈退兵的急报已传至临安满朝弹冠相庆。 当今大宋天子是何等明君? 灭金国一雪靖康之耻;端平更化洗沉疴积弊中兴大宋这些旧事就不谈了。 只说近年。 斩敌酋蒙哥、收复汉中、拒二十余万之敌。 不久前还全歼了一支蒙军万户是全歼。 太祖以下大宋之君王未有文治武功如此之盛者! 朝野里该有的声音是什么? “陛下以圣德灵威雷震四海江汉肃清修文武之绝业使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 “陛下庙胜计定而后行师用武略以驱鞑虏勋懿绝世应三百年而出圣明建不朽之元功!” 歌功颂德、歌功颂德。 赵昀终于是狠狠地扇了那些敢把他比作唐明皇的臣子们一巴掌。 唐明皇?也配与朕相提并论耶? 值此普天同庆之际吴潜的话便显得无比刺耳。 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 当朕是昏君! “嘶”的一声那奏折递到赵昀面前被他撕得粉碎砸在吴潜脚下。 吴潜缓缓拜倒道:“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亦不敢辞。忠言逆耳唯请陛下罢丁大全以息民怨。” 他当然清楚官家不想听这些。 但淮西之败触目惊心! 若再放任丁党为祸天下又有多少个袁玠?若连百姓都认为蒙古好过朝廷了天下如何不亡? 吴潜已垂垂老矣若不劝官家做对的事那入朝为相只为个人前途去阿谀奉承不成? 对与错如此简单。 “民怨?” 赵昀冷笑一声又想到了李瑕给丁大全那封密信。 淮西一触即溃这到底是袁玠惹得天怒人怨、还是有人为显功劳故意为之? 心想着这些赵昀再看眼前的吴潜只想到这老东西还朝才一月已让人望而生厌。 远不如丁大全、贾似道懂圣心。 但想到季惜惜肚子里的龙种赵昀还是暂时压抑了愤怒。 且再忍一忍这老匹夫。 赵昀道:“朕已罢免了马天骥任你为右相并下旨彻查袁玠一案还要朕如何?” “臣请陛下罢丁大全。”吴潜道:“丁大全、马天骥、袁玠沆瀣一气谀佞成风” “卿欲为左相?”赵昀忽然问道。 他是懒但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些臣子。 吴潜大惊忙应道:“臣不敢。” “起来吧。”赵昀道:“丁大全之所以举荐袁玠未必便是谋私卿岂未见同为丁大全举荐者李瑕便很不错若丁大全欺君之证据确凿朕绝不姑息。吴卿以为如何?” 官家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吴潜知今日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终于应道:“臣遵旨。” “赐座。” 赵昀没耐心与这老臣继续纠缠岂有回后宫陪那水灵灵的季惜惜快活? 遂命吴潜速将政务了结。 “国事为重奏事。” “是兴元府诸州、县缺补臣已拟了名单请陛下过目” 赵昀已拿起那奏章摊开。 十七州、八十八县数年以来大宋还是第一次收复如此大片的疆域数百份官位旳名单长得厉害。 “利州东路转运使史俊?” “禀陛下史俊曾知叙州率三千兵力击败兀良合台三万人献级官升三转直阁中书” 吴潜一说赵昀方才想起来提起御笔便要勾忽又想起一事。 “史俊知叙州时李瑕可是在他任下?” “禀陛下正是如此。” “妥当?” “臣以为妥。” 赵昀摇了摇头暗道李瑕资历还是太浅就不配为蜀帅。 但御笔还是轻轻一勾将史俊调到李瑕麾下。 倒不是真就倚重李瑕。 无非还是为了那将要出世的天子血脉布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赵昀心中感慨万千 于此同时季惜惜正拉起帷幔背过身。 她抬手从裙子里拿起一方帕子。只看一眼脸色已惊得煞白。 “怎么办怎么办” 落目处帕上那一抹经血红得触目惊心。 “怎么办还在流藏不住了啊” “禀贵妃。” 不多久之后有宫女快步进了受厘殿附到阎容耳边低语了一句。 “她那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啊。”阎容悠悠一叹。 九五之尊主宰整个天下唯独这事啊生不出就是生不出。 她抬起那保养得宜的玉手从身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枚信令。 这是当今皇后谢道清宫里的通行牌阎容将它递了出去。 “一个弱女子在这深宫无依无靠也是可怜送她走吧。” “是。”那宫女接过连忙退下。 阎容笑了笑转身自拨弄着她匣里的物件拿起一个镀金杯子轻轻转着。 “本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可惜你们男儿家的功与过还比不过妓子两腿间那股血” 枢密院。 丁大全终于放下笔吹了吹奏章。 这奏折上是他拟定的兴元府缺补。 如今淮西的袁玠已然完蛋为了弃车保帅丁大全已把罪名一股脑推给了马天骥。 阎马丁当已丢了一匹马。 更坏者少了地方上的供奉整个丁党的财路也断了大半。 再不弥补他丁大全也早晚要被墙倒众人推。 以利勾结者无利怎么行? 所以要谋蜀帅以四川的财源弥补淮西的损失。 偏李瑕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个该举荐的人都不肯举荐。 那只能他丁大全自己来了得将各个肥差攒在手里如转运司、盐课 此事必须尽快。 因为李瑕这个蜀帅当不了太久。 “恩相关阁长来了。” “快请。” 丁大全才吹干奏折听了禀报连忙出门迎了关德。 “失礼了有要事。”关德一见面便向丁大全附耳道:“季惜惜已被皇后娘娘赶出宫只等陛下再找她数月灰了心” “谢关阁长。” 关德一句话说完忙不迭拈着兰花指便跑。 丁大全目送了马上又召过仆从。 “快备轿本相要面圣” 话音未落却又见一仆从跑来。 “恩相董大官派人来了探到吴潜今日面圣何事。” “还不快说。” “川蜀的缺额吴潜吴潜这老东西已与陛下定妥了” 丁大全一愣青面瞬间便完全阴翳下来。 这日如同赋闲了的史俊正坐在公房中看闲书看着看着渐渐阖上了眼皮。 击十倍之敌、挽川蜀局势这战功仿佛如流光一闪之后便是无尽的黯淡。 临安行在的繁华、偏安一隅的闲适开始侵蚀他的抱负似要将他拖进这潭死水里此后余生碌碌无为。 突然推门声惊醒了他 “召阁门行宣赞舍人史俊入宫觐见!” 史俊一愣抬起头眼中的困顿之意立散。 “臣接旨。” 次日更多的人收到了诏令。 宫门处小黄门不停跑来跑去因这难得一见的大规模任官而忙得够呛。 “快下面那批是谁?” “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在这里” “传!陆秀夫、黄震、胡三省、黄瑢、昝万寿入宫觐见!” 正文 第527章 不拘一格 临安丰乐楼。 “恭喜诸兄、贺喜诸兄苦等两年有余终能缺补任官。”刘辰翁团团抱手为几位友人庆贺。 “未中榜时盼登科登科后却盼任官啊。” “任了官又作封狼居胥梦。”昝万寿笑道。 “好一个封狼居胥梦当浮一大白!”刘辰翁推杯。 众人大笑。 昝万寿是在座年岁最小之人时年才十九岁。 他也能算得上是丙辰科中榜但不是进士而是武举。 武进比进士远远低了不止一等这次汉中有大量官位、且都是高官。这其中昝万寿最低任城固县县尉。 当然这已是运气极好官家甚至勉励了他一句要他效仿李瑕少年任官为国尽忠。 还是有不少进士瞧不起昝万寿认为他不该与进士一起入殿唯独陆秀夫邀他同来丰乐楼。 想着汉中路远赴任的一路上也该互相照应昝万寿欣然而来。 他在一堆进士中却也不怯场还能说笑。 但这是士人聚会能说笑也无用很快众人渐渐又不太理会昝万寿。 言谈间诸人或有意、或无意看向的都是一言不发的陆秀夫。 陆秀夫时年二十四岁中进士时才二十一岁。 真真正正的前途无量。 他名字清丽文章清丽长相也清丽。 另外陆秀夫性格极是沉静矜持庄重。 此时宴会上唯独他正襟危坐姿态端正不愿引人注目偏还是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刘辰翁知道陆秀夫的性子不点他名、他绝不开口说话遂笑问道:“君实我听说淮南参议官、兼知杨州的李知州欲请你到幕下?” 陆秀夫被问了方才点了点头。 “是本与李知州约定若谋不到实缺便往淮东。未想到朝廷收复汉中诚可喜之事。” 昝万寿侧头瞥了一眼颇羡慕。显然陆秀夫这等才干多的是重臣拉拢。 那边刘辰翁又问道:“君实打算如何与李知州解释?” “何去何从皆为国做事不须解释。” 陆秀夫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 刘辰翁却已习惯了自饮了一杯又道:“可惜我们的闻状元明年方能守完丧赶不上这次任官汉中。” “忠孝当两全。”陆秀夫道。 一旁的胡三省忽然自嘲一笑道:“说来惭愧我登科后被任命为吉州泰和县尉为侍奉家慈未去赴任。这次朝廷收复汉中我得召征本不欲去却被家慈打骂了一顿。” “哦?”刘辰翁讶然。 “家慈言‘男儿不为国事尽忠守着一老妇汝不羞乎?’愧煞我也此番入汉中必要立一番功业。” 刘辰翁叹道:“忠孝难两全啊。” 陆秀夫道:“忠孝当两全。” 众人知陆秀夫执拗皆苦笑。 刘辰翁知道再聊这些今日这场酒宴气氛便要凉下来忙换了话题。 “今日为诸君饯行忽忆兴昌四年中秋旧事彼时刘声伯流放披肝谏言;李非瑜赴蜀迎危而上。如今李非瑜已斩酋主、驱鞑寇、复汉中镇帅一方。反观己身寒窗三年又赴临安科举碌碌无为啊。” “孟会兄莫如此说今岁恩科以孟会兄之才必能折桂登榜。” 刘辰翁高声道:“我是说诸君亦将赴蜀建功立业当为诸君预贺。” 他启了话题便有人问道:“听说四川李节帅是丁党?” 胡三省点点头道:“不错我闻如今非‘阎马丁当’已为‘阎李丁当’。” “听闻丁青皮本已拟一份名录被吴相抢先一步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御街有一茶楼可望到枢密院吏房院门有人亲眼所见今日丁青皮与吴相争吵。” “丁青皮太跋扈了!” “临安城逼仄茶楼竟也能望到枢密院朝廷体统何在?” “当复汴京。” “我等必复汴京!” “岔远了此番幸得吴相挫败丁党阴谋但丁党着实跋扈!” “诸君可知新任的史转运使曾知叙州事如今才几年?李瑕已任帅史转运使却成他下僚。若非丁党一手遮天岂能如此?” “听闻李瑕年不过十九比我尚小十岁若非媚上如何得帅位?” “但李节帅真有大功” “实为王将军之功业李瑕有几何?何况人品与才干孰重孰轻耶?” “诸君、诸君我等至汉中务必警惕防遭他排挤” 昝万寿不由抿了口酒支耳倾听这些消息暗道这些书生士人真是了得竟这般消息灵通。 堂堂节帅是何门何系昝万寿以前还真不知道。 他不由凑到陆秀夫身边问道:“君实兄你如何看?” 陆秀夫到现在身子都没动过一下淡淡道:“宴饮闲谈不能知事。” 昝万寿又问道:“何意?” “便是天下英杰聚众议论也易随波逐流失了主见。” 昝万寿依旧不明白。 陆秀夫道:“制置使由朝廷任命在任一日一日便为上官。而我等为官为国为民如是而已” 利州。 许魁正蹲在田陇边看许桥头种地。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地已经翻好种子也洒过。许桥头挑了几桶粪水正在施肥额头上渐渐满是大汗。 “呼呼我说许鬼斗你怎不去种地哩?” 许桥头施过肥手里还拿着舀粪旳木勺子向许魁走了过来那粪水一滴滴地淌着。 许魁并不介意这熏天的恶臭只是把身上的新衣裳脱了仔仔细细叠好摆在一边。 “我的田租出去了。” 许桥头一愣挠了挠头。 一滴粪水便滴在他肩上。 他感到肩上一凉忙将勺子甩了两下把剩下的一点肥也洒进他的地里。 做完这些许桥头才一瘸一拐走到许魁边上坐下。 “那你多划不来自己种才好今年免征哩。” 许魁道:“我要练兵没工夫。” “你这不是没在练兵吗?在这干坐着。” “特意告了一天假来看你。”许魁咧嘴笑了笑又道:“我接老娘和婆娘孩子过来他们今日便到一年多没见了怪想的你别弄脏了我新衣服。” “瞧你这样老子还不稀得看。” 许桥头收回手又瞄了许魁一眼只觉这昔日的同乡伙伴大不同了。 他说不上来但许魁显然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乡下人杀气、威风眼睛里还偶尔有些思索之色。 “桥头啊。”许魁忽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孔将军问我是想留在利州还是去汉中你怎觉得?” “那当然是留在利州啊!” 许桥头脖子一梗脏兮兮的手便拍在膝盖上又道:“祖宗的坟在这里地在这里!你逃荒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现在这样吗?那话怎说来着衣还乡?” “衣锦还乡。” “就是说。”许桥头一指地上的新衣服“这不就是衣锦还乡吗?” 许魁不说话。 孔仙与他说“如今我也是用人之际若你愿意留下我与李帅禀明让你在家乡当统领有何不好?” 动心吗?当然家在这里 一旁的许桥头还在劝。 “鬼斗啊多少年了多不容易你才回来?就这两月我们才见几面?怪我忙着种田。想着等有了收成娶个媳妇你就不看看我娶媳妇?还有我昨个上山砍了两根好木头回头把你爹的老屋子修修嘿我知道你本事了不会住那了好赖是以前的家家不就是根嘛” 许魁听着听着忽转头向南看去。 只见山道上尘烟滚滚过了一会一支千余人的兵马袭卷向北。 他倏然起身向那边跑过去。 “杨奔!杨奔!杨” 来不及等许魁到那杆“杨”字旗越来越远。 许魁就站在那想了想忽转身奔向利州城。 “喂许鬼斗!你的衣服” 许魁没有回头。 他身后的同乡、少时伙伴已全然不能理解他的志气了。 三年从戎给了他太多的蜕变他奔跑在田亩间脑子里全是他的袍泽兄弟以及营中那艰苦又充实的日子。 汉中蜀帅府。 李瑕正埋首案牍处理着那堆积如山的案子。 南郑县有人偷了邻居家三只鸡;城固县有醉汉斗殴死了人;勉县有一大户人家想要叛逃蒙古;石泉县一户人家因曾为蒙人做事被群殴至死又有人称是因争财所致 有的案子李瑕能勾判有的则须待核查。 这边他才将十三份批过的卷宗摆开那边韩承绪又抱着一堆卷宗进来。 “今日各州县又有五十六宗案子送来;昨夜洋州城失火了烧了半条巷子守军救了火但不知如何处置;蜀道那边守军看到了蒙军哨马似在探汉中兵力” 李瑕反而笑道:“案子多恰说明百姓开始信任我们愿意提出问题了。汉中新复更怕的是百姓视官府为无物。” 韩承绪苦笑道:“阿郎真是看得开可惜这官府还空荡荡。” “百废待兴依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便是。” “阿郎的计划说先谈人事想必文臣武将该在路上了?” “我早已去信吴潜。”李瑕道:“文臣武将会有很多。” “怕未必好用阿郎点名要的史俊史知州就难用啊。” 李瑕从案牍间抬起头道:“倒想起一句诗送与韩老共赏” 他目光落处看不到天地间有多少人正往汉中来。 但已有预感。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正文 第528章 生于忧患 一行车马行进颇快。 出了牛金道眼前便豁然开阔再沿汉江东向走了半日便看到褒河入江处只见褒河两岸尽是农夫在田地里除草施肥。 韩祈安许久移不开眼。 渐渐的汉中城那恢弘的城廓便显在眼前城楼上有宋旗在飘扬。 城南处劳工们正在造桥。 这显然是大兴土木之事汉子们齐力吆喝着将一根根巨大的木梁抬往江岸偶尔能从远处的山中听到爆炸声那是在取石头。 韩祈安一看便知李瑕要先造一座铁索桥之后再造一座石柱大桥。 “阿郎太辛苦了。”他不由感慨了一句。 他这个幕僚尚未赶到沿途所见兴利、屯田、铺桥修路都已开始了。 李昭成则是叹息一声驱马往渡口。 其实汉江上已有临时可用的浮桥但他们带的货物太多搬过去费事。 “船家敢问马车可渡得过江?” “俊郎君是东南来的吧?听口音绵得很哩!马车得等明个有大船来今日晚了。” “好请船家渡我等与货物过河” 李昭成说着便掏钱回头一看见韩祈安、姜饭、高年丰等人已驱马过来。 他想了想策马到马车边问道:“严姑姑要渡江了你下来吗?” 严云云转头看了一眼见她的人已在搬盐袋先是交代了一句“不许将盐打湿了”语气严厉。 之后她方才向李昭成应道:“等货先过我再理理账。” 说罢自低下头不再理李昭成。 那边船家再见高年丰身后两百余兵力也是吓到。 韩祈安上前道:“船家莫怕多渡几趟也便是了。对了待这桥建好你这营生如何是好?” “嘿官府说了待这桥修好召小老儿到水师做事哩可不得比以往日子好过。瞧先生这模样怕不是个大官吧?小老儿得罪了。” 韩祈安摆手道:“非是甚官身不知这汉中商路如今还算通顺否?” “以前嘛蒙古人也是通商的北面的货送来的多哩眼下这不是被宋被朝廷收复了汉中商道可不就停了。听说会再与湖北、江南通商但小老儿想嘛南边人安生惯了哪能到汉中这兵荒马乱的地界来。先生你说是吧?” “日子会好旳会好的。”韩祈安道。 “当然得好与先生说小老儿本有几亩薄田本是被蒙人圈了去如今这位李大帅又还回来哩家里那没出息的种着小老儿再摆个渡。就是不知这日子能好多久” 这船夫话里的意思对如今汉中的主政者有些期翼但还未完全信任 渡江时便说着这些待渡了江韩祈安留下姜饭、高年丰继续搬运带来的货物他则领着李昭成直奔帅府。 从南面望江门进城出示了信物自有士卒领着。 汉中城的主城街叫“天汉大街”如今还有许多商铺未开人口也不显繁盛。 蒙人撤退时带走了大量的汉军街上多是老弱。 不时能看到兵士正在巡视显然刚收复的城池治安并不教人放心。 唯有城南的草塘寺还显得富丽别处都是破落模样。 一路往城中到了东街一拐便是古时的汉台如今的帅府。 帅府门朝北开或是因为当年刘邦不甘居于汉王之位欲北图秦关在此修筑了一座高台。 之后修建的府衙便以此格局。 此时府衙并未翻修过只是洒扫得很干净门前站着两排僰人女兵杀气凛然。 韩祈安进了门看了看右侧的汉台一路向里只觉空空荡荡。 “大帅以宁先生、彰华先生到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瑕亲自迎了出来。 “阿郎。” 韩祈安与李瑕交情最厚连忙上前目光看去那身披官袍的玉面男子年轻得让他都觉不习惯。 “阿郎该蓄须了啊。” 甫一见面韩祈安的头一句话便提出了有用的提议。 李瑕摆了摆手笑道:“不习惯。” 他又看了李昭成一眼点了点头道:“进堂说吧还有许多文书等着两位处理。” 韩祈安随李瑕进了议事堂目光看去从案头移到地上。 “这新收复之地如何有这般多卷宗?” “百姓信任。”李瑕掷地有声还显得有些成就感。 韩祈安无奈此时才得空向韩承绪行了一礼。 “父亲。” “来了就好来了能为阿郎分忧了” 李瑕麾下已有姜饭这个负责情报的但如今李瑕已打算将情报分开林子负责对外的军情、姜饭负责对内的舆情。 且互相监督防止出现探子以权欺凌百姓之事比如姜饭为李瑕做脏事时万一有谋私的可能 这并非不信任如韩承绪所言“防范于未然”否则真有了这情况悔之晚矣。 以制度约束人而不是全凭人心自觉方得长久。 如今林子负责打探各地军情每日让哨马收集蒙古情报韩祈安到时他正在向李瑕汇报。 “继续说吧。” “是。” 林子忙拿出几封情报递上去。 李瑕看过之后沉吟道:“这是说白银真是迷路了、且被全歼了?情报没错?” “禀大帅正是如此。”林子挠了挠头道:“此事我亦觉得离谱问了好几遍这支蒙军是真迷路了从老苍关一路北上被伏击了好几次也不撤回大理最后在衡山被全歼了。” 李瑕打了三年仗也是未见过如此蒙军。 “韩老如何看待?” “偶有些奇事罢了。”韩承绪道:“但推此事或可一窥眼下中枢” 话到一半他看了李昭成一眼。 人一多议事反而不便了。 李瑕抬抬手道:“但说无妨。” 韩承绪方才继续道:“蒙哥死、忽必烈退大宋至此可谓大胜矣。再加之全歼万余蒙军朝廷只怕会以为蒙人不过尔尔志得意满。” “临安城内只怕已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韩承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阿郎太年轻能居帅位全赖钓鱼城、汉中两次大功加之鄂州危局、朝中助力。” 李瑕道:“兵危战凶之际官家需能战之人镇蜀。如今一看白银这支蒙军如此不堪便觉得我这几仗是靠侥幸赢的。” 韩承绪还有别的话想说但因李昭成在没说只以目光向李瑕示意。 意思是等官家发现不会再生出儿子那李瑕这个忠王死敌的立场便不重要了。 势必会影响到蜀帅之位。 时间还有但要早作谋划。 李瑕虽已命令各处撤出山城但这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李瑕都不须作考虑向林子又问道:“蜀道北边蒙人战事如何了?” “消息还未回来。” 李瑕点了点头向韩祈安解释了几句蒙古的情况最后道:“因我传信阿蓝答儿逃得快上次得到的消息他已与浑都海会军于甘州。” 韩祈安明白这些也更信任李昭成遂径直问道:“养寇自重?” “嗯。” “很难。”韩祈安道:“一则蒙人忙于争汗位该不会南顾。二则想必朝廷也将派下大量官员若谎报军情必被识破。”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 “蜀帅之位重要小打小闹的山贼土匪还改变不了朝廷的态度。” 李瑕沉思片刻道:“那就玩真的。” 李昭成一愣。 他已被他们吓到了。 这才刚进汉中城帅府谈的却都是 只见李瑕踱了几步道:“既然蒙人不打来那我们便派小股兵力时不时偷袭他们。逼他们给我陈兵于蜀道外。” 众人皆是一愣。 “待朝廷派来的官吏们到了也该带着他们出蜀道见识见识蒙人的武力。练兵也练将这也是那些临安来的读书人到汉中来该学学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文 第529章 死于安乐 “吁!” 骏马被勒住杨奔抬眼看向面前的汉中平原胸襟不由为之一阔。 他只觉太遗憾了。 钓鱼城一战未能参与因他留镇成都;收复汉中一战又不能参与因他留镇苦竹隘。 如今终于是等到大帅之令放弃苦竹隘调令驻守汉中为子午关守将。 只听这官职杨奔已是热血上涌。 子午关在何处? 长安城向南行四十里为子午镇再十里便是子午关。 扼汉中、秦川交通之重镇。 据守此关进可北伐秦汉之故都退可保汉中无虞。 如今子午关还未收复但显然是必夺之地。 男儿立世必取此等大功业! 马蹄声起宋禾策马而出立在杨奔身畔。 他本是被留在剑门关驻守亦是得了调令到汉中。 至于剑门关谁守? 自有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派将。 他宋禾要守的是斜谷关乃是汉中往秦川另一条道路的出口北面不远便是五丈原。 比起剑门关这才是往后迎击蒙军的门户。 宋禾话不多但决心毕生功业绝不能输于杨奔。 两人便这般默默看着汉中平野待身后的骑兵奔至方才各自一挥鞭。 “继续前进!赶赴汉中城谒见大帅!” 在这两支骑兵身后的金牛道许魁亦在赶路。 他麾下都是步卒出发又晚已完全追不上杨奔、宋禾。 说来许魁答复孔仙时孔仙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条阴平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一个利州人你不知道?本将告诉你那便是邓艾入蜀时走的路。” “苦竹隘、剑门关的兵力都被调走了你总知道吧?李帅可不仅是兴元知府啊。他还是蜀帅蜀帅!我一个云城守将一跃升利州西路安抚使能有几个可用之人?” “我都说了只要你肯留下我与李帅说他会同意” 但说来说去许魁只有一句。 “我想跟在大帅身边打仗。” 而在许魁这只队伍后面聂仲由刚带兵抵达利州。 他本就是大宋武将又经钓鱼城一战得李瑕举荐已升至兴元府都统原来王坚的位置。 聂仲由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瑕将花费心力整顿残破的汉中。 那他便要担负起练兵、守备汉中防御之责 这数日之间埋首于田陇的农夫经常一抬头便能看到有兵马拨赴汉中。 农夫们擦着汗不由担心这些宋军踩踏了他们刚长出嫩苗的田地。 但没有这些宋军军纪严明俱是只顾着行军偶尔还有将士向他们大喊道:“不必担心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一起喊!” “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 四月二十八日。 蜀帅府议事堂。 不同于之前旳空荡这日已是幕僚、武将济济一堂。 “先把书发下去吧。” “是” 有吏员捧来两堆书册开始下发。 李瑕道:“史记、三国志你们这些不读书的武人便当故事看也可若不懂的便互相讨论若还不识字的站出来挨打。” “哈哈哈。”诸将大笑。 但不是这笑话好笑而是李帅难得开个玩笑总得捧个场。 李瑕又道:“看了书不要求你们太多把地名和它的战略意义都记下。” 几句话间将领们都领了书各自塞进怀里。 李瑕这才点了点案上的地图。 “先说防备蒙人的几条蜀道由西向东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汉、蜀时几个故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六出祁山皆出自于此为何?这些蜀道险要蒙军翻不过秦岭必须走这些道路。” “当然现在蒙古人忙着争汗位不会来。但这蜀道上的关城白马关、大散关、斜谷关、骆谷关、子午关这五个关城我们必须占下守住。如此才是我们想打就打想守就守而不是只盼着‘蒙人不会打来’。” 话到这里李瑕扫视了诸将一眼。 显然打下了这些关隘之后宋军暂时也没有余力出关。 步卒们跑到关中平原只会被蒙军轻易歼灭。 唯独杨奔、宋禾的两支马军能偶尔到蜀道外小小的骚扰然后缩回到关城内承受蒙军的怒火。 听起来就很找打。 但李瑕就是要找打他不要隔着秦岭与蒙军相安无事他要与蒙古接壤把他的官吏都带过去看看何谓忧患。 这大宋朝廷习惯了与辽、金和谈习惯了高枕无忧。 “聂都统这一战你来指挥给诸将谈谈你的看法。” “是。”聂仲由出列道:“蒙人向来没有守关隘的习惯如今汉地世侯正与六盘山蒙军开战。各个关城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皆是汉军。他们想不到我们还会穿过蜀道去进攻因此拿下这些关城不难。难处在于如何面对蒙军的反攻” 这日一艘江船正溯长江而上载着第一批赴汉中任职的官员。 船只行至汉口拐入汉江。 “逆江而上便可到襄阳之后继续沿汉水西行便可直抵汉中城先见过李节帅再分赴各州县。” “诸君可知从汉中到襄阳这段路便是当年蒙古‘借道’灭金之路?” 昝万寿虽是武人但家学渊博对此颇有了解道:“蒙古右路军由拖雷率领走陈仓道入汉中沿汉水而下自唐州、邓州攻汴京。” 胡三省叹息不已道:“晋献公假道伐虢;楚文王借蔡灭息;秦惠王借道伐蜀我辈读史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我辈也。” “景参所言唉。”黄震亦叹息道:“我大宋与金本有血仇既便如此当年朝廷亦是拒绝了蒙古盟约。偏金国所谓‘取偿于宋’南开边衅自取灭亡尔。” “今酋主既死想必蒙古或如辽、金锐气尽失从此再无力南图。” “盼能如此吧。” “依我所见蒙军战力不过尔尔。二十余年来屡屡大败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够快岂不见那一万余蒙军撤得慢了遂为我大宋将士全歼于一役。” “这般想来李瑕李节帅收复汉中并不难。彼时王将军于钓鱼城斩杀酋主蒙军已乱李节帅挥师跟进罢了。” “无怪乎年纪轻轻得此高位?” “换了我等未必不能做到。” “可惜无此好运。” “只盼啊莫又是一出‘童贯赎燕京’的丑戏便好。” “难说赎空城而回侈言恢复之功历来还少吗?” “” 昝万寿又插不进话了。 本来呢他听到众人谈起地势他便想要说说兵法。 从拖雷沿汉水而下、折北攻汴京这一战他有许多可说道的。 比如拖雷遇坚城不攻火速与另两路大军会师蒙古人便常用这种战术分散进军杀穿敌人防线再一举合力破敌。 就着这话题昝万寿还能谈蒙金的几场大战倒回谷、三峰山 但文官们一聊话题总是渐渐又成了“李节帅年少居高位”。 昝万寿颇觉无聊不由又向陆秀夫问道:“君实你如何看蒙军战力?” 陆秀夫这才回过头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纤夫艰苦我晕船了。” “君实兄不是镇江人吗?” “自幼读书未出过远门此为我初次走这般远的水路。” 昝万寿忙道:“那请君实兄进舱歇息如何?” “不。” 陆秀夫果断拒绝。 他的身姿依旧是那一板一眼清丽的脸上满是郑重缓缓说了一句。 “我必须学会坐船。” 江船艰难而上这些年轻的官员们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而在他们要去的汉中一队队兵士已在列队整备 “都打起精神来!” 许魁大喝着穿过队列一把拍在一个士卒头盔上。 “看看你的矛头!钝成什么样了?!磨!” 他脸上已满是凶狠全然不同于坐在田间之时每一次开口都是声嘶力竭。 这是他向杨奔甚至刘金锁学的 “趁着弟兄们还有命在我只有一句金玉良言告诉你们!都听好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明白没有?!” “明白!” “都别以为收复了汉中就可以安生!安生是留给你们的家小、留给川蜀百姓的!让农夫能种地让你们的妻儿能有饭吃但我们是谁?!” “保家卫国的战士” “大点声!老子听不到!敌人是草原上的野兽你们呢?牛羊吗?!” “杀!杀!杀!” 正文 第530章 赴任 五月。 “噔、噔、噔” 敲打声不停响起。 汉中城东面建起的一片作坊区域劳工们正在建造房屋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昭成穿过人群四下看了一眼找到一个熟悉的火药匠人问道:“郝道长呢?!” “在那边找女人呢!” 周围很吵两人不得不提高声音。 李昭成绕过这一片地基好一会才找到郝修阳。 只见这位老道长已换了身崭新的道袍不复以前的邋遢模样正坐在摇椅上挥着手中的拂尘。 他面前还排了八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郝修阳笑叹道:“老了啊筋骨不济雇些婢子来端茶倒水。” 李昭成虽是晚辈却也低声提醒道:“道门中人这般好吗?” “着相了你着相了。”郝修阳指了指他道:“便因我是道士做了何事你便指责道门岂非以偏概全?老道好享受因老道有钱与道门何干?” 李昭成一时无言。 他知道郝修阳如今有钱吃住都是蹭李家的当然有钱。 “老道已这般老了又不会欺负了她们周济她们有何不妥?” 郝修阳挥了挥拂尘让他的婢子们且去生火做饭、洗衣扫地又交代要在院子里种些银杏。 他打算往后要过得体面些。 “叫你找物件可找到了?” 李昭成遂让随从将背上的篓子拿来一桩桩把东西找出来。 “这是道长要的罗盘” “噫连二十四山都看不了的何用?再找。” 郝修阳摇了摇头抬头望天喃喃道:“这汉中怎看铁矿都不多过几日老道得往归仁山去一趟辛苦喽。” 他领旳钱多但其实做的也多。 如今李瑕麾下将士的火器、武器、盔甲制造多由郝修阳在管。 这说来简单从采矿开始却是极复杂的流程。 比如李瑕说要制造望筒嫌玉石紫晶太贵与郝修阳说甚用砂子便能造镜。 简直一派胡言。 郝修阳费了无数功夫烧了不知多少种石头才用从一个黄州来的玉石商人手上购来的水晶硅石烧出镜片却依旧不满足李瑕要的纯度。 许是原料不对、许是烧得不够热不知道只能慢慢试。 且如今更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新奇物件得先把将士们的武器、盔甲造足了才能将汉中两万余兵力尽数编练成战兵。 而不是一堆只带长矛、连甲胄都不齐的乡兵。 “书呢?” “这里梦溪笔谈好找世彩堂便有刊本。刀铭却极难找我托林子派人到南面去才购得。” 李昭成将篓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 郝修阳又问道:“云笈七签呢?” “道长是要造刀要道门的书做甚?” “你这小子道门便有灌钢之法。” 郝修阳对李昭成这不懂事的读书人颇不屑道:“凡炼钢之法以熟铁打薄片生铁安置其上草履盖上泥涂底下。洪炉鼓鞴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两情投合此方为我炼钢之秘要比当世之刀兵更为坚韧。” 李昭成又问道:“道长既然知道又何必翻书?” 郝修阳骂道:“熟铁几何?生铁几何?草、泥几何?火力几何?若不查阅老道如何得知?何况沈括记‘淋钢’之法与这‘团钢’又不相同” “好吧。”李昭成无奈道:“为道长找来这些书便是。” “你自与李大帅言此事重要教他休再与老道说些似是而非之物钢都不会炼尽日嚷着造这造那简直毫无章法。” 郝修阳说着翻身起来又遥指东面一间寺庙。 “看到那石佛寺否?有一高塔。” 李昭成道:“看到了。” “须将那寺拆了老道须借那高塔建一巨炉为大帅炼钢。” “道长切莫打趣。” 郝修阳莞尔一笑轻骂道:“这汉中寺庙可太多了” 李昭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又见许多船只由东而来。 “朝廷任命的官员们到了” 望江门码头。 一众年轻官员下了船抬眼看这汉中城。 “这便是汉中城、古梁州。”有人喃喃道。 “真破啊。” “人太少了远逊临安城之张袂成阴、比肩继踵”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踏梁州。”胡三省开口吟道。 黄瑢哈哈一笑回首一指身后的汉水跟着高声吟道:“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杨日夜流。” 这是陆游的诗将这古梁州、汉水的壮阔一语道尽。 众人不由意气上来。 黄震大步上前接了下一句。 “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 诗到这里所有年轻官员们齐声应喝了最后一句 “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城洞将这意气风发的声音回荡开来。 周围挑担的百姓纷纷侧目见这些官人们衣着不凡、仆从如云连忙散开。 众官员却犹不过瘾再次提声呼喊。 “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不知大散关在何处没看到啊” “好诗!好诗啊!” “陆放翁天资慷慨诗寄恢复是也!” “不是诸君可知大散关” “良时恐作他年恨我等为官汉中必要把握良机待王师北复祭放翁先生!” “诸君理我一下大散” “诸君可知陆放翁还有一首汉中之词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好!好一句‘匹马戍梁州’!” “我等此来正是朱颜渐改功名晚击筑悲歌一再行!” “说的好” 站在城头上值守的刘金锁探头一看“嘿”了一声骂道:“书生真是吵死了。” 他招了招手哈哈笑道:“走把这些嫩蛋子带过去” “击筑悲歌一再行!” “好!” “走吧去见了李节帅各自赴任地方为民务事” “明日将与诸君分别了啊。” “且看我等孰将治下治理最善” 见那边有一大将带着人按刀过来昝万寿于是上前道:“我等受朝廷之命上任汉中不知李节帅何在?” “哈哈哈。” 见这大将不言反笑众官员不由一愣。 “某镇西军统制刘金锁!” “原来是刘将军当面” 刘金锁很高兴他还是授官以来第一次对着外人这般威风地把名字念出来挺着肚子扫了这些人一眼最后看着昝万寿。 “咦你很不错看起来很能打嘛。” 这话颇为无礼不少官员已不喜。 昝万寿虽是个县尉那也是武举受文阶哪是这般见礼的? 但初来乍到心气终究是虚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刘金锁手一挥便大声道:“跟我走吧!” 说着他大步却是往城外走向西。 “走啊!” “敢问刘统制李节帅不在城中?” “不知道!” “那我们这是不入城?” “入城做甚?当然是先带你们住下啊!等下一批官员到了再一起开拔” 胡三省不由向黄琛低声问道:“他说的是开拔?不是赴任?” “想必是粗莽之人分不清这些” 走着走着离汉中城愈远。 胡三省微微皱了皱眉已预感到有些不妥他转头看了一眼见陆秀夫脸色煞白不由关切了一句。 “君实水土不服?” 从临安到汉中三千余里水路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就连胡三省这壮年书生都吃不消。 二十四岁的陆秀夫则是头一次跋涉这么远加之一路晕船显然已是病了。 他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步履沉稳张口吐出两个字。 “无妨。” 胡三省转头一看向刘金锁喊道:“刘统制我们要去官驿明日再去谒见李节使可否?” 刘金锁回过头大声道:“哪有官驿?就在这里歇吧!” “陆知县病了他是少年进士知附廓南郑县” “那我找个大夫来!” “这城外哪有大夫” 胡三省话到一半转头一看只见一片军营已缓缓在眼前展开。 正文 第531章 谒见 傍晚时分李瑕正与韩承绪在汉中城北大街的一片池塘边巡视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大书院。 “便叫‘莲池书院’如何?”韩承绪指着池塘里的荷叶道。 李瑕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一边指点着地势在规划布局的同时将他的想法提出来。 “就在这池边开几亩田地作为教授农学之用。我前次所言的‘果木稼接’之法还须请人多试试鸡瘟、猪瘟的防治之法也得钻研如此这边便开辟一处作教授医学之用 “言之总总我们这个书院要教授的不能只是为求官的读书人或者说求官不能只会文章。如今大宋的文人并不迂腐旁触通杂懂得颇多就是太全面了。若文教之资有限可分门别类” 话到这里那边刘金锁快马跑来。 “大帅人送过去了!” 李瑕点点头问道:“今日到了几人?” “三十七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官进士。”刘金锁道:“个个都娇气着哩走两里路哭爹喊娘还不如我家柳娘。” “名单给我。” “在这他们嚷着要到治处去任职又有说是要见大帅的吵得人头疼。” 李瑕看过名单又让人去将这些地方上的公文卷宗搬来让刘金锁带到营里给这些官员处置。 眼下是用人之际没有养闲人旳道理。 “你不可苛待他们只说待所有官员到齐了之后我再去见他们。” “末将哪会苛待他们?”刘金锁大乐“那既然要去战场上可得好好拉出来练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哩” 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跑来禀道:“大帅新任转运使到了。” 李瑕点点头与韩承绪对视一眼。 韩承绪道:“既是史公到了阿郎该亲自去迎一迎” 近年蒙人多知李瑕之名复盘过去的几场仗也把兀良合台的死算在李瑕头上。 但说来李瑕不过是捡了个人头。 马湖江一战真正的英雄是史俊。 张实大败之后谁也没有想到史俊敢只领三千人出城衔尾而击兀良合台大军还胜了。 不可思议? 当然不可思议连史俊自己都没想过能胜。 他只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大胜之后史俊没第一时间下令追击兀良合台因为他并非胜券在握谋算好了要歼十万之敌。 而兀良合台也是完全被打懵了骄兵一败军心大乱。 于是李瑕借着“我反正多捡了条命”的疯狂去咬住如丧家犬的兀良合台。 追根溯由这条丧家犬是被史俊打出来的。 李瑕还知道川蜀这些年战事艰难。 是史俊、蒲择之、王坚、张珏甚至是张实、杨礼、段元鉴、王佐等等这些他甚至没见过的人在苦苦支撑。 他李瑕从来不算什么只是跟在这些人身后学习、辅佐。 最后在他们累倒之后他才把战果扩大了一点点。 然后他再靠着奸党、贵妃把蜀帅之衔加在头上。 李瑕不愧疚因为他还要继续做事。 但他终究清楚抵挡住无敌蒙军、造就这个奇迹的人们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自己。 李瑕对这些人始终有一份敬意在。 包括对史俊 史俊负手站在船头眼看着前方的汉中城眼底神色复杂。 他并非是初次到此。 九年前他曾随余玠北上差点便收复汉中 “东翁看样子是李节帅亲自出城迎你了。” 幕僚李同禾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史俊的感慨。 史俊眯着眼看向望江门果然看到了李瑕的仪仗。 倒也没大张旗鼓无非就是些对旗、对锣、对牌、金瓜、月斧排开以示蜀帅在场。 “东翁。”李同禾又低声道:“可还记得当年初次见李节帅时的情形?” “如何能忘了?”史俊叹息。 说心里话他为官以来见过许许多多下僚李瑕是让人印象最深的一个。 相貌出众、年纪轻轻、奸党党羽 李同禾眼中有些忧色道:“当时李节帅初任庆符县尉到叙州谒见东翁东翁可没给他好脸色。之后东翁大败兀良合台李节帅不听军令擅自追敌东翁还弹劾过他” 话到这里李同禾声音渐低。 “时移势迁他反倒成了上差。程相公又已罢相东翁在朝中无依无靠只怕已得罪不起李节帅。” 史俊道:“宜斋想说什么?” “一会还请东翁放下些架子” 史俊负手不语眼看着江船渐渐近岸。 此情此景心中自觉尴尬 韩承绪站在李瑕身后。 看着史俊的江船渐近他想起桩小事。 当初陪李瑕见过史俊他曾提醒说“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 如今再想来当时李瑕的姿态岂是真的高了? 无非是不肯逢迎罢了。 事实上史俊乃忠正之人岂在乎李瑕逢迎与否? 三年来李瑕从一介县尉到任帅一方始终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官场逢迎对旁人有用但李瑕真需要吗? 这种做事的态度终究是靠时间慢慢显现 此时韩承绪侧目看去只见李瑕的身姿依旧笔直脸上依旧是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他为县尉时不对叙州知州弯腰低头如今任了蜀帅也不会对转运使傲慢无礼。 “微猷阁直学士、利州东路转运使、提举陕西等路买马史俊见过节帅。” “史转运使多礼了。”李瑕忙上前虚扶了史俊道:“漕司衙门业已洒扫干净只待史转运使坐镇请。” “节帅请。” 两个都不太在乎繁文缛节也不多提当年的事直向城中走去。 “我在临安呆久了筋骨松了不知节帅能否放心将政事交于我?” “如今汉中是百废待兴我盼史转运使久矣。”李瑕道:“诸多事务待史转运使操持两税虽已免了三年但商贾不通” 史俊感受得到李瑕绝没有一丝想要给他难堪的意图终于是放松下来。 两人并不闲聊一路说的都是公务。 彼此都没有增进交情的意思却颇有默契地打算合力治理好汉中。 到了漕司史俊终于发现了一事。 “节帅此番朝廷一次迁调了五百余人入蜀我寻找幕僚耽误了几日。如今竟未有官员到任?” 李瑕道:“此事正要与史转运使说过两日我打算带这批年轻官员往大散关一趟。” “大散关?” 李瑕道:“若没见过蒙人怎能当好川蜀的官?” 史俊哑然思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 李瑕笑道:“如此汉中还请转运使坐镇。” 他自是不打算带史俊去历练这是他平生所见到的第一个打败蒙军的文官。 只希望那些从江南来的文官们也能尽快成长为一個又一个史俊 城西镇西军军营。 “我们要见李节帅!我们要见史转运使!” “你们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是要造反不成?!” “” 清晨起来陆秀夫便能听到有人大喊大叫。 他没跟着一起喊只是拿出军大夫开的药生火煎煮。 妻子、随从被安置到了别处这些事只能由他自己做好半天火却是生不起来。 “君实兄我来吧。”昝万寿见了忙过来帮忙。 “多谢。” 陆秀夫遂坐下拿起案上的公文批阅极专注的模样。 昝万寿是县尉没这般多公务坐在一旁问道:“君实兄怎不随他们去闹?许多人说李节帅是故意苛待我们。” “汉中战乱之地蒙军新退未必太平。李节帅先将我们保护在营中亦算稳妥之策。” 陆秀夫唇上毫无血色说话却有条有理又道:“何况已能开始处置县务还有何不足?” 昝万寿笑了笑道:“君实兄真是勤勉。” 这几句话的功夫外面那些喊叫的同僚已没了力气声音消了下去。 之后胡三省、黄瑢、黄震快步进来。 “君实杨起莘也到了。”胡三省道脸上颇有些莞尔之色问道:“可要去见见这位文章压了你一头的探花郎?” 陆秀夫依旧正襟危坐问道:“杨兄与几人同行?” “四十多个吧。” 陆秀夫想了想道:“已有四百人抵汉中看来李节帅要来见我们了。” 果然如他所言片刻之后营外已有士卒呼喊。 “奉大帅令!传汉中各州县官员往校场谒见” 正文 第532章 陈仓道(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3/11) “大宋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第三名奉天子谕任四川制置司机宜、兼利州东路转运司公事杨起莘见过李节帅。” 随着这苍老的声音响起周遭不少官员都嘀咕起来还有人轻笑了几声。 “这也太老了吧探花郎?” “汉中缺额太多便宜了这般老朽进士。” “难为他还能到汉中来多大年岁了?” “丙辰科的都在那边来了问他们便知” “” 陆秀夫等人赶到时只见四百多官员已聚在校场上正准备谒见四川制置使。 他目光落处只见将台上一人身披甲胄威风凛凛想必便是李瑕了。 再定眼一看这一瞬间给陆秀夫的感受是仿佛周公瑾当世。 只听身后胡三省小声嘀咕道:“花架子真漂亮但怕愈漂亮、愈是中看不中用。” “嘘。” 一行人迅速汇入队列之中依官位、名次、年纪排好。 有官员凑过来问道:“你们丙辰科的?” 陆秀夫不答。 他不愿在这种场合私语。 据说宋太祖为了防止官员们交头接耳在官帽上制了长长的幞头角。这种硬幞头的官帽一般是上朝时戴的。 此时这些官员戴的都是软幞头难免有互相私语。 胡三省已应道:“不错同年。” “状元是闻云孙?他中榜时年不过二十吧?这位杨探花郎却如此老迈。” 胡三省一听莞尔道:“杨起莘字莘老重的便是这‘老’字所谓‘老有所成’也。” 他们这三十余人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进士天之骄子自有一分傲气不太看得起老迈登科的同榜。 “古稀之年了吧?” “不到。”胡三省道:“杨莘老中榜时五十又六今年还未到花甲。” 周围人皆无声笑了笑。 “这颤颤巍巍到汉中可苦了李节帅莫给他碰倒了。” “李节帅才十九比杨探花的孙子还小两岁。” “噫玉面小节帅。” “恰是一张玉面风流方可镇节一方” “肃静!” 突然有校将大吼一声按着刀向这边大步走来。 “大帅点册何人敢窃窃私语!” 胡三省转头看去只见这人该是个统领瞎了一只眼满脸横肉杀气冲天极是骇人连忙低头不敢多言 “报大帅!清点完毕通判以下官员实到四百一十三人!” 鲍三大步在校场上绕了一圈向将台上禀报道。 遂有官员喊问道:“李节帅我等乃文官非是武将不知节帅聚我等在此何意?” “不错请李节帅速分派我等至各地就任安抚百姓。” “” 李瑕不答只看着他们熙熙攘攘。 他披着重甲身姿笔直许久都没动一下。 良久文官们站不住了声音渐息。 陆秀夫水土不服已有些头晕。 他站得很庄重但周围旳官员一直在说话。 尤其他身边这群年轻进士。 陆秀夫不能独善其身只能带病这般罚站。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快要倒下了。 终于周围安静下来李瑕也开口说话。 “诸位想知道我为何要将诸位安置在军营?因为这里是汉中。往北、往西要不了三百里便是蒙人的弓箭与弯刀” “我等不怕!”忽有官员大喊了一声打断了李瑕的声音。 显然这个太年轻的蜀帅并不能让从临安来的文官们完全信服。 “我等奉天子之命赴任边陲便是将身家性命抛诸脑后只愿为国守土!” “不错!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 李瑕虽不是读书人却也听得出来这些人引苏东坡这句词显然是对自己有怨言。 他抬手道:“我提一个要求在川蜀官场说话不必含沙射影大可有话直说帅府绝不因言兴罪诸位可能做到?” 没人回答。 李瑕等了一会又道:“诸位不信我?觉得我想立官威扣诸位在军营在吓唬诸位?” “不错!”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大步而出。 “成州推官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台州董楷字正叔见过李节帅。” 董楷见了礼又道:“节帅既不喜哑谜那便直言我确是认为李节帅自知不能威慑我等故意困我等于军营误民生大事!” 场面一静不少人暗暗咂舌心说这董正叔胆子太大。 但将台上的李瑕反而笑了笑似乎对董楷多了分欣赏。 “还有谁如此认为?” “中教官、兴元府学教授黄震黄东发亦如此认为!” “考功郎官、兴元府学教授胡三省胡景参亦如此认为!” “” 很快这一批同榜进士纷纷站了出来。 “君实来。”胡三省低声唤了一句。 陆秀夫目不斜视不语。 胡三省正要再说话。 李瑕已道:“既如此那便去看看如何?” “敢问李节帅看什么?” “蒙军。” 校场上诸多中年官员倏然抬眼已瞪向这批年轻进士以眼神示意。 但来不及了。 李瑕又问道:“诸位怕了?” “我等不怕!” “若怕死我等便不来汉中了!” “好!” 李瑕赞许一声转身大步走下将台步履间尽是杀伐之气。 “传令击鼓出发!” “喏!” “传大帅令全军听令出发大散关!” 号角声起。 “上马!把不会骑马的文官给老子拉上马!” “吁律律” 李瑕的军营里还从未这般混乱过。 那些文官已如无头苍蝇般完全乱了。 “不是尔等要带我等去何处?” “放开简真有辱斯文快放开我!” “这位将军我们是要去大散关吗?大散关在何处?可远?我自幼读陆放翁之诗‘铁马秋风大散关’到了汉中还未” “没铁马就这匹马你能上不?” “说来惭愧我” “上去吧你” “快!快!快!” 这一片混乱中李瑕已当先策马出营完全不顾身后的文官们。 随在他左右的是鲍三、搂虎。 鲍三向搂虎咧嘴一笑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这些官忒他娘嫩了”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支队伍行进陈仓道。初时还有年轻的官员们大声唱着歌豪气冲天的模样。 中年的官员们则都是冷眼相看偶尔还低声嘀咕两句。 “初入官场不识好歹非得与李节帅置这种闲气?” “岂能看不明白?不论他们如何回应这玉面小节帅都打算给我等吃点苦头。” “该死” 此事确实极该死。 陈仓道虽在几条蜀道中算好走的但对于江南人而言走这山川险道也是苦不堪言。 江南是何等温润风光? 又过了几日已无人还有心思唱那些豪气冲天的歌。 偶尔在路途稍歇时能听到有官员悲呼两句。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要疯了。” 黄震探头山道旁看去万丈深渊像要择人而噬。 他不怕死但见不得高只觉心悸得要晕过去。 “啊!啊!” 黄震终于用双手捉着自己的头嘶声大吼。 “东发东发莫要如此省些力气。” 胡三省劝罢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士卒又道:“那些士卒真是毫不会理我等。” “太高了。”黄震双眼发红道:“我等是朝廷命官啊!” “可李瑕才是蜀帅。” “不我怀疑他要葬送我等我好恨这路!” 昝万寿倒是不怕也过来劝道:“东发兄放心这种道路蒙古骑兵的优势” “蒙古!蒙古!到现在我一个蒙古人都未见到!”黄震大吼:“我宁愿与蒙古人拼命!” 胡三省道:“别说了快生火否则起行了我等还吃不上饭。对了君实” 他再转头一看只见陆秀夫已是神色萎靡再也无法正襟危坐已蜷缩在路边歇息。 也幸而是那个刘金锁还有送汤药过来不然他们这些文官根本熬不来药。 该骂的都骂了无可奈何众人也累终于沉默下来。 不多时黄瑢从后面赶上来道:“杨莘老晕过去了。” 胡三省毫不惊讶道:“六十岁的书生从未吃过这等苦不晕反是怪了。玉面小节帅可派人送他回去了?” “没。”黄瑢道:“先是派大夫瞧过见是真晕才叫人抬走说是让老探花郎便是死了也得是在大散关上守国而死。” “丧尽天良!” “我们这位玉面小节帅还说了若有人敢装晕便背着辎重走。” “他凭什么?刑不上士大夫他这是滥用私刑!” “便是越级奏事我也要上书弹劾他!” 但事实上越级奏事是颇大的罪名终究也只是说说。 “李瑕豺狼之辈真他娘的畜生。” “景参你怎可口出如此粗鄙之语?!” “这军中皆是如此骂人东发也试试颇爽利。” “” 陆秀夫睁开眼感到力气恢复了些再次撑起身来。 回头看去只见山川夹着这条峡谷天开一线千余人行在其中也排成长长的队列。 他难得发出了一句感慨。 “纸上得来终觉浅陆放翁诚不欺我。” 虽还未见兵戈但这天地间鬼斧神工的地势涌入眼帘他依旧感到震撼不已。 然后晕了过去。 “君实!” “君实他是真的晕了吧?否则要背辎重” “李瑕这该死的丧尽天良” 正文 第533章 战场 黑暗中陆秀夫隐隐听到了些声音。 “李瑕丧尽天良” 陆秀夫懒得听这些努力将这声音挥散。 他从小就是极有主见之人。 五岁时他父亲行商归来他的兄弟们磨着要各种玩物唯独他执拗地只想要油灯。 因为要彻夜读书。 后来年少登科数不清的重臣拉拢陆秀夫一一回绝。 他只要为国做事绝不参与党争。 陈仓道他努力回想着一路走来的地势回想李瑕是如何行军、安营。 不该水土不服的还要收复河山、还要走很远的路。 但身子很重不停拉着他往下坠往下沉。 终于 “嘭!” 一声重响将陆秀夫从黑暗中惊醒过来。 “杀啊!” “放箭!放箭” 陆秀夫睁开眼眼前视线昏暗。 他正在一个帐篷里转头看去身边是同榜的探花郎杨起莘正缩在那身子颤抖不停。 “莘老兄这是打仗了吗” 杨起莘只是抖嘴唇嗫嚅着。 陆秀夫倾耳过去听到他说的似乎是一句诗。 “朱颜渐改功名晚击筑悲歌一再行” 没有陆游的悲壮带了太多的恐惧但杨起莘显然还在极努力地克服。 陆秀夫勉力站起身。 “轰!” 又有什么东西砸在不远处之后恶臭飘过来。 “烟里有砒霜啊!” “尸油!是尸油!” “快提水!提水!” “不能用水!” “苍天啊” 陆秀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天光才刚亮眼前是一片烟雾有士卒大步上前利索地拿布在水桶里浸湿“啪”地拍在陆秀夫口鼻上。 “捂住!烟里有砒霜、巴豆!” 陆秀夫抬手捂着那湿布突然瞪大了眼。 他看到百步远开外一团烈火正在那雄雄燃烧然后从火丛中奔出一个人。 “啊!” “啊!” 嘶心裂肺地惨叫。 那似乎是一个士卒被火球砸中还拼命想要求活正在地上打着滚。 周围的士卒扑上去拿树枝拍打着、拿沙土掩埋着 “尸油!灭不了了!” “给他个痛快!” “快!” “长矛手!给他个痛快!” 陆秀夫眼睛已经红了他看着那带着火苗的手高高扬起挣扎。 他看着那从躯体上被拍落下来的一块块黑色旳血肉。 他想闭上眼却还是抬脚往前走去。 想结束这一切。 这不是他从书上读到的“王师北定中原日”不是 终于鲍三怒气冲冲地奔上前一刀捅进了那还在挣扎的士卒心口 “灭火!快” “把那个文官给老子拖回去!哪个让他上前的!” 有士卒上前扯着陆秀夫便退。 他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一直被向后拉眼睛却始终盯着地上那具尸体。 周围哭声渐起。 “苍天啊!我要回临安陛下啊!陛下” “别嚎了!” “君实。”胡三省上前一把拽住陆秀夫便往山顶上走“到这边来到这边来该死的蒙军要攻上来了这边看得清方才那火球太近了。” “我等是文官啊” “闭嘴” 周围尽是这样的争吵陆秀夫一眼扫过只觉这些青青蓝蓝的官袍艳得刺眼。 胡三省则在不停喘息道:“昝万寿昝万寿胆子太大了冲到那些弓箭兵里了不知到了何处娘的他娘的!真是在打仗!啊!” “啊。” 陆秀夫也终于大吼了一声。 他还是秀气声音不大。 但这一声吼耳朵里那些声音终于不再嘈杂周围似乎清静下来。 他放眼向北一望瞳孔一震惊呼道:“那是关中?!” 眼前就是关中 陆秀夫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地图。 他以为汉中、关中这被秦岭分隔的两个平野是处在同一个平面的但不是。 汉中比关中至少高了几千丈。 这次一路穿过陈仓道陆秀夫每抬头看头顶上那望不到尖尖的山崖都惊叹于秦岭之高。 但直到现在出了蜀道向北一看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还在秦岭的“上面”。 秦岭之于关中才叫真正的拔地而起! “拔地”陆秀夫咀嚼着这两个字头皮一阵发麻。 关中平原成了他脚下的深渊仿佛站在天上看着人间。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 若不收复汉中只怕他这一辈宋臣永世也见不到如此恢弘之景。 亲眼一见才知道何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何谓“铁马秋风大散关!” 何谓“云横秦岭家何在?” 大散关已在身后陆秀夫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散关东北方向的一座高山上。 这座山的北、东、南三面都是悬崖只有西面有条小道上山而小道的路口在陈仓道窄小的峡谷里。 关中平野上的蒙军如蚁却攀不上高高的秦岭只能涌进陈仓道的峡谷。 但他们也不去攻打大散关。 大散关堵在南面砲射出巨石砸在蒙军之中他们却只是冒死冲向这座山迎着石木在山腰处建砲 陆秀夫看了良久忽问道:“这是何山?李帅为何驻军于此?” 因为他发现这個山头并无太大的战略意义。 要想进关中并不能从这里跳下去还是要下山走陈仓道远没有大散关方便。 而且这里地势太高太窄粮草根本难以运上来不利久守。 “不知。”胡三省道:“这里根本无用既不能进又不能退也打不到大散关。” 陆秀夫又问道:“那蒙军为何这般强攻?还任我们杀伤。” “鬼知道。”胡三省摇了摇头道:“天一亮蒙军仿佛疯了一样攻他们觉得人命不值钱吧?真他娘太不值钱了” 陆秀夫望向峡谷里那惨烈的情景愈发看不懂 凤翔府。 刘黑马还在计划着合兵汪家与浑都海决战。 偏此时宋军连续进大散关、白马关、斜谷关、骆谷关、子午关意图封锁汉中。 这事就很讨厌。 其实就让宋军抢占了蜀道关隘也无妨反正宋军也不可能敢出关中;但不抢回来终究是面子过不去。 故而曹操与刘备对垒于汉中时便觉这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刘黑马还是好面子还是抽调了一部兵力欲趁宋军立足未稳抢回这些关隘。 但这日刘元振却过来禀报道:“父亲大散关传报有宋军支援是李瑕亲自来了。” 刘黑马转过头十分诧异。 “竖子不去巩固汉中到大散关来做甚?阴魂不散。” “他还派人传话问父亲是否忘了还有俘虏在他手上。” “无耻之尤。” 刘元振道:“李瑕若不无耻如何能说出‘阿里不哥诚慕汉家威仪’这等鬼话?” 刘黑马一皱眉走到堂中另一张地图前。 “推演。” 刘元振上前点了点大散关道:“宋军兵力有两千人驻于大散关李瑕又亲领一千五百人增援。” 刘黑马沉吟道:“只这点人?” “是。”刘元振道:“且他并未驻军于大散关而是上了卧虎山。” “卧虎山?” 刘黑马熟悉地势但却未听过这山名。 刘元振道:“大散关北面数里峡谷中有一小路向东可上卧虎山。此处并非要地但山高难攻。” “多少辎重?” “哨马并未发现宋军携带辎重他们在山上待不了几天。” “该死。” 刘黑马轻骂一声已完全看明白了。 蜀道已成鸡肋与其出兵去抢占还不如攻打李瑕有益。 但秦岭那地势易守难攻要打需大量兵力、时间。 李瑕显然是要来吸引他的注意以让宋军在各关隘立足。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这边还在争一盘珍馐旁边丢着个食之无味的鸡肋又冲出一条狗来叼。 暂时让了吧等汗位之争尘埃落定再一举灭宋 “不必理他。” 刘黑马兴致大减不耐烦地走开自去思忖破浑都海之计。 这是争汗位的第一战重中之重不容分心。 “父亲可否让孩儿去?”刘元振道:“若能堵住大散关以北这段峡谷待宋军粮草耗尽或可擒下李瑕救出五弟与二舅。” “那是蜀道。” “他的大旗还插在我们头上。”刘元振冷笑一声道:“既来挑衅孩儿确实想陪他玩玩。” 刘黑马沉吟着。 这又是阳谋但确实让人心动反正也填不了多少人命 卧虎山上。 陆秀夫终于看到了跑过的昝万寿连忙招手大喊。 “天庆!你可知此山是何要地?为何蒙军如此强攻?” 昝万寿不知从何处弄了一身盔甲颇为兴奋抬手一指道:“君实兄看那里便知。” 陆秀夫回过头只见一杆大旗正飘扬在高山之上。 昝万寿语气中已与以往有了些不同有些激动道:“蒙军是冲着李帅来的他们这般拿人命来填是为了围住李帅啊!” 陆秀夫一愣心头忽有所感似乎盼着有一日蒙军也能千人万骑只为围杀自己 正文 第534章 移营 “君实兄我射倒了一个蒙军。” 昝万寿显然很兴奋他手里并未拿弓但陆秀夫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为何能让你上战场?” “我找到搂统领与他比试了。他遂带我到那边垛下他箭法亦是不俗” 昝万寿武举出身显然是有真才实学说话间豪气飞扬。 “但鲍统领过来将我赶回来了还骂了搂统领一顿说是读书人金贵一个村的口粮都未必供得起一个读书人中进士。我说我不是进士鲍统领不管” 昝万寿这人或许也有心眼。 他一路上被这些进士看不起这番话未必就不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 遂有官员冷哼一声。 但至少陆秀夫颇有触动心中微叹。 千人有千面今日有人吓得尿裤子有人已能上阵杀敌;有人命如草芥有的人命却金贵 唯在战场上一切显得如此分明又残酷。 忽然。 “蒙军增兵了!” “快看!” 陆秀夫放眼望去只见北面尘烟滚滚声势骇人。 周围的文官议论纷纷。 “这得有多少人?” “上万吧?动静这般大。” “平沙日未没!平沙日未没!” 之后便见昝万寿跑了回来大步登上这片山头兴致勃勃地眺望嘴里道:“诸君可知蒙军往往一人三骑便是数百人也能奔出数千人的阵仗” 陆秀夫连忙走向昝万寿问道:“如何看敌军人数?” 昝万寿道:“得等他们扎营数帐篷才能知道一般而言一个帐篷四到五个兵士。” “若此时估算呢?” “看旗但不准。”昝万寿眯着眼喃喃道:“只能说若蒙军没使诈这该是一支千人队。” “纸上得来终觉浅。”陆秀夫不由咂舌。 以往看兵书十万大军、百万大军也是在纸上常见。 这次入汉中李瑕的千余人沿陈仓道而行排成的长队已让他大开眼界。不想蒙军骑兵的阵仗声势更大。 若非亲眼所见安能想象到一千人已是这样浩浩荡荡? 叹为观止 战争之苦远超这些官员的预想。 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到了傍晚当攻山的蒙军缓缓退去文官们终于长舒一口气。 陆秀夫坐在石头上割下了一段中衣把宽大旳袖子裹好又将长襟寨进腰带大步向山道那边走去。 这次没有士卒拦他。 穿过那些席地而坐的兵士他看到独眼的鲍三带人埋葬了死去的将士之后竟是又嬉笑起来。 “今日大散关那边许鬼斗拿砲石砸死不少人吧?” “山下那些蒙鞑今夜能多包些包子吃肉馅多。” “哈哈屁大点的战事看把我们那些青天大老爷吓得‘我要回临安啊’” 鲍三话到一半见陆秀夫走来闭口不言。 陆秀夫不明白这些将士为何能在目睹同袍战死之后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就嘻嘻哈哈。 袍泽之情在他们眼里就那么轻描淡写吗? 他没说话拿起一根树枝双手将它插在那一捧黄土上郑重行了一礼 吃过干粮众文官便早早在帐篷里歇下。 因陆秀夫与杨起莘都病了被安排在同一个帐里方便大夫照料。 胡三省不放心陆秀夫挑了最孔武有力的昝万寿与他们同住。 四人躺在帐中回想着今日的战事心思各有不同。 “呕” 外面不时响起呕吐声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呜咽。 “今日王善王明德吓瘫了。”胡三省道:“战事才起他便有投降之意我不欲背后言人是非但往后我等离他远些。” 昝万寿道:“诸君未发现?我等有何表现皆有专人记着。” 杨起莘重重咳嗽起来。 胡三省低声道:“我算看出来了李节帅故意威慑我等只因他年少恐旁人不服他。” “话不能这般说。”昝万寿道:“今日蒙军兵力被牵制并未攻打大散关再有两日关城增筑妥当便是此战之意义” “君实。”胡三省转头问道:“怕吗?” “怕。”陆秀夫道:“以往听闻蒙古掠金时诸多城池不等蒙军兵至已开城投降我不解想着数十万人为何要对几千蒙军投降今日” 话到这里他想着今日所见之景象沉默了良久才继续开口。 “去岁张实张都统诈降蒙古死守苦竹隘何等胆魄、何等忠烈我今日方真正体悟。” “唉。”胡三省长叹一声。 昝万寿道:“今日这不过是小战一共也没多少兵力何况还是守山小打小闹罢了。李节制也保护我们” 他这一说帐中便息了声。 陆秀夫是沉闷性子胡三省、杨起莘不爱听他这般说。 安静了许久之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杨起莘忽然莫明其妙说了一句。 “睡吧探花郎” 之后是苦不堪言的三日。 三日后又是这样一个沉闷的夜里胡三省躺在帐中在心中痛骂李瑕。 他在赴任汉中时说的一切比如李瑕是凭奸党升迁、换作他们也能收复汉中如是种种已在这一战当中被击得粉碎。 他讨厌李瑕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一切讨厌李瑕把他猝不及防地丢进这险恶的战场 太累了胡三省在疲倦中闭上眼只希望明日醒来别再面对这一切。 “起来移营了。” 胡三省迷迷糊糊中有人一把拉起他。 出了帐勉强能在月光中视物了只见人影绰绰。 “不许点火不许喧哗。” “你们做什么?我看不清” “都别说话移营送诸位回汉中赴任了。” “谢天谢地。” “看不清路的捉紧前面的人。” “君实君实。”胡三省连忙唤道。 “景参兄莫说话。”陆秀夫声音平静。 胡三省这才放下心来紧紧拽着一个士卒的腰等了很久被带着往山下行去。 卧虎山这个位置移营并不危险。因山下就是陈仓道大散关离得不远蒙军不敢驻扎在峡谷里。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大散关的轮廓在眼前显现。 前面有火光亮起向城头传了信号。 关门缓缓打开。 胡三省松了一口气 忽然。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蒙人来了!”有官员惊慌大喊。 “都冷静!有序进城!不许挤!” “” 城头上火光大亮有砲石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越来越近。 “啊!” 终于有人慌了。 “都别挤!大帅已有布置。” 士卒还在呼喝着然而不受控的官员已开始推搡着拥堵了城门。 “别挤。” 胡三省后面被人撞了一下有官员一把拽在他身上向前冲去。 “把他追回来!” “乱跑什么?!” “” 看到越来越多的官员从胡三省身后跑过拼了命地往前挤。 “啊!蒙军来了” “万石兄?”胡三省瞪眼一看大喊道“你冷静冷静啊!” 他本不怕但现在被抛在了最后也开始感到惊慌。 “万石兄你别挤了” 有士卒过来一把敲晕了那还在抢门的官员丢在路边。 “你做什么?!”胡三省大喝道:“为何不带他走?!” “敢抢门的敲晕了丢在最后!” “都不许挤!” “” “杀啊!” 厮杀声已然响起。 混乱中胡三省腹上突然被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才想爬起来身上已被踩了一脚。 箭矢声响“噗”地一声温热的血淌下腥味冲天。 “啊!” 胡三省终于失去了理智嘶声大喊。 他脑子里一团乱已完全不能思考。 “” “杀了他们!” “噗噗” 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一转头便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佩琈!” 视线中弯刀劈下他的同年黄瑢已被劈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吟诗。 “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杨日夜流。” 下一刻。 “万石” “噗!” 那蒙卒还在挥动弯刀再次劈倒一人。 隔着仅仅七八步的距离能看到他满脸是血。 那杀意、狰狞、残忍的眼神仿佛要刺进胡三省心里。 “啊!啊” 正文 第535章 交代(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4/11) “啊!” 胡三省尖叫一声倏然翻身而起额头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湿。 他梦到了那个眼神凶狠的蒙卒。 追杀他直到梦里 “景参兄醒了?”昝万寿翻身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吗?” “我我还活着?” “景参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昝万寿道:“莘老兄拖着你回来的都是昨夜之事了你坐了一整日两个时辰前才入睡。” 胡三省喘着气问道:“这是在哪?” “大散关真不记得了?” 有人给胡三省递了个水囊。 他抬头一看见是陆秀夫。 “君实你还活着” 杨起莘点了烛火这是个兵房依旧是他们同帐的四人。 胡三省喝了口水终于回想起来。 一个蒙军冲杀到他眼前他被杨起莘拖着拉进阵线里然后就是一片光怪陆离。 “其实当时要不是有人乱了分寸来得及进城的。”昝万寿道:“冲杀进来的蒙军都是敢死之士一百多人杀到李帅面前时也就仅剩三人。” “三人?” 胡三省不信他分明记得当时至少是成千上万的蒙军杀到面前了。 这感觉非常奇怪但他很确定。 “就三人。”昝万寿更确定道:“其中一人眼看杀不了李帅继续冲进来乱杀结果你们我们乱了被他连杀了八个官员。” “就一个人?” “是。”昝万寿道:“被击溃了就是这样丢了神志。景参兄算是镇定的。” 胡三省低头不语。 昝万寿道:“哪怕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溃散了也会胡乱冲撞杀自己人的也有。景参兄真是很镇定了。” 听他语气真挚胡三省方才舒了口气感到心里舒缓了些。 “蒙古人太凶了啊。” “我们见的还不是蒙古人。”昝万寿道:“大多都是八都鲁军为了能当蒙人不怕死。” 四人既然醒了也不再睡低声谈论着这场对他们而言惊心动魄的战事。殊不知在敌方主将眼里这一战也就是玩玩。 等到天光微亮营中卯鼓响起隐隐便有吵闹声传来 “请李节帅给我等一个交代、给战死旳同僚一个交代!” “哪怕李节帅有节制我等之权却绝无故意让我等送死之道理” “” 李瑕才披甲出营便遇到一群官员迎上来。 但敢冲他喊的也只有三五人。 毕竟哪怕心中再不满李瑕的官职摆在这得罪了他只怕在川蜀官场上混不下去。 或许他们是不打算继续在汉中为官了且想让李瑕下不来台。 能损丁青皮党羽的一点威信也好。 “天一亮蒙军又要攻关了诸位打算现在与我掰扯明白?” “李节帅想避而不谈不成?死了八个朝廷命官一句交代都” “要交代?”李瑕道:“好我对你们很失望。” 陆秀夫从营中出来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想到了昝万寿说过的许多话。 “李帅在吸引蒙军兵力有派兵保护我们只有一個人就冲乱了我们” 他望向李瑕忽然觉得这种失望理所当然。 “这里是汉中、是川蜀。” 李瑕不是对着那三五个官员说的他说话时环顾的是一个个才从营中出来的官员。 “这里不是你们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这里就是要死人。否则汉中为何如此凋敝?” “蒙古南略以来整个川蜀从汉中到成都到重庆上千万人死了你为何不去要交代?” “这不是虚指而是实打实的上千万人被屠杀殆尽。我们来就是来要交代的。” “我无力向你们描述出那是何样景象。朱安抚使与我说过一次他幼时从成都城一百四十万具尸体中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 “他说路很滑。因为整个成都城被杀光了尸体堆成山点燃尸油像河一样流淌铺满了整条街他每走一步都滑倒在地。” “这样描述你们还是不觉得惨或者说还不够惨‘千万人’三个字说出来永远只是简简单单的数字。” “不错我故意带你们来送死。但你们来汉中任官若未带着必死的决心还来做什么?!” 陆秀夫闭上眼。 亲身经历这一场战之后再听这些他只觉心底疼得厉害。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被蒙军火球砸中的士卒。 回想着一千人的阵仗还是无法想象一百四十万人、上千万人被屠戮是何等光景。 “这里不需怕死的官员、不需要在虏寇杀来时只会推搡旁人自己先逃的官员这里百姓也不会以血食供奉不能保护他们的官员。” “不必来问我要交代你们自问能否给治下百姓一个交代再想想当不当汉中的官。” “别忘了蒙人还会来很快。” 李瑕始终很平静说完他丝毫不理会那几个想要交代的官员径直走开。 这里是大散关、蜀道、汉中他是蜀帅还真没人能奈他何。 他愿意说这些只是说给愿意听的人而已 很快杀喊声又从北面关城隐隐传来。 胡三省坐在兵房中良久忽道:“李李节帅说得漂亮还不是一步都未踏进过关中。”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说。 也许是自知胆魄不如人但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昝万寿却道:“当然不能去关中步卒与骑兵野战如何说呢景参可知富平之败?” 这里都是饱学之人当然都知道。 那还是建炎四年宋高宗皇帝才逃到南面在海上漂着。张浚赶赴汉中率十八万大军主动出击意图收复全陕大败。 这种傻问题没人回答。 昝万寿只好自顾自道:“欲以步战骑、进关中当按兵据险、先行防御、恃机袭扰待时机成熟再行反攻。富平之败前车之鉴” “说李节帅便说李节帅休要一直引用富平之战!” 胡三省忽然打断了昝万寿。 他摇了摇头叹道:“富平之战有必战的原由。” 昝万寿不解追问道:“可我怎么看都不该打?” 胡三省不答。 他熟读史书最是清楚不过张浚当时若不主动出击、牵制金军兵力、迫使金军不能集兵南下难道让高宗皇帝一直在海上漂着不成? 这也是胡三省不爱搭理昝万寿的原因昝万寿眼界太窄。 换句话说如今李瑕坐镇汉中自是不敢到关中与骑兵决战。 可若哪天蒙军攻破两淮、直趋临安李瑕便是带着汉中兵马到关中死绝了也得出战。 还管时机、战术? 故而蜀帅人选这两年看的是能否稳住汉中局势到了往后必然还得看是否有足够的忠心是否将君王社稷摆在第一位。 胡三省想得通透于是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对李瑕本能的不信服 因为一个十九岁的蜀帅官家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其人忠心。 李瑕确实能战、有胆魄但官途不稳凭什么要信服他? 但汉中这官胡三省还是要当的因他答应过家中母亲须为国尽忠 陆秀夫却已出了兵房。 士卒们并不让他靠近北面城墙于是他只在大散关内四处走动观察着询问着。 走到粮仓时他遇到了董楷。 “君实也来了。” “正叔兄。” “可找到耕地?” “只知祁山道可就地屯田陈仓道地形还是太险了。” “只能从汉中运粮?” “最好还有别的办法” 两人谈了几句各自眼神中透出些激赏又别过各自继续逛大散关。 一直到这日的攻事结束陆秀夫估摸着李瑕已从城头下来过去求见。 “知南郑县事陆秀夫求见李节帅。” “进来。” “见过李节帅。” 屋中摆着一张极大的地图李瑕正在那照着几份情报标注。 陆秀夫前夜曾见过李瑕杀人知道他平时像周公瑾打仗却像吕奉先文武双全绝非旁人所言的“玉面小节帅”。 由此可见当今圣上着实圣明虽有丁大全、余晦、袁玠这般奸佞无能之辈但孟珙、杜杲、余玠、李曾伯、王坚、吕文德大宋称得上名将如云。 天子赐字李瑕“非瑜”或是寄予厚望希望他不会如周瑜那般英年早逝? 心中这念头一转陆秀夫再看向那份地图上只见标的是关中、陇西地势。 六盘山、巩昌、凤翔 “李节帅此次出陈仓道原是为了打探蒙人之间的战事?” “是你们嚷着要来的。”李瑕道。 陆秀夫认认真真道:“李节帅说过在汉中为官不可含沙射影。” “好。”李瑕道:“此来目的有三一则由我吸引蒙军注意使我军能于大散关立足并分担白马、斜谷、骆谷、子午等关之压力;二则打探蒙古汗位纷争之战事;三则让你们这些文官见见血。” 陆秀夫看着地图却看不懂。 不是他不会看而是不懂上面标注的浑都海、阿蓝答儿、汪良臣、刘黑马分别是谁的人。 “敢问李节帅陇山以西这支蒙军是?” “贪多嚼不烂你暂不必管此事。”李瑕问道:“你来何事?” “恳请李节帅委任事务秀夫必全力办到。另外也请李节帅莫对诸同僚失望毕竟是初次入蜀难免有些” 陆秀夫这人便是太认真。 但从江南安乐乡走出来的年轻文官初上战场能迅速平静下来说起来真的很简单做到的没几人。 李瑕于是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汉中百废待兴正需你们这些人才出力此番磨砺过了只盼你们能时时警惕蒙军抱守土之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是。”陆秀夫行了一礼郑重应下道:“此次能走一遭陈仓道受益匪浅。” 李瑕又道:“你是南郑知县主理汉中内城须对往后如何调派粮草、物资支援各地关隘心中有数。说说吧从汉中城一路运粮到大散关需几日光景?路上消耗几成?每年该运几石粮食过来?” 陆秀夫大讶心中添了一份敬畏。 两人就着这些事谈了一会又听得一声通报。 “成州推官董楷求见李节帅 次日。 这路人马开始还往汉中城诸官员很快将赴任地方。 走了这一趟有人心怀隙怨、有人受益匪浅对李瑕的态度也各有转变。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蒙古人离他们很近。 在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将难忘这份恐惧 “早岁那知世事艰。” 杨起莘忽然高声吟起诗来。 回程时他没有再晕倒。 而如今再读这诗他才真正体会了诗中的悲情只觉每一个字都打到了心眼里。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正文 第536章 始争汗位 街亭。 一队骑兵袭卷而来至关城下刘元振翻身下马大步而走穿过一队队兵士。 “见过父亲、汪帅。” 正神色郑重对着地图谈话的刘黑马、汪良臣回过头来。 “李瑕逃了?”刘黑马问道。 “是。”刘元振道:“孩儿算对了李瑕撤退的时机遣三百死士突袭可惜地势太窄。” 这是意料之中旳事刘黑马并不惊讶。 刘元振又道:“但孩儿发现李瑕身边颇多宋廷文官遂在次日往城中抛射了颇多信件。” 一旁的汪良臣已微微笑起来。 果然只听刘元振道:“孩儿在信上问李瑕既说好了归顺漠南王携一众宋臣前来缘何又退走。” “仲举高才啊。”汪良臣不由赞了一句。 刘黑马苦笑叹道:“让汪帅见笑了连失了蜀道多处关隘。” “无妨我亦丢了白关马。”汪良臣摆了摆手道:“事有轻重缓急暂不必理会这些小事。” 两人似不在意李瑕打算将此事暂时搁置继续商议战事。 但刘黑马忍不住还是又道了一句。 “赵宋有如此人物只怕后患无穷。” 汪良臣勾起一丝哂笑应道:“不论何等人物生在赵宋……又能如何。” 他也愿意多聊聊李瑕。 敲了敲案上的地图……但这是六盘山地图没有蜀道的关隘于是汪良臣又指了指案角。 “刘帅不必担心当年守汉中的宋将曹友闻三兄弟又是何等人物?论兵势尚强于李瑕十倍不止照样让我们打开川蜀门户。” 话到这里汪良臣颇有感触道:“家父后来常回想这一战叹曹家兄弟之勇、赵宋之无可救药。” “哦?” “不怕刘帅笑话……金亡时家父曾有附宋之意幸而宋蜀帅赵彦呐未予答复。 家父随阔端太子入蜀时又幸得赵彦呐一日七道令牌逼迫曹友闻出兵野战被家父歼灭。 之后曹友万、曹友谅扼守鸡关隘再次幸得赵彦呐不肯出兵相救家父于是全歼宋军。 当时赵彦呐直逃回成都阔端太子长驱入蜀破剑门直入成都……刘帅可知大军是如何攻破成都?” 刘黑马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 但北地世侯如何来的?结寨自保。 他们保的是同乡父老同乡父老又成他们的势。 某些弃百姓而逃之人让刘黑马念起其名字都觉可耻。 汪良臣则是讥笑道:“赵彦呐以出城迎战为由率成都三万宋军直奔?州而逃。阔端遂入成都……” 刘黑马闭上眼。 他去年才去过成都见过那凋敝荒凉之景象。 一百四十万人被屠戮殆尽……这还只是开始。 川蜀一千二百万人口至今已只余不到二百万人。 刘黑马是学儒之人哪怕身处敌国也觉杀戮太过。 汪良臣还在继续说。 “其后一月阔端分兵四路袭卷川蜀。南路军三日至眉山、两日至青神、一日至乐山;东路军破重庆、涪陵、万州、开州、达州…… 若非阔端当年无灭宋之志、只意在掠夺;若非孟珙稳住京湖、回师川蜀赵宋在这一年就已经亡了。 但刘帅再看孟珙又是何下场?被活活气死了啊……哈。赵彦呐又是何下场?贬知江陵。 死了千万人赵彦呐贬知江陵还又活了两年因赵宋不杀士大夫啊。 大言无实之辈为何能任蜀帅?皆因吴曦叛宋时赵彦呐曾以文官之身刺杀吴曦宋廷信他忠心可笑。” 刘元振摇头叹息。 他看不起宋廷但同时也看不起阔端……杀人抢掠的屠夫而已毫无雄才大略奸淫掳掠令人作呕。 唯有漠南王是这天下唯一的出路。 …… “我汪家何其之幸幸而未附赵宋。” 话到最后汪良臣如此又感慨了一句。 他的大汗死了他需要回顾这些以坚定自己的某种决心。 “说这些一句话没有人能救赵宋。李瑕抢占了汉中又如何?待我等抽出手来轻而易举便可夺回。” 刘元振道:“只怕到时李瑕已不在汉中?” 两个年轻人皆笑了笑。 他们是门阀世家习文习武身上颇有种自以为是的贵气最是看不起南边那些唯唯喏喏的宋臣。 而他们能嗅到李瑕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质高傲的世家习气。 ——李瑕与他们是同一种人必将不容于宋。 这是他们的直觉。 …… 说过这话题汉中之事也就暂时被抛诸脑后。 “继续吧。”刘黑马道:“善甫公传信说阿里不哥遣人南下盛情邀漠南王往哈拉和林共商汗位之事。” “鸿门宴。”汪良臣道:“绝不能去哈拉和林。” “但此事奇怪。”刘黑马沉吟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六盘山奇道:“浑都海既不退向漠北、也不东进秦川驻军于六盘山……为何?” “这也是大哥疑惑的地方。”汪良臣道:“故而大哥命我来见刘帅问是否我们主动攻击?” “不可。” 刘黑马立即摇头道:“我等处于弱势不能比浑都海还沉不住气。” 汪良臣眉头已深深皱起。 六盘山的兵力已增至五万余人这是真真正正横扫天下的蒙古骑兵……太让人忌惮了。 “可再等下去浑都海兵力愈强我等弱势愈显。” “那也不能主动攻。”刘黑马道:“请回报令兄务必再沉住气等莫哥回师开平等漠南王真正掌握了南征的这支兵马……” “大帅!京兆府急报!” 忽然有传报声传来。 刘黑马回头看去已隐隐感到不妙。 “报大帅……” “说!” “攻宋归来的大军有近半数……反了!” 刘黑马只觉头一昏几要栽倒过去喝道:“怎么可能?!宗王已答应助漠南王登位!” “二太子阿速台亲至军中劝反了哈剌不华领着三万余人重新杀向京兆府廉公、商公急请大帅火速回师……” 刘黑马大怒。 阿速台是谁? 蒙哥的次子。 去岁伐宋之时阿速台也是随征的但到了陕西把陕西百姓当作猎物来狩猎取乐。 在各世侯的强烈抵触下蒙哥重罚了阿速台命他留镇六盘山。 没想到蒙哥才死阿速台已立刻决定支持阿里不哥。 如今莫哥本要领南征大军到开平竟是半路上被这个蒙哥汗的逆子截了下来。 一旦让他们与六盘山的浑都海会师刘、汪两路世侯已全无抗衡之力。 显然阿里不哥太快得到消息了…… “该死。” “该死。” 刘黑马、汪良臣终于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 这本已打算会师的两路大军不得不各自面对强攻。 汪良臣啐了一口道:“我必须马上赶回巩昌汪家将全力抵挡浑都海请刘帅务必保住京兆府!” “誓擒此不肖宗室。” 西北面远远的又有信使的马蹄扬起尘烟。 显然是浑都海出兵的消息来了。 比起弱宋这才是真正的强敌…… ~~ 子午关。 “看你窝怂四子!” “说得不准重说。” “看你个窝怂式子!” “这茬子味你还敢说你是关中人?”林子皱了皱眉已很是不悦。 “我是关中人但八岁就跟大舅到遂宁……” “啧。”林子砸了砸嘴语气加重了几分“额是关中人……额额会吗?!” “额会咧额会咧。” “你们三个教他再练练。记住这是要命的差遣。” 林子摇了摇头出了这间营房长出一口气走上关城向北眺望。 他如今已迁为镇西军统制又负责打探军情。 包括当年李瑕留在开封的细作也全由他接手。 至于姜饭那是负责内情的调查汉中、川蜀官员的家底都足够忙上几年。 林子这次是来打探关中形势。 目的有三个一是安插细作进长安;二是打探蒙古形势;三是放出消息吸引关中人口。 到了子午关之后杨奔很热情根本就不像刘金锁说的那般讨厌得知了林子的差事非要亲自带人走一趟先探探路。 今日已是杨奔出发后的第三日林子颇为忧虑。 眺望了良久他终于是见到北面的蜀道里有十余骑狂奔而来。 “是杨守将回来了快开关城!” …… “吁!” 杨奔翻身下马一看从城头奔下来的林子立刻便去将另一匹马上的胡勒根拽下来。 “哎哟守将我又没逃根本没逃啊……” 胡勒根如今汉话已说得极流利成了俘虏已两年多不知为何肚子也圆滚滚了不少。 他被杨奔扯着衣领径直被拖到林子面前。 “说。” “快说。” “说说说。”胡勒根抬头一看林子忙道:“我打探到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四王与七王真打起来了乱套了……好像是二太子帮着七王要打四王真的乱套了……” 杨奔一脚就踹在胡勒根腿弯上。 “说名字。” “守将……守将你在京兆府说的叫……叫我要装得像……不能提名字。” “蠢货。”杨奔啐骂一声转头看向林子。 他知道如今李瑕主政川蜀极在乎人口。但人口不是说来就来的从关中吸引难民也极难。 本以为没机会但现在有了。 “关中战事起了很快会有大量的流民……” 正文 第537章 流民 “自阔端入蜀二十余年间川蜀人口锐减千万人太凋敝了啊。” 李瑕才回到汉中城立即便与韩祈安商议了想要从关中招抚流民之事。 但韩祈安显然也有诸多事务要禀报顺着这话题便道:“山河堰水利修复以后可得大量良田但若无人耕作这田租不能收上来三年后田税亦遑谈。到时这钱粮……” “确实比不上忽必烈在北地经营十余年。” “阿郎且不必谈数年后的钱粮。”韩祈安道:“我已核算完府库……” 这便是两人之间的不同李瑕统领全局在乎长远想尽快扩充人口;韩祈安则要顾好一角保证府库支撑得了李瑕旳一切计划。 此时李瑕都不必听后面的话便知道又是没钱了。 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多了?” “是没有了。” 韩祈安又道:“阿郎这段时日能大手大脚还全靠汪德臣、李德辉、廉希宪、商挺等人不得不说忽必烈手下这些人真是有大才使汉中、利州粮草充沛。但现在这钱粮也已……” “我知道李德辉。”李瑕道:“之前在开封时听说过他。” 李德辉曾是陕西理财大臣汪德臣屯兵利州时粮草便由他调度。 这些年利州、汉中粮草充沛此人居功甚伟。 阿蓝答儿南下钩考时把李德辉捉了同时还有大量的人才。 若非如此李瑕未必能如此轻易收复汉中。 “李德辉在关中开垦田地数千顷用纸币和盐券向陕西百姓购粮送到利州再从利州把盐与其它物资运到汉中、关中使汉中商旅不绝稍复元气。” “说起这商路。”李瑕问道:“反倒是我拿下汉中后与关中的商路断绝了。商事不通以宁先生可有良策?” 韩祈安苦笑道:“不能与蒙古通商自是只能与江南通商。” “但南面商人还不来。” “此便是我欲与阿郎说的帐上没有钱粮……” 李瑕问道:“若有钱粮如何做?” “向江南采购大量物资待商贾见有利可图自会前来。” “第一个单子很重要?” “也可如此说。” 李瑕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修书一封于吕文德请他遣商旅前来。请以宁先生列份单子如汉中急缺的布匹、书籍以及白硅等各种原料。” “阿郎钱从何来?” “赊着。” “吕文德会答应?” 李瑕道:“以宁先生还不知道吕文德与我如亲兄弟。” 韩祈安记下此事继续道:“利州、汉中虽有存粮但蒙哥南下时已耗尽了大半。阿郎收复汉中之后并未核算便开始大肆赏功……” “不能说是‘大肆’赏功。”李瑕摆了摆手正色道:“是将士们应得的。” 韩祈安道:“但阿郎当时确实未清点仔细。” “先把将士们应得的封赏发下去以宁先生清点起来不是轻松很多吗?” 韩祈安哭笑不得拿起算盘拨打起来。 “我只能反推回去大概推算出当时汉中府库……” “总之现在是没有了?” “不错。” “利州西路、潼川府路……” “阿郎真忘了?支援了成都府路一百万石粮食支援了嘉定府五十万石。还有川蜀各处要将百姓从山城迁下来水利亦要兴修、荒田要开垦民居要……” 算盘声噼里啪啦。 李瑕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朝廷还欠我们钱军赏还未下来。” “只怕难。”韩祈安摇了摇头道:“蒲帅收复剑门垒朝廷答应的军赏至今尚未下来。” “我听说鄂州之战后朝廷赐吕文德百万钱赐高达五十万钱为何我没有?” “阿郎这年岁任蜀帅已是太大的殊荣。”韩承绪摇了摇头道:“百万钱若是会子更没多少。” 这钱对个人门户还是一笔大数目但李瑕显然不是为门户私利。 这连年的战火朝廷早就入不敷出了仰赖朝廷供应得在中枢有说得上话的人。 但李瑕如今的处境……他不仅得罪了贾似道因不肯举荐丁党又同时得罪了丁大全。 另外吴潜邀李墉去临安的信也正被李瑕扣在屉中有些日子了…… 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李瑕良久不语。 当了家柴米油盐自是困扰。 “阿郎何不问问西陵先生?”韩祈安道:“打点朝中之事西陵先生比我更擅长。” “我来考虑此事。” 李瑕点点头作为蜀帅他必须有向朝廷要钱要粮的能力。 韩祈安又道:“不得不提醒阿郎之后的计划怕是得徐徐图之了否则一旦钱粮告罄欲速则不达。请阿郎与我一起理出这三个月的账目以作规划……” “好吧。” 计议到夜深高明月与韩巧儿牵着手过来再多公务也得放到次日。 “李哥哥可是你说过的睡眠很重要。” “好吧以宁先生也回屋歇了吧……巧儿你还真是什么都记得。” 韩祈安看着这一幕才想起还有桩事没与李瑕说。 但汉中百废待兴正是忙的时候也只好再等些时日…… ~~ 直到两日后李瑕才得以计划起吸纳关中流民之事。 而杨果也已自昭通赶到。 “阿郎久候了因昭通城诸事需交割耽误了不少时日……” 杨果说过昭通的情况喟然叹道:“一年未见阿郎竟真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人并不忠心于蒙古。 他交往元好问这种不仕蒙古之人作了大量的悼亡诗“寒食清明几家哭问来都是陈亡人”足可见这一点。 但杨果对宋廷也毫无好感。 因此他对宋军击杀蒙哥、击退蒙军之事并无太多感触在意的是李瑕的势力。 此时说的“如此地步”四字指的是李瑕夺得汉中而不是立了多大功劳。 李瑕懂杨果遂道:“当时说的‘六百里山川’让杨公误会了如今这三千六百里河山杨公可信我?” 杨果抚须而笑道:“三千六百里河山可惜人口太少了。” “正有意请杨公主理此事。” 李瑕于是说起汉中的免征之策、说起关中的战乱…… 杨果与韩祈安不同文人气重得多。 换句话说理想主义、浪漫情怀更多…… 他不会考虑此事要耗费多少钱粮是否会引来宋廷猜忌闻言已激动起来。 “敢问阿郎有多大决心?” “不论能迁来多少人口我的决心都大到能包容他们。” “一石田租太高了。”杨果起身上前两步问道:“一亩地年交五斗田租可否?” 李瑕已能看到韩祈安在摇头遂道:“此事不可朝令夕改。但我保证不论是关中来的山西来的必与汉中百姓一视同仁。” 杨果又问道:“阿郎不怕有蒙军细作混在其中?” “不怕。”李瑕道:“当然我们也该有诸多防范细作的办法如严格的户籍制度、收缴武器。” “若宋廷与蒙古和议再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议又如何?” 这是一个颇严重的问题。 宋廷必然想与蒙古和议只看蒙古想或不想。 一旦他李瑕能守住汉中蒙古便有可能与宋廷谈。 那么阻止和议包括“北人归北”这一条件的人必然成为祭品。 岳飞、韩侂胄即是前车之鉴。 故而杨果问李瑕有多大决心。 “我保证在我治下挥动过一下锄头的北人绝不会再被遣返回去……” ~~ 渭南。 “嗖。” 利箭将一个慌乱逃窜的农夫射倒在地。 有蒙古骑兵哈哈大笑策马踏过地上的尸体冲进这农夫的屋舍…… 很快整个郝家沟已被杀戮成了鬼村。 这是蒙哥汗次子阿速台派出的先锋正在对长安城虎视眈眈。 自从在关中猎民为乐被蒙哥重罚之后阿速台已恨透了行汉法、纵容汉人世侯的忽必烈。 他看得出来忽必烈已与大蒙古国离心离德。 因此得知蒙哥死在宋境之后阿速台毫不犹豫赶到南征大军中劝诸多蒙古将领支援阿里不哥。 他们要将关中踏成废墟重挫忽必烈的实力。 这是蒙古汗位之争的风起云涌世间生黎不过是这风云之下的蝼蚁。 …… 而在郝家沟以南十余里还有几只小蝼蚁正在拼命地逃。 “阿爹……我们要去哪?” “长安……得逃进长安……” 说话的汉子其实已分不出哪边才是长安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离开他的家乡只能冲着蒙军最少的方向不停走不停走…… 正文 第538章 关中之势(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5/11) “娃儿爹……走啊!带娃儿走啊……” 郝二富才闭上眼便又看到他婆娘冲进火海里的场景。 他一个激灵猛地又惊醒过来。 已经不眠不休奔逃了两天两夜他也就刚刚躲进这树林里眯了一小会。 眯不着他知道自己这两条腿跑不过骑马的蒙古人恐惧逼迫着他继续跑。 太累了头疼得厉害脚下旳水泡已经烂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但郝二富还是背着六岁的儿子郝狗儿继续逃命。 “阿爹……饿……” 郝二富舔了舔起泡的嘴唇已不知该上哪找吃的给儿子。 本来他有几亩薄田再有三两月就能收成了……官府也许是官府吧总之能给他留下够吃的口粮。 蒙人治下与金国治下也没太多不同甚至这些年比金国还好些。郝二富也是听族里的叔爷说的。 可现在田也毁了家也没了真是不知何处有吃的。 郝二富觉得自己会这样走着走着直到累死。 他只怕儿子会被饥饿的难民吃了…… 突然。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摔在地上背上儿子被摔得老远。 父子二人爬起来转头看去却见地上倒着个人。 郝二富哆哆嗦嗦伸出手推了推对方。 “大哥?大哥?” 那人没应像是死了。 郝二富想了想伸手便往他怀里摸去。 这一摸不要紧竟是摸出许多东西一小包干粮、几个瓶罐、一块木牌子…… 郝二富看不懂那木牌子上写着什么忙把干粮喂给郝狗儿又找了找在那人腰上还找到一个水囊。 “留着我们路上吃。” 肚子里终于有了东西郝二富正要牵着郝狗儿走忽听身后哼唧了一声。 “救……救救额……” ~~ “大哥是哪里人?” 半日之后郝二富拿着一个药罐又给那受伤的汉子背后抹了药问道。 “额是泾原人贺顺。” “听大哥口音不像泾阳人。” 贺顺疼得吸气问道:“额这口音怎就不像泾原人了?” “说不上来。”郝二富应道:“贺大哥这伤是被蒙古人射的吧?能逃出来不容易。” “是。” “大哥……往逃哪咧?能不能带上我们……那个吃了你的干粮……想报答大哥……” 贺顺想了想道:“终南山全真教。” “真的?”郝二富忙问道:“仙观肯收我们?不是……大哥能不能带上我们?哪怕就带上娃儿也成……狗儿快给恩公磕头。” 郝狗儿说磕头就磕头连忙跪在地上就咚了两声。 贺顺披上衣服转头看了这父子一眼想了想道:“那行额就带上你们但有个条件……” “大哥说我什么都能做。” “路上遇到别的流民招呼了与我们一起走……额们一起走额这人心善想多救些人。” 郝狗儿愣了一愣问道:“那那那……吃的……” 贺顺颇豪气道:“够。” …… 两日后三十余个流民缓缓走在荒野之中。 郝二富颇惊奇的是贺顺竟然真在一处地方挖出了一袋干粮。 之后又走了两日他们已有了五十余人秦岭也渐渐在眼前展开。 “那就是终南山吗?!” “你们是渭南人额是泾阳人你们问额。”贺顺哼唧了一声自又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道峡谷他径直穿进峡谷。 众流民抬头一看只见山崖上站着几个道士不由大喜连忙跟上。 但又走了一段之后忽然见前方一队士卒迎了上来。 “是宋军!” “快逃啊!是宋军……逃命啊!” 郝二富亦是大骇抱起郝狗儿便想要逃然而却见峡谷外扬起烟尘一队宋军骑兵已堵了过来。 “哈哈……你们连子午道都认不出已被额包围了……” “贺顺!不许胡闹莫吓到乡亲们!” ~~ 子午关。 “杨公。” “杨公。” 时近七月天气渐热杨果一路赶来满面的灰尘也被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痕冲刷成一道道。 他带着八个家中子弟进了城楼当即便向北面眺望。 “林统制、杨守将万莫多礼如何了?” 林子道:“三百余流民已安置在北面的子午镇只待筛查一遍再送往汉中安置。” 杨果摇了摇头。 “太慢了太慢了这般还是太慢了需将消息传开教流民口口相传自发来投……这样老夫往子午镇去一趟了解关中各地兵祸情形再做安排。” 杨奔道:“但万一其中有细作太危险了。” “不妨不妨。”杨果已站起身来道:“老夫不信当此时节我那些蒙古老友们还有心情安排细作……” ~~ 如杨果所言如今陕西、河南的世侯与文臣们已一片大乱。 忽必烈留守在京兆府的廉希宪、商挺一日数封信急发往开封请史天泽、张柔领兵支援抵抗阿速台的攻势。 六月十九日张柔亲至开封准备与史天泽计议出兵之事。 才到开封城下只见城头上大旗晃动其后一队人出了城门来迎。 张柔奔到近处一看却见来的竟不是史天泽而是张文谦。 “张帅一路辛苦你我私下谈谈可好?” 张文谦行了一礼神色莫名。 张柔心念一动隐隐已感到了些许不安。 两人于是避开亲随走上城头。 张文谦踱着步一直没开口。 最后还是张柔先开口道:“陕西战事……” “漠南王已知晓了张帅不必惊慌。”张文谦道:“阿里不哥占了先手确是锐不可当但史帅已出兵扼住潼关可暂使战火不至于波及河南。只要撑下去以汉地财赋我等早晚必胜。” “润浦兄出兵了?”张柔大讶道:“但漠南王命我到开封与他商议。” “是我。”张文谦道“在张帅出兵之前是我有些话想问问张帅” 张柔目光闪动似预感到了什么。 “关乎战事。” “不关乎私心。”张文谦微微停顿问道:“张帅可记得在鄂州城外时我便对李瑕之事有过猜测?” “记不清了。” “可我已查清楚了。”张文谦一字一句提醒道:“李瑕、杨果、王荛、王文统、李璮、令郎张弘道以及……额日敦巴日。” 张柔缓缓转过头脖子都显得僵硬。 他没想到张文谦这么快便将一切查得彻底。 可笑张弘道拼命想掩盖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被张文谦一把揭破。 “蔡州、亳州、开封、微山……” “你骗我只身到开封要做什么?” 张柔猛地警惕起来手已握紧了刀柄。 “我是文人。”张文谦突然低声提醒了一句方才道:“还有一桩事我听说李瑕向令爱提亲了?” 张柔又是一愣。 他与张文谦对视着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声音已有些嘶哑。 “仲谦你我……多少年的老友了?” “德刚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但你必须亲自向漠南王谢罪。” 张文谦的眼神很镇定语气却不容置疑。 良久。 张柔闭上眼一把扯下腰间的佩刀双手捧起缓缓举到张文谦面前。 “请仲谦转告漠南王……臣有罪只请保全臣的家小。” 张文谦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有几名蒙军士卒正站在城头上望着这边。 他们见到了张柔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身。 …… “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漠南王的眼睛。”张文谦道:“莪们……我、姚枢、赵璧、郝经金莲川幕府的每一个人都是漠南王的眼睛你一开始便该知道你瞒不住。” 张柔低下头。 他根本就不怕张文谦他一刀就能将这个文人劈成两半。 但张文谦说这些话代表的是背后的人。 这个人没有亲自来但已经带来了可怕的压迫感。 “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我家五郎不该杀额日敦巴日……” “不。”张文谦叹息一声“你错在……低估了漠南王的心胸你不够信任漠南王。” 张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张文谦上前一步按下了张柔手里的刀低声道:“在漠南王登基之前亲自到开平向他坦诚一切明白吗?” “小女之事……” “答应李瑕的提亲。”张文谦道“这也是漠南王的意思。” 张柔一愣。 他猛地抬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回复李瑕你答应将女儿嫁给他。”张文谦道:“让他领汉中归附待漠南王登基将会封他为汉中王。” “但大汗死在李瑕……” “不大汗是水土不服病殁的。一切诋毁大汗的说辞都是阿里不哥的阴谋。” “既便如此李瑕也未必……” “不必管李瑕如何。”张文谦道:“你只要记住漠南王的胸襟气度他将是中州帝王。而阿里不哥是蛮夷此战是中原王朝与蛮夷之战凡我辈汉人何去何从不言自明。” 张文谦一字一句道:“不管李瑕同不同意这个条件我们要让天下人都明白漠南王的恢弘志向明白了吗?” 张柔明白了。 如今京兆府腹背受敌急需汉中为后盾。 比如汪忠臣、刘黑马若败至少还能退入汉中保存实力…… 换言之漠南王急需李瑕归附。 若李瑕不肯消息传开赵宋必杀李瑕……赵宋皇帝可没有漠南王的胸襟。 李瑕有计算透露消息给阿里不哥、酿成了今日关中之局面;传聘书于他张柔欲强娶他的女儿。 但现在漠南王只有一句话顺水推舟便要让李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文 第539章 提亲 亳州。 离双塔寺不远的一条巷子中张弘道独自一人走过巷子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停下。 他曾在这里与李瑕有过一次交谈。 当时是李瑕第一次向他提出要娶张文静。 而这次再遣人来……则是正式提亲。 张弘道拿起门环想要叩动想了想又放下径直推开了门。 院门没锁一个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泡茶。 张弘道认得这老头杨果一个族弟名唤“杨实”不过是个百无一用旳文人毫无务实之才。 想来李瑕之所以选派杨实一是因杨实风雅体面二是张家与杨家有交情不至于杀他。 “五郎来了。” 杨实文雅地挽着袖子倒了杯茶道:“山泉水刚烧开五郎快坐下品品。” 张弘道心情不太好坐下没拿桌上的茶从腰间拿起一个酒囊闷饮了一口。 他记得当时在这里见李瑕连一口酒都没。 因此这次他自带了。 “令尊可答应了这桩婚事?”杨实问道。 “哼。”张弘道冷哼一声淡淡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虽如此他心思却重。 他父亲张柔已奉召去了开封这让他颇不安。 杨实为人平庸并不是很好的说客。 但来之前事情李瑕已经与他分析透了倒也能说上两句。 “五郎啊老夫说句心里话之所以答应李瑕为他提亲老夫也是为张家考虑……李瑕如今杀了蒙古大汗过往之事多有人查。大姐儿与他之瓜葛万一被查到……” 张弘道大怒反问道:“所以呢?!反将她嫁给李瑕让张家与李瑕瓜葛更深不成?” “李瑕所爱大姐儿其人而非张家。” 杨实赔笑又道:“五郎只需想想办法将大姐儿送走诈死也好、失踪也罢。明面上张家不再有这个女儿而父女之情、兄妹之义可得两全。” “公这般年岁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好姻缘啊好姻缘。”杨实叹道:“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李瑕时年十九镇帅川蜀世间岂还挑得出第二个如此人物?” 张弘道眉头一皱。 他听得懂。 这句话提醒张家……张文静也十九了若打定主意非李瑕不嫁熬不起。 “李瑕已成了亲我张家之女还能与旁人共侍一夫不成?” 杨实长叹道:“往回数三百年大理高氏是王侯之家、帝王之家李瑕之妻高氏乃真真实实的名门望族嫡系大姐儿与她同进一门绝不辱没。” 话虽没点明但未必不是在说……张家先祖不过只是地方豪强、底蕴远不如高氏。 李瑕不在意这些出身但杨实、张弘道反而极在意。 张弘道闷饮了一口酒。 杨实问道:“不得不提蒙人属实是宽待世侯高泰禾、高泰祥兄弟如此反蒙蒙人却不株连。五郎且看如今高琼尚还坐镇大理。五郎何不效他?” “大理不同鞭长莫及。”张弘道不受迷惑。 “道理是相通的。” 杨实看了院门处一眼换了些许郑重之色又道:“请五郎近些听老夫肺腑之言。” 张弘道嘴上说的一直都是拒绝之辞但还是附耳过去。 杨实道:“如今忽必烈、阿里不哥争成如此局势孰胜孰负难以预料。张家真要将满门性命押在忽必烈身上? 阿里不哥何等人?最恨汉制恨不能将北地汉人屠尽使中原再成蒙人牧马之地。一旦忽必烈败北张家何去何从?” 张弘道听到这里眼中意味难言。 他比杨实更清楚忽必烈眼下的局势很难几乎可称得上是“不容于蒙古”。 杨实又道:“还有些话李瑕未对老夫说过但老夫站在张家的立场上多说一句。” “杨公说。” “张家嫁女至汉中不失为一条退路。若忽必烈败于阿里不哥到时张家亦可退入汉中…… 五郎试想李瑕虽有汉中却受宋廷桎梏;高氏虽曾主国大理今已失权。故而二姓联姻尚不足以称雄一方缺何物?” 张弘道缓缓道:“兵马。” “若加上张家三姓联姻如何?” 张弘道不答。 杨实道:“若如此以张家之兵马可使李瑕不再受宋廷之桎梏、而得川蜀之实。其后南连大理北觑关中便有称雄之力。或是烧断栈道自为一国。” 张弘道目光闪动良久缓缓道:“张家的根在顺天、在保州。” 他直起身来看着杨实摇了摇头。 “杨公休要诓我公之所言绝难做到。” 杨实道:“老夫亦说了此为一条退路。张家眼下只需嫁女于李瑕静观其变如何?” 他捧着茶吹了吹再次叹息。 “老夫出发时李瑕有过几桩交代……其一看大姐儿心意若已对他无意此事便罢了。” “哼。” 杨实道:“其二李瑕遣老夫来是正式提亲、而非偷偷拐走大姐儿因顾着她的父女之情不愿教她为难。” “呵。” “其三老夫前番也与令尊说过……此事暂不必告之大姐儿以免事若不成她失望难过反倒不美。” “故作姿态当初掳人时为何不考虑这些?” 张弘道扯起嘴角似笑似讥骂了一句之后倾了倾身子又道:“李瑕欠我妹妹的。” “故而请五郎相信李瑕会对大姐儿好。” “哼。” 杨实抚须叹道:“于小儿女是成人之美的好姻缘;于张家虽无名义暗中可得联姻之实岂不妥当?” 该说的都说了他自品着茶等张家答复。 张弘道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 “如何送亲?” 杨实大喜起身道:“张家若肯答应老夫回报阿郎他将亲赴寿州于淮河接亲。” 他之前一直都站在张家的立场劝说唤李瑕之名此时才换了称呼。 “没说答应了。” 张弘道冷哼一声自往院外走去推门时又停下脚步。 “杨公且再等候数日。家父去了开封待他归来再谈。” “好好。”杨实忙笑道:“五郎慢走……” 他这一趟来算错了张柔回师的时日已在亳州等待许久。 但好在事情似乎就要办成了…… ~~ 那边张弘道回到家中才到书房便见门上的锁已被人撬了。 “谁做的?” “报五郎十二郎方才挂在那边的树上下不来小人们过去救……回来便成了这般请五郎责罚。” “下去吧。” 张弘道推门而入四下看了看之后趴在地上。 顺着日光眯着眼看了一会他隐隐看到一个秀气的脚印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家中这个妹妹每日便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想要探知伐宋之战的始末尤其是川蜀的战事。 张弘道已不敢在家中放置这类公文防得很是辛苦。 好在也许要将她嫁出去了…… 心头想着这些张弘道叹息一声。 “遂了这鬼丫头的意啊……” ~~ 汉中。 李瑕刚刚收到一份情报。 “史天泽到潼关了?低估了忽必烈……” “阿郎说什么?” 李瑕没有回答他难得有些走神。 …… 有些事还是算差了。 忽必烈比想象中沉稳太多比如在得到蒙哥死讯时便意识到其根基在何处没有贸然北返。 于是宋廷在明知蒙哥已死的情况下还是表态愿意纳贡。 这贡银不论给不给有多少人意识到宋廷称臣纳贡的对象是忽必烈哪怕他还不是大汗? 贡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侯们如何看待? 之后这段时间忽必烈又做了什么? 那些汉人世侯蠢蠢欲动的心思到底被压下了多少? 李璮分明早早有反意为何久久不回信不趁此良机举兵?收到信了没有? 史天泽分明早早就联络李璮暗揣窥测局势之心如今竟愿意为忽必烈去鏖战阿速台的强兵为什么? 张柔依旧没有给出回复…… 正文 第540章 误终生 “大姐儿大姐儿……” 雁儿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脸蛋上已是红通通的。 迈过门槛她差点被绊了一跤却还是迅速跑到张文静身边。 “查到了?” “嗯嗯查到了!” “快说。” “今日有两桩消息……” “按时间说。” 雁儿拍了拍心口缓了两口气才接着说起来。 “别院的西厨房有个厨娘她夫家昨日去给亲卫营送酒问了……杀了大汗旳真真是李瑕消息传到我们阿郎军中阿郎才退了回来走到庐州又有消息说李瑕把汉中都打下来了。” “是真的?还有吗?” 雁儿对上自家大姐儿那双眼愣了一愣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就这些了说是汉中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亲兵正在阿郎营外听里面喊了一声。” “如何喊的?” 雁儿于是双手往腰上一叉学着张柔的语态大声喊了一句。 “不可能!宗王怎可能被李瑕逼退?!不可能!不可能……哎呀奴婢学得不像。” “还有吗?” “当时七郎也在军中喝酒时与人说了一句他说‘其人举世无双’矣。” “举世无双。” 张文静喃喃了一句一手撑着下巴已有些出神。 她又清减了些眼神似乎已望到了很远很远。 雁儿在她身边坐下捶了捶腿嘟囔道:“大姐儿他好厉害吧?怎么能这么厉害?” “是啊。” “大姐儿还有一些乱糟糟的消息应该又是没用的吧。” 张文静道:“都与你说了所有的消息都得报给我。” “好吧五郎今日又去双塔寺附近那条巷子呢……” 张文静眼睛亮了亮。 她之所以能打听到双塔寺不知已收买了多少人。 父兄身边的侍妾、婢子、亲随……钱如流水般洒出去把他们每日的动静一点点推敲出来。 数不清的线索之中她发现父亲与五哥只一起出门过一次。 于是她又让凤儿借着出门采买之机收买了那附近所有的商贩。 藏在书柜后的一本册子被拿了出来。 张文静一边听雁儿说着一边开始记录。 “五郎进的那条巷子住了八户人家不知五郎去见了谁。嗯一年内搬来的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住进去的一个老者之前没怎么出门呢今日倒是出来逛了买了好多东西。 布店的老板说那老者订了许多最好的丝绸……米铺的老板娘看到那老者在她铺子外面问一个猎户有没有鹿皮要完整的好像又说鸿雁也行…… 不过哦那巷子里还住着一位乐师听说是很漂亮啊。五郎也许是去见她也不一定那乐师就很少出门了都是让婢子去买……” “等等。”张文静停下笔问道:“他们可有问这位老先生为何买这些物件?” “布店的老板没问。” “猎户呢?” “凤儿已经去打听了。”雁儿道:“她叫我先来报大姐儿……” 张文静已没在听。 她低下头眼神中透出些思忖。 之后她脸上悄然泛起一抹酡红。 “大姐儿……大姐儿……怎么了?”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张文静轻轻念叨了一句。 这是聘礼就是聘礼。 张文静仿佛又感受到了鹿邑那高塔上他带着她从空中飞落时拂面的风…… 那个一身傲骨的男儿家从未弯曲过他的腰但又有着唯她能体会到的温柔。 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然后没有忘记派人来……向她提亲。 提亲。 这两个字敲在心中张文静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 “是聘礼……真是聘礼老先生说‘鹿皮不可有一丝损伤是作为聘礼之用’是李瑕派来的吧一定是的!” 名叫凤儿的小婢子一边默背着这些打探来的话一边跑回军民万户府。 她穿过了侧门急忙忙便要去见她家大姐儿…… 而在大门处几声马嘶响起。 “大帅回来了!” …… “吁!” 张柔翻身下马脸上神色如铁。 张弘道快步赶了出来道:“父亲孩儿有话说。” “到书房。” 张柔脚步很快。 张弘道大步跟上进了书房向门外探了一眼亲自关上门。 “父亲孩儿思来想去认为……” “王文统被漠南王收服了。”张柔忽然打断道。 “什么?” 张柔一把拽住张弘道的衣领将这个还在发懵的儿子提在前面。 “一直在帮李璮造反的王文统已成了漠南王身边的亲近谋士!” 张弘道惊呆在那里完全傻住。 “你这个蠢材。”张柔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还记得当年王荛这个小兔崽子是如何劝你造反的吗?” “这……” 张弘道只觉头皮发麻。 恐惧感从脚底一直蔓延上来。 如此一来他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漠南王了。 杀蒙古镇守官、给宋人情报。 “真……真……真的……” “李璮的一举一动都已在漠南王的掌控之中;史天泽已经被吓破了胆;我张家尤其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被王家父子抖落出来。” 张柔话到这里眼中怒气迸发仿佛要一巴掌打死张弘道。 “娘的始作甬者抢先向漠南王坦白了你这个蠢材还在这遮遮掩掩!” 张弘道大骇。 他不怕死。 但他很清楚忽必烈倚重汉人世侯这不假但其本身才是天下最善战的大将。没有一个世侯能与之抗衡。 在这一刻张弘道仿佛看到忽必烈的铁骑杀破保州把张家上下数千口男丁屠戮殆尽他的族中女眷他的妻子儿女都在火光中被拖走撕心裂肺地哭…… “漠南王……漠南王……” 张柔松开手一把推开儿子。 他长叹一声不能不感到无比的敬畏。 “漠南王宽宏大量要张家将功赎罪配合史天泽击败阿速台。” 张弘道只觉死里逃生。 他平息了良久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但李瑕之事……” “都被知道了。” “孩儿这就去杀了杨实。” 张柔重重一脚踹倒张弘道叱道:“蠢材!你还是不明白漠南王的雄才大略!他要的是忠心何谓忠心?做到无比的坦诚!坦诚!” 他越说越怒。 “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亏你时至今日还只会杀人灭口!你以为你这些小伎俩在漠南王面前有何用?! 漠南王要的是什么?天下!他是君王你到底懂不懂何谓君王?!万物归他所有英杰跪服于他!” 张柔话到这里终于停止继续踹张弘道。 他闭上眼只觉无比疲倦。 “让杨实回去转告李瑕……我可以答应这门亲事但不会把大姐儿送到汉中。 在漠南王回到开平称汗之前李瑕必须举旗传告天下他已投顺漠南王……不是他已归附大汗甚至是皇帝。 只要他答应漠南王会出兵助他清理川蜀宋军;会封他为蜀王赦免大理高氏封高氏与大姐儿为蜀王妃;川蜀可以由他经略甚至是世代镇守。 只要他愿意出兵助漠南王争夺汗位便是与国同休世代尊荣。” …… 张柔说着掏出一封信放在张弘道面前。 “叫杨实把这封信交给李瑕。” “这是……” “金莲川幕府的诚意雪斋姚公亲笔所书。” 张弘道看着这封信终于服输了。 需要让姚枢出面相劝他张弘道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但良久之后张弘道还是问道:“可李瑕万一还是不肯……” “漠南王爱才给了一个机会。”张柔道:“若如此条件李瑕还不肯应允……只能说我看不到他求娶我女儿的诚意。” 张柔希望李瑕答应。 这样的条件并不是常有的这次是恰好赶上了。 但若李瑕不答应……那也不需他们再费一兵一卒杀李瑕。 张家与李瑕的来往中已留存了太多痕迹全是真真切切的证据。 同样的证据摆出来漠南王能宽恕张家、宋廷却不可能宽恕李瑕……这是雄主与懦夫之间的差距。 张弘道听懂了。 他本已起意送张文静去李瑕身边但现在…… 这是强者为尊的乱世强者已经开了口强者不屑于这些遮遮掩掩的小伎俩只问李瑕一句:是归附以得美满还是粉身碎骨? 李瑕若拒绝死在宋廷手上又是何等不值? “孩儿……孩儿是想说……”张弘道问道:“李瑕若不答应大姐儿会……” 张柔摇了摇头闭上疲倦的眼。 李瑕没有选择他张柔也没有选择。 “那……死都死了有甚可伤心的?” ~~ 这一夜在汉中城李瑕依旧困于公务忙着水利、屯田、练兵忙着迁移人口、筹集钱粮、审查官员……以期让治下的人们过得一点点好起来。 这个过程很慢。 一个学儒的书生从临安过来从信任李瑕、到开始做事、到做出成果、再到与李瑕同心同德至少需要数年; 一个贫瘠的农夫从关中过来从跋涉过漫长蜀道、到开始屯田、到有了收成、到能有余粮或余力出一份力气至少也需要数年。 而李瑕需要数十万、上百万这样的支持者。 他只能笨拙、缓慢地积蓄实力同时应对一切明枪暗箭。 为了他的志向、以及所有他想保护与善待的人。 ~~ 而在亳州张文静睁着亮晶晶的眼许久不能入睡。 她终于从绣榻上爬起来仰头望向纸窗外的夜色。 “马上要七夕了。” 她心中想着……只不知能否在七夕前将婚事定下来? 微羞还有满满的欢喜。 于是她挑灯、研墨。 铺上彩笺、落笔。 “绛蜡银台晃绣帏。一帘香雾拥金猊。人间欢会于飞宴天上佳期乞巧时。” “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从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结桂枝……” 正文 第541章 官途(为盟主“干坏事的羊”加更1/2) 七月初四。 李瑕看着手中的公函皱了皱眉。 任蜀帅已有三月余朝廷的文书依旧还不太看得懂。 “这是何字?”他不得不向韩祈安请教。 “尅。此处或为克扣之意亦可指二斗之份量。” 李瑕只问这一个字然后看着整段话独自思考了许久。 “秋籴每米一石增支作川引八十贯以京劵价揆之亦比十八界八百文仅铜钱一百六十文足耳此钱尽到民户止得偿时价之十一。况又减尅于吏手采之众论但白输尔蜀民岂能无怨?宜推斗升之恵以活远民当春和时。” 韩祈安也忙坐在那不停拨动着算盘终于问道:“阿郎可需讲解?” 李瑕道:“这说旳是和籴之事?” “是‘籴’之一字正是这‘入米’和籴说来简单朝廷收购民间粮食而已。”韩祈安道:“但川蜀这些年兵祸不止百姓早无存粮且朝廷钱引又不断贬值。一贯钱引本是一千钱到如今只怕兑不到一百钱。” 李瑕道:“此处说的是八百文钱引兑一百六十文铜钱。” “朝廷有数的故说‘偿时价之十一’再加上克扣所谓收购粮食已与强抢民间粮食无异。” 李瑕道:“这是我向朝廷索要军功的回复。” “看似答非所问?” 李瑕点点头道:“看似答非所问但仔细想来包含了诸多意思。” “阿郎请说我为阿郎拾遗补缺。” 两人这是在商议同时也是李瑕学习当官的过程。 “朝廷在哭穷。”李瑕缓缓道:“意思是仗打了这么多年朝廷以钱引支援蜀地买粮使得整个……货币体系已崩溃甚至官府从民间购粮的信用已荡然无存不能再下发钱引到川蜀。” 韩祈安眼中绽出惊艳之色。 李瑕眼下对这些公函的审阅还显得很稚嫩甚至字也认不全。 但要知道他才任帅三个多月且大部分时候还须操心别的事。 其天赋却极惊人不是理解文章的天赋而是对政局的见微知著…… “阿郎所言极是战事一停朝廷绝不敢再下发钱引到川蜀。” “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铜钱。”李瑕道。 韩祈安苦笑点了点那封公函叹道:“朝廷这意思不正是没有真金白银?也确实没有了。” 李瑕道:“另一层意思朝廷不希望我再向民间‘购’粮恐激起民怨。” “不恐激起民变只是其一购粮为何?为养军尔。”韩祈安道:“朝廷之意不希望阿郎再养兵。但未必是因为猜忌更可能是……真的养不起了。” 李瑕道:“不怕蒙人再打来?” “不当家不知米贵啊。”韩祈安道:“我推算过宋廷的财赋着实叫人惊叹。这二十余年战事年年入不敷出硬撑了下来朝中满是理财之圣手啊。” “无甚可惊叹的。”李瑕道:“无非是以‘和籴’剥掠百姓而已。” “是但也没办法。” “我知道打仗是没办法。”李瑕道:“但丁大全、吕文德之流也贪得太多了。” 短短一封公函看出宋王朝二十余年之积弊……也不知是李瑕进益了还是这积弊太显而易见了。 提到吕文德韩祈安又叹息了一声。 昨日吕家的商队已经到了整整二十余艘船声势极大招摇过江直入汉中城。 可惜船全是空的。 之所以这么快到便是因吕家一收到李瑕的信便迫不及待运了空箱过来。 还拿了本厚厚的账册要李瑕打一份欠条。 其跋扈姿态嚣张气焰……让刘金锁气得恨不能提枪把整个吕家商队杀个干净。 但李瑕还真就以帅府采买的名义写了一张整整三十五万贯的欠条给了吕家商队盖印画押。 “阿郎既说起吕文德。”韩祈安不由道:“我知阿郎必有定计但想了整整一夜还是想不通为何吃这般大亏。岂不是甫一上任便留下天大的亏空?” “吕文德与我乃至亲兄弟兄弟之间不在乎这点钱。” “请阿郎莫卖关子我真是……十分好奇。”韩祈安只好连连拱手。 李瑕反问道:“韩先生能想到多少?” “商队没打吕家旗号可那范一鹏气焰冲天只怕太多人已认出他是吕文德女婿范文虎的堂兄。” “不错。” “船只看似满载货物但吃水极浅纤夫步履如飞有心人必能看出是空船。此事必经不住查。” “不错。” 韩祈安又沉吟道:“以帅府名义赊了这笔采买更是瞒不住……如何看阿郎都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 “但勾结大将贪墨罪太大了。自污也不是这般自污一旦传出去阿郎帅位难保。” “之前在大散关刘元振……” 李瑕话才到此处远远地有通报声传来。 他于是先喝道:“召。” “报大帅城固县尉昝万寿已护送流民三百四十七户共一千二百一十五人至城外求见大帅。” 韩祈安一听笑了笑道:“这城固县尉是个能干的汇报时便能将人数说清楚。” “不仅能干还是大将之材。” 李瑕随口应了一句向报信的小吏吩咐道:“不必回复了我出城一趟。” “是……” 李瑕起身先是翻了翻案上的公函发现下面有三封丁大全的私信。 这是摆铺一起送来的。 而摆铺送信若无急事临安那边一般是隔十天一送。 换言之十天里丁大全写了三封信。 李瑕不用看都知道写的是什么要他举荐丁党为官、问他为何不回复、骂他。 继续翻了翻两封吴潜的信……虽未署名但李瑕知道就是吴潜的人写的。 他不动声色将这两封收进怀中。 “这些请以宁先生帮忙先处置。” “是。”韩祈安起身拱手。 目送着李瑕出了公房他亦有些疑惑。 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阿郎收走临安来信了……是何事不能与自己这个心腹中的心腹直言?女人? 韩祈安遂摇头笑笑暗道阿郎心里还是有巧儿的。 ~~ 汉中城外。 郝二富牵着郝狗儿站在一群流民当中抬头望去只觉这里不如家乡繁华人少。 田也荒了点但渠修得好卖点力气种收成不会比原来的田差。 但现在已是七月只能捉紧翻地种些冬麦凑合过今年…… 目光一转只见坐在前方破庙的墙垣上的年轻宋官穿着便衣、没甚架子的样子壮起胆子凑了上去。 “官……官人……”郝二富也不知对方是何官想来年纪不大该是个小官。 “咦这小娃好瘦眼睛倒亮。” 昝万寿先是看了郝狗儿一眼眨了下眼方才转向郝二富沉声道:“何事?” “听官人说田租一石可……可还有别的税赋?” “农闲时徭役三月再无其它。”昝万寿道:“今年已过半故而收成后交定额五斗。明年一石记住休再言‘去年五斗’否则打你板子。” “是是小人不敢。” 郝二富对这点还是满足的他是农活的好手一亩地一年种出三石多粮颇有信心。 若多租上几亩越肯干收成越多。 不像关中那边按成数收种越多、纳越多。 “那再问官人……要是遇上荒年……” 昝万寿道:“落了户籍荒年自然不收你田租许还有救济。” 郝二富千恩万谢。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又不放心再问道:“官粮多……多少钱收?” 昝万寿想了想文书上的内容道:“按市价收成之后官粮不强买只依市价自愿买卖。” 此时郝二富周围已聚集了不少流民七嘴八舌又问许多。 昝万寿于是站起身来大声道:“本官再说一次官府有青苗贷让尔等购种子、农具起建房屋二分利不滚利不强贷……若有官员违此例尔等可到帅府门前敲鼓告状。 不愿借贷者亦可到那边的工坊作劳力按月领薪亦是一条活路……总之一句话愿卖力气者在汉中只会越过越好。相信你们能走到汉中都不是懒汉。” “官人小人能不能又种地又去那工坊?” “本官不管你这些但凡你那身板能消受工坊不嫌你误事……住哪?房屋用地乃划好的不收分文但不许私自建房。” “……” 郝二富已搓了搓手算来算去觉得在这边似乎也能过得不错。 当然心头的漂泊之感很长时间内都散不开…… ~~ 昝万寿说着说着转头一看忽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正站在那看着这边。 他骇了一跳连忙迎上去。 “见过李帅。” 李瑕并未穿官服也未与前方的流民表露身份。 他向身后的陆秀夫等官员吩咐道:“你们先把百姓带去安置。” “是……” 李瑕这才看向昝万寿道:“城固县的治安做得不错听说你缉捕了一个大盗。” 昝万寿暗暗咂舌。 这是他五日前才做的事公文还带在身上未呈上去李帅竟已知道了。 他忙跟上李瑕的步伐道:“李帅有件事……” 李瑕停下脚步道:“说吧。” 昝万寿看着前方的官员们走远也不绕关子径直道:“吴知县在大散关时捡到一封箭信信上所书实蒙鞑离间之计但吴知县……” “吴起畏认为我到大散关是要投降要把你们全卖了?” “此事绝不可信但吴知县其实是朝中……” 李瑕抬手止住了昝万寿要说的话道:“做好你该做的勿将朝中党争带到川蜀。” 昝万寿一时猜不透李瑕的心思连忙抱拳应下。 他不认为自己是在党争他还没有靠山。 但今日至少已表明了态度也就够了…… ~~ 李瑕则已看向那些穿行而过的流民从他们身上感受着关中的动乱。 他来是亲眼观察汉中这些官员的能力也为保证这第一批从关中来的人口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这很重要只有这批流民过得好了才能吸引来后续的人口。 艰难局面之中至少这些事还在推进着从不停歇。 至于昝万寿方才说的那桩小事……连吴起畏都能捡到箭信李瑕又岂会不知? 李瑕还知道远不止是刘元振在离间有更多人看不得他坐在这个蜀帅的位置上。 丁大全收不到好处已是怒火中烧十日间三封信来。 而朝廷不肯派钱粮要川蜀减少兵力、与民休养显然出自吴潜的主张李瑕与其政见已有不合。 吕文德不肯派商队运送物资亦可见贾似道的态度。 奇怪的是时至今日贾似道竟是一封信也没来过。 …… 内忧外患。 但李瑕认为这就是他该担的。蒙古南下之后的每一任蜀帅余玠、蒲择之乃至余晦谁轻松? 他实力还很弱但好在他从来不缺迎难而上的勇气…… ------题外话------ 感谢盟主“干坏事的羊”一下打赏了两个盟主万分感激这两天就先为盟主加更以免等太久。嗯因为是加更章节多说一句……平时加更章我会尽力把一个完整的剧情写完但今天正好是一段剧情的铺垫实在避不开了。也许会有读者觉得没内容怎么说呢对我来说高chao章更好写一点反而越是铺垫章节我得写越久因为要把后面需要用到的线索先埋进来。我只能自问没有一句话是为了水文而写~~总之真心感谢支持。 正文 第542章 安宁 帅府后院。 “高姐姐找到成例了。” 韩巧儿这般说了一句捧着一本书脆生生念起来。 “孝宗皇帝乾道八年召颁武举之法于四川令四路帅臣、宪漕、知州军监、钤辖、路分及寄居侍从以上每举各保一员而兴元府、利、阆、金、洋、阶、成、西和、凤州各保三员较其艺能命之以官而任使之。” 高明月看了一眼先是拿出一张图纸核对了这些官名、地名提笔标注好。 这是她给李瑕整理的各种资料她最知道李瑕的习惯不喜看那些繁琐的文字喜欢用图纸记资料以一目了然。 之后她拿出稿纸提笔开始拟奏疏。 案上还摆着李瑕给的一份名单是他近期要举荐的一批低阶武职从指挥到副统制数十人。 说起来是简单的事但写在奏折上却有极多需注意的。 如何措词、如何不让朝廷怀疑是在军中安插私人、如何显得恭谨 余玠为何引起朝廷猜忌? 仅仅就只因为“凡有奏疏词气不谨。” 要罢免一个蜀帅这就够了。 都不需太多的罪名态度不够恭敬管你功劳再大身死抄家而已。 这方面吕文德是个反例世人说他跋扈确是冤枉他了连官家都评他“素负忠赤”恭谨、赤诚。 李瑕则像余玠傲上而不矜下为帅之大忌。 他对写奏折的行文是满不在乎的态度会了一句“顿首再拜”每次都是“顿首再拜”看着便觉敷衍。 李瑕亦没心思学这些因此奏疏如今已全交由高明月拟笔。 高明月便细腻了太多每奏事先找成例以示对朝廷陈纲旧例之敬畏 这篇奏疏拟好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放在一边。 韩巧儿探头一看夸道:“高姐姐字好漂亮啊回头李哥哥一抄字又是杀气冲冲。” “就你嘴甜我们来拟下一封吧是讨要金银铜钱吗?” “嗯嗯爹说不可说是用来养兵朝廷断定近来不会有战事得说是安抚百姓因为朝廷被淮西之败吓到了” 韩巧儿说到这里把上次讨钱不成的回函拿出来很是不爽地嘟囔道:“老不给钱真小气。” “我们先把整个川蜀各年的赋税列出来吧” 她们于是开始翻书韩巧儿很快便打了个哈欠抱着高明月旳腰把头倚过去。 “高姐姐我们的芦荟丸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呀?” “等我把这些奏疏拟完好不好?你先把成例找出来。” 韩巧儿最喜欢高明月这份温柔自自在在又磨叽了一会问道:“明日我们又要招待女眷吗?” 韩巧儿不喜欢陪那些官员的女眷吃茶说话觉得她们很是乏闷。 比如史转运使家的五女儿每说一句话都是“答夫人”亏得高姐姐还要一直嘘寒问暖。 那陆知县的夫人就更没意思了往那一坐像尊观音菩萨。 “嗯人家刚到汉中人生地不熟这也是在帮你李哥哥做事。”高明月道。 “那好吧我们得让她们说高姐姐很贤惠很贤惠才行。” 韩巧儿其实也就是这样稍微舒缓一下又坐起来继续翻书。 她脑子太好用因此对文牍之事一向是有些懒也就是为了李瑕才肯这般每日忙碌。 要不然她能每日与高明月叽叽喳喳没完敷敷脸逗逗竹熊不要太自在 这日到了傍晚李瑕倒是难得地早些回到后院。 韩巧儿很欢喜忙去招呼厨房多做两道菜又安排人去烧热水。 待她兴冲冲跑回厅里却见高明月正被李瑕抱在膝上两人方才也不知在做什么见她进来高明月忙站起来脸上还有点红。 韩巧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无奈地抿了抿嘴。 因李瑕总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韩巧儿从小便跟着他性格里已有几分相像的成分上前牵着高明月的手便在桌边坐下。 她们却是连吃饭前这点工夫也要牵手。 “李哥哥今日怎这般早下衙?” “如今到任的官员们都熟悉公务了轻松不少。” “太好了正好今日有野猪肉吃。刘大哥跑到山上打的说是他家柳娘许是要有了他得弄点好的。” “那看来刘金锁守城还是闲了。”李瑕随口道“韩老与以宁先生回家用饭了一会派人送些过去。” “刘大哥也有把野猪肉送过去呢。” 韩家在汉中城已有府邸韩承绪带着儿子、义女同住打算让儿子续弦再给义女招个上门女婿想要家族兴旺。 韩巧儿却没跟过去住此事众人都没提过很默契让继续住在帅府她反正每日都能跑到前衙去见父亲、祖父。 另外李瑕与高明月常有避着她偷偷做些什么事的时候韩巧儿也不觉尴尬因她已经当自己入了李瑕的门 此时两句话的工夫韩巧儿发现高明月已松开她的手转头一看却见高明月是去把李瑕的靴子换了。 “李哥哥你靴子上怎么这么多泥?” “下午到城外安置人口。”李瑕与高明月一起洗着手道:“这批关中来的百姓很勤快也不借我们的青苗贷挖了窖子住。” 他对此颇有感慨不免多说了两句。 “领着他们到划好的地方开口就是借铲子一个汉子放下孩子就开始挖我们安置好一千余人他已挖好了窖子怕铲子要还回去一口气不敢歇。” 这份辛勤李瑕也不知如何说摇了摇头。 高明月低声道:“家中尚有粮食我明日招待官眷时牵头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如何?” “也好。”李瑕笑道:“这些人勤恳连二成利都不让我赚。” 只要他肯说笑气氛便活跃起来。 韩巧儿便掰着指头数道:“高姐姐一说陆夫人肯定是第一个响应的对了李哥哥你有没有见过陆知县的夫人啊?” “没有为何这般问?” 韩巧儿道:“前日招待这些女眷陆夫人说她官人是天下独有的英姿呢。” 高明月道:“亏你记性好陆夫人不过是随口闲谈。” “话里就是这般意思啊。都没见过李哥哥她却偏说她家官人第一。”韩巧儿颇不满只瞧着李瑕眼睛里闪着爱慕之意。 李瑕道:“她说的没错陆秀夫在她眼里就是英姿第一。” “可是” 李瑕摆手笑道:“便是刘金锁在柳娘眼里也是最英雄的各有各的伉俪情深。人家说的是喜欢哪真就有甚排名?较真反而失了意趣。” 高明月瞥了李瑕一眼抿嘴笑笑低头不语。 韩巧儿本也明白偏李瑕又多说了一句。 “巧儿长大就明白了。” 韩巧儿遂有一瞬间的气闷嘟囔道:“都已经长大了自己看不到。” 李瑕则已走了神。 他不算懂史却听说过宋亡之时陆秀夫亲手把妻子儿女推入海中。 无情乎? 若说陆秀夫无情李瑕近来却也看到他们夫妻恩爱。 只能说这世道弱者便像是有罪。 李瑕如今亦还是弱者。 但他坚信这只是暂时的 是夜。 “官人纳了巧儿吧?” 绣帐之中高明月蜷在李瑕怀里好不容易歇过气如此问了一句。 “嗯?” “过两日是七夕查了黄历正好宜嫁娶巧儿那心意你真不知吗?” 李瑕道:“总觉得她还没长开吃不消。” 高明月低声道:“我也吃不消。” “不信。” “唔真的”高明月抚过李瑕的胸膛喃喃道:“你故意的想要多纳妾我输你了别这样” “真的别?”李瑕附耳过去轻声又夸赞着高明月的漂亮与可爱。 “再歇一会说正经的再不纳巧儿她该急了。” 李瑕揽了揽她道:“说正经的我对巧儿更多的是我喜欢骄纵她看她越来越活泼越过越大胆刚见的时候那般面黄肌瘦过得太苦了。保护她养好她我就会知道我一直以来做到了多少事不是在白忙。而不是想要对她像这样” “唔” 高明月仰起头好一会之后却是轻轻捧住李瑕的脸。 “对我就就只有色心?” “比对巧儿多了份色心。” “嗯可是腰疼了先说会话好不好?” 高明月如今已对李瑕也能叽叽喳喳她最喜欢在这种歇息的时候抱着李瑕说些小小的心里话。 不需隐藏不需修饰就纯粹小女儿家想说的。 “其实我也喜欢骄纵巧儿我知道你也希望我能大大咧咧一点用你的那不正经的话说就是‘放开心扉’但我是你的妻子啊肯定还是要把架子端起来不过你对我的包容我都知道的。” 她自觉说这些很无聊于是又问李瑕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会。”李瑕道:“我最初留意到你是你坐在马车上和巧儿说悄悄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危险当中但你们让我感到岁月静好我需要你们在背后一直都是。” 高明月很开心换了个舒服姿势揽住李瑕。 “以前父亲战死、大理国灭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遇到你把我的天撑起来我觉得你太累了所以你撑着的时候我想陪你撑虽然我力气很小。总之呢我做不到巧儿那样逗你开心不过我也想宠着她” 话到后来高明月也会说起张文静。 “我还偷偷想过要是父亲和伯父投降了是不是家里不会变成那样可是担心再也遇不到你。后来听了你说张家女郎你问我吃不吃醋我其实觉得她就像另一个我不用经历那些动乱但遇到你还是喜欢上你了” 正文 第543章 炸药 每年七夕江南都是极热闹的。 乞巧节如今可称得上是女儿节贵家多扎彩楼于庭摆上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由女郎呈巧望月穿针焚香列拜。 若在临安走在街上香风盈盈赏心悦目。 但在汉中显然没有这般靓丽景象。 从临安来的官员家中不少女眷们都颇为失望。 好在帅府夫人还算重视乞巧节带她们开设粥铺又办了一场朴素的劝桑会。 说来李瑕如今钱粮不足已减了些初入汉中做事大手笔的气魄许多计划已慢下来。反倒是高明月做的这些小事惠而不费为他赢了些许官声。 到了夜里夫妻二人加上韩巧儿便坐在庭中为麾下将领们安排婚事也算是过一个别样的乞巧节。 李瑕初任蜀帅时就安排过让大量的士卒们迎娶当地女子。 此事看似不重要其实有几分意义。 先是为了军纪减少以后外地作战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 避免军赏分发下去之后大量的光棍士卒跑去饮酒作乐、坏了战意不如让他们成亲以后安家置业以后能更有保国热情同时能让钱财回流到享乐之外的行业; 再则是为了人口虽然几年内都不会见效但也得尽早安排。 另外牵姻缘也是一份恩情 士卒们的亲事好安排李瑕对将领们的亲事则要更慎重些。 他把军中押官以上旳将领列了份名单高明月则仔细挑选了一个多月列出适宜的女子。 两人就像是家长拿着名单开始点鸳鸯谱。 “到林子了他说喜欢漂亮的但不能太漂亮要看起来舒服但不至于艳丽。”李瑕看了看见后面记的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道:“总之是要清秀。” “杨主事的夫人有位侄女年方二八样貌好清秀娴雅可以吗?” “杨起莘?”李瑕微微沉吟道:“你考虑得是不错但探花郎能看上林子这武将吗?” “我与杨夫人提过二十三岁的统制又经历过钓鱼城一战她是满意的。杨夫人娘家不算显赫并非士族但胜在家风淳朴。杨主事五十六中榜杨夫人陪她苦读三十余年无一句怨言。” “确是好门户。”李瑕点了点头道:“巧儿写下明日恭喜林子哥。” 他就这般把林子的婚事包办了。 “下面是姜饭喜欢漂亮的岁数不能太小怕木讷要有趣最好再丰腴些。” “倒有一户良家姓徐本是汉中人早年迁到泸州听说汉中收复后搬回来捐了二百贯修桥钱故而我请徐家夫人来致谢过一次她是个善心的这次开粥棚出了不少力。说是家中女儿年已二十又四许过一次婚未出阁男方便在战乱中没了。这徐家女知诗书就是性子稍有些要强。” 李瑕再次点点头 数日后。 “你家掌柜在吗?” “掌柜在后院李先生随小人来。” 李昭成穿过这商行的院门后堂传来算盘噼里啪啦声之后便听到严云云在骂人。 “压不下价?他吴家去岁卖给关中的生丝一两七十文到我这里却要一百文。你去问他是否觉得我不如蒙古人凶狠、是否还在通敌?” “还有你去告诉郝老头与其长年购黄州的硅石不如在汉中开矿让他自去找阿郎批文到时我一次凑出开矿所需休要日日遣人来聒噪” 李昭成等了一会待堂上的伙计都退下去之后才走了进去。 严云云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怎又来了?” 李昭成拿了条子递过去道:“郝老道长开铁矿需要钱李节帅让我到你这边支用。” 严云云点点头拿着一本账簿翻着道:“先生也与阿郎说一句商行的钱终归是阿郎自己的罢了阿郎有分寸。” 看着账簿她脸色微有些为难又拿过算盘。 她打点的是李瑕暗地里的生意但要给帅府应急却也吃力。 算盘声又起李昭成站在那等了一会忽道:“方才在门口遇到姜饭了给了我张请谏他要成亲了。” “恭喜他。” “他很高兴说是李节帅亲自为他牵的婚事。” 严云云淡淡道:“还是阿郎做事干脆了当一出手便妥对姜饭好、对谁都好。” “是。”李昭成道:“姜饭很中意他家娘子他还与说我不必因他而有顾忌他看得出我对你有意还说” “你能否莫再纠缠?能否就当我是个男人?我管着阿郎所有的生意你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盯着?他们觉得我这下贱女人哪天看上某个男人万一把阿郎的产业吞了然后” “你担心这个?”李昭成温柔地笑了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若是我们” “李先生。”严云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聘你做事不是让你纠缠不休的。” “你听我解释” “不想听我很后悔把你睡了因没想到你是这般性子。” 算盘声未停严云云语气冷冽起来。 “以往都是别人嫖我我不甘心因而睡了你。但前几日我买了几个奴仆清一色的俊秀少年郎我便在想当时何必对你下手呢?我有权亦有钱什么得不到?偏沾上你自找麻烦。” 李昭成道:“我不信” “客气话说够了我也烦了。”严云云道:“旁人都称阿郎作‘大帅’偏你学那些朝廷命官称‘李节帅’自隔于我等之外偏还能受阿郎信重自恃才高是吧?你了不起。你看连听你说一句话我都烦。 我做事最恨旁人因我是女子喋喋不休偏你总将我当女子看待。娶我?娶我这个妓子这个毁了容的残花败柳就是你的恩义、施舍就显你的痴情?若说你做菜时还有些许风采这自诩风流的姿态却教我烦到骨子里。” 李昭成已然呆立在那。 江南来的少年书生从小家教甚严还是头一次领教风尘女子的刻薄。 严云云看他模样摇头叹息一声。 “我知道那夜你很舒服因此迷了心窍。但多的是妓子会这些本事待得空了我领你到城西怜香楼走一遭往后你” 李昭成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严云云像是毫无良心仿佛没看出他的失落径直拿起一串钥匙起身。 “李先生郝老头要的钱莫忘了领你去库房取吧私事了了公事却不好耽误” “都十多天了如何还是这般心事重重?” 郝修阳随口说着一边推动秤砣仔细称了硫磺与硝石问道:“因女阎罗没看上你?” 站在一边的李昭成吓了一跳惊问道:“道长如何知晓?” “老道又不瞎。无怪乎你不是李墉的亲儿子你看他父子二人哪个会像你这般为情所困。” 郝修阳把硝石一推又喃喃道:“帮我研磨他非得说我道门丹经所载配方威力不足。” 李昭成接过一边研磨着一边叹道:“她那般女子我平生仅见。” “哈你平生才见过几個女子?”郝修阳拿起几粒皂角想了想又丢开自语道:“此番不加皂角一试。” 李昭成终究是没能马上释怀面带愁容。 郝修阳笑笑悠悠道:“年少真好老道想如你这般愁都愁不起来喽手艺不错倒进来我们试试这次这个震天雷够不够响。” 李昭成依言做了道:“我亦羡慕道长洒脱。” “儿女情长终是小事等到时” 郝修阳说到一半收了声随手点了震天雷往炉子里一丢盖上盖子拉着李昭成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柱子。 “注意看这次多高” “好道长方才想说什么?” “到时你就放下了。” “道长莫非有事想告诉我?” 郝修阳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拉着李昭成扑倒在地。 “轰!” 巨响声之中那炉子四分五裂碎片飞射开来 半个时辰后李瑕到了火药作坊先扫视了周围一眼最后凝视着灰头土脸的李昭成脸色始终冷峻。 李昭成低下头知道能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李瑕不该是这神情。 看来是因为严云云之事。 “二弟我对严” 李瑕忽然问道:“你也知情?” “什么?” “你过来。”李瑕招了招手问道:“耳朵出问题了?” “我是问二弟我对何事知情?” 李瑕转向郝修阳问道:“郝道长知情?人呢?” “啊?!”郝修阳拉着耳朵大声喊了一声。 “看来郝道长是知情了他人呢?” “啊?!” 李瑕道:“郝道长知道的他这一去会死。” “啊?!老道听不见了?” “郝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已有实力保他平安。” 郝修阳依旧愕然看着李瑕的嘴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李瑕又道:“不说也无用我已派人封锁了水陆交通他到不了临安。” “好像能听到一点了大帅说什么?” 李瑕道:“汉中官员中有吴潜心腹他就藏在其中一人宅子里对吗?” “等等等等老道好像能听到一点了。” 李瑕道:“郝道长你我相处以来你还未见过我发火。” 郝修阳终于叹道:“李帅又何必为难老道?老道不过是太聪明猜到了李墉心思但万事不管的万事不管的。” “你没帮他?” “真真没帮他。” 李瑕转身就走。 李昭成呆愣了一会连忙提步追上去。 “是父亲走了?” “嗯。” “他去临安了?” 李瑕已翻身上马道:“你要不想他死给我打起精神来。” 正文 第544章 屋漏(为盟主“干坏事的羊”加更2/2) “丁大全之意是拔擢合州知州马千为?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说是马千在钓鱼城之战时守卫重庆有功。但阿郎是知道的此人并无显眼表现” 韩祈安话到一半转头见李瑕正凝视着汉中城的地图手指在汉水以及几条蜀道间划动。 “阿郎?” “以宁先生继续说我听着。” “阿郎说李西陵叛乱了命姜饭四下搜捕他可他为何要逃?各中隐情能否请阿郎明言?”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好吧他是我的生父。” “什么?!” 韩祈安大惊失措手中的信件掉在地上。 “” 良久。 韩祈安问道:“阿郎是说李令尊去助吴潜易储了?” 李瑕道:“以宁先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今这个皇帝赵昀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亲侄子。结果李墉亲口承认私通了黄定喜就像在说‘陛下你连侄子都没有只有一顶绿帽给你弟弟’。好李墉因此死了他的儿子李瑕又如何?赵昀杀了李墉还能再留李瑕镇守川蜀还能不杀李瑕吗?” 韩祈安愣了愣感受到了李瑕的怒火。 他从未见李瑕如此生气过。 “阿郎息怒此事” “吴潜是满意了他不怕死他只要把皇帝唯一的近亲血脉拉下储位换一个宗室子弟。李墉就为了吴潜这了不起的忠诚却要葬送我所做的一切。” “阿郎令尊李先生李老先生” 李瑕脸色愈发冷峻。 他之前不愿告诉韩祈安此事。 因为说不清等于没说而一切全说清了他怕听到韩祈安劝自己杀了李墉以绝后患。 而李瑕也知道这是个大患却终究没动手。 “李老先生不会这么做的一个父亲为人父者绝不会去亲手葬送儿子的前程性命” “我本也以为他不会!”李瑕道:“现在他就是这么做了。” 韩祈安沉吟着缓缓问道:“阿郎是否误会了李老先生?或许他是为了去消除这些隐患?” 李瑕摇了摇头继续凝视着地图。 他清楚他并不是李墉的儿子两人关系没有亲近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他得将李墉再捉回来。 韩祈安深深叹息一声脸色也渐渐愁苦。 入汉中这些日子有太多值得欣喜之事他们这些人终于有了落脚点各种计划终于铺开。 就好像一间屋子外面是风吹雨打好在屋子里还算安宁他们正在努力加固。 但现在屋外旳风雨却更大了。 得罪了朝中重臣、讨不来朝廷的钱粮、怕被猜忌桩桩件件本就千头万绪。 竟不知还有李墉这样一个大隐患。 “吴潜愚忠之辈误我事矣!”韩祈安想着想着不由大骂一声。 “姜饭太慢了还未从城固回来?” 李瑕不耐起身往外走去。 迎面却又有人匆匆跑来。 “大帅大帅虚庵杨公回来了急事求见!” 一封信被李瑕打开 “李阃帅阁下无恙幸甚幸甚。阁下以不世出之才建业立事拥旄数千里壮矣。奈何明珠暗投骥服盐车? 赵宋自弃中原无岁不望许和无人不怯用战。汴梁不守江都再奔懦主失魄庸臣无义。岳飞冤死、侂胄授首、孟珙悲绝、余玠毒亡。长城自坏徒伤北面之羞天柱既摧有异南枝之泣呜呼哀哉。阁下若不审论功行戮指日可待 夫礼乐灭于秦中国灭于晋已矣乎?非也天之所与不在于地而在于人。昔之天下吾民也今之天下亦吾民也!天之所与不在于人而在于道。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昔苻秦三十年而天下称治至今称为贤君;元魏以汉法为政典章文物灿然与前代比隆。故有功于天下则甚大有德于生民则甚厚矣!圣王之道为天地主立以道为统而以为传 五代以降国难并兴礼乐崩坏生民望圣主之拯己如赤子之求母。幸天开圣人明王道、修帝德、应天心以天下为度恢弘正大不限中表不颇不挠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 王推赤心必赦罪责功弃隙录用。朱鲔涉血于友于汉主不以为疑;张绣剚刃于爱子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迷途知返待开国建制使王侯专制汉地诸道如汉之分封唐之藩镇 天下归一息师抚民致治成化创法立制敷布条纲四海称平万万生灵安乐。此君之所盼亦吾之所盼。深望早励良规顿首以待!” 姚枢的信很长李瑕整整看了两柱香的工夫。 沉吟了许久之后他把信递给韩祈安转头看向杨实。 “张家答应了我的求亲?”李瑕开口问道。 杨实一拱手哭道:“老朽愧对阿郎!张柔先是答应了收了阿郎的聘书、礼书还要了一份迎亲书说是让阿郎亲自去迎亲但但张柔之后又说需要阿郎先举旗。” “聘书、礼书都给了?” “是。” 李瑕点点头。 他遣人抛进张柔营里的聘贴是空的为的是吓张柔但给杨实带去的却是真正的聘书。 李瑕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给了最大的诚意因为他真心想娶张文静。 本以为张柔有可能会答应。 因为张柔有把柄可能会害怕也可能认为忽必烈会败需要李瑕这个退路但没想到忽必烈宽恕了张柔。 更重要的是相比而言李瑕实力还不够。 “杨公辛苦了路途艰难请杨公先去歇息改日设宴谢媒。” “万万不敢领阿郎谢。” “无妨的张家毕竟是答应了。” 李瑕起身亲自送了杨实。 再回到堂上韩承绪还在看姚枢的信。 李瑕回到位置上独坐着似乎已忘了去找姜饭问追查李墉的进度。 好一会韩祈安才从信上移开眼愣愣看着李瑕。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都挤到一处了” “以宁先生认为宋廷已容不下我?” “哪怕任何事都未发生只说阿郎年纪轻轻、功劳过甚便有余玠之祸何况是得罪中枢三相公得罪了储君再加上此事。” 李瑕沉吟着问道:“如今自立只怕不行。” 韩祈安想都不想摇头道:“若自立不如投了蒙古至少只是一面受敌还可得蒙军支援。” “旁的先不说我若携蜀而降宋必亡仅凭这点地盘绝无争雄之力何况一投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姚枢以平辈之礼待阿郎文辞恳切比宋廷有诚意” 李瑕道:“忽必烈比宋廷可怕。” “可眼下之局面是忽必烈能容阿郎而宋廷不能相容。” 韩祈安思忖着又道:“阿郎暂降蒙古先娶了张家女郎若能在汗位之争尘埃若定之前拉拢张家兵力是否可有自保之力?” “那就太小瞧忽必烈了。” “但若有可能是天赐阿郎之姻缘?在阿郎为宋廷迫害之际有一条出路。” 李瑕摇了摇头。 闭上眼他仿佛是看到了张文静坐在婚床前缓缓放下手里的团扇 很快他又睁开眼趁着没想见她那灵动的眼睛之前挥散脑中这个念头。 “先冷静吧忽必烈会给我考虑的时间离消息传到临安还很早不必急容我想一想” 临安。 贾似道一个多月前才从鄂州班师回朝。 因他解围鄂州、肃清江汉之大功官家赵昀亲自出了临安城迎接并加他为少傅、封卫国公。 但贾似道却感觉到官家对自己不似以往那样亲近了。 且丁大全还杵在左相之位上 贾似道知道这是为何因李瑕的一封信。 这年轻人倒是有趣投靠到他门下最后却背叛了他还在暗地里狠狠捅了一刀子。 贾似道并未去信给李瑕至今尚未对此事提过一句就像是他不知情一般。 一直到七月二十八日他才等到了他要的消息 “阿郎找到了。” “哦?在哪?” “镇江丁青皮的老家。”龟鹤莆低声道:“小人已派人去劫了。” 贾似道点点头又问道:“那御医呢?” “还在。”龟鹤莆颇疑惑道:“这丁青皮也是怪一个都没杀发了善心不成?” 贾似道一边看着手中的一头小蛐蛐一边漫不经心道:“善心?杀了御医官家便要起疑至于季惜惜藏上一两年可有大用真是個美人儿。” 龟鹤莆遂笑起来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又收了笑容。 “阿郎这七月末的虫儿小了些吧?阿郎以往可从不玩这种小虫。” 贾似道眼神便阴了下来道:“有些伏虫还未长大但偏喜欢跳出来乱叫如何是好呢?” “小人不知。” 贾似道遂把手中的蛐蛐笼一递道:“拿去喂鸡。” 龟鹤莆一愣道:“阿郎从不这样待蛐蛐” “我喜欢蛐蛐但不能被蛐蛐咬了。” 龟鹤莆这才意识到这只伏虫是谁连忙转身道:“是是小人这就将它喂了鸡。” “再想办法联络皇后宫中人有句话呈给皇后。” “是” 赵昀近来无心国事。 去岁有凤凰落在宫城内的凤凰山这是大祥瑞或意味着他将能生出儿子。 他对此抱了很大期待又收了不少佳丽入宫直到遇见季惜惜。 因此一旦听说季惜惜有可能怀了赵昀便确信龙种将出世。 偏偏那两个月正是鄂州战事最吃紧之际他没能好好守在季惜惜身边结果人竟是丢了。 堂堂大宋天子的后宫竟能丢了一个大活人?赵昀绝不相信。 但那空荡荡的宫殿就摆在那不信也得信。 赵昀惊愕之余已疑心起他的皇后谢道清、弟弟赵与芮。 之后种种证据皆指向谢道清 赵昀理智上明白这不能相信但他从来就不喜欢谢道清。 那个生下来皮肤黝黑眼有疾病的女人因皮肤蜕落变白、眼疾被治好被视为有福气。 有福气?还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 当年赵昀只想立贾氏为后但杨太后一定要立并不美貌的谢道清。 赵昀是从宗室选出来的皇帝自己的生母全氏只能封慈宪夫人他只能屈从于不是他母亲的杨太后。 心有芥蒂他忍不住就想要把一切怪罪在谢道清头上恨不能扼住她的脖子“把朕的女人和孩子还给朕!” “陛下陛下贾相公求见有要事禀奏。” 一声轻唤把赵昀从浑噩中扯了回来。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天下已无事这些臣子还尽日聒噪。 但他还是抬了抬手道:“宣。” 正文 第545章 连夜雨 “下雨了。” 轿子里的季惜惜才恍过神来喃喃了一句。 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中满是恐惧。 但她还是伸手掀开轿帘。 “恩相下雨了你进来避避么?” 贾似道回过头来。 他有轿子就停在一边此时只是下了轿站在宫城外等待官家的召见。 七月末的雷雨才开始下雨滴便很大打在贾似道的官帽上他不以为意只是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季惜惜一眼。 季惜惜真的很漂亮像是用玉雕琢出来的美人整张脸无一处不精致。 贾似道目光下移只不知她的身子是否也同样完美。 季惜惜腰肢轻转摆出我见犹怜的姿态拿她那勾魂的眼痴痴看着贾似道像是好爱慕他 她太害怕了。 见到官家她会死。 只有贾似道高抬贵手她才能活她知道贾似道是好色的于是拿出勾人的本事。 “恩相” 贾似道眼神已恢复了清明转过身背对着季惜惜开口道:“我说过你不会死。” “奴家残柳之姿死不足惜亦不怨恩相。听说恩相鄂州一战退敌” “官家问你便老老实实说我不需你添油加醋。” “可奴家犯了欺君” “真蠢。” 季惜惜一愣。 贾似道抬手指了指远处跑过的一群官员讥道:“满朝士大夫尽是些无药可救旳蠢货。只当丁青皮是政敌尽日只知弹劾、弹劾。争权夺势而已。” “恩相金玉良言可奴家愚钝未听明白。”季惜惜柔声说着表示出好奇与仰慕。 “一心争权夺势却不知何谓权柄岂非可笑?”贾似道的谈性也因此而增道:“权从何来?圣心。” “圣心?” “丁大全之势真在于他的左相之位?真在于他那群尸位素餐的党羽?可笑满朝青紫无一人能看到根本。尚不如一伏虫。” 贾似道讥讽之意更甚在雨中抬了抬双臂。 “庸医只知治标我贾师宪不屑为之出手则治本。” 他这才回过头看着季惜惜道:“我不像那些像蛐蛐一样的蠢材只会咬着丁青皮咬他的皮肉。我从未将丁青皮放在眼里圣心一移他便是我脚下一只虫” 季惜惜再不懂党争之事也听明白了。 她知道贾似道要对付的是谁了 阎容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只觉十分惬意。 “喵。” 一只狮猫轻轻巧巧跃过来冲着阎容便喵了一声。 这狮猫通体雪白长毛耳朵里带些粉双目湛蓝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不满。 “你这小东西我睡会怎了?” “喵。” “你可算醒了快来陪我下双陆。”赵衿已追着狮猫跑过来冲着阎容嚷道语调与她的猫一模一样。 阎容懒得理她们自又翻了个身掀了薄毯伸展着她傲人的双腿招宫女来按揉。 “这般多人侍候你还不够?” “她们笨死了与她们下双陆好没意思。”赵衿一把抱起狮猫问道:“小於菟你也讨厌下雨对不对?” “一会你该向皇后问安了回来再玩吧。” “要去也该你去我可不去。”赵衿不喜欢谢道清轻哼一声。 阎容悠悠道:“雨真大我也不去。” 赵衿于是一招手。 “快把双陆摆上” “官家。” “官家。” “喵。”狮猫迅速转头一看似感觉到赵昀身上可怕的怒气倏然逃开 “爹爹谁又惹你” “你舅舅在凌虚阁你去找他斗蛐蛐玩。” “真的?”赵衿大喜趿了鞋便跑。 一群宫人连忙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阎容一开始还恃宠而骄漫不经心地倚在那。 “哪个不开眼的又惹官家” 渐渐地她感受到了赵昀的怒气不同于寻常。 那妖冶之姿终是收了起来了她起身愣愣看着赵昀。 “你勾结内臣、外臣招权纳贿;你排除异己陷害忠王、皇后。这些朕都可以包容旁人当朕昏庸当朕真看不明白谁知朕心知肚明只因信你最忠心于朕。” 阎容大骇连忙跪下来。 “甚至你妒忌季惜惜、赶走她朕还是可以包容” “陛下臣妾” “住口。”赵昀的声音不大透着股冷冽“朕还没说完。” 阎容却越来越怕身子已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肆无忌惮声焰嚣天之时能把整个临安甚至大宋踩在脚下。 但这一切权力都来自眼前的天子一旦天子变了心她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的女人。 “但你竟敢计算朕?觉得朕想要一个儿子一次次耍弄朕” “臣妾没有臣妾没有有人在污蔑臣妾臣妾绝不敢” 赵昀一把捉住阎容的头发将她的头抬起来。 他眼睛里已有血丝瞪着阎容的眼。 “你还想骗朕!你还敢骗朕!” 阎容疼得大哭却不敢挣扎只能哭喊道:“臣妾真的没有” “没有?” 赵昀哈哈大笑。 “你没有你没有” 他摇了摇头对阎容失望至极松开手往外走去。 阎容跪着扑向前一把抱住赵昀的腿。 “陛下臣妾错了是臣妾做的是臣妾想让御医骗陛下季惜惜有孕臣妾坚信陛下早晚会有亲生儿子但但但太多人劝陛下立忠王为太子了臣妾太慌了真的太慌了呜呜是怕陛下动摇这才才出此下策”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朕?” “臣妾句句属实啊陛下!陛下再等等会有儿子的会有的臣妾就是想再拖一拖” 赵昀一脚踹开阎容怒喝道:“你还在瞒朕!你还在瞒!” “没有!没有!” “朕已五十又五了朕的三个儿子永王两岁夭折、昭王半岁、祁王才两个月上天赐给朕的福泽尽了尽了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朕不会再有子嗣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都在嘲笑朕看老东西还想要子嗣哈” “陛下呜呜不是不是臣妾相信还会” “够了!你再妄想欺骗朕一句朕撕烂你的嘴!” 阎容大哭。 一道闪电落下窗外炽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赵昀道:“你可以收丁大全和李瑕的好处可以为他们谋官。但你不能一次次又一次撕扯朕的伤疤你明知道朕有多恸!” “陛下求你” “你明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朕在想什么朕问你‘我是不是又死了一个儿子’你是怎么回答朕的?你明知道朕有多恸还敢用你这张脸对着朕笑告诉朕这个儿子还能找回来朕想到你这妖妇当时的嘴脸都觉恶心!” 赵昀越说越怒。 “你不杀季惜惜是否还想一两年后再捡个孩子来继储?到时内有丁大全、外有李瑕阎李丁当欲谋” “轰!”一声巨雷砸落。 阎容再无力撑着身体匍倒在地上哭着。 她已无法再扭转圣心只希望能用自己楚楚可怜的姿态让皇帝饶过她一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 “阎贵妃。”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阎容猛然抬头喃喃道:“对让董宋臣来见本宫快召董” “阎贵妃这是陛下赐你的酒” “本宫不喝!不喝!” “贵妃知道的若打翻了不会有第二壶。” 那小黄门端着盘子退了两步在地上跪下来如此说了一句磕了個头匆匆逃了。 “嘭。” 宫门被关了起来。 阎容环目四顾偌大的宫殿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就只有那壶毒酒安安静静地立在那 季惜惜洗过澡从温泉池里出来坐在榻边。 她知道官家今夜不会有心情过来。 但至少她活下来了。 她不过是个毫无心计、懵懂天真的弱女子入了宫身子有些不舒服旁人说她是怀孕了她说“恐陛下失望待确认了再告诉陛下。” 御医说她有孕她茫然不知所措想见陛下但战事不断。 再之后她被人送走直到被贾相公救回来。 除了这些她什么都没说贾相公也什么都没说。 御医倒是招供了很多。 最后是官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阎贵妃那个妖妇的计。 今夜阎贵妃会死。 来日等官家缓过心情这圣心总归是要落在宫内某个人身上的 季惜惜想睡但想着这些她睡不着。 于是坐在那听雨下了一整夜。 受厘殿里阎容正饮下毒酒呢那妖妃用民脂民膏建了赛灵隐寺求功德。 功德? 祸国妖女死了才是对这大宋社稷最大的功德 正文 第546章 旧事重演 雨下了一整夜。 赵昀起身感到无比的疲惫。 他真的老了无心于政务。 但还有太多事要做。 要除掉董宋臣罢免丁大全、李瑕阎李丁当可以是奸党但不能是不忠心于他的奸党; 要罢免吴潜以免这个老东西对他的侄子不是养子、是唯一的嗣子以免吴潜要把皇位从他这一系交回到宗室手中。 宗室?去他的宗室! 赵昀绝不容许。 等忙完这一切又要开始每日督促傻儿子读书了头疼。 当初就不该挑李仁本家的长女为荣王妃好妒之恶妇连陪嫁侍女怀孕了也要药掉。 把堂堂储君药成这副德性。 李家就该满门抄斩! 竟放任李家人活到了今日 “传贾似道选德殿内引奏事。” “朕即位以来灭金驱蒙。今蒙古大乱外患已平、三边安定。朕有自知之明这般文治武功朕已竭智尽力难再更上一层。所虑者宗庙之传承近朝中多有劝朕立太子者” 说着说着赵昀突然发怒拿起案上的果子砸向贾似道。 “贾师宪!你敢在朕说话时玩胡桃!” 贾似道被砸了一下竟还自顾自低头把玩袖子里的两枚胡桃道:“陛下既不信任臣何必来问臣?臣这性子本不该为官不如放臣自由自在吧?” 赵昀大怒拍案喝道:“你活腻了?!” 贾似道这才收了胡桃恭恭敬敬道:“恭听圣谕。” 赵昀吹了吹胡子见贾似道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依旧不痛快。 “你近前来。” “遵旨。” “不必端着笑。” “是” “啧。”赵昀砸了砸嘴道:“为何不像从前那般与朕亲近了?” “臣怕陛下臣不愿再知枢密院事” 赵昀长叹一声问道:“鄂州之战前你可料到忽必烈会退兵?” “陛下?” 贾似道惊愕不已喃喃道:“陛下是认为臣故意的?” 他慌忙跪倒在地双手就要去摘官帽。 赵昀上前一把摁住贾似道的手。 “请陛下容臣致仕” “够了朕是说有人在构陷你朕不信。” “臣万口难辩” “不你亲入鄂州城七百骑移镇九江已不需辩一句。你回朝之后不争权不夺势只为朕找回季惜惜这份赤胆忠心朕还能疑你不成?” “陛下就是疑臣臣宁愿不当这官” “唉。” 赵昀叹息忽问道:“我多久未与你斗蛐蛐了?” “自臣奉命宣抚两淮、京湖以来。” “两三年光景犹记当时我与你玩乐还感年轻力壮今日我却觉自己已老了。你还年轻啊你这相貌与你姐姐有几分相像。” 贾似道低头不语。 “我愧对你姐姐啊她为我生了唯一旳女儿。可我却连一个皇后之位都给不了她还让她早早香消玉殒。” 赵昀是真的悲伤。 活到如今他愈发深切地体会到了帝王的孤独。 后宫佳丽无数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早已病故多年。 “这皇帝我当得再好何用?保护不了平生挚爱为人夫者我终究是” 贾似道不由红了眼道:“姐夫。” “好好。”赵昀大喜拍了拍贾似道的手感慨不已“旁人啊总说朕昏庸用奸臣他们不明白啊不明白朕想要的就只有一份真心而已。一声声‘陛下’‘官家’有几人是真心待朕?不如你这一句‘姐夫’假意忠诚千万唯你这份真心难得” “臣以为陛下不信臣了” “好了好了莫说这些帮朕料理了国事待天晴了陪朕蹴鞠。” 贾似道惊喜交加连忙起身。 他终于恢复了以前那嘻笑怒骂却又运筹帷幄的自信姿态。 “姐夫真打算立忠王为太子了?” “休再宽慰朕还会有子嗣否则你与阎李丁当有何区别?” 贾似道长叹一声。 他神情很痛苦像是不愿接受这事实却又只能接受。 这才是真正为赵昀考虑。 不像阎李丁当只会利用赵昀的痛苦谋一己之私。 “欲立太子吴潜老匹夫必不能在朝。而如今川蜀由李瑕任帅李瑕系李仁本之堂孙与忠王之隙可谓势不两立一旦他得知忠王已为太子恐将叛宋降蒙此大患陛下不可不查不可不慎!” 贾似道没有提丁大全。 那就是个跳梁小丑。 “汉中新复蜀帅方任此非儿戏如何处置为妥?” “陛下宜先不露声色召他还朝述功。” 赵昀微微一惊问道:“师宪之意他手握兵权敢不听调任?” “臣揣度只说还朝述功李瑕也未必敢来” 赵昀没有意识到这对话很耳熟。 当年就是在这里谢方叔与他有过一场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 “余玠拥兵自重不知事君之礼请陛下出其不意而招之。” “陛下莫非虑余玠手握大权招之不至乎?” “臣度余玠素失士心必不敢来” 余玠死后竟还有人想为余玠鸣冤。 这些年赵昀只觉可笑坚决不愿平反余玠一直到去岁蒙古大军压境才不得不为激励川蜀士气追复了余玠的官职。 但赵昀心底里依旧不认为自己错了。 余玠若无异心何必自尽? 那一杯毒酒世人说冤但分明就证明了余玠的狼子野心 是日在云顶城、钓鱼城、凌宵城等地一批批的军民收拾了最后的行李准备搬离。 一块牌位被人捧起。 “余公啊走吧。” “兄台这可是识得余公?” “曾居余公幕下。” “且容在下一拜兄台可知余公当年为何自尽?” “不知但我推测公亦无可奈何。” “此话怎讲?” “余公自知入朝必死不愿大宋再有岳武穆之冤案;若奉召不往又恐朝廷讨伐将士自残;进退维谷遂有人劝余公唯降蒙一途余公或是忧虑久则生变唯一杯毒酒受牵扯者最少。” “呜呼哀哉幸而余公终是平反了。” “幸而平反了” 临安宫城。 丁大全一把推开拦住他的侍卫。 “我要见陛下!陛下枢密院有要事禀奏!枢密院有紧要军情” “” “陛下丁相在殿前闹事” 赵昀看了贾似道一眼并未让他退下神色淡淡地点了头。 “传!丁大全觐见。” “陛下汉中急奏四川制使李瑕恳请还朝述职并附紧要密信请陛下御览!” 赵昀没有马上去看那呈上来的折子与密信而是转头看向贾似道。 君臣皆有些愕然。 李瑕未必敢来其言犹在耳。 但李瑕却是已自请还朝了? 赵昀心中一动方才对贾似道的信重已减轻了一分。 他拿起那封密信摊开瞳孔张开之后脸色倏然一变。 丁大全已跪了下去。 “臣请陛下罢免李瑕蜀帅之职速召其还朝!请陛下遣一宰执重臣宣抚川蜀” 赵昀良久不答。 贾似道眯了眯眼目泛思忖其后冷笑了一下。 还朝便还朝失了权柄之人与死了也无异 正文 第547章 笼(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6/11) “呼!” 一根球杖在空中呼啸而下。 “都滚开!滚开!” “公主公主” “请瑞国公主不要为难奴婢们陛下吩咐过” 宫女们害怕地叫嚷不已一排小黄门手持白绫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 “哪个敢杀她我先杀了哪个!滚开!” 赵衿双手持杖乱舞大吼不已。 宫鞋踩着的地毯上是一片酒渍酒壶倒在一旁。 阎容躲在赵衿身后早已吓得花枝乱颤。 她知道赵衿会保自己故而一整夜不肯饮下毒酒但赵衿会保不代表能保得住。 帝王赐毒酒不饮会是什么后果阎容心里知道。 再一抬头果见一队带着刀的侍卫已向这边奔来她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忽然更远处一个小黄门飞奔过来。 “传陛下口谕” 过了一会侍卫退回前殿持着白绫的一队小黄门也缓缓退下传旨的小黄门于是又到赵衿面前。 “依陛下吩咐请瑞国公主移驾慈元殿。” “我不走安知你们不是想支走我再害了她?” “公主明鉴陛下开了御口奴婢们怎敢?” “我就是不走!话放在这里哪个敢动她一下就是我瑞国公主的毕生死敌!” “奴婢是陛下旨意请” 话到一半这小黄门转头一看见是关德又带人来了忙让开道路。 “阁长。” “下去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惹怒瑞国公主。”关德尖声细气啐了一口小步上前满脸献媚地迎向赵衿。 那兰花指摇摆颇为妩媚。 “小祖宗快把这球杖放下累到了累到了这些狗奴才” “我哪也不去!” “好好好公主想何时去慈元殿便何时去都听公主的哎哟不气了不气了。”关德赔笑不已压低声音又道:“陛下吩咐让阎贵妃养病养些日子暂无性命之忧等公主回头劝劝陛下眼下先到皇后那莫惹怒陛下。” 殿内阎容眼见赵衿一走宫人已开始封锁门窗。 这里将成为一个笼子她却已不再是那只金丝雀。 但一条命暂时是保住了让人又喜又悲之后只有悲从中来 接着关德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丁相托奴婢带句话待李瑕还朝再寻转机。” 贾府。 廖莹中讶道:“陛下突然改变主意了为何?” 贾似道回想着赵昀那脸色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何?丁党若倒怕朝中这变故万一把李瑕吓得叛投了这次是真有可能啊。” “那现在” “自是命李瑕回朝述职陛下要当面嘉奖。至于我们”贾似道冷冷道:“蛐蛐要进笼了当然是准备好笼子。” “蛐蛐真能进笼?” “陛下已暗命江万里以宣抚之名往川蜀查马千、易士英、张珏、孔仙等人。又下诏李曾伯、高达、夏贵候命蛐蛐敢不来吗?” 与此同时有许许多多路人马从临安各个城门进城。 “小人范江就是个行商到重庆府办了批货物回来这是小人的籍贯文书” 姜饭说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递了文书过去。 一个银锭也顺势落在那守城士兵的手里。 同时还有人捧了一匣钱币过来。 “官爷这是进城税。” “进吧进吧没见多少人在你们后头堵着马车快点拉开!” “是” 车马徐徐渐渐进到临安城里仁坊陶家巷的一间大宅里。 林子推开门四下一看。 “没人盯梢吧?” “哥哥我是做什么的。”姜饭咧嘴笑了笑。 “货搬进来动作快。” 一直到夜里这座大宅院里已聚集了三百余人却是鸦雀无声。 直到又有开门声响才有低声细语响起。 “高统领到了。” “到堂上吧你们几个看好门” 十余人于是走进堂中聚到了桌边。 林子扫了众人一眼抬手道:“李郎君你来?” 李昭成道:“林统制说吧。” “好大家伙从汉中分头出发赶路辛苦。大帅交代的事太多怕有人忘了我再给大家伙理一遍。” 众人连连点头。 “是要理一遍要做旳太多了还不能写下来。” 林子咽了咽口水道:“今日大帅的奏折已到了朝中但他必须等朝廷再下诏送到汉中才能奉诏还朝。快则一月慢则四五十日能到我们需在这之前安排好诸事明白?” “明白。” “大帅到临安之后会施上策共十七项计划。我们要做的是安排好眼线盯住这几个地方” 他开始指点起桌上的临安地图。 “清河坊。这是丁大全的府邸他还有四個别院礼兴坊的观潮别院定民坊” 手指不停移动一个个地名从林子嘴里说出来。 众人于是捉紧时间努力记住。 林子听着他们念叨的声音忧色渐重。 “你们的口音不对太容易被认出来了记住多使钱收买当地人少说话、多听不求立功但求稳妥。” “好。” “都记下了?出发吧若没有要紧之事尽量别再过来。” 几个身影闪出去各自到外面招呼了数十人趁夜离开。 堂中已仅剩五人。 李昭成走到门窗边探头又看了一圈方才开口道:“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姜饭又过去看了一眼回来。 “上策若失败便只能用中策了。” 李昭成点点头道:“中策这十三项计划似有不妥?” 姜饭与林子对视一眼自有默契。 “大帅当然还有别的安排我们不知道吧。” “好那就理一遍分配好各自要做的。”李昭成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道:“到时我们需杀了赵与芮。” 林子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荣王府问道:“李郎君这里荣王府旁这个宅院中能有内应?” “能有。” “好。”林子道:“我来打探地形以及赵与芮的习惯最后由姜饭动手” “可以。” “之后控制赵禥忠王府离宫城太近了兵力需调查清楚。” 高年丰道:“我来。” 他们说起来还算是快的因为在汉中就已听李瑕整整说了三天。 此时只是大概理一理确保没有在路途上忘掉。 “若控制赵禥不成是什么?” “我。”李昭成道:“由我联络吴潜选出一个宗室子弟。” “有几个人选?” “宗室最适合者有三人其次十七人。再其次不计其数。” “赵竑已被官家杀了儿子也死了但有个孙子大帅也不知他名叫什么。” 李昭成道:“我去查吴潜早有准备了。” 林子挠了挠头勉强道:“然后是光宗一系?与官家同宗” 李昭成道:“我来说吧” 许久李昭成、杨实一道离开。 堂中只剩下林子、姜饭、高年丰。 三人再次到门窗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眼方才转回来。 “李郎君、杨公都不知道。” “嗯。” “我们来说?”高年丰声音压得极低。 “这事若不成刚才说的中策全是虚的。” “有酒吗?就喝一口壮壮胆。” “没有。” 林子深吸一口气转向姜饭问道:“东西都带了?” “带了一个没丢、一个没潮。” “八百人敢吗?” “哈他娘的!他娘的!” “怕个屁!人死鸟朝天!” “老子更不怕了老子大理人!” 几声轻骂之后堂中沉默了许久。 然后三人各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都没忘了要做哪些准备吧?” “没忘这事每夜都怕作梦时说出来能忘吗?” “没忘就别说了这事烂在心里少说。” “接着说后面的。” “上策、中策都不行就只能走下策了。山东那边大帅已派人去了我们只需保证大帅能安全北上渡过长江。” “山东那人要是劝不动是去河南?” “是一样要出城渡过长江。” “除了北面城门南面还有。” “再不行从候潮门走钱塘江。” “” “到最后的办法了我誓死护大帅到大理。”高年丰问道:“四十七项你们都记住了?” “嗯。” “呼我脑子从没这么好使过。” 随着这一声长叹远远已传来了一声鸡鸣。 林子伸手出道:“来吧。” 高年丰亦将手放上去。 最后是姜饭的假手。 “换一只啊。” “这手虽是假的好赖也跟你们同一边。” “什么同一边?成了同享富贵输了同下黄泉!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汉中城帅府。 “阿郎真要去临安?” “事到如今了以宁先生还每日相问不累吗?” 李瑕反问了一句转头看到韩祈安近日又白了许多头发亦觉不忍遂笑道:“不须烦忧不会有事的。” “阿郎真以为那些计划能保得平安?岳飞之鉴” “说到岳飞。”李瑕道:“近来我常在想当年他若不奉召而还若是自立是否可行?” 韩祈安默然沉思。 “以宁先生也知道失去了持续的后勤补给、没有正统法理、处于腹背受敌的夹击之中便是岳飞也不可能自立成功。我如今之势比岳飞尚远有不足岳家军是否能全然听从岳飞不谈如今连‘李家军’还未成形。” 李瑕已完全恢复了从容之态语气中还带着些笑意。 “朝廷又不傻收到我的奏折必会派人召我还朝述职同时还会命高达、吕文德移兵或者是如今坐镇西南的李曾伯或者是淮左夏贵、或是淮右李庭芝或是吕文焕、鲜恭、张万载、青阳梦炎大宋真是名将云集。总之会有兵马西向。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我都现在都打不过。那就只能去既如此又何必再纠结?” 韩祈安依旧忧愁道:“我担心阿郎啊。” “没那么严重。”李瑕笑道:“活下来总是不难的我还是朝廷命官。最不济我再逃回来便是。我眼下更担忧的始终是我不在这段时间的民生发展。” “阿郎若不在了又何谈汉中民生?我一个北人岂在乎” “以宁先生等我回来李李老先生与我不似父子以宁先生与我却是翁婿。” 韩祈安一愣眼中方有了些许欣慰 正文 第548章 帝王气 战事已过去大半年一张兵势地图终于再次被摆上殿来。 这是布制的地图铺开来如同一块大地毯。 “万一李瑕降了蒙古欲遏制其兵势有这几个要冲。” 贾似道手持一根长杖走在地图上一连点了好几个的位置道:“利州、巴州、达州、襄阳。臣先说襄阳吕文焕、高达可率一万兵力溯汉水而上直达汉中。 巴州守臣鲜恭、达州守臣程聪可各领数千兵力出米仓道、荔枝道。重庆府可临时节制这两路兵力。 利州守臣孔仙虽为李瑕举荐但孔仙守云顶城十余年素有忠忱之名臣担心的不是他而是张珏” 赵昀听到张珏之名突然“嗯?”了一声。 贾似道行礼道:“李瑕曾协防钓鱼城彼时两人丝毫未见嫌隙张珏甚至与李瑕擅自出兵汉中足见此二人交情匪浅。缘何张珏突然上书弹劾李瑕?各任制置使、副使?是否” 赵昀不用再听。 他的脸色已阴沉下来但还是道:“不可逼反了张珏。” “依臣之意陛下可命江万里入蜀后不必停留重庆而是先至成都确保张珏不反;其后只待李曾伯入蜀南易士英必不敢反;夏贵增援重庆则局势可定。如此还不够臣认为再调吕文德溯江而上确保汉中不失。” “值得调动如此多兵力?” “非虑李瑕实虑蒙古再次入汉中。” 赵昀深以为然。 贾似道又道:“陛下宜再下暗诏若李瑕得到诏命而不还命汉中诸官员效当年杨巨源、李好义、赵彦呐等人杀吴曦之义举。” “可拟诏。” “说过兵力臣再说钱粮川蜀军粮本就仰赖朝廷调度蜀中三路一卡蒙古亦不可能给李瑕粮草还要收他的粮他只能抢夺百姓口粮。臣放句话在这里待吕文德到重庆时若李瑕还有一粒粮食那便是臣这颗脑袋算不清账了砍下来给陛下蹴鞠罢了。” 事实上赵昀虽未上过战场但很知兵事。 登基三十五年来几乎年年都在打仗他已是世上最懂打仗的人之一。 他知兵故能用孟珙、赵葵、杜杲、余玠等名将且还从这些名将的奏折上吃透了最深的兵法。 正是因为他懂账算得清楚他深刻地明白打仗要花多少钱粮而和谈才花多少钱粮? 他需顾忌到“以战促和”之方略该打到几时对家国民生的损耗最小 出于这种深谋远虑御侮外敌时便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故而给人怯懦之感。 而一旦决心灭敌平叛赵昀便显得十分英明神武。 只在地图上走了一圈他便与贾似道将整个战略定了下来。 这战事也就这般了 但贾似道目光瞥去却见赵昀还是郁郁寡欢之态只好又宽慰了两句。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相比吴曦之乱李瑕不足为虑。吴家三代世镇川蜀拥兵十万众不可谓不势大。 然吴曦一朝叛乱其幕府名士陈咸剃发出家、史次秦自毁双目、杨震仲服毒自尽王翊、家拱辰等人出逃;其治下官员纷纷弃官如杨修年、詹久中、家大酉、李道传、邓性善、杨泰之不计其数;更有无数地方能臣起兵讨伐如薛九龄、安丙可见蜀人心在大宋! 故吴曦之叛不过四十一日即定三代之权势土崩瓦解!今三边已定又何惧区区一李瑕乎?李瑕起于牢囚任官不过三年与吴曦相较势不如其之万一。” “朕明白。” 赵昀漫不经心地饮了口酒道:“李瑕未必会叛。他还算忠心收到招降立即将书信呈给朕了。” 贾似道难得一愣。 “是臣以防万一罢了。” 确实只是以防万一赵昀知道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 且他忧虑的并非是平不了一场小小的叛乱。 以往大宋的将领们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劝降旳。 但这次不同赵昀真的怕李瑕万一降了蒙古会带动太多的人。 因为真正吓到他的是忽必烈。 是北面士人对忽必烈的推崇。 “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 这才是在掘他赵氏宗社的根。 赵昀太清楚了为何大宋能经辽、金而不亡?为何蒙古二十余年不能南下?为何叛宋之臣必众叛亲离? 贾似道方才说的不错因为民心在宋。 民心是什么? 是士大夫嘴里的法统! 透过那封信赵昀仿佛能看到忽必烈从信封里走出来雄壮、凶狠更可怕的是眼神中还带着睿智 帝王气。 当忽必烈的帝王气扑面而来那句“天下归一”映入眼帘赵昀不能不感到无比的恐惧。 恐惧到从心底里泛起颤抖 汉中帅府。 “不能小瞧忽必烈也不能小瞧了赵昀他们才是帝王。有些东西只有坐在皇位的人能理解。” 李瑕与韩祈安聊着聊着忽然开口这般说了一句。 他带着些自嘲的口吻又道:“帝王气我如今半点也无。” “阿郎有。”韩祈安应道。 “不我手下之人谁能堂堂正正说出一个拥立我当皇帝的正大理由?” 韩祈安沉吟片刻道:“阿郎盖世英雄” “并非所有英雄都能当皇帝。”李瑕道:“世间有英雄无数为帝者几何?而为帝者又有几人是英雄?” “开国为帝者皆可称英雄历代不过数十人。至于” 韩祈安想了想忽不知从何说起。 李瑕道:“方才我问待我归来可否求娶巧儿。先生答该是巧儿侍奉我。我说不是侍奉。但我却说不出那该是什么。” 韩祈安道:“阿郎待巧儿之心意我明白。” “不够。” 李瑕自嘲一笑道:“我若说‘以妻礼待她’说不出口因我已不能给到她妻子的名份。名份既不重要又重要我想给她一个名份” 话到这里李瑕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了一句。 “我若开国称帝封巧儿为贵妃。” 韩祈安愣了一下笑笑。 李瑕也笑问道:“有点太远了吧?” 韩祈安抚须道:“我信阿郎能成听了也欢喜。” “但还是觉得这话不真实?听起来有些傻气?先生说实话。” “有些许。” “因为我实力不足且毫无法统。”李瑕道“开国建业说来实是太远了不真实。” “暂时而言。” “法统。”李瑕又念叨了一声。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随口说着很乱这是他在思考的过程。 也是他自我学习的过程。 “依我如今理解法统可比喻为‘底气’。一个人没了底气做事情还能勉勉强强但若万万人没了底气便任何事都做不成。 底气足才有气魄。 我平生自负个人之底气有。 个人之气魄我亦自认为有。 但个人气魄再足永不可能成为帝王气。 帝王气当是万万人之气魄聚一人之身。 我没有远远没有。 忽必烈有英雄气魄也有帝王气; 赵昀虽无英雄气魄却有帝王气先生莫摇头且说王坚将军是何等英雄气魄这份气魄他是给赵昀的不是给我的。 张珏亦有英雄气魄如今亦是给赵昀的不会给我。他与我交好但远未到把他的气魄给我之时。 为何? 法统。 我不屑赵昀之法统因他的法统是从祖宗身上得来的可世人信奉我对此无可奈何。 而我的法统将从何来? 依旧是世人信奉但并非信奉血脉而该是信奉生存乃至生活。 我一直告诉将士们收复汉中从此锁住川蜀门户使战火不再波及到他们的家园。 我曾答应过汉中百姓三年免征田税。 这都是为了让他们生存因为他们太苦了。 如今我若举事自立也好、降蒙也罢朝廷必要攻来、蒙军必也要来。百姓的口粮必要被收走或是我收、或是蒙人收走。 百姓辛苦耕种来的粮草他们从春耕盼到秋收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休息、喘息的日子毁了。 是他们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我承诺过要让他们休养三年。 那我的承诺算什么? ‘信’之一字先毁了‘信奉’从何而来? 我的法统毁个干干净净。 那又何必立事?” 韩祈安有些没听懂但他知道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瑕自己一直在有所悟有所得。 “我想来想去我如何选择不在于临安如何、开平如何不在于我能得到什么。 在于我能给什么。 我能给治下之民什么? 一個承诺、短暂的数年休养时机。还是毁诺、继续连绵无休的战火? 权力真会迷了人的眼在人根本还没发现的时候。 我谋到蜀帅之位自予救世之名欲立大事。 一回头我与吴曦有何区别? 吴家三代镇守川蜀百姓交口称颂吴曦一朝叛乱声败名裂众叛亲离。为何? 因百姓心在大宋?我认为不是。 我认为因吴曦为一己之私利毁了川蜀万万人之生计。 不管是吴曦还是李瑕不重要。 若打义战保家卫国者蜀人恒从之。 而若为一己之私而擅启祸乱者蜀人恒诛之! 民心如此而已。 我说过想推翻宋朝再开一盛世。 现在川蜀连遭十余年战火好不容易驱退虏寇蜀民想要的是什么?马上推翻宋朝再建一个李姓王朝? 我说破了天说宋廷再多的不堪说我的李姓王朝再多的好。然后要他们供出口粮去与宋军厮杀他们愿意吗? 凭什么? 因为我狂妄到把去岁的战功加到自己一人头上把朝廷任命的四川制置使之衔当作令箭? 我比吴曦还愚蠢、我比宋朝还要无义。 今日举旗明日蜀人尽可杀我!” 韩祈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个哆嗦。 李瑕闭上眼又说了最后一番话。 “我这样的人太容易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以为千万生黎随我摆弄将这世间当作一场游戏一划拉安排这批百姓种田再一划拉安排那批将士杀敌。 田不是我种的啊!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种的啊。 光说施肥就有饼肥、粪肥、焦土肥、混肥、沤肥、石灰。其中饼肥要杵碎和火粪堆成窖罨发酵发熟听不懂吧?我也听不懂。 百姓们懂的比我多太多太多了! 他们根本不需要我像游戏人间一样把他们划拉过来、划拉过去。 我只需要为他们把外寇驱逐;只需要为他们把头上的剥削减少一点再减少一点。 只这两件事我毕生都做不完却还是太容易自诩为神明。 我太容易想要让他们为了保护我的权力去死去家破人亡。 但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一路而来能赢只因为这些军民一心保卫家园。 他们从不需要我激励士气再难再苦都是他们自己咬牙扛下来的。 我只是顺着他们的心帮他们赢了。 现在我亦不能逆了他们的心。 因为我发现顺民者昌逆民者亡。 此去临安我不是为了愚忠。 为的是我的大逆不道。 我想要有帝王气就得先给蜀民他们想要的安定他们才能把他们的气魄给我。 那如何能保他们安定就如何选只做如此考虑。” 正文 第549章 起行 入了夜。 高明月与韩巧儿手牵着手又跑到前衙来。 双双踮起足尖一看只见议政堂院门处还是站着两个护卫紧紧把门显然里面在商议机密事。 高明月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时候自己能不能进去。 她不愿让旁人为难。 “我们到廊凳坐一会吧。” “好。”韩巧儿只脚尖还点在地上身子晃来晃去探着头道:“空碗端出来了他们吃过了。” “走吧。” “我好想大喊一声啊‘你们该出来啦’。”韩巧儿小声道。 “没事啊我给你绑头发吧你这髻都松了。” “好啊今天看林家嫂子的头发好好看。” “人家那是出嫁后才能扎的” 两人自得其乐坐在那轻声碎语着不一会儿听到议事堂那边传来说话声。 是李瑕、韩祈安说着话走出来。 “秋收将近这是我们收复失地后免征田税的头年府库只能收到田租这是已有数的。” “我最担心有吏员在收租时盘剥先生千万盯紧了。” “阿郎放心。” “我不在必有官吏敢违先生之言但我与史俊、陆秀夫等人交代过先生可与他们配合监督。” “是史转运司等人俱是清正能干之人。” “他们只会比我做得好。”李瑕笑道:“政务我是放心的另外我已调搂虎回来兵权在若有事先生看着处置” “阿郎夫人和巧儿在那边。” “好对了还是那句话我出发时韩老必定又要问他年岁大了有些事万莫告诉他只说述职一趟便是。” “阿郎太费心了啊巧儿你太骄纵了!岂敢让夫人给你梳头?!” “先生莫吓这孩子了你们两个送先生回府” 几人站着说了会闲话李瑕这边三人又牵成一排往后院走去。 “李哥哥最近又太忙了。” “去临安述职前当然要先安排好事务。” “蜀帅述职是一年一趟吗?” “倒也不是看人吧。以前张浚好像就每年跑来跑去跑得多的朝廷就放心些。” “临安真是好啊。” 李瑕笑道:“我也想临安的繁华了你们想要带的礼物可写好了?” “写了啊我们写了满满三页纸。”韩巧儿道:“高姐姐算了得花掉一百多贯呢。” “无妨知道我到临安做什么吗?” “我猜猜啊要钱?” “嗯。” “就是说嘛写了那么多封奏折朝廷还不给钱。”韩巧儿掷地有声道:“李哥哥亲自去要把国库搬空。” “搬空不至于但不要到钱我绝不罢休。” “” 这两人聊得颇为开心唯走在中间的高明月有些心事。 一直到回了房熄了灯她才抱着李瑕问道:“真不会有事吧?” “嗯?”李瑕笑道:“为何会有事?” “你近来笑得比以前多了像是故意的。” “不喜欢我笑。”李瑕皱起眉头道:“那只好这样了。” 高明月无奈地抿了抿嘴又柔声问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我是要去临安还想好好风花雪月一场携家带口太不方便了。” 他这般说笑高明月反而能感受到他有事瞒着不愿让她担心。 但她也不说免得他担心她担心。 “明明家里还藏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巧儿没纳偏想这些。” “今日与先生说好了回来便纳。” “那你风花雪月不要紧真不要紧朝廷优厚想必会有很多赏赐给你多享清福我不吃醋只要你记着该早些回来见我。” 她终究是聪明的感受到了什么如此叮嘱了一句。 李瑕不再故意开玩笑侧身看着高明月旳眼睛道:“我肯定不会有事我们一起去过开封这方面你当信我。” “老本行没丢?” “我每日勤练不辍可不仅是为床笫之间的本事。” 高明月背过身去低声道:“人家说正经的。” 李瑕已贴过来。 “嗯说正经的。你是我妻子帮我顾好汉中我很在意这点。” 高明月又想转回来但转不动。 “你放心你妻子娘家主国百余年呢能给你看好家不用挂怀。” “你也是不必挂怀实在不行我打算北上山东或河南劝北地世侯与我们联盟只要有了盟友朝廷不敢轻易动我。” “好。” “另外你等我消息。若我书信到你带着我们的心腹南下大理。你记着阿吉没有官身我把她留在汉中就是要她听你调令我命她暗中练了一支精锐也是我们的私兵” “我记下了不会出错。” “还有许多事我会写张纸条给你到时你记下后烧了若怕忘了叫巧儿背。” “好我与巧儿一起记下放心我们嘴很严。” “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我能吃着你的软饭总能活下去。” “好啊我带你到洱海泛舟嗯今天这么晚了怕你会累。” “不累软饭很香。” “唔” 次日起来李瑕见高明月脸上带着些许泪痕忙伸手给她擦了。 “还在担心?”他笑了笑不管有理无理又是一番说辞。 “由我申请回朝述职总是好过被动等被朝廷调任回中枢。回朝述职总归我还是蜀帅蜀地军民翘首以盼等着蜀帅到朝廷讨要钱粮归来。可若是朝廷的一纸调令先到了。我可就无名无实了” 高明月也不应就抿着嘴听他说这些。 “嗯?醒来还生气了?” “才没有。” “那你还哭。” 高明月只好拉了拉李瑕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了一句。 “要是我把你抱那么高看你哭不哭” 这埋怨也显得温柔。 “看你很尽力我也只好再多尽力点。” “真的捶你了。” “” “安心了?” “本就对你放心的我就是舍不得。” “还有半个月才走至少这也在我们的掌握中” 半个月说慢也慢但说快也快。 李瑕非常尽力地安顿着各种事务包括身边人的情绪也包括治下的政务、兵事。 他已完全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且更有自信与气魄。 另外渐渐的汉中甚至川蜀各地许多人听说一个消息。 “蜀帅要回京为去岁的战事报功讨要钱粮来赈济蜀地” “真的?” “可不是吗?” 一间茶馆里“啪”的一声竟是拿了块方木拍在桌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川蜀这仗打了多少年了?太久了吧?自去岁驱退蒙鞑李节帅主镇川蜀大力兴修水利、开垦田亩是要重振蜀地元气啊!” “当然哩当然!” “重振元气缺什么?” “当然是钱啊!” 这一唱一和的喊声中消息越传越远 而到了八月十六中秋节才过二十余骑兵每人三马已顺着汉水从东面狂奔向汉中城。 “吁!” 才到城固县。 有疲惫至极的马骑哀鸣一声栽倒在地。 “你们随我去传诏。剩下的散开。” “是” 有十数骑散开各奔四方。 他们将在各地等侯两日若李瑕不肯奉诏还朝那便联络汉中官员递一封天子秘诏。 “固城知县吴起畏何在?!皇差公干!” “” “吴起畏见过天使不知有何要务。” “务要多问安排驿馆时机成熟自有差遣!” 然而这信使进了驿馆才歇了半日忽听长街上一片喧闹。 “” “真是大帅要往临安讨要钱粮了?” “铺桥修路兴修水利喽!” “工坊再建一个啊?我也要找个活计啊” “耕牛!耕牛!租不到耕牛啊” “到江边喊啊!让大帅听到” “” 那信使大怒暗骂这些愚民。 朝廷有没有钱粮转运蜀地不谈既便有也不是这般胡乱安排。 穷乡僻壤就是不懂规矩 他大步出了驿馆顺着人群拥向汉江抬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三艘大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飞扬的旗帜还真是“镇西军节度使、四川安抚制置使” 但算时间诏令只怕还没到汉中城吧。 李瑕是得知信使到了提前出发在路上接了诏? 什么不肯奉诏还朝李瑕盼着去临安盼得火急火燎。 “呸!狗官盼着回临安谋一任京官呢!烦爷爷白跑一趟!狗官!” 正文 第550章 先手(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7/11) “川蜀太穷了!” 一个残疾汉子穿过人群放声大喊着。 他声音有力很快感染了周遭许多人。 “大帅还朝请赏请官家赈济川蜀喽!官家万福!” “请官家赈济川蜀!” “” 喊声渐渐汇成整齐的一片传到江船上。 坐在船头的信使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嫌弃。 “这些人都是乞丐吗?” “降了蒙古那么多年一收复就嚷着要钱。” “嘿入了乞丐窝了死要钱呗。” “就那位敢挟民心逼官家这官怕是不想当的。” “还不是要我们传到官家耳里这话一开口怒气也得我们受着。” “” 站在舱栏上的刘金锁看着这几个信使咧嘴笑了一下兴冲冲往舱房跑去只见李瑕正在里面练剑。 “大帅那几个猢狲听到喊叫已经到甲板上看了。” “知道了。”李瑕兀自持剑左劈右砍。 “大帅坐船呢怎还练呢。” “呼就是在坐船更能练底盘。” “大帅这底盘还要练那真是丹炉炸了仙丹碎了练过头了。” “没事你就去吧。”李瑕说着又叮嘱了一句。 “你别慌。” 刘金锁挠了挠头暗道自己明明一点不慌。 慌?离了柳娘就是自在得很想不洗脚就不洗脚 他大步穿过舱廊正要拐过去遇到严云云又在骂人。 “十八界钱引每界兑换钱币不同你跟我做事这般久这都不知?” “掌柜恕罪小人没想到临安与江陵差这么多” “休给我找借口明日巳时一刻之前把账目重新算给我。” “这是是。” “慢着礼单给我你这记性我当初怎就用了你?” “小人知错礼单在这” 刘金锁听着听着嘀咕道:“真是惊蛰过了青竹蛇出越来越凶” 再一回神正见严云云迎面走来。 他不由让了让道。 “严掌柜请。” “刘统制辛苦。”严云云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 “哈哈不辛苦。”刘金锁挠了挠头。 严云云却又上前离他近了低声道:“那几个信使已留意到了我们带着商队和货物以为阿郎想到临安大赚一笔就让他们这般以为。” “我知道。” “等船在襄阳停下要等我贩货回来见过阿郎你再故意说漏嘴。” 刘金锁努力把身子后仰着道:“知道知道我都练过了严掌柜别看我看起来傻不用特意交代我。” “不敢这般认为但刘统制未与我演练过” “不用演练不用。”刘金锁连忙跑开。 他才不敢与严云云多接触对别人那么凶对他却这般客气叫人说闲话不是。 刘金锁继续往下走一直到货舱仔细看了一眼。 “那些人来过没?” “来看了一眼拿走了三坛酒。” “没乱翻吧?” “统制放心翻不出东西的。” 刘金锁这才放心道:“都仔细看好了。” 他知道这脚下的甲板里藏的可全是武器盔甲、攻城器械 临安大内宫城矗立在凤凰山下既有帝王宫阙的富丽、庄严之感又因占地太小而有了些烟火气。 福宁殿上赵昀正懒洋洋地倚在那听季惜惜弹琴。 丝竹声悠悠繁杂国事带来的疲惫与烦忧终于被一点点洗去 有小黄门轻手轻脚地上前等到一曲终了才禀道:“官家信使回来了道是四川制置使李瑕已回朝述职。” 赵昀没睁眼既感诧异又有些不出所料。 但心底有块石头落了下来。 还好李瑕没投降忽必烈在天子与蛮酋之间他做了对的选择。 “很好朕要重赏李瑕。”赵昀自语着。 赵昀怒气上来时也曾想过要杀李瑕。 李瑕的姑姑旧荣王妃李氏曾下药要把还是胎儿的忠王堕了害得一国储君成了傻子。 当然李氏无罪此为法理。 主母药堕一个敢勾引主家旳婢子理所应当。毕竟当时谁都没想到天家两兄弟只会有这一个儿子。 赵昀身为天子再生气也不可能因此而杀人。至多就是以前荣王要迁怒李家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只是赵昀一直都不喜欢李瑕的原因之一并非杀机。 只能说既打算立忠王为太子而李瑕与忠王有怨则不可掌兵、掌权。 另一个触动赵昀杀机的原因是阎容没杀了季惜惜。 为何? 一两年后以假乱真骗他有了子嗣? 此事很渺茫但太危险了若阎容真有此心挟兵权助她者必是李瑕。 蜀帅之位是阎李丁当欺骗天子得到的! 故而赵昀对李瑕起过杀心。 但现在不同了。 忽必烈太可怕了一个蛮夷占据北方正统之名。 刘秀能容得下杀了其兄长的朱鲔、曹操能容得下杀了其儿子的张绣忽必烈能容李瑕他大宋天子反倒不能容人了? 李瑕面对招降直呈于天子自请还朝至少表面上其忠诚天日可鉴。 若其回朝后反遭罪责必人人自危。 思忖着这些赵昀自语着又重复了一遍道:“朕得重赏他李瑕何日启程?何日到达?” “禀官家李瑕两日前已到华亭县准备走海路由钱塘江溯流至临安信使先行来报官家。” “这么快?” 贾似道收到消息眼中泛起思量之色自语道:“他真敢回来?明知一还朝再难归蜀统兵。” 廖莹中问道:“或许他自知前途黯淡放弃兵权只求保全性命。” “那你太不了解他了。”贾似道讥道:“他若肯放弃兵权便不会自请回朝述职而该辞蜀帅之位。” 廖莹中沉吟道:“李氏药堕忠王、阎妃欺君谋职、忽必烈来信招降这三桩事加在一起李瑕本该必死如今能活下来已是天大的能耐官家绝不可能放他回蜀必然是厚赏再调回朝中闲置。” “他出了先手。”贾似道随手拿了个棋盘放在案上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下摁在棋盘上。 “他先手官家只能同意他回朝述职而不敢迁任他怕他投降了忽必烈。” 廖莹中拈起一枚黑子摆上道:“但只待江万里稳定了川蜀局势官家还是要把李瑕明升暗降。” 贾似道随手摆棋占了一角道:“老东西慢如龟溯长江而上只怕此时还未到重庆。反观李瑕信使去、他来两倍路途人已到临安。” “他还有后手。” “他有何后手我暂不知。蛐蛐进了笼子竟还想再跳出去。” 廖莹中问道:“以阿郎才智真猜不到?” “上策无非是争夺圣心只要官家信重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难。” “不难。”贾似道叹道:“官家是帝王但也是人。” “对阿郎而言不难。”廖莹中笑道:“李瑕只怕做不到。” “他做不做得到另说。”贾似道缓缓道:“但他必然还有要命的罪责没被捅出来。” “阿郎何以知晓?” “忽必烈又非闲得慌为何独独招揽李瑕?”贾似道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些调侃“你可记得当初李瑕是如何勾搭我的?他若是女子必是水性杨花。” 廖莹中叹道:“可他是男子为官者若如贞节烈妇反不长远。” “话是如此我料定李瑕必有通敌之罪证。” 贾似道运棋如飞很快逼得廖莹中皱眉思索。 “兴昌四年他北上旧都。”贾似道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又道:“当时我便奇怪怎可能活着回来?” “阿郎是说北地有人帮他?”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呵此子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天性不留下祸端才是怪了。” 廖莹中摇了摇头道:“年轻人一心要登天梯短短三年间从一牢囚到任一方重镇根基不稳不稳啊。” “说‘不稳’群玉太抬举他了他有个屁根基。” 贾似道想风雅便能风雅粗口却也随时能爆。 “坐得再高腚下就一根烂木杈子登天梯?老子不需亲自踢他就能让他摔得腚绽屎” “阿郎阿郎啊很快便要任独相不宜不宜。” “且等着吧。”贾似道悠悠道:“北面一旦知道李瑕之选择马上要派细作将他的把柄送来了。” “故而他急赴临安片刻不敢停?” “嗒。” 贾似道又落一棋笑道:“我赢了” 与此同时留梦炎正乘着轿子还家拐走一间书铺时他下了轿亲自去买了本四书集注。 他回府之后第一时间转进自己的书房关好门。 打开那本新买来的书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不时在纸上写下一個字最后成了一个地址。 留梦炎已知道要做什么。 在把李瑕要还朝述职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北面果然把能让李瑕获死罪的证据送了过来需他亲自去取 正文 第551章 入朝 这夜出门留梦炎没有乘轿穿着一身便衣徒步穿行过繁华热闹的中瓦子大街走进一家瓷器店。 “可有定窑瓷?” “客官是要白瓷还是红瓷?” “白瓷。” “客官看这个如何?” 留梦炎看也不看淡淡道:“色釉莹澈可惜有些瑕疵。” “小人并未看到瑕疵。” “这般大的瑕疵你都看不到?” 留梦炎随手敲了敲那完整的瓷器四声。 店家无奈赔笑道:“客官若出得起价小人后院还有一件白璧无瑕的瓷器可愿一观?” 留梦炎不经意地回过头扫了门外的繁华大街一眼。 “请” 绕过后堂穿过一条秘道进了一座相邻的宅院。 七弯八拐留梦炎终于走进一间暗室。 暗室中有一个老者与一个汉子案几上摆着一个匣子里面有书籍、地图、信件。 “张家世仆。”老者自报门庭“状元公称我‘录书老’即可。” 留梦炎拱了拱手因不愿多呆径直问道:“要我做何事?” 录书老却不急问道:“可有新的消息?” “有、”留梦炎道:“五日后大朝赵氏会厚赏李瑕临安宅邸、五十万钱今日已拟旨命人筹备。” “五日后大朝?如此说来李瑕近日即到临安动作真快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录书老喃喃了一句闭上眼回想着出发时张弘道的交代。 张弘道是期待李瑕能同意归附的。 张李联姻将一举压过史家成为北地势力最大的世侯;同佐明主击败阿里不哥这个蛮夷共当这中原王朝的开国世勋。 虽考虑过李瑕有可能会不答应但只是以防万一的考虑。 漠南王给旳条件不可谓不厚宽仁气度不可谓不大; 姚枢的劝言已阐释了漠南王的正统之名、北地的民望所归; 张家也同意嫁女女儿家深情以盼其父兄亦表态接纳 无论出于私情、出于公利李瑕都不该拒绝这个提议。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 他们也给了李瑕考虑的时间在漠南王称汗前给出答复即可。 没想到李瑕竟丝毫不做考虑一反手将招降书信呈于赵氏失魄懦主? 表忠心?向赵氏表忠心? 临安消息送到亳州张弘道不敢相信。 “此番我本无杀心奈何李瑕欲步岳飞、余玠之后尘成全他吧。”张弘道如此交代道“但李瑕狡诈施了先手欲反客为主你需尽快打点好” 录书生遂一路南下。 结果他才到临安李瑕竟也快到了? 须知信去人来一样都是两趟汉中比毫州远了两千多里。 可见赵氏诏李瑕还朝之心急切李瑕还朝之心亦急切。 定然不是赶着回来送死的。 “反客为主啊。” 此时坐在暗室中录书生自语了一句问道:“状元公高才如何看待李瑕?” 留梦炎皱皱眉向门外看了一眼。 “放心此间安全请坐小老儿须了解赵氏。” “好吧。” 留梦炎无奈坐下随口道:“若李瑕再晚一步向赵氏表忠等招降一事出旁人之口传入赵氏耳中赵氏必杀之。但他有些小聪明当即呈书挟大王之威暂慑住了赵氏。” 因留梦炎是宋人不须管漠北漠南故而口称“大王”以示恭敬。 他拱手向天又道:“因大王恢弘气度可容张家。故而李瑕赌的是赵氏不敢在气度上输于大王。” 录书生讥道:“赵氏有此气度?” “无。” 留梦炎摇了摇头道:“鄂州一战前大王兵过淮河淮西士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见民心所向。蒙宋交战二十余年初次有此情形赵氏惶恐至极矣。” “可见赵氏非真有气度形势所迫使然?” “故而赵氏必不容李瑕重镇川蜀虽还未罢李瑕却赐其临安宅邸可窥其心。” “真厚赏也。” 留梦炎道:“一个蜀帅失了兵权。于大王、与张家而言李瑕与死无异。” 录书生反问道:“状元公何意?” “若问我不必再施手段了。”留梦炎道:“只当李瑕已死了。” 留梦炎还有些感受没说。 那就是官家赵昀虽不是有气度的雄主但也绝不是暴虐好杀之人。 罢了李瑕权柄恩养着称得上一个‘仁’字了。 无权之人何必赶尽杀绝? 之所以这么想并非留梦炎心善。 脚踏两只脚得两边之好处哪怕宋亡了他也依旧可保高官前途。 但也有危险。 做得越少危险便越少。 录书生却不同敲了敲案几道:“不李瑕必须死。” “简单。”留梦炎道:“请大王传一封国书如韩侂胄‘函首议和’旧事即可。不仅李瑕可死连王坚亦可死。” “休将大王与那气量狭窄的金国主相比。”录书生道:“由我们借赵氏之手杀李瑕即可。” 留梦炎早知劝不动何况老头奉命来的说了也不算。 只好无奈问道:“需要我如何做?” 录书生笑了笑指了指身旁那汉子那汉子遂起身开口。 “小人张世俊北面张家之人因触犯军法为张柔所不容盗书归宋欲投奔小人族兄张世杰” 留梦炎拱拱手向录书生道:“张世杰随贾似道驰援鄂州、转战九江立下大功已转任安东知州我来安排他去安东?” “本是这般打算的。但李瑕已快到临安了不是吗?” “他到他的我们安排我们的。” “状元公小瞧了李瑕啊证据送到安东、还得想办法让张世杰相信、等安东消息再传回临安万一来不及又如何?” 留梦炎道:“但必须走这一遭否则显得像张家故意栽赃李瑕。” “证据充足。至于如何而来只需说得过去即可。便说张世俊不知张世杰转任故而先奔了临安。” 留梦炎极不情愿抢先道:“不行我不能出面太危险了。” “是吗?” “如此我来安排这位义士与参知政事饶虎臣巧遇如何?” 录书生不识饶虎臣。 他只觉宋廷这枢密院的官换得太快如流水一般。 “此人能出面?” “监察御史出身” 两日后的夜里。 “端明殿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饶虎臣。” 饶虎臣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张世俊报了自己的官名淡淡道:“本官可能听得你盗出的情报?” 张世俊面露茫然心直口快的模样道:“我只想见我族兄张世杰。” “我说过张世杰已转任知万安州不在临安。” “万安州在哪?” 饶虎臣无奈摇头道:“你的情报若真重要我遣人送你过去。如何?” 张世俊道:“安知你是不是想夺我族兄功劳?” 饶虎臣脸一板道:“本官以国事为重岂是为贪你那点功劳。消息若重要张世杰自有份功劳。” “那好。” 张世俊这才把怀里抱着的那匣子打开。 一时竟是抖落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看得饶虎臣眼花缭乱。 一整夜烛火不熄灯油添了又添饶虎臣坐在书房仔仔细细地翻阅着各种情报有用的无用的。 “儿禀父亲尊鉴敬叩钧安。家中诸事尚妥” 前面数列不过是些小事张家的一些婚丧嫁娶之事。 但很快饶虎臣忽凑近了些。 “李瑕求娶之意甚坚其妻高氏原大理高氏嫡女。儿私以为吾妹与高氏共侍一夫并不没辱门庭。其又言联姻若成父亲可借此西征之际兵出秦川、接壤汉中三姓共举大事” 信纸从饶虎臣手中掉在案上。 他回过神来将这看完的信放在一边目光一瞥把一堆未看过的信件拿开先看了那里面的聘书。 只扫了一眼他已目露骇然之色。 此时再回过头看向那张原本看不懂的地图饶虎臣突然明白过来那些箭头代表着什么。 烛火燃尽。 饶虎臣抬起头才发现天光已大亮。 而这一匣子的情报他还未完全看完 此时三艘大船已从入海口驶进钱塘江。 余杭观潮台上人潮涌动指着江上的大旗呼喊不已。 “镇西军节度是哪位将军还朝了?” “是钓鱼城退敌、阵斩蒙古主、收复汉中的李节帅归朝了!” “钓鱼城将士归朝了!” “阿爹抱高高我要看大将军大将军!” “好好我们来看大将军” 钱塘江大潮每年八月既望日最盛到近处时如玉城雪岭自际天而来所谓“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灭沃日势极雄豪。” 如今已是九月初没有了大潮。 三艘江船溯江而上气势雄豪。 江浪不停拍打着船头风吹动大旗烈烈作声。 船上的将士皆已披着鲜亮的盔甲因欢呼声而挺直着腰板。 此情此景恰像是—— 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正文 第552章 赐宴 “来了!来了!” “好威风啊!” 虽是身在遥远而繁华的临安这些百姓们在听说钓鱼城大胜时也曾热泪盈眶。 无论是谁岂会不希望自己的家国强大? 开禧、端平年间朝廷想要北伐粮饷派到百姓头上时必然有一部分人是不愿的但捷报始终还是能激励人心。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那溯江而上的将士发出的欢呼都出自真心。 一个汉子挤进人群高声大喊起来。 “官家既能用王坚将军、李节帅斩蒙酋于钓鱼城;用李节帅收复汉中;用贾相公鄂州退敌官家圣明!” 他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几个箩筐。 “大家伙随我喊一人分一个包子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喊声渐渐变得整齐为大宋这繁华与安定。 “官家知人善任” “” “啊!” 突有女子的尖叫声喊起打乱了那些齐声大喊。 “快看李节帅!快看近了近了!” “李节帅!天呐天呐!” “” “包子给你们包子” 分包子的汉子大急还想要继续做些什么一群妇人已挤过来将他推搡在地。 “天呐天呐!我的李节帅!” 船渐渐向北岸靠去。 一杆大旗之下李瑕身披甲胄站在船头望向观潮台上的人山人海 柳永说钱塘繁华“参差十万人家”那是在两百余年前自临安成了行在至今仅在册人口便有一百三十余万。 李瑕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高举起那赢来的荣耀 他曾爱煞了那等光景。 谁不爱繁华?李瑕也爱繁华。 但现在他看向人潮想到旳是要不了多久数年或十数年所有人便要成为下等人。 明明白白写在律例上最下等、最低贱的人。 “李节帅!看我看我” 渐渐的那整齐有序颂赞官家的呼声乱了。 观潮台上越来越多的香帕挥舞着。 船只拐进贴沙河有人将帕子向船上抛过来。 李瑕本在仔细听着什么当听着“官家知人善任”的呼声愈发被盖下去他微有些不悦。 “把严云云唤过来。” 不一会儿严云云头戴一顶纱笠挡着脸走到李瑕身畔。 “阿郎。” “你站我边上。” “是。” 严云云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到了李瑕边上。 她如今不愿被人当作女人看因为多有不便比如有事与刘金锁相商时对方便每每避讳。 但今日她却明白李瑕的意思特意换了条漂亮的裙子。 江风吹过显出她婀娜的身段。 “以往听说潘安有美姿容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掷果盈车我还不信今日阿郎这真是掷帕盈船?” “我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不是理学盛行吗?” “岂是每家每户都约束的毕竟是临安大城” 严云云目光看去眼见这繁华大城在眼前展开一排排的白墙乌瓦烟柳画桥街道上铺着整整齐齐的石板。 市井繁荣一间布坊展开一段绫罗薄如蝉翼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船行过有桂花飘落香气扑鼻。 江南终于在她眼前展示出它独有的姿韵 良久严云云情不自禁喃喃了一句。 “临安真好啊。” “放榜了!恩科放榜了!” 远远的有人大喊了一句。 于是又有许许多多人往别处去看热闹岸边的女子们有不少都是今日要出来看新科中榜的才子一部分只想继续看李节帅另一部分则颇为踟躇。 几个“秀异社”的女子便站在南新桥上商量起来。 说出来旁人肯定不信这“秀异社”就是一群喜欢看美男子的女人结成的社。 总之大宋太繁华各种社都有妓女们有“翠锦社”;心地善良的有“放生会”;曾经还有一群专喜欢给士人起不雅外号的人结社称为“猪嘴关”。 “要去看才子吗?” “还有殿试才子很快还能看。” “就是李节帅却不是能常看的他还要回蜀呢。” “他好俊、好威风我好想给他当妾。” “我也想我也想。” “小浪蹄子忘了我们秀异社的志向了?我们要像‘看杀卫玠’一样把李节帅活活看死!” “噗卫玠那是病弱美男子李节帅多威猛啊。” “你这话说的我脸都烫了。” “是我的。” “我的” “呀船这么快就进市泊司了。” “走吧。” “去看放榜吗?” “不去还想看李节帅。” 许久之后却又有个新入社的老姑娘跑来道:“快去看放榜那边有个大才子与李节帅一样俊临安城里属这两个人最俊。” “真的?” “真的就是大了点三十多了。” “不会是太学周震炎吧?我看腻了。” “去看周震炎也好啊他也好俊。” “哎你们不懂他就皮相好看其实草包一个” 枢密院饶虎臣正在公房门口焦急地踱着步眼中透着些踌躇。 终于一个小吏跑过来。 “陛下召见了?” “禀相公御驾正在东华门亲迎李节帅还朝献功。今夜将在澄碧殿赐宴李节帅请相公更衣过去。” “李瑕已到行在了?!”饶虎臣大惊道:“不是明日才到?!” “比预定又早了一日到处措手不及忙得不可开交。早些相公未到忘了知会相公” 饶虎臣大急又喝问道:“我的奏章呢?” “已递进大内但陛下还未看该是摆在选德殿。” 饶虎臣再次踱步之后眉头一拧。 “去东华门!” “饶相公来不及了应该已献了功日头一落便要开宴请相公尽快更衣。” 饶虎臣遂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公房捧起一个匣子。 “不必更衣了我便这般见陛下” 李瑕已在东华门之外内司东库的一间屋子里换了礼服。 赵昀恩典特意命四名宫女来服侍帮他卸下了盔甲擦拭身上的风尘并重新梳了头发换了官靴。 李瑕没说自己来就摊手任由她们摆弄。 直到一层层的礼服穿好他出了屋外面一排小黄门迎过来。 “奴婢带李节帅入宫。” “辛苦几位阁长了。”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东北方面的圆方馆不时有人端着酒肉进去一片繁忙。 他带来的三百将士今夜将在这里欢饮。 今日献功时他与将士都是披着甲佩了刀但并未携带弓箭。 官家的御驾摆在大宫城头之上很是勉励了他们几句其后便赐下赏赐。 李瑕不知献功流程便是这样还是赵昀对自己有所防备? 若说有防备为何? 是因自己是当间谍立功入仕?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这一句诅咒到今日李瑕还能想起。 因为常用刺杀带来的隐患还没消除 捅过一次冷刀子永远都会有人提防。 古人重信许是因这世道律法不全无信者不立。 心里这些念头一转李瑕又向左手边看去。 这里还是宫外不远处是万寿所。 远远的还能望到城墙城墙开了几個水门包括候潮门外面就是钱塘江。 李瑕想着这些忍不住还是在脑中规划出宫城的地形。 西面是凤凰山; 北面是万松岭翻过万松岭是西湖; 东面对着御街各个衙门都在这边; 南面对着钱塘江。 钱塘江的城墙也成了拱卫宫城的城墙宫城还有两道城墙 李瑕穿过东华门进了宫城。 抬头一看守卫森严。 三百侍卫那六个宫门加上巡卫至少两千余兵力。 且临安太小了皇宫不在中央而在最西南离内城墙太近。那么内城墙上的兵力也能在一柱香之内赶到。 这里是万余兵力。 加上中军圣下寨这个方才已知的驻军点还有其它各种不知的驻军点暂时算不出了 李瑕被引着绕过了大殿很快看到了一座水堂水堂对面便是上次去的选德殿。 接着是一个蹴鞠球场球场一边是芙蓉阁一边是凌虚阁。 再往前便是澄碧殿了。 丝竹声已传来殿中有舞女们正在起舞身姿曼妙。 李瑕进了殿只见宴席已备好分案摆开一列勋官、武官已入座。 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席案应是在右列之首因为这几个勋官、武官都在四品以下特意召来凑数的。 左列应是留给枢密院相公们的还没人入座。 官家也还没到显然是要等人齐才会摆驾。 各个官员已起身纷纷拱手笑道:“恭贺李节帅为国建功” 李瑕懒得应付他们颇敷衍地拱了拱手在内侍引领下入座自端着酒杯看歌舞。 “李节帅有礼了。”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勋官转头过来自报了姓名道:“右领军卫中候杨镇。” 李瑕于是拱拱手道:“你好。” 杨镇一愣笑道:“你我年岁相仿往后可多往来对了家父乃杨太后之侄。” “好。” 李瑕又转过头看歌舞。 他看得很认真直到听到殿外有争执声响起才转过头。 “饶相公官家赐宴这物件” “贾似道能带蛐蛐入宫我便带不得?!来你看看可有甚不妥之物!” 一名满脸正气的文官捧着匣子大步走了进来 正文 第553章 通敌(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8/11) “嗒”的一声响饶虎臣将匣子按在案几上一推把酒壶推到一边。 跪坐在他身边的宫娥正要斟酒被吓了一跳。 饶虎臣不理会这宫娥而是看向了斜对面的李瑕。 只见对方已在观赏歌舞。 李瑕的目光很认真但饶虎臣却未在其眼中看到太多淫邪之意更多的还是放松与欣赏。 过于放松了。 这让饶虎臣有些许诧异。 转念一想若李瑕城府不深岂能有那等大逆之谋划? 饶虎臣为人方正可欺但不傻。 在巧遇张世俊时他便考虑过当此时节恰遇到北面来的归正人极可能有阴谋。 因此他绝不打算放张世俊去见张世杰一定要亲自查看证据。 这亦是为张世杰好。 结果那证据却表明李瑕确确实实在勾结蒙古世侯有叛宋之图谋。 饶虎臣怀疑过是北面栽赃但证明太详实、也太确凿。 比如李瑕对外称其妻高氏乃蜀中高氏之后但诸多证据表明其妻分明是大理高氏。 而高泰祥死后高氏后人已降蒙古成为世侯李瑕娶这样一个妻子已是死罪。 还有更大、且更可怕的罪名。 无论北面是何目的此事已是不争之事实 饶虎臣心中已有怒火滔天。 李瑕得陛下亲赐表字年不过二十即任蜀帅何等国恩深重? 但其人便是这般报国恩的? 联姻蒙古世侯、蓄谋造反。 万死难赎其罪! 饶虎臣想着这些时丁大全到了。 他冷眼看着那奸臣受了见礼闷不吭声地在上首坐下亦是马上向李瑕看去顷刻又低头饮酒心事重重的模样。 饶虎臣不由想到等揭露了李瑕的谋逆案还可顺势驱除奸党。 当然此事牵扯极大本该好好筹划联络朝中忠直之士商议。 但李瑕急于还朝必有蹊跷不能再等了。 今夜许会坏了官家面子害了自身前途。 但社稷为重舍了这官帽也必要为社稷消弥隐患! “右相。” “见过右相。” 随着这一声声唤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迎了吴潜。 “都不必多礼坐吧坐吧。” 吴潜已年近七旬步履缓慢坐下时还需小黄门扶着。 他目光看向李瑕微微叹息了一声眼神有些许愧疚却又满是坚决。 这短暂的见礼之后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老臣们不开口、李瑕不开口勋官、武官只好默默饮酒。 直到有朗笑声从殿外传来。 “依制节帅陛见必赐宴。今夜是托了非瑜之福才得官家一壶酒啊。” “贾相公来了。” 贾似道一身紫袍施施然然入殿。 李瑕起身拱手道:“贾相公言重了是我托了几位宰执之福才得以回朝。” 这话似乎有些别旳意思。 枢密院诸重臣一听面上不露声色表情间却都微有些变化。 饶虎臣眼中怒意泛起;丁大全依旧忧虑;吴潜如老僧入定 唯独贾似道还在爽朗大笑指着李瑕佯怒道:“今日恩科可是放榜了你不听我的可后悔了?” “不后悔。”李瑕从容应道。 贾似道摇头不已环望着殿内诸人又笑道:“早年间我便劝非瑜科举他不肖乡试也不考如今赶不上这场恩科岂不可惜?” 他将“恩”字拖得老长。 李瑕遂笑道:“不知有何可惜?” “科举入仕方为士大夫。士大夫啊”贾似道停下没说后面的话只道:“宰相须用读书人。” 李瑕道:“那是我才疏学浅辜负贾相厚爱了。” “非也。”贾似道看了丁大全一眼玩笑道:“非瑜不知今科主考官乃是丁相你啊你是辜负了丁相的厚爱。” 丁大全没心情但在这等场合也得接话。 “我虽看中非瑜之将才但科举取才国家大事绝不容私。想厚爱也厚爱不得啊。” 贾似道悠悠道:“听说丁相点的会元乃是太学生周震炎?连词名满天下的刘辰翁都能压下去周震炎想必是才高八斗了?” 纵是丁大全这宰执城府颇深此时也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 他就不愿与这轻佻狂徒多聊一句。 “阅卷时不知哪份是刘辰翁的卷子。便是知晓也不会因其词才便点他。”丁大全道。 贾似道转过身又指了指李瑕道:“你错过了大好处啊。” “命里无时不强求。”李瑕笑应道。 就在方才他隐隐感到贾似道对丁大全起了杀意。 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群文官重臣闲聊本不应有这杀意。何况贾似道更不该是藏不住心思之人。 “不强求?我看你李非瑜最爱强求正是有此志向方能为国建业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当我敬贾相公” 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御驾已到了。 今夜随赵昀一道赴宴的是皇后谢道清。 谢道清乃是光宗朝宰相谢深甫之孙女。 她出生时皮肤黝黑一眼有疾之后全好了被杨太后认为是有福选了她为皇后。因此坏了赵昀想立贾氏为后的心思一直不受宠爱。 此时随赵昀入座谢道清始终一板一眼确有母仪天下的端重姿态。 待赵昀先开口让群臣不得拘谨之后谢道清才开口说话。 “老远便听到贾似道你在说话未免太轻佻失了大臣之风。”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明面上是调侃但显然他在诸君当中只认识贾似道。 或者也可以说她只信任贾似道。 “皇后责臣无大臣之风然而今夜酒宴恰是因有臣在方才热闹。”贾似道笑应道。 一句话气氛更好。 赵昀脸色也舒展开来。 他看了李瑕一眼见李瑕也在笑不由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满意的。 “非瑜未辜负朕啊。” 李瑕连忙起身应道:“是陛下待臣君恩深重。” 赵昀抬手笑道:“不必多礼今夜欢饮太拘束便无趣了。” 作为仁君绝非暴虐之人亦愿厚待有功之臣只要对方能安生这要求其实不高。 这样就很好以后少闹些事情君臣相得传为美谈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饶虎臣才要起身忽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转头看去却见是吴潜已出席。 “吴卿啊何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赵昀不愿此时再理国事坏了心情笑道:“且坐明日朕召你内引奏事再谈如何?” 吴潜神情固执已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份奏章不给赵昀不听的机会。 “臣弹劾丁大全欺瞒陛下。各地检举不法事之奏章传来皆为丁大全所扣压实欺君大罪!” 赵昀不耐道:“明日再议。” 吴潜执意举起手中的一叠折奏道:“固城知县吴起畏等人联名上奏李瑕携朝廷命官赴大散关致阵亡八人有轻敌冒进之责亦通敌之嫌。” 饶虎臣一听双手立即放在了他的小匣子上。 准备随时起来附议吴潜弹劾李瑕。 吴潜却不肯停歇。 “又有兴元府学教授黄震、胡三省等人联名上奏李瑕、吕文德相互勾结以采买之名行贪墨之实证据确凿请陛下明查。” 李瑕一听连忙出列拱手道:“臣知罪。” “陛下臣亦弹劾”饶虎臣亦起身。 “够了”赵昀叱喝一声不悦一字一句道:“朕说明日再表。” “陛下!” 吴潜声音突然拔高郑重道:“臣怀疑沿海制置使李曾伯、京湖制置使吕文德、四川制置使李瑕、四川制置副使张珏、殿前司都指挥使蔡拄、右领军卫将军宗文瑞、湖北安抚副使高达、河南招抚使夏贵、杨州知州李庭芝” “够了你怀疑他们什么?!” “臣怀疑以上将领俱有通敌之嫌。” 贾似道倏然抬头。 丁大全愕然。 饶虎臣僵在那里。 赵昀亦是神情一滞其后是勃然大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昀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郑重至极道:“你是说朕的一半大将从临安到各路全通敌了?” “臣怀疑俱有通敌之嫌。” 吴潜已显得很疲倦但还是继续道:“昨日御前军捉获一形迹可疑之人审问之下乃蒙古细作。招供不久前曾给宗文瑞递过一封招降信书信已在其书房中搜到请陛下御览。” 赵昀脸色难看至极头微微一点。 自有小黄门上前接过吴潜手中那叠奏折摆在御案上。 奏折下面有三封信。 小黄门拿起其中一封展开用双手呈在赵昀面前。 “宗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之先祖独镇开封固城筑、修船橹、浚垄濠、列寨栅、结义士力驱金兵所谓宗泽一呼而河北义旅数十万众若响之赴声壮哉! 赵氏若信其志收复旧都特一指顾间耳。奈何龃龉牵制懦主既有东南之议则宗公收复之请虽二十疏而何益哉?!唯抱无穷之恨忧愤成薨! 宋得一宗泽而不能用。弗克终事呜呼哀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然赵氏失魄百二十年孟珙死前犹呼‘三十年收复中原志不可伸矣’” 后面还有很长但赵昀只看到这里额头上的青筋已经跳得厉害。 他恨不能立刻回头冲李瑕大吼一句。 “姚枢!姚枢李瑕朕命你北上开平给朕取了姚枢的脑袋回来!” 但作为君王他还是极克制抬头看向吴潜。 “有证据?” “臣虽不愿信但确有实证。”吴潜道:“宗文瑞之回函正在御案上” 正文 第554章 坦诚 案上还有两封信没看。 一封是宗文瑞给姚枢的回信另一封是姚枢写给蔡拄的招降信。 宗文瑞乃右领军卫将军执大内宿卫;蔡拄乃御前军都指挥使堂堂殿帅。 皆非同小可。 赵昀没有马上看这两封信。 他先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枢密院诸相公与李瑕留下其余人告退待班阁等候。” “臣等告退。” 内侍与舞姬不必出宫而赵昀也并未让那几个外臣直接回府不愿让人知道今夜的酒宴停了。 他心里有些恼火怪吴潜不识体统就不能等私下里再禀奏? 待几个勋臣往外走赵昀忽然又道:“杨镇你留下。” “臣遵旨。” 杨镇停下脚步心知陛下留自己因为自己是右领军卫中候、是宗文瑞的直属下僚。 但是吧自己就是个勋官挂个职而已其实见都没见过宗文瑞一面。 也不知一会陛下问起此事如何看待该哪般回答? 杨镇站定偷偷一瞥只见李瑕依旧腰板笔直正在看着那些退下去的舞女。 这种时候了看她们做甚?舍不得? 他不由这般想道。 一名舞姬感受到李瑕的目光悄悄回过头眼中泛起些柔意与羞意终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瑕则在想若这位官家此时还能继续欢宴继续看跳舞才称得上有气魄。 不一会儿殿中闲人皆已退下。 “都坐吧。” 赵昀沉声吩咐了一句这才让小黄门展开宗文瑞的回信。 内容很简单宗文瑞婉拒了姚枢的招降。 可字里行间却奉忽必烈为上国之君恭请尊主善待河朔生灵。 这似乎也没大错之前宋金文书往来亦如此从“大宋皇帝致书大金皇帝阙下”到“臣构言”连官家传书给敌酋都从“诏书”变成“国书”最后变成“奉表”他宗文瑞区区臣下与敌国重臣通信词气自然要恭瑾些。 毕竟如今非战时万一触怒蒙古“擅启边衅”之罪宗文瑞担不起。 赵昀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一个宿卫大将收到招降信不上报回信、暗中送走信使是婉拒之后留条后路、还是想继续谈条件? 但招降信上看不出的信上只有大义。 姚枢每每只言大宋之不堪、言忽必烈之正统、许以高官。 具体有何计划这不可能在信上说以免留下线索让大宋探到蒙古的形势。 那他们口述了什么?蒙古要这个宿卫大将做什么? 赵昀再次感到死亡竟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真的最讨厌蛮夷能用士大夫。 世人都以为辽、金是因为行文治而开始衰败。唯独赵昀心里清楚辽、金是因其残暴、激起大宋民心旳激烈抵抗才转而文治。 辽、金是因不会治理使民力、财力无法再支持不断持续的战事才转而文治。 赵昀不惧蒙哥这种蛮夷。 看蛮夷已死在他手上。 但他恐惧忽必烈的“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这才会是人心松动的开始。 忽必烈这是阳谋。 看过宗文瑞的回信又看姚枢写给蔡拄的信。 赵昀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蔡拄之妻果真是叛臣杨大渊之妻妹?此二人连襟?” 吴潜行礼道:“蔡拄否认此事称只是乡邻。此事臣还在查。” 赵昀问道:“蔡拄未回信?” “未回信。” “他何日收到的信?” 吴潜道:“半月之前。” 赵昀闭上眼语气正式起来道:“右相细说来龙去脉。” 吴潜道:“昨日巳时左右两名大汉自丰豫门出城因名牒露出破绽、伤守卫欲逃御前忠佐军司使徐鹤行遂率兵追捕其中一人服毒自尽、一人就擒。 服毒者当为主使曾与宗文瑞、蔡拄会面;就擒者所知有限眼下尚在审讯招供了一份名单称主使曾当面问蔡拄‘众人皆降唯将军独死义乎’臣已问过蔡拄蔡拄承认此事。此‘众人’有驻临安将领百人、各地帅将数十人” 吴潜一直说了很久。 过程详实细节充分。 “消息繁冗臣亦不知何为真、何为假请圣心明断。” 吴潜说完脸色愈发疲倦。 赵昀道:“左相说说看法。” 丁大全连忙起身一张青脸毫无表情恭恭敬敬应道:“禀陛下臣以为兹事体大宜先查清。” 说了近乎于没说。 赵昀不悦。 “两位知枢密院事谈谈。” 饶虎臣正在看着他眼前的匣子发呆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一时没反应过来。 “陛下臣有有” 贾似道已起身行了一礼答道:“右相老成持重方才却当众禀报想必是心有定计?” 诸人再次看向吴潜。 吴潜忙道:“臣心急如焚有失分寸请陛下治罪。” 贾似道闻言竟是讥笑了一下向李瑕一瞥眼中还有笑意也隐隐有些别的意味。 赵昀见这几位宰执拿不出主张心中愈发烦躁道:“李瑕你是蜀帅如何看?” 李瑕忙起身施礼道:“禀陛下臣有罪。臣确实贪功冒进出兵大散关坏了八位文官性命。还有贪墨一事臣不知该如何说” 赵昀不耐。 但李瑕还在说低着头语速很慢显得十分心虚又很认真。 “臣确实与吕文德借着采买之名、贪墨公账我们约定待朝廷下拨钱粮五五分成。可结果臣讨要不到钱粮吕文德屡屡催促臣悔之晚矣。 臣还私自贩运战利品贩至襄阳售卖与湖北安抚副使高达分成我七、他三。 他们说一向都是这般做的臣以为是惯例没想到一回朝就被右相得知。臣无地自容、不敢狡辩” 这些事赵昀其实都知道。 去汉中下诏的信使回朝后把一切都说了。 李瑕先是骗蜀人是回朝讨要钱粮。而回朝时船行至襄阳停靠了一日。 之后其部下有人说漏了嘴——“凭什么姓高的分那么多?!” 赵昀知道这些武将们背地里在倒腾什么。 收复汉中真就毫无缴获?尽日向朝廷张口? 全被这些军头中饱私囊 但眼下他没心情听李瑕说这些破事。 “够了。” “臣罪大恶极!” 李瑕双手已捧起头上的官帽郑重其事又道了一句。 “臣乞骸骨!” 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捧着官帽想往案几上放又怕放到酒菜上一时都忘了跪下。 “够了。”赵昀冷冷道:“朕在问你话。” “臣有罪臣无文治之才治理不了川蜀请朝廷派来官员他们终日向臣讨要钱粮水利要钱、赈灾要粮臣已无力处理。臣又好享受心慕临安繁华臣胡言乱语请陛下治罪不过仗也打完了请陛下罢免了臣吧臣也想好好 “闭嘴!把帽子戴上!”赵昀怒叱一声“你是朕任命的蜀帅还没到推卸职责之时!” “臣惶恐臣不会说谎但实有大罪” “别叫朕再说一遍把帽子戴上说你如何看待姚枢之招降信。” “臣惶恐谢陛下隆恩” 对面的贾似道又是微微讥笑趁着赵昀没注意对着正在戴帽子的李瑕张了张口。 没有声音但他分明是说了两个字。 “拙劣。” 李瑕仿佛没看到贾似道认认真真地戴好理了理袖子好像方才真的很惶恐。 饶虎臣此时才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怀疑。 李瑕已转向赵昀郑重道:“陛下臣以为姚枢之所以到处写信。不过是因为忽必烈慌了。” “忽必烈慌了?”赵昀微有些讶异。 “是。”李瑕答道:“臣在汉中探知忽必烈正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如今忽必烈的兵力甚至不足以对阵浑都海。故而他只能宣扬用汉制欲说服更多汉人支持他。” 赵昀抬了抬手止住李瑕向人吩咐道:“取地图来。” “是。” “继续说。” 李瑕道:“一旦忽必烈战败便有可能将秦陇兵力收缩至汉中” “攻汉中?蒙古大乱之际还敢攻汉中?” 李瑕道:“有金国‘取偿于宋’之旧事在前忽必烈必有南略之意如今做这些正是舆论攻势。” 赵昀再问道:“你认为蒙古汗位之争忽必烈已处于下风?” “臣愚钝以谍探之能入仕唯独擅于此道故臣敢断言正是如此。” “朕问你此‘舆论攻势’如何应对为宜?” 李瑕沉思良久摇头道:“臣不知。” “你不知?” “臣只会些武艺。此事实不知如何应对请陛下恕罪。” 赵昀已有自信遂抬手一指李瑕笑道:“朕之臣属唯非瑜最坦诚” 正文 第555章 真亦假 地图已被呈进澄碧殿李瑕指点着地图说起蒙古在关陇的战事。 “浑都海已兵出六盘山会师阿蓝答儿于甘州与之对峙的是汪惟正;阿速台则兵逼秦川而刘黑马、史天泽、张柔正围攻阿速台。臣以为此战之胜负在于巩昌汪家” 丁大全问道:“为何?” 李瑕一愣似不知如何回答。 赵昀淡淡道:“史天泽既已扼住潼关阿速台被三面合围若不得浑都海支援必西撤。在这之前汪惟正若能挡住浑都海忽必烈可保住京兆府不失。” 李瑕道:“正是此理陛下圣明。” 诸臣皆道:“陛下圣明。” 赵昀仿佛是回到了端平年间、谋划收复三京之时显得很是睿智神武。 他指了指李瑕道:“你说忽必烈处于下风错了。” “臣愚钝。” “依朕看来阿里不哥居蛮荒之地忽必烈若能撑过三五年凭汉地税赋可易势也。” “陛下明鉴。” 赵昀摇了摇头意兴阑珊。 心想反正不论如何做也改变不了太多。 他能从一介落魄宗室继位从史弥远手中夺回大权更化、灭金、北代、抗蒙从来都不是昏庸。 到如今倦了。 因此他怠政因此朝臣总问他“陛下欲为唐明皇耶?” 朝臣们不懂他的疲惫。 此时既明白了忽必烈的处境赵昀心中已有了定计已懒得再去多问北面之事。 今夜还忙还得与宰执们商议太多太多。 赵昀遂又勉励了李瑕两句最后道:“改日再为你赐宴退下吧。”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李瑕施了礼正要告退忽听又有人道了一句。 “禀陛下臣亦收到一份李制置使通敌之证据” 饶虎臣方才已经感到今夜揭发李瑕的做法有些冒失了。 李瑕通敌之证据分明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 但宗文瑞、蔡拄等人通敌之证据亦是真的。 三边大将当中还多少人真的通敌了? 真真假假通敌之罪太多反而全像假的。 此事太荒唐。 但若李瑕所言据实忽必烈金莲川幕府竟有如此大能耐? 怎不叫大宋满朝公卿汗颜。 好在今夜有件事让饶虎臣很高兴——陛下终于肯振奋精神了恢复了当年的英主雄风。 正该如此啊陛下正该亲自过问边事!而非将朝政丢给丁大全之辈每日只知歌舞升平。 既然如此可将证据拿出来由圣心裁断。 若李瑕真是忠臣良将此举亦是保李瑕;若其狼子野心也该让陛下早些察觉。 “陛下请看此为李瑕给张柔的礼书臣已查实” 赵昀眼看着饶虎臣捧出那个匣子打开开始喋喋不休。 他只感到厌烦。 为何这些臣子永远不明白?臣子的本份是为天子做事而非给天子找事。 国事本已繁重他已不耐烦再听饶虎臣一句句分析这满满一匣子旳文书。 李瑕通敌? 李瑕有万般不是李瑕与忠王有隙、与奸党勾结、年轻无资历却居于高位、事君傲慢无礼太让人不喜了! 但唯独不会潜通蒙古。 这一点赵昀能确信。 “请陛下再看这地图若李瑕联姻高、张三姓居于西” “且住。” 赵昀忽然抬手止住饶虎臣的喋喋不休转向李瑕。 李瑕连忙施礼正要开口。 赵昀已问道:“你可明白饶相公之苦心?” 李瑕道:“臣明白饶相公不等臣告退之后再拿出这些是想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臣可以解释。” “不必了。” 赵昀指了指那匣子道:“带着退下。你我君臣相得朕还不至于中蒙人这等低劣伎俩。” “臣谢陛下隆恩。” “陛下真乃宽弘伟量。”丁大全不由颂赞道:“明君贤臣又是一桩青史美谈矣!昔人言魏主焚书却不知陛下知人善任” 饶虎臣愣愣看着李瑕拿着那满匣子的证据退出大殿心头犹有些不敢相信。 太轻易了。 那般确凿的证据大逆不道的谋逆之罪竟就这般? 像是全力一拳挥出击了个空他如脱臼了一般不适应。 “陛下臣以为至少需让李瑕解释” “朕用人不疑。”赵昀依旧是那圣主的气魄道:“去拿下张世俊严刑审讯必有收获。” “臣遵旨” 事实上若愿意演一个圣主赵昀十拿九稳。 但近年来他太累了懒得再摆姿态给臣下看。 也就是如今要应付忽必烈的收买人心只好打起精神来。 至于李瑕是否真有异心?不重要了。 人既然已回了临安便不需再回蜀领兵。那么证据是真是假又何必再查? 眼下这时节可正该荣养功臣以示皇恩浩荡。 就这般简单。 心中这念头一转而过赵昀已开口说起正事。 “杨镇朕命你接管右领军卫能做到?” 杨镇还是初次参与这等朝廷大事正缩在角落惟恐有人注意到自己闻言不由身子一颤慌张跪倒。 “臣誓死拱卫陛下!” 赵昀看着这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的臣子眯了眯眼随口叹道:“人与人呐最怕有比较。” 贾似道笑了笑应道:“陛下所言极是李瑕直呈招降信与旁人一比便显得忠心了” 一直到深夜吴潜才出皇宫。 有人迎了上来低声道:“右相那蒙古细作死了。” 如古井无波吴潜淡淡问道:“招了?” “是北面很快会遣使节南下他是来先行探路的。” “为何遣使?” “说是朝廷已答应贡纳称臣了但卑职不明白贾似道战报上从未提及此事。” “莫传出去。” 轿帘被放了下来。 轿子穿过彻夜灯火通明的杭城大街转回他租的宅邸老人颤颤巍巍地下轿走进了书房。 正在书房中恭候的李昭成连忙起身执弟子之礼。 “右相。” 吴潜不答在位置上坐了长叹一声。 “非瑜不该娶一大理女子守垣竟也不拦着。” 李昭成低下头道:“此事父亲拦不住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拦不住的?”吴潜不悦“若非老夫出手李非瑜此时已在死囚牢。” 李昭成有些为难但还是道:“二弟说张家布置不会太快最多是见他还朝而提前动手只需右相在天子赐宴时先出手必可快人一步。” “自负不知悔改。” 吴潜摇头不已叹道:“饶宗召也是方正易欺差点便要中北人之计陷陛下至自毁长城之地步。” 如今天子怠政满朝上下奸党盘踞。 稍能用事的忠臣文的不知变通、武的心高气傲怎不教人忧愁? 李昭成低下头道:“父亲被荣王党羽捉了二弟又得罪了丁大全、贾似道侄儿实是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右相出手相救。” “李非瑜若不是风流成性沾惹北面世侯之女岂能有这般祸事?” “但二弟确实忠于大宋社稷恳请右相明鉴。” 吴潜还是相信李墉之子的忠心。 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手相助。 “垂垂老矣相位不久了啊。去吧告诉非瑜老夫要见他一面” 赵昀赏赐给李瑕的府邸就在天井坊地段极好。 向南绕过吴山便是御街穿过御街便是大内宫城。 向东、向北皆是临安繁华街市。 向西不远则是西湖。 离贾似道家很近步行便可到乐丰楼、教坊、风帘楼、临安府总之是吃喝嫖赌甚至坐牢都很方便。 唯独一点不好南面正在起建一个更大的府邸竟是连夜里也在动工隐隐有些吵闹。 “大帅。” “阿郎。” 李瑕走过这间雅致的三进落府院只见严云云迎面走来。 “买了?” “买了十名美婢已分开安置。” “不许她们互相说话。” “是已与她们说过规矩不许问阿郎每夜去了谁屋里。” “衣服给我。” 很快李瑕换了一身便衣从侧院围墙跃了下来汇入了临安的繁华街巷。 他之前在临安待得不算久但却特意记过临安地形很快便拐进里仁坊走进陶家巷。 “阿郎到了。” “进堂再说吧。” 杨实一进堂再次施了一礼道:“老朽未能办妥事情陷阿郎至绝地愧矣。” “聘书拿回来了。”李瑕道:“杨公不必再愧疚。” “太好了!事成了?那其后计划” “只能说是破了第一层杀机但事远远未成各项计划继续。” “是。” 从赵昀二话不问让李瑕带走那满匣证据之时。李瑕就知道这位官家还是想将自己留在临安。 若还有意任自己为蜀帅绝不可能不查清楚。 眼下不罢免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看来还未找到李墉?” “是。”杨实道:“姜饭派人日夜盯着吴府从未见到李墉。” 李瑕点点头道:“请杨公说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临安情况吧。” “李郎君先见了吴潜依阿郎吩咐说了阎党是如何欺骗赵氏吴潜遂知其相位不久矣答应了保阿郎一次” “他看穿了宗文瑞、葵拱等人收到的招降信是我们扮成蒙古人给的?” “不知他是否看穿。”杨实道:“李郎君说能瞒过便瞒。哪怕瞒不过他也肯帮我们。” “你们如何布置的?” “我等已收买了宗文瑞府上一名幕僚让他到右相府检举。” “去检举了?” “去了。” 李瑕回想着吴潜在殿上的说辞道:“那吴潜已看出来了。” “这不知有何区别?” “我若骗过吴潜那是我的本事。而若是他出手帮我把计划补全恩情越大他索求的回报便越高” 正文 第556章 尾巴(为盟主“青龙山王老汉”加更) 马车驰进陶家巷。 李昭成掀帘向后探了一眼。 “李郎君放心那边有人望风没有尾巴。” “那就好。” 李昭成这才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宅子。 “李节帅到了?” “是正在堂上与杨公说话。” 李昭成遂快步向堂上走去。 龟鹤莆快步赶到堂上只见贾似道正懒洋洋地倚在太师椅上与廖莹中说话。 “多年未见过如此拙劣表忠了简直不堪入眼。” “必是远不如阿郎。” “莫拿他与我比我待陛下腑腹忠诚。” 龟鹤莆上前行礼道:“阿郎查到了吴潜回府之后不多时果然有人出来但跟到杭城大街跟丢了。” “跟丢了?” “是几辆马车堵在路上等我们的人挤过去人已不见了。” “大半夜的还这么堵。” 贾似道笑骂了一句转头向廖莹中问道:“吴潜拿住的是我们在追杀的两个北人?” “是只怕他马上要查鄂州之战。” “那便让他去查。”贾似道不以为然悠悠道:“我贾似道学着童贯虚报战功向忽必烈纳贡称臣诓骗天下自称击退十万雄兵我罪不可赦。吴潜若不敢彻查到底他便是我乖孙。” “看来吴潜罢相不远矣。” “老东西比丁大全有手段。临到入棺倒还进益了从前可是连谢方叔都斗不过。” 廖莹中道:“想必是老了还想多做些事愿意变通了。” “想多做些蠢事。”贾似道讥道:“官家亲生子嗣不出不可能如老东西所愿绝无一丝一毫之可能。” “太固执了啊。”廖莹中摇头叹息又道:“如今李瑕亦投了吴潜?” “三姓家奴。”贾似道难得沉思起来缓缓道:“但不应该李瑕本不该与吴潜沆瀣一气。他分明知道事到如今吴潜只有一条路走了逼李墉以死陷害忠王。” “李墉一出面李瑕必死。李瑕绝无与吴潜合作之可能。”廖莹中沉吟道:“但现在两人真是合作了。” “李瑕将李墉藏了?” “吴潜岂能相信?” 贾似道缓缓问道:“那就是骗吴潜李墉是被荣王捉了?” 廖莹中不由叹道:“若如此这一手便有些老辣了暂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抢出一丝间隙挣出死局。” “他想着回蜀掌兵与吴潜目的相左必将有大冲突。” “那接下来他又要借丁大全的力了?” “呵三姓家奴。” 廖莹中起身踱了几步沉思道:“李瑕抢占先机自请还朝、自请辞官吃准了陛下心思步步为营啊。可惜阿郎便是看穿了他的谋划却找不到证据揭破他。” 贾似道眼中泛着些许冷意道:“此子根基太浅做事太猖獗已是危机四伏至于眼下他不过是渡过了第一劫而已。” “阿郎要出手?” “不必殿试之后除丁大全;请立太子再除吴潜。李瑕借此二人之势太多、瓜葛太深既是‘阎李丁当’又是忠王死敌还敢想蜀帅之位仅这两场大争便要将他烧个干净。” 廖莹中应道:“学生明白会继续派人盯着” 次日风帘楼。 “李节帅请用。” 胡真捧起一杯清茶双手递给李瑕。 李瑕接过道:“胡妈妈太客气了我在临安没多少朋友你算一个。” 胡真低着头恭敬应道:“奴家不敢当奴家不过是风尘老鸨李节帅却是达官贵胄。” 当年李瑕初次到风帘楼时还能与胡真谈笑几句。 如今不同了从县尉到蜀帅天差地别。 更大的差距在于连风帘楼的东家从关德到董宋臣都已丢了圣心还不如李瑕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 胡真不懂这些但能体会到她的东家也要巴结李节帅。 地位拉开太多她已不可能在李瑕面前谈笑自若。 “哇李县尉真了得人家要是再年轻十多岁不收钱也想和你好呢请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种玩笑话不会再有了。 “既如此我这个达官贵胄就问一句。”李瑕道:“当初我离开临安时你说过亲手养大的孩子会尽力对她好人呢?” 胡真惶恐慌忙便跪下来。 “李节帅莫怪奴家开门做生意有人来赎安安势力又大奴家实在没法拒绝。” “贾似道将人带哪去了?” “只知道不在临安。”胡真道:“奴家派人打听过近两年半点消息都无必已不在临安城。” 李瑕又问道:“你还在为董宋臣打听情报?” “是不过如今这一行当只有教坊与风帘楼还是东家产业。其余青楼、画舫、书铺、茶楼、酒肆多有贾相公产业” 李瑕默默听着知道时隔三年再归朝阎马丁当大势将尽已远无当年气焰。 胡真跪了一会小声问道:“李节帅想知道的奴家都说了。关阁长已恭候多时能否请节帅相见。” “让关德过来吧。” 阁楼上白面无须旳关德不时扬起他的兰花指语气又急又气。 “咱们为何混成这样?说来还不都怪李节帅要不是贵妃娘娘为你谋这‘节帅’二字失了圣眷至于吗” “季惜惜也是良心被狗吃了咱们教胡妈妈花了多少钱养她?入宫后连盂盆都是金子做的如今到好。成了对家的人恩将仇报” “李节帅咱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莫忘了当时中伤贾似道的信是谁递的?没了咱们你斗得过贾似道吗?呸” “眼下如何撑着?要不是凭阎贵妃多年养育瑞国公主的情份咱和大官早死八百回啦” “丁相?丁相还不得靠咱们帮他说话但好教李节帅知晓丁相若要完蛋不拉着你一起死他枉生了那张青色面皮” “总而言之李节帅要咱们出力总得想办法先救了阎贵妃” 风帘楼一间雅致香闺之中有歌伎信手拨弦开口唱起来。 “无谓两眉攒。风雨春寒。池塘小小水漫漫。只为柳花无一点忘了临安” 周震炎走进听着这词皱了皱眉向歌伎道:“出去。” “伏灵兄怎了?”崔向青正听得认真不免觉得扫兴。 “唱刘辰翁之词毫无眼力。”周震炎轻呵一声道:“这风帘楼是越来越不成了。” 崔向青不由诧异暗想这般好去处怎就不成了。 这话题聊不下去他只好给周震炎倒了杯酒随口问道:“伏灵兄出恭怎么去了这般久?” “遇到一个故人。” “谁?” “李”周震炎轻呵一声淡淡道:“唐伯虎。” “此人是谁?有名?” “写过一首歪诗。”周震炎讥笑道:“两三年前传遍临安你没听说过?” “伏灵兄我是今岁才入京考恩科的啊。” “行在。临安是‘行在’你莫总说是‘京城’让旁人听见瞧不起你。”周震炎提醒道。 “好吧行在。”崔向青道:“我就不明白这行在和京城有何区别为何一定就得称‘行在’?” “没有为何。”周震炎饮着酒像是在思忖着什么眼神渐渐焦燥起来。 “伏灵兄你约我来到底有何事?” 周震炎揣着酒杯问道:“你恩科落榜打算回当涂?” “那当然京行在吃住实在太贵了实不相瞒小弟囊中羞涩为了赴京赶考借了不少钱财万万没想到竟是不中。” 周震炎摇了摇头暗道中了才是怪哉。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帮我个忙可好?” 崔向青打开一看又惊又喜。 “银银的?” 周震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奏很乱问道:“答应了?” “做什么?” 一个瓷瓶又从案上推了过去。 “简单。”周震炎道:“你回了当涂到我家中帮我妻子打水到水缸里。” “伏灵兄有妻子?小弟怎不知?” “嗯。”周震炎道:“之后将这药倒进水缸。” “然后呢?” “然后。”周震炎倾过身子道:“把尸体丢进大江” “统制。” 一个汉子快步到阁楼下对刘金锁俯耳道:“那人说是来找唐伯虎的。” “咦?他探头探脑不是在看大帅?” “我凑过去听了说是看到了一个故人叫唐伯虎。” 刘金锁皱眉道:“我们这队护卫有人叫这名字吗?” “没有。” “让老江跟了?” “跟了。我还听到这畜生说他要杀妻” 刘金锁听得一愣一愣的愕然问道:“杀妻?为什么杀妻?” “不知道可就这样杀简直都不知哪来的草包。” “等老江摸清他们住哪夜里我去摁死他们得了得和大帅说一声。” 不多时老江快步回来。 “统制不敢跟了那畜生后面吊着尾巴。” “尾巴?”刘金锁挠了挠头“这草包还能有尾巴?” 正文 第557章 钓鱼 “唐伯虎?” “是大帅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大帅看。” “有何特点?” 刘金锁道:“他长相倒是不得了要不是听他说要杀妻我还以为这般人物是哪个皇亲。” 李瑕略有了些印象一时却回忆不起。 “派人到太学去查。” “好!查到了要不要宰了?” “查到了报我。” 李瑕出了风帘楼绕过钱王祠一路到了西湖边上了一艘画舫。 “大帅放心船上都是我们的人。” “走吧。” 画舫遂向湖心划去 一艘小船正停在湖心。 “阿郎他来了。” 说话的船夫正拄着桨立在船头守着一名正在钓鱼的老者。 老者似乎无心垂钓懒洋洋地唱着词已唱到最后几句。 “饮中仙醉中禅。闲处光阴赢得日高眠。一品高官人道好多少事碎心田?” 小船晃了晃有人跃到小船上。 老者也不回头开口道:“倒有些思乡了许是太久未得如此清闲。还得多谢非瑜让老夫前来相候。” “右相无心钓鱼想必还在心忧国事?” “未挂鱼饵老夫想知道是否有鱼能‘愿者上钩’?” “饵还是得有鱼毕竟不是庙里好做慈悲的和尚岂能甘愿被下箸而食” 此时同时临安城里。 “哟冰糖葫芦哟!新蘸的!” 叫卖声传入巷子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们连忙跑过小巷站定盯着街上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发呆。 他们没打算买就是看看也觉得解馋。 “想不想吃?” 卖糖葫芦的小贩回过头转动着手里的架子。 “不想嗯我吃过糖葫芦很甜。” “不要钱。”小贩拔下一串糖葫芦笑道:“你们帮我唱歌我给你们糖葫芦吃。” “真的吗?!” “真的但要每天都唱要是说话不算话晚上会有蜈蚣咬你们旳。” “好啊!我们说话算话我阿娘教我要守信。” “来拿着。我教你们唱” 好一会儿之后。 有童谣在巷子里响起。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夤缘攀附有百足若使飞天能食龙。”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吴潜收起了钓竿在船舱中坐下开口说起来。 “当年你下狱时守垣并非弃你而逃而是出奔庆元府请老夫出手救你。他答应老夫所托之事唯一所求让老夫庇佑你们。这承诺老夫未曾忘过故而此番愿出手保你。” 李瑕拱手应道:“谢右相恩情。” “未想到你谍探归来授官入仕。你能自救少年英气呐。三年光景你奋力守蜀做得很好着实很好” 吴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但若说你未吃到饵虚言也。如此年岁任帅一方你呐是吞了太多饵肚里藏了太多钩子。人家一钓便将你钓回临安。” 李瑕道:“右相所言甚是晚辈起势太快借势太多后患太大。该清一清理一理。” “能作此想甚好甚好。”吴潜脸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又道:“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 “右相若愿转寰” “且听老夫说。”吴潜抬了抬手迟滞了一会喃喃道:“人老了一被打断思绪便乱了啊方才想到哪了且说朝中几位重臣吧皆以为入仕为官圣眷最重。” 他语速很慢说着还念叨了一句。 “圣眷呵呵。” 摇着头笑了笑他又道:“老夫以为谬矣。官家素来厌恶我这顽夫。淳祐年整顿楮币官家叱言‘比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遂罢官归乡。其实归乡也好种竹筑堂吟咏自适。然而沿海倭寇猖獗老夫又起复制置沿江再到这次蒙虏来犯” 李瑕明白吴潜说这些并非是炫耀政绩。 是真的在传授为官之道。 来临安之前李瑕收集了很多关于朝廷官员的见闻在行船时反复查阅。 本是为了打探情报但他却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李瑕以往有一份傲气认为凭借后世人的阅历一定能治理好川蜀。 但认真了解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狂妄到了何等地步。 只说整顿楮币之事。 朝廷纸币大量超发若让李瑕来处理无非要将纸币与金银挂钩。 他知道金本位、银本位、信用本位知道储备金 还以为当世唯他一人知道这些道理。 但等真正看到吴潜当时的策章李瑕才明白若让自己这个举世无双的大才施手整顿楮币权力越大、国越早亡。 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兑换民间纸币一旦放开才叫民怨沸腾地崩山摧。 吴潜不知储备金? 除金银之外吴潜以货品、盐钞、度牒、和籴为储备他整顿楮币要考虑到达官贵胄、商贾、平民每个阶层的利益、作用。 要考虑到大宋吏治之腐朽、积弊之深。 朝廷根本不是不知储备金的道理而是要把一分钱掰成了十份用维持住这个既要抵抗强大外虏、又有无数蛀虫蚕食的王朝。 李瑕连这百分之一的成效都做不到。 这事从来都不是把钱币与储备金一挂勾就好。 一挂勾宋廷根本无力支撑每年庞大的军费二十年前便亡国了。 打翻重来似乎更简单。但宋廷能抗蒙二十余年一个新王朝若不懂治国能撑几年?就不会再有积弊? 而论治国李瑕差了吴潜五十年的经验。 多了七百余年的学识? 最怕的就是只懂些皮毛而自诩高明不知“时弊”二字为祸之甚比奸党还深百倍。 这便如写诗词李瑕能抄几首成诗唬一唬时人却永不能真与吴潜这个词坛大宗师比。 不是所有事都可如此作比喻但为官施政是如此。 “为官之道不在于圣眷。”吴潜缓缓道“官家之所以恶我因我所忠者实为大宋社稷而不止于官家。然官家之所以用我只因我施政之能此理你可明白?” 李瑕应道:“明白此次回朝愿学施政之能、为国家尽忠。右相知兵、知政、知经济饶相公知农此皆我良师。” “很好老夫还怕你一心只学贾似道之权谋。”吴潜闭上眼叹道。 “不敢。” “想起方才要说什么了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唯愿定下国本再无牵挂你可愿辞官随老夫归乡读书?” “辜” 吴潜抬了抬手示意李瑕不要立即回答。 “先前说过你吞了太多饵肚中有太多钩子。老夫可来助你将这些钩子化了化为学识、为官之道、施政之能。你切莫心忧官位宦海波涛汹涌必有沉浮。鲸沉于底终有一跃而出之时” 吴潜的声音很苍老语调很慢。 他知道李瑕如今的处境。 这些话意思是扳倒忠王李墉会死但他愿意保李瑕性命助李瑕积淀直到新君登基。 “时日无多矣。” 吴潜又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夫行将就木若社稷再有危难老夫不会再次起复但又还能起复总该有人能保社稷山河望你能明白此言之意。” 李瑕应道:“晚辈明白右相一心社稷。” “那何必还称右相?” “贾相公曾劝我科举入仕他保我于他之后宰执天下。但不知右相之意与贾相公有何区别?” “因你那点本事还救不了社稷。” 吴潜道:“老夫也急风雨飘摇社稷急待明君良相然欲速则不达良相亦需多磨砺。贾似道眼力不差与老夫所见相同。不同在于他只给你谋官之能老夫却盼能教你治世之才。” “我真的很想随右相学治世之才。”李瑕应道:“这确实是肺腑之言所以想问右相一句若是我违逆了右相是否还肯教我?” 吴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莫说‘违逆’这已是老夫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你的办法。” “右相方才也说过我能自救。” “你太过自负了。” 李瑕站起身道:“我不会助右相定国本因右相那‘唯一’的办法会害的我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权势。我也不想辞官随右相去沉淀这话不好听但我有我的想法。” 吴潜笑了笑道:“天下人便是想法太多。” “天下人想法太多我想保持自己的想法。” 李瑕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辜负了右相美意惭愧抱歉。” 说完他转身向画船上攀去。 今日与吴潜终究还是谈崩了。 论权谋、论治国、论用兵之能李瑕确实比吴潜差了太多太多。 他也自省过努力消除了自己时不时就冒出头的狂妄想要谦卑地去学。 但李瑕没丢掉他的自信。 七百年的见识很多东西他确实只懂皮毛却依旧让他有了独特的自由意志。 正文 第558章 忠臣逆臣 小船泊在孤山边。 吴潜走上小亭亭中人便起身行了一礼。 “右相。” “他不答应。”吴潜叹息道:“你认为他是为何?” “定然不是为了保我性命。” 吴潜道:“也许他是出于这份孝心。” “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他若有孝心我早便说服他了。” “今日说服不了他让我感到很惶恐太惶恐了如此年轻的一方节镇眷恋权柄何必呢?” 吴潜说着转过头看向李墉。 “守垣能回答老夫吗?” 李墉有些吃惊于吴潜的眼神喃喃道:“非瑜一直想成为蜀帅因害怕忠王继位会对他不利。” 吴潜点点头以示理解。 李墉道:“他确有报国之心他想抗蒙想留在川蜀。” “不错他若没这份心也打不了那些胜仗。” “他常与人说志在蜀帅想要成为吴玠。” “年轻人有志向。”吴潜感慨道“他若有此想法必是想将你护在川蜀、保你安危那你又何必回来?” “因我答应过右相。” “你不诚。”吴潜叹息道:“有时我也盼着你莫再回来你不回来我无可奈何那事罢了便是我不必两相为难你亦能保全性命不是吗?” 李墉沉默下来。 吴潜道:“说吧你瞒不过我。” 李墉犹豫了一会。 有一件事他心里很清楚 一直以来并非是吴潜逼他出面作证而是荣王已逼得他家破人亡只有吴潜在帮他。 他得出面作证才能扳倒荣王忠王父子哪怕自己死了也能保全家人。 此时吴潜问了李墉只好坦诚道:“荣王、忠王父子必杀我非瑜保不了我他连自己都难保。” 吴潜道:“那孩子很自信他觉得他任蜀帅了保得了你了。” “他确实很自信。”李墉道:“这三年他做了太多旁人做不到之事我离他最近看得最清楚他天资绝伦简直不像我儿子我生不出这般出众的儿子。” “但你还是认为他保不住自己?” 李墉苦笑道“他天资再出色却还不配为蜀帅。” 吴潜问道:“何以见得?” “不够老辣差得远。便说用兵吧他胜的很多可其实我却能察觉到他用兵实则稚嫩。” 李墉沉吟道:“这感觉很怪他对兵法理解很深、领悟很快每每能着眼于大处但有些地方却很生疏。有将帅之谋却不熟于担任将帅。” “太年轻?” “是。譬如布防汉中右相认为是扼守所有蜀道妥还是集兵仙人关更妥?” 吴潜点点头明白了李墉的意思。 吴玠、曹友闻守蜀时都集兵仙人关一则不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二则粮草供应方便三则随时能集重兵与敌交战。 毋庸置疑吴玠、曹友闻远比李瑕老辣得多。 “守垣之意非瑜天资有余而阅历太浅?” “是。”李墉道:“说到施政更是一言难尽。入汉中当先修水利不假但他花费大量财力物力修复山河堰实则汉中并无人口可开垦那许多田地简直毫不懂调度。他治理地方实可称是一塌糊涂。然而他又每有精妙之策可谓天赋极高。” 吴潜道:“依旧是那句话天才太甚、阅历太浅。” “若有三五年他或可称良帅。” “三五年已让人叹为观止老夫二十四岁时才刚登科入仕。” 李墉道:“非瑜能服人若离他近了能因他惊才绝艳而折服。然则蜀中官员众多尤其是文官心里多不服他归根结底根基太浅。” 话到这里李墉又道:“故而我想让他跟随右相几年。” 吴潜道:“你我相交多年直说了吧李瑕并无吴玠之忠诚若情势所迫他或可能成为吴曦。你再如何说他有‘报国之心’无用不仅是我贾似道甚至是官家皆有所察觉。” 李墉吃了一惊问道:“察觉?察觉何事?” 吴潜道:“若政局稳固容李瑕三五年光景扎根川蜀如他所愿拥兵自重便是忠王继位也不敢轻易动他。官家很清楚这点因此一旦起念立忠王必除李瑕。你看得透了担心他反了身死族灭?” 李墉道:“我认为忠王与李家既不能两立只有扳倒他唯一的方法便是由我证明他并非官家亲侄。如此官家必杀我也会坏了非瑜三年心血。故而请右相庇佑他等新君即位。只要君臣相得非瑜可有吴玠之忠。” 吴潜道:“他不愿走这条活路。” “这是唯一的活路。” 李墉思来想去这办法确实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除非李瑕能得到官家的信任。 但这几乎不可能官家只要想立忠王绝不可能相信李瑕的忠心。 那还能如何做? 李墉思考着李瑕的处事作风心头突然跳出一个念头杀了忠王? 不行。 一旦杀忠王官家都不用猜便知凶手是谁李家更是逃不脱被灭门抄家旳命运。 顺着这思路继续往后一推算李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其后又摇了摇头。 这是最不可能的结果李瑕承担不起后患且没有那个实力。 并非是说没有做那件事的实力而是没有收拾局面的实力完全没有。 李墉抬起头看向吴潜张了张嘴。 吴潜低声道:“想明白了?故而我很惶恐” “大帅我们停在市泊司的船要不要去看一下?” 刘金锁四下回望了一眼见西湖浩渺周围没有旁人便如此问了一句。 李瑕道:“你太在意那些船了我说过你不要慌。” “我可没慌。”刘金锁道:“我是觉得那些东西” 他挠了挠头不知如何说。 李瑕道:“希望那些东西我们用不到吧。” “带都带了用用也可以。”刘金锁道:“大帅我真的不慌。” “最好是用不到。”李瑕低声道“吴潜若不帮忙我收拾不了局面。” 今日这场会面吴潜说出了他的目的但李瑕没有说任何目的。 李瑕是来试探的。 他已试探得非常清楚了吴潜想扳倒忠王但没有一丝想要拥立之功的心思。 这才是李瑕拒绝吴潜提议的根本原因。 哪怕他再敬佩这些纯粹的忠臣但彼此的立场天然就站在对立面。 今日枢密院忙得不可开交。 因吴潜称病告了假、丁大全去安排殿试不少公务都堆到贾似道案头。 一直到入了夜贾似道才回到府邸似乎心情颇好 “宗文瑞、蔡拄已调任蒙古内乱之事将随邸报递至各方将领手中。说来好笑这一通忙也不知是在应付北面谍探还是因为有人煽风点火。” 贾似道又召来廖莹中开口这般说了一句启了话题。 “说说那煽风点火之人今日做了何事?” 廖莹中应道:“李瑕明面上去风帘楼作乐但该是见了关德。之后上了西湖画舫在湖上呆了近两个时辰。” “先联络了丁大全又见了吴潜他还真是闲不住。” “湖面太阔不曾探到他是否见了吴潜。” 贾似道断言道:“老东西何时因病耽误过公事?他赏识李瑕却不知那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狠。” “阿郎似乎有些过于关注李瑕了。”廖莹中低声提醒道。 贾似道轻笑一声道:“我偏要看他在临安四处找帮手而无人能帮他。” 廖莹中道:“少见阿郎如此有怨念。” 贾似道摇了摇头问道:“丁青皮那边有何消息?” 廖莹中道:“他给周震炎泄了考题。” “呵。” “阎马丁当大势已去丁青皮只能出此下策他是铁了心扶周震炎为新科状元了大宋开国以来还从未有状元肯当驸马以陛下对瑞国公主之宠爱确也只有最英俊的状元郎能让陛下满意。” “呵。” 贾似道愈发讥嘲。 大宋对外戚控制严苛驸马不能参政连和亲朋好友的私人来往都要避嫌清心寡欲、无所事事。 状元郎这种才俊却是前程似锦官途无量要哪样的娇娃美眷没有?自是从未有状元想尚公主。 丁青皮却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弄个假状元来。 廖莹中道:“驸马若是丁青皮党羽或可使瑞国公主成婚后能如阎妃一般为丁党取争圣眷。此事阿郎不信也得信了。” 贾似道冷笑道:“我没想到他能这般蠢这般大胆。也能在左相之位上坐到现在我竟未能一次扳倒他实平生大耻。” “还查到周震炎在家中已有妻室但此子风流少对人言。” “三十余岁的英俊书生岂能无妻室?丁青皮不查清楚?” “他找不出旁的人选既要相貌非凡又能对他言听计从一时难找。”廖莹中道:“另还有一件周震炎已雇人杀妻。” “呵。” 贾似道眼中杀意浮过又笑了笑。 “童谣放出去了?” “放了吴潜若敢再掺和立储之事自会应此谶言。” 贾似道点点头挥手让廖莹中退下。 他拿起一个蛐蛐罐子把玩着对着那蛐蛐兀自念叨了一句。 “丁大全、吴潜?我将任独相你暗算我之时就没想过这点吗?” 正文 第559章 阎李丁当 两日后天井房凌家桥边。 阁楼的窗子被推开四五个女子探出头向外看去。 “来了吗?” “没呢但与你说李节帅真就住那边这两日的辰时三刻我都看他过去了再等等。” “他去哪呀?敢追着看他吗?我好想看死他。” “可不敢那几个恶汉护卫吓死人了……” “来了!来了!” “咦李节帅旁边那是谁?” “杨家郎君贵胄子弟呢。你忘了?中秋时皮庙场蹴鞠大会他夺了魁。临安城里谁不知他?” “杨镇。” “是他呀?他蹴鞠好有风采。” “我好爱看这两个俊郎君一起走。” “欸你不是排了个临安俊郎谱吗。李节帅若排第一杨郎君可排第几?” “三十八我叫他杨三十八郎……另外李节帅在我这只排第二了。” “又有更俊旳?” “嘻……我又觉得周震炎更俊些。” “啧啧你不会是……” “说到这个明日便是殿试去看吗……” ~~ 对面的楼阁中两名汉子正透过窗缝向外看着。 “那群女人是哪家的探子?” “秀异社。” “吵死了……走吧跟上。” 两个汉子下了楼跟了李瑕、杨镇一段路待拐过长街又有别的人接替。 他们遂回到世彩堂将见到的情报说了。 “辰时一刻杨镇到李瑕府上辰时三刻左右二人一起出门往乐丰楼用饭……” “继续探。” 坐在那的掌柜提笔记下。 随后越来越多的消息送来汇总过后送到了寥莹中的手里。 入了夜贾似道回府聊过几件更重要之事后才问起李瑕。 “明日周震炎便成状元郎我们已布置妥当……” “便如此安排。李瑕今日做了何事?” “……” “杨镇?这两人如何混在一起的?” “昨夜戌时李瑕从风帘楼出来到青瓦子吃宵食巧遇了杨镇两个不知聊了什么今日一早杨镇便来找了李瑕。” 贾似道摇头道:“不是巧遇李瑕从不吃宵食他就是去找杨镇的……官家换了右领军卫将军杨镇这个挂职的勋官得要为陛下探知军心是否有所摆动。他做不了正好李瑕这个知兵事的送上门。” 廖莹中道:“是今日二人出门后先至乐丰楼吃了早食一道去了右领军卫营地待了一个时辰。” “禁卫驻地李瑕敢擅入。”贾似道轻呵一声。 “这……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廖莹中道:“从右领军卫出来后他们去了钱塘教场蹴鞠。” “蹴鞠?”贾似道摇头“官家托杨镇以要事还不改旧日习气扶不起的纨绔。” 廖莹中道:“杨镇说他将每日早上听曲的工夫用来公办足矣。表面上看倒有几分阿郎之风采。” “呵。若看表面有用周震炎亦有李瑕之风采。”贾似道不屑。 “蹴鞠整整半日他们去……” “白打还是蹴盖?” “蹴盖与齐云社那班人玩的李瑕颇有天赋踢中风流眼七次。但他们还是输了杨镇吃了齐云社球头三鞭子脸上抹了白。” 贾似道笑笑道:“改日找他玩玩……继续说吧。” “之后他们到湖景苑吃茶我们的人事先藏进暗室打听到了些对话。” 廖莹中话到此处拿出一张纸递给贾似道。 贾似道扫了一眼。 “李瑕在打听当年杨太后之事?呵若非杨太后二十余年前崩了倒可保一保他……” 话到这里贾似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隐隐约约的。 杨太后是宁宗皇帝的皇后并非官家生母。 宁宗皇帝驾崩后正是她一手联合史弥远在宗室之中挑选了当今官家稳固宗庙。 而杨太后一死除了官家的生母慈宪夫人全氏以及荣王、忠王其它任何宗室都没有权力。 为何吴潜想废忠王极难? 因宗室毫无权力支持他缺的就是杨太后这样一位人物。 李瑕也缺这样一个有权力保他的人物…… 想到这里贾似道摇了摇头。 没用的杨太后已死二十余年李瑕找不到第二个杨太后。 打听这些旧情只是与杨镇随口闲聊吗? 贾似道想着这些道:“继续说吧之后李瑕又做了什么?” “戌时一刻他与杨镇道别之后独自去了风帘楼。”廖莹中道:“但在戌时三刻关德也去了风帘楼。之后关德派人去了丁青皮府邸。” “说了什么?” “打听不到。”廖莹中道:“正在试着安排人混入风帘楼但很难。” “李瑕出来了?” “还在风帘楼。”廖莹中又道:“但丁青皮在戌时四刻派人送了整整三辆马车的箱子到李瑕府邸。” 贾似道支起身喃喃道:“吴潜这种大忠臣肯保李瑕的命但不可能保李瑕的官老东西连自己的官都保不住。故而只有丁青皮能帮李瑕李瑕亦要救丁青皮阎李丁当……阎李丁当……查到没有?阎妃、董宋臣在做什么呢?” “宫内的消息还未传来我们的人还得找机会出宫。” 贾似道踱了两步喃喃道:“丁青皮无能但李瑕已在帮他出谋划策。” “那……” “无妨李瑕不是我的对手救不了丁青皮。明日一起除掉便是尽快联络宫内线报……” ~~ 九月初八。 凡有恩科皆在八月开考中榜后还有一场殿试。 殿试一般在次年二月举行但丁大全以今岁收复汉中朝廷一直在选派官员过去朝中出现了大量缺额为由提议将殿试挪到重阳节前一天。 殿试只考策论在一天内考完。 换言之今日又会出现一批进士包括一个状元郎。 贾似道从头到尾都不插手这场科考以枢密院公务繁杂为由自留在公房中。 坐了大半日估算着时间快到了他起身拿起一个鞠球颠起球来。 贾似道技巧高超那鞠球在他脚上、肩上、膝上滚过不停跳动。 终于。 “恩相宫内消息到了。”廖莹中快步赶来道:“李瑕昨夜让关德送了一方锦帕入宫给了阎妃。之后董宋臣又亲自出宫给李瑕递了一次消息。” 贾似道一脚将球踢开问道:“李瑕给的帕子呢?” “还在阎妃处。” “他们有勾结证据确凿了。”贾似道又问道:“昨夜丁青皮给李瑕送了什么?” “还在查但必是重物。今早丁青皮出门前李瑕派人去了一趟丁府不知说了什么。” “阎李丁当沆瀣一气欲与我扳手腕……却不知留下证据让我一次斗倒这四人。” 贾似道说着踱了几步又问道:“证据还在我们手上?” “帮丁青皮递考题之人、帮周震炎写策论之人俱已拿下;与周震炎通奸的几个妇人皆已派人盯着……” “很好。”贾似道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名次该定了。” 果然。 很快消息已到。 “恩相陛下已在临轩唱名……状元就是周震炎!” 贾似道“呵”了一声眼中闪过些讥意。 大宋状元随意拎出几个冯京、黄裳、邹应龙、吴潜、留梦炎、闻云孙……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必能名留青史。 周震炎? 科举取才国之重事!后世青史评述陛下己未科状元是靠舞弊得来绕不开了。 陛下文治之功已因丁大全而蒙污。 ~~ 下一刻屋外又响起了通报声。 “恩相!周震炎被皇后娘娘派人带往澄碧殿了。” “什么?” 贾似道难得错愕了一下。 他与皇后有所合作但绝不至于提前告诉皇后自己知道丁大全的谋划。 没想到丁大全动作却是这般快。 一旦皇后把驸马人选定下官家为了面子只怕不会再追究科场舞弊案。 “我该入宫了群玉准备好证据。” “是……” 贾似道转身便出了公房。 迎面却见龟鹤莆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阿郎出事了。” “说。” “崔向青……便是答应帮周震炎杀妻之人走到半路被人劫下了我们派去跟着的三人也不见了只留下几滩血迹。” 贾似道倏然转过头走了两步。 “李瑕出手了他竟能知道我的计划?他回临安不过三四日如何得知的?” “小人不知。” 贾似道不悦问道:“周震炎的妻氏呢?” “小人已命人快马至当涂押他妻子至临安今夜便能到。” 这一耽误越来越多消息传来。 “恩相我们的人被丁府那些爪牙打了……” “说清楚。”贾似道喝道:“谁被打了?” “盯着周震炎那些奸妇的人。” “再派人过去。” “是……”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得厉害贾似道已意识到李瑕又想抢占先手。 他想了想冷笑一声拨开这些手下自往前走去。 廖莹中会意忙道:“是这是在临安地界李瑕绝非我们的对手。” 贾似道头也不回语气从容自信道:“今夜之前把证据呈上来。” “是阿郎放心这一局输不了……” 正文 第560章 眼光 澄碧殿。 谢道清坐在上首扫了眼前的新科状元郎一眼对其相貌极是满意。 她知道官家的心思瑞国公主马上要十六岁了该出嫁了自然得挑一个最好旳夫婿。 官家认为别的臣子们拘泥于陈规旧俗遂将挑选驸马之事交给最知他心意的丁大全。 丁大全并未让人失望竟选出了这个周震炎。 谢道清已看了抄录过来的策论周震炎文章极好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才华横溢。 如此才华、相貌又是新科状元还愿意放弃仕途尚配公主……谢道清越看越是点头不已。 “状元郎多大年岁了?” “回皇后学生时年三十又二。” 谢道清微微一愣沉吟片刻问道:“三旬中第亦是青年才俊状元郎可曾娶妻?” 周震炎行礼道:“学生读书太用功因而耽误了娶亲。” “好好……” 谢道清又问了许多转头看向后面的屏风才发现那边许久未有动静不免疑惑。 她让人带周震炎出宫亲自往屏风后一看却只有一名宫人站在那手足无措的样子。 “公主呢?” “禀皇后奴婢不知公主只看……看了一眼便走了。” 谢道清讶然暗道周震炎那般相貌哪个女儿家能不动心。 她不由又摇了摇头。 贾妃这个女儿便是被官家宠坏了不开窍的。 “去请公主来。” “禀皇后公主说……说……” “说。” “公主说别再叫她过来了说‘没意思死了’……” ~~ “贾相公请御驾才从大庆殿出来现在正在水堂让贾相公一人过去觐见。瑞国公主也在莫带外臣……” 贾似道指了指远处向手下两名官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打探消息。 万一陛下已定下驸马人选便得保证消息不会传出宫去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路穿过宫阙楼阁他有些担心慢了一步真给外甥女选了那般驸马弄巧成拙…… 才到水堂正见公主的仪驾出来。 “咦舅舅你请爹爹答应让你带我捶丸蹴鞠斗蛐蛐嘛!” 贾似道笑了笑上前行了一礼。 “臣见过瑞国公主……玩的事不着急臣听说陛下在为公主选婿?” “是啊皇后还说那人多俊我反正看不出一见他便觉得烦皇后就是想烦死我……嗯……” 话到这里赵衿长长地“嗯”了一声最后道:“总之我不答应。” 贾似道长舒一口气笑得更自在。 “眼光好真聪明。” “是吧?”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狡黠。 “臣还要觐见陛下。” “那好吧舅舅啊……算了下次再说吧要来找我玩啊。” 贾似道行礼送了瑞国公主的仪驾连忙步入水堂只见赵昀正在看着什么。 “臣见过陛下有一紧要之事臣听说今科殿试有人泄了试题。” “是吗?”赵昀问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今日临安府拿到一书生与人通奸细审之下却发现此人身上带着一张纸稿正与今日策论表题相同……” 赵昀忽打断了贾似道的话问道:“你是今日得知此事?” “是方才临安府……” 贾似道话到一半心里突然一颤。 一瞬间他灵光一闪已明白了一件事…… ~~ 廖莹中在宫城外踱步良久终于见贾似道出宫。 “阿郎。” “上了轿子再说吧。”贾似道笑了笑颇显脱洒。 廖莹中遂松了一口气引着贾似道上了大轿。 “已把证据送往临安府方才看到皇城司有几队人出宫了……阿郎赢了?” “赢了。” 贾似道点了点头却又道:“但也输了。” 廖莹中一愣脸色的笑意渐渐有些凝滞。 “丁青皮完了。”贾似道喃喃道“终于将这个奸邪扳倒……相位已是我囊中之物。” “那……” “但我也输了没能除掉李瑕、阎妃、董宋臣。” 贾似道转过头看着廖莹中有些懊恼。 “他们并非要救丁大全而是踩着丁大全重新爬上来了……” ~~ 受厘殿。 阎容低着头努力收敛着她嘴角的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很快她换上一抹哀愁的神情缓缓在地上跪倒看着那个君王的身影走到近前。 “臣妾拜见陛下。” “你好大的胆子朕命你闭门思过你竟还敢勾结外臣。” “臣妾有罪。” 两行清泪从阎容那美艳的脸下滑落她哭道:“请陛下赐臣妾死罪……” “够了休要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朕未赐你死吗?你胆敢不喝朕的毒酒哄着公主保你死有余辜。” “臣妾死不足惜……呜呜……死不足惜……” 阎容大哭不已。 “但臣妾不想带着陛下的误会去死……陛下说臣妾留着季惜惜是为了……为了‘假皇嗣’臣妾怎么敢?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不说胆子臣妾根本……想都想不到这种事……不过是妒忌她……好妒忌她想杀了她可臣妾又哪有杀过人……” “够了朕问你为何还敢勾结外臣?” 阎容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入宫那年……贾贵妃才走不久陛下把瑞国公主将给臣妾抚养……陛下说只信得过臣妾……” 一边说眼泪还在滚滚而下。 她仿佛是水做的一般。 “臣妾巴不得去死免得在这冷宫受罪……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孩子……她不谙世事不知世人能有多坏……她要选夫婿臣妾怎能不提心吊胆?臣妾只是想到有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都心疼得要死……” 话到这里阎容动情地喊道:“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啊!就是死了我也要知道她嫁了什么人才能安心……” 她说了很久。 说她第一次牵起赵衿的手说赵衿以前是如何讨厌她…… 赵昀转过头极难得的眼中浮起一愧疚之色。 他知道这辈子虽能当得了一个好皇帝却没当好一个丈夫今日又没能当一个好父亲…… 一方锦帕缓缓飘落在阎容面前。 那上面有几行字 ——“周震炎雇友杀妻……” 阎容只看了一眼重重磕了个头。 “臣妾认罪。丁大全派人告诉臣妾他想选周震炎作驸马希望臣妾说服瑞国公主……臣妾不放心暗命关德出宫让李瑕去打听周震炎……臣妾操纵宫闱结交外臣罪无可赦请陛下赐死……只求陛下驸马人选万万多加筛查……” 赵昀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阎容跪着前面爬了两步。 “请陛下再赐毒酒臣妾不敢违逆。” “朕没有让你死。” 赵昀头也不回又吩咐了一句。 “去把公主接回受厘殿……” ~~ 廖莹中愕然看着贾似道喃喃道:“阿郎我们的人……在李瑕手里啊。” “嗯。” “崔向青、我们派去当涂的人、周震炎之妻、今日因为斗殴被顺天府拿下的人……他们全都可以证明证明阿郎你很早就知道丁大全选了这样一个货色……” 贾似道点点头道:“这才是李瑕对我出的招他做这些不是要保丁大全是在算计我。” “陛下已经知道阿郎你……” “我唯一的软肋便在于太聪明。我太聪明太早看透一切。李瑕一次一次次次对付我皆是在陛下面前状告我‘知情不告’我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罪会让我失了圣眷。” “但还能挽回人还在李瑕手上只要李瑕没有把人证递给陛下阿郎还能与陛下说……之前只是猜测。”廖莹中道:“得尽快若把李瑕手里那些人证杀了或与他谈……” 贾似道竟还在笑反问道:“他进益很快吧?” “皆是阿郎教他的。眼下当务之急……” “急什么?李瑕要的是利益又不是玉石俱焚。他人在哪?” 廖莹中一愣掀开轿帘低声问了一句。 马上便有人跑过长街。 不一会儿轿外有人道:“阿郎李瑕在府中……” “府中?” “是他来求见阿郎管家已让他在客堂相候。” 贾似道叹息一声。 “派人去趟仙居县把唐安安接回临安……” 正文 第561章 为官(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9/21) 入夜选德殿。 赵昀坐在御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又要换相了。 这是最费心神的政务之一。 即位以来宰相流水一般地换叫人疲惫不堪。 史弥远、郑清之、乔行简、崔与之、李宗勉、史嵩之、范钟、杜范、游侣、赵葵、谢方叔、吴潜、董槐、程元凤、丁大全…… 权臣、庸臣、刚臣、直臣、佞臣就没有一个能让人满意。 就没有一个人既合心意又能将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还能只对天子忠心耿耿。 贾似道? 贾似道很聪明但连在冷宫之中的阎贵妃都能查到旳事这么聪明的贾似道却看不出? 他似乎每每敢把天子当作筹码以谋私利? 当时李瑕那封信或不是意在陷害贾似道而是看出了这一点? 得仔细查证有证据方好判断…… 终于赵昀开口问道:“近来所有弹劾丁大全的奏折找出来了?” “禀陛下三日内宫中四百七十一封奏折中共有三份弹劾丁相皆在此处。” 赵昀看了前两份见又是弹劾丁大全“蒙蔽上听”云云不悦地丢在一旁。 拿起最后一份奏折他看了一眼问道:“这封奏折何时到的?” “昨夜送进宫今早时摆在选德殿陛下正准备去殿试未曾御阅。” 赵昀又不悦地“啧”了一声喃喃道:“临轩唱名状元都定了还有何用?” 话虽这般说这奏折已在殿试之前就已送来了没看到也无甚可说的。 赵昀扫了眼身边的内侍始终觉得不合心意。 “召董宋臣来随侍。” “奴婢领旨。” 如此吩咐过他才继续看手中的奏折。 “四川安抚制置使李瑕奏曰国家求贤以科举为重臣近闻太学诸生私议于巷左相丁大全假手科场、会元周震炎文不副实殿试未入场策论表题已传于其手。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彻查罢丁大全……” ~~ 贾府。 明亮的烛光当中贾似道指了指李瑕摇头道:“不是像你这般弹劾的啊谏台御史才闻风奏事你见过哪个大臣是亲自上场的?” “没关系明日大朝会将会当廷宣读我的奏章。” 贾似道身子一仰靠在椅子上有些嫌弃道:“官非如你这般当不留余地。” “没关系。”李瑕道:“陛下知道我是孤臣背叛了丁党以后任何一个派系都不会容我。谏台也没有我的人我只能亲自出面弹劾丁大全。” “呵。” 贾似道耸了耸肩讥道:“你以为这般陛下便能信重你?” 李瑕问道:“不能吗?” “你以为阎妃再得了势成了你的靠山你就能重新得权?” “不能吗?” “你不懂圣眷。”贾似道笑道“用你为蜀帅是因当时战火未歇是因你们欺骗陛下将有子嗣。如今呢?” “战还可以打陛下还能有子嗣。”李瑕问道:“贾相公你敢断言陛下不会有子嗣吗?” “我不敢。” 贾似道懒得与李瑕做口头之争他指了指李瑕道:“你真的不懂当官。” “确实如此。” 贾似道微微一叹道:“你求我你才能活。” 李瑕道:“眼下似乎是贾相公有把柄在我手上?” “小把柄我不在乎。”贾似道敲了敲案上的酒壶道:“陛下想用我为相我好用这点你改变不了。但我与你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给李瑕斟了杯酒。 “没毒放心喝……我知你为何叛我开诚布公吧。陛下已打算立忠王为太子我教你如何活命。你先把你那该死的爹藏好我会向荣王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出面造谣忠王身世。 我还会与忠王说‘殿下不能杀李瑕有人造谣李氏王妃给黄夫人下了药这是在诽谤殿下之资才实则殿下聪慧绝伦当然不是被药害过。杀了李瑕世人更会相信谣言啊’。” 贾似道说到这里摊开双手又道:“你看我能保你的命。前提是你来求我并证明是吴潜一直在陷害忠王。” 李瑕道:“不够吧?我把李墉藏起来不够莪最好杀了他让荣王相信我的忠诚。” 贾似道笑了笑叹息一声。 李瑕又道:“贾相公一句话能让忠王不杀我?我不信便是我信了你一句话也能杀我。” “我很赏识你还指望着你成为我的门生不杀你。” “姑且信你吧然后呢?” “蜀帅之位你保不住。”贾似道摇头道:“你以为有兵权能保命?却不知天下兵权在谁手里陛下手里陛下如何掌天下兵?枢密院。你信不信我一封调令你手中之兵皆杀你?你手中真正能调派的只剩……三千之数。” 李瑕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贾似道算得不错他如今有把握完全掌握的私兵确实是三千余人左右……不包括昭通、威宁。 “枢密院、宰执才是掌天下兵权者。”贾似道又感慨一声“为官当作史弥远啊而只有我能成为另一个史弥远且做得比他还要好吴潜?不行。” 李瑕点点头应道:“吴潜确实做不了史弥远。” “至于你以为蜀帅是何大官?不过是个差遣……知道何谓‘差遣’吗?” 李瑕摇头道:“知道一些但不够透彻。” “呵为官三年这都搞不清。” 贾似道抿着酒随意且自若的样子。 “为官有几种官、职、差遣还有勋、爵。 勋、爵无甚好说勋是荫补你没有;爵你是‘开国伯’陛下酬劳你的虚衔四品官用来给你涨俸禄的…… 先说‘官’吧有阶官与散官你是‘镇西军节度使’这便是你的阶官武阶。哦且还是虚职。 何谓虚职? 你空有节度使之名而无实际节镇。旧时节度使有地方之军、政、财权然而你的节镇在何处?陇西? 这也是给你加的虚衔只是让你比麾下将领的武阶高。 …… 再说‘职’有馆职与贴职你无职。因你未曾科举入仕不能入馆阁、不能涉猎文籍、不能应对时策。 那不知国家大事往后如何能入枢密院如何宰执天下?故而‘宰相须用读书人’是也。 …… 说到‘差遣’这方是落在实处的你是‘四川安抚制置使’管四川民生、兵力。 权很大?是。 但差遣无品无阶是常撤换的。 你为何要眷恋蜀帅之位? 差遣本就不由你由陛下、由枢密院、由宰执今日差遣你到四川明日差遣你回来理所当然。 大宋开国以来便无人能不应差。” 李瑕道:“很冗杂。” “可知为何要如此?”贾似道反问道“方便朝廷调派若要用你这个毫无资历的年轻人也能给你派个差遣哪怕你比蒲择之品阶差个三五品是谓灵活变通。” 他倾了倾身子语气加重了几分。 “但灵活变通派给你的差遣你注定保不住。放弃你那些天真的想法我会给你谋一个你有资格待着的位置。” 李瑕道:“我还没求贾相公原谅。” “你不会当官先学着好好当官扎下根基。”贾似道缓缓道“否则你每次在刀尖上走次次凭运气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此为我对你最好的金玉良言。” 李瑕始终没有喝贾似道的酒。 他把酒杯放下道:“受益匪浅但我们该谈正事了。” “呵。” “我手上有几个人。”李瑕道:“他们能证明贾相公很聪明很早就知道丁大全是如何欺瞒陛下……” “知道了。” 李瑕点点头道:“唐安安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贾似道又笑。 因为不出他所料他早便估算好了李瑕能在这场交易里有多少筹码来兑。 他总是能猜到李瑕想要什么…… 一声轻响贾似道举杯在李瑕杯子上一碰。 “无论如何明日先看丁青皮罢相。” “好。” “白眼狼你每次都背叛恩主。” “今夜贾相公说了很多金玉良言我也想告诉贾相公一句……万莫总将交易当作施恩否则容易被自负遮了眼。” ~~ 是夜临安街巷依旧繁华。 有孩童唱着歌谣跑过。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李昭成听着这歌声回头看了一眼神情闪过些忧虑。 他快步穿过小巷等了一会待随行的汉子示意已经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才快步进了吴潜的府邸…… 书房中吴潜正埋首案牍抬首见到李昭成微叹了一声。 也不知在叹何事。 “右相二弟让我转告事成右相可安排人明日朝会之上除掉丁大全这些是证据……” 李昭成话到这里犹豫了一会才吐出后面那句让他极为不自在的话…… “二弟还说此前右相出手相护之恩两清了。” 吴潜问道:“他为国除奸只为报恩情耶?” 李昭成低下头轻声道:“右相出手相护不也是为国保全忠良吗?” “是啊。” “对了方才我过来时听到市井多有……” 吴潜抬了抬手道:“此番任相能收拾丁党老夫已去一桩大心愿矣。” “右相……” 吴潜打断道:“可找到守垣了?” 李昭成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知荣王将父亲押到了何处。” 吴潜点点头道:“守垣在荣王手上让人投鼠忌器呐。” “那国本之事不如另寻良法如何?” 吴潜点点头道:“丁党去势还有党羽要清除须多安排忠直之士补缺做完了这些事……再谈罢。你放心老夫会尽力相救守垣。” “如此多谢右相。” “去吧……” 吴潜看着李昭成的身影退了出去又想到李瑕所言的“两清”不由又叹息一声。 “好自为之吧……” ~~ “丁大全奸回险狡狠毒贪残箝天下之口、笼天下之财……” “丁大全鬼蜮之资穿窬之行引用凶恶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浊乱朝纲……” 很快消息传出一个个御史开始奋笔疾书。 他们都明白失去了圣眷的丁大全不过是条人人喊打的青皮狗且已与死狗无异。 ~~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 同一个夜里因伏阙上书、状告丁大全而被流放到建昌军州的陈宜中正在望着荒凉的远山低吟。 他想到好友刘芾当时留下的诗苦笑着心中对世道多了份不同的体悟。 刚则易折。 陈宜中并不知道在临安他的命运已再次转折…… ------题外话------ 感谢大佬“niema”的又一个白银盟打赏因为上次的白银盟以及盟主打赏还没加更完成所以目前的进度是9/21万分感谢~~ 正文 第562章 宗室 夜里从贾府出来李瑕回府睡了一觉在四更天起来换了一身隆重的朝服往大内宫城走去。 今日要开大朝会。 天色未亮灰蒙蒙一片御街上已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哇。”刘金锁不停转着头感慨道:“官真的好多……” 临安内城也就是小小一个钱塘县官眷便挤了四十余万人当然多。 可以说只需把在朝官员拉出来组成一支大军人数上已可胜过蒙哥旳大军。 挤过御街李瑕看时间还早先到漏院里看了一眼见人太多没他这种武阶官员歇脚之处干脆又退出来往丽正门前排队。 他虽在闭目养神但挺拔笔直姿仪出众很快引起了旁人注意。 “咦这般年岁的四品伯爵……敢问阁下高名?” 李瑕回过头只见是旁边文官队列中一个红袍官员正抚须相问。 “劳阁下相问高名不敢当。李瑕李非瑜。” “赵与訔字仲父。” 听到这个表字李瑕沉默了一下。 赵与訔年纪在四十五六岁模样气度文雅颇有风骨挂着笑意通了姓名自我介绍道:“中奉大夫、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 “原是府尹当面失礼了。”李瑕连忙拱手行了一礼。 李瑕其实知道这赵与訔大宋宗室。 因为他近来多在暗中打听宗室人物以备与忠王抗衡。 之所以对赵与訔有印象因为听说过赵与訔有个儿子……大书法家赵孟頫。 但这赵与訔一看就不行。 赵与訔与当今官家同一辈都是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十世孙。 但官家是燕王赵德昭之后赵与訔则是秦王赵德芳之后。 差得太远了从九世祖开始就分了岔。 论血脉排在赵与訔之前的宗室还有数百人。 “非瑜出身嘉兴李家?” “是李家迁居嘉兴百余年。”李瑕应道这事他知道的不多曾听李昭成说过一点。 赵与訔点点头又问道:“敢问裕斋公是非瑜何人?” “是晚辈伯祖父。” 李瑕知道裕斋公指的便是李仁本李家家主李墉的伯父。 因赵与訔不称官名、只称字号这是在私叙李瑕也只好执晚辈之礼。他不太喜欢这种应答。 “那你我之间还沾着亲。”赵与訔脸上含笑更浓却又带着些悲惋之色叹道:“亡妻李氏是裕斋公之族中侄女亡妻唤裕斋公‘伯长’她与令尊亦是族中姐弟……” 李瑕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他只知道李仁本嫁了长女给荣王赵与芮引了满门祸事。却不知李家原来还有远亲嫁了宗室赵与訔。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宋宗室多得是。 赵与訔已是宗室末枝秦王的九世孙荫补了一个司户参军地位很低比当今官家继位前还不如。 他如今能任到四品高官靠的确实是个人才干。 宋朝这种养宗室的办法似乎好过许多别的朝代…… 总之赵与訔当年娶李家族女门当户对。 “遥想当年先荣王妃初嫁时我亦在场与令尊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荣王与李家闹到这份上。” 赵与訔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李瑕听得明白赵与訔这是在表明立场——我看不上荣王赵与芮。 赵与訔似乎误会了什么把李瑕当作是吴潜的人。 或者是有意试探李瑕的态度…… 这话怎么答都不好李瑕干脆不答。 赵与訔笑了笑又问道:“非瑜还未二十吧?可曾婚配?” “已有婚配娶了蜀中高氏女子。” 赵与訔微微一愣有些惋惜。 其后宫中鼓声响起宫门缓缓打开朝会已然开始了…… ~~ 李瑕穿过宫阙楼台进到大殿站定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对李家的了解太少了。 李家曾是书香门第。 当时家主李仁本颇有才名但不愿为官赋诗曰:“金带重紫袍宽到头不似羽衣间。君王若许供香火神武门前早挂冠。” 只这诗可看出李家底蕴。 李家多有族女嫁赵宋宗室门庭显赫说不上比不了谢、贾、杨几家但也算不差。 官家赵昀继位时皇弟赵与芮封了荣王赵与芮相当于从平民一跃为天潢贵胄。 所以赵与芮娶李家嫡长女其实是为了借一借李家的声望。 随李家长女陪嫁的侍婢有一人名叫黄定喜勾搭了赵与芮怀了孕。 李家长女给黄定喜赐了份堕药没堕成导致赵禥出生时神智有缺陷。 多年间这事一直都不算什么也没多少人知道。 直到官家赵昀打算在宗室中收一个嗣子。 当时李仁本与一批朝臣坚决反对官家选择赵禥。 公心有没有不谈只说李仁本的门户私计因为当时李氏王妃已逝世多年赵与芮也有了继王妃。而黄定喜这个儿子与李家已毫无恩情、只剩仇隙。 赵禥生母卑贱、智力残缺的消息正是李仁本帮助证实、且散播出去的。 之后嘉兴遭了盗贼盗贼杀入李家李仁本身死李家族灭。剩下当时在余杭任官的李墉以及幸免于难的李昭成。 至此反对赵禥之声偃旗息鼓赵禥从荣王之子成了官家之子受封忠王。 一剂堕胎药已成灭家之仇…… 而这些年李墉能活下来显然是受到了一批朝臣的庇护。 那么依照李墉的想法是不是只有斗倒了赵禥换一个宗室才有活路? …… 想到这里李瑕忽然灵光一闪。 他稍转头瞥了瞥站在另一列的临安知府赵与訔。 站在李墉的角度来想。 若扶持一个宗室…… 比如打个不太可能的比方就比如这赵与訔。 赵与訔有十个儿子、十四个女儿且他深负才干、家教极好把儿子都教导得很好。 这十个儿子随便挑一个给官家当嗣子必定都比赵禥好。 于大宋社稷如何有益且不谈。 从李墉的门户私计而言赵与訔的亡妻也是李家族女。 赵与訔的十个儿子中有五个儿子都是其李氏亡妻所出…… 当然这是个比方。赵与訔还远远不够格知临安府只是个“差遣”临安知府几乎是一年换一个。 且吴潜势力之中远不止一个李墉与宗室有联姻的人太多了。 宗室中排在赵与訔前面的也太多。 但这就是吴潜“鲸沉于底终有一跃之时”的意思。 那这其实也是李墉的意思。 …… 李瑕发现低估了李墉。 本以为李墉是怀着满腔傻里傻气的报恩之心是要逃到临安玉石俱焚毁自己心血的。 现在看来李墉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本以为吴潜若已找到李墉会立即发作扳倒忠王赵禥。 不是的。 人家二十二岁中状元当了一辈子的官。要易储还能连易了储之后如何收拾局面的后手也不先布置好? 那么“李墉被荣王捉了”这种说辞以吴潜的水平只怕不会信。 为何不问? 极有可能李墉已见到了吴潜。 吴潜出手保他李瑕根本就不是被骗了。 而是打算借他李瑕的力。 西湖上的一场谈话吴潜虽没说服他但还没放弃…… 再推算今日赵与訔忽然搭话根本就不是凑巧。 赵与訔也有心思。 这人是吴潜一系但不是吴潜的最佳选择排在济王血脉之后排在光宗、孝宗皇帝血脉之后。 但赵与訔想得到吴潜的支持帮吴潜说服李瑕。 今日的寒暄细想起来那些亲切笑语原来只有两个字—— “帮我。” 怎么帮?还是牺牲李墉一人伪证忠王赵禥不是官家亲侄。 而正是他赵与訔说服了李瑕让李瑕愿意受吴潜庇护于是李墉安排完儿子心甘情愿出面。 赵与訔既出了力气吴相公是否也该劝劝官家反正都是大宋宗室亲戚不论血脉近些远些该挑个懂事、孝顺、聪明的孩子以保全宗庙为重…… 希望再渺茫赵与訔也想为儿子们试试。 …… 同时这也是吴潜在初次没能说服李瑕之后又加上了一个筹码。 “官家不信任你忠王要杀你。我们避一避不谋一时而谋国本。来看看适合为储君人选的都有谁赵知府家中四郎赵孟颂如何?他家教好、人品好他生母是你家族姑、他父亲人很好……” 李瑕动心吗? 有一点。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吴潜做的这一切根本上还是在守护着这赵家社稷。 他向吴潜瞥去只见那个垂垂老矣的右相正站在文官队列前面像是睡着了一般其身如枯木却还在为这赵家社稷苦苦支撑…… ~~ 一直走神到这里朝会上礼乐已停。 “众爱卿谁有本可奏?” “臣李瑕有事启奏……” 李瑕双手捧着笏出列。 他要当众弹劾丁大全。 这其实是他得到来参加朝会的消息时就安排好的要他把之前的那份奏章背出来。 事实上就连丁大全要怎么处置官家与枢密院重臣们都已经连夜商议好了。 朝会从来不是用来会议政事的不过是再过一遍流程诏示圣意。 没多大意思。 …… 知临安府的赵与訔高声念着他彻夜审查出的证据。 然则赵与訔的心思并不在朝会、不在丁大全而在朝会前的小小偶遇。 这些赤紫高官哪个还肯多看一眼丁大全? 个个都已经在布局下一场纷争…… 正文 第563章 朝会 “臣……乞……乞骸骨……” “陛下!丁大全该罢免而非请辞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这悲呼、怒叱大殿上不少臣子都看向站在一边那个已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李瑕。 李瑕才回朝不过五六日竟扳倒了丁相? 自谢方叔之后这已是栽在他手上的又一个左相。 但也有人看得透彻丁大全实则并非是李瑕扳倒旳。 本质上是吴潜、贾似道联手斗倒了丁大全…… 丁大全为何选周震炎这种货色为驸马出这种愚不可及的招术?为何只手遮天的丁大全连周震炎有妻室都查不到? 因为吴潜一任相丁党党羽一直都在大举失势。 在朝政上右相吴潜紧紧压制住了左相丁大全。 这是才能之差距无法弥补。 …… 旁人只看到吴潜起复后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请官家罢免丁大全。 他太刚直惹陛下不快这不假。 但吴潜的每一次弹劾其实是在表明他的态度——陛下便是不罢免丁大全臣也要对付丁党党羽。 作为右相他做得到。 可以说吴潜并非全然是愚忠而是尽到了宰执的职责也保持了臣子的分寸。 等到赵昀真打算罢免丁大全就会发现原来吴潜已经把很多重要官职安排好、或备好了补缺的名单。 但赵昀还是厌恶吴潜因为吴潜这做法太刚、太直。 自诩忠于社稷罔顾君上之威! 而就是因吴潜这么做了故而今日丁大全罢相国事能不误;故而贾似道一直说丁党“大势已去”。 丁大全会的只有请来圣眷罢免吴潜。 于是贾似道出手毁丁大全之圣眷。 以吴潜之能、贾似道之谋二人若肯合力是如何? 比如贾似道移镇九江一夜之间稳固江西与两淮之防御时其粮草、兵力等等一系列的后勤全靠吴潜在朝中调度。 便是忽必烈见了也断言无法速胜从而退兵。 贾似道的权谋能弥补吴潜的刚则易折; 吴潜的才能能弥补贾似道的好高骛远。 丁大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不过是他们做到了最后一步时被李瑕抢先了一步…… ~~ “诏谕降丁大全为中奉大夫迁任南康军四练使……” “臣……领旨谢圣恩!” 丁大全缓缓跪倒在地高举双手。 当众提出的罪证并不是他选了个周震炎来欺瞒官家。而是科场舞弊、淮西之败、侵占民田、贪权受贿……他的罪证罄竹难书。 这些罪证不是第一次被提出来他始终屹立不倒。 但今日不同他失了圣眷…… 丁大全知道再挣扎也无用了只希望能保住一条性命。 朝廷不杀士大夫名义上他依旧是官。 不过朝廷虽不杀他世上却有太多人想杀他了…… 承了旨意丁大全转头怨毒地看了李瑕一眼。 因李瑕曾让关德告诉他“贾似道已握住了周震炎的把柄丁相选周震炎为驸马危矣。李瑕有办法抹掉这些把柄但需要钱……” 金银已送过去了。 但没想到李瑕竟是反戈一击。 此时回头一眼既是怨恨也是威胁——“保住我的命否则你也休想好过。” ~~ 李瑕看到了丁大全的眼神。 他不在乎。 在官家眼里他李瑕就算有点贪财也无妨。 只所以要丁大全的银子为的是给贾似道造成“李瑕与丁大全同谋了”的假象使贾似道陷入误区不能立即想到李瑕会先行检举丁大全。 抢出一个时间差。 然后把贾似道布置了很久的功劳抢过来……送给阎妃。 只能送给阎妃否则李瑕根本没有调查周震炎的理由。 这件事对李瑕而言损人不利己。 由他检举丁大全毫无好处只会使赵昀生恶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原本李瑕还有很多计划需要丁大全的帮忙。 若有可能他是想救一救丁大全的可惜其人太奸又太蠢。 在贾似道、吴潜的合力之下他救不了丁大全。 既然如此干脆除了以绝后患同时帮阎妃复起引为援助。 至于那些贾似道的把柄李瑕一开始就不打算交给赵昀。 因为损人害己。 就算证明了贾似道明是引而不发等官家吃亏也伤不了贾似道的根本只会激怒对方。 不如做场交易。 做了交易贾似道顺利拜相便会转身去对付吴潜李瑕与阎妃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官场上有利则合。 争权夺势只讲利益。 ~~ 李瑕还在这场周旋之中对权谋之术有所进益。 原本他只能算是将帅现在已开始补足政治上的不足。 因为他的志向不仅是将帅、政客他要全面。 不能因为觉得“党争内斗真是太肮脏了”就躲开。 农夫要种地尚且要淌粪肥那要保护万万农夫的地一点脏水都不想碰怎行。 要立事不能怯不能怯于斗争。 若不如人那便学学权谋、学施政补足短板。 短板补上之后哪怕还不如人其它的长处才有机会押上来。 只会权谋最多只能成为史弥远; 只会施政最多只能成为文彦博; 只会打仗最多只能成为张浚; 只会造枪最多只能成为陈规。 因为这是宋朝。 贾似道说的那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 宋朝之官制能让李瑕想做的事业难上许许多多倍。 以官、职来恩养安文臣武将之心地方官全是“差遣”则使臣子无久镇地方之名义。 谋逆难起义更难没办法在两股势力间存活。 所以历史的进程是等到一百年后一个王朝已腐朽、且没有外敌才能有人改换天地。 因此贾似道才说天下之权在枢密院他要在宰执之位上只手护山河。 他看得很透彻可称得上当世聪明绝顶之人。 吴潜亦然只是比贾似道刚直太多。 ~~ 李瑕远没有他们聪明李瑕自认为强处是他并非当世之人。 他有很多先进于当世的想法民生、科技但都需要太长的时间去实现。 直到出现一个拐点即势力大到让朝廷不敢轻易动。 否则在势力才冒头才有一点点威胁时必会被抹杀。 因为宋朝的整个框架就是天然防造反的。 所以需要权谋。 权谋不宜过甚但不能没有。 它是把保护伞李瑕需要用它来保护还在成长中的谋逆势力。 这才是他临安之行所要做的。 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学到权谋然后用权谋把保护伞撑起来而不是把一切砸烂、玉石俱焚。 所以李瑕想要的上策确实还是要赢得皇帝的信重。 目前为此上策各项计划有成功的、有在进行的、也有失败的。 已躲过了张家的离间计、已助阎妃起势成为他的援助; 与吴潜、贾似道还在接洽争取他们继续支持他为蜀帅; 但丁大全没了所有需要丁党帮忙的后继计划全都要调整。 …… 整场乏闷的朝会李瑕便是在想着这些东西。 “冤枉啊!冤枉啊……”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李瑕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此时才发现原来周震炎这个新科状元也在朝会上。 “诏谕褫夺周震炎状元头衔降至四甲末名任崖州司户参军……领旨谢恩。” 这是流放了。 李瑕回想起贾似道之前眼中浮起的杀意知道周震炎肯定活不到崖州。 他有些无聊地想到……姜饭说的那个临安社团的什么排名第一名是自己的了。 再转头一看贾似道正与龙椅上的官家对视了一眼还点了点头。 嗯更活不成了。 公主哪是好娶的…… ~~ 好不容易散了朝会。 李瑕正随着人潮往丽正门而去头上的官翅半点不晃步履稳当得像当了好多年大臣。 忽听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李节帅留步。” 李瑕回过头看着施礼道:“原来是孙阁长。” 孙安极诧异喜道:“李节帅竟还记得奴婢?” 李瑕指了指腰间一块玉佩应道:“不敢忘。” 孙安脸上笑意更浓。 “陛下说前番赐宴李节帅因国事搅了安排阎贵妃再行操办那便请李节帅明夜入宫澄碧殿赴宴。” 一句话要传达的消息已传达到了。 李瑕于是拱手道:“臣领旨。” …… 之后李瑕才出丽正门却又遇到赵与訔。 “今日喜识非瑜这般俊才一道吃早食如何?” “只恐耽误了知府公务。” “无妨无妨。” “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瑕知道自己与赵与訔这一道走又要更得罪赵与芮。 但又如何?深仇大恨早早都结下了…… 正文 第564章 积怨(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0/21) 荣王府。 “不久前皇兄命丁大全为忠王择妃。”赵与芮缓缓开口道“定的是临安府判官顾砮的女儿。” 叶梦鼎抚须沉吟道:“顾砮是丁大全之党羽……今日朝会丁大全罢相矣。” 赵与芮道:“请叶公来正是为此事。” “顾砮之女不宜为忠王妃。” “但已行过聘了。” 叶梦鼎道:“荣王且放心朝臣必会反对忠王娶顾氏。” “我担心旳是……”赵与芮搓着手道“忠王既已是皇兄之子我本不该多管他的婚事……” 赵与芮是嫌自己插不上手。 官家嗣子的婚事当然由官家说的算。 但朝臣也能管。 叶梦鼎遂问道:“可有适宜人选?” 赵与芮道:“我表兄全昭孙官知岳州去岁任期已满携家还朝过潭州时正遇阿术之蒙军表兄中了一箭不多久便离世。他儿女众多其中九女儿正与忠王年岁相仿……” 叶梦鼎已明白了。 这代表着官家生母慈宪夫人对忠王的支持。 与其让忠王迎娶别的大臣选出来的女子不如就娶了慈宪夫人的侄孙女亲上加亲。 还有是荣王不希望忠王受朝臣的摆弄又因他名义上无权干涉送出去的儿子于是想借助母族全氏来控制忠王…… “全家这位女儿当时可是随着全知州在潭州?” “是。” “无恙否?” “无恙。” 叶梦鼎叹息一声缓缓道:“阿术兵一路而上破诸城唯有潭州未破。彼时潭州百姓见天有祥云道是有祥瑞庇护……许是应在全家女儿头上?” 赵与芮颌首不已道:“叶公高见。” “朝臣们可上奏全氏女儿随父往返江湖倍尝险阻贤良淑德可为忠王妃。” “多谢叶公。” 叶梦鼎低声又道:“彼时陛下召见必问全知州死于国难之事她只须答……亡父虽苦湖淮百姓更苦。” 赵与芮得了这个交代面露喜色又问道:“事成矣?” 这问的其实是立太子之事。 “忠王乃陛下之子立为太子法理应当。” 叶梦鼎正色应了一句认为荣王不必过于谋划以免如戚戚小人。 “荣王老夫不便多留这便告辞了。” …… 出了荣王府迅速上了轿子叶梦鼎叹息一声。 他已五十九岁了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可惜至今还无缘中枢。 只因才华高绝而被任为忠王之师。 若忠王能立为太子…… 叶梦鼎思及至此又想到他这年岁也不知还能否熬到宰执。 让人既觉踌躇满志又觉遗憾。 ~~ 叶梦鼎走后赵与芮也是叹息一声。 两名幕僚从偏堂走了进来。 “叶公没提。”赵与芮道“羞于开口啊。” “荣王这总归是好事。” “是好事。”赵与芮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好事……” 他一向都知道赵禥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不连德行都一模一样。 还未成亲就搞大了侍婢的肚子。 “好事虽是好事只怕吴潜等人又要反对皇兄定国本了。” “禀荣王说到吴潜方才学生收到消息散朝之后赵与訔与李瑕一道在御街的茶铺吃了早食。” 赵与芮一听有些许愠怒轻骂了一声道:“赵与訔?八杆子打不着的旁支与他有何干系也敢上窜下跳。” “正是如此。” “他们说了什么?” ~~ “晚辈听说忠王极为好色?” 御街上的早食铺子必然会有很多耳目。 李瑕知道这点。 但与赵与訔在二楼雅座坐下之后他还是把话题引到了赵禥身上。 李瑕道:“晚辈还听说忠王夜御女婢十余人白日不肯读书只饮酒作乐差点气昏了官家。” 赵与訔放下筷子不易察觉地有丝为难之色从眼中闪过。 他接触李瑕想要循序渐进地了解对方。 但一场朝会之后李瑕似乎将他看穿了开口就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赵禥的不是。 总不能是脑子不好。 “此事如何说呢……” 赵与訔颇为难缓缓道:“官家子嗣单薄忠王作为官家嗣子为宗室开枝散叶应当的应当的。” “忠王果然忠孝。”李瑕又问道:“据传他身子不太好出生起便手足无力七岁方能言如此尽忠让我等臣下深为忧虑……” “拦住他!” “保护大帅……” “嘭!” 一声重响在楼梯上响起。 赵与訔转头看去只见李瑕的一名护卫正将一个汉子砸下楼梯。 那汉子爬起身手便往腰间摸去竟是拔出一把单刀又扑了上来。 “刘金锁你莫伤了人。”李瑕朗声道“此处是御街临安知府正在此若伤了人我也保不了你。” 刘金锁哈哈大笑一脚又将那汉子踹飞出去。 很快一队御前军士卒已迅速赶到。 “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御街斗殴?!” “效用恕罪小人不过是看这粗汉不顺眼你看他身上的花绣真他娘碍眼。” “……” 食铺下面一阵喧闹坐在二楼的两个官员却都很平静。 赵与訔脸色不变却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结交李瑕的意图已被这年轻人看穿了。 另外李瑕这种作派哪天被人当街捅死了也不稀奇。 “我公务还忙这便去府衙了。”赵与訔道。 李瑕起身道:“恭送知府。” “不必送了。” “见谅。” 李瑕拱拱手终于坦诚地又说了一句。 “阁下想与我说何事我或许是猜到了。但某些事……便像今日。无人想杀阁下却有人随时会捅我刀子。” 李瑕指了指案上的早食又道:“故而我实在不能像阁下这般悠闲饮茶。” 这也是他想对吴潜说的。 赵与訔一愣之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非瑜少年锐气啊今日吃饱了改日再聚。” “知府慢走……” ~~ 这是一场朝会后的早午食朝堂上因丁党失势忙得一塌糊涂。 李瑕却很闲至少明面上要摆出很闲的样子。 但好在临安城里多的是闲人。 半个时辰之后李瑕就与杨镇一起去了教场蹴鞠。 又惜败给了齐云社但李瑕蹴鞠技艺大涨出了些风头。 …… 傍晚时分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到了路口李瑕抬手一指道:“你府邸在那边再会。” “到非瑜府上用饭。”杨镇脚步不停问道:“听说非瑜一封奏书扳倒了丁青皮?” “不是是御使们上了数十份奏书。” 杨镇道:“我还听说今早有丁党的手下在御街刺杀你?” “嗯?那人供招的?” “不是御前军押到半路让人逃了查到是丁青皮的人。” “好吧。”李瑕反问道:“所以定藩打算带这十个蹴鞠高手保护我?” 杨镇得意道:“好歹也是禁卫谁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闹事?” 李瑕抬头看了一眼巷边的楼阁一个窗台上显出高年丰的半张脸。 “无妨的那些人杀不了我生气了冲动了而已。” “嘿丁青皮任左相时尚未……” 杨镇话到一半忽听前方又人喊了一句。 “杨定藩哈你又输了?” 此时他们才走到李瑕府邸外转头一看只见一行衣着富贵之人从南边街道过来。 其中一个趾高气昂的年轻人冲杨镇喊了一句。 “诗文你不会蹴鞠你也一般你还能做什么?” 很是奚落的语气。 李瑕认得对方。 他曾被对方的手下人砍了五刀…… ~~ “真晦气。” 杨镇低声嘟囔了一句皱了皱眉很不高兴。 他是杨太后侄孙在这临安城少有人敢惹他。 但总有地位比他高的纨绔比如慈宪夫人的侄孙。 杨太后都死二十余年了慈宪夫人却还在且还是当今官家之生母。 但杨镇却不愿输了气势仰首道:“全固世你休招惹我好狗不挡道。” “鸟嘴有本事你往前试试。”全永坚冷笑一声目光却看着李瑕。 全永坚自然还认得李瑕。 当年李瑕正是在他手底下逃了然后靠上阎贵妃逃到川蜀任官。 现今李瑕再回来竟已然是蜀帅与当年地位天差地别了。 全永坚不能再在明面上对付李瑕。 因此他挑衅杨镇。 纨绔子弟间斗殴没什么但有人不小心给李瑕划了一刀…… 同样是勋贵全永坚比杨镇有心计得多他身边这些人看似只是随从。却有好几个技击高手袖子里藏了刀刀上已抹了毒。 ~~ “来啊我怕你?” “来你上前来。” “怕你?只要说好莫告状打得你哭爹喊娘倒街卧巷……” 杨镇还在叫嚣。 李瑕却已感到有些无聊。 因为荣王还不够重视他三年前让全永坚来杀他确实只差一点。 但都已经过去三年了纨绔们闭眼、睁眼什么都没做而李瑕的三年却是天翻地覆。 “刘金锁赶了。” “是!大帅!” 刘金锁应了拿出一枚响箭以火折子点燃。 “咻”的一声大响。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东面响起。 数十名川蜀将士径直从李瑕府中杀出来。 ~~ “哇!” 南面不远处是吴山山腰处一座正在修建的宅邸中有人爬上楼阁赞叹了一句。 “快看!那边有人在打架好有趣。” “吓跑了那是全家的人?” “有趣有趣不过打得太快了望风而逃啊……那人便是李瑕么?好嚣张好讨厌啊。” “讨厌?不错确实讨厌。真聪明好眼力。” “舅舅我们去教训教训他们既然都穿着蹴鞠服便与他们打一场!定个赌注呗输了抹白泥每人再挨二十鞭子。” “不行……” “那我再想个别的赌注。” “并非说赌注不行是蹴鞠不行看过了府邸便回吧。” “我都半年没蹴鞠了!哼。舅舅怕输不成?我可听那女人说过舅舅真的输他太多次了。” “呵。” 正文 第565章 邀约 临安城太小不适合为国都这是赵氏南渡之后已说了一百二十年的事。 大内宫城被挤在最西南方向的凤凰山东麓使得吴山成为了临安城最好的地段。 吴山左带钱塘右瞰西湖居于宫城与市井之间是整个内城比较中心的地带。 山高不过三百尺上山不累又仍然有凌空之感可尽揽临安城之江、山、湖、巷陌。 官家赵昀赐给李瑕的宅子便在吴山东麓虽不大但寸土寸金。 这是厚赏连宰相都没有的福泽是为犒赏李瑕收复汉中、呈书表忠之功。 今日之前荣王一直没对李瑕动手也是因为官家对李瑕这份优容厚待。 若杀李瑕便是不给官家颜面。 该等忠王被立为太子或者继位再谈…… 但今日李瑕太过份了简直是与李仁本一模一样的德性。 所以全永坚来了。 代表着天子之生母全氏的态度。 他来一趟不论能否杀李瑕至少在御赐的宅子前教训李瑕一顿宣明——忠王不容污蔑。 “敢与忠王为敌者掂量掂量!” 李瑕也表明了态度。 蜀地带来的骄兵悍将只一轮冲锋直接告诉整个临安城他的立场。 “我就与忠王为敌了。” 这不是一场斗殴这是一场对话。 …… 这些杨镇看不懂。 杨镇以为李瑕是在给他出头。 他以为全永坚与自己一样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他还以为今日就是一场勋贵子弟之间普普通通的争执。 “方才还敢叫嚣一转眼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全大衙内有本事你回来啊!”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不该送我回来的。” 杨镇还在笑摆手道:“有何打紧?我岂怕他?又非第一天与他作对涂脂抹粉的男凹之辈。” 两人说着这些正要进门便见隔壁那间深宅大院里有一队人出来。 “李节帅有礼了。” “穆效用升官了?恭喜。” 李瑕认得对方是贾似道麾下一个叫穆庚的军官。之前他躲在提刑司正是穆庚负责守卫。 “难为李节帅还记得小人。”穆庚拱拱手指了指对面那大宅道:“恩相就在此间请李节帅移步一叙……” ~~ 李瑕知道贾似道不会动手杀自己。 荣王气急败坏贾似道却不会这般得顾着官家的心意。 他与杨镇依旧穿着那蹴鞠服穿过一重院落又穿过一重院落…… 楼台都已建成富丽堂皇正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前院的大池塘还在开掘假山亦未砌好。 到处可见有人在移栽花木…… 吴山这寸土寸金之地能圈出这样一块地建造如此府邸却不知要花费多少? 一路上了观景台只见贾似道正坐在那饮茶看着账本。 “见过贾相公。”李瑕如见了老友一般随意一拱手问道:“丁大全才罢相贾相公却有好闲心?” “吴潜想要的那些官位给他便是。” 贾似道讥笑一声指了指远处在建的戏台又道:“此处本由丁青皮督造如今烂差事落在我头上了。” “哦那贾相公太辛苦了。” “看那你的府邸以及那片宅院本该圈进来。可惜官家为了赏赐你此事作罢了。” “陛下之隆恩臣无以为报。” “拙劣。”贾似道啐骂一声。 李瑕不以为意放下手道:“我在汉中时曾屡次上书请朝廷功赏将士但不知……” “丁大全贪了。”贾似道将手里的账册轻摔在案上淡淡道:“今日查账发现缺了二十余万贯又不知这笔钱到了何处?” “总不会是在我家。”李瑕随口道。 “那是在我家不成?对了你今日太过招摇……” 贾似道话到一半忽有一个宫娥从后面的亭台中跑出来。 “贾相公敢问蹴鞠赛定好了没有?公主要生气了。” 贾似道无奈转头向李瑕、杨镇吩咐道:“明日陪我一起蹴鞠。” 他抬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蹴鞠场。 李瑕道:“怕不凑巧明夜须至宫中赴宴。” “赛过一场我带你一道入宫便是。” 李瑕正待回答忽感到杨镇拉了拉自己。 贾似道眼尖已见到这一幕淡淡道:“想说悄悄话便过去说。” 杨镇甚是尴尬忙行礼道:“不敢……” “呵去商量好了。”贾似道自低头看账本。 杨镇连忙行了一礼拉着李瑕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别答应此处是瑞国公主府。” “我知道。” 李瑕已到临安六七日自不会连邻居是谁都没查。 杨镇道:“听说瑞国公主正在选婿你我又如此英俊潇洒此事大有奚跷……万一被选上前程毁了不谈你我家中那许多美婢又如何安置?一辈子守着一人啧啧……总之万莫答应万莫答应。” “定藩去拒绝贾相公便是。” “我如何敢说……” 私语到这里忽听得后面有人说了一句。 “公主不宜出面。” “既是李节帅与表兄到我府中该尽地主之宜才是。” 端庄平和的声音响起。 李瑕、杨镇转头看去一群宫娥已扶着步辇从后面的亭阁出来。 那步辇上围着纱帘一瞥之间只见一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上面。 杨镇不敢多看或许是不敢被公主看到连忙低下头行礼。 李瑕已有妻室不似这般杨镇这般害怕只拱了拱手。 “见过瑞国公主。” “免礼此地并非大内不须拘礼。” 步辇上的端国公主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姿仪极佳又道:“李节帅与我既是近邻万莫客气杨家表兄则更不必见外。” “是。” “难得秋高气爽因见李节帅与表兄蹴鞠归来舅舅一时技痒我这府邸刚落成亦想邀些闺中好友过来办场蹴鞠赛凑个热闹不如定在明日如何?李节帅可愿给这面子?” 一句话李瑕已隐隐感到这瑞国公主颇有心计且心中极有主张。 公主府新建邀人观场蹴鞠无可厚非。 当臣子的不好违逆。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李节帅与表兄……” “彩头表姐还要说彩头啊。”又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瑕目光看去见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凑在步辇边叽叽喳喳不停提醒着瑞国公主。 “蹴鞠没有彩头有甚意思?还有还有我也要上场的……” 她话到一半似感到李瑕的目光遂仰起头骄傲地冲他挥了挥小拳头。 “我们赢定了……对吧?二叔。” 她显然很喜欢蹴鞠说话间还踢了踢步辇。 “这是自然。”贾似道仰了仰头瞥向李瑕亦有挑衅之色。 李瑕只是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这神态十分相像的叔侄二人。 …… 终究是桩小事说好之后李瑕与杨镇便告辞离开。 “唉好在公主没看上我们。”杨镇拍着胸轻声道“不过与贾相公蹴鞠又得挨许多鞭子。” 李瑕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恰见观景台上那瑞国公主掀开纱帘向这边看来。 隔得虽远竟还能感觉到那小女子身上有股子气势…… ~~ 夕阳从孤山落下仅剩最后的余晖。 有一行人护着轿子缓缓进了全府。 全府是官家生母的娘家座落在仁美坊、西湖边毗邻着荣王府与慈宪夫人府。 “禀大郎九姐儿回府了。” “让她到偏堂我有事说。”全永坚正拿着药包敷着脸吩咐过后站起身来。 他进了偏堂见妹妹全玖正坐在那一派端重模样如观音一般。 “还未出阁的姑娘家父亲丧期未过去哪了?” 全玖双手放在膝上不动应道:“在公主府见到了大哥与人打仗。” 打仗? 全永坚想到当时那场面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你……你今日去公主府怎不与我说一声?” 全玖仪态温婉端重嘴巴却很厉害道:“小妹安知大哥会在父亲丧期到青楼享乐再怒气冲冲赶到吴山与重臣争执?” “你不懂就别管。”全永坚皱眉脸色更难看道:“说事姑祖母派人来了要安排你为忠王妃。” “我……嫁给忠王?”全玖微微讶然。 “不错。” “可……”全玖想到赵禥那样子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吧。” 她知道家里是该有个女子来母仪天下。 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荣王已联络了朝臣安排。”全永坚在厅上坐下“待解除了忠王与顾氏的婚事……” “……” 全玖听着长兄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渐渐低下头。 嫁给忠王她没甚不愿的。 毕竟她真正要嫁的是那个位置。 但偶然间心头又浮起今日见到的那位年轻节帅……手握骄兵悍将平定西南、能在宰相与公主面前一派从容气度姿仪可谓冠绝当世。 不会再有更出色的人了。 情窦初开了吗? 全玖心中自问着摇了摇头不过只是见了一面而已。 不过只是想到若是在潭州战乱时遇到他会如何如何…… 而今已回到了临安。 再出色的人当然还是比不上那天下独尊的位置…… 正文 第566章 蹴鞠 天蒙蒙亮赵衿已揉着眼坐起来任宫娥给自己更衣。 “要去给爹爹叩安吗?” “官家诏谕近日皆不用叩安。” 赵衿却不管这些兴冲冲吩咐道:“那我直接穿蹴鞠服。” “是公主……” 赵衿一低头见自己一双小腿粉粉嫩嫩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技巧……我蹴鞠靠的技巧……” “是啊贾相公常对官家夸公主最有蹴鞠的天赋呢。” “那当然你们别告诉我爹爹和妖妃啊就说我去看我的府邸去了。” “是董大官都安排好了。” 宫娥们服侍着这不老实的公主耳边那吹牛的话许久都没停下来。 “我舅舅是天下最会蹴鞠的人今天我们肯定是赢的赢了之后连什么大帅都得给我们输服多威风……” “那个妖妃总说她眼光多好为社稷选了栋梁之材。我叫她看看她的栋梁之材输在我脚下哼……” “先蹴鞠然后到舅舅府上斗蛐蛐叫小娘子们跳肚皮舞看你们看过肚皮舞吗有趣的……” “不知是否有工夫到西湖钓鱼我还没钓过鱼呢……” 说着说着仪驾已摆在宫内便门处。 今日出行的安排贾似道自然会办妥并过来接驾。 但赵衿到得太早此时便门都还未开她不由掀了轿帘看了又看满是期待。 ~~ “既然要赛那就得赢。” 李瑕随手拿起一张纸放在案上拿起炭笔先画了球场。 “赢?”杨镇大讶“贾相公很厉害。” 李瑕平时和齐云社是踢着玩的对他而言那是训练。 但今日不同。 “今日是比赛。”李瑕道。 很认真的一句话之后他扫视了蹴鞠队一眼。 杨镇身边有六个玩伴水平实在太差已被李瑕换掉了连夜找了齐云社的蹴鞠高手顶上其中还有三个女子。 “你们都知道我是蜀帅打过几场仗。我可以说一句……打仗和比赛在我这里一样的都得赢。” 诸人不由振奋挺直了腰杆。 只觉自己是要到战场立功一般。 “好现在来布置战术定藩你是球头……” 杨镇道:“我不敢当球头非瑜你当球头吧?” 李瑕点点头当仁不让。 他技巧还不如齐云社中的几人但地位却高。 “好对方球头必是贾似道我认为他的蹴鞠技艺华而不实……” ~~ 贾似道穿着一身蹴鞠服手里却还拿着些公文看着同时还听着身边人汇报。 “今日既不朝会也不内引奏事官家此时还未起昨日董宋臣又招了几个女冠、瘦马、清倌入宫。” “把消息放给吴潜让他好好规劝官家。” “是慈宪夫人遣人递了牌子想要入宫面圣。” 贾似道一听道:“把顾砮是丁党的证据放出去帮他们一把。吴潜有何动作?” “没动作那帮人昨夜一直在通消息想补丁党留下的缺额。” “……” 路途并不远他们很快便接了仪驾到了公主府。 瑞国公主还有女眷要接待贾似道则自往球场。 “阿郎!” 二十余蹴鞠高手已站在那恭候。 贾似道随手点了五男五女道:“今日只许胜不许败胜了重重有赏。” “是!” 在这临安城里蹴鞠这些人还从不怕了谁。 赢肯定是要赢的贾似道心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若是公主能看上李瑕倒是颇有意思让官家逼着李瑕休了那高氏妻从此解了兵权。 让这心比天高的竖子知道何谓笼中之雀。 再收服了他也牵制荣王、慈宪夫人在宗室中的权力。 可惜是个成过亲的配不上阿姐留下的女儿? 但确实是足够出色? 罢了这终究是小道。 今日与李瑕蹴鞠更重要的是在对忠王一系摆明态度——他贾似道会上哪条船还没定需要更多的诚意…… 想到这里李瑕的蹴鞠队也到了。 贾似道笑了笑待李瑕到了面前道:“今日本相肯与你蹴鞠你该谢本相。” “好谢贾相公。”李瑕随口道。 贾似道没想到这么轻巧有些恼火道:“我与你蹴鞠便是在告诉临安城你我有交情。让那些想暗地里动刀子的都收了。” “不错。”李瑕道:“故而我谢贾相公毕竟临安城得听贾相公的贾相公说可以杀人了大家才能动刀子。” “我没感受到你的诚意。” “需要我故意输吗?” “不必。” 贾似道虽涵养颇深此时却也着恼淡淡道:“你尽全力否则我赢得不痛快。” ~~ 全玖也到了。 她再次扮成瑞国公主在观赛台上坐了。 这事不合规矩但她知道宫里不会追究这些小节。 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哄瑞国公主高兴。 宰相、节帅、高官、勋贵所有人都在卖力地哄当今天子唯一的掌上明珠高兴。 平定天下也好、宰执天下也罢还不是那披上那身蹴鞠服在这里表演。 这也是全玖一定要嫁给忠王的原因。 天下独尊的权力。 全玖便坐在台上目光看向李瑕觉得这个男子确实惊才绝艳。 她再不能嫁给一个类似这般的俊郎少年但无妨终有一日天下所有俊才都会匍匐在她的脚下。 “臣拜见皇后……” “臣拜见太后……” 她不会再像在潭州城里时一样呼喊着却喊不来人来救父亲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血从那箭槽里不停流。 “公主公主……” 想着想着有人又低声唤了一声。 全玖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在唤自己。 “请公主开场。” 全玖看着那在球场中站定的宰执、节帅刻意等了片刻开口道:“鸣笛吧……” “嘀!” 随着笛声一个鞠球被高高抛起…… ~~ 大宋太祖皇帝一生就只作了一首诗诗云:“治定不应忘武备花间蹴鞠是雄图。” 开国以来大宋的皇帝、亲王、宰相们便常在大明殿蹴鞠。 这一颗小小的鞠球已在宋王朝被抛到了最高点…… 赵衿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鞠球亮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 “我来!我来!” 蹴鞠的对抗性其实不算非常激烈故而能男女对赛。 球场被一张大网分为左右两边对垒的双方各站一边。 网子上开了个球洞便是风流眼。 不停颠球、传球待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球之后才能射风流眼。 球若射过风流眼便可得分若从网子上弹下来可接住继续传。 关键是不落地…… 赵衿这边是左军先开球。 此时球已在左军传了一圈贾似道正在摆一个八仙过海的踢法踩上了几个队员的背上。 赵衿是副球头需要颠一会球一直到贾似道准备好才行。 很快鞠球已传到赵衿脚背上。 她有些夹不住但马上颠起球来玩得十分厉害。 “快传。” “给。” 赵衿转身一踢那鞠球稳稳当当被抛给贾似道。 贾似道凌空一翻猛将那鞠球重重一踢。 流星一般径直穿过风流眼。 贾似道站得太高这一脚使得鞠球根本就是直直击向地面。 那边杨镇连忙一脚铲去但来不及了鞠球才击在杨镇脚上已迅速触地。 “嘀!” 右军已先失一筹。 赵衿大喜叉腰道:“哈我厉害吧?!” 右军那边却不塔理她李瑕已迅速提振士气。 “无妨继续调整好防守……” 赵衿喊道:“说好的啊输的人全部抹白泥吃鞭子。你们莫不是在让着我们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这边叫叫嚷嚷那边鞠球已传了一圈。 “他们的副球头接球技艺一般……快传。” 赵衿大恼嚷道:“什么叫一般……” 下一刻只见李瑕已一脚抽射鞠球径直穿过风流眼向她这边飞来。 “哼我接得住。” 她最大的弱处便是脚板有些小了夹不住鞠球。 但好在这一球来势并不快。 小蛮靴轻轻一勾。 “哈。” 然而那球竟是还在转转速很快“嗒”的一声已落在地上。 “嘀!” “这……” …… “我来接。” “左竿网。” “给……” “快对面有破绽。” 赵衿拼命在球场上跑起来。 她人在哪对面的球便往哪里落旁人又不敢碰到她。 渐渐的她似乎已成了左军最大的破绽。 “嘀!右军得一筹……” “滴!左军得一筹……” “右军……” “右军……” 正文 第567章 彩头(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21) 全玖坐在看台上渐渐觉得这场蹴鞠赛有些不那么好看。 左军这边倒是踢得很漂亮各种花样都有让人眼花缭乱。 右军那位李节帅却完全相反脚法凌厉而实用每击球必过风流眼过风流眼则必落地。 完全是为了赢而蹴鞠看着有些……失了风度。 且瑞国公主千金之躯没人敢碰她只好让公主自己满场奔走已十分狼狈。 胜负已定比赛便无趣了。 但另一方面全玖却又觉得……李瑕的身姿还是好看。 他身上有种专心致志的气质全玖说不出只觉得他挥汗如雨样子合该成为她碧玉年华的回忆。 也就这般了又不是自己的…… 但渐渐地全玖眼中浮起隐隐的不悦。 她目光开始在赵衿与李瑕之间来回移动。 终于赵衿已累得跑不动了支着膝盖站在那。 “你还来?!” 李瑕颠了两下球一踢依旧是向赵衿所在处落起。 “咚。” “哎呦。” 全玖吃了一惊连忙起身。 “公……公公然欺负女子……” ~~ “哎呦。” 赵衿捂着脑袋指着李瑕大喊道:“你为何总是把球踢过来?为何总是踢过来。” “因为知道你接不住。” 李瑕理所当然的语气。 比赛就是这样击敌之弱。 他没再看赵衿转头看向场边的香柱。 香燃起一场蹴鞠赛已到了最后。 笛声已响。 “这不算。”有人喊道:“这不算他踢的一点花样都没有阿郎……” 贾似道喘着气累到已有些翻白眼好不容易才恍过神不悦地扫了李瑕一眼又看向赵衿。 “我我贾佩……” 赵衿也不知是提醒贾似道还是没缓过气道:“我贾佩……愿赌输服但没完得再赛一场得再赛一场。” 李瑕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将鞠球踩在脚下玩着。 只要有比赛打他都乐意奉陪。 贾似道却是摇了摇头不愿再蹴鞠了。 他又不是高俅。 他贾似道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之所以会蹴鞠那是因为他多才多艺。 与李瑕这种眼中只有胜败之人没有再赛的必要了。 “不必了。”贾似道转向赵衿道:“累了带你去斗蛐蛐。” “舅……就是被这人欺负了我们才得把场子找回来……喂你会斗蛐蛐不?比斗蛐蛐啊!” 李瑕懒得理贾似道这侄女。 简直与贾似道一模一样的德性。 “贾相公忘了还有彩头吗?” “我会送你一个更大的彩头。”贾似道不以为然。 李瑕道:“但说好的是二十鞭子。” 贾似道本已向看台走去一听倏然回过头。 “你还想鞭打本相?” “比赛有比赛的规矩。” 贾似道盯着李瑕的眼睛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渐去泛起一抹冷峻。 还有威仪。 宰执天下的威仪。 “你想打本相?” 李瑕丝毫不惧认认真真道:“彩头是贾相公定的我们答应了且全力以赴了。” “非瑜!”杨镇大喝一声上前就拉李瑕。 “贾相公莫怪我们年轻识浅非瑜说笑的……” “没有说笑。”李瑕道:“我来便是为了一个道理全力以赴了答应给的东西便该给。” “若本相说不呢?” 李瑕笑了笑问道:“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贾相公要反悔?” 忽然。 那清脆的女声又响起。 “好我们愿赌服输打就打呗。” 贾似道还在与李瑕对视闻言一愣转头向赵衿看去有些愕然。 “我贾佩愿赌服输……那个谁二叔啊都说好了哪有蹴鞠输了不挨鞭的……” 赵衿说着双手遮了眼背过身去。 贾似道无言以对终是叹息了一声站在赵衿身边。 “非瑜不要这样。”杨镇还在拉着李瑕低声劝着“真别打……” 李瑕道:“无妨贾相公私下与我是好友我素知他大度且守信……你们都不打?那我来打。” …… 贾似道其实没有很生气。 输了挨鞭子本就是临安鞠场的规矩。 在临安玩蹴鞠的谁还没挨过齐云社那些人几鞭子? 他就是想赖掉而已。 发火威压换别的彩头总之要赖掉。 毕竟连忽必烈的岁贡他都敢不给。 至于损威风?官家和官场上的明眼人都会知道他贾似道到底是为了谁才挨这几下的。 “啪。” “啪。” “啪……” 因旁人不敢打只李瑕一个人拿着鞭子一个个打过去。 也不是很疼。 但赵衿还是哭了。 她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这种疼…… ~~ “啊输了……我输了……呜呜……” “好了公主莫哭了去斗蛐蛐吧。” “不要叫我公主……呜……我贾佩……我贾佩还要把场子找回来……” “公主他们已经走了。” 赵衿转头一看只见偌大的球场上已然只剩自己这边的人。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走过来的全玖。 “表姐啊我输了但我说我蹴鞠很厉害这是真的。” “见过公主公主技艺高超。”全玖上前柔声劝道:“是那李节帅欺负弱女子他胜之不武。” “话也不能这般说不然我还怎么蹴鞠……表姐我今日真是失常了我其实很厉害的……” 全玖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只知道今日这事传到官家耳里以赵衿的性子反而会发了狠地保李瑕了。 无非是说“哪个敢动他就是我平生之敌这场子我得亲自找回来……” 瑞国公主的脾性还是好猜的。 那李瑕知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公主? 这般想着全玖偷瞄了贾似道一眼却见贾似道已走到一旁去安排护卫浑然不在意那几鞭子。 看得出来李瑕这人怕是很对贾似道的胃口…… ~~ 傍晚全玖回到家中依旧是听着兄长絮絮叨叨婚事。 “姑祖母今日已见了官家忠王与顾氏女已解了聘……” “兄长你欲杀李瑕?”全玖忽然问道。 全永坚一愣讶道:“你怎知道?” “问过兄长昨日带出门的人。”全玖应道“但近日贾相公不会容你再动手。” “为何?” “贾相公其实很看重李瑕想用他。” 全永坚摇头道:“我不明白。” 全玖始终还是那端庄姿态道:“不过是提醒兄长一句要杀李瑕须瞒着贾相公且尽快以免留下后患。” 全永坚又是一愣呆呆看着妹妹仿佛不认得她。 “你……” “兄长须知晓贾相公要的是控制忠王你不可全信他。而李瑕很了得要杀得趁早切莫等我成了忠王妃太子之位却丢了。” 全永坚还在发呆。 全玖架势愈足温婉地劝慰了一句。 “父亲不在了、姑祖母年岁已高、我将为忠王妃……兄长该振作精神、担起家业才是。” …… 不能自已全玖心底有念头不停浮起来——杀了李瑕。 她有足够的立场要杀他她的兄长与表叔一直就在做为了她的丈夫。 可全玖忽然就想亲自参与布置。 为何呢? 她一派端庄地坐在那想了良久才想明白。 今日看着赵衿与李瑕蹴鞠其实感到了……嫉妒。 瑞国公主天子娇女。 无数民脂民膏为其建了奢华大宅。 嫌礼数太烦便让旁人扮成公主好跑去与男子蹴鞠嬉嬉闹闹。 一回头公主之位还是赵衿的。 赵衿总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堂堂宰执、国之重臣就因她一句话乖乖转身挨鞭子。 今日找李瑕蹴鞠玩明日若想找李瑕玩别的依旧只要招招手。 甚至可想到若赵衿看上李瑕还会有无数人帮她哪怕杀了李瑕妻子。 而她全玖却要嫁给了忠王那样一个人? 忠王那样一个人…… 她要证明嫁给忠王是值得的。 便是威风凛凛的节帅、惊才绝艳男儿也会死在她张张嘴之间。 这该是她收获到的权力…… ~~ “又菜又爱玩。” 李瑕想了想如此形容了一句之后又道:“听说过贾似道有这样一个侄女?” 姜饭道:“贾似道确实有个兄长名为贾贯道是个文人字写得好文章也不错但性情与贾似道全然相反避居于台州读书……只能打听到这些了。” “贾贯道的女儿?”李瑕沉吟道:“有些太宠溺了。” “这……贾府的消息是最难探的我再去探。” “不必了再探要叫他起疑……你从侧院的暗道出去。” “是。” 李瑕也就是听过其它情报之后再多问一句既打听不到那便算了。 此时已是黄昏该往大内宫城赴宴。 他已梳洗过且换好一身礼服。 才出府门便见到贾似道的大轿子已停在那。 李瑕也不客气径直进去。 “贾相公宰执天下竟这般有闲暇?” “我会用人、敢用人故有暇。”贾似道自信笑道“且说好了一道入宫赴宴。” “贾相公实在守信。” “你以往不似这般嘴贱。” “嗯?”李瑕颇诧异。 “你打了我我不怪你给你个前程吧。” 贾似道说着忽将手里的一封公文丢了过来。 李瑕接过扫了一眼皱起眉。 “先前说过会为你谋一个你够格的差遣。”贾似道缓缓道:“浙西安抚使如何?” 李瑕缓缓摇了摇头。 “事还早你考虑。但等吴潜老匹夫一走我必要着手公田法缺的正是个不畏死的独夫你正是这个独夫。今日我挨了你二十鞭要的便是你的气魄。” 贾似道的神情已全不似白日时轻佻郑重道:“一场蹴鞠瑞国公主欠了你人情会在陛下面前保你不死这是我替你挣来的。故而你可相信我能替你挣更多活命机会可成为你的后盾。把你那些小伎俩丢开把心思放到国事上。” 他指了指李瑕手中的文书。 “也把你那不畏死的气魄放到国事上随我奋命扫除百年积弊你我将中兴大宋社稷重回盛世强国……” 正文 第568章 世事如蹴鞠 “好比今日这场蹴鞠你起初不愿但听从我安排不仅尽兴还结识了贵人我贾似道一诺千金答应你的彩头已给了。 任浙西安抚使、为我试行公田法亦是此理。你此时有犹豫但只须听我安排自可放手施为一展平生之志岂不酣畅?” 贾似道话到此处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宽厚与信义。 “南门立木、千金买骨。我挨二十鞭子为的是让你能信我。你再说个彩头我言出必践。” 李瑕道:“贾相公已是第三遍提起挨打之事了心眼有些小了。” “我在说正事。”贾似道沉着脸道。 “好。”李瑕点了点手上的公文问道:“取民间田契彻底查勘敢问这‘民间’指的是谁?” “自是阡陌连天的巨富之家!” 贾似道语气铮然。 “豪人之室膏田满野连栋数百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草民百姓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冤枉穷困不敢自理。” 他复念了一遍公文上的字句。 “谢方叔所言不假‘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但他只会劝陛下我不同我做事我宰执天下除大宋之根弊。” 李瑕道:“若真是‘收豪强逾限之田地’似无不可。但贾相公知道这些人的势力有多大。?” “我知道。” “贾相公真知道?此时贾相公只怕还看不到他们。”李瑕道:“朝会时他们在大殿上昏昏欲睡看似毫无威胁;他们还在鞠躬行礼在贾相公你门下效命……” “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瑕道:“你的一切权力都是他们给你的你是他们选出来的。” “呵。”贾似道冷笑摇头。 李瑕道:“不信?豪人之室是谁?正是你贾相公遍布朝野之党羽!吕文德这个贾相公的擎天巨柱便不提了翁应龙、东元鞠、俞明、张濡、黄公绍、王庭、于德生……” “够了。”贾似道低叱一声一字一句道:“我才是宰执。我至今日之位皆凭通天手段。” 极强大的自信。 这大轿似乎都要承载不了如此自信的贾似道。 李瑕难得叹了一声。 “贾相公我还是那句金玉良言送你……莫将交易当施舍会被自负迷了眼。对我如此对旁人亦然你怕是还没看清楚你背叛的是何等势力。” “我看得清楚。”贾似道缓缓道。 他不再有方才的气势眼中出现了些许颓废的神态。 “大不了身败名裂如此而已。” 许久的沉默。 从吴山到大内宫城路途太短担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贾似道于是又道:“赌而已我很会赌。” 李瑕道:“赌注不仅是贾相公一人之身家性命。收豪强逾限之田一旦施行极可能成了……豪强剥掠民田。到时朝野到地方会有多少人打着你公田法之名强占斗升之民那仅剩的微薄田地?” 贾似道点点头道:“故而我要用你。” 李瑕不语。 他知道自己能入贾似道的眼理所当然。 贾似道又道:“故而我挨了你二……故而我需用你你不畏死你得罪了储君、得罪了整个朝野。唯你意志坚定手段狠辣无情。” 轿子外拥堵的道路已被疏通。 李瑕掀帘看了一眼御街尽头宫城在望了。 “此时还不急你有时间考虑。”贾似道缓缓道“立太子之前我会保你一命也只能保你到那时。” “官家答应这个吗?”李瑕举了举手中的文书。 贾似道摇了摇头。 “官家不喜多事。” …… 两人已不再多说。 李瑕收起手中的公文心中自思量起来。 世间之事确实就像今日这场蹴鞠。 贾似道踢起球来花团锦簇煞是好看被称为临安一绝。 但还是输了。 有比赛就有输赢就有奖励。 而他李瑕就是这般一次次在比赛中赢得奖励。 先手破北面离间之计赢得了赵昀的宽仁;转手除丁大全赢得了阎妃的保全;抬手与贾似道交易赢得了相安无事…… 再到今日这场蹴鞠又赢得了贾似道的看中。 对他有杀意者已仅剩‘太子’一系了。 这些暂时还不足以让他回归蜀帅之位。 还需要再赢几场。 没关系他最喜欢比赛了…… ~~ “女儿就是喜欢蹴鞠比赛啊。” 大内宫城、受厘殿中赵衿面对着父亲的质问有些心虚地应道“不就是到我的公主府玩一场有什么大不了。” “朕也喜欢蹴鞠但宫内不能蹴鞠吗?!” “那不一样所以说是比赛啊。”赵衿理所当然道“爹爹选的那些宫女蹴鞠不厉害舅舅又总是让着我。”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爹爹也不厉害。” “朕年少时技艺不逊于贾似道。”赵昀负着双手淡淡道了一句。 赵衿小声嘟囔道:“我又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阎容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放肆拉过赵衿柔声问道:“被打的还疼吗?那李瑕太放肆了该叫官家杀了他……” “啊?” 赵衿诧异道:“你怎知他打了我?” 她转头向赵昀看去只见赵昀已沉下脸来忙道:“爹爹可不要惩治李瑕是我叫他打的。蹴鞠嘛有赏有罚才好玩女儿也挨过爹爹的鞭子……” “朕那是打你吗?轻轻打的……” “李瑕也是轻轻打的啊。” “都打哭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再赛了我场子还没找回来呢!”赵衿瞪大眼看着赵昀像是有些想要震慑住这个皇帝。 “总之爹爹要是动他一下我真的生气了!一天到晚公主公主的玩什么都让着我我都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好了好了……” “我说真的!”赵衿气急败坏道:“他又不知道我才是公主以为我是贾佩呢。我叫表姐扮成公主我好下场蹴鞠。他以为我是贾家女儿才轻轻打了两下鞠场的规矩得守……” 赵昀也不应坐在那饮了碗汤药听着女儿的叨叨。 好一会他忽问道:“衿儿觉得你表兄杨镇为人如何?” “嗯?哪个是表兄啊?”赵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显然她没什么印象。 赵昀沉默了一会。 往日看来杨镇仪表、品性皆不差主要是年纪适合。 但相比而言有些平庸了。 “你认为……李瑕为人又如何?” “我若是说了爹爹不能惩治他啊。” “嗯。” “有点讨厌他。” 赵昀微讶问道:“是吗?” “他觉得他好了不起一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昀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抚须沉吟。 挑来挑去能入眼的贵子都不愿当驸马想当驸马却没那份贵气……此事再说吧。 “你老实说让你表姐冒充公主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主意。”赵衿得意道:“让表姐扮成公主坐台上观赛我就可以蹴鞠了。聪明吧?” “很聪明。”赵昀问道:“你认为这位表姐如何?” “很好啊又端庄又温柔又漂亮又聪明总之样样都很好。” “有这般好?” “嗯。”赵衿重重点头。 赵昀见女儿这神情心中对养子的婚事便有了决定。 母亲、弟弟、女儿还有朝臣们都这般说……太难得有这般所有人主意一致的事省得他再费神。 很快有小黄门来报臣子们都入宴了。 “入宴吧。” 赵昀对阎容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往殿外而去自上了御辇当先起驾。 阎容看了案上那药碗一眼微微一笑不急不徐步上她的凤辇。 正文 第569章 荣养 依旧是在澄碧殿重开前次被打断的赐节帅宴。 歌舞融融满殿生香。 没有别的文武大臣唯有李瑕与贾似道在。 因为李瑕已经在向枢密院述职没必要再让太多重臣来见且丁大全刚罢相朝臣们忙得厉害。 入席之后贾似道也不说话揉了揉脸挤了好几次才挤出玩世不恭的笑意来。 他也累。 既要处理繁重国务又要嘻嘻哈哈陪天子玩乐还得保持着云淡风轻。 李瑕端着酒杯不饮看着那些舞姬们腰肢款摆已有些想念汉中了。 不知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打到了何等程度…… “御驾到!” “臣见过陛下。” “师宪与非瑜皆是朕之近臣今夜只欢宴不必拘于礼节。” “臣遵旨。” “官家又编了新舞?”贾似道笑问道:“方才见这舞手袖为容踏足为节大曲缓叠妙矣。” 赵昀得意抚须笑道:“确为朕昨日与季娘子编排唯差些曲词师宪可填上一笔……” 李瑕忽感到了什么转头一瞥却见是阎容正在看他。 三年前隔着帘子李瑕见过阎容那一只玉手此时一瞥他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 这妇人看似不过二十余岁皮肤光洁得如同新生幼儿浑身上下却带着少见的风韵妩媚欲滴。 方才殿中那些歌姬皆美却无一人有她这般美态。 她一双媚眼正看向李瑕朱唇含笑似想要勾他的魂。 异常妖冶。 时人皆称阎妃妖妃所言不虚。 她没有那种端重姿态只有无比的艳丽。 那挂着笑意的红唇轻轻抿了一抿…… 未必是有意的许是她媚态天生。 李瑕则是阅历丰富不轻易被女色所惑只不过是……感到血液已开始汇聚起来。 阎容遂扫了李瑕身上一眼有些得意那双眼似微微弯了弯带着笑。 李瑕先坐下这才迎上阎容那夺魄的目光以示坦然。 然后转过头继续看歌舞。 ~~ “燕子楼边柳色新画眉人去镜生尘。来年羞结空床梦闲拨琵琶过一春。” “哈你贾师宪作诗从来只赋蛐蛐近日如何作这等绮丽诗句?” “官家取笑了臣近来结识一位红颜知己……” 赵昀悠悠然笑了笑道:“朕听说过。” “官家竟知?” “李慧娘?” “臣汗颜。”贾似道苦笑道:“因听了她一曲琵琶想纳她为妾奈何被她推拒……” “有趣有趣竟还有人敢推拒你贾相公……” 君臣二人闲聊着这些风流韵事算是为今日酒宴定了基调。 没了吴潜、饶虎臣这等臣子在旁赵昀自在得多又不由笑骂了一句。 “吴潜老匹夫年轻时也风流‘云散落霞如绮嫩绿与残红又是一般春意’未想他活到老了反倒成了顽夫甚是可恶。” “哈‘春意春意只怕杜鹃催里’右相……哦左相左相吟春而已。” 赵昀拍了拍膝盖笑了笑问道:“师宪话里有话啊。” “臣不敢。” 贾似道懂官家官家不爱在酒宴上说政事那是讨厌费神的政事。 比如公田法肯定不能现在拿出来。 提一提轻松的政事却是无妨也不可避免。 这其中的分寸他掌握得住。 赵昀果然不生气指了指贾似道已心里有数转头看向李瑕。 “非瑜在临安习惯否?” 李瑕正看着一名小歌姬她因听了那些词句也不知想到什么脸泛微红看着倒颇有趣。 他连忙回头应道:“禀陛下臣习惯。” 赵昀抬手指了指莞尔道:“莫总盯着一人看看得人家跳错了两个动作你学周郎顾曲不成?” 李瑕既没看出那舞蹈中的错误也没听懂这玩笑话应道:“臣愚钝。” 贾似道遂笑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官家尚看非瑜不读书当罚。” “哈罚一杯。” 那边舞乐方歇领头的歌姬已盈盈一拜护着那小歌姬嗔笑道:“奴家分明是想叫陛下顾舞陛下知歌知舞一眼看到了错处请陛下责罚。” 因她声音软糯使殿上气氛又欢快不少。 赵昀龙颜大悦赏了她一杯酒。 李瑕感受得出来其实赵昀非常好相处。 不过皇帝与天下众生就像个巨人与蚂蚁。 皇帝有时不是真要杀人只是随脚一踩随手一按便有可能弄死一群蚂蚁。 对李家而言荣王就好像是皇帝那只脚、那只手压垮了李家的蚁穴。 现在李瑕这只蚂蚁爬到皇帝肩上了看到的反而是随和与宽仁。 只要那只手还没把他从皇帝肩上掸下来。 …… 李瑕不愿被掸下来心中已在估算着。 他到临安不过六七日算时间江万里这才刚刚入蜀想必正见到百姓已从一座座山城迁下来。 距离江万里稳定住川蜀局势并把奏书送回临安还早。 在这之前赵昀不会罢掉他这个蜀帅。 “臣在临安习惯但有些清闲。”李瑕于是道“臣斗胆请陛下赐臣一个差遣。” 贾似道脸上又浮起讥笑把他这以退为进的伎俩看得清楚。 果然赵昀笑骂道:“你不过回朝述职待述了职还须为朕戍守川蜀竟还讨要差遣?” 贾似道揣度着官家心思无非是江万里奏书未至暂不愿罢了李瑕。 至于继续任蜀帅?说说罢了。 马上要立忠王为太子放这个忠王之敌去领一路大军岂能放心? 李瑕道:“臣不会施政唯擅谍探。如今北面汗位之争如火如荼不如由臣来刺探此事?随时报敌情于陛下……” 赵昀沉吟了片刻感受到了李瑕的真诚。 似不愿再去川蜀那穷乡僻壤想要留在繁华临安。 酒杯被放在案上他开始考虑。 大宋的情报分由几个机构负责皇城司监察宋朝官民百姓由天子直属李瑕不宜入皇城司; 在战场前线刺探军情的先是机宜司后改为宣抚司、都督府负责下设边铺包括制置府管谍探不必再调任; 唯独中枢掌握谍情的机速房。 但枢密院…… “你想入枢密院机速房?” “臣愿为陛下分忧。” “师宪你是宰执。”赵昀有些随意地问道“你以为让非瑜兼任机速房计议官如何?” 贾似道瞥了李瑕一眼微微冷笑。 机速房归宰执、院臣轮值管辖可见其重。 计议官每日见的都是国之重臣参详的都是机秘事宜。 想都能想到若让李瑕进枢密院之后随时会在吴潜、饶虎臣之间来回摇摆。 “臣以为不妥馆职须用读书人。计议官虽官职不高却须参阅大量文书往往以太常博士担任未有地方节帅兼任之旧例。” 这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理由。 赵昀遂看向李瑕道“听到了?” “臣愿辞蜀帅之差遣。” 赵昀大笑抬手一指道:“你还年轻不读书如何使得?朕还盼着往后用你为宰执。” “臣惶恐。” “不必惶恐。”赵昀目露赞许道:“史俊上表称你在汉中戍屯还有不足。譬如只须先修褒惠渠开垦出一批良田招抚流民以工偿其田租再修柳边堰如此循序渐进可更吸引流民归乡又可使汉中一年之钱谷分作五年花销……” 李瑕仔细听着连连点头称是受益匪浅。 汉中施政他是初次治理那么大地方手下文官又少做得肯定算是很差的。 大方向没错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太多的问题。 之所以韩祈安每天拿着账册苦劝就是因为李瑕不会调度。 “调度”二字讲究太细了只说田亩山阳与山阴处的地每年的产出就差得太多如何分配让百姓满意都要理章程。 所有细节李瑕都要从头开始学更惶提如别的文官一样将一分钱掰做十分来做事。 赵昀于是捏着李瑕这把柄说了许久。 若只在文书上论政事这位天子可谓是极知政。 “史俊大大小小罗列了大小七十余项你施政之错漏。”赵昀最后道:“但朕以为你做的并非不好不过是细处略有不当失之于稚嫩。” “臣愧对陛下重托。” “不你还年轻朕对你是寄于重望啊视你为宰执之材。这样吧……你既嫌在临安述职清闲。到太学去读读书也不必入舍自会有人教导你。” “臣谢陛下隆恩。” …… 李瑕知道这是吴潜的手笔。 史俊那样的忠正能臣立场从来不难猜一看就是吴潜说服不成开始用计了。 至此各方对他的态度已渐渐定下来了。 赵昀想将他留在临安荣养只等江万里稳定川蜀; 赵与芮想杀他随着立太子之事杀心会愈演愈烈; 贾似道想用他让他做为一把刀子割除大宋积弊; 吴潜想让他潜下去避一避读书重塑对社稷之忠诚。 就没一个人想让他重归川蜀。 但无妨今夜这番对答已消解了官家的一部分戒心……毕竟他李瑕是想留在临安的。 再筹划一番就差最后几步了。 李瑕于是转头瞥了瞥坐在那的阎容。 阎容一直没开口说话但她似乎一直在看着李瑕。 因此他目光一落过来她便发现了。 她低头捧起金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手指轻轻拨动着金杯。 那金杯被转过来显出一点胭脂。 连这胭脂也带着妖冶之感它被轻轻晃了晃指向了一个方向…… 正文 第570章 消磨(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2/21) 夜有些深了宴饮还在继续。 殿上又摆了张案子赵昀与贾似道开始斗蛐蛐李瑕站在贾似道身后看着。 比李瑕预料中有意思尤其贾似道是行家评点起来又风趣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还有漂亮的歌姬们凑趣确实比白日的蹴鞠有趣。 李瑕差点都有些理解这些君臣了。 若说怠于朝政谁又不恋贪美色、欢娱还有这歌舞升平至少还不算昏聩。 若说自毁长城他李瑕这个蜀帅确实有反意。哪怕只是出于直觉察觉到了也不可能放虎归山。 换谁来当这个大宋朝的天子、宰执又有几人能做得更好…… 但理解归理解没用。 要的还是改变。 那边阎容还坐在御案边扶着额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李瑕看了看殿外的天色。 “陛下臣……” “领他出宫吧。”赵昀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正搂着一个美姬双双盯着那两只正斗得激烈的蛐蛐。 自有小黄门上前领了李瑕往净房而去。 他往南过了选德殿水堂往球场的方向走去。 不经意回头只见阎容的仪驾已出了澄碧殿向北面后宫缓缓行去。 …… “李节帅请。” 过了球场孙安快步迎上四下看了一眼迎着李瑕快步走了一段眼前便是一条回廊。 回廊很长走到底翻过栏杆是堵高高的围墙。 孙安拨开杂草露出一个小小的洞。 不一会儿有娇媚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好你个坏了心肝的……” 李瑕微微一愣便听对面又说了后面的半句。 “莫不是挖了这暗洞往外面送钱财?” 之后有个宫娥慌张道:“奴婢不敢是好不容易才找着的。” 孙安忙道:“贵妃李节帅到了。” 阎容似在笑道:“都退下吧。” “是……” 窸窸窣窣的响声中旁人都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阎容道:“坐下说吧隔着墙听不清。” 李瑕在墙边坐下向那小洞里看了一眼只看到裙摆晃动露出一双红色凤头鞋以及一点白色的罗袜。 阎容已坐了下来足尖并在一起往前伸了一伸。 “李节帅可看出来了?官家对我不似从前都怨你。” 李瑕道:“我只请贵妃带句话未曾想贵妃竟让季惜惜谎称有孕且还被人找到。” 阎容笑问道:“我合该将她送到川蜀给李节帅养着才好?” “事已至此。贵妃有什么话不能让关德递非要当面说?” “人说你我是同党不多见见怎行?”阎容道“你再近些赏你个物件。” 一道令牌被丢到地上。 那凤头鞋往前一推将它推到这边来。 “你凭此令牌可到宫城北面酒库找商阁长他可帮你递急信给我。” “谢贵妃。”李瑕将令牌收了道:“我有个安排可让我继续任蜀帅亦保贵妃地位无忧……” “我先说。” “也好。” 阎容道:“你来想办法助我为皇后。” 李瑕不语。 阎容又道:“官家心意马上要立赵禥为太子一旦事定你我皆死。但若我能当了皇后你有怎样的好处你该知道……” 李瑕不答反问道:“关于赵禥的情报贵妃何时给我?” “三日内关德自会递给你。你答应我帮帮我好不好?” “贵妃想当皇后须与官家说才是。” “莫玩笑了有几个坏消息听不听?” “嗯?” “董宋臣投靠贾似道了与谢道清成了一伙。” “确定?” “我有察觉你要信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李瑕点点头道:“此事我信关德还可靠吗?” “可靠。”阎容道:“不过我们情况很糟……我不知要如何与你说。” 最后这句话她是在咬着唇说的带着些为难隔着墙也透着股妖治。 李瑕不急着回答。 时间不多但阎容显然比他急。 “官家待我早已不似从前了如今不过是看在赵衿的面子上留着我仿佛成了个看孩子的奶妈子……” 李瑕道:“但只要官家还在瑞国公主还在贵妃不会有事。” “唉。”阎容幽幽叹了一口气显得很委屈“你都不知我想要什么?” “我确实不了解贵妃。”李瑕淡淡道。 “那……你想了解么?”阎容轻声问了一句。 “不想。”李瑕径直应道“谈接下来的计划吧……” 凤头鞋从墙洞中探出来轻轻地踩在李瑕的靴子上。 “不想听。” 阎容的声音很好听自顾自说着。 “宫里美人很多我不过是其中姿色平平的一人官家许久许久未曾碰我但我却知道他为了应付董宋臣不停送来的美人已在用药。非瑜该明白要不了几年你我便走投无路了。除非我当了皇后你……” 李瑕移开脚道:“这也是我要对贵妃说的。但你当不了皇后官家不会同意朝臣不会同意。” “非瑜只有你能帮我了。” “那便请贵妃按我的计划来。” “不要也不想听。” 阎容娇哼了一声却是已将脚收了回去她似乎已站了起来。 “李瑕你惹恼本宫了一拍两散罢了。” 似嗔似笑的一句话。 但这一句话之后阎容却是径直走掉了。 李瑕不以为意并不担心因此失去这个宫内的助力。 阎容故意要惹得他担忧罢了要他一直想着这事惶恐不安最后失去判断答应帮她。 但他亦花丛里趟了半辈子岂又不知这种手段? 李瑕遂唤过孙安重新向宫外而去。 脑子里又想到杨太后联合史弥远易储之事…… 这办法并非不行。 但他李瑕如今远无当年史弥远的权柄根本无法镇住朝野上下。 差得太远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回川蜀那才是属于自己的根基。 何况杨太后当年是何等手腕阎贵妃比不了的。 别的不说就阎妃那妖冶的模样显然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场。 阻力太大了。 一念至此那凤头鞋又浮在脑海中李瑕亦觉脚背上有些痒意。 他吹着夜里的冷风转念想些别的东西。 一路回到吴山宅邸李瑕进了书房铺开笔墨先是将史俊上奏指出他不妥的政务记下来。 再把贾似道给的那份公田法的文书放在一旁。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进。” “阿郎。”严云云进来放下水盆又多点了两支蜡烛。 “林子晚间来过一趟。” “找到李墉了?” “没有。” 李瑕皱眉自语道:“他必在临安不在吴潜处还能在哪?” 严云云亦不知只低声汇报着林子给的情报。 到最后李瑕点点头。 “找到李墉事情便顺了或很快便能回川蜀。你明日转到陶家巷告诉李昭成我接下来的安排此事重要帮我盯着他们。” “是。” 李瑕揉了揉额头回想着今夜赵昀的态度知道已消散了这个天子大部分的戒心上策达成只差最后几步了。 再一抬头却见严云云还坐在那。 “怎还不走?” “阿郎今夜想要女人?” “嗯?那也不会碰你我说过了不与下属有瓜葛。” “那为阿郎安排?府里还有那些买来的……” “不用带不走麻烦。”李瑕道:“你去吧正事要紧。” “是。” 李瑕回过头看着严云云丰腴的背影忽觉她远不如阎容有韵味。 脑中这念头很怪但他却是自语了一声。 “让你知道何谓意志。” ~~ 这夜李瑕梦到了许多东西先是与贾似道在田间量地……坐在太学里读书吴潜给了他一戒尺……收拾行李想回汉中路上却遇到了刺杀…… 汉中的金戈铁马临安的繁华琐碎一点点远去……终于高明月出现在眼前温柔地照顾着他然后像是高明月又像不是…… 李瑕翻身而起转头一看天色已亮。 临安城在消磨人的意志。 他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流汗。 “阿郎有马车到了府外……” ~~ 唐安安抱着一把古琴步入李府穿过一重宅院正见到李瑕在庭院中起身接过一块布擦拭着身躯。 那样……的身躯。 唐安安发呆了一会才回过神。 再一回头只见年儿还在傻看于是拉了这小丫头一下。 李瑕已披上衣服大步走了过来。 唐安安低下头将手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 她依旧很美甚至更美了。 此时心境也更复杂了一时全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旧识。 “你……” “屋子安排好了你先过去吧。”李瑕道。 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这丫环留下我有话要问。” 唐安安一愣看了年儿一眼有些怛忧。 但她又不敢不从只好随着仆婢往后厢走去。 …… 年儿抬头看了李瑕一眼李瑕那眼神让她有些羞又因有些生分了于是低下头。 之后再抬头再低头。 “见到你还真是……蛮开心的。”她这般嘟囔了一句想了想想起一件要紧事“对了对了姑娘的身契他们给你了吗?” “在屋里你们的都有一会给你。” 年儿很开心笑道:“不用不用你收着就好呀你真的好起来了。不过刚才干嘛对姑娘那个语气?” “又没凶她。”李瑕道。 “但是但是……好吧……那你把年儿留下来做什么?是不是想问我话放心吧姑娘一直没有嫁旁人这也是多亏了你听说你在给贾相公做事所以他们才照顾好姑娘呢。” “嗯?是这么和你们说的?” “嗯嗯。”年儿正盯着李瑕衣襟里出神闻言反应过来用力点了点头“只听到一点点欸说是要你好好给贾相公做事之类的。” “好吧他嘴上还要占便宜。”李瑕随口道:“嗯?看我做什么?” “又不是没看过那时候给你敷药天天看。” 李瑕笑了笑也感到开心。 他转身向屋中走去。 不一会儿年儿也跟过来抱着行李探头看了一眼褪了鞋子踮着脚进来。 李瑕本在找她们的身契转头看去见这丫头长高了些不像当年那般瘦弱水灵娇俏的模样。 “年儿多大了?” “嗯十六还是十七?年儿也不知道人贩子交给妈妈的时候没说年纪呢你把衣服拉好嘛出了汗再着了凉。想去打水给你擦汗就是不知道水井在哪?” 李瑕笑了笑走到榻边坐下。 他本有许多话想说的想说要纳年儿为妾、放了唐安安身契之类。 但见她叽叽喳喳已进入了丫环的角色完全没有想要你侬我侬的样子他一时也懒得开口吓她。 于是在榻上仰躺下来枕着手听着她说这三年的经历无非便是姑娘如何如何。 他对唐安安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听着年儿的声音便觉轻松。 到最后年儿却又不说话了。 “嗯?” 他抬头看去只见年儿正站在那偷偷抹眼泪。 “怎么了?方才还开开心心的?” “年儿不是个好丫环身契在你手上……还一直说一直说没规矩不会做事你不想要我了……不知道怎么办更一直说没完……你不要只要姑娘、赶走年儿好不好?以前那样骂你、踢你……年儿错了……” 李瑕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只好起身过去哄她。 “给我抱抱可好?这三年很担心你。” 年儿本来还在抽泣闻言惊愕了一下行李便掉在地上。 “啊?” 李瑕已把她拥入怀中…… 正文 第571章 不思蜀 受厘殿雪白的狮猫从柜子上跃下来冲着阎容喵了一声。 “叫我做甚?没良心的小东西。”阎容没好气骂道:“我快死的时候你撒腿就跑要吃的却是叫得欢。” “喵。” “问你主子去公主呢?” “禀贵妃公主又去躺着了该是前日累狠还未缓过劲来。” “你带这小於菟到院里扑蝶玩再让膳房煮些猪肝给它拌着吃看它馋的。” 吩咐过后阎容自抚着额倚着悠悠叹了口气。 终于一直到傍晚才有宫娥跑来禀报道:“贵妃关阁长回来了。” “快传。” 阎容支起身来看着那快步赶进来的关德忙问道:“如何?” “回贵妃奴婢在风帘楼坐了一整日未见到李节帅。” “他今日又不来?”阎容大讶。 “是连着两日一直窝在府中。奴婢不敢登门派了小厮过去被打发回来了。” “如何说的?” “李节帅不见客。” 阎容神情一滞却还是笑了笑道:“急甚?他已在谋划了。” “贵妃还有一桩不好。”关德低声道:“皇后今日先是见了慈宪夫人之后见了忠王最后又见了全氏女” 阎容顿时面泛寒霜。 “董宋臣一整日都在宫内为何不报本宫?” “大官他他显然是”关德声音都有些颤细声细气喃喃道:“大官是倒向皇后了。” 说实话吧连关德其实也想投靠皇后了。 如今宫内这形势一眼便知。 阎贵妃以往占着官家的宠幸也权倾天下过这不假。 但宠幸这种东西说没便没的。 且阎贵妃不争气这些年一个孩子也怀不上。到了如今官家五旬过半显然不可能再生出孩子更遑提都不再召她侍寝。 若官家千秋万岁一直宠着公主自然也不会废了阎贵妃。 但有些事旁人不知关德却是知晓官家近来开始用猛药来应付那许多美人儿。 打算立太子然后如此肆意折腾还能折腾几年? 一句话宠幸都是虚的富贵长存靠的还是名份、实力。 皇后才是忠王的养母身后有慈宪夫人、荣王、满朝文武官员。 连贾相公、董宋臣都像狗一样嗅到气味往那边靠了。 关德也是前阵子在风帘楼与李瑕见过太多面得罪死了忠王这才还愿意随着阎贵妃搏一搏。 听她那些哄鬼的话。 “你不必慌董宋臣是瞎了眼至今还不知李瑕有多大能耐。本宫告诉你左相吴潜与忠王势不两立李瑕能联络吴潜扳倒忠王再扶本宫为后如此可由我们来挑选一个宗室。往后本宫便是杨太后、李瑕便是史弥远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可是李节帅不肯见奴婢” “都说了他已在谋划。”阎容妩媚一笑又道:“本宫已说服他了去明日继续去联络等他消息。” “奴婢明白了。”关德磕了个头退下。 他明白阎贵妃没甚谋略但媚骨天生要降服李瑕还是十拿九稳的。 局势到如今唯一能倚靠的也就这么个李节帅了。 眼看着关德退下阎容终于大急。 她坐不住了在殿内走了两圈啐骂了一声。 “还不理我丧良心的忘了是谁为你谋的蜀帅。” 迫不及待又坐到铜镜前阎容看着镜子自信再次浮上眼中。 “你会答应的你只是在考虑。” 她低声自语着躺回榻上抚着自己那绝美的脸庞脑子里想到了很多。 官家那一碗一碗的猛药喝下去。 吴潜振臂一呼不可立傻子为储。 赵禥拉着婢女的衣带哇哇大叫着被拖出东宫。 谢道清的凤冠摔在地上。 贾似道的书房门被推开那个年轻人走进从容笃定的说了一句。 “贾相公我又赢了那么阎贵妃当为皇后。” 没有具体的计划。 阎容脑子里只有这一幕一幕的画面无比清晰。 她根本不需要具体的计划但坚信李瑕能够做到。 两次她从垂死的边缘被扯回来只因听到“李瑕”这一个名字。 那个一战平定西南的男人回朝了之后从死局中挣扎出来至今已将朝堂上敌视他的势力引为援助。 只有她从最初就看到了他有多大的本事。 这就够了。 她这样的美人从来只要勾勾手指。而那样一个男人将会为她拼了命从腥风血雨里把她扶上后位甚至太后之位。 从此他们将一起只手翻云只手覆雨。 “臣左丞相兼枢密使李瑕参见太后娘娘。” 阎容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李相你过来” “年儿你过来。” “不要。” 入了夜李瑕放下手中的情报看向正在屋里又是拖地又是收拾被褥忙得不亦乐乎的年儿。 “这些有下人做的你过来。” “才不过去而且年儿就是下人啊。” 李瑕道:“你不是下人我说了我想让你进我的门。” 年儿抿了抿嘴目光偷偷看着李瑕有些脸红。 李瑕又道:“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那不是不愿意啊。”年儿大急连忙往他这边跑了几步快近前时又停下来道:“但肯定要我家姑娘先进门我才能当你的通房丫头的。” 鸡毛掸子在空中挥了挥她连忙丢开叽叽喳喳又说起来。 “姑娘和年儿很贵很贵的你的钱也是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就是要还了身契那我们也是你的人啊姑娘说了她哪也不去的。” “好会养着她这两年我不能放她走两年后随她的意思想嫁人也好继续让我养着也无妨。” “话是说好了但姑娘不想嫁别人啊当然还是得入你的门啊。” “我又不知道她是不是被贾似道收买了。” 年儿急得跳脚道:“姑娘才没有被收买你怎么不说年儿被收买了见钱眼开的那个明明就是年儿。” “因为我信得过你。” “那郎君也信姑娘好不好?她真的很好啊要怎样才能信姑娘嘛?” “再说吧日久才见人心。” 年儿很是不满嘟囔道:“都不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信人真是” 李瑕笑笑颇愿意逗这丫头玩抬手一指窗外。 “看到庭院里十多口箱子吗?都是金银珠宝莫与你家姑娘说万一被贾似道派人偷走。” “啊?这”年儿很是为难起来之后又担忧起来向李瑕问道:“金银放在那会不会发霉啊。” “你过来。” “不要。” “白日都敢过来的。” “那不一样白日里你忙得厉害到了夜里就要欺负人。不过怎么有那么多书要看啊?太累了吧?” “不过来算了我睡了。” 李瑕自站起身来脱了衣服要去拧布。 不一会儿年儿又凑过来扭扭捏捏的样子。 “年儿给你擦呗。” “好喜欢吗?” “嗯嗯。” “喜欢就随意摸吧一起躺?” “那先说好年儿还是可以像昨夜那样帮你可以帮你弄因为胡妈妈教过但是告诉你姑娘和年儿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还有你要是想那个得先纳了姑娘才行。” “好我知道。” “那你盖这个香吧?晒了一整天呢。” “不晒也可以也许快要带你回家了。” “去请姑娘来陪你好不好?年儿真的下了决心呢你要是不纳姑娘年儿可不让你” 李瑕问道:“是不是因为年儿腿粗不愿让我碰?” “才不粗。” “之前你说的因为腿粗不能当花魁。” “啊?那是胧儿胧儿!就是你花我家姑娘钱去嫖的那个!才不是年儿年儿腿一点都不粗!” 本来已逃到床那边的年儿急得不行絮絮叨叨不已。 “我可告诉你胡妈妈可说过了年儿也是小美人胚子这才安排去服侍姑娘花魁的身边人呢也是挑选的才不是胧儿那种外院使婢才不是。” “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真不粗” “真的吧?” “那年儿为何不当花魁?” “当然当不了啊年儿太笨了学不会弹琴背不了诗你看我后脑勺不够平牙齿还有点不齐呢。我家姑娘才是全身上下没一处可挑剔连后脑勺都是刚刚好的。” “牙齿不齐吗?看不出来。” “这里。” “再近些我看看看不出。” “有点看不出吧?你摸摸就知道了” 临安城连夜风都显温柔。 胡马退兵已半年天下再次恢复了安定歌舞升平。 月沉日升有快马从北面赶来直驱枢密院。 之后一众宰执、院臣火速赶进宫中惊扰了连续数日沉溺于后宫的君王。 “陛下淮东急奏蒙古世侯、山东李璮已兵过淮河!” “都慌什么?”赵昀脸色不变只有不耐烦与疲倦“召李庭芝速北上御敌传旨夏贵支援淮东” 计议良久群臣退下。 赵昀独坐了一会儿思忖着忽必烈的打算最后召来几名皇城司都知。 “官家” “毋多礼朕问你吴潜还在查鄂州议和一事?” “禀官家是卑职多次暗中提醒吴潜适可而止但他还是去见了丁大全。” 赵昀脸色难看起来踱了几步又问道:“北面有使节将要南下?” “据说淮西收到了北面传信卑职还在查。” “那为何李璮还是出兵了?” “卑职不知此事当问枢密院机速房。” 赵昀不悦按着膝坐在御榻上沉思着最后又问了一句。 “李瑕近来在做什么?” 正文 第572章 此间乐 “李瑕近日在做什么?” 贾似道案前铺着一张淮东战场的局势图看了许久却突然问了句题外话。 廖莹中回过神来转身从屉中抽出一叠情报。 “自宫宴之后李瑕大部分时候都闭门不出偶有出门也皆是玩乐。” “仔细说。” “九月十二午时李瑕至乐丰楼用饭在雅间听唐安安抚琴他抱着婢女在窗边坐了一个多时辰。” “十四日清晨李瑕携唐安安至灵隐寺烧香在飞来峰上与婢女玩闹。” “十七日傍晚在燕子市买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物花费上千贯。” “其后两日未出门二十日在西湖畔逛了一圈。” 贾似道皱了皱眉问道:“就这些?” 廖莹中应道:“此为李瑕近日所有行迹。” “杨镇未去见他?” “去过一次李瑕不见杨镇。” “他未去太学?” “未去。” 贾似道又问道:“那他在府邸里都做些什么?” “派人在公主府望着李瑕偶尔出现在楼阁上不过是在与唐安安追逐打闹。” “唐安安未递消息出来?” “那小女子有心计怕只是嘴上答应耍了我们。” 贾似道隐隐想到什么目光又落回地图上。 “李璮是我的同窗。” 廖莹中有些讶异问道:“阿郎与李璮同窗?” 贾似道目露回忆缓缓道:“父亲当年制置淮东招徕忠义军使太行山以东尽归大宋。当时忠义军首领李全正在父亲帐下因而我与李璮同窗过一年那年我还小但我早早便看出来李璮狡诈之辈不可深交。” 他踱了两步又道:“思来想去李璮此番进犯必是出于私心与忽必烈之使节有关。” 廖莹中道:“此事阿郎不是一直都知道?” “但我在怀疑李瑕与李璮有所勾结。”贾似道语气冷冽下来“若真是如此这便是通敌之罪。” “李瑕?他为何?” “为了回蜀地任帅。” 廖莹中摇头道:“哪怕淮东有战事亦不足以让官家放李瑕回蜀任帅。” “这不够但这或会是他的第一步棋。” “李瑕敢?” “我希望他不敢。”贾似道语气冷冽道:“往日他所做所为我知道他从未真心通敌。但若这次是他唆使敌兵入境那他已触到了我的逆鳞。” 下一刻堂外有人禀报道:“阿郎探到消息官家招李瑕奏事。” 贾似道毫不惊讶。 “呵且看吧此间乐不思蜀” 选德殿内。 “嘭”的一声响赵昀拍案怒叱道:“朕命你到太学读书为何不去?!” 李瑕应道:“臣以为是过几日再去。” “朕看你是被美色消磨年纪轻轻便失了锐气。” “臣知罪臣愧对陛下重托。” 应来应去永远都是这几句话故而赵昀一向认为李瑕这人无趣。 目光看去只见李瑕脖子上还带着几个红印简直不成体统。 赵昀怒气冲冲哼了一声却也懒得再骂了。 私心里他理解李瑕。 据说那唐安安是不逊色于季惜惜的美人儿年轻人把持不住耽于美色实属世间常事。 “把淮东战报给这尸位素餐之臣看看。” “臣愧” “够了。”赵昀又叱骂一声“看战报。” 李瑕不是老臣没有赐座奏事的殊荣站着接过那战报看了一遍。 无非是李璮发兵攻打淮东战报并不详实看得人云里雾里。 “你如何看待此事?” 李瑕应道:“臣认为李璮此番进犯并非忽必烈授意而是出自私心。” 关于这一点赵昀知道。 他还知道得更多。 鄂州之战时贾似道谎骗忽必烈会称臣纳贡。 当然贾似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权力给出这等条件。 如今阿里不哥势大大宋这边肯定不可能给忽必烈兑现。 但忽必烈似乎要遣使团来了。 李璮此举或是为了要破坏议和? 赵昀没想明白的是李璮到底是反还是不反如何敢这般两面三刀? 他遂问道:“为何如此断言?” “臣北上谍探取回的那份情报便与李璮手下谋士王文统有关王文统与李璮有姻亲一直在谋划助李璮叛乱自立。” “李璮若有此心为何不联络我大宋反而出兵进犯?” 李瑕沉吟道:“臣回朝述职前得到消息王文统似乎成了忽必烈之近臣。” 赵昀皱眉问道:“你如何知晓?” “臣在汉中时遣派了谍探往关中一带。” “为何不早报?” “臣述职奏章里有提到此事。” 赵昀不悦示意小黄门去找出李瑕的述职奏章。 那奏章太长他扫了几眼才在密密麻麻的小字找到这一项。 依惯例赵昀须抽出两日光景照着这些条目细细听李瑕述职然后便该让李瑕回蜀了。 这并非不行。 观李瑕回临安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并不像原先猜测那般要与阎妃等人图谋易储。 但马上要立太子了 这才是唯一绕不过去的顾虑。 赵昀思量着起意想试探李瑕对自己那个嗣子的态度。 但念头一起很快又消了。 太年轻的蜀帅本就不妥又不是非得要李瑕守蜀又何必问? 赵昀遂拍了拍膝语重心长道:“‘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你可知此言出自何典故?” “臣愚钝。” “朕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赵昀道:“亦期你来日非吴下阿蒙。去吧多读书朕盼着能用你为宰执。”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去太学。” 李瑕离开大内宫城后上了轿子吩咐了一句。 轿子遂沿杭城大街向北。 到了里仁坊附近前方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大帅路又堵了离太学也不远要不走过去吧?”刘金锁问道。 轿中无人回应。 刘金锁掀开轿帘一看只见李瑕睡着了那大红官袍已脱下来盖在脸上。 “啊大帅睡着了等着呗!这都不知得堵多久。” 几个汉子从一旁走过似不经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遂走进了一间酒肆坐了下来。 不远处里仁坊陶家巷院门被打开。 正在堂中整理消息的李昭成回过头上前迎了来人又迅速关上堂门。 “找到了?” “没有。”李昭成指点着临安城地图道:“城南这边高年丰一直带人在找;城北林子也加派了人手但始终未见到父亲。” “吴潜府邸在此林子一次没见过他?” “一次没有。” “城外呢?” “姜饭还在带人探查。” “没线索?” “毫无线索。”李昭成道:“二弟当知父亲很能藏。” “但不该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该的。”李瑕皱了皱眉道:“我如今只差这一步了。” 李昭成面露惭愧低声问道:“二弟信我吗?我真是不知父亲下落我不会眼看着他” “别说了继续找。” 李瑕举步往外走去手触到门栓时却是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喃喃自语了一声。 “荣王府?” “荣王府有派人盯着。” “我是说他是否有可能藏在荣王府里?” 荣王府。 “禀荣王官家已下旨赐婚了明日忠王下聘慈宪夫人正与皇后商议婚期该会定在明年春忠王加冠之际大婚之后忠王必立为皇太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赵与芮点点头皱眉沉吟道:“九月末至明年春还有三五月呐。” “大礼操办三五月该要的该要的。” 赵与芮自是知晓这一点但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 他捻须思忖着很快便明白这不安来自何处因吴潜还在相位上因李家还未斩尽杀绝。 于是赵与芮招过身边一个寡言少语的中年汉子。 “找到李墉了?” “小人一直让人盯着吴潜、李瑕从未见过李墉。” “安排人再去刺杀李瑕一次看他现不现身。” “是” 赵与芮眯眼看着手下人的背影离开皱眉又自语起来。 “分明是我的儿子他怎可能证明不是我的?怎可能?” 穿过荣王府许许多多的亭台楼阁东厢后面有座院子是忠王生母隆国夫人的住处。 是“隆国夫人”黄氏而非“荣王妃”。 哪怕是生出了当今天下唯一的皇嗣出身卑贱的黄定喜也从来就没资格成为荣王妃。 便是有朝一日她的儿子继承大统、成了九五至尊也只能在她的封号上多加上几个字。 因为那已不是她的儿子是官家与皇后的嗣子。 荣王早已续弦了妻室已近二十年未曾来看过她。 更准确的说是十九年四月二十天自从她生下孩子就只在受封夫人时远远见过赵与芮一面。 当然从未有人在意过黄定喜心底喜欢的是不是赵与芮。 也从未有人在意过黄定喜在做什么 “四郎四郎” “我们会死。” “奴婢死也甘愿二十一年了奴婢一直没能忘掉四郎” 黄定喜也老了。 她任由汗水淌下伸手抚着李墉的眉眼凝视着他满头的白发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风采翩翩的李四郎。 然后是迟来的满腔欢喜 正文 第573章 选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3/21) 里仁坊陶家巷。 “李节帅今日来过了上策将要成了但还差最关键一人即家父请诸位务必尽快找到他否则下个月西南一动便来不及了。” 李昭成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他收起案上的临安城地图摊开一张荣王府地图。 “现在来布置” 许久待李昭成说完高年丰却是转头看向杨实嘟囔了一声。 “上策快成了?那后面的中策岂不白忙了。” “阿郎做事素来多有布置上策能成自是最好。”杨实低声道“至于中策必然不成老夫观那些重臣呐他们若能收拾了局面不会帮阿郎第一件事便要杀阿郎” 高年丰似懂非懂只好收了心里的遗憾转头看了李昭成一眼眼中又闪过一丝狐疑。 说心里话他已有些信不过李昭成了。 就算要做成上策关键的一人找了这么久找不到安知不是因为李昭成? 果然环视一圈姜饭、林子都打了眼色有私下计议、沟通彼此情报的意思。 “咳咳。” 李昭成又咳了两声转头看了眼一旁的严云云。 只见严云云戴着个鬼面具露出半张伤烧的脸眼神冷冽给这屋里添了几分肃杀。 李昭成道:“我知道接连数日找不到父亲诸位已信不过我有件事我与李节帅商议过后也该明说了。” “那快说呗。” 姜饭已不耐烦这些读书人了卖关子还没完了。 “家父并非名‘李西陵’而是讳名‘墉’。”李昭成缓缓道:“乃是李节帅生父。” 严云云倏然转过头。 “你说什么?!” 李昭成仿佛忘了身边还有几个专作暗杀的汉子愣愣看了严云云一眼点了点头。 这事本该李瑕亲自来说的但太多人盯着。 只好由他说了。 严云云愕然许久以手抚额。 她本以为不过是睡了一个幕僚的儿子。 没想到却是阿郎的兄长 此时看着李昭成那满是歉意又期待的眼神她不由心烦地叹了口气道:“继续说事吧。” “哦好现在我会详细告诉诸位李家与荣王府的恩怨” 隔着三条街不时有童谣响起。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奚季虎穿着布衣走过街巷到了吴府门外一路都皱着眉。 吴璞、吴琳正等在门外拱手行礼道:“姐夫来了。” “那童谣更多了来了几人了?” “五人。” 奚季虎叹息一声随吴璞、吴琳进了门。 他是吴潜的女婿、门生淳祐甲辰年进士与留梦炎同榜; 吴璞、吴琳则是吴潜的长子、次子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同榜; 可见吴潜极擅于教学生其门下确实才俊辈出。 但今夜这些才俊都显得有些悲壮 堂内只有寥寥数人吴潜正坐在上首执笔写着奏折。 “见过岳翁。” “仲威来了可想好奏折如何写了?” “孩儿想再劝岳翁一句此时停手犹来得及。” 吴潜头也不抬喃喃道:“来得及保全相位大宋社稷可担得起这样一位君王?” “孩儿明白了。”奚季虎道:“孩儿的奏折已写好请岳翁过目” “子茂你来弹劾贾似道鄂州议和一事。” 吴璞大吃一惊道:“父亲可贾似道根本无权议和若非他诓诈蒙人那便是是官家” 吴潜不应只吩咐道:“让你弹劾。” “是父亲。” 吴璞低头一想已明白过来。 这根本就是在逼迫天子。 几乎便是在对官家说“陛下若不答应臣易储臣豁出命也要毁掉陛下的文治武功!” 他目光看去只见他的父亲已垂垂老矣。 但那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写满了“刚烈”二字 忠王府。 “美人!哈哈美人!” 大堂上灯火通明赵禥大笑着追遂着到处奔跑着的美婢。 “呀殿下” 撕扯声响起轻纱飘落。 被擒住的美婢娇喘了两声赵禥已得意得哈哈大笑。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 他瘫坐地上坐了大口喘着气道:“一会再追一会再追你们两个弄给我看好累脚酸了快来捏脚我要躺在你们身上喝着酒看她们弄酒来酒来哈哈哈” 有内侍匆匆跑来。 “殿下叶公来了!” “什么?!” 赵禥惊坐而起瞪目道:“他怎又来了?!快快快美人儿快躲起来裤子裤子快给我把裤子拉上!” 叶梦鼎已走到堂外听着里面的动静驻足不前。 他仰起头因屋檐处的灯笼太刺目只好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 世人皆知忠王手脚无力、七岁始能言但以往也不过是愚笨、孱弱一些。 近年来却愈发荒淫无度了。 朝堂上相交多年的朝臣们一个个还在上书直谏官家不要耽于酒色。唯独他叶梦鼎、杨栋根本不能再谏言。 非是怕触怒官家是太没脸面啊! “看看你叶镇之教出来的皇子耽于酒色远甚于官家百倍!” 叶梦鼎思及至此突然伸手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 “啪”地两声重响。 叶梦鼎心里好受不少。 可思来想去还是无可奈何。 这是唯一的皇嗣心里再苦也得扶持着走下去 那不堪入耳的声音渐渐歇了他大步进了大堂只见赵禥正捧着本书在看。 “殿下在看何书?” 赵禥吓了一跳连忙又翻到封页上看了一眼。 “孝孝经。” “敢问殿下‘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何解啊?” 赵禥苦了脸拉着叶梦鼎的衣袖道:“先生皇叔父说我不会治理国家以后得靠先生。” 每次都是这句话。 叶梦鼎摇头叹息之后板着脸道:“不可胡言乱语!若传入陛下耳中又得鞭责殿下。” “学生知错了。”赵禥委屈巴巴道。 但叶梦鼎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眼前的皇嗣子虽有万般不是终究能信重忠臣。 让人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重得厉害了。 “殿下明日便要下聘” “为何又要下聘不是都下过聘了?” 叶梦鼎抚额欲哭耐着性子道:“这次殿下要娶的是全氏女儿下了聘来年便要大婚加冠成人” “先生我能不能纳胡氏?” “殿下!” 叶梦鼎大喝一声压了半天的火气还是爆了出来。 “殿下知不知道?!有人今夜正在谋划废了殿下!又有多少人正在为了殿下而奋不顾身?!能消停几日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骇的赵禥脸色巨变。 叶梦鼎颤抖的双手压在了他的肩上红着眼道:“殿下呐!让老臣看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好?” “噗” 血从一个蒙面大汉胸口喷涌而出。 年儿正站在秋千上与李瑕说话忽然见一个黑影跃过院墙被李瑕一脚踹飞出去。 之后护卫们冲上来挥刀就砍。 血光四溅。 “杀杀杀人了” 年儿吓得险些要从秋千掉下来李瑕却已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 “没事别怕进屋吧。” “姑娘!姑娘!”年儿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大喊道:“我家姑娘” “好了别喊她不会有事你们看好书房剑给我莫全杀了有人逃就追上去。” 李瑕脚步很稳吩咐过后便向后院大步走去。 年儿急得不行想从他肩上下来自己走但推了两把又推不动慌得不行。 一路上都能听到刀兵相交的声音护卫们蜂拥而至。 终于绕到了后厢“嘭”的一声门被李瑕踢开。 年儿被放下来一转头看见了唐安安她这才大哭起来眼泪不停往下掉。 “姑娘!姑娘没事吧?呜呜方才方才郎君你有没有受伤” 唐安安正抱着一把琵琶在调弦抬头看了李瑕一眼美目一敛放下琵琶起身起了个万福声音平静而温柔。 “见过节帅。” “嗯没事了。” 李瑕还忙拍了拍年儿转身又向外走去。 年儿一愣转头傻傻看着他虽惊魂未定须臾又担心起来。 “姑娘他他他”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哦。”年儿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不停拍着胸脯显然是吓得不轻过了一会又问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 “就觉得他生年儿的气了。” 唐安安眼中满是苦涩上前抚了抚年儿的头叹道:“我不知道我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了” “我了解李瑕他不是那般好杀的。” “哈?你不过见了他两次。” “两次足矣荣王府死士杀不了他。” “本非为了杀他为了找到他那个该死的爹。”全永坚皱了皱眉“我只怕在天子脚下闹出这等动静收不了场偏荣王要我将动静压下来。” “兄长如何做的?” “还能如何?称有盗贼让御前军去追捕借机搜查了李府。” “搜到了?” “没有。” 全玖低头抚着自己的嫁衣道:“便该听我的毒杀了李瑕何苦闹出这等动静来?” “呵那般轻易你来安排” 此时天色已亮全府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开始准备接收忠王的聘礼。 送聘的队伍极长从大内宫城到御街再到杭城大街堵得满满当当脚夫多达上千人。 林子就在这脚夫的队伍之中。 他扛着大红木箱子一步步走进了全府 “昨夜刺客逃走了四人最后都进了荣王府。我们追到附近因荣王府戒备森严不敢再追。不过发现其守备有一处疏漏” “全府?”李瑕点了点地图问道:“这两座府院几乎连成一片可从全府潜入荣王府?” “是。”高年丰低声道:“林子已经带人去了。” “动作要快。”李瑕转头看了看窗外道:“时间不多了。” 因昨夜的一场刺杀他已感觉到风雨欲来。 “赵与芮敢做到这份上怕是因为吴潜要动手了” 选德殿。 吴潜已跪在地上。 “陛下明鉴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忠王柔选无骨锦衣玉食处堂之嬉亦奚足为晋惠也况在强寇压境之日其难尤倍。出自庶支名位未正臣民具知之非有不可废者存也岂言之无择而卤戆若斯哉?” “嘭!” 御案被整个掀翻在地杯盘砸得粉碎。 “吴潜!你够了!你现在闭嘴朕饶你不死!” 吴潜重重叩首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却还在说。 “臣敢断言忠王不堪为君而足以亡宋!” 正文 第574章 秘闻 临安全城百姓已被忠王那十里长的送聘队伍惊动涌至大街小巷围观着这盛况。 半座城池都是红彤彤的吉祥颜色。 爆竹声起。 全府一片忙碌。 数不清的宫人、下人如流水穿梭交接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白银一万两!” “马匹六十匹!” “玉器三十件……” 一口口红木箱子在前庭摆好礼官高唱着礼单开箱核验入库。 焦头烂额的喊声不时响起。 “库房放不下了!” “聘饼、三牲、四京果等物运到荣王府清点好了再送快去把小门打开。” “慈宪夫人府也可以放……” 远处的阁台上赵与芮捂了捂耳朵往高台上避了方才清静了些。 他的儿子虽过继出去了却成了皇子才有了这般的隆重奢华。 又欢喜又惆怅世间没人能懂他的心境…… 不多时有人凑过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禀荣王吴潜入宫了。” “嗯。” “荣王慈宪夫人请你过去……” ~~ 官家生母慈宪夫人全曼娘出生时便有异象。 她家门外突然有一只巨蟒盘踞巨蟒头上还长有两只小角。全父正感惊奇屋内全曼娘哇哇坠地巨蟒也就此消失。 当时谁也未曾想到全曼娘日后会诞下大宋的天子。 她嫁给了宗室赵希瓐过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日子。 且赵希瓐早死全曼娘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含辛茹苦拉扯大。 可以说当今天子是全家养大的。 全家也因此享受了三十五年的殊荣。 至今全曼娘已七十有三了唯一记挂的也只有儿孙之事此事又分两桩儿子家与娘家。 她看着恭敬坐在眼前的赵与芮开口声音很缓慢但她还算健朗。 “那位老臣到底捏着你何样把柄敢这般逼迫你兄长?” 赵与芮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母亲面前还是恭敬老实的模样应道:“孩儿真没把柄让他捏着那些当重臣的不过是见禥儿心善可欺咄咄逼人。” 他很真诚急得又道了一句。 “孩儿真是什么也没做一直是在被欺负的那个。” 全曼娘闭上眼苍老的手掌在椅子上抚了抚又问道:“你实话与为娘说一句……禥儿那孩子真是你的骨肉?” 赵与芮大讶。 “母亲!旁人不知母亲还能不知吗?你看禥儿那眉眼、那模样与孩儿年少时一模一样。” 全曼娘缓缓道:“人若被冤枉了偷食剖腹自辩尚不容易……世事这般你须与为娘说清楚。” 赵与芮急得跺了跺脚。 “连母亲也这般还要孩儿说甚?孩儿的亲生骨肉能不知吗?” “从头说仔细说。” “禥儿真是孩儿的骨肉。当年孩儿纳那婢子时她还是干净身子这点事孩儿岂能分不清楚?” “你为何要纳黄氏?她是陪嫁但非滕妾乃是你妻氏之侍婢。” 赵与芮抚额看着他母亲那古板的脸色终是颓然在椅子上坐了。 “好吧。”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那夜孩儿从中瓦子饮了些酒回到府上李歆不让孩儿碰骂孩儿脏。她又在病中孩儿怜惜她便没碰她。之后婢子又顶了孩儿两句嘴孩儿见她……有趣便起意纳了她。” “当着你病中妻子的面?” “母亲!” “为娘问你!” 赵与芮终于不耐烦顶嘴道:“这有甚打紧的?禥儿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全曼娘只拿一双老眼盯着赵与芮不多时赵与芮又低下头来不情不愿应了一句。 “是。” “那婢子愿意?” “不记得了。”赵与芮应道之后又摇了摇头。 全曼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堕药谁下的?” “那贱婢自弄来的方子孩儿见机早摁着她的舌头让她吐出来。” 全曼娘又问道:“如何与李家闹成那样?” “李歆自病死了不知哪个与李仁本嚼舌根冤是孩儿逼死的。” “不是你逼死的?” 赵与芮一愕道:“她病成那般模样了还能活几日?如何怨得到我?是李仁本纠缠不休查我、逼我、死活要坏了皇兄收禥儿为嗣子的好事……” 良久。 坐在那的老妇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一场姻缘闹到如此地步这仇怨是结大了啊。” “那又如何?母亲啊孩儿句句属实禥儿是皇兄唯一的血脉此不争之事实!李家还剩谁?一个没实权的蜀帅一个躲躲藏藏的懦夫早晚……还能闹出多大动静?” 全曼娘拍着膝盖缓慢地又交代道:“等禥儿来下聘了将黄氏带出来让她也见见她的儿子吧。” “母亲?” “当娘的总归还是得帮儿子一把……” ~~ 楼阁下那下聘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却传不进忠王生母黄定喜的那一方院落。 黄定喜将头埋进李墉怀里眼中的泪水已滚滚而落。 “不是的……不是四郎对不住奴婢我一直知道四郎当初没看上我……是我对不住王妃……他当着王妃当着王妃……我哭得厉害王妃起身想救我……被推倒了……血……满地都是血……后来老家主来送行时我不该说的我不该说的……” ~~ “吴潜!” 赵昀怒叱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喝道:“朕以国事托你莫辜负朕的信重!” “陛下若立忠王大宋必亡那臣才叫愧对陛下的重托!” 殿内没有别人只有这君臣二人。 许久之后赵昀走上前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 “你抬头看看朕吴潜你抬头看看朕……” 吴潜缓缓抬头看到了赵昀抬手指了指头上的白发指了指眼边的皱纹。 “你看朕有多老了?你知道朕有多累?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更化改制、灭金、收复三京防范蒙古……你们说朕怠政?朕怠政?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蒙哥攻蜀忽必烈攻淮阿术打穿了西南半壁北面的招降信一封又一封调请钱粮的奏书一封又一封宗文瑞案才罢丁大全案又起才换相贾似道要行公田法你要查鄂州议和淮东战事又起!朕怠政?朕若怠政二十年前就儿孙满堂了!” 赵昀说到这里已是双眼通红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陛下……”吴潜大哭不已。 “你别哭朕朕不值得你哭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昏君。做得再多一天不上朝你便要说朕耽于酒色。但今日实话与你说一句……朕也累也盼着你能为朕分担莫再添麻烦去把枢密院积压的文书处置了顾好淮东战事。朕信重你旁的不必再说。”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愧对陛下……但只有这一桩国本事关大宋江山社稷。老臣年近七旬绝无私心唯请陛下于宗室……” “朕不要宗室!”赵昀大吼一声“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朕落到这种孤寡地步你还要逼朕?” “宗室中……” “够了!是你们逼朕立嗣的奏书之上白纸黑字一字一句都在告诉朕不会再有子嗣了年轻时诞下的子嗣尚且养不活……养不活……你知道朕有多苦吗?知道吗?!朕死心了终于死心了……如你们所愿立嗣、定国本已经如你们所愿了!朕唯一的嗣子你还要苦苦相逼?!” 赵昀俯下身按着吴潜的肩头又质问了一句。 “你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该逼迫朕到如此地步……莫教你我君臣恩尽。” 吴潜抬起头老眼有些犹豫之色。 三十五年的君臣相伴风风雨雨他知道眼前的君王心中有苦。 从宗室中来操持了一辈子最后再将一切还给宗室……赵昀真心不愿如此。 何况还有嗣子。 吴潜能够理解。 有一瞬间他也心软。 天子已当面洒泪为臣者如何能不心软? 但他又想到了赵禥…… 从而想到了晋惠帝。 生灵版荡社稷丘墟…… 吴潜终还是开了口。 “臣非铁石心肠唯有一桩秘闻不敢告陛下又不敢不告陛下请陛下赐臣死罪……” 正文 第575章 辜负 吴山李府。 年儿探头探脑往主屋里瞧了一眼又跑出来找仆婢问道:“郎君呢?” “大帅在屋里。” “不在呀。” “请姑娘莫在问了大帅就在屋里。” “哦可是明明就不在。”年儿也怕这些仆婢只敢小声嘟囔着。 她又进到屋里掀开被子、打开衣柜看了看根本就没有李瑕的踪迹。 心里不由有些担忧她抱着李瑕换下的衣服闻了闻发现没有血味才放松下来往榻上一躺自言自语着。 “他肯定是生气了……” ~~ 直到傍晚时分一辆马车缓缓从杭州大街驰来到了吴山脚下一拐往西湖边行去。 李瑕已从车底跳下翻进一间小院穿过地道重新回到了府邸中。 “大帅。”刘金锁连忙迎上来道:“有客到了是临安知府我把他放在偏厅等着等了半个时辰了。” 李瑕点点头不慌不忙道:“容我换身衣服。” 他先回了主屋迈过门槛之前见屋内拖的干净于是停下脚步脱了那满是泥泞与碎彩屑的靴子。 只见年儿正抱着一叠衣服蜷在床角睡得正香。 李瑕过去拉出自己的衣服。 “啊你回来了那个你是不是生年儿的气了?” “嗯?” “出事时年儿就只想着姑娘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没有放心吧。”李瑕笑了笑摇头道“我还有事一会再与你说。” “那就好年儿给你换衣服吧。” “好。”李瑕指了指脖子上道:“再留两个印子都淡了。” “我才够不到。”年儿有些不情愿。 她个子本就不高但李瑕已俯下身来。 “快还忙。” 年儿无奈只好凑上前用力吮了两口…… ~~ 偏堂上赵与訔已饮了五杯茶水终于见李瑕不慌不忙过来。 “赵知府久等了。” 李瑕拱手赔罪道:“昨夜院里遭了盗贼吓得一夜未睡方才下人怎么叫都不醒惭愧。” 赵与訔眯眼看至李瑕摇头叹息了一声。 “我来为的也是此事临安治安一向不错未想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盗贼……你们先退下吧我向非瑜问些详情。” 下人们都退走堂内只剩两人。 赵与訔捧着茶杯却良久不开口说话。 李瑕也有耐心并不急着问。 厅外的暮光将要退去李瑕起身点了烛火。 赵与訔又看了他的脖颈处一眼终于开口道:“非瑜暂居临安虽清闲也不该耽于玩乐当多读书才是。” “官家亦是这般说的。”李瑕把蜡烛钉在灯柱上盖上灯罩随口应道。 赵与訔道:“我与吴相公是真心期盼非瑜能扶摇直上成为一代名相。” 这话里的意思像是说官家未必是出自真心只是想把李瑕暂留在临安。 赵与訔则很真诚又道:“此来吴相公托我带了两箱书籍吴相公辗转四方一直带着它们今日便送与非瑜。” 李瑕明白这两箱书籍绝不普通。 吴潜二十二岁中状元为官数十载有施政之能又教出数不清的进士也有大学问。 这是传承衣钵的意思。 前些日子吴潜设计让李瑕到太学读书该是想亲手托付但李瑕不肯去到了今日便只能请赵与訔送过来了。 许是因为欣赏李瑕许是为了回报李墉…… 李瑕郑重行了一礼道:“若今日谈完阁下还愿留下书册晚辈一定妥善保管、仔细翻阅。” 赵与訔坦然替吴潜受了礼摆手道:“不论谈得如何吴相公对你的厚望不变。” “但我已经辜负了吴相公厚望。”李瑕道。 “形势比人强啊想辜负也已辜负不了了。”赵与訔苦笑着又叹道:“非瑜还真是太自负了。” “如此说来吴相公已动手了?”李瑕道“他说要保我却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我已答应过吴相公必保非瑜性命。”赵与訔语气慷慨。 “多谢了。”李瑕道:“无论如何阁下与吴相公这份情谊晚辈记下了。” “我们应该做的。” 李瑕沉默片刻问道:“阁下与官家同辈有子十人想将哪位郎君过继给官家为嗣?” “这……非瑜太直率了。” “又何必遮掩?”李瑕道:“阁下纡尊前来该是想商议此事吧?” 赵与訔长叹一声道:“未必便是我的儿子最终还是要官家定夺。” 李瑕点了点头再次起身拱了拱手。 “非瑜这是为何?” “此前在西湖我与吴相公谈过一次拒绝了吴相公的美意。你们说我太自负今日将此话奉还……阁下与吴相公太自负了。” 李瑕这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最后才道:“诸位维护之意我心领了。但我所做所为从不只是为了活命也不是为了‘以待来时’。” 赵与訔一愣笑道:“听不懂非瑜言下之意。” “诸位安排好了一切……为大宋社稷作了安排的同时也安排了我的性命前程。但我不喜欢被安排。” 李瑕话到这里又道:“我的事我做主。”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了非瑜还看不明白吗?” 赵与訔起身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一定要让我直说?吴相公已动手令尊牵扯其中只有我们能保住你……” 李瑕道:“我敬佩吴相公可他太自负了。” “你啊!” “抱歉我与诸位终不是一路人。” ~~ 赵与訔一路离开李府始终猜不出李瑕的自信从何而来。 吴潜已完成了布局。 李墉已进了黄定喜院中说服了忠王生母。 官家已摆驾慈宪夫人府…… 从最初上书请求天子择嗣于宗室不成; 到散布消息中伤赵禥反遭荣王毒手; 再到如今不得已而施展毒计。 整整谋划了十年。 探查荣王府之隐秘探查李仁本家旧事从千丝万缕中找到忠王那唯一的破绽一点点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十年间为了抗击虏寇、为了铲除奸党他们也多次停下动作终于等到了眼前这个时机。 至此一切已水到渠成。 只要有人一脚踹开那道门便可将赵禥这个不堪为君的废物从储君之位上狠狠拽下来! 这是他赵与訔唯一的机会也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思来想去皆是如此。 但李瑕为何能说出那番话? 赵与訔想不通。 直到他回了府中有人迅速赶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官家已回宫了吴相公递了辞呈。” “忠王呢?” “不知官家没提易嗣。” 赵与訔已感到了不好一把拉住对方的衣领问道:“今日荣王府没出乱子?” “没有陛下亲自携忠王去探视了隆国夫人其后径直回宫了。” “婚事呢?” “全氏已收了忠王聘礼订下了婚期……” “怎么会……怎么会……那人呢?” “不见了。” 赵与訔已完全惊愕住一把推开来人道:“再去吴相公府上打探。” 他焦急地踱了几步脑子里一团乱麻。 李墉去哪了? 哪怕没能说服黄定喜仅是被捉奸在床事情也能成…… 那是被赵与芮找到了? 不应该的以李墉之机敏能藏身保命这些年不该在最后关头出错。 李瑕带走了? 更不应该李瑕说服不了李墉李家血海深仇李墉不可能不报。 哪怕李瑕再自负、再不智。李墉却不会看不明白若放任忠王为储君下一个要死的就是李瑕…… ~~ 几支箭矢在烛光前缓缓晃动冒着青光。 赵与芮眯着眼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荣王小心这箭上抹的是剧毒。” 赵与芮淡淡道:“再是剧毒也得射中了才行。” “荣王放心据董宋臣递的消息官家明日清晨将召李瑕入宫奏事。他会在辰时左右路过青瓦子我们埋伏于此……到时弩箭射出李瑕便是带再多护卫也必死无疑。” “杀了之后能瞒过去?” “死士已准备好了旁人只会认为因李瑕斩杀蒙古主蒙古遣刺客入临安报复。至于昨夜的盗贼便是为了踩点。” “此次莫再失手了。” 赵与芮挥了挥手闭目养神。 若说他此前还不想对李瑕下杀手那是顾虑着朝廷规矩也想通过李瑕找到李墉。 今日吴潜领官家到荣王府直扑那贱婢的院子却真是吓到了赵与芮。 好在没出事。 惊魂未定之下赵与芮又想到李瑕可是谍探出身如今吴潜事败万一那小子铤而走险却不是闹着玩的。 赵与芮遂警觉起来当即在荣王府、忠王府加派了大量护卫且以防盗贼之名请旨调了御前军侍卫。 哪怕担些干系及早杀了李瑕才叫人安心…… ~~ “啊?你又要出去?” “是啊办完这最后一件事才叫人安心。” 李瑕任由年儿给自己换过衣服拍了拍她的脑袋又道:“你去找你家姑娘吧我这两日会很忙。” “那你没真生年儿的气吧?” “真没有。” “你可不要又去嫖……” “好。” 年儿话音未落李瑕已拿起一旁的斗笠走出了屋子。 他一路又穿过地道姜饭迎了上来。 “人呢?” “先过去了……” 正文 第576章 死仇(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4/21) “啊!” 睡梦中突然听到动静赵与芮惊坐而起转头看向窗外。 “荣王?做噩梦了?”美妾的胳膊伸了过来。 赵与芮一把推开。 他起身亲自推开屋门只见天已亮了外面有一群婢女正在准备端水给他洗漱。 赵与芮挥退了想为他更衣的婢女披了衣服直趋大堂招过护卫。 “昨夜府中可有动静?” “荣王放心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几时了?” “快辰时了。” 赵与芮点点头吩咐就在堂上更衣、用饭。 直到辰时三刻全永坚才快步赶来。 “荣王……” “快说事成了?” 全永坚重重点头压着那颤抖的声音道:“成了!” 赵与芮立刻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固世坐吧仔细说。” 全永坚忙不迭坐下同时已开始说起来。 “刚到辰时李瑕的轿子便出了府邸我们的人就埋伏在青瓦子沿街铺面与轿子隔着不过三尺几支弩箭射去李瑕立即栽倒出来…… 他的护卫冲杀过来我们的人只被截了两个当场自刎荣王放心他们身上都带了北边信令只会被怀疑是蒙人做的。” 赵与芮问道:“李瑕死了?” “确实射中了那般剧毒哪怕没当场毙命也绝撑不过两日……哦若不死我们再动手便是但必死矣。” “确定是李瑕无疑?” “官家召见不可能是旁人。我在吴山上望得真切岂有人敢冒穿四品官服?从吴山到大内宫城就一小段路马上要面圣的。” 赵与芮这才点点头又道:“我与忠王府上的御前军先不必撤。” “也好。”全永坚道:“以免李瑕那些手下人鱼死网破这些蜀地来的土鳖最是跋扈。” 赵与芮沉吟着问道:“吴潜有何消息?” “今日御史沈炎组织人手弹劾吴潜言‘忠王之立人心所属吴潜独不然乞为济邸立后奸谋叵测’官家已召群臣内引奏事必贬吴潜……” 赵与芮这才大舒一口长气。 “母亲说得不错呐这些人欲诬陷忠王必从那贱婢下手。” 话到这里他咬牙又骂了声“贱婢”摇了摇头自语道:“昨日真是……” 昨日官家直趋黄定喜的院子、踹门而入。 由此赵与芮已能够推算到吴潜的计略该是让李墉勾搭黄定喜一旦被捉奸在床那赵禥的身世真是百口莫辩。 哪怕赵与芮再清楚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没用。 好在没有捉奸在床。 但李墉是否藏在过黄定喜屋中却也难说。 昨日已大搜过府邸连耗子洞都没放过并不见李墉之踪迹。 难道是李墉去见过黄定喜让她来诬陷亲子最后事不成? 这般草率吗? 赵与芮摇了摇头想不通。 “等清查了吴潜、李瑕在临安的党羽才能放心啊。万一他们奸计不成死鱼网破让人寝食难安啊。” “荣王放心只需再戒备几日。”全永坚道:“吴潜一贬、李瑕一死不会再有人能撼动忠王半分清查了那些党羽也绝无人能威胁荣王安危。” 赵与芮终于笑了笑道:“吴潜老匹夫让人担忧了数年不过就这点手段真是……” 全永坚亦笑道:“沈炎所言不假‘忠王之立人心所属’。朝野上下除了吴潜区区数人谁不心属忠王?” “莫松懈加派人手找到李墉拿他的头颅给我……” ~~ 见过赵与芮之后全永坚又安排了一番午后才回到府中。 到处都摆着聘礼走到花厅的一路上都是磕磕绊绊。 全玖正坐在那安排家中事务。 全永坚挥散了下人笑道:“吴潜贬官李瑕死了放心吧没人能阻挡你的忠王成为太子了。” 全玖听了没显出什么表情只是低下头。 她闭上眼消化着这个消息。 渐渐地心结尽去。 至于之前梗在她心中的是什么?唯有她自己清楚。 那个惊世绝俗的男子曾让她有了不该有的些许幻念。 打散了这幻念念头便通达了。 全玖终于抬起头恬静地笑了笑道:“昨日的聘饼、布匹太多了兄长若有空帮忙施给城外的流民可好?” 全永坚愣了愣拍着膝笑道:“听忠王妃吩咐便是。” …… 至此全府、荣王府、慈宪夫人府这一方天地便安宁下来。 昨日吴潜的死谏带来了黑云压城之感但也就这般雷声大雨滴小地过去了。 ~~ 赵与芮在阁楼坐了一下午听着各方传来的消息。 没有人再能阻挡他的儿子成为储君…… “禀荣王忠王殿下来了。” “嗯?” 赵与芮睁开眼有些疑惑自语道:“竟还能想着来看我这位皇叔父?”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欣喜的起身往大堂去见赵禥。 到了堂上只见赵禥正坐在那惶恐不安的样子。 “叔……叔父。” “都下去吧。” 赵与芮挥散下人久久凝视着儿子欣慰地点了点头上前整理着赵禥的衣领。 “你啊莫总这般畏畏缩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拿出气势来。” “叔父……我我……我有事要告诉你。”赵禥不停转动着头问道:“我们……到安全的地方说好不好?” “这里就很安全。”赵与芮道。 “去……去叔父的后院说吧?这里有墙我怕被人听到。” 赵与芮叹息一声道:“走吧。” 他拍了拍儿子的背希望他能挺直些。 …… 父子俩走到了后院的瑶圃池。 赵禥看着那池塘又是一个哆嗦。 “怕什么?”赵与芮淡淡道。 赵禥喃喃道:“表……表弟。” “就在此处说。”赵与芮道:“魏关孙爬不出来不必怕。” 这片池塘很大远处的院墙边是高高的柳树没人能近身听到他们说话。 赵禥回看了四周一眼吞吞吐吐问道:“叔父……我……真是你的儿子吗?” 赵与芮一愣又惊又怒。 “你见到谁了?!” “昨日……祖母带我去见了那女人她又叫我私下去见她我去了她说……我是她和别人生的……” “胡言乱语!” 赵与芮大怒恨不得现在便去杀了黄定喜。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儿子说清楚。 他伸出双手用力摁着赵禥的肩。 四目相对起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 “看着我!”赵与芮喝道:“我是你的生父看着我!” “叔父……你放开我……” “别叫我叔父!我是你的亲生父亲。看着我的眼睛你我父子血脉相连你连这都感受不到了?” “我我……我知道故而……我求她我求她不要害我她答应了。” “好好好。” 赵与芮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松一口气对儿子赞赏不已。 “你做得很好我还疑惑吴潜怎就那点手段原来是我儿如此了得好好!我再告诉你不许听任何人的诓骗这般说吧当年我弄那婢子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呜!” 话到一半一只手突然从赵与芮背后伸出。 一把摁住了赵与芮的嘴! “呜……” 赵与芮奋力挣扎着但身后那人力气极大他竟是完全挣不开来。 下巴被人死死卡住双手被紧紧钳住。 “噗!” 剧痛传来。 赵与芮双目圆瞪瞳孔几乎要爆裂。 视线中他只看到赵禥在向后退着惊恐地用手捂着嘴巴…… 之后显出一张脸。 一张既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脸。 李墉! “呜……哩……” 赵与芮心神俱骇几乎要吓死在当场。 李墉已俯下身来。 四目相对给了赵与芮无尽的恐怖。 李墉已不再是当年荣王妃初嫁时的少年他也老了脸上带着愁苦之色眼角满是皱纹。 眼中却是杀意。 他缓缓俯身凑在赵与芮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第一斧是为家姐李歆。” “呜!” “第二斧。” 李墉再次抬起手中的小斧眼中满是悲凉。 “为家伯父名讳李仁本……” “呜……” “噗!” 赵与芮想喊喊不出。 他透过血迹透过李墉的身子只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已吓得摔坐在地却没有去喊人只坐在那颤抖不停。 “第三斧为家叔父名讳李义厚。” “呜!” “家兄李培……” “……” 赵与芮不知道李家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自己扛不住。 泪水滚滚而下他已绝望至极。 他只能死死盯着赵禥唯恨有一句话不能喊出来—— “傻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啊傻子啊!为什么能受人哄骗?!为什么?!你是我的亲生骨肉……” “噗!” ~~ 终于李瑕缓缓松开手。 尸体软软倒下赵与芮已再无生息。 血淌下汇入瑶圃池。 李瑕转头看向了赵禥。 “很好你没叫。” “不要杀……不要杀我……” “放心不会杀你。” 李瑕抬起手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死了不会再有人揭穿你的身世别怕。我们都说了你是我的兄长。” “真……真的不会杀我?” “我们是你仅剩的亲人了怎会杀你?” “好好……我没怕我就是在这里把魏关孙推下去的我推的我没怕。好弟弟……你一定要帮哥哥瞒住瞒住!哥哥的皇位不能丢……不能丢啊……” 正文 第577章 魏紫姚黄 选德殿上内侍们又添了一次灯油。 官家与一众大臣还在议政这已是一月内连着两次罢免宰相。 政局动荡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力交瘁。 哪怕是最年轻力壮的贾似道眼窝也已塌了下去脸色黯淡。 “陛下恕罪臣与程元凤有私隙此为臣之不是。请陛下任程元凤为左相臣愿辞相位” “够了!” 赵昀好话说尽终于发了脾气。 他虽怠政却深知贾似道有佞臣之气必佐以直臣来用。 这是赵昀的底线。 “贾师宪朕已好言劝了你一整夜莫不识抬举。” 贾似道无奈跪地请罪。 “臣” “闭嘴你说得够多了。不得辞官你任左相程元凤任右相且给朕好好做。”赵昀抚着额头只觉头痛的厉害。 若贾似道还敢再多说一句他真要翻脸了。 贾似道叹息一声行礼道:“陛下圣明臣愿与程元凤共效牛马之劳。” 掰扯了一晚上他已尽了全力终究还是没能成为独相。 “都告退余下事明日再议。” 赵昀用力揉了揉脸打了个哈欠不等臣子们退下自倒在御榻上。 “不必摆驾朕在前殿歇。” 疲倦压下来但心里太多事务一时却睡不着。 心绪万千 这叫怠政?个个骂朕怠政? 数数几代帝王加在一起做的事有朕多吗?! 吴潜竟还想让朕还位于宗室? 黄氏与人有奸情? 就黄氏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呵必是吴潜派人去勾搭黄氏却不成。 原本不愿罢相淮东战事、蒙古来使、钱粮不足哦今日又出了蒙古细作潜入临安刺杀重臣多少事摆在案头? 吴潜却非得在这种时候添堵 “陛下!不好了!” 耳边那尖叫声传来赵昀冷哼一声绝不打算起身。 便是天塌下来他今夜就是不起了。 就是要怠政。 “陛下!噩耗!噩耗!荣王薨了!” 赵昀倏然翻身而起。 “你说什么?!” 赵禥畏畏缩缩走进殿中只见赵昀颓然坐在御榻上脸上满是哀容泪水纵横。 殿内还有哭声响起。 伴赵昀十三年赵禥还是头一次见养父哭只好跟着大哭起来。 “禥儿过来。”赵昀声音沙哑。 “父父皇。” “叫爹爹。” “爹爹。” “吓坏了吧?”赵昀拍了拍赵禥的后脑勺这才开口道“与爹爹说你叔父如何没的?” 赵禥脸色巨变整个身子都颤抖得厉害哆哆嗦嗦道:“我我我与叔父到瑶圃池说说说话突然有有有水鬼爬出来砍砍死了叔父血都是血好可怕鬼” 赵昀皱了皱眉道:“没有水鬼别怕没有水鬼告诉朕那人是谁?” 赵禥双脚一软已吓得跪在地上表情惶恐至极。 赵昀心念一动眯眼观察着嗣子的表情已意识到他有事瞒着自己。 “说是谁?” 赵祺吓得一个激灵捧着脑袋大摇其头。 “说。” “是是表弟是魏魏关孙” 赵昀一愣喝道:“不可能!” 赵禥见他龙颜大怒终于骇破了胆白眼一翻整个身子如羊癫疯发作般簌簌不停。 这下倒是吓到了赵昀。 “快!传御医!快啊!好了好了禥儿别怕了朕不该吼你世上无鬼别怕了御医!御医!” 心烦意乱。 本就心烦意乱才哀恸了弟弟又要将嗣子送去医治等赵昀重新在御榻坐下只恨不得当场魂归九天。 他的头发已乱了几缕白发散落下来衬着眼中的红血丝愈发触目惊心地苍老。 “陛下皇城司顾都知、何都知到了。” “等等着。”赵昀喃喃道。 他得先缓一缓才能召见臣下。 弟弟死了死了五十二年相伴弟弟走在了自己前面。 到头来兄弟二人仅留下一个儿子。 赵昀抬起头努力止着泪。 这次不是为赵与芮为的是他深入骨髓的孤独 但还得找到凶手。 赵昀回想着赵禥说的那些念叨道:“魏关孙?” 他当然知道魏关孙那是他的外甥、他姐姐的儿子。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因何而起的? 只记得那日母亲入宫闲聊说起了姐姐 “你姐姐家那孩子真是又漂亮又伶俐一说起来为娘又想见这外孙了。” “孩儿也想见见正好召他入宫便是。” “陛下外臣入后宫不便不如让奴婢安排明日再见?” “岂须那般繁褥?这样朕收这外甥为义子赐名‘赵孟关’去召赵孟关入宫” 不过是陪母亲见见外甥稍享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之后传什么“魏紫姚黄”传什么“魏太子”赵昀只觉那些人没事找事。 直到听说魏关孙溺毙在了荣王府的瑶圃池里。 谣言就此戛然而止 赵昀闭上眼摇了摇头不愿回忆此事。 当时他迅速以魏关孙贪玩失足落水结案。 不敢查。 万一查清了如何与母亲说? “母亲你的儿子或孙子把你的外孙推进池塘了” 赵昀愈发感到孤独吸了吸鼻子心思转回眼前荣王遇刺一案。 方才看赵禥的表情显然有所隐瞒。 赵禥只怕是早早就知道魏关孙死于赵与芮之手。 魏关孙阴魂索命? 不没有阴魂只有人为。 魏峻已病故凶手难道是姐姐? 可姐姐失子之后神志已有些癫了 上次都不查这次还要查吗? 思及至此赵昀又想到生母全氏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几乎想让皇城司退回去但心中又起一丝疑惑还是吩咐了一句。 “传皇城司都知顾奕、何仲景觐见。” 殿内已没有内侍再添火烛。 赵昀只与两个密探首领私下商谈。 “荣王病故了。”赵昀低声念叨了一句“慈宪夫人很悲恸。” 一句话先给这案子定了基调。要秘查不能大张旗鼓。 “卑职明白恳请陛下节哀。” “说事吧。” 顾奕道:“昨日荣王加派了府上守卫将忠王府、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推测是担忧吴潜政斗不成改为行刺。” 赵昀默默听着心知吴潜绝不敢对皇亲下手。 顾奕又道:“以荣王府之守卫不可能有刺客潜入。” “不可能?” “至少卑职绝无此能耐。”顾奕又道:“唯一的可能是刺客趁着忠王下聘之时已潜在荣王府内。” “亦不可能。”何仲景道:“昨日荣王曾彻底搜查过府邸。” “他在担心谁?” “卑职不知卑职推测荣王是担忧吴潜或是李瑕。据近日卑职追查嘉兴李家灭门案有迹向指明是” 赵昀抬了抬手止住了何仲景的话。 顾奕却道:“卑职以为临安城有实力引此案者李瑕或算一个他今日一早遭遇了蒙古刺客重伤养病此事亦可疑。” “查。” “遵旨。” 何仲景则道:“卑职以为便是蜀帅也不可能做到派人入荣王府行刺而不露痕迹。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案发时只有荣王、忠王在瑶圃池荣王身受数创而忠王毫发无损可推断凶手是报复荣王而与忠王无隙此事绝非朝臣作派。” “为何?” “若是李瑕或别的朝臣所为栽赃一个凶手更为妥善。而此案根本不像是神志清醒之人作为” 何仲景话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重重护卫之中杀人后飘然而退实非人力所及。卑职以为或真是魏关孙鬼魂作祟?” “荒唐!你素来便信这些神神鬼鬼、子虚乌有此案给朕打起精神来仔细查!” 赵昀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又骂了一通愈发感到疲倦。 何仲景连忙告罪。 “卑职知罪卑职请先查四郡主府。” “不需要!不会是她!”赵昀大喝一声挥手道:“去查看是谁敢动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查” 顾奕、何仲景暗自叫苦不迭。 这案子唯一的人证只有忠王忠王一口咬定是魏关孙鬼魂作崇官家却不愿查魏关孙一案。 而明面上荣王已是病故现在是官家要知道真相不是要结案故而不容搪塞。 偏这真相查案伊始已被官家亲手捂了一半。 这又叫人如何查? 正文 第578章 父子 “殿下卑职想问一句当时” “魏关孙魏关孙的鬼魂在砍叔父好吓人!好吓人” 榻上的赵禥又开始发抖满脸都是恐惧。 不论再如何问他始终都只有这一句话。 终于御医拦在赵禥面前挡住了皇城司诸人。 “请几位回吧莫再逼迫殿下了万一有不好谁都担不起。” 顾奕、何仲景对视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赵禥早已重新钻进了被窝里蒙着头瑟瑟发抖。 他是真的害怕真的恐惧。 虽然他的母亲很多曾经是荣王继妃钱氏后来是皇后谢氏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生母是黄氏。 他也一直都知道黄氏出身很卑微。 某些谣言他也听过但他不在乎。 直到昨日。 他走近黄氏屋中时没见到人却听到内屋传来了说话声。 “谋划多年终于我们的儿子要娶妻了、要当太子了喜娘我好高兴。” “四郎我好怕你可知赵与芮要杀了禥儿。” “为何?这些年赵与芮一直是在帮禥儿。” “不四郎你听我说他不是在帮禥儿他是想当太上皇他早就发现了禥儿不是他的儿子最初不揭破只是不愿官家在宗室中选嗣又没想到他再没生出儿子。等禥儿登上皇位他要杀了禥儿自己当太上皇” “绝嗣之人当上太上皇又如何?” “他要掌权到死然后把皇位还给宗室赵与芮始终是赵家后人岂能容四郎的儿子把皇位传下去?” 赵禥听到这里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娘亲本不愿告诉你若可以打算一辈子瞒着你。可没办法赵与芮已起了杀心娘亲只好请你亲生父亲来想办法救你。”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要喊听娘亲说好不好?娘亲从小就在李家与四郎私定了终生但当时老家主要娘亲陪嫁当年那剂堕胎药其实是赵与芮逼着我喝下去的。你实则是我与四郎生的骨肉。” “我不信!” “千真万确当时赵与芮就起了疑心逼着我喝堕胎药。我压着舌头好不容易才吐出来这才保住了你我的孩子。” “不我不要当他的儿子!我是皇父的儿子!” “你娘亲说的是真的你是我李墉的儿子。赵与芮一直在追杀李家为何?为的就是盖住此事若有空我与你说当年的详情我与喜娘” “你闭嘴你要害我。” “害你?若不是为了助你登上皇位我何苦多年不与你相认?这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们来滴血认亲。” 赵禥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李墉的儿子。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开始摇摇晃晃了 但没关系。 他的生父会帮他。 他的弟弟已经成为了蜀帅、掌握了兵权这就是生父为他安排的后盾。 唯一的阻碍是赵与芮。 赵与芮发现了他的身世正在一步一步敲掉他的后盾想要等他继位之后杀了他。 不能这样得要灭口得要像杀了魏关孙那样除掉阻止他坐上皇位的敌人。 嘿嘿这话赵与芮说的。 赵禥这般想着躲在被窝里笑了笑。 恐惧、残忍以及对权力的渴望种种表情汇聚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可怖 “一个傻子总比赵昀好骗的。” “你猜到我在黄定喜处便意识到我能骗过赵昀而能骗过赵昀自然也能骗过一个傻子。” “是。” “我之前未这般想过。” “你陷在框架里了。” “我担心他瞒不住。” “拢共就‘魏关孙’三个字哪怕他表情露出破绽也无妨赵昀只会以为他隐瞒的是魏关孙一案” 夜色中两道身影走过陶家巷。 李瑕走进屋中坐下闭上眼养神。 他也感到很疲倦了。 傻子是好骗但许多问题要翻来覆去的解释直到刻进赵禥的脑海里使其答应一起去杀赵与芮。 整整一夜用来说服赵禥白日里做准备接下来杀人又忙到深夜。 李瑕算不清自己多久没睡了 李墉更疲惫手还在抖。 “我想回嘉兴一趟祭祀。” “好。” 李墉又道:“我想向吴相公当面解释” “不必。”李瑕道:“你不必对他愧疚只有我的办法对你好、对黄定喜好、对我好甚至也是对他吴潜好我有权才能保他性命。” “未事先与吴相公通气终是我愧对他。” “我通过气了西湖上谈了一次与赵与訔又谈了一次。道理彼此都说尽了只剩动手已无需愧对。” 李瑕说到这里斟酌着缓缓又道:“吴潜要保的社稷注定保不了我会代他保天下不亡。” 李墉沉默下来。 全盘接触到了眼前这个似儿子又不似儿子的李瑕的野心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两人各自闭目养神。 许久李墉喃喃自语道:“听赵禥唤我‘爹’不自在。” 不是儿子的叫爹叫得勤真儿子却始终不叫思来难免惆怅。 李瑕坐在那仿佛睡觉了一般但还是应了一句。 “赵禥眼里他唯一的爹只有皇帝。不是赵与芮也不是你。他唤你作爹是为了能继续当皇帝的儿子罢了不必在意。” 李瑕知道李墉想说什么。 他不想谈。 如果不是这李家子的身份也许他可以顺利当着蜀帅没有这份波折。 这也没甚好说的便是重生于不同的身份也有不同的麻烦。 总之已帮自己、也帮李墉解决了麻烦。 稍适歇息之后李瑕站起身拿起一匣文书。 “祭祀之后请你先还汉中这里是二十万贯的交子是交子不是会子到襄阳兑钱币暂时稍解汉中支用。” 这钱很多但放到整个汉中不过是九牛一毛。 李瑕也知道又道:“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李墉没有马上接问道:“确定还能回去任帅?” “确定。” 李瑕又指了指匣子里的文书道:“这些是我近日做的一些规划我知道你与韩先生他们都看不上我这些设想觉得我好高骛远粮草不足做什么都是虚的但带回去之后你们还是看看吧若有如今能开始做的及早安排。” “好。”李墉道:“我们并非说你这些设想不好是说需先使百姓有口粮方有精力施行。” 李瑕点点头托付道:“帮我稳住川蜀民心。” 李墉道:“放心民心在‘温饱’二字在于你任蜀帅时他们能吃饱不在于你人在何处。” 李瑕笑了笑。 有这句话他才稍放心了些 李墉瞄了他一眼已了解到与李瑕谈哪方面的事能让彼此不那么疏离遂开口又说起蜀地休养生息的看法。 这一谈又是许久李瑕也来了精神指点着文书说了看法。 末了李墉道:“我担心临安这边你应付不来让大郎留下陪你身边没个文人总是不行。” “也好。”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李墉道:“若不能脱身川蜀经营再好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是他的考校。 乍听李瑕的全盘野心他需要尽可能地知道李瑕的想法。 因为他为李瑕做事求的不是功业是儿子的平安 李瑕于是坦然面对着李墉那考校的眼神。 “说说也好。首先我不能完全掌控赵禥只能作为暗棋。 我没有与他接触的名义且接触得多了会引起有心人的查觉。 朝野上下谁都不是傻子。打个比方叶梦鼎、杨栋这些赵禥的老师已在对贾似道虎视眈眈唯恐贾似道抢了他们的地位。 一旦我与赵禥之事稍被察觉这些人马上便要对付我。我不如贾似道根基深厚且有真把柄经不起他们查。 他们每日都在赵禥身边我们的谎言经不起他们轻轻一戳。 故而绝不能贪。 通过掌握赵禥、从而控制朝堂这无异痴人说梦因为我太年轻根基太浅威望太低。 我不是执枢密院多年、能在关键时候调动天下兵马的贾似道。 这是一个巨大的权力陷阱会让我一跟头栽进去万劫不覆。 临安太繁华安定偏安于此的大多数人还不能与我共鸣我也没有威望与资历让他们顺服。 我只需要让赵禥在赵昀面前与我冰释前嫌让我能回川蜀多做多错。 川蜀才是我的根基。 还需数年光景到时朝廷若再召且看我还回不回朝” 正文 第579章 上策(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5/21) 李昭成独自在大堂上摆好了百余个牌位跪坐着等李墉与李瑕谈完事出来。 他等了很久但他不着急心想着那两人能聊久些真好 院外刘金锁大步赶过来到了屋门口径直道:“大帅出事了。” “吱呀”一声李瑕推门而出。 “何事?” 刘金锁道:“昨夜大帅不是出去了吗?大帅出去之后宫内有人来传旨要大帅今早入宫奏事我找不到大帅就依照着被召进宫的计划办了。” “出了意外?”李瑕问道。 他昨夜与李墉去的是忠王府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说服赵禥。 忠王府不像别的地方还能随时让人过去通报情报。 因此李瑕出发前便做了安排若有人求见只说不见。 也会有不得不见的人比如官家。 那也简单装作走在路上时被人刺杀回府之后称“重伤不能见风”即可。 “是出了意外。”刘金锁挠了挠头道:“我们很小心了让老江在里面穿了软甲外面再罩上官服怀里揣着鸡血安排人在保民坊假装刺杀那里人最少好糊弄。但他娘的才走到青瓦子有真的刺客动手了是真的刺客!” “死人了?” “老江、董昊、吴八都中了箭没伤到要害但那箭上有毒吴八没拉回去就咽了气。我救了一晚上老江、董昊还是死了娘的!一直就知道有人要刺杀但这手段也太难防了我错了。” 李瑕闭上眼摇了摇头。 赵与芮决定动手杀他那他待在临安早晚必死。 他能耐再大智计再多也不可能在这百万人口的城池里算到下一步是否会有人冲出来给他一下子。 是能一直躲在府邸里但赵与芮能更早知道官家何时召见提前布置。 这次若真是李瑕在轿子里能否活下来两说。 但他绝对逃不过下次因为要杀他的人权力更大。 李瑕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算到。 也就是他动作更快一步先弄死了赵与芮。 看似很顺利。 可若有犹豫只需要晚上半日死的就是他 次日午间吴山李府。 顾奕将眼睛眯着一条缝四处打量着。 李瑕府邸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倒是南面的公主府还在修建能看到道路那边堆着土。 顾奕指了指李府北面的另一间小院问道:“这是谁的院落?” “空置着。”赵与訔应道:“本也要划归公主府但缩减了规模。” 两句话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呀!几位贵人有何事?” 自有小吏上前引见起来。 “这位是临安赵知府、这位是刑狱司吴提刑、这位是大理寺程少卿、这位是三衙王都虞候特来探望李节帅询问蒙古刺客一事。” 顾奕站在一众官员之中并不说话也没人点他的名字。 但显然他才是真正来探案的一个。 待进了李府第一眼便看到堂上摆着四具尸体。 顾奕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向李府下人问道:“昨日刺杀时死了这四人?” “是。” “箭矢有几支?” 赵与訔上前抢着应道:“有十二支正在临安府衙都淬了毒。” “是吗?” 顾奕看向赶出来招待的一个大汉抱拳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刘金锁镇西军统制。” “竟是刘统制当面刘统制不在军中如何在李节帅府上看门?” “谁说我看门了?这不是回朝献功吗?我住在这的!” 顾奕皱了皱眉暗道李瑕跋扈携朝廷武将为己用。 他目光又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蹲下身观察着那皮甲上的破损处与伤口的位置。 “这名护卫只受了这一处箭伤?” “是。”刘金锁已然不快。 “毒死了?” “是。” “什么毒?” “断肠草。” “既然此毒如此之烈李节帅竟未死?” “你怎么说话的!”刘金锁大怒。 赵与訔官最高出面温言调解了一番。 刘金锁不敢得罪临安知府这才指了指顾奕面前那具尸体道:“老江替大帅吸了伤口毒死了。” 顾奕点点头眼中疑惑稍解。 “我等可否探视李节帅?” “大帅见不得风那要不就进去三个人看看吧?” 主屋内李瑕正躺在榻上陷入昏睡。 榻边坐着两名女子一个绝美、一个娇俏。 顾奕扫了一眼暗道这李瑕艳福不浅。 更重要的是他已观察到这两名女子都是双眼通红泪痕未干哭得不似作伪。 地上有带血的布匹那绝美女子正在给李瑕换药她小心解下李瑕肩上的布条显出伤口来。 确实是箭伤伤口很深还刮掉了一片肉 赵与訔低声问道:“是唐大家吧?” “见过诸位贵人不敢当‘大家’奴家确姓唐。” “莫多礼唐大家继续。”赵与訔又问道:“李节帅如何了?” “多谢贵人挂怀大夫称郎君身体强健抗住了毒但一直昏迷未醒。”唐安安应着已带了哭腔。 一旁的娇俏少女更是默默哭个不停眼泪便没停过。 “能否问一句” 那边顾奕已在屋内走了一圈在两箱书籍上看了一眼道:“这几日李节帅都做了何事?” “一直在府中与奴家谈论诗词歌赋只在前日傍晚见了临安赵知府两个时辰之后便是昨日清晨入宫觐见不想竟遇刺了回来后便一直晕迷不醒。” “哦是临安知府?”顾奕瞥了赵与訔一眼。 “是。” 顾奕踱了几步看了眼桌上的摊开的书向赵与訔问道:“这是赵知府送的书?” “这确是如此。”赵与訔道:“还是让李节帅静养为宜莫多打搅了。” 话罢他已拉着顾奕退了出去。 一行人又在李府转了一圈方才离开。 顾奕当即便往北面那间小院去命人翻开所有地砖。 “都知不可此间亦是瑞国公主产业。” “是吗?” 赵与訔拱手道:“都知不是来查李节帅遇刺一案吗?何必” 顾奕忽凑近了些缓缓问道:“那赵知府以为我是在查哪桩案子?” 赵与訔微微一滞。 顾奕盯着他的表情将各种细节尽收眼底扬起嘴角笑了笑。 “继续翻!” “这” 一众人面面相觑赵与訔也满脸不解。 但等回到轿子之后他却是冷笑了一声。 ——你顾奕了不起很会查案子查到了我与李瑕私下相见。 但怕是忘了这里是临安官场。 还想继续查下去? 呵。 临安街头已听不到人再唱那“大蜈蚣、小蜈蚣”的歌谣。 几日间有不少童子已学会了新的歌谣。 那是一首欧阳修的诗但句式被调换了之后竟显出别的意思来。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弯弓或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 “陛下息怒卑职有罪!” “你们来告诉朕何谓姚黄?魏紫?开次第?又何谓‘不觉成恨俱零凋’?!” “卑职” “石虎已遇箭告诉朕荆江蛟又是谁?是谁?蒙古人或者那鬼魂是否还要杀贾似道?再告诉朕残花是指何物?指何物?!来何仲景你来给朕解解这诗。” “卑职不敢。” 赵昀怒喝道:“解!” “卑职还在查在查到底是何人放出这等谣言” “查?朕让你们这般查案?这才几日光景你们便闹得满城皆知!听不懂朕的话吗?是否要朕明说‘此案须暗查’那是否还要朕再诏告天下把真相全抖落出来?弄得天下人心惶惶了再叫你们查?!” “请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卑职没有大张旗鼓” 赵昀抬手用力一指冷冷道:“若有一句诗传进慈宪夫人耳朵里朕要你们两个的脑袋。” “卑职一定平息谣言一定平息谣言。” 赵昀脸色依旧难看但终于不再给这二人施压只问道:“荣王遇刺是否与李瑕有关?” “目前并无线索指向李瑕。但但李瑕遇刺似乎是荣王” “够了!朕只问你是谁杀了朕的弟弟?!” 顾奕为难了一会无奈应道:“卑职认为临安城有人在暗中搅动是非陛下想查明的真相许是已被人写进了诗里。” 赵昀闭上眼。 他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就因为盯着自己这个皇位自己那位弟弟弄得夫妻反目、姐弟成仇杀妻族、杀外甥杀到天理难容终于落得这血亲相残的地步。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赵昀也想让皇城司去证明自己猜错了。 但证明不了他始终是对的。 继续查证下去只会让天家丑事被有心人利用。 “道理很简单赵与芮之死不论栽赃给谁赵昀都会怀疑我不会有合适的栽赃对象。那干脆栽赃给鬼栽赃给一只赵昀不愿去触碰的鬼。 初时他会不信邪查我。若皇城司一直追查下去必能查清真相。但赵与訔最知道赵昀怕什么把鬼放出来了。等鬼缠上了赵昀他便会意识到赵与芮不值得赵与芮在给他添事端。” “关键在于没人能想到是赵禥帮的阿郎?” “不错。”李瑕道:“这案子想必就快了结了赵与芮就是被鬼魂杀的。” 严云云仔细听完忽抬头问道:“阿郎可是在指点我计略?” “嗯。” 严云云有些感动踟蹰了一会问道:“阿郎信得过我?可是阿郎从来没碰过我。” “我也没碰过姜饭、林子、高年丰。”李瑕道:“你比他们聪明所以教你。” “那阿郎教我这些是希望我嫁给令兄吗?” 李瑕道:“与此无关是你自己一直在乎你是个女人、是妓女出身。但我用你只因为你够狠辣、够忠心哦还有时机当时我并无旁人可用只能用你至今你跟着我快三年。竟还在纠结女人、妓女?” 严云云行了一礼应道:“明白了。” 她洒脱自若了许多笑了笑竟忽然有了几分神似韩祈安道:“那接下来我安排人去给赵禥献药闹出祥瑞赵昀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祥瑞。 然后赵禥前来探望并将药‘赐’给阿郎如此演上一场隙怨尽消。 再等江万里的奏书与西南战报传来阿郎可归蜀矣?” “不错。” “恭喜阿郎上策将成。” 李瑕也是轻松下来道:“嗯别的计划用不到了。你去吧地道不能走了出门小心莫带了尾巴。” “阿郎放心” 正文 第580章 线索 全府。 大红木箱子被白布遮盖起来红灯笼被解下挂上了白灯笼。 写着“奠”字的帷幔被展开来挡住了红纸上的“聘”字。 彩缎被扯了下来。 “快快快收起来!” 抱着彩缎的仆役脚步匆匆跑过前院迎面正迎上全永坚。 “见过大郎。” “啪!” 全永坚抬手干脆利落就是一巴掌将这仆役抽倒在地。 “没长眼是吧?到现在还没把红布全收了?” “小人太多了小人们连着忙了两天” 全永坚又是一脚踹过去喝道:“你还敢顶嘴!” 有女婢从后院匆匆赶来吩咐人扶起那仆役又递了一小吊钱。 “九姐儿赏你的去忙吧大郎心情不好家务事多都体谅着。” 那被打的仆役遂千恩万谢地走了。 “大郎九姐儿让你过去一趟。” “收买人心买些下贱人有用?”全永坚讥笑一声转头看了一圈喝骂道:“都哭!都给我哭!” 于是哭声大震与隔壁的荣王府连成一片。 “永奠!尚飨!” 纸钱洒下如雪落一般 全玖一身丧服捧着一卷奠词立在偏厅前脸上泪流满面。 全永坚在她身边站定道:“人都退下去了还哭什么?明日荣王府吊唁还有的哭。” 全玖不答愈发哭出了娴静美态。 “有话就快说我忙得三夜没合眼了。”全永坚不耐烦道。 “表叔死得蹊跷。”全玖道:“小殓、大殓都没人见过表叔的遗体。” 全永坚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当夜只有十七人到瑶圃池见过到表叔之后皇城司到了封锁了荣王府你猜怎么的这几日那十七人全不见了。另外荣王府当时还逃走了一批下人。” “果然不是病死的。” “你想听?说出来你莫害怕。”全永坚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道:“我听临安市井有人在传被砍成烂泥了。” 全玖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她眼睛哭得通红但显然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妹已告诉过兄长有消息立即报来为何要等到今日小妹请兄长回来才说?” “哈?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一家之主。” “是吗?” 全永坚被妹妹看了一眼目光避开道:“我这不是忙吗又要治丧、又要护送姑祖母入宫多少要紧事。” 全玖目光带着审视又问了一句。 “要紧事?” “好好。知道的都与你说。你可知官家为何接姑祖母入宫?近日临安市井有谣言。”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全玖低声唱了一句唱得颇凄婉动听。 全永坚点点头。 事实上他知道的许多内情还是佐证了这些谣言才清晰起来。 “当年你还小怕不知情。‘魏紫’指的是表姑家的那孩子当初一度传为‘魏太子’‘姚黄’指的是你未过门的夫婿因忠王黄氏之子临安城都在传表叔是被魏关孙的鬼魂砍死的你莫怕” “官家不再查了?” “哈?冤魂索命还如何查?”全永坚指了指脑袋低声道:“你知道的表姑这里这里有些坏了尽日找道士作法招魂。昨日我陪皇城司何都知去见她可知她与我说了甚话?” 话到这里全永坚身子颤了颤嘴里啧啧感慨。 “笑得瘆到我骨子里她说她把儿子的魂招回来了魂招回来了啧你没见她那眼神骇得我想哭。之后官家又召见我说是若敢传半句话到姑祖母耳朵里他亲手打死我。我容易吗?” 全玖只冷眼看着兄长的表情。 她没他高却隐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瑕死了?” “快了。”全永坚道:“官家遣御医去探视过治不了连追谥已备好‘怀毅侯’便宜他了。” “兄长每日说他要死但还未死。” “你知那每支箭上的毒药值多少钱?李瑕身边那些蜀地来的土大夫见过吗?只见过金汁抹箭的土鳖。” 全玖道:“李瑕只让身边的大夫瞧?御医没留下?” “不知道我随口一说。” “兄长。” “嗯?” 全玖神色依旧温婉语气柔和道:“小妹真想一巴掌抽在兄长这张傻脸上。” “你!” “往后诸事由小妹来作主可好?” “哈?你发什么疯?” 全玖道:“表叔是李瑕杀的。” “不可能他做不到。你毫无根据你根本毫无根据。” “不需要根据。”全玖道:“我有直觉这一切就是李瑕做的。” “荒唐!我宁可相信是鬼。” “兄长不信?” 全玖一字一句缓缓道:“若不信下一个被劈成烂泥的就是兄长你” “这三条刀疤是年儿那时候给你抹药的这几条呢?” “战场上留下的。” “打仗也太危险了吧。”年儿又有些想哭。 李瑕遂笑道:“不会战场上都披着甲的年儿看看应该还是当年那几刀砍得更深吧?” “是欸年儿记得好清楚怎么缝都缝不住。背上三刀、腿上一刀屁股上还有一刀那时候都没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反应快翻墙逃那些人追上来劈了几下。” 年儿生气起来嘟囔道:“哪个王八羔子做的我们找他报仇。” “不急。”李瑕捧着一卷书看着随口应道:“事情办妥了找机会弄死了就行。” 年儿咂嘴不已其实对这些事也没多大概念。 她又伸手摸了摸李瑕的背弄得他没心思看书转过身来。 “你再帮我看看当时另外两道疤好了没有?” “不要。” “又不是没看过你亲手给我脱的裤子。” “不要你别闹啦年儿又影响你做事了对了对了这个给你吃差点都忘了。” 年儿躲开从衣襟里捧出一块油布包好的鸡腿。 “现在院子外面被人围着别的没有只有这个了为了能让你吃一口我让厨房杀了十多只鸡分给护卫们呢你偷偷地吃莫叫人发现你已经醒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给她整理着衣襟。 “哪用这样藏?我都躲在屋里了。” “姑娘说从前庭过来那段路能被人在对面院子望见啊年儿藏在身上那些人才看不到。你天天吃流食馋了吧?” 李瑕目光深邃看了她一眼道:“是有些馋了。” “那你快吃哦对了等等等等。” 年儿忙从袖子里掏出银针当着李瑕的面扎进那鸡腿里。 “看吧没有毒的都扎过好多遍了你不要这样子看年儿啊又不是要给你下毒哼不信人。” “我知道。”李瑕笑笑伸手接过。 年儿遂坐下双手捧着脸愣愣看着他很是心满意足。 她又想到了当年在风帘楼里李瑕给她带的马蹄糕。 当时那糕点入口她就很想也给李瑕弄好吃的。 这心愿已经记了好多年了。 “对了你家姑娘递过消息了?” “嗯嗯按你说的递了” “唐安安有消息递来了?” 贾似道一边捧着公文勾阅着一边随口问道。 廖莹中道:“递了说李瑕确实重伤一直昏迷未醒。” “真的?” “不知。”廖莹中道:“但李瑕受伤之后一直在屋内查了周围院落并未发现地道。” “地道封起来便是。所有去探视过他的人都还在盯着?” 廖莹中沉吟道:“昨日有个女人跟丢了。” “跟丢了?”贾似道眯了眯眼。 廖莹中道:“说是请来的女大夫带着面纱出了李府之后走过津丰坊我们的人被一群无赖缠住跟丢了。” “御医如何说?” “呼吸停窒、昏迷已是断肠草中毒至深之症状无解矣。能抗到现在只能说是李瑕太健硕。” 贾似道轻呵一声道:“也可能是装的。” 廖莹中沉吟道:“断肠草无解药若是装的他便再没有醒过来的理由。” “我不信。”贾似道放下公文眼中带着思量喃喃道:“荣王极可能是李瑕所杀我太怀疑他了。” “但无有任何迹象表明是李瑕所为且忠王亲眼所见” “官家不查我来查。”贾似道仿佛没听到廖莹中的话缓缓道:“有两条线索一是李瑕身边人我已信不过唐安安;二是吴潜吴潜必然知情。” “此事终与我们无关阿郎何必” “无关?官家的亲弟弟死了!若真是李瑕所为他想做什么?若让这等人回归川蜀早晚成社稷大患你看我做甚?我不像心忧社稷的样子吗?” 贾似道拿起案上几封革新之策的文牍一摔。 “要玩可以斗蛐蛐还是蹴鞠无所谓但都得给我在规矩里玩谁敢坏了规矩谁就是天下共敌。” “阿郎息怒等有了证据再” 门外响起通禀声有人匆匆进来递了几封情报。 贾似道一一看过捡起一封丢给廖莹中冷笑道:“看吧证据来了给我盯紧忠王府。” 廖莹中目光扫过愣了一下喃喃道:“这这又与李瑕何干?” “你且等着看有关还是无关” 正文 第581章 规矩 “听说了吗?昨夜忠王府出现了祥瑞。” “何样祥瑞?” “有仙鹤从天而降祥云载着仙人降世言忠王侍君王至孝于是赐了忠王一粒灵丹妙药。” “真的?” “哪还有假?我当时就在紫阳山附近亲耳听到鹤鸣然后看到忠王府仙气飘飘!” “你过来点我们小声说我听说忠王生来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如今吃了这丹药能变聪明吗?” “就是这个意思” 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此事。 一座茶楼上李昭成与严云云坐在窗边望着对面酒肆中的动静。 “你安排的?” “不是我只派人递了信。”严云云道:“赵禥让那几位詹事安排的老家伙们以为祥瑞是用于给赵禥造势借着仙人献药、让傻子变聪明之名破了那些关于赵禥的传言。” “那到时只怕要叫那些名儒们失望了?”李昭成盯着严云云笑道:“你将他们卖了却还要他们数钱?” “管他们失不失望。”严云云捧着茶讥道:“且让他们费心费力忙活为我们做嫁衣。” 李昭成近日轻松不少小声道:“说到这个我” 严云云忽然脸色一变迅速关上窗门。 “快通知姜饭我们被人盯上了。” “你莫” “走!” “是那女人吗?” “这身形有可能方才有人从忠王府附近出来正是进了这间茶楼。” “那错不了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回去报消息。” 说话之人迅速穿过街巷快步进了一间酒铺。 不一会儿酒铺的小厮提着两壶酒走进了世彩堂。 “掌柜的你要的酒送来了。” 掌柜接过酒从坛子里掏了一叠信报看了看道:“这消息重要速去报东家。” 小半个时辰之后廖莹中赶到贾似道面前。 “阿郎要出门?” “今日吴潜贬谪离朝去送送他。” “阿郎所料不差李瑕手下可能与忠王府有所联络。” 贾似道眯了眯眼喃喃道:“如此一来许多事便说得通了啊。” “但依旧没有证据。” “无妨。”贾似道从容坐上轿子道:“我正是去讨证据。” 候潮门外。 才复相半年的吴潜已被谪建昌军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 今日来相送的人很少。 毕竟吴潜这次贬谪与往常不同牵扯到的是储位之争。 应付过了几位故友门生吴潜颤颤巍巍转过身正要上船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履斋公且留步。” 回过头只见一顶奢豪大轿缓缓而来。 吴潜见了摇了摇头眼中透出一股忧愁。 贾似道走过观潮台双手扶在阑干上道:“是我坏了履斋公之谋划。” “哦?” “我提醒慈宪夫人黄氏或许有可能作伪证。” “原来如此。”吴潜扶须叹道:“老夫败给师宪了。” “履斋公莫与我装聋作哑今日直言不讳如何?” “老夫真心认输败于师宪了。” “此事没这般简单慈宪夫人并未在黄氏院内找到李墉他去了何处?” 吴潜叹道:“老夫不知。” “我已查过黄氏所居院落位于荣王府东隅院中有仆婢十六人因为黄氏最不受荣王恩宠这十六人一直少有人注意不知履斋公收买了几人?得以让李墉混入黄氏院中?” “扫地一人、随侍四人、门房一人。” “了得。”贾似道抚掌称赞道:“当日慈宪夫人到时李墉确不在黄氏院中故而慈宪夫人以为我在骗她。但是否有可能李墉被李瑕带走了? 带到哪呢?比如东北隅有库房仆婢们忙着摆放聘礼场面很乱没人注意到这父子二人。” 吴潜道:“老夫不知。” “那我再作个推测待慈宪夫人走了李墉再次回到黄氏屋中甚至忠王也折返了?” “为何折返?” “黄氏毕竟是忠王生母诓骗吓唬办法多了。”贾似道想了想缓缓道:“若叫我办可让身边的婢女勾一勾忠王总之忠王折返了。” 话到这里贾似道敲了敲木栏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提醒着什么。 “履斋公谋划多年意欲欺君。而李墉若只想骗骗忠王该不难吧?” “看来老夫真是太老了竟听不懂师宪此言何意。” “你我皆被李瑕耍了。” 吴潜闭着眼站在那仿佛睡着了一般并不言语。 贾似道笑道:“黄氏身边仆婢不见了六人请履斋公交给我。” 吴潜缓缓道:“老夫若说不知他们去向师宪信吗?” “信。你若有这等人证在手犹可对付忠王。” “老夫不明白。” “装糊涂。”贾似道继续沉思着道:“那便是在荣王死前这些人逃了随李墉逃回川蜀了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活命。” “也许吧。” “但履斋公还有别的线索能证明是李瑕杀了荣王。比如李墉多次出入荣王府” “师宪多想了。”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你不肯将线索拿出来无非它们只能证明李瑕杀了荣王而不足扳倒忠王罢了。” “荣王病故非死于刺杀。” 贾似道凑近了些言辞诚恳道:“李瑕坏了规矩。”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潜。 “你我可以斗斗到你死我生亦无妨因我等心有社稷守着规矩绝不敢行‘弑杀’之事。 反观李瑕此事若是他所为擅杀皇亲国戚简直无法无天大逆不道! 我早便怀疑他引李璮入淮东此子必乱社稷呐。履斋公真要袒护他?” 贾似道话到这里愈发恳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 吴潜问道:“师宪拿到证据又如何?面呈官家?或暗中控制皇嗣填你一己私壑?” “一己私壑?我贾似道所行护的是大宋社稷。” “你操之过急必祸国殃民” “哈老顽固不懂便闭嘴!”贾似道顿时变了语气道:“你已一败涂地若还有一丝对社稷之忠贞助我。” 吴潜深深看了贾似道一眼眼中浮起悲悯之色。 “好你我来护大宋社稷荣王派人灭李家满门此案依大宋律例宜如何处置?” 贾似道讥笑一声。 吴潜遂接连发问。 “魏关孙溺毙于荣王府此案是否该查? 魏峻丧子之痛屡次于御前恳请彻查突兀暴毙此案是否该查? 李瑕回朝以来两番遭人行刺盗贼也好、蒙古细作也罢此案是否该查?” “你休与我扯” “重臣遇刺为何不见临安城内搜捕细作?为何不见其余朝臣严加防范?为何压住风声假若无事仿佛天下太平?” “你心里清楚。” “不错不仅是老夫满朝上下谁人不清楚?杀李瑕者荣王是也。” “荣王是皇亲是官家一母同胞之兄弟李瑕是谁?” “这便是你眼中的规矩你眼中的大宋社稷?!皇亲便可肆无忌惮杀人灭门?!其余人等哪怕是为国立功活该引颈受戮?!” 吴潜大喝一声又啐骂道:“既如此你还行甚公田法?!” 贾似道大怒喝道:“此非我眼中之社稷、规矩乃古往今来之社稷、规矩乱社稷者、坏规矩者天下共敌何错之有?” “规矩因谁而坏?社稷因谁而乱?”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古往今来俱是如此。”贾似道一字一句道:“荣王可杀李瑕李瑕不可杀荣王此为天子之心” “王法无亲!若王法不能杀赵与芮天道来杀理所当然!” “吴毅夫!我当你是忠于社稷看错你了!” 贾似道确实诧异。 他本以为能说服吴潜的。 吴潜不过是个迂人。 但失算了。 “老夫所忠之大宋社稷苍生、道统、法礼。你所忠之大宋社稷王公显贵之社稷你欲限田?限显贵之田实为护显贵之社稷不衰人不自知进退失据身败名裂指日可待!” 贾似道猛然抬手指向吴潜怒意迸发。 吴潜又道:“你护社稷、守规矩?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胆魄嫉妒他心之所怀远大于你之社稷、规矩” “闭嘴!” 贾似道脸色铁青。 他不再玩世不恭不再嬉笑怒骂。 这次他是真真正正被吴潜激怒了遂狠狠咒骂了一句。 “我要你死肝胆俱裂不得好死” 正文 第582章 仙丹(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6/21) 奢豪大轿又从候潮门向枢密院行去。 才到六都桥有人赶过来到了轿边低声禀报起来。 “禀恩相是董大官的消息。” “仔细说。” “忠王拿着那灵丹妙药献给官家官家只拿起来闻了闻让忠王服用。忠王亦不肯服推拒不下之际瑞国公主跑来瞧稀奇说是给李瑕服用。” “果然如此。”贾似道轻呵一声。 但他心情不好这一笑失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当时忠王还反问了一句‘李瑕是谁’被官家教训了一通但此时忠王已至李瑕府上” 贾似道挥了挥手自骂了一声。 “拙劣。” 他让轿子继续走闭上眼想到的却还是吴潜那番话。 为何生气? 因为又失算了确实没算到李瑕的手段。 并非他贾似道不够聪明而是李瑕跳到了所有人的规矩之外。 于是他拿着规矩找吴潜像是在叫屈。 “吴潜你最守规矩了你来看李瑕这次赢得不光彩” 结果吴潜那番话仿佛是一道耳光。 吴潜宁可背叛那一生的忠直之名也要羞辱他贾似道 这一路想着这些到了枢密院贾似道先命人召过心腹刘宗申。 “给你升官任循州知州。” “谢恩相隆恩!” “到了循州之后善待吴潜我要让他看看” 话到一半贾似道沉默下来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去了再说。” 少有的他感到了踟蹰。 让吴潜看到什么呢? 让他看到自己中兴大宋?吴潜没这么命长。 让他看到自己降服李瑕施行公田善政? 李瑕这只蛐蛐是杀了还是收服至此已成为一个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若真是他杀了荣王那就不是一只可以用来斗戏的蛐蛐而是会蜇人的毒虫了 全永坚快步进了厅堂道:“忠王去李瑕府邸了他要将那灵丹妙药赐给李瑕!” 全玖正在缝着丧衣闻言停下动作沉思了一会。 “想不通具体详情如何?” “不知。”全永坚道:“只知忠王进宫了一趟之后直奔李瑕府邸。” 全玖愈发不解喃喃道:“思来想去以忠王之立场唯一之解释他或要亲手杀了李瑕?” 全永坚愕然。 “会吗?不应该的” “想来是忠王行事难以常理度之。” 全永坚遂点点头暗道一个傻子哪能想那么多。 “我让人去探了马上会有消息。” “嗯。” 兄妹二人便听着远处的哭丧声等着李瑕的死讯。 许久终于有人快步跑来。 全永坚倏然起身。 “死了?” 来人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快说李瑕死了?” “大郎忠忠王殿下把李瑕救活了” 全玖手一拌银针刺破了她的指尖血沁出来。 她恍若未觉 好一会眼前全永坚的脸才渐渐清晰起来。 “哈?这便是你说的叫我听你的?” “兄长兄长若不信我” 全玖终于是有些乱了但只错愕了一会重新捕捉到了重点。 “不李瑕已活了他下一个要杀的便是兄长。” 全永坚一愣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有仆婢匆匆赶来。 “大郎贾相来吊唁了又称想去瑶圃池看看钱王妃不好带贾相过去请大郎去陪同。” 全玖再次错愕忽然起身拉住全永坚。 “兄长想办法让我见见贾相” 贾似道走过瑶圃池回过头看着一身孝服的全家兄妹。 “请九姐儿说说推断?” “没有推断。”全玖道:“我不信鬼不信荣王是病故此事便是人为李瑕最可疑最有能力此事并不难猜。” “但也可能是四郡主?”贾似道问道。 全玖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贾似道踱了两步又道:“皇城司查过李瑕毫无证据。四郡主却没被查过连官家都已笃定是四郡主她甚至承认了。” 全玖答不出来。 贾似道又道:“若是李瑕他是如何做到的?荣王府守备森严他不可能做到。” “我不知但我总觉得是他所为。” “为何?” 全玖还是答不出双手并在腰间维持着那端重姿态却有些固执。 全永坚遂道:“贾相公不必理她这小女子根本毫无道理可言全凭瞎猜。” 贾似道微微颔首。 全玖根本不是推断出来的她没有情报也没有完整的推演。 她就是咬定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不肯去看别的障眼法。 为何? 因为全家与李家已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或是因为李瑕那人过于出色了? “只怕都有吧。”贾似道低声自语一句。 “贾相在说什么?” “没有证据还是不宜先作定论为好。”贾似道低下头道:“发现了?草地松软若你我相对而谈背后有人过来可做到无声无息。” “是。”全永坚道:“不过对面的人却能看到。” “是啊。”贾似道悠悠道:“想不通” “想来是荣王已位列仙班故而上苍赐忠王殿下灵丹。” “惭愧瑕微末之身竟吞了如此神药愧对” “李节帅!切莫如此!” 叶梦鼎上前一把扶住李瑕拍手劝慰不停。 李瑕虚弱地感谢了赵祺赐药救命的恩情坐在偏厅上陪了叶梦鼎、杨栋这些当世大儒许久。 宾主尽欢。 叶梦鼎不时抚须感慨称赞李瑕的战功不时也称赞着忠王殿下的仁厚。 心境却很复杂。 安排了一场祥瑞用千年灵芝、老参制了一枚丹药为的本是洗清“忠王愚笨”的名声。 为此叶梦鼎还代笔教忠王作了一首诗。 “宠颁御墨十行新天赐光华被小臣。家学传心当谨守恩深何以报君亲。” 没想到忠王竟有些开窍了念着诗拿丹药进献给官家。 更没想到丹药最后进服到了李瑕嘴里。 李瑕竟还真醒了 叶梦鼎当时真是吓了一跳。 这灵芝老参丹真有奇效? 让人心中很是疑惑。 但事是好事。 忠王舍药救了李瑕往后李瑕若有叛忠王之行迹便要遭世人唾骂。 过往恩怨尽消忠王收服了一方阃帅。 明主风范。 不枉多年教导 “既如此请李节帅安心休养我等还须回禀陛下。” “我送殿下与诸公。” “李节帅留步待痊愈后莫忘了入宫谢恩官家还须大用李节帅”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贵人。 李瑕在堂内坐下眼中透着思索之意。 刘金锁探头看了看见堂内无人了方才跑进来。 “大帅终于能在人前睁眼了哈哈哈我扶大帅回后院。” “不必真当我伤重不成?” “啊演得入神都忘了。”刘金锁笑呵呵道:“大帅我们是不是快回汉中了?” “个把月吧。”李瑕道:“养伤、谢恩、述职战报传来天子考虑一番备好钱粮差不多。” 刘金锁大喜。 李瑕瞥了他一眼问道:“今日这事觉得假吗?” “假吗?”刘金锁挠头。 “哪有甚仙丹不过都是权力。”李瑕自语一声道:“去看看李昭成或严云云来了没有他们本该” “大帅!流鼻血了!” 刘金锁大惊冲上前道:“有毒?!怎么办怎么办” “别喊没事。”李瑕抬起手止住刘金锁的大呼小叫“无妨是太补了确实太补了都退下。” “是。” 这边一群人才退下去打扮成乡野郎中的林子被人匆匆忙忙引进来。 “大帅。” 李瑕擦着血问道:“为何不是李昭成或严云云来?” “他们被人盯上了绕了三条街才甩脱尾巴。” “贾似道的人?” “没能反追过去但很可能是。”林子脸色已很焦虑。 李瑕道:“莫紧张减少动作按兵不动便是。” “是。”林子低声道:“严掌柜有几句话叫我转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祥瑞与仙丹是假的太多人不信是否再做实” “不什么也别做。只须化解了根本问题足矣旁的多做多错。” 李瑕看到了林子的紧张之色笑了笑又多解释了几句。 “赵昀看得出那仙丹是灵芝、老参无妨。 有太多可能了比如荣王府就有解药叶梦鼎故意给我以拉拢我对付贾似道;比如这灵芝真能解我的毒。 哪怕赵昀猜到我中毒不深只要他想不到赵禥帮我杀了赵与芮亦无妨。 记住赵昀不喜多事他要的是什么?忠心、安稳、祥和。 这一切我们都给他了。 赵与芮一死他初时会悲、会恸但渐渐会感到清静不会再有人追着他问‘陛下立太子敢问太子之生父如何敕封’他不用再担心礼仪之辩。 这场祥瑞很假但不会再有人对他的养子指指点点立太子的名义有了。 我活下来了又如何?他不在乎我死、也不在乎我活只要我忠心就好。 我今日受的不仅是赵禥恩惠也是君恩因仙丹是赵昀下旨送来的。 这会是在民间传诵的佳话若我叛宋便会被千夫所指至少在赵昀看来如此。 如此忠心、安稳、祥和都有了。赵昀要的是解决麻烦不是添麻烦。 赵与芮杀李家满门无事靠的是圣心。今我杀他而无事亦然。” 林子这才安心些又道:“可李郎君担心贾似道会揭穿我们。” “他揭穿不了。” 李瑕缓缓道:“贾似道必然对我起疑因为无论如何赵与芮之死我动机最大他甚至可以把整件事推演出来。” “推演?”林子不敢相信。 李瑕道:“不难。结果已出现且是我的最优解凭贾似道的聪明反推一遍很简单。 但他不敢对赵昀提因为他更想要的是借此事控制赵禥。 若在赵昀面前揭破我不可避免地朝堂会再次卷入国储之争。等他再应付完他的一切谋划也要耽误数年。 他有理智不会乱来。 再者他不会有证据。只要赵禥不反口便是鬼都不能翻回来。 反而是我们做得越多赵禥越害怕越容易露馅这场祥瑞越容易引起有心人猜想。 明白了?别妄动把所有触角收回去安心等着回汉中的旨意。” 正文 第583章 心意 吏部。 时任吏部右侍郎的留梦炎将文书递出去同时随口闲聊着。 “宋瑞大惊小怪了因朝廷换相而死的重臣多了。” 闻云孙接过文书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 这二人一个是甲辰科状元、一个是丙辰科状元聊起天来反而不像别的士人那般文绉绉都是直截了当的风格。 “一回朝我只看到临安乱象。” 留梦炎笑笑道:“史弥远公然劫韩侂胃至玉津园杀人授首;济王叛乱自缢;史嵩之毒杀杜范;丁大全调兵劫董槐出城;且看吧丁大全不久也要死……你的官印收好了?” “收好了多谢汉辅兄。丁大全罪证确凿依律罢免私以为不可妄加揣度。” “宁海军节度判官杭州本为‘镇海军’跸驻之后改‘节海军’宋瑞这宁海军节度判官其实是杭州判官恭喜恭喜。” “附廓临安府这官难当三生不幸。” 留梦炎笑了笑自然而然继着方才的话题道:“方才说的还是明面上因争而死的重臣你我不知的更是暗潮汹涌。你说李瑕遇刺也算乱象?且习以为常吧丁大全调兵驱董槐并称有人造反。城内有蒙古细作?何人信?何来蒙古细作?最好莫多事。” 说起此事闻云孙一脸正气道:“我职责所在不能不问清楚。” “好好好闻判官你去查。但我等为官为的是百姓安定你查可以不许扰民。” “自是如此绝不扰民。” “太较真了。”留梦炎送着闻云孙走过吏部回廊又道:“还是官家圣明一罢相当即便定下了贾相、程相为宰执相位一定暗流已歇。尘埃落定你还有何可查的?” “我直言一句汉辅兄这为官之道我实不认同。” “你我私下私聊而已这岂是我为官之道?抨击时政罢了宋瑞莫传出去累我罢了官。” “抨击时政啊汉辅兄莫甘之如饴便好。” “好好不送你了。”留梦炎在吏部门外停下脚步抬手一指道:“州衙在临安府衙与钱塘县衙之间你知晓?” “汉辅兄不必送告辞。” “改日再聚。” 留梦炎转过身收了脸上笑意自回公房。 站在石阶上的闻云孙却是抬头望了望那片青天白日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向州衙反而是向吴山走去。 三年前他高中状元没多久父亲过世。 因此他归乡守孝三年。 自是不悔。 但当年的临安还有一个年轻人从北地谍探归来以诗词名动临安。 李瑕。 同样的光阴过去李瑕已纵横川蜀屡驱虏寇立功建事。 闻云孙认为恰是有这些将士守国自己方能在家乡尽孝。 如今任宁海军节度判官保家卫国之将士却在治下遇刺他须给对方一个交代。 彻查杭州城蒙古细作。 …… “你说什么?!” “刘统制我是说欲就蒙古细作刺杀李节帅一事询问……” “不用查了大帅还在养伤不便见客。” “此事重大我欲与李节帅当面……” “你别查。” “蒙古细作潜入临安岂可……” “敢问一下你几品官阶?” 闻云孙拱手道:“八品节镇判官。” “彭”的一声院门已被关上。 闻云孙稍有些诧异联想到留梦炎所言已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围着这府邸走了一圈其后便向吴山上走去。 他虽初入官场能中状元却绝非等闲之辈很快便低声喃喃了一句。 “护卫都是精兵入府刺杀极难。据说当时是官家临时召唤蒙古细作该有多大能耐才能连此事都打探到?果然又是党争。” 谁与谁党争? 吴潜与贾似道? 不这只是表象。 实则是陛下血脉与宗室血脉之争…… ~~ “朕赢了。” 赵昀抬了抬手让谢道清饮酒。 他不喜欢谢道清但多年夫妻有些话只能与她说稍解孤独。 “近日发生的一切莫看明面上那些纷纷扰扰看骨子里。奸情、刺杀、鬼魂、谣言、祥瑞、仙丹……如此种种皆为‘手段’手段有真有假朕不必去一一分辨。 朕是天子没工夫去分辨这些人的手段。朕只须知道这些手段的背后是宗室想要朕座下这把椅子。非党争乃朕之血脉与宗室血脉之争。吴潜站在了那些窝囊废一边……” 说着吴潜赵昀说了很久最后叹息了一声。 “吴潜让朕很失望他眼里的社稷太宽、太泛在他眼里朕的身影仅剩这一点了。” “官家莫为这老顽固伤心。” 赵昀摇了摇头随后也谈起了李瑕。 “你看李瑕初时已站在宗室一方。他与吴潜不同乃迫于无奈朕的弟弟做的那些事啊……逼得李瑕只能亲近宗室、而非朕之血脉。故而朕不敢用这个福将镇蜀。 近日发生在李瑕身上的事太多了乱花渐欲迷人眼愈乱愈是群臣之手段。刺杀他、排挤他、陷害他、拉拢他。 细作是假的、鬼怪是假的、祥瑞是假的、仙丹是假的……李瑕的重伤不醒亦是假的自保之手段而已一个个闹得无法无天全为了扶他们想要的人坐上朕这把椅子!” 谢道清忙道:“官家息怒。” “朕不怒看了三十余年从史弥远看到贾似道朕还有何风浪未看过?” 赵昀苦笑一声最后道:“叶梦鼎是聪明人呐。” “叶公?” “一场祥瑞解了那‘姚黄魏紫次第开’的谣言;一颗仙丹解了禥儿‘不堪为君’的评述;一场探望化解了禥儿与李家的仇怨把李瑕从宗室的立场拉拢到了禥儿的立场。” 话到这里赵昀点点头又评价了一句。 “叶梦鼎不错为朕化解事端。” “臣妾明日召叶公家卷替禥儿答谢师恩。” 赵昀点点头。 他抬起左臂袖子缓缓一拂。 “满朝文武皆忠于朕之血脉、忠于朕之意愿……皇后明白?” “这是自然但臣妾……犹有不明白。” 赵昀眼中泛起一丝悲凉喃喃道:“你只须记住朕所求何物莫丢了。” ~~ 如赵昀所言朝堂上的斗争就此平静了下来。 整件事看起来复杂简单而言就一句话无非是吴潜、李瑕站到明面上与赵禥、赵与芮争斗。 吴潜贬谪、赵与芮意外身死李瑕顺服了赵禥这个天子血脉。 尘埃落定。 不会再有一个吴潜这样官位又高、脾气又倔的顽固再搅动是非惹天子不痛快…… ~~ “大帅那个官好较真!才隔了一会又来问大帅遇刺一桉了我都跟他说了不用查了。” 刘金锁快步走到书房又道:“这次他没说要见大帅但一直审我搞得我心里发毛。” 李瑕正捧着书在看目光也不移开问道:“所以呢?” “我就把门关上了。” “做得好那人是谁?” “小官才八品叫闻云孙。” 李瑕一愣放下手中的书籍想了想道:“别与他打交道。” “哈大帅说笑了我跟个文官有甚好打交道。” “没说你。” 李瑕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说实话我有点怕这人别沾他。” “哦。” “准备一封拜帖我明日到荣王府吊唁再拜会拜会全永坚。” 刘金锁一愣奇道:“大帅你伤还没好呢再说了……” 李瑕又低头看书道:“叫你做就做对了我们没有门房吗?” “门房?我们在临安又呆不了很久我当门房不是很好吗?” “除了天子召见别再开门了记住我谁都不见。” “是!” 李瑕继续低头看书之后擦了擦鼻血抬眼看了看天色。 但当推门声响起走进来的却是唐安安。 ~~ “熬了碗陈皮山楂汤给郎君滋阴祛火的。”唐安安将碗在桌边放下又补了一句“年儿还在给阿郎煮粥。” 李瑕点点头问道:“有事想说?” 唐安安动作轻柔拿银针试了汤水在一边坐下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点了火烛。 “今夜奴家为郎君侍寝可以吗?” “可以。” 唐安安愣了一下原本娴静的姿态便有些乱了像是没想到李瑕会这般了当地接纳了她。 李瑕捧着那陈皮山楂汤喝着温度正好且合他的口味没加糖。 喝完他放下碗栓好门窗。 “来吧。” “李……李瑕……” “嗯?还有事想说?” 唐安安背过身道:“我能看出一些你如今掌了兵权怕猜忌故意声色犬马但你若不破了我的身子早晚有心人会察觉不妥。” “也是所以过来吧。” “我并非是……”唐安安话到一半停下不知如何说。 李瑕遂道:“我知道你想先说清楚你并非轻贱也并非心慕于我。有这个决定是为我考虑?” “是否心慕我亦不知。”唐安安转过头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道:“只觉得你很怪太怪了让我……想不了旁的甚至忘了倾慕你这般人物。” “也许是因为以往你在我们这两人关系里是掌控的那一方如今不习惯了?” 唐安安又低下头感到李瑕说话太直让她难以招架。 她受过太多教导本该长袖善舞应对自若。 但在李瑕面前她甚至不如丫环自在。 “我不是以往那个李瑕了不会受你摆布。当然这‘摆布’不是个坏词我想不出更好的你知道就行。” “把握。”唐安安低声道:“我曾经想把握我们的命运。” “是你曾经很努力但我忘了抱歉。”李瑕道:“而你若做不到忘掉曾经与我相处你只会感到不自在我也是。” 正文 第584章 期待 “不自在吗?” 唐安安低声喃喃着闭上眼帘几次张开嘴才问道:“你……你已经对我……无意了吗?” 李瑕看着她道:“你看你还是忘不掉曾经但我说了我已经忘了。” “忘了?好轻巧……你……” 唐安安抬头看着李瑕那张脸一双美目眨也不眨。 她像是失去了某些期待眼神一暗走上前伸手抚摸着李瑕的脸又抚上他的脖子…… 终于当李瑕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她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李瑕于是停下了解她腰带的动作。 唐安安哭了很久呜咽道:“我……我想的……不是这样……” 李瑕知道她没进状态反而陷在了一种委曲求全的心境里。 “你想要真心?” 唐安安一愣泪水不停努力咬着嘴唇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风尘贱妓……最不该……最不该想要的……” “这年头长得漂亮又出身不好的有几个不沦落风尘?不是你的错。” 唐安安愈哭。 她不想让李瑕看她哭转过身。 她哭因为她曾经有过他的真心但丢掉了。 到今夜她终于确定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真心。 “你……你喜欢年儿……不是为了……为了气我?” “不是我喜欢年儿不仅是因她救过我她有少女气她漂亮或者别的理由吧说不出觉得她真实我面对她很轻松。” “我呢?” “你真是连后脑勺都美得恰到好处但对我而言太精致了精致到不真实。我们面对面很尴尬不自在。” 这话有些伤人唐安安一时无言以对。 李瑕起身拿手帕擦了擦鼻血又道:“我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我也很好色。你若愿意我们便继续。今夜对我而言我是很想的但你须考虑清楚。 我想纳年儿因我知道哪怕以后对房事厌了听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我伴着她也自在我总会去陪她。因为‘李郎君’原本于她而言很模湖只有一个相貌她遇到我以后才对我感到清晰起来。 你不同对‘李郎君’太清晰、对我太模湖你我相处不自在今夜一遭明夜一遭哪怕许多遭但有这种不自在你以后在我这里终是会落得独守空闺。我以往不考虑这些我乱得不行。但世风不同世人重清白这事与你命运有大干系你须考虑好。” 唐安安听不懂但又听懂了。 她看了李瑕良久想问上一句“那你能不能让我对你清晰起来?” 带着委屈和撒娇的语气她知道该那样问才能挽回他。 在风帘楼胡妈妈教过她。 但她又不想用胡妈妈教过她的这些应对李瑕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李瑕道:“我说话直抱歉。只是你想好你要的是什么我目前只能说养你一辈子也没关系。” 唐安安指尖一颤。 “你……养我一辈子吗?” “说话算话。” 李瑕在榻边坐下把玩着那擦鼻血的手帕。 他确实是很想要做的若是想哄骗唐安安如何说几句好听的也不难。 但懒得哄骗能做到多少就承诺多少她若是认为…… 唐安安起身哭着行了个万福然后跑掉了。 李瑕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吹了火烛。 “何必呢?” ~~ 不一会儿有推门声响起又关上门。 月光中只见是少女纤细的身影走来。 然后她站到榻上抬脚在李瑕身上推了推。 “你干嘛欺负我家姑娘她都哭了你坏死了……告诉你年儿可不怕你大不了你打死年儿但是不许欺负我家姑娘。” 李瑕一把就将年儿抱倒。 “别急你听我把你哄好。” “哪有你这样的?明白说了是哄人还能听你的吗?” “……” 许久年儿小小声说了一句。 “那个姑娘说年儿应该陪……陪……” “她说不什么不重要年儿的心意呢?” “才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 月沉日升。 全久起身坐下对着铜镜拢发梳妆。 许久她眼神中的暗澹与哀愁才被她盖下去又恢复了端庄与恬静。 这才开始了新的一天。 无非还是帮隔壁荣王府招待前来吊唁的家卷。 过了半晌全永坚走来道:“我想不通昨日贾相那番话是何意。” “他不让我们再查了。”全久低声道“我也不确定但贾相应该是这个意思。” “何意?”全永坚全然不解。 全久也不答澹澹道:“莫查了便是。” 她感觉到贾似道那话里的意思。 ——这桉子若是李瑕做的赵禥必定牵扯其中。否则魏关孙的鬼魂这一说法何解?凶手怎么走到赵与芮身后?你别查除非想让你未过门的夫婿失去太子之位。如今已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你心里再确信是李瑕也无用。 “但贾相还在查?”全永坚又问道。 全久默然了一会道:“贾相有其目的。” “什么?” 全久恨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我将要嫁的夫婿是个大傻子贾似道要控制他甚至连我们也已经被贾似道控制了他昨日那勘破一切的眼神你没看到吗?” 她只好平静地看着全永坚开口道:“小妹恳请兄长往后少沾些酒色以免伤了脑子可好?” 全永坚大怒须臾又低声道:“是你说的李瑕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早知今日兄长当初为何要去杀他?” “你以为我想?是表叔叫我去做!” “荣王已薨了。” “所以啊!”全永坚急道:“你要我听你的你到是给个主意啊!表叔没了我怎么办?” “兄长明白了?那又何必问我贾相是何目的?” 全永坚一愣恍然大悟道:“他要让我们听他的?所以他说‘我们都是亲戚’?” “厉害吧?他已在布局以后对付忠王府各位詹事。”全久自语道:“这便是朝堂权争一步算十步。” “那李瑕呢?” “李瑕也能一步算十步他才这般年岁初回临安……” 全永坚道:“我是说李瑕要杀我怎么办?” 全久道:“贾相说了他不会再让这等惨桉发生。” “何意?” “贾相会助兄长暗中杀李瑕官家不会因此责罪兄长。” “又是我?!我若杀不了了呢?” 全久不答。 贾似道有些话她兄长听不出她听得出。 若李瑕真的勾结了赵禥又没能杀掉李瑕那只能由她来问出详情并在赵禥面前拆穿李瑕…… 又坐了一会有仆婢匆匆赶来。 “大郎四川制置使李瑕到荣王府吊唁钱王妃有请。” 全永坚登时脸色一僵…… ~~ 全久踱步走上高台低头看了一眼裙摆觉得自己便是这一身素服也很漂亮。 举目望去见到一道身影走过了荣王府的前院。 满院都是皇亲国戚但李瑕犹显得鹤立鸡群。 隔得远但全久彷佛还是能看到她大哥的畏畏缩缩李瑕的器宇轩昂。 直到黄昏宾客散尽全久依旧站在那…… “你跑这来了?累我好找。”全永坚大步赶上来喘着气表情却轻松不少道:“知道李瑕说了什么吗?他说忠王乃陛下血脉宜立为太子早定国本还说全氏乃陛下至亲!” “是吗?” “我与他私怨了了。”全永坚喜道:“他说荣王位列仙班赐他仙丹是为大恩大德他有恩必报。” 全久问道:“兄长信?” “我为何不信?”全永坚笃定一笑“一切都是圣意明白吗?圣意在忠王李瑕也不能违圣意他所做所为便是基于此。发现了吗?不肯遂圣意的人都没了。你个小女子目光短浅不会揣测陛下心思我险些受你骗了。” “小妹以为李瑕之意怕是兄长砍在他身上那几刀他早晚奉还。” “我还会信你?能信你?”全永坚笑了笑抬手一指全久的鼻子语气坚定道:“你够了休再对我指手划脚。” 全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闭上眼。 家里要她嫁给赵禥她只能答应遂决定以后要母仪天下且极努力地去做了。 可直觉告诉她李瑕已经杀了全家最大的靠山荣王他早晚会把她的未婚夫婿从储位上拉下来、早晚会砍死她的兄长……毁掉她的所有前途。 她已预感到了这一切。 这也让她自以为很厉害可以接替荣王与李瑕为敌了。 但之后贾似道跑来吊唁说了几句话;李瑕跑来吊唁说了几句话……将她的自信砸得粉碎。 他们教她知道权力场还不是她能玩的。 “你就是个联姻的筹码你只需要嫁给那个傻子摆在那里。在贾似道眼里你是个用来控制赵禥工具;在李瑕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他们只需几句话就能让你无能为力。你只是朝争之中的一个花瓶不需你有意愿不需你有才智只能任人摆放……” ~~ 贾似道言而有信让世彩堂时不时给全家送上几本书夹杂的纸条上记录着李瑕的行踪。 全永坚每次都敷衍过去。 他相信李瑕所说的相信李瑕会坚定地站在天子血脉这一边。 全久不信但她无可奈何。 她只能透过这些情报观察着李瑕他大部分时都躲在府中偶尔出门无非是与宠妾同游。 全久已意识到李瑕是在等着重新掌权。 果然半个月后…… “九姐儿世彩堂的掌柜送了本书过来。” 全久翻开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纸条。 “蒙虏斡腹西南李瑕受召入宫……” 正文 第585章 君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7/21) 吴潜去相之后贾似道终于成这大宋天下的宰执位列人臣之巅。 程元凤已复相抵达临安后立即试图与他争权。 另一方面朝臣已开始上书为立太子之事造势忠王之立人心所属又无人可以再阻止。 至此贾似道与叶梦鼎、杨栋等人亦开始有了隐隐的嫌隙。 眼前是党争而可望到的将来依旧是党争。 权力的路上永远都有敌人。 但无妨贾似道感受到手上的权柄越来越重。 …… “下一桩。” “阿郎接下来几桩事……” 贾似道会意过来起身吩咐堂内的数十名幕僚继续处置事务带着廖莹中进了后面的秘室。 “董宋臣派人递了消息御医开口了。” “官家?” “是风疾。” 贾似道一讶摇头道:“可严重?” 廖莹中低声道:“还不算重但阿郎也知观太祖与太宗后裔……” 话到一半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贾似道明白目露愁色又问道:“御医如何说的?” “他本不敢说官家眼下虽无大恙若再这般不肯节制酒色恐将一日坏过一日……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 “官家知晓?” “自是知晓。” “让吴潜老匹夫气的。” 贾似道忧心忡忡却也知道此事对眼下之局面影响不大无非是回想起官家近来所为明白官家为何不再寄望于子嗣一心要立忠王。 “堵住这消息莫让叶梦鼎等人知晓。” “是。” “对了全永坚还不动手杀李瑕?” 廖莹中道:“敷衍了事他怕是真以为李瑕与他宿怨两清了被荣王之死骇破了胆心怀侥幸。” “蠢材。”贾似道皱眉道:“我们的人有办法动手?” “办法很多。”廖莹中道:“但不惊动官家太难了阿郎毕竟不似荣王与全氏无那般受官家亲厚。” “必然是李瑕做的他竟能驱使忠王做这种事。” 眼下这局面贾似道绝不容许李瑕能这般掌握赵禥。 偏又有叶梦鼎等人在他根本接触不到赵禥。 全玖倒是如谢道清一样可以引为内廷援手可惜还未嫁过去。 且眼前与全氏的联系便不算深。 因全永坚不肯动手杀人被李瑕仅仅几句花言巧语骗了可笑……蠢货! 廖莹中道:“官家近来颇信重李瑕今日已召李瑕入宫只怕是拦不住了不如……放他回蜀?” 贾似道问道:“查清楚了?唐安安必是一直在传假消息。” “不好确认是李瑕瞒着她还是她有意欺瞒。” “答应下毒了?” “这……” “恩养她两年有余、收她为义女她就是这般报答的?” 廖莹中道:“怕是她自以为傍上了年轻英俊的高官大帅前程富贵忘了阿郎恩义” 贾似道讥笑一声摇头道:“风尘贱婢言而无信与那李瑕一样德性。” “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为人处事当守信诺。她既如此品格败坏便教她知晓本相给她的一切随时都能再拿回来。” “明白了。”寥莹中道:“这便联络董宋臣。” “闻云孙还在查李瑕遇刺一事?” “是还在查。” “呵吴潜后继有人了把线索都放给他吧。” “可万一危及忠王……” “到时我再出手保住忠王便是。” 贾似道闭上眼已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计划。 让那较真固执的闻云孙掀起惊天大案拖住李瑕;联络忠王妃说服忠王反手出卖李瑕撇清干系…… 如此可一脚踹开叶梦鼎掌控大权放手施为。 贾似道脑中思考着这计划走到堂上。 却见仆役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厚厚的信。 信是李瑕写的贾似道接过摊开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独自走到窗边。 “贾相之文书已细读废除和籴以使官吏不再盘剥百姓;减发楮币以平抑物价;限巨室之田亩购为公田以充军费。直指大宋根弊可谓良法。 然则自古变法成败在于施行。王安石、文彦博之辩不必赘述而贾相知之。只问贾相欲用何人行法用士大夫行法而夺士大夫之利耶?公田法若利在百姓当从百姓中择选人材或委任全心为百姓谋福者。满朝文武不知有几人胜任? 私以为贾相若欲行法当先整顿吏治。当今朝堂为制衡文武分权委任一职而多官在其位而不知其职者十之七八。科举扩张任官却不审政绩人浮于事相互推诿……” 李瑕的信很长。 贾似道只看了一半然后撕碎了丢进煮茶火炉里。 “照这般……大宋还是大宋吗?” 他如此喃喃了一句叹息。 为何军队羸弱?为何重文轻武?为何冗费严重? 一切的积弊若往最根里看皆是为维护这大宋社稷的稳定。 没人能革弊到那种地步他贾似道亦做不到。 他只要能做成公田法已足以振兴社稷。 年轻人不知深浅不足与谋。 “阿郎?” “李瑕想让我别动他、放过他自以为言辞诚恳教我做事……不他是笃定要归蜀了这是道别。” ~~ 李瑕出了宫坐上马车周围依旧是戒备森严。 “大帅。”刘金锁凑上前问道:“成了?” “嗯官家答应筹集钱粮两千万贯让我带回川蜀。” “真的?!大帅你怎说服官家的?” “不是我说服官家。”李瑕道:“是官家说服了我眼下这局面没有钱粮我也守不住川蜀这蜀帅我是不会当的。” “太好了何日动身?” “半个月把消息传下去。” 李瑕倚在马车上思忖着亦觉此事有种不真实之感。 怪不得个个都想把握圣眷。 这个大宋社稷官家若不信重能带来太多的问题;而只要官家信重也能解决太多问题。 官家信重他李瑕吗? 不算只是消除了疑心、顾虑。 因此只是让他继续任蜀帅且给了该给的钱粮。 李瑕没忘了这实则还是这三年一次次出生入死一场场仗打下来的功劳。 那一个个都元帅的人头被斩下来那一杆九斿白纛倒下十万蒙军退却收复成都、剑门关、汉中无数将士埋骨他乡…… 封蜀帅、下发钱粮犒赏本就是答应要给的。 至此时却还让人感到君恩深重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李瑕思及至此长长地出了口气。 …… 马车一路回到府中李瑕回到主屋只见唐安安与年儿正坐在那说话。 “回来啦?水正好温着给你洗洗。” 年儿先迎上来拉着李瑕换衣服显然比唐安安自然得多。 唐安安近来却总往他这边跑无非是弹弹琴研研墨有时也帮他抄书详解一些古文。 但闲聊时彼此依旧有些不自在。 “今日给你们讨了封赠。”李瑕换着衣服道:“官家也答应我封了你们八等安人。” 李瑕事先问过唐安安愿不愿意要此事她知情遂行了个万福以示感激。 年儿却颇疑惑愣愣看着李瑕问道:“那是什么?” “算是个名份吧我与官家说我太年轻封赏不宜过甚往后若立了功能不能封赏给我的妻妾。” “真的可以吗?”年兒不在意封赏却因“名份”二字有些雀跃。 “并非没有先例可知梁红玉?被封为杨国夫人。” 唐安安道:“万不敢相比梁红玉巾帼英雄奴家与年儿不过是……” “无妨韩侂胄尚且有四个妾室封郡国夫人。”李瑕随口道“我为大宋立功当不输于韩侂胄才是。” “那当然。”年儿凑趣道“对了夫人与巧儿也有吗?” “有封赠了一妻三妾。”李瑕捏了捏年儿的脸道:“你这安人往上还能封国宜人、恭人、令人、淑人又有县夫夫、郡夫人、国夫人。往后我还可立很多功劳让你封个‘年国夫人’。” “那我不要了你立了功劳当然是升官比较好。” 李瑕附耳与年儿又说了两句无非是定了名份想要纳她过门。 唐安安看着二人亲近便自觉有些融不进去。 她回想到今日清晨李瑕问了一句她当即便应道“奴家自是郎君妾”。 也不知是爲演给旁人看还是别的什么。 ~~ 随口说过这桩小事李瑕换过衣服却不再与她们玩闹自转到外间书房。 他闭上眼复盘着思忖着是否还会有意外。 若有差错最可能是因为用了刺杀的手段。 这是打破规矩因此是最大的把柄。 但规矩又是什么? 是皇亲可杀他李瑕而他不能杀皇親。 要逆天而行不坏规矩怎行?不杀人怎行? 思及至此李瑕突然对“刺杀必有反噬”这个如同诅咒般的谶语有了新的领悟。 贾似道才是要改革的那个他李瑕要做的是推翻、重塑! 这是斗争、是流血。 以一人杀一人是手段那以万人杀万人一样是手段岂可以此来分高低? 重要的該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杀赵与芮一人而谋全盘必杀而不嗜杀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实现这最小的代价。 上策施行至此已尽全力坦然面对便是…… ~~ 是夜贾似道突然翻身而起。 “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胆魄嫉妒他心之所怀远大过你之社稷!”吴潜的喝骂又在脑中浮现起来。 贾似道赤足径直走出屋子。 “阿郎?” “信呢?” “什么信?” “李瑕的信……不烧掉了……竖子是在威胁我他说他比我有胆魄……比我有胆魄?” 贾似道折返眼神中恢复了清明。 “我若拦你你要如何?用你的胆魄来杀我?玉石俱焚?玉石俱焚……” 正文 第586章 镜花水月 十一月四日冬至。 今年是己未年大宋兴昌七年也快要过去了。 接连数年的战火停歇临安城一派繁华安宁各家各户已开始采办年货城隍庙也是香火鼎盛。 城隍庙建在吴山山顶翻建于绍兴九年以贺高宗皇帝“龙飞凤舞到钱塘”飞阁琼楼庙宇堂皇。 几名秀异社的女子上过香聚在一起踮着脚往北面山腰望去。 “能看到李节帅府吗?” “只能看到楼台看不到里面。” “听说他过几日要回蜀地了。” “这般快?回朝述职才两月吧?过完年再走呀。” “又不与你过年近日陆续放了十多个美婢出府呢。” “我昨日遇到一个就在那边桥上有人问她怎就没留在李节帅身边……说是呀都没轮到她服侍见都没见到李节帅一面如今还了身契领了笔钱要回诸暨老家。” “富贵枝头攀不住真没用换作是我可赖着不走。” “李节帅便被唐大家迷住了你还能与人家花魁比美不成?” “看那边有两个书生好姿仪。” “状元郎?莫招惹他回头板着脸与你说教骂你不识礼数。” “你怎谁都认识?” “嘻聚景园有我爹一份啊诗会可见得多了。” “另一人又是谁?” “邓剡邓光荐大才子。” ~~ 邓剡踱了几步与闻云孙并肩望向北面的山腰。 “老师回信了他如今正在成都谈及蜀中风物说是这任蜀帅一改构垒守蜀之策弃守诸城回迁军民。今蒙虏又至大理进犯恐一旦长驱直入蜀地生灵涂炭……更多的我也不知。” “光荐兄如何看此事?” “想来官家命李节帅归蜀与此有关?”邓剡摆了摆手不欲多作评点叹道:“今岁恩科未能中第我一书生袖手空谈于国事无益。” 闻云孙道:“光荐兄不必气馁以你之才华下一榜必能高中。” “三年又三年说句心里话我深恨丁大全把持科场李节帅揭举此事我对他颇有改观。” 闻云孙点点头目露沉思之色。 “宋瑞在查何事?” “朝堂诸事与我等寒窗苦读时所想大有不同。” “老师亦是如此说。”邓剡眯了眯眼看着一队到了李瑕府前遂问道:“那是有人去见李节帅了……他府邸防备森严啊。” “因朝中党争过甚猜猜又是哪方势力……” 闻云孙话到一半忽听到远处一群女子正聚众喧哗隐隐有“李节帅”三字传来他遂转头看了一眼。 邓郯道:“秀异社。” “光荐兄帮我过去打听几句可好?” ~~ “大帅杨郎君找你蹴鞠了!”刘金锁赶到书房大声喊了一句。 李瑕正与唐安安在核对账目起身带着一本账簿便往外走。 “到堂上见他吧。” “咦不去蹴鞠吗?” 李瑕随口答道:“你猜猜哪方势力叫他来的。” …… “非瑜哪日走?” “五六日后吧。” “这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杨镇叹息一声又道:“明日陪我出城一趟吧?” “哦?” 杨镇道:“官家的意思命我明日率右领军卫护卫瑞国公主到城外功德寺上香。” 李瑕问道:“官家的意思是让你去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吧?” 李瑕端着一杯热水吹着气问道:“哪座功德寺?” “城外西南方向白鹤峰虎跑泉附近。” “九溪十八涧?” “是。” 李瑕又问道:“那座‘赛灵隐寺’?” 赛灵隐寺李瑕是听说过的这也是阎贵妃在民间最厉害的恶迹为了建这恢宏寺庙差点砍掉了灵隐寺的晋代老松。 “非瑜一道去吧临行前你我多聚聚。” “不去。” “非瑜去呗去呗。” 杨镇也没旁的说辞无非是赖在那椅子上死活不走。 这勋贵子弟也就这点本事性情倒是不错。 李瑕懒得搭理他自拿起算盘在那对帐。 朝廷说好支川蜀两千万贯给的全是文书调令要他自己从各地讨要回头又是一堆籴米、盐、酒之类的乱账。 “去呗我实话与你说有人威胁我若请不了你去便要选我当驸马。” “那不是很好吗?想必你家里很乐意让你当这驸马。” “呸一群自私自利之徒万不可教他们有这想法我过阵子便到温舍人家提亲再纳上二十房美妾。” “恭喜。” “非瑜若不去我今夜便不走了……” “大帅关阁长来了。” 李瑕瞥了杨镇一眼道:“定藩可以走了?” 杨镇嘿嘿一笑起身说走就走。 不一会儿关德已快步进了厅来先是给李瑕的一妻三妾封了敕牒挥退旁人兰花指便在李瑕面前乱舞。 “李节帅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呐!做人得讲恩义贵妃这两年是怎样对你的?就叫你去见一趟你这你这……” “关阁长停一停我这般说吧有瑞国公主的情份在官家不至于再赐死贵妃。” “噫瞧李节帅这话说的高高挂起是吧?” 关德上前伸手一拨拨乱了李瑕案上的算盘。 “咱们可告诉你咱们可不是好惹的李节帅若再不给情面休怪咱们恩断义绝!” 李瑕也不恼道:“我是外臣真是不便与贵妃相见。” “你说的。”关德转身便要往外走“咱们这一步迈出去李节帅可别后悔!” “关阁长慢走。” “哎哟李节帅贵妃真有顶顶要紧之事与你说。” “有什么话是关阁长不能带的?” “这话真得要贵妃当面与你说。”关德急得跳脚又跑到李瑕身边将那面白无须的脸凑近了字字诚恳道:“有天大的好处要给李节帅。” “不敢受还请关阁长告诉贵妃阎马丁当至此大势已去当韬光养晦。” “李节帅若不答应咱今日便不走了。” “好。”李瑕道:“关阁长若不急着回宫我也想留關阁长用饭。” ~~ 受厘殿赵衿正踩在地毯上逗着她的猫玩宫娥捧着饰物穿梭而过内殿之中阎容正站在一块大铜镜前试着衣服。 她披了一身红霞帔配着长裙既显端重又艳丽眸光一转又有些苦恼。 “太厚了些。” “贵妃这十一月的天不厚呢。” 阎容自笑了一下熠熠生辉。 小宫娥有些移不开眼退下时心中还自语不停。 “贵妃这心情真是一日雨一日晴呢。” 远处关德匆匆跑来进殿禀报了一会之后内殿便传来物件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外殿的赵衿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询问。 之后便是哭嚷声响起。 “不许不去说好带我出城玩你说好的。” “我病了去不了了。” “你才不像是病了我就要出城玩……” 小宫娥转回内殿只见阎妃坐在那望着夕阳半张脸上满是落寞全无了方才的明媚…… ~~ 李瑕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忽想到了赵昀。 前几日觐见他与赵昀说了很久是历次面圣中最久的一次足足谈了四个多时辰。 当时李瑕仔细解释了为何放弃构垒守蜀之策以及对西南局勢之后的看法。 谈到最后赵昀很长时間都是抚着额头的。 也许是头晕? 且有几次分明是耳鸣了饮酒有些呛咳。 算起来大宋历代皇帝平均活不到五十岁赵昀怕是没几年了。 旁人感受不到身边的有心人必然有所察觉。 那阎容的心思根本不难猜。 她还年轻皇帝一走她根本无法凭借瑞国公主的情份维系后半生的尊荣甚至性命都难保。 除非当上皇后。 没人知道还有几年光景让她谋划但她在外廷已仅剩李瑕這一个助力李瑕却只有几日便要回蜀地了。 李瑕感受得到她那份急切。 她想见上一面说服他助她登上后位…… 但李瑕很清楚他做不到。 就阎容那妖冶的姿态祸乱朝政的名声哪怕刺杀了谢道清满朝文武也不可能同意皇帝立阎容为后皇帝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她也什么都给不了。 让李瑕当史弥远? 不可能的哪怕没有贾似道还有程元凤还有江万里、叶梦鼎……满朝上下数百人压在那他根本没实力也没心力去与他们争权。 阎容只有她那镜花水月的妄念不见也罢…… 正文 第587章 乱臣贼子 晨曦再次洒落对于李瑕而言离回蜀又近了一步。 他并非不喜欢临安是临安还完全不属于他。 年儿捧着一叠衣服装进木箱子里仔仔细细地摆放好转头见李瑕晨练完回来连忙跑上去为他擦汗。 “郎君总是这样一身汗也不马上披衣服万一病了。” “身体好不会病。” 小闹了一会之后年儿指了指箱子道:“姑娘的衣服可也收好了郎君一定要带上姑娘。” “好都说好了。” 年儿遂安心下来扑棱着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刚给李瑕擦过汗的身躯想了想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那今夜……让姑娘陪郎君好不好?” 像是很想把好东西分享给她家姑娘。 “她说的?” “那倒不是。” “那再给她时间想清楚吧。” “嗯可是可是你力气那么大年儿也……” “也什么?” “别闹啦天都亮着年儿要收拾行李郎君去忙吧。对了能不能再问一句家里夫人和巧儿喜欢什么颜色的布?姑娘说想让人再去裁几匹。” “白色巧儿喜欢青蓝色的……” 一大早就是这般闲适的气氛。 李瑕穿过庭院还能见到一口口箱子正被搬走送往市泊司的船上。 事情很顺利。 走到前堂隔着花圃能听到刘金锁正在与人吹牛。 “哈哈赶回汉中我家柳娘还没生呢明年再生一个……” 之后有小厮赶过来。 “大帅那位闻判官又登门了这是拜帖。” “说了不见他。” “可对方说有极重要之事须与大帅谈干系到大帅是否能继续镇蜀。” 李瑕眼中的笑意渐渐消逝接过那拜帖显得有些郑重。 “我到偏厅见他。” “是。” 李瑕又问道:“家中有好茶吗?” “大帅平素不喝茶的。” “去附近买几两要好茶。” …… 闻云孙坐在偏厅。 他穿着一身蓝色官服因官还很小比李瑕还小。 但这种事看官途不看眼下。 闻云孙是状元郎登科之后守孝了三年相当于刚刚入仕却已是京畿判官。 这一步相当于走了江春入仕之后十年的路途更不必与房言楷这般的官员相比。 李瑕却是武阶因前两三年正是蒙古大举进犯之际立下功劳升迁极快。但这功劳可称是数十年难得的际遇。 可以想见往后几年不会再有蒙军大举进犯更不会有蒙古大汗的首级让李瑕立功。 若一直是太平盛世或等状元郎宰执天下了李瑕还在眼前的位置上打转。 此时彼此见礼闻云孙并不因官服而显得谦卑看向李瑕的目光十分平静。 两人都还年轻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李瑕落座开口道:“久仰闻状元之名……” 闻云孙倾耳听了一会却没听到后半句。 他感到李瑕有些怪。 “我亦久闻李节帅之名近年每有西南战事传来尤其鱼台、汉中之战实教人欣喜。如杜工部诗漫卷诗书喜欲狂。” “不敢当。”李瑕想了想问道:“你我莫唤官名如何?” 他捧着茶杯迟疑片刻又道:“宋瑞兄。” “也好。”闻云孙并不矫情也不因李瑕之权柄而感到为难坦然道:“我今日来是为蒙古细作刺杀非瑜之事此前也来过多次。” “不算大事刺杀不过小道宋瑞兄不必理会。” 闻云孙没有马上说话等小厮为他上了茶水又退下他捧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拿茶盖撇着直到那小厮走远。 “我查到行刺非瑜的并非蒙古细作。” “是吗?” “断肠草之毒并非轻易可得的何况经过淬炼这般一小瓶也能值上百贯。我查访了临安各药铺终于查到购毒之人乃承信郎全永坚身边一位幕僚。” “宋瑞兄有证据?” “有人证四人毒药半瓶。” 李瑕端着茶杯心里有些无聊地想到“人说端杯送客已端了这么多次茶了这位状元郎竟还不肯走。” 闻云孙又道:“刺客留下两具尸体身上皆带有蒙古信令。我顺着这条线索到三衙询问过此前非瑜献俘、三衙捉捕细作所收缴的蒙古信令丢了几枚……” “宋瑞兄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谁?” “荣王。” 说话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李瑕微不可觉叹息一声竟忽然有些明白了赵昀的心境。 世事何必查那么清楚?天下无事便好。 朕要的是什么你们就真不懂吗? 就不能让朕安生一点? …… 闻云孙神色郑重了些缓缓道:“证据确凿荣王暗杀朝廷重臣理当重惩夺谥削爵以正王法。非瑜以为如何?” “宋瑞兄之证据万一是有心人栽赃又如何?死者为大我以为不必再追查了。” “我为官一任治下出了不法之事岂有放任之理?长此以往国法何在?” 李瑕不欲争辩也辩不过点了点头。 闻云孙又问道:“我还查到荣王涉当年李家灭门案魏关孙溺毙一案。非瑜认为当讨还此公道否?” “凡事需讲证据。” “那我请旨彻查如何?” “宋瑞兄不怕是被人利用了?” “怕。”闻云孙道:“故而我今日先来见了非瑜。” 李瑕知道眼前这人较真却不死脑筋。 那只怕反而不能欺之以方了。 果然闻云孙又道:“还有另一桩事我认为荣王并非病故而是死于刺杀……” 李瑕已不再说话许久都保持着沉默。 厅上闻云孙还在说着条理清晰句句指进李瑕心里。 “荣王遇刺当夜府邸守卫森严且并无旁人进入除了忠王以及忠王侍卫、随从计二十四人。进入荣王府之后二十二人在前院小憩两人随忠王往大堂。 过程中忠王到了后院净房一趟出来后便无人再见到那两名随从。而后院净房与瑶圃池只隔着两堵墙中间是一片竹林并无守卫。” 李瑕道:“宋瑞兄之意是这两名随从刺杀了荣王?过于骇人听闻了。” 闻云孙道:“鬼魂杀人岂不更骇人听闻?” “原来宋瑞兄也听了这个传闻我等为官该不造谣、不传谣。” “此为查案查案只问真相哪怕再不可思议也只问真相。” 李瑕问道:“不知是谁人告诉宋瑞兄这些的?” “我往荣王府吊唁过询问了府中下人、护卫……” “不觉得查得太轻易了?据说连皇城司都没能查到。” “不错查得有些轻易。”闻云孙问道:“但非瑜认为此为真相否?” “可有证据?” “只须询问忠王以及其侍卫。”闻云孙道:“我听闻忠王赐了非瑜仙丹?” “宋瑞兄这是怀疑我了?” 聞云孙也不遮掩正色道:“不错请非瑜为我解惑。” 李瑕再次端起茶杯缓缓道:“且不谈这些推测对不对宋瑞兄不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党争的刀子?” “怕党争怕被利用不做事了不成?” 闻云孙反问了一句之后语气缓和了些道:“今日来之前我亦犹豫过西南战事紧迫我实不愿牵扯一方节帅但国有国法因公也好因私也好包庇便是坏国法坏社稷。非瑜以为如何?” “有道理。”李瑕问道:“宋瑞兄欲如何做?” “彻查。”闻云孙道:“若此案是非瑜所为请非瑜招了吧由陛下秉公处置不仅惩治你也惩治荣王。” “我若不承认呢?” “非瑜似有挟兵自重之嫌此案查清之前不宜离开临安为妥。宜请陛下临时选派大將赴蜀调度。” 闻云孙说着缓缓又道了一句。 “非瑜便是杀我亦無用奏折我已递进宫城。今日唯请实话实说。” 李瑕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骗不了闻云孙也劝不了闻云孙。 这不是闻云孙是否被利用的问题对方心里很清楚。 问题是他李瑕確实做了。 彼此最根源的想法就相反。 对方要保大宋社稷。 而他李瑕要推翻大宋社稷。 他确实就是乱臣贼子。 他不可能告诉闻云孙“和我一起造反吧”说服不了的。 从这一点上李瑕不仅与闻云孙为敌也与贾似道、吴潜、程元凤、叶梦鼎为敌甚至史俊、张珏、易士英、王坚、陆秀夫…… 所有人都是李瑕的敌人不论是奸臣、忠臣、权臣、能臣。 支持他的只有寥寥数人。 读书人都想保大宋社稷李瑕只能用囚犯、叛逆、妓女为他打点文牍…… 正文 第588章 拿捏(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8/21) “宋瑞兄做得对若朝堂上所有人……不只要有大部分人能如宋瑞兄这般忠肃正气想必早年间荣王也不敢灭李家满门我睁开眼看到的或是太平盛世。” 李瑕话到这里郑重其事又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朝堂上之人皆是如你一般的正直之士只须做对的事不必管权力倾轧。” 这句话他带着些弦外之音。 但这弦外之音太远闻云孙没能听到只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些许分析。 “荣王之所以如此或与近数十年党争剧烈、手段残酷有关。我辈为官应扭转此风气而非使其愈演愈烈非瑜以为然否?” “对这是积弊。”李瑕道:“既然奏折已上了也没有多谈的必要等陛下彻查便是。” “非瑜若有难言之隐……” “有。” 李瑕应道:“宋瑞兄初入仕只怕还不知我们这大宋社稷是如何?” “不我明白。”闻云孙苦笑道:“官家只怕不愿我多事但哪怕豁出性命也该正国法。” “好那我来猜之后会如何官家看过奏折、招你进宫询问于是押你下狱以免此事传开。你想要的国法不会有我将死于暗杀……请宋瑞兄看着我因你而死。” 闻云孙的脸色波澜不惊只久久凝视着李瑕。 之后他开口说了句题外话。 “也许……也许非瑜比我更通透但家父常说人不必活得太通透。” “受教了。” 李瑕笑了笑。 是他这个后世人永远不会有大宋士大夫对君王社稷的忠正。 但这个世道确实应该有…… 彼此话说到这个地步闻云孙依旧彬彬有礼且真挚。 “若你我能活下来我想请非瑜喝酒。” “好庆贺我大宋还有国法。” “告辞。” 李瑕目送着闻云孙那端端正正的身影出了门迅速转身招过刘金锁。 “出事了但别慌。你带人把年儿、唐安安送到陶家巷别让人跟上。” “大帅……” “闭嘴别问按我说的做去把我书房的文书都收了带走其余行李不要了。” “是!” “到陶家巷等我安排……” 李瑕说着已快步赶回主屋一边脱掉身上官服向年儿与唐安安道:“你们跟着刘金锁走。” “郎君。” 李瑕已拉开匣子拿出一枚令牌放在身上拿起几套衣服一边穿着走到前院随手指了几个护卫。 “你们随我出门。” “是。” 一行人迅速了出了门。 “散开拦住尾巴。” 护卫们迅速散开李瑕已快步拐过巷角脱掉外面一件衣服随手丢进一户小院之后汇入街上的人潮。 他动作很快但不慌张。 还有时间他知道赵昀不会那么快看一个小官的奏折。 ~~ 大内受厘殿。 阎容今日没有依计划再去她的功德寺只是蔫蔫地倚在软榻上抚着额头。 她已无可奈何。 这辈子的一切都是靠美貌得来的。 她这般美貌也仅有帝王能消受到如今帝王老了也厌了、腻了、甚至恨她了她便也没了旁的手段。 在这不似冷宫又似冷宫的宫阙里再住上几年往后……阎容已不敢想。 “妖妃来陪我下双陆呗。” “帮我把经书拿来。” “看经书做甚?转了性子不成?” “准备出家当尼姑提前准备准备。”阎容悠悠叹了一声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 赵衿无奈地撇了撇嘴挤到榻边坐下俯身抱住她把脸埋到她身上。 “我不出嫁我一直待在这保护你行了吧?” 阎容捏了捏赵衿的脸。 “别捏我陪我下双陆吧?” 有宫娥匆匆进殿俯到阎容耳边低声道:“贵妃酒库商阁长说……” 阎容愣了愣起身眼中已有光华流转。 “去将我的霞纱千褶裙拿来……不对先把胭脂拿来……” ~~ 宫城以北酒库。 李瑕坐在一间酒仓之中闭目养神。 他没有太多动作面色从容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良久库门被人缓缓退开。 李瑕睁开眼转过头见到一个小宫娥正背对着自己在关门。 他愣了一下待对方转过身来才发现是阎容。 “怎么样?本宫这身打扮可比那些小丫头水灵?”阎容轻轻扶扶头上的双丫髻又整理一下刘海。 她唇上还是抹了胭脂的这一笑少女娇俏与她原有的妖冶融成了一股奇异的美感。 “本宫来见你可是担了天大的危险。” 李瑕道:“贵妃帮我个忙可好?” 阎容走到他对面的酒坛子上坐下慵懒地伸长了腿整理着裙摆将一条腿摆在另一条腿上。 足尖从裙摆中显出来轻轻晃了晃。 “本宫可帮过你好多忙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中了箭昏迷不醒本宫急得不行偏是一个口信也无。” “贵妃想要什么?” “你说呢?” “我做不到贵妃离后位太远了。”李瑕道:“这次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能做到的条件贵妃可以提一个。” “本宫凭何信你?” “我每次都保了贵妃。” “你可是背叛了丁大全。” “贵妃提条件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阎容笑了笑转头看别处不说话。 但一会之后发觉李瑕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偷看她她便有些着恼起来轻哼了一声。 “本宫只想要后位。” “做不到我保贵妃一生安稳如何?” 阎容不答。 李瑕道:“事急不如贵妃先帮我我们再谈?” “我看你不急。” “我若显得急了贵妃又要拿捏我。” 阎容得意地笑笑偏头问道:“愿让我拿捏吗?” 李瑕闭上眼点点头。 “撒谎。”阎容轻骂一声终于道:“说吧要做何事?” 李瑕道:“有个叫闻云孙的上了封奏折我想拿走这封奏折回去改一改再放回去。” “等着。” 阎容起身拉开门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關德的应喏声。 阎容吩咐过后重新栓上门踱步到了李瑕面前。 “坐着不许起来。” “好。” 一只手已抚到李瑕脸边轻轻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长得真俊来服伺本宫。” 李瑕伸手揽住阎容的腰一拉便将她拉入怀中。 软软腻腻。 阎容被硌了一下却是有些惊骇手在李瑕胸膛一推人已逃开。 她背过身理了一下心情方才回头一指李瑕。 “你好大的胆子!当我是那等放浪……放浪妇人不成?敢毁我清誉不怕……不怕死吗?” 李瑕似有些好笑偏过头任阎容在眼前摆作派。 他看得出她自是没打算让他沾的无非是想勾他的魂教他死心塌地效忠她。 看起来风流妩媚很有手段的样子。 但在李瑕眼里修为也就一般吧。 …… 阎容连着骂了好几句再抬眼看李瑕见他还是那从容不迫的样子愈发有些着恼。 李瑕本该因她的美色神魂颠倒对她服服贴贴才是。 偏是一次又一次没能奈何得了他今日手段用到这等地步了他竟还能自持也是不知该如何才能完全掌握他的心了。 目光落处那少年郎倚在墙上仿佛专心挨骂姿态卻放松微光透过瓦缝落在他脸上那轮廊反倒是让她先覺十分意动。 袖子终于是拍在李瑕脸上扬起一陣香风。 “我想当上皇后帮我嘛。” “真做不到贵妃换一个条件……” 一只玉手盖在李瑕嘴上阎容看着他眼中已有水意。 “你说……你能保我一世荣华富贵?” 有敲门声响起。 “谁?” “贵妃是奴婢。”关德应道。 阎容直起身瞥了李瑕一眼从容笑了笑方才上前开了门。 “贵妃来不及了两个时辰前那封奏折已被董宋臣摆在官家案头官家已在接见闻云孙将旁人驱了出来……” 李瑕起身便走一边从怀中重新拿出那令牌准备离开。 “贵妃今日恩义我记着多谢了……” ~~ 于此同时选德殿。 顾奕、何仲景伏倒在天子面前感受着那阴寒的怒气。 “卑职有罪没能及早查清此事……如今看来此事真不是四郡主所为。” “近前来。”赵昀开口却不是马上治罪只是缓缓道:“堵上闻云孙的嘴押入皇城司秘牢。” “卑职领旨。” “秘派人擒下李瑕再召忠王觐见……切记不得声张。” 正文 第589章 尽力 忠王府。 不远处的巷子里偶有刀光一闪似埋伏着什么人。 而全永坚已走进了王府。 他走过回廊步入赵禥的书房。 这一趟不容易叶梦鼎、杨栋等人防备着旁人接近忠王。 连忠王自己都不愿意单独见外臣。 最后还是全永坚以商量婚事之名又向叶梦鼎直言全氏已与忠王联姻绝计是为忠王考虑才得以进府。 “忠王殿下可否私下谈谈?” 赵禥正捧着一卷书在看书却是倒着的。 他心虚地瞥了全永坚一眼吩咐了一句周围的内侍之后便不愿与全永坚说话整张脸都埋进书里。 “都不许走我不和他说话。” 全永坚只好苦劝道:“殿下舍妹马上要嫁给忠王我们是一家人啊绝不会害殿下。” 事实也是这样连赵昀、赵与芮兄弟都是全氏抚养大的本就是最亲的亲戚何况如今又亲上加亲。 但赵禥偏是嘟囔道:“不能私下与你谈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全永坚转头四看只见屋中内侍不肯退下去。 他没了办法一咬牙上前便凑到赵禥耳朵边。 周围内侍吓了一跳没想到殿下这大舅子这般大胆连忙要上前去拉。 全永坚却已低声道:“殿下你被李瑕骗了官家知晓了我是来救殿下……” 赵禥骇然色变。 他其实记得李瑕说过不能听别人再花言巧语诓骗。 他有些执拗把这道理认得死死的一直以来也不肯见外人。 也只有这一句“官家知晓了”才真是吓破他的胆了。 “都别拉他别拉他滚下去都滚下去。” 全永坚瞥着屋门被关上这才低声说起来。 “殿下官家已知晓了是殿下带着李瑕去杀了荣王吧?” 赵禥身子又开始发抖怨毒地扫了全永坚一眼低头。 但不说话。 他记得自己不能说话于是又紧紧闭上嘴。 “殿下知道真相是什么吗?”全永坚道:“殿下真真切切是荣王的亲生骨肉啊!是叶梦鼎勾结了李瑕欺骗了殿下……” 赵禥不信他可是亲眼见到了自己的血与李墉的血融在一起了。 全永坚却还在说。 “我已查清楚了是叶梦鼎安排李瑕进了忠王府扮作殿下的随从再安排殿下去见荣王。” 赵禥一愣终于惊讶地问了一句。 “先生?” “是殿下见到的魏关孙的鬼魂其实是李瑕假扮的。是叶梦鼎在帮李瑕欺骗了殿下才让殿下见到了那一幕殿下你是无辜的啊!” 全永坚话到这里怕赵禥不明白又絮絮叨叨。 这一切都是旁人提点给他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又让全玖解释了许久此时与赵禥说起来还是颠三倒四。 “殿下是荣王血脉、官家亲侄此为不争之事实。官家是愿意相信殿下的殿下是无辜的是被叶梦鼎欺瞒的。鬼魂、祥瑞都是他们联手做的局殿下一直是不知情的…… 已有官员查到了李瑕禀报了官家。贾相担心牵连殿下正在加紧查清叶梦鼎欺瞒殿下的证据唯恐牵连到殿下。眼下只有贾相可以信赖。只请殿下面圣时一定要咬紧是叶梦鼎让殿下去见荣王、且安排了随从殿下真见到了魏关孙的鬼魂……” 赵禥早明白了偷偷瞥了全永坚一眼只见这个大蠢货还在磕磕绊绊地解释好像怕他听不懂一样。 他悄悄舔了舔嘴唇故意抖动着身子眼珠打转。 害怕还是很害怕的但心里还有些得意。 咦都想保自己当皇帝啊? …… “殿下明白了吗?”全永坚说得口干舌燥犹担心赵禥听不懂如此问道。 “你说贾相?那把先生换成了贾相……他能给我什么?”赵禥问了一句目光有些贪婪。 全永坚一愣。 他真真正正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傻子突然这么问。 他却还没准备好一时竟答不出来。 这个问题还没人与全永坚点过。 谁能想到傻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说七岁才能说话吗? 赵禥拉了拉全永坚的袖子恐惧又期待地问道:“我当了皇帝……不想读书……想要很多很多女人……我想纳胡氏……” “殿下……血……血脉……”全永坚喃喃道“殿下……不问身世……” 赵禥又把脸埋进书里。 全永坚这才反应过来应道:“给殿下想要什么?贾相都能给。” 赵禥终于从书本后露出一双眼。 他的眼神第一眼看似乎很单纯但细看夹杂着太多惶恐与渴望唯独没有情意。 如孩子般地他开口评价了一句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贾相比先生好。” ~~ 此时召赵禥入宫的内侍们才到忠王府外。 李瑕已离开了宫城独自穿过临安的街巷拐进了陶家巷子。 门吱呀打开刘金锁与年儿迎上来一脸焦急之色。 “大帅出事了!”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年儿脸上满是泪水就知不好。 “大帅走后不久我带着两位小夫人才要出门宫里有人来说是宫内的季修仪与唐大家情同姐妹想召唐大家进宫叙旧。我不答应但唐大家说她若不去我们就不能悄悄走我我……” “她走后季惜惜的人没管你们?” “是。” “知道了时间差。”李瑕自语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静道:“没事。” 他抱过年儿低声道:“都没出事自己吓自己你家姑娘就是去见见季惜惜我一会去接她回来。” “真的吗?呜呜……年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刘统制很着急像是姑娘回不来了……呜呜……” “真没事刘金锁这人就是一天到晚瞎紧张不过是进宫陪陪季惜惜而已以前不都是好姐妹吗?” “不是啊不是好姐妹啊……” “你姑娘得了封赠也得叙叙旧。你不信我吗?” “嗯年儿信郎君。” “别担心了去收拾一下我去接你姑娘回来我们回川蜀。” 李瑕很冷静。 年儿也因此安心下来。 事实上她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确实就是被刘金锁紧张兮兮的样子吓成这样的。 李瑕安抚过她迅速走进大堂。 “把人都召过来吧。” 不一会儿几名心腹都聚拢过来。 李瑕不慌不忙放下水杯开口道:“上策失败了。” 众人一愣。 杨实当先开口问道:“阿郎要如何补救?” “不是补救没甚好补救的。”李瑕道。 愈逢大事他反而愈发显得平和开口反而安抚起其他人。 “都别急听我说。 我们的目标是回川蜀安稳任帅为此必须消弥皇帝对我的不信任。 那首先赵与芮必须死他是皇帝不信我的根由之一他是绕不开的死结。杀他是所有计划的第一步必须杀他。 而上策就是得瞒住杀他之事继续获得皇帝的信任。 这份信任必然很微薄它一向都很微薄。我们尽力去维系它了但它还是被轻轻一破碎了。但没关系……” ~~ 李瑕的语速不紧不慢说话间也想了很多。 他的上策并不是败在一个闻云孙手里。 从来都不是。 一开始贾似道就说得很明白大宋三百余年政体写满了两个字——防范、防范、防范! 它的基石构成为的就是护住一家一姓之宗庙社稷。 岳飞、孟珙、余玠等人毫无叛逆之心尚且受猜忌。何况他李瑕真的心怀谋逆敢杀皇帝之同母兄弟。 贾似道聪明最早察觉只是不愿亲自出面揭破但轻而易举就能找一个替罪羊出来揭开此事。 既使没有闻云孙满朝上下多得是敢出面揭开此事之人。 不过是因为闻云孙更聪明、更有胆成了第一个发现者。 也幸而是闻云孙不迂腐、懂变通顾全着西南局势还肯登门问李瑕一句“你是否有隐情?” 换作其他人如饶虎臣、牟子才等刚直之士直接一纸奏书上去让李瑕在还未察觉之际已身首异处。 这些人有错? 没有。 他们凭什么要认为你李瑕谋逆是对的? 就因你李瑕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多了。 不过三年从戎都不必与岳飞相提并论。 何况若人人都指责着大宋顽弊、立志要改朝换代天下早毁了! 改朝换代就那么轻易? 万万人都出不了一个开国之君凭什么要人信你? 改朝换代是逆天从来都是先与天下人为敌。 从来都是先打破整个天下的平静被千夫所指……直到一个拐点出现让世人承认你能让天下人过得比前朝好。 李瑕离这个拐点十万八千里。 在这之前他就是贼寇就是十恶不赦。 他认。 他得甘愿忍受着这十恶不赦的大罪一直忍忍到他让世人过上好日子。 熬不到那日他也甘愿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万世唾骂。 没这点心志造什么反? 当然李瑕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还差得太远只能韬光养晦。 因此他尽了全力想让赵昀信任。 但赵昀不是傻子满朝文武不是傻子。 赵昀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 “但没关系我们并非没有心理准备。” 李瑕说着伸手点了点面前的一张桌子那上面摆满了情报、文书。 “打个比方我们在这张桌子上与皇帝、朝臣们对局试图让他们相信我的忠心很可惜没能成功原因很多我承认玩权谋我玩不过贾似道。不过我也提醒过他我若输了会如何做。” 话到这里李瑕随手一掀将那桌子一把掀翻。 文书与情报扬扬洒洒。 “嘭”的一声响。 桌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正文 第590章 逃之夭夭 赵禥的仪驾在重重护卫之中向大内宫城行去。 全永坚转头看了一眼离开了忠王府转回全府。 他穿过前庭看到一中年婢女站在那恭候于是向她点了点头。 这婢女名叫“莲娘”是全玖最近收在身边伺候的近侍……贾似道送来的。 “进厅说吧。” “是大郎不必对奴婢如此客气。”莲娘道:“奴婢来守着门。” “呵呵。”全永坚进了厅道:“忠王答应将事情栽到叶梦鼎等人头上了他原来不傻……哦原来很聪慧。” “兄长这便认为是聪慧了。”全玖低头绣花柔声道:“那大哥真是……” 她后半句话却又不说了。 全永坚想了想也知道又是在骂他脸一板低叱道:“父亲走后你越来越没大家闺秀的教养了。” “忠王承认被李瑕诓骗了?” “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李瑕……” 站在门边的莲娘一边扫视着庭院一边听厅内兄妹二人低语待到全永坚将事情从头到尾说完她转身行了个万福。 “九姐儿奴婢出门去买些白布回来吗?” 全玖点点头吩咐道:“让门子驾车送你去。” “谢九姐儿体谅奴婢。” 这一主一婢端庄温婉地对答过莲娘出了门上了驴车采买了布匹。 很快布店掌柜便将消息送到了廖莹中手里。 ~~ “忠王殿下还是聪明的。” “看和谁比。”贾似道淡淡道:“与全永坚比那真是聪明的。” “只怕殿下还是相信李瑕?” 贾似道不耐烦地指了指廖莹中再次强调道:“别被迷雾晃了眼看清楚官家要什么。官家要血脉承系那谁都别提殿下的身世别提别给官家招烦心事。只要把一切推到叶梦鼎头上是叶梦鼎与李瑕合谋与殿下无关这就够了。” 廖莹中道:“可殿下似乎还以为他是李墉的……” “他不在乎懂吗?我也不在乎那就是李瑕一个谎言。而李瑕、叶梦鼎一死万事无忧。为什么连殿下都明白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还在想?” 贾似道话到这里双手一挥。 “抛掉繁枝看根看官家要什么、看殿下要什么、看我们要什么。” 廖莹中闭上眼甩了甩头似乎要将局势中的迷雾甩开。 化繁为简。 “官家的心思……” “对这才是关键。” “官家之前没查到是李瑕杀了荣王一直以为是四郡主所为故而才继续用李瑕。” “并非无人可用李曾伯、吕氏兄弟、高达、李庭玉等等有太多人可用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家不愿费这个力气。” “现在不同了证明荣王是李瑕所杀官家必杀李瑕不愿费力换蜀帅也得费力。” 贾似道笑了笑他最清楚赵昀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瑞国公主、慈宪夫人、荣王、忠王、全氏之后才是大宋宗室是皇亲。 再之后是他贾似道这样的是国戚。 这些都是赵昀的亲人。 李瑕是谁?外臣。 “外臣敢弑杀皇亲必死。” 廖莹中缓缓道:“但顾虑到慈宪夫人顾虑到事态与社稷体面官家决不会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只会在暗中杀了李瑕。” “此事必然不露声色李瑕之死因为何呢?回程路上染病而亡。” “阿郎一举三得也既除李瑕又除叶梦鼎还能借此赢得忠王信任。” 廖莹中话到这里又想起一事。 “对了董大官传回消息季修仪已接了唐安安入宫。” “敢背叛我?让这言而无信的小女子长长见识。” 这不过是桩小事贾似道又仔细想了一遍唯一的担心已仅剩李瑕狗急跳墙如刺杀赵与芮一般…… “安排下去李瑕死之前加强全城与大内戒备莫让人知道我去了何处。” 贾似道说着亲自褪下他那紫色官袍换上一身布衣。 “呵胆魄?玉石俱焚?焚给我看看……” ~~ 吴山李府。 顾奕大步穿过庭院转头四看眉头深深皱起。 过了一会何仲景领着人快步走来。 “不好了。” “我知道这边说吧。”顾奕走了几步低声道:“李瑕得到风声逃了。” “真弃官了?” “不弃官?他晚一步走我们必要他性命……多年未遇到如此警觉的兔子了。” 何仲景不敢相信再次四下一扫低声道:“他从川蜀带来的护卫也全不见了这必是一开始就存了叛逆之心否则不可能做到。” “是过了年才二十岁竟如此居心叵测谁能想到。” “该死他要投蒙古封锁城门吧?” “陛下再三叮嘱不可声张。”顾奕沉吟道:“这样你先去回禀陛下李瑕带回朝的皆是心腹此人已有叛心请旨以谋逆大罪追捕。” “你疯了?想把事情闹到多大?” “不然呢?他带了三百人回朝也许此刻就在市泊司那几艘大船上准备叛逃。” 何仲景压着声音道:“万一他没这般想反而被我们逼反了担不起。” 顾奕道:“据实回禀由陛下考虑吧……至少加强宫城守备。” “好你去哪?” 顾奕脸色沉重道:“我去市泊司查查他的船……” ~~ “李节帅?” 一个时辰后候潮门上守城的校将抬手一指钱塘江道:“就刚才李节帅的船已出了城门顺钱塘江而下了。” “什么?” 顾奕先是去了市泊司一趟耽误了些许工夫不由又是眉头一皱。 “你确定?” “那么大的三艘船怎能不确定?对了都知请看这是出城的文牍李节帅奉旨回镇川蜀……没错文牍俱全。” 顾奕大步走向城墙眯着眼向东望去只见钱塘江上船只络绎不绝。 夕阳如血。 远远的三艘大船上旗帜飞舞渐渐消逝在画面里。 再望向北岸的观潮台还能看到有女子挥舞着手帕哭喊着“李节帅”。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 李瑕逃了。 在皇城司奉旨擒杀他之前竟这般逃出了临安。 顾奕不知如何是好陛下新的旨意还未到。 他只能揣测着李瑕下一步会如何。 回川蜀? 不可能走钱塘江水路顺流入海之后只能从华亭入长江溯长江而上。 到时朝廷必已派重兵封锁长江同时还会遣大将入蜀镇定局势。 李瑕敢回蜀必然活不成。 那只有投降蒙古这一条出路了…… 顾奕闭上眼知道此事一旦传开便是朝野沸腾。 陛下又要大发雷霆了本是暗杀了李瑕就能解决如今闹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许久等他再睁开眼却发现西边的残阳已完全沉进群山之中天色已暗入了夜…… 身后有脚步响起。 何仲景提着一杆灯笼赶过来。 顾奕一瞥见是宫城的灯笼。 “见过陛下了。” “匆匆做了禀报陛下还在考虑。李瑕人呢?” “走了。”顾奕指了指月光下的钱塘江。 “真走了?” 顾奕开口却迟疑了一下喃喃道:“真走了吗?” ~~ 凤凰山宫城之外西北方向上教场。 一排排火把亮起。 “动作快!今日增守宫城都他娘给老子列队……” 远处的道路上杨镇听着这呼喝声大口嚼着嘴里的驴肉火烧暗骂不已。 他本来都打算好要去青楼饮酒了将军却偏要将他这个没实职的勋官喊回来没来由让人烦燥。 “吁!” 马车忽然停下。 杨镇转头一看骂道:“还没到呢叫我走过去不成?” “六郎有人挡道。” “这里还能堵了?” 杨镇掀帘一看奇道:“咦你怎么过来了?” “没答应定藩去功德寺心里过意不去来赔个罪。” “哈哈没去功德寺了没去了。”杨镇忙不迭抬手便招了招道:“我杨定藩哪有那般小家子气?来今夜陪我投壶……” 正文 第591章 信息差(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9/21) “他出来了。” 李昭成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向姜饭低声道:“我去了你看着有无尾巴。” “你小心些。” “放心吧。” 李昭成快步下了马车迅速穿过人潮冲向从忠王府出来的一行人。 人未到近前便听到一声大喝。 “拿下他!” 李昭成腹上中了一脚摔倒在地身子已被摁住。 他不慌不张抬头看向眼前那六旬的老官员。 “叶公我是四川李节帅之兄有极重要之事与公相商。” 叶梦鼎正要上轿子回过头来目带沉思。 李昭成任人搜身语速飞快又道:“今日有只蛐蛐咬了忠王。” “放他过来。”叶梦鼎抚须想了想指着轿子向李昭成道:“随老夫同乘如何?” …… 远处姜饭亲眼看到李昭城上了叶梦鼎的轿子松了一口大气。 他目光四下一扫寻找着街巷中可疑的身影。 “巷口那青衫书生、转角卖菜的摊贩、卖冰糖葫芦的、还有那个老妇……跟上去看哪个是去仁寿坊的。” ~~ 仁寿坊。 欧阳慧推开院门向小巷那边看去。 她父亲是白鹭洲书院的山长欧阳守道与欧阳修同宗。 白鹭洲书院是江万里所创之后江万里起复欧阳守道留在书院教出了许许多多的当世英才其中最出挑的便是闻云孙。 欧阳守道极欣赏闻云孙早早便将女儿嫁给闻云孙算是慧眼识珠。 欧阳慧却未在意当不当这状元夫人与闻云孙伉俪情深更关切的还是丈夫其人。 此时夜色渐深闻云孙却还未归来她眼中不由透出忧色。 终于夜色中有轿子缓缓过来。 欧阳慧忙又缩回院子待见到那轿子上下来的是临安知府赵与訔方才又出来行了个万福。 “见过赵伯父。” 她之所以这般称呼因欧阳守道与赵与訔一直是通家之好闻云孙如今租住的这小院子便是赵与訔的。 “是慧儿啊。”赵与訔下了轿叮嘱道:“宋瑞还未回来?让家中下人来等你夜里莫要出来万一遇到贼人。” “谢赵伯父还请伯父稍待侄女去将这这赁屋的钱……” “欸见外便无趣了。” “官人交代过一定要给。” 赵与訔笑了笑挥手道:“明日让宋瑞自与我说你快回去。” 话罢他自转回府邸。 欧阳慧又向巷口看了一眼见天色愈暗愈发担忧。 “敢问是闻夫人吗?” 忽有女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欧阳慧转头看去却见是小巷那头有一女子走来身段还蛮好看。 但等对方走到近处却见她半边脸上满是伤痕颇为骇人。 “夫人回去吧。”身后的婢女小声道拉了拉欧阳慧。 欧阳慧并不害怕只是有些心疼对方道:“这位娘子是?” “我本是贾似道府中歌女因事由触怒了他……今夜前来是有一事告知夫人。” 欧阳慧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仿佛已预感到了什么。 她仰了仰头姿态显得有些坚强。 “请这位娘子进来再谈吧……” ~~ 那边赵与訔转回府中。 他曾祖父赵伯圭与大宋孝宗皇帝是亲兄弟虽然孝宗皇帝被过继给了高宗但等赵伯圭死后孝宗还是追封其为崇王也曾赐宅邸于湖州。 因此赵与訔的本宅也是在湖州到临安是入仕带在身边的也只有年岁较小的几个孩子。 这其中他最喜爱的是第七子赵孟頫。 赵孟頫今年才五岁却已极有书画天赋此时正坐在庭院中秉烛习字。 “父亲。” 赵与訔虽喜爱这孩子却是板着脸应道:“用功是应该的但莫坏了眼睛。” 语罢他又转头向继室丘氏道:“夜里多给孩子点些烛火。” “是官人先用饭吧。” “不急让頫儿写完这一帖我先更衣吧。” 赵与訔深深看了自己这年幼便展露天姿的儿子一眼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这些年眼看官家无后他不是没有心思。 前阵子感觉都很近了若吴潜与李瑕能合力哪怕不让七子给官家为嗣让亡妻李氏生的四子过继也好…… 可惜了功亏一篑。 如今贾似道宰执天下想必不用多久就要撤换他这个临安知府。 宗室……大宋宗庙已成独夫一人之天下。 心念至此突然门房匆匆跑来。 “阿郎闻夫人求见称有要事……” 话音未落欧阳慧已快步赶过来当即便要跪倒。 “伯父求伯父救救我家官人性命。” “快扶住她。”赵与訔连忙让丘氏去拦住欧阳慧的跪拜道:“有何事?慢慢说到堂上……” ~~ 坐在前庭习字的赵孟頫放下笔偏头看了眼大堂只见别的下人都被挥退下去了堂内只有闻家嫂子正在对父亲低声说话娘亲则坐在外面。 他捧着写好的字便往堂上跑想让父亲看看好留闻家嫂子一起用饭。 一直跑到父亲身边赵孟頫倒也听到了几句话但却是全然听不懂也不在意的。 “……那位娘子只听到了‘风疾’二字贾似道下令盖住消息并扣押了官人。” “她人呢?” “走了怕被连累。” 下一刻赵孟頫手里高举着的字帖便被他父亲一把拍开…… ~~ 马车上姜饭眯眼看着巷子看着一个青衫书生走向了赵与訔的府邸。 只见府门“吱呀”一声打开。 “倒不用这般正好。”姜饭低声喃喃着。 ~~ 那边赵与訔才赶出府邸正见那青衫书生迎面走来低声道了一句。 “翁主忠王被召进宫了李瑕派人告诉叶梦鼎蛐蛐要咬忠王……” 赵与訔点了点头转身向随从吩咐道:“备轿入宫。” ~~ 大内选德殿上赵禥还跪在赵昀面前瑟瑟发抖。 “鬼……孩儿是真见到了魏关孙的鬼魂……” “现在不是在问你这个。”赵昀道:“从最初再说一遍说方才想起来之事。” 赵禥低着头如同背书一般艰难地回忆着道:“先生说叔父为孩儿下聘之事……很辛苦该去探望他。先生便安排了随从有两人一直跟着孩儿但分明从来没见过……到了叔父府上孩儿出恭之后他们便不见了……” “那夜出了祥瑞你真见到了仙人?” “没……没有。”赵禥道:“孩儿在读书……不是读书孩儿在玩捉迷藏听到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孩儿就跑跑着跑着先生说有仙人赐了仙药……” “是你要献给朕的?” “不是……是先生让孩儿献的说是对父皇身体好。” 赵昀脸色愈沉转头看向殿外焦急地等待着。 他还未决定好是否要以“通敌叛国”之罪名下诏调兵追讨李瑕。 此为大事必须先确定清楚查李瑕是否与叶梦鼎勾结是最快的办法。 须问问叶梦鼎。 终于何仲景匆匆进了大殿跪下。 “卑职有罪请陛下……” “叶梦鼎人呢?” 何仲景重重磕了个头道:“不在忠王府只查到他见了李瑕的人……之后不知去了何处卑职已命人控制了他的府邸。” 赵昀脸色一变眼中极少见的闪过厉色喝道:“继续暗查一旦发现李瑕、叶梦鼎格杀勿论。” “卑职领旨!” 赵昀抚着额头来回踱着步。 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仅凭皇城司已不足以将事情盖下了。 调兵吗? 明面上是李瑕欲叛逃裹走了几名大臣。 “传旨招宰执院臣、三衙殿帅立即入宫奏事。” “遵旨。” “董宋臣你来改一改闻云孙这封奏折改为……李瑕与蒙古李璮素有暗中联络……” ~~ 宫城北上教场。 “连中!非瑜厉害。” 营房中响起一声呼喝。 投壶已玩了一会二十余名与杨镇交好的禁卫将士已饮得酩酊大醉。反倒是李瑕身边带的十余护卫还算清醒。 李瑕见此情景不再接杨镇递来的箭支。 “定藩这般玩闹真不要紧?” “无妨的我不过是没实职的勋官也就是今夜宫中增防将军亲自领人去了他新官上任嘛好表现。偏要叫我守着营……再来啊。” “不玩了没多大意思我走了。” “去哪?” “自是眠花宿柳。”李瑕道:“我的人已启程了趁他们走水路慢我多玩三五日便要赶到华亭县汇合。” “那正该多陪我聚聚休不讲义气。” “好吧那我到外面透口气。” 李瑕从容踱到营外走上望台举目向宫城望去。 此地是在凤凰山居高临下正好将大内宫城一览无余。 只见临安内城城墙、大内宫城外城与内城这三道城墙上火把如同长蛇颇为壮观。 之前只能算到宫城守备有万余兵力今夜算来驻守在宫城附近的至少该有三万余兵力。 还不包括城池北面与外城的兵力…… 杨镇也走了过来笑道:“夜风真冷。” “是啊这临安真不适合定都岂有皇宫建在山脚下的登高一望兵力布防让人一清二楚。” “还有淮河、长江天险呢。”杨镇不以为然笑道:“真以为等有敌兵渡过了长江谁还守这临安?” “也是。” “再找点什么乐子好呢?”杨镇自语着笑道:“有了。” “嗯?”李瑕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杨镇道:“早听说你有诗才这段时日也未听你赋过诗此情此景又是临别之际送我首诗呗。” 李瑕目光看去已远远望见有一队人执着火把正走向选德殿的方向。 天子连夜召见重臣为了何事已不言而喻。 他眼中终于显出些焦急转头向东面酒库的方向看去。 好一会终于见到了火光一闪。 “非瑜?” 李瑕回过头眼中已只有平静笑道:“也好此情此景确想起书上看过的半句诗但记不清了。” “快念给我听听。” 李瑕将手扶在木栏上随口念了一句。 “夜深不敢伸长腿只恐山河一脚穿。” 话音未落。 “轰!” “轰!” “轰!” “……” 爆炸声连绵而起脚下的望台摇摇晃晃凤凰山上仿佛是天塌地陷。 正文 第592章 孰为周公 李昭成坐上叶梦鼎的轿子之后斟酌着说辞低声问道:“晚辈若说贾似道要害忠王叶公信吗?” “不甚相信。” “那说贾似道要害叶公可信?” 叶梦鼎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抚着花白的长须道:“若不信老夫岂会邀你上轿?” 他与贾似道合力对付吴潜、扶持赵禥之后分道扬镳开始争权已是摆在明面上且不可避免的定局。 李昭成声音愈轻附在叶梦鼎耳边道:“叶公性命之忧便在眼前请随我下轿抛开随从护卫暂避一避。” “如此说来是官家信了贾似道谗言要捉拿我?” “不错公若不走再无解释之机会。” 叶梦鼎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他又想到了忠王赐给李瑕的那一粒灵芝老参丹。 那当然不是仙丹因为那是叶梦鼎亲自从正一派天师处讨来的补药。 重要的是因此事李瑕已与忠王站在同阵线上。 而贾似道确已在对付叶梦鼎。 这是各方最根本的立场。 “好!老夫便信你一遭。” 李昭成倒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叶梦鼎还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称赞道:“叶公有洞幽察微之能晚辈佩服必不敢负叶公信任。” 轿子不算大他这一动作还磕了一下头。 李昭成比李瑕傻气些说话却好听得多。 “晚辈想先带叶公去看证据可好?” 叶梦鼎含笑颔首吩咐停下轿子让下人自回府邸。 “走吧。” “请。” 李昭成遂领着叶梦鼎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一间客栈。 再从后面出来两人俱已是寻常打扮仿佛是一对祖孙。 一辆驴车停在巷口接了他们往御街行去。 …… 此时是戌时三刻左右御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行人如织。 李昭成轻手掀开车帘露出一道细缝。 “叶公请看那正在被押送的三人可是忠王亲随?” 叶梦鼎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不错。” “押送他们的八人则为皇城司暗探为首者乃皇城司都知顾奕。” 叶梦鼎点了点头眼中已有忧色喃喃道:“贾似道……这是打算将荣王之死栽赃到老夫头上啊?” 李昭成真心敬佩又盛赞了一句。 “叶公见微知著。” “该如何向官家自证清白?”叶梦鼎低声自语着已面泛愁色。 李昭成不由惭愧。 他想到了李瑕所言——“及早告诉叶梦鼎他或能自证清白但我不能我们要做的不全是帮他而是将他拉到我们这边。” 叶梦鼎又自语道:“除了人证只怕还有物证在忠王府?” 他一双老眼又向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两名皇城司暗探走在前面开道之后是顾奕按刀而行另外五名暗探则是按着那三个人证这样一行人正喝开人群向宫城方向走。 “看来顾奕已审过这三人一遍了老夫有办法了……” 叶梦鼎话到这里脸色突然僵住一双老眼圆睁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线中一个挑着担的小贩挡在了顾奕等人面前扁担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们正在大骂突然街边冲出几个汉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顾奕还按着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背后突然便显出一段匕首。 滴着血…… 叶梦鼎张了张嘴长须抖动。 前一刻他还听到纷繁杂乱的声音。 “咣啷!”瓷器碎在地上。 “哎哟……” “干什么?!挡你爷爷道了知道吗?!” “效用恕罪小人马上捡……” “没长眼吗?!” “都知小心!” “……” 但随着这一刀叶梦鼎像是一瞬间聋了。 在他耳里整条长街静下来再听不到那些叫卖声吵闹声。 只有那匕尖的血还在滴着。 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当街杀皇城司都知。 那素来精明能干的顾奕竟就这般轻易地仰面倒下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刀就捅进去了? 一刀就死了? 人命就这般脆弱? ~~ “啊!” 尖叫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嘭”的一声有幡棚倒落人群如流水般散开。 “杀人啊!” “杀人啊!” 长街乱作一团。 “嘭!” 有人掀翻了摊铺执起明晃晃的单刀冲向了剩下几名皇城司暗探。 “噗!” 血溅得很高…… 叶梦鼎老眼圆睁已然完全吓呆了。 他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停不敢继续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却根本来不及转身。 终于李昭成放下了车帘。 “叶公受惊了请放心不会误伤到百姓。” 叶梦鼎又是一抖愕然张了张嘴。 “你……你……李李李非瑜怎敢?他怎敢?” 又是“嘭”的一声响驴车震了一下有重物被丢上车辕。 “别杀我……呜……”有人在怪叫被堵上嘴。 车厢内李昭成并不理会郑重看向叶梦鼎开口道:“叶公还不明白?贾似道的刀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外面又是两声重响有人喝道:“货到了走!” “走!” 显然那些杀人的汉子正在拉着驴车跑。 叶梦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听得远处已有巡捕在大嚷着。 “追捕凶徒!” “追捕凶徒!” 一句话入耳叶梦鼎想到自己这般庙堂宿老突然成了什么“凶徒”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竟是透不过气来只好猛拍胸捕。 “咳咳咳……咳咳……” “郎君?”驾车的大汉喊道:“快救他!别让老头去了!” ~~ 一间酒楼上杨实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乱象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你们该知道阿郎不是等今日事到临头了才启动中策而是回临安之前就在准备了。” 事实便是杨实这些人到临安的时间比李瑕还早一个月。 所有计划似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准备的。 他们尽力过但也从未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皇帝的信任之上。 “都安排好了?” “是已传告下去今晚开始。” “老夫还未听到……” 杨实话到一半忽听到远远传来了歌声。 那是许多人在远处的瓦子里高唱。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杨实笑笑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嘴里微微念叨着在桌上写一个字。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指尖停下那分明是一个“芮”字。 ~~ 叶梦鼎终于平复了呼吸。 他感到四周安静了些许想来是已离开了那繁乱的大街。 但远远的有歌声飘来。 “……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叶梦鼎喃喃着眼中泛起怒意拉过李昭成便道:“这歌……” “贾似道放的谣言叶公还未明白局势已到何种地步了?”李昭成一字一句道:“今夜贾似道要行废立之事!” “不!” 叶梦鼎声音很含糊似从喉咙里炸开。 “不可!” 他绝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悉心培养了近十年的储君被废。 这是他一生之心血。 “绝不可不可……” “二弟为何当街杀皇城都知?!”李昭成大喝一声道:“因事态已至危如累卵非雷霆手段不能挽回!” “不不……” “叶公!贾似道已有伪证陛下所生三子皆为荣王毒杀。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啊!” “真的?你容老夫想想……” 叶梦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惊懵了努力想镇定心神。 李昭成却不容他细想喝道:“带进来!” 有人按着方才劫来的三个随从将他们按进车厢。 “请叶公亲自审!” ~~ 御街上因突如其来的凶杀还混乱不堪歌声已越来越响。 联袂接踵的人群中有人拆开一串串铜钱散出去但到了后来人群已自发地跟着唱起来。 ~~ “给本官招供!” 车厢内叶梦鼎拿出高官气势大喝了一声。 “叶公饶命啊!小人的家小都被拿了他们要小人在御前指证说……就是叶公安排李瑕随殿下去荣王府叶公与李瑕勾结害死了荣王。” “小人也是被捏着家小又收了好处要招供曾见到叶公在忠王府藏了一套魏世子的衣物。” “……” 李昭成许久没开口。 他也没必要说话。 这三人招供的都是真的贾似道确确实实是如此安排的。 当李瑕听闻云孙把赵与芮之死复盘了一遍又从关德那里得知董宋臣插手了便能猜到贾似道的布局。 贾似道不是吴潜其人做事有佞臣气不会违逆圣心不会去扶持别的宗室因此必保赵禥必为赵禥找一个替罪羊。 只有叶梦鼎最适合当这替罪羊。 李瑕太了解贾似道了李瑕的权谋手段就是师承于贾似道。 显然叶梦鼎并没有这般了解贾似道。 论心计这位宿儒名臣还差得远…… 叶梦鼎以手覆脸仰起头眼中泛起悲凉。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带下去。” 李昭成郑重行礼道:“敢问叶公能临时调动多少兵力救陛下、救殿下?” 叶梦鼎猛然转头张口却是哑了声。 “敢问叶公能调动多少兵力?”李昭成又问。 “老夫……忠王府……忠王府名义上可节制两千人……老夫与殿前司……老夫其实已暗中拉拢了殿前司神武右军……但不可……不可啊!” “叶公!叶公呐危如累卵迫在眉睫!请公出手救大宋社稷!” “让老夫想想老夫需想想……” ~~ 远处歌声愈高在反复唱过了前几句之后终于递进到了后面的歌辞。 “七岁始能语手足力俱无若将社稷举十年国势去。” 到这里已有许多人不敢再跟着唱。 但那歌声却越来越近离宫城、也离此间越来越近。 “欲使天下安唯盼周公出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叶梦鼎抬起手似在压住李昭成的说话声。 他努力侧耳倾听终于将那歌谣听到了最后一句。 “宣室治安策云台将相才泝巴峡屯汉鄂援江南……天雷落周公出。” 叶梦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贾似道有这般大胆。 他只张开嘴喃喃了一句。 “天雷落?周公出?” “轰!” 大地颤动拉车的驴受了惊吓刨蹄大叫。 叶梦鼎被扶下驴车转头西顾只见宫城方向火光冲天。 “轰!” “轰!” “……” -------------- (这本书现在均订有八千多了想冲刺一万均订求订阅。才知道盗版看不到写在作家说里的话恳请书友们多多支持正版。配合本章说食用快乐能翻很多倍。另外马上有双倍月票了求一下月票~~万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593章 孰为皇嗣 一辆马车出了仁寿坊汇入杭城大街。 “东翁陈先生到了。” 赵与訔掀帘一看只见他的幕僚陈继周正快步赶过来。 “硕卿上来说吧。” 陈继周四十多岁体态却显年轻一脚登上马车动作迅捷。 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中举入仕先任廉州司法一路为官至衡阳知府、江东提点刑狱却不肯再去赴任居于吴潜幕下。 此人有大才赵与訔十分看中他遂在吴潜贬谪后请陈继周留下。 “东翁查到了贾似道突然派人秘将诸多宗室邀至府中。” “不会吧?” 赵与訔大讶喃喃道:“这只蛐蛐真咬了赵禥?” “眼下得到的消息只知官家今日突然召赵禥入宫至此时未曾出来临安城防、大内宫防今夜亦忽然增强或将有大变。” 这些情报终究是太少陈继周思忖着不敢确认但最后依旧补充了一句。 “再观贾似道所为不乏有官家欲改换嗣子之可能。” “没想到没想到吴相离朝后竟还能有这般大的变数。” 赵与訔当然明白只靠眼下这一点消息不足以断言。 但这正是他所期待之事。 期待了太久了…… “贾似道都找了谁?” 陈继周道:“赵孟桂、赵孟郦……” 赵与訔一愣反问道:“不是济王一系?” 陈继周遂提醒了一句道:“东翁贾似道并非吴相吴相欲从宗室择储择的是贤、是名分出于公心。贾似道则出于私心只欲遂官家之意。” 赵与訔低头沉思起来。 …… 有几段旧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大宋开国以来皇位传承便常常出乱子。 尤其是南渡之后总有帝王生不出子嗣、养不活子嗣再加上权相把持。 先是宋高宗赵构收养了宋孝宗赵昚皇位回到了赵匡胤一脉更准确地说是赵德芳一脉。 孝宗之后是光宗光宗皇帝软弱无能朝政为李皇后把持群臣不堪忍受终于韩侂胄在太皇太后吴氏的支持下请光宗皇帝当了太上皇拥立了宁宗皇帝。 宁宗皇帝初用韩侂胄后用史弥远都是权相。生了九个儿子都没养活于是先后收养了两个嗣子一个是景献太子命不好死在了宁宗前面;后一个就是后来的济王赵竑。 因济王赵竑不喜史弥远专权得罪了史弥远等宁宗一死史弥远在杨皇后的支持下拥立了当今皇帝赵昀。 帝位由此从赵德芳一脉转到了赵德昭一脉。 吴潜劝天子易储更愿意立的是济王后人或光宗、孝宗一系这是正理。 赵昀当然不高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自己有侄子。 但若是不立侄子赵昀想立谁呢? 自然是离他血脉更近的。 …… “官家没有叔父只有一位叔祖父。”陈继周低声道“赵孟桂便是官家叔祖父之后。” “荒唐!”赵与訔大骂一声喝道:“贾似道奸佞之臣!” “东翁轻声。” “硕卿可知官家这叔祖父谁人也?赵师睾。” 陈继周点点头其实知道这些事。 赵师睾虽是宗室却曾攀附当时的权相韩侘胄。 宁宗庆元二年八月韩侘胄在南园设宴指着竹篱笑言“此真田舍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赵师睾于是趴到草丛里学狗叫引得韩侘胄大笑让他当了工部尚书。 此事之后赵师睾也有了“狗叫尚书”之称。 “身为大宋宗室我绝不容贾似道拥立‘狗叫尚书’之后继位绝不容。” 陈继周道:“但赵师睾一系与官家血脉最近。” 赵与訔大怒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 “毋宁死不答应。” 陈继周见他决绝也仰了仰头但还是劝道:“东翁莫惊眼下皆为猜测未必便是要易诸。” “若真要易储我欲死谏官家……赵师睾之后人不配。” 赵与訔说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杭城大街堵得厉害。 他既已见过陈继周便下了马车准备步行至宫城。 才走了十余步忽听前方有尖叫声传来。 “啊!” “杀人了!”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个个转身向这个方向乱逃。 “出了何事?!” “杀人了!” 陈继周拉着赵与訔便退好不容易退入一个瓦子突然又听到歌声传来。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 远远的一间酒肆里。 姜饭捧着酒碗斜斜看向赵与訔。 只见护卫们已站成一圈将赵与訔与陈继周护进一间茶室隔绝着人群任他们低声私语。 听肯定是听不到的。 姜饭拿钩子轻轻敲打着凳子眼中透着些审视之意。 快了。 快到赵与訔做决定之时。 只看他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这一步干系可大着…… ~~ “这是贾似道的手段。” 赵与訔呼吸急促因遇到当街行凶而情绪激动了不少语气也快了许多。 “顺帝心、放谣言这就是贾似道的手段对付吴相时便是如此……硕卿你我猜得不错贾似道今夜要易储了。” “东翁学生直言一句。”陈继周低声道:“东翁过于乐见其成恐将有错误推论请东翁先冷静……” “不。”赵与訔摇了摇头道:“我很冷静。赵禥为叶梦鼎等人所控再加上李瑕之事贾似道或要废他。” “眼下尚无证据。”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与訔语速飞快地道了一句眼神果绝。 “硕卿请你持我信令速调临安巡卫包围贾似道宅院以通缉凶徒之名拿下赵孟桂、赵孟郦等人。” 陈继周犹豫了一会又欲劝他。 “东翁……” “此大事!”赵与訔咬牙道:“谋大事者岂有畏缩之理?” 又转头向为他打探情报的青衫男子问道:“李瑕在何处?” “今日听闻他出城回蜀……” “不他必与此事有关今日宋瑞去见了他不会有那么巧正好有人给我报信。” 赵与訔自语着沉思着。 他已隐约明白给欧阳慧报信那人正是李瑕的人。 贾似道要对付赵禥李瑕未必会支持赵禥到底此时不知该帮哪方这是在试探赵与訔的反应。 思及至此赵与訔遂道:“回府等消息。” 他知道李瑕能派人见欧阳慧必还会派人来…… ~~ 姜饭单手捧着酒碗斜光瞥见赵与訔出了瓦子、开始返程他遂笑了笑。 但下一刻赵与訔却又停住了…… ~~ “慢着。” 赵与訔突然喝住护卫道:“去将陈先生唤回来。” 他眼神中光芒闪烁已意识到一件事情。 为何要与贾似道为敌? 那是宰执是枢密院使佐天子掌天下兵权背后站的是天子。 眼下再去这般联络旁人还能对付得了贾似道?吴潜都败了。 更不可能扭转天子心意…… 最简单的办法只要说服贾似道劝官家过继他赵与訔的儿子为嗣就够了。 他是宗室、是临安知府今夜之局势他完全能帮上贾似道以换取他想要的。 赵师睾为了一个官位能学狗叫他赵与訔为了儿子能继承宗庙与贾似道谈谈有何不可? “调派我们的人去贾府……” ~~ 姜饭还在笑但眼神里泛起一丝讥意。 他没再跟着赵与訔而是转道快步去往风帘楼。 …… 高台上严云云手里拿着张图纸正在调度一个个又一个的探子。 她站在那面对着西湖也面对着贾府的灯火通明。 姜饭走上前想了想又排到一个暗探身后。 “你们下去让他先说。”严云云头也不回问道:“赵与訔这条线布好了?” “布好了。”姜饭道:“他去的贾府。” “不出所料。”严云云道“算时间差不多。” 姜饭耸了耸肩叹道:“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选择。” “阿郎想到了所以派了李郎君去见叶梦鼎却未派人去见赵与訔。” 严云云拿着一根眉笔在图纸上标注着随口解释了两句。 “我们这些人是要靠阿郎恩养一辈子的。但那些人不同他们是在朝争、在争权夺势在这个战场上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唯一有的“利益”二字而已。” 她半张鬼面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可怖。 姜饭注意到她嘴角已勾起残忍的笑意感到她与以前又不同了。 严云云道:“叶梦鼎为何可以拉拢?因他的利益在这边。而赵与訔绝计不可能帮我们他一想就会明白那不符合他的利益。他太聪明、太多算计阿郎不可能与他吐露实情。你也休对这些朝臣抱一丝期待指望他们为了情谊永远站在我们这一边。” 姜饭愣了愣。 “明白了?休讲情面。”严云云道:“去做实他与贾似道同谋这样才够乱……” ~~ “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那传于临安市井的歌谣还在散播着。 赵与訔脚步愈发急促奔向贾似道的府邸。 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准备着一会见到贾似道的说辞。 “恩相以衮衣黄钺之贵俯同士卒甘苦同苦保全累卵之孤城扫蒙虏如山之铁骑不世之功也……” 耳畔歌声更近了。 “天雷落!周公出!” “轰!” 赵与訔一愣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向西面的凤凰山望去只见半边天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 “轰!” “轰!” …… 赵与訔惊呆了。 他张了张嘴良久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未感到恐惧。 他讶异地发现心里泛起的其实是兴奋…… 没人知道吴潜易储失败后赵与訔有多失望他才是最失望的那一个! 吴潜丢的不过是一个官位他赵与訔呢?! 峰回路转。 要变天了? 贾似道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不敢相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 还有韩侂胄、史弥远之事例例在目……这大宋朝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如此? 赵与訔的身子已因那道天雷而颤抖起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动作太快了。”他沉吟着果断下了决心。 大事只在今夜!不该再软言相求于贾似道必须先下手。 皇权之争不容犹豫。 立刻调动临安兵马杀赵孟桂等人。 如此进可逼贾似道妥协退可勤王以保陛下…… 正文 第594章 宫城图(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0/22) “轰!” 爆炸声传来时程元凤、饶虎臣等一众重臣才堪堪绕过宫城内小西湖边的水堂走到澄碧殿附近。 选德殿在望程元凤还在沉思官家为何连夜召见。 他才刚回朝不久宰执之权完全让贾似道把持着各种消息渠道被堵着可谓是两眼一摸黑。 正在此时北面凤凰山的惊天雷霆晃亮了程元凤的眼。 “轰!” 大地震动不停瓦片砸落。 “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整整二十余息等程元凤再从地上爬起身只看到庞燮的嘴巴不停大张大合。 好一会之后他才听到庞燮的吼声。 “护驾!护驾!” 庞燮是神武军中军都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职责所在便是守卫临安此时爆炸才起已是状若疯虎。 同一时间几乎快要疯了的还有很多人。 右领卫军将军、兼权侍卫步军司总领焦致他还是不久前才接替了宗文瑞。 殿前司都指挥使范文虎他是随贾似道回朝论功行赏接替了蔡拄…… “护驾!” “你保护他们!”范文虎猛地一把推开焦致大步便向选德殿冲去。 哪怕是在这大变之际范文虎也显得极为嚣张指着宫中禁卫便大喝道:“你们随我来!” 来不及了庞燮已抢在范文虎前面要争这当先护驾之功。 “护驾!挡住他们!随我护驾!” 选德殿外终于没有瓦片再落下内侍们冲出来四下一看又迅速跑回去。 很快官家快步上了御驾庞燮迅速领兵护卫匆匆逃向西面文德殿。 “紧锁宫门!紧锁宫门!” 一切都很混乱但这些殿帅们正在迅速应对。 御前禁卫中有人狂奔而出要赶向各道宫门。 “不可。”范文虎大吼道:“护驾要紧!请命临安守军立即增援……” ~~ 凤凰山上高年丰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想揉揉脸以缓解手中的压力手一抬想到脸上还抹了灰又放下来。 很快有数十人从酒库那边汇过来。 “高统领办成了。” “好样的。” 高年丰伸手接回了一枚令牌。 这是宫城北面酒库的令牌李瑕给他的。 早在一个月以前李瑕就吩咐过将一部分火药放置到酒坛子里。 高年丰只觉大帅真是神机妙算。 “归队走!” 很快这两百人的队伍迅速向上教场狂奔而去嘴里怪叫起来。 “天雷啊!天雷……” ~~ 上教场。 “都他娘起来!出大事了听到没有……” 杨镇正在把他那些大醉不醒的心腹将士一个个踹起来。 大事吗?李瑕并不觉得。 大事还没开始。 李瑕神色平静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看去。 之所以选在酒库并非是酒库最适合而是阎容早在赐宴之后就给了他酒库的令牌。 当时李瑕还在谋上策但考虑到一旦要动手必然是从这个方向突破于是做些了准备用上了。 此时火势起来了那些房屋本就容易着火宫城又小挤成一片。 必然已出现无辜的伤亡……这是李瑕本不愿启用中策的原因之一当然中策太过冒险也是原因。 但此时已别无良法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些继续思忖着。 之后等火势蔓延还会有几场小的爆炸想必会有大批的禁卫赶向北面凤凰山。 同时各个宫门也会封锁。 该进宫了。 李瑕目光望去只见东面有人已奔了过来…… 他只能带这两百人入宫。 算起来他一共带了八百心腹精锐到临安五百人事先潜行而来、三百人随他还朝。 看起来很多史上也有很多以少量兵力就政变成功的例子。 但这种事情不能单纯对比人数得看势。 大势在哪怕只带两个宫娥捧一杯毒酒也能成功。 李瑕没有这个势只能把大部分人派出去造势。 他尽力把八百名心腹用到极致比如刘金锁只带走了六十人又雇佣了两百余流民随船东去给皇城司造成李瑕已逃出临安的假象。 其他人在临安城内杀人、打探、封堵、联络等等为了是乱别人的势、借别人的势。 但还远远不够。 杀人本就难更难的是控制局面。 “解决问题才是目的旁的都只是手段。”李瑕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愈发冷静。 ~~ “定藩!有人来了!” 杨镇吓了一跳赶出营房向东看了一眼。 夜色中远处火光亮得厉害却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他再回头看了看营房中那些烂醉的校将脸色已大变。 “谁来了?” “想必是那边来求援的。” 杨镇大惊高呼道:“死了!我死了……” “嗯?” “出了这等大事我值宿饮酒校将都醉了我……” 李瑕又看了看那狂奔过来的身影道:“这样我去应对他们看能否通融一下。定藩看能喊醒几人让他们速去安抚士卒别起了营啸。” “营啸是什么?” 李瑕摇了摇头无奈道:“让你的人听我的令牌给我。” “好你们跟着李节帅走。去让人家蜀帅领你们几个窝囊废。” “定藩动作快点去吧。”李瑕已领着护卫大步迎上奔向教场的兵士。 “来者何人?敢闯禁卫重地!” “我等乃右骁卫军守卫宫城北惊闻异变来领救火器物!请一同救火……” 杨镇听着教场边的互相对喊更是慌张抬脚乱踹。 “起来啊!你们这些顽囚雷都劈不醒……” 好不容易才拉起三个校将李瑕已转了回来。 “宫城命定藩增援……” “啊?!” 杨镇不过是个挂职勋贵担事也不过一个多月还不算真担事已完全懵在那里。 李瑕看着杨镇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摇头问道:“能带多少人?” “三百……不……不是实额只有不到五十个。” “你们这空饷吃得。” “又不是我一人吃的定例啊。” “怪不得说八十万禁军教头。” “非瑜说什么?” 李瑕道:“这样那些右骁卫军怕担责你调他们随你入宫增援。” “可以吗?我不是右骁卫……” “临机应变我去说。”李瑕走了几步将杨镇那个副将身上的信令搜出来随手递在杨镇手里之后开始换对方的衣甲。 “动作快这是去护驾……” ~~ 宫城西面丽正门。 这是大内宫城的外城墙。 但宫城被完全挤在临安城最西南不远处还能看到临安城墙。 中间只隔着御马院、登闻鼓院、待班阁以及教骏营。 只见临安守军也已被惊动有兵卒正在赶来要探问情况教骏营里有骑兵冲出。 李瑕本在宫外西北方向的上教场却是特意绕到西面走布防兵力最多的丽正门。 他并不担心宫门被封锁了。 天子在宫内群臣护卫在宫外此间地势又难以坚守还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必须随时做好逃的准备谁知道宫内有无敌兵? 封锁宫门是最蠢的决定。 丽正门已戒严拒马摆出一排排兵士执戟而立衣甲鲜亮。 守门的将领见又有禁军赶过来正在喝问不料对方先喝问了一句。 “发生了何事?!” “不知。”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领兵增援!这是调令……” 李瑕假扮敌军尚且不慌这次给的是真令符、真调令更是从容自若威风凛凛。 穿过丽正门不远是内宫门。 再过内宫门正对着的便是文德殿。 文德殿是大殿大朝会便是在此处举行。 李瑕只来过一次却已将地形记下回去之后还画了下来且与手下讲解过…… 此时目光看去不少人执着火把将文德殿外照得通明显得宫内别的地方一片昏暗。 文德殿正被重重包围已有千余兵力正在守卫。 同时还有禁卫从各个方向涌来。 想必是因为皇帝就在文德殿。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 “你等速往北面增援!”范文虎大步而出喝令道:“还不快去全赶到大殿来做甚?!” 李瑕领了军令目光一瞥又见一列内侍从殿中跑出来慌慌张张招过几队禁卫迅速往后宫奔去。 他遂有了判断赵昀才到文德殿不久刚下令去接慈宪夫人、瑞国公主也许还有谢道清…… ~~ “轰!” 离酒库不远的真圣殿已被火势波及又有爆炸声响起。 宫城更加混乱…… 李瑕已领人绕过文德殿。 他们是由西向东不过走了百余步前方是一条大道一列列兵士正由南向北赶打算向北穿过内宫门赶向凤凰山支援灭火。 而继续向东则是后宫。 李瑕脚步不停向高年丰使了个眼色。 高年丰会意悄悄做了个动作便有十余人向后将杨镇的人挤到后面。 李瑕这两百人突然加速冲向了大道对面。 “非……” “别喊!过来!” “错了错了!”杨镇被推倒在地爬起身大喊道:“我们该向北。” “快过来!” 话虽如此杨镇这些人却正是被十余名右骁卫堵着…… 两百人不算少动作却个个迅捷穿过大道队列还未乱。 十余名堵着杨镇等人的右骁卫士卒这才让开。 南面一大批禁卫军已奔来杨镇还想过去却见前方长戟如林、士卒如流水一般跑过。 “右威卫在此!让开!”有大将喝骂一声 杨镇被连忙退后再抬头已不见了李瑕与那两百右骁卫的身影…… ~~ 临安宫城太小建筑靠得很密各个宫殿之间的过道并不宽阔。 李瑕迅速穿过选德殿后方的通道忽听前方大喊了一声。 “来者通名?!” “听好右骁卫奉旨……” 李瑕拉长声音猛一挥手。 “嗖!” 弩箭猛然激射而出射进前方那些护卫的身体也射向屋檐处的灯笼。 “敌袭!” “杀!” 高年丰已领着人杀了上去嘴里还大喝道:“范文虎反了!” “范文虎反了!” “……” “上屋!” 绳钩被抛上选德殿的飞檐有人迅速向上攀去。 “快递霹雳炮上去。” 说是霹雳炮下面却加了个木柄以方便投掷装填的火药自然也不同。 三十余人攀上了屋脊点火向对面的大宋天子所在的文德殿用力掷过去。 他们根本不顾脚下还在厮杀。 几息之后厮杀渐停。 文德殿附近“砰”地一声大响。 “砰!” “砰!” “护驾!” “砰……” ------题外话------ 感谢白银盟主“niema”又打赏了一个盟主所以加更章节从昨天的19/21到今天的20/22非常感激~~顺便再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595章 清君侧 文德殿。 这是大殿宫城太小只能一殿多用、因事揭名换了牌匾就得当“大庆殿”“明堂殿”“紫宸殿”来用。 它真的算大吗? 不知道。满朝衣冠只有赵葵曾见过故都宫阙。 除了他此间已无一人见过开封文德殿。 赵葵已老接替了吴潜任沿海制置使正在庆元府。 他的起起落落就像是在映照当今天子的心境。 当天子奋发、志在恢复时赵葵便挥师入洛; 当天子颓废、浸淫享乐时赵葵便清闲赋居; 当天子恐惧、心生退意时赵葵便留守行宫 赵昀任人簇拥着在御座上坐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赵葵。 今夜不知发生了何事万一是蒙古人杀进临安了就得考虑离开临安了。 当然事情还未到这一步。 赵昀努力镇定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在命董宋臣修改奏折将闻云孙的奏折改为检举李瑕勾结蒙古等重臣们到了再公开处置突然间地崩山摧。 混乱太乱了。 危机稍解他坐下之后终于有心思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赵禥还在已吓得瘫了。 这傻儿子没丢。 “去去将母亲、衿儿接来。”赵昀吩咐道“对了皇后也接来董宋臣你亲自去。” 董宋臣慌张跪倒领了旨意。 唯有到这一刻才能看明白赵昀的心。 生母与女儿是至亲妻子是体面。 至于旁的宠爱、宠信都靠不住。 后宫佳丽换一批也无太大不同还更新鲜;而他董宋臣再得天子之心终究是个奴婢越受宠信越得在这种时候拿命去保住天子真正在乎的。 “官家安心奴婢这就去” 赵昀抚着额头开始思忖着如此大的动静是哪来的。 是谁? 李瑕?有这本事吗?已领人离开了临安城 赵昀抚着额头又感到头疼得厉害嗓子里泛着恶心眼前一阵模糊。 他太累了。 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头晕了一年前始这般症状愈发严重。 脑子里有东西堵着。 朝臣不知只会骂他晚年怠政。 但赵昀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是大宋皇室血脉留下来的病灶。 真宗、仁宗、英宗、神宗连续四代天子皆风疾哲宗少年咯血、英年早逝高宗晚年亦未躲过这些都是太宗后裔。 以前赵昀自认为是太祖后裔能躲过的。 可回想起来太祖之孙赵从谠有狂疾为人酷虐以至幽禁自刭而死。 光宗亦有风疾又忧惧成疾最后成为疯皇。 宁宗不敢饮酒怕痛性讷于言连见金国使节也要让宦官代答其人鲁钝与禥儿一样的。 赵昀转头又看向赵禥心中苦涩地自嘲这真是自己的亲侄子。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与什么堕胎药无关但不能说。 生儿难养活已是历代通病禥儿能茁壮长成已很好了很好了。 头疼。 疼得愈发厉害像是脑子被人狠狠攥住血脉不通。 因那惊雷心慌得愈发厉害根本难以镇定心神思考 一会之后赵昀才用力握住御座扶手努力回过神来思忖着今夜之事。 谁呢? 事发突然得查。 “召殿帅” “砰!” 一声大响瓦片从顶上砸落轰然砸在大殿之上 “砰!” “砰!” “” “护驾!” “护陛下出宫啊!” 庞燮终于冲进殿中指挥人手护住已吓呆了的皇帝。 “快走!” “殿下!殿下!把殿下抬起来” “走啊!” “砰!” 一段木梁终于砸落下来“嘭”的一声重响砸在几个禁卫军身上响起惨叫。 程元凤等重臣想逃却见禁卫拥上来只好连忙跟上拥着天子匆匆向外逃。 烛台倒在地上点燃了地毯殿内更亮堂了些。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冒着烟气。 几名禁卫回头看去疑惑了一会。 “霹雳炮?” 有人猛然大吼起来。 “霹雳炮!” “砰!” 不同于别的霹雳炮只能以铁片伤人这颗带着木柄的霹雳炮炸开来还将两名附近的禁卫炸飞了出去半边身子被炸得血淋淋。 赵昀被拥在人群中感到有什么溅在脖颈上伸手一摸借着烛光看去手上是一抹血肉。 “砰” 爆炸声还在继续文德殿内外已乱得不成样子。 忽然。 “范文虎反了!” 喊声从东面的选德殿方向传来。 范文虎是吕文德的女婿贾似道的人。 而今夜一直未见到贾似道。 此时再听到这话不由让人一惊 “范文虎反了!” 庞燮正护着赵昀上御辇慌张中回头四看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保护陛下!神武军给我拦住侍卫亲军!” “神武听命!拦住侍卫亲军” 范文虎还在指挥人手护驾一时也极为愕然。 混乱中他环顾一眼连忙向天子仪驾奔去。 “陛下!臣并未” “别让他们过来!”庞燮大吃一惊吼道:“再敢上前射杀了他们!” 在场的另一个三衙殿帅是焦致左右四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领的是右领卫军。 若看这些人的官名他们同时都互相兼领着对方军中事务以起到彼此牵制的作用谁都没办法完全调动麾下兵马。 这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他们造反的可能。 此时却更让他们混乱。 大宋兵制讲究分权制衡枢密院、三衙、兵部分掌兵权。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无统兵之重;三衙则有统兵之重却无调兵之权;兵部则已式微。 这是一套极复杂、精巧的体系开国至今还未有过能摆脱朝廷而自成一体的军阀。 岳家军、吕家军已是极限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上他们还是天子的兵马。 天子才是真正掌天下兵权之人。 但今夜异变突起天子却完全不知如何指挥或是根本抽不出空来指挥。 那就只能靠所有陷在党争里的文臣武将们各施神通。 比如贾似道是枢密院使名义上能调动所有兵马但若不经天子同意三衙听不听他两说。这是调兵之权。 三衙有统兵之权但各个殿帅相互牵制没有调令做什么都没名义。 至于叶梦鼎? 既无调兵之权更无统兵之权。 他有前景。 虽已年近六旬叶梦鼎却是储君之师是储相。 他以后会当宰执、会当枢密院使能调动天下兵马。 今夜他能不能借到兵力就看有没有统兵的禁卫将军愿意押叶梦鼎的这个“以后”。 神武右军都统制赵定应便早早被叶梦鼎拉拢。 但不是为了兵变只是站队而已相当于为赵禥摇旗呐喊。 本质上赵定应还是皇帝的人。 然而今夜他得不到天子的诏令叶梦鼎已到了。 神武右军正驻守在太庙附近因驻地就在太庙后面的骆驼岭。 附近还有亲兵营、虎冀营、雄八营等等诸多营盘赵定应有能力调动。 “叶公是说贾相要废殿下?” 听完叶梦鼎的一番话赵定应不愿相信。 可当他回过头望向宫城北面想到那声惊雷一时茫然。 “老夫再为殿帅解一解那歌吧。”叶梦鼎叹息一声“宣室治安策贾谊;云台将相才贾复。贾似道正是贾氏后裔自诩周公其人” 赵定应反问道:“但这真是贾似道放出的传谣吗?” “不然呢?赵殿帅觉得是谁放出的传谣?”叶梦鼎捻着长须缓缓问道。 “这” 叶梦鼎一双老眼透着些许无奈之色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事已至此传谣若不是贾似道放的还能是谁? 只有他叶梦鼎。 不必去自证清白了再叫旁人去查?查谁?四川制置使李瑕? 临安才是权力中枢! 他叶梦鼎才是站在权位之上的人! 火已烧到这里谁还耐烦去查?查清楚了然后不去争权放过他叶梦鼎吗? “叶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不管殿帅何意只告诉殿帅一句这不是在查案这是在争、在抢抢到先机的活。而晚一步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定应一愣侧耳听着宫城处传来的喊声。 大宋百余年的党争像是一股巨力猛地在他背上一推 赵定应忽然拔刀在手。 “他娘的不守太庙了传我命令入宫勤王!” 文德殿附近正是一片大乱。 “别过来!”庞燮大吼。 “不是我!”范文虎大喊。 突然有数十人从选德殿方向奔来。 脚步声传来的同时齐吼声也已响起。 “赵与芮、赵禥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 “赵禥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啊!” “范文虎!”庞燮巨怒吼道:“动手!” 这所有一切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每个人都在怒吼根本无人听对方解释。 庞燮转身就跑保护着赵昀仪驾转头四顾。 一边是天雷落处;一边兵士太多不知是谁的人;一边有小股人杀来 “走!去奉先台。” 天子仪驾离后宫愈来愈远 “不是我!谁在害我?!” 范文虎也在大吼不已。 他指向从东面杀来的那一小支人手喝道:“给我杀了他们!” 突然一枚霹雳炮落在他面前不远。 “保护殿帅!” “砰!” 范文虎被扑倒在地这边千余人已完全弹压不住了 再爬起身从胡乱奔跑的人群中望去已不见了方才那一小支人手。然而四周还有人在喊。 “赵禥谋逆随贾相与殿帅清君侧!” “不是我” “护驾!贾似道欲行谋逆快护驾!” 远远的又有喊声传来同这边的喊声汇在一起。 而不时响起的爆炸声还在加剧着混乱使双方皆不能冷静下来处置。 “杀范文虎!护驾!” “杀赵禥!清君侧!” “砰!” 终于长戟挥出血溅下双方已动了手 正文 第596章 先手布杀局 选德殿东南方向有间水堂临着宫城内的小西湖边上有一高楼用于观景。 惨叫声中有尸体从楼上被抛下来如麻袋摔在地上闷响着。 李瑕快步拾阶而上并不理会周围零星的厮杀而是向文德殿的方向看去。 他通过火把看天子仪驾之后扫视着宫内守卫的情况。 太乱了连他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知神武军已与侍卫亲军冲突愈烈已杀在一起 高年丰凑近看了一会道:“大帅狗皇帝没死。” “不急。”李瑕道:“一步步来。” 高年丰又道:“霹雳炮不多了。” “足够了不必再抛已经乱起来了。” “可范文虎” “无妨。说过信不信不重要立场才重要。叶梦鼎没有选择只能逼迫范文虎。唯一能弹压局势的人只有赵昀但对赵昀而言暂时最重要的是保命这批霹雳炮为的就是吓破他的胆。而皇帝不敢出面范文虎也就没了选择只能自保自保就得动手动手只会更乱。” 李瑕话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直到皇帝稳住心神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高年丰问道:“是否要我带人冲过去杀?有机会的。” “赵昀身边还有太多护卫强冲过去也许能杀了他但我们也走不掉。” 李瑕抬手招了招开始调整计划。 “与其追着他杀不如到他前面去埋伏。下令我们的人回拢。” “是。” 高年丰并不多问迅速拿出哨子长长吹了几声如同鸱叫。 他有好几个不同声音的哨子这个是在将人招过来。 “勤政殿、福宁殿、慈宁殿、慈元殿。”李瑕抬手指了一圈道:“还有不认路的马上记下莫到时忘了路。” “大帅放心登高望过好几次了错不了。但我们没有宿卫后宫的令符只怕过不去。” “正是因此目前只有后宫还算平静换作是你你往哪走?”李瑕吩咐道:“把刀上的血都擦了别再引人注目随我来” 与此同时朝天门。 朝天门并非城门也非宫门。而是御街上的一道门只是用于隔绝三省六部与临安民居。 因为受临安格局限制中枢官衙都挤在大街上不成体统。 临安无宵禁朝天门平时也不关总之是用来稍做划分。 赵与訔已领着临安巡卫两千人赶到朝天门正见有百余兵士正领着赵孟桂、赵孟郦赶向宫城。 但朝天门内从太庙内奔出来的神武右军正在杀往宫城把御街堵得水泄不通。 这百余人过不去只能护着宗室的轿子等在那。 赵与訔已领着人赶到。 他是临安知府手底下可差遣的只是负责治安的弓手。 唯有不让赵孟桂、赵孟郦等宗室继位才能让贾似道扶持他的儿子才会有将领选择帮他 但赶来一看见前方纷纷扰扰全是披甲执戟的禁卫军赵与訔有些被吓到不由犹豫起来。 然而那百余护卫转头一看竟是抛下了宗室们的轿子丢下火把掉头就跑。 之后只见赵孟桂匆匆跑下轿子。 赵与訔认得他心中暗道“不会错了”。 但一个念头忽然泛起—— 赵孟桂已成年不适合给官家为嗣子贾似道为何要选这些成年宗室? 惊雷落? 官家不会崩了吧? 赵与訔一个激灵当即抬手一指大喝道:“临安府缉捕凶徒都拿下!” 这是临安府职责所在让人挑不出错处 突然。 “呯!” 赵与訔的人已冲到轿子附近摁住了赵孟桂突如其来几声巨响轿子四分五裂 “砰!” 火光中赵孟桂的身子已被炸飞起来猛摔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只有背上血淋淋一片。 赵与訔大吃一惊完全愣住。 怎么回事? 来不及让他想朝天门那边已有神武右军的将领转过头看来。 “赵知府?!” “赵与訔与贾似道同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场面大乱。 “嗖!” 数支冷箭突然从赵与訔背后的人群中射出正中几名神武右军士卒。 “赵与芮、赵禥父子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快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换储君啊!” “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 “好赵与訔已没有选择休想再找退路。” 严云云喃喃自语了一句用一支画眉用的柳炭笔在图纸上打了个勾。 “去告诉姜饭不必再管赵与訔立即去找到皇城司都知何仲景不得留下活口。” “是。” “告诉杨老安排人救出闻云孙将真相告之。” “是。” “李昭成人呢?” “掌柜李郎君随叶梦鼎的人去通知临安各官员了。” “让他别跟着他该去通知贾似道的人清君侧了” 调派了许久严云云最后又仔细核对了一遍手中的清单。 她皱了皱眉。 在汉中布置时李瑕谋划了大方向。 而随着事态的不断进展也一直在扩充、调整。 比如放弃丁大全之后立即舍弃了后续用丁党为援助的诸多计划改为暂与贾似道修好; 比如本打算直接将船只驶到南水门投掷炸药为此还带了云梯但有了酒库令牌便做了调整; 比如叶梦鼎、赵与訔并非不可替代之人重要的是他们的立场而在同一立场中还有数十人需要事先打探以准备利用; 比如刘金锁此时已渡过钱塘江设伏于宫城对岸的渡口一旦皇帝南渡立即伏杀 三策、四十七项计划是纲下面扩充了上千条小细目一部分用到了、大部分用不到。 而严云云要做的是通过大量的情报分析出事态到哪一步了哪些事顺利哪些需调整哪些该舍弃。 今夜形势至此并非李瑕完全料算到了也并非完全按他设想。 而是有充足的准备遂呈现出目前的结果。 至于后面? 严云云这里有李瑕罗列出的各种可能她需要不停地看李瑕是否留下了应对方案。 若不足以应对事还是会败。 败了也有败的应对——就在傍晚时分李瑕已派人急回汉中传信高明月在收到信的两天内若收不到第二封信、五天内收不到第三封信将立即领兵直奔大理。 所谓“算无遗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计算的多。 但有一事从今夜开始方向便算漏了。 贾似道不见了。 西湖府邸、宫城、枢密院、别院甚至其相好李慧娘处也没了人影 李瑕留下了大量用于刺杀贾似道的布置全然没用了。 严云云并非不世高才是因李昭成做事还欠火候、杨实不够机敏李瑕没旁人可用只能用她。 依计划调度尚且让她感到吃力何况对付贾似道? 但既联络不了李瑕她只能临机应对。 “去找到林子。告诉他不必再查贾似道。”严云云终于开口吩咐道:“给我盯住通往宫城的道路别给贾似道翻盘的机会。” “是。” 严云云犹觉紧张手上力道一重眉笔断了。 她微微一愣摘下面具揉了揉脸心中自语了一句。 “当朝宰执不过是与我这下贱妓女过招来” 受厘殿。 关德胆颤心惊地出了大殿站在石阶上又望向远处的凤凰山。 侧耳倾听宫内到处都是乱喊乱叫。 “到底怎回事啊?”他自语了一声急得跳脚。 之所以关德还守在这里没走不是因为不怕他怕得快死了。 不走是因为不知往哪走。 天子还未下令让禁卫来护送乱跑也许死得更快。 至少现在后宫还算平静 下一刻只听前殿方向传来喊叫声。 “我等奉陛下旨意来接瑞国公主。” “不许过!无令不得擅入后宫!” “事态紧张官家命我等便宜行事出了乱子你担得起吗?!” 关德听那声音有些熟悉连忙小跑上前须臾又转过身飞一般奔向受厘殿。 前殿与后宫的宫门处李瑕已看到了关德的身影。 事实上就眼前这些护卫他杀得过去。 但他之所过来正是因为现在后宫还算安宁并不想打破它。 造成混乱是为了方便之后稳住局面而不只是为了杀赵昀。 混乱只会让人警觉。要杀人更好的时机是在对方松懈之际 李瑕默默等了一会果然只见关德快步回来向那些护卫递了什么东西低语了起来。 偶尔才能传来几句。 “你不放增援过来万一有贼寇杀进来你可担不起放心吧出了乱子有贵妃和公主担着” 好一会眼前的宫门终于被打开。 李瑕领着人鱼贯而入进入此时宫城内最平静的一隅。 不多时又有禁卫持天子诏令赶来直奔慈元殿。 “传陛下口谕不必再接慈宪夫人与皇后娘娘离宫!” “你们几个接瑞国公主到慈元殿!” “陛下请慈宪夫人放心并非蒙人杀至只等局面稍缓便可弹压目前只担心有刺客混在乱军之中。那霹雳炮可怖须我等先排查了干净万不敢由陛下犯险” 正文 第597章 关键人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22) 二十余神武中军士兵赶到受厘殿见到殿外已有一百余人在宿卫为首的将领还在与主事宦官聊天。 “你等” “右领卫军中候杨镇奉天子口谕护送瑞国公主往福宁殿。”李瑕不等对方发问当先喝道:“尔等又是何人?!” “神武中军奉诏护送瑞国公主往慈元殿。” 李瑕问道:“为何只来这几人?” “我等已去过慈元殿留下人手护卫慈宪夫人。” 李瑕皱了皱眉道:“尔等人手太少今夜事乱不容有失且速回慈元殿护驾我等备好仪驾便送公主过去。对了诏令给我看看。” 关德吓了一跳忙声道:“不必看了去吧去吧护卫慈宪夫人要紧。” “” 喊话声传入殿内赵衿连忙拉着阎容往外跑。 “你这妖妃疯了?这时候还有闲心补胭脂。” “急甚?有美貌方能救命当我是你这金枝玉叶不成?” 阎容故意拉着赵衿拖慢她的脚步。 她不急着出殿为了设法支开赵衿与李瑕单独聊聊。 偏偏赵衿脚步不肯停很快已跑到殿门处。 阎容无奈美目一转寻找着李瑕的身影却没在护卫中找到他。 她呆立着一时也有些失措。 关德迎上前道:“公主请乘舆贵妃请上这边。” 阎容看了看只见备好的都是八人抬的暖舆怕透风围得严严实实。 再仔细一瞧关德让她乘坐的暖舆由侍卫来抬赵衿乘坐的则是由宦官在抬。 阎容遂缓步上前缓缓掀开轿帘偷瞄了一眼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来。 她也不上去待到前方赵衿的暖舆起行了才开口问道:“这些人” “无妨可以说话别太大声就好。” “本宫如何坐?” 李瑕拍了拍腿。 阎容犹豫片刻咬着下唇瞄了李瑕两眼不上去。 “不敢?”李瑕道:“有事你与说。” 小一会儿那柔软的身躯半坐在李瑕膝盖处。 她看着稍有些丰腴却一点也不重。 “竟敢非礼本宫你好大的胆子真不怕死吗?” “不是为了非礼你。”李瑕道:“我信不过你所以劫持你。现在你若敢喊、敢逃就死。” 一柄剑已横过来摆在阎容脖颈前。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压在李瑕腿上。 之后因感受到了什么她稍镇定下来强颜笑道:“你故意的?” “也许吧。” “你这裈甲是皮革的吧?这般硬怎还能如此硌人?”话到这里阎容顿了顿低声自语道:“真硬。” 李瑕道:“你这招对我没用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舍得么?” “看你听不听话。” “酒库是你炸的?那再杀了谢道清如何?你若答应我往后都听你的一辈子都听你的。” “前方是慈宁殿到了之后你掀开帘子吩咐侍卫让我的人换防。此处是后宫别说贵妃与公主做不到。” “好你将你这剑移开。” 阎容抬手去推李瑕握着剑柄的手腰肢才一摆她却愣了一下不敢再动。 慈宁殿前的两排宿卫撤换了之后仪驾转道向芙蓉阁行去。 “杀了谢道清好不好?”起行后阎容又问道“谢道清一死我便是太后往后一切皆由我们说的算” “太后看来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李瑕道:“你挺狠心的。” “我狠心?是他要赐死我。” “哦。” 阎容凑到李瑕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这般麻烦早与我说膳房那边或可想办法” “来不及让他活过今夜诏书一下我就是大宋叛逆。” “午间为何不与我说?方才吓到我了。” “不信任你。” “呵既不信任我何必再来找我?”阎容悠悠叹道:“帮了你却一点好处也无。白日里说甚愿意任人家拿捏今夜便这般凶。” “我说过会保全你眼下只做得到这些。” “为何就不能杀了谢道清?” “你当我是谁?韩侂胄?政变只须命殿前司进驻大内请太后垂帘宣布光宗退位。多霸道但我没这能耐。” “我不管我知道你有这能耐。” “现在不是我在布局是这大宋朝百余年的党争在推动你以为程元凤看不明白?我构陷贾似道、范文虎他乐见其成而已。但再废了谢道清这平衡便破了平衡一破事后这些朝臣发力我们都得死你也活不了。” 阎容听不懂这些只抬眼看着李瑕道:“那我怎么办?赵昀一死我便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休想利用完我便像破布一样甩了。” “我说过我保你一世安好一世荣华富贵。你若知我能耐便该知你已没得选了。” “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 “你” 阎容大恼拿李瑕无可奈何哼了一声身子一侧故意往下一墩。 “别闹。” 李瑕皱眉道:“再帮我做件事。” “本宫不答应。” “你能选的路实在不多。” “要我杀赵昀?我办不到的” “不是。”李瑕道:“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死后的局面?你好有自信。” “眼下只剩最后一步了。” 阎容笑问道:“只有我能帮你?” “只有你能帮我。” “求我。” 李瑕笑了笑道:“别再叫我多说一句你没得” “我这女人不管这些求我?” “你帮我共富贵。” 阎容迟疑起来咬着唇一时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李瑕道:“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你我?” “嗯我们的前程。” “和你说啊我今日学着念经呢好难。”阎容忽然苦笑一下回过头问道:“你真能保我一辈子?” “说话算话。” 阎容抬眼看着李瑕良久问道:“要我做什么?” 一行人在后宫绕了整整一圈最后在慈元殿前停下一百余人已仅剩二十余人。 步舆缓缓落下赵衿跑了下来。 她没马上入殿而是奔到了阎容的步舆前。 今夜这情形已顾不得叫人来扶赵衿伸手便要掀帘子嘴里还喊道:“快进去吧我说过会保你的。” 不等帘子掀开阎容已走下来低着头拉着赵衿便走。 “走吧。” “怕什么好久没听到动静了你声音怎么了?” “吓坏了。” 宦官们跟着她们进了慈元殿余下的侍卫则抬着步舆便走 绕了一小会到了无人处李瑕跃下步舆。 他步履从容地走了一段路心中计算着赵昀的动线最后选择去往福宁殿。 福宁殿是天子起居的小殿离慈元殿并不算远。 因今夜赵昀一直不在此殿内没人刚才只有两排宿卫已被调换了此时守在殿外的是李瑕的人。 李瑕走上石阶回头看了一眼步入殿中。 他会的本领还不多最擅长的就是那几招潜入、刺杀、偷袭、埋伏。 也想要用权谋但上策失败了。 李瑕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丢脸手段只要能用得好用在逆势时以最小代价得到最大收获这才是最实际的 “换防!” 只过了半柱香时间已有大队人马从前殿赶到后宫。 “由神武中军值守宫闱!非宫闱宿卫者速速到酒库灭火!” “核查令符!” “慌什么?!没有蒙古人” 随着这一声声厉声大喝脚步声也匆匆响起。 算是终于稳住了后宫这边的局势。 御驾被缓缓抬了过来。 赵昀太需要一个安稳的落脚点以缓一口气再谋平息乱象。 回到后宫这个安宁之地赵昀也开始渐渐想清楚种种事由 自韩侂胄、史弥远以来大宋便有了敢废立天子的权相。这也是他一生都在试图平息的祸端之一。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党争过烈必有弊端。 贾似道、程元凤争的是如今的相权;贾似道、叶梦鼎争的是往后的相权。 同时太子暂时未立国本不定眼下是宗室最后的机会。 暗流涌动。 全靠他这天子来镇住场面。 极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挑唆将这些纷争一次搅动起来。 线索如何梳理得有个线头暂时先落在叶梦鼎身上。 这是最初被逼到绝路的人之一且无诏让神武右军入宫。 只怕是叶梦鼎察觉到了危险铤而走险欲立忠王。 这是清君侧必须有个由头叶梦鼎遂将罪名安给贾似道。 贾似道、范文虎不得不反击。 程元凤、庞燮乐见其成顺势便咬死范文虎。 但程元凤、庞燮是必保天子的一方只有保住天子才可处置叶梦鼎、贾似道。 可恶的是到了这一步这些臣子所思所想还是党争、党争! 但还有不对。 叶梦鼎不应该有这般大的胆量且怎知皇城司要去捉拿他? 线头得再往前找最初被逼到绝路之人其实是李瑕。 李瑕知道皇城司要动手先行逃走了。 这叛逆如何搅动起今夜之事的? 除了那所谓的天雷该是已探知到天子龙体不适放出了皇帝将驾崩的消息给叶梦鼎、宗室们壮胆。 谁递出的消息?阎容这个贱人。 只能是如此了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而当务之急是平息宫中乱象。 怎么做呢? 事以至此叶梦鼎只能决心立忠王了。 当先安抚范文虎除掉叶梦鼎之后笼络赵定应重惩贾似道、范文虎再调兵追剿李瑕 好在不是蒙古人攻过来是在争权。 三十五载帝王早见过太多争权了。当年济王谋逆闹到比这还大。 今夜叶梦鼎与李瑕必败因其料错了一事—— “朕崩不了。” 赵昀自语了一声再次感受到帝王的权柄。 然而才开口头疼欲裂。 太久没得到休息且费了太多心神了。 他已知晓生母、女儿无恙稍放下心来开口道:“护朕落榻歇息。” “请陛下稍候。” 庞燮已撤换了福宁殿外的宿卫亲自进殿扫视了一眼查看了御榻、衣柜等各处发现并无可藏人之处。 再抬头看了眼横梁他才匆匆赶出来。 “并无异常陛下可以安歇了。” 内侍们连忙扶着赵昀与赵禥缓缓进了福宁殿 正文 第598章 宿卫 “大帅朝廷为何要杀余帅?” “因为猜忌、争权这不是个例这是风气。想必往后有功将领会有越来越多被冤杀、被逼反。” “为什么?蒙虏都打到川蜀了朝堂上都是傻子吗?” “他们不是傻子都很聪明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所做的选择也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聪明的话怎么能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应该大家合力抗虏啊。” “明白也没用争权夺势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文臣武将只能互相嘶咬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抗虏。” “为什么?” “因为构架就是这样‘制衡’被摆在第一位其它一切都得靠后。互相制衡就是内部的不断摩擦、冲突。我说的再多你们还是想不明白?我带你们到临安看看看看大宋是怎么样自我消亡的” 陆小酉趴在观星阁的屋脊上再次回想起了离开汉中前大帅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今夜说过的另一句——“今夜这些文武将领的表现就是大宋往后十年的映射。” 这是御苑的最高处。 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禁卫军正相互厮杀。 陆小酉觉得太轻易了。 他就是喊了几声抛了几个霹雳炮。然后那些人就像没脑子一样乱作一团。 这若真是蒙军打来了临安兵力只怕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陆小酉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太匪夷所思了完全偏离了他对整个世道的理解。 官家也不急着去管御驾在层层护卫下缓缓进入了福宁殿。 神武中军开始布防一列兵士走到观星阁下大喝道:“改神武中军宿卫宫闱尔等立即赶往凤凰山灭火!” 陆小酉把身子俯低一动不动。 没人来搜查他因为后宫一直很平静。 而驻守在观星阁的高年丰已领着三十余人下去与神武中军交接了防务向内苑宫门行去。 陆小酉又抬眼看去见到高年丰的队伍与人擦肩而过感到有些紧张。 高年丰走向内苑宫门正遇到庞燮。 他低着头目光偷瞥过去愣了一下。 隔着十余步距离高年丰分明看到那位殿帅脸上挂着的是一丝笑意。 是笑意不是紧张 庞燮确实很高兴。 今夜只有酒库爆炸、文德殿遇袭的两次让他感到慌张。 事实上当听到“范文虎反了”这句话的时候庞燮就意识到不是蒙古人来了蒙古人不会这么喊。 是政变而不能最初弑杀君王对方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故而这只是一次拙劣的政变。 能官任殿帅庞燮真能以为范文虎反了? 若真是范文虎随贾似道要清君侧必然能做得高明一百倍。 但真相重要吗? 真相就是个屁! 重要的是宫城炸了出了这样的大纰漏事后必须有人要出来顶罪还是大罪这个人不是庞燮、就是范文虎。 重要的是庞燮权管殿前司公事而范文虎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要争他的权柄。 这是你死我活。 该做的是什么?护驾。 不让范文虎靠近官家当机立断抢下护驾之功所以第一时间保护官家御舆直奔奉天台。 待到神武右军杀进宫与侍卫亲军斗在一起。 程元凤稍稍给了庞燮一些提醒贾似道与叶梦鼎争权。 只要保护好官家安稳谁都翻不出浪来还可将那两方一起斗倒。 等那些霹雳炮不再响起事情就愈发顺利了。 官家安全了护驾第一大功到手! 前殿还很混乱与他何干? 此时庞燮所考虑的是回报官家时一定要坐实那些叛逆们的大罪! “殿帅陛下正在内殿吩咐让你进去。” 庞燮大步进了内殿只见赵昀正倚在御榻上脸色憔悴。 “陛下、殿下。” 他甲胄在身但还想要行礼。 “爱卿不必多礼。”赵昀声音沙哑道:“查过了?不会再有刺客抛霹雳炮过来吧?” “请陛下放心臣已仔细布防刺客进不了宫闱。” “前殿如何了?” 庞燮连忙请罪道:“夜里又黑将士们为霹雳炮所惊乱了心神臣无能没能控制住局势请陛下治罪。但程相公正在前殿想必很快便能弹压请陛下勿虑。” “咳咳” “陛下万莫伤神保重龙体为宜。” 赵昀咳了几声叹道:“传朕旨意放下刀械者既往不咎。范文虎有大功于国赤胆忠忱朕信他” 话到了这里因担心庞燮带走太多人他又交代了一句。 “也切记宫闱安危乃第一重。” 庞燮一听要宽恕范文虎心里好生失望脸上却满是恳切与为难之色道:“陛下臣恐怕难以服众” 赵昀摆了摆手气息虚弱道:“爱卿护驾有功有大功朕欲进你检校少保之衔。” 庞燮大哭。 “臣不敢受臣微末寸功不敢受啊今夜是臣疏忽未能料到有如此叛逆使陛下受惊臣万死难赎其咎唯盼陛下安稳” 听着他哭赵昀微有些不耐觉他耽误自己平息叛乱。 但这是该有的局势至此若不确认谁最忠心如何敢将万金之躯、社稷安危托付? “爱卿近前来。” 赵昀轻轻拍着庞燮的肩已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朕深明爱卿之忠忱” 嘴里不停宽慰着赵昀目光瞥去只见赵禥正趴在御榻前瑟瑟发抖、吓得几乎不醒人事。 而庞燮入殿以来并未多瞧过赵禥 这很好这才是忠臣。 下一刻有人进来在外殿处通禀道:“禀官家慈宪夫人求见。” 赵昀道:“回报母亲后宫不论何事明日再谈。” “禀官家慈宪夫人称有紧急要事必立即见官家。” 赵昀苦笑摇头。 母亲啊再紧急能急得过眼下的叛乱吗? “请母亲安心歇养朕明日再去问安。” 话音未落又有人匆匆赶来。 “官家不好了慈宪夫人晕过去了!” “摆驾” 夜色愈深。 庞燮出了福宁殿向内苑宫门处走去。 有士卒快步过来禀报道:“殿帅前面的打斗像是已开始平息了。” “嗯?” “范文虎退守到文德殿在收拢人手。赵定应的人不敢真强攻停下来不打了只会在那里嚷嚷了” 庞燮有些失望。 但这事其实可想而知。 方才之所以大乱是因为士卒被都爆炸吓破了胆。 霹雳炮一停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冷静下来 范文虎又不是真要清君侧。 而叶梦鼎、赵定应显然决心不够想必只是被那惊雷所激实则没胆子真个行弑君之事。 庞燮不由讥笑一声。 “事到临头还犹豫不绝你们完了” “什么人?!” 突然有大吼声传来。 “轰!” “” 庞燮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观星阁上飞荡下来。 随后观星阁上方突然爆炸火光冲天。 呆立了片刻庞燮只觉心头一惊。 “护驾!” 福宁殿外还有百余人。 庞燮身边亦有百余人迅速便向福宁殿冲过去。 “保护陛下!” 陆小酉落在地上扬刀一把割掉腰间的绳索看也不看观星阁上的爆炸。 他冲出几步看到了禁卫们全都向福宁殿涌去咧了咧嘴提刀便杀过去。 “保护陛下!” 夜色中其实不太分得清神武中军与其它禁卫军的衣着庞燮已发现了陆小酉的身影抬手指着大喝不已。 “拿下他!” 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庞燮回过头见是方才那支正准备离开宫闱的右骁卫掉头冲了过来。 他突然警觉起来。 “别过来!不需你们护驾!” 对方脚步不停几队人汇在一起奔跑中已汇聚成了百余人的阵列。 是阵列没有休整一边跑一边就能列阵宫中没有禁卫能做到。 “神武中军给我拦下他们!” 庞燮已预感到不妥转身就跑。 他没想到对方竟不是立刻杀向官家。 而是来杀他 “杀!” 高年丰大吼一声猛冲向庞燮。 爆炸一起所有禁卫都赶向福宁殿。 却忘了打仗应该怎么打。 天子不会指挥一旦主将死了宫闱内就算还有再多兵力谁能挡川军? “嗖!” 数支弩箭激射血雾喷洒。 庞燮身边的几个亲卫来不及拔刀受伤倒地庞燮腿上也中了一箭。 高年丰健步赶上手起刀落。 “噗。” 一刀就斩杀了庞燮。 高年丰愣了一下。 轻易得让他不敢相信。 今夜庞燮这个殿帅披着威风凛凛的盔甲指挥着数千禁卫没想到这么不耐打。 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的士卒已杀向前。 高年丰不再犹豫挥刀割下庞燮的首级大吼道:“庞燮叛贼已除护驾!” “庞燮谋逆护驾!” 陆小酉也在大吼。 他这边只有十余人都是事先藏匿起来制造爆炸吸引注意的此时聚在一起只排成简简单单的一排杀向神武中军的禁卫。 在他眼里宫城里这些宿卫就像没意识到今夜是打仗一样一直在邀功只会邀功。 来啊!来真正的厮杀啊陆小酉心中大吼。 一边是高年丰、一边是陆小酉加起来不到两百人就这般左右夹击杀向福宁殿前的数百禁卫。 “啊!” 惨叫声不停响起。 神武中军的禁卫们已完全被杀懵了。 主将死了。 右骁卫反手一指却说他们是叛逆。 到底谁才是叛逆? 没有回答只有迎面而来的刀无情地不停劈下。 有人往远处逃有人冲进福宁殿。 仿佛要等这数百人被百余人杀个干净这噩梦才能停歇 然而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无人在意但渐渐的这声音将厮杀带来的惶恐都盖下来却使他们更加惶恐。 “啊!让开啊!” “别杀我” “护驾!”陆小酉大吼着刀又劈下。 他已杀红了眼驱赶着溃乱的神武右军士卒冲进福宁殿。 “护驾!” 高年丰也在大吼。 但不同的是他心里始终回想着一句话——“记住当你到了福宁殿杀皇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谁。” 高年丰不太理解只觉已快要失去了理智。 殿内的喊声越来越响了。 “别打了啊陛下驾崩了” “护驾” 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句气势慑人。 “都给我住手!还护驾?陛下已驾崩了!” 正文 第599章 重臣 奉天台。 “叶梦鼎终究一儒生尔。”程元凤缓缓道“他岂敢真的‘清君侧’?” 他正看向文德殿与南宫门之间在那里乱象已渐渐平息。 “右相错了。”饶虎臣沉着脸喝道:“叶梦鼎联络赵定应无诏入宫与谋逆无异。右相为何不调集兵除之反召他询问?” “宗召兄。”程元凤笑叹道“那一道惊雷仿佛天崩地裂得入宫护驾呐。” 饶虎臣拂袖道:“右相这是在为他们辩解?!” “为平息变乱而已。”程元凤道:“叶梦鼎不敢谋逆他在叫屈、哭诉。故而称其为儒生宗召兄且看他来了。” 饶虎臣一回头竟真见到叶梦鼎、赵定应等人缓步走上奏天台不由大讶。 “他竟真收手了?” 程元凤却不出所料负起手向石阶下喝问了一句。 “赵定应!本相问你为何无诏入宫?!” “请右相明鉴凤凰山有如此动静我担心陛下安危又听闻贾似道欲谋逆” “你听谁说的?!” 叶梦鼎无奈喊道:“申甫兄赵殿帅是听我说的。” “你欲行废立之事耶?!” “不敢万万不敢。”叶梦鼎悲呼道:“实因贾似道谋逆证据确凿。” 只听这一句话饶虎臣转头看向程元凤一眼。 他知道今夜这乱局要被右相平息下来了 一个头颅挂被在钩子上摇摇晃晃提上楼之后姜饭将它搁在桌案上。 “何仲景皇城司都知。” 姜饭咧嘴一笑道:“这人与我是同行被我弄死了。” 严云云端起烛台凑近瞧了一眼问道:“他手下还有人知阿郎之事?” “十八个暗探全杀了折了我五个兄弟啐!” “你受伤了?” “你别管。”姜饭又笑“我有婆娘了。” “随你。” “对了我刚从御街过来宫城动静小了赵与訔都吓得不敢动了不会出了岔子吧?” 严云云转头南望可惜望不到宫城喃喃道:“不知这事我们已管不了你去帮林子堵贾似道。” “我不放心大帅。”姜饭道:“你说说你怎么看?” “不算意外有人镇住场子了。” “谁?” 严云云有些为难沉吟道:“不是狗皇帝狗皇帝若敢出面事情不是会如此。某些大臣吧程元凤?饶虎臣?” “怎就镇住了?” “拢共也就带了三百颗霹雳炮用完了人家慢慢就镇静下来了。” “但你不是说叶梦鼎没退路吗?” “他听到大爆炸怀疑皇帝死了才敢调兵进宫但并非他的兵没见到皇帝死他自然要怕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怕?” “不然呢?”严云云面露讥色“文官嘛几个文官能造反。” “这些你怎懂的?” “近来我发现这庙堂之上与我们当婊子是一样的一边哄着恩客一边勾心斗角” “天雷落周公出。贾似道之反意昭然若揭” 叶梦鼎话到一半。 程元凤忽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陛下无恙。” 叶梦鼎一惊心中泛起惶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之后露出满脸欣慰。 “陛下无恙就好天佑大宋!老臣虽死无憾矣。” 程元凤道:“贾似道如何你我姑且不谈你恐是被人利用了。若肯说谁让你这般做的我帮你向陛下解释。” 叶梦鼎犹?片刻。 今夜在这之前他是没有选择的但现在程元凤给了他选择。 “申甫兄我并非是被人利用。此事怕是还得从贾似道构陷我与李瑕合谋弑杀荣王说起” “你们做了?” “绝无此事!实贾似道栽赃陷害” 程元凤捻着长须已隐隐猜到了某些事情但并不确定。 眼下的消息还太少须由官家亲自定夺。 “去请范文虎一同觐见陛下向陛下解释清楚” 范文虎就没想叛乱。 他还在琢磨如何与庞燮抢护驾之功突然便成了“清君侧”。 极努力辩解过但没人信他他只好与杀进宫来的神武右军相斗以求自保 直到官家已避走大罪铸成程元凤才弹压了赵定应、命范文虎退入文德殿。 晚了。 局势是被程元凤平息了他范文虎的前程也被毁了。 但能如何呢? 官家无恙谁还敢真的叛变不成? 贾相又不在只能听程元凤假仁假义的安排答应去向官家自辩 很快程元凤安排妥当。 他劝下了叶梦鼎与赵定应安抚范文虎命右领卫军将军焦致率亲卫随同领着重臣向福宁殿行去。 众人姿态已与入宫时大不相同。 范文虎没了贾似道门下走狗的嚣张气焰跟在程元凤身后弯腰低头只盼这位右相能在官家面前多美言几句。 焦致本无靠山更是彻底倒向右相一系。 程元凤步履从容抬头望向远处的观星阁。 他回想起端平年间他任谏台御吏受到了官家的亲自拔擢。 当年仿佛有中兴之势没想到国事日坏但这份多年的君臣恩义始终在。 一转眼已年过六旬、两度拜相程元凤对储君之事并不甚感兴趣。 他心中所想是需做实事访民间疾苦修城堞、储将帅、救灾异、察诬证。 可惜一回朝先是受贾似道排挤今夜又遇到这般大的变故 好在他平息了动乱。 并非要救叶梦鼎或贾似道而是要将事态控制下来从武斗转向文斗。 之后才是漫长的制衡、对质。 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夜他将是最大的功臣。 一举压下贾似道、叶梦鼎往后终于可以专心治理国事了。 思及至此突见远处火光一闪。 “轰!” 远处那观星阁的楼顶爆炸开来照亮了整片宫闱。 “” “除叛逆!保护陛下!” 福宁殿那边的吼叫声已传了过来 一众重臣皆是大惊不已。 “护驾!” 焦致还在大吼连喊的话都是一样的。 范文虎已抢过一柄单刀往内苑宫门猛冲过去。 没有人拦他。 所有禁卫全是慌慌乱乱。 “出了何事?!” “殿帅我等” “滚开!挡我者死!” 范文虎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这般凶神恶煞猛冲过去不少禁卫被他吓得纷纷乱窜转身向凤凰山跑去。 程元凤有心拦住这些禁卫但此时却是谁都顾不上这事拥着他急趋福宁殿。 “快!快” 前方范文虎已冲过内苑宫门不见了身影。 臣子们脚步也快。 一路上都没有人袭击他们。 “刺客呢?!” “不知保护陛下要紧!” 混乱中程元凤一边跑一边环目四看见到的只有宫中护卫并不见刺客。 神武中军?右骁卫? 似乎只有此二卫人手夜里看不太清局面也太乱了。 “庞燮人呢?!” “那是什么?!” 众人又是一惊赫然见到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这尸体上还披着殿帅的甲胄脖颈上血淋淋一片。 “这谁谁杀的?!” 问也无用了再往前只见福宁殿前满地都是尸体 火把掉在地上照亮了那鲜红的血。 “逆贼呢?!” “好像是散散走了” “怎么可能?!” 终于程元凤跌跌撞撞跑进了福宁殿。 耳畔只有喘气声大哭声。 “陛下” 程元凤恍若未闻抬起手拨开了站在大殿中的范文虎。 范文虎身躯如铁塔一般竟是被这老人一推、跌倒在地然后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啊!” 程元凤举步从范文虎身旁走过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已是老泪纵横。 目光落处他的官家正坐在御案上双目圆瞪眼中带着无比的惊怒之色胸膛上却是血淋淋一片。 那血还在涌出浸透了官家身上的常服竟无人敢上前去摁。 摁也无用了。 “陛陛下?” 一片哭声中程元凤的声音被盖下去。 赵昀听不到也不可能再回应他。 “陛下!”有人大哭着喊道:“陛下驾崩了!” 程元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恸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喊道:“弑君的逆贼呢?!” “陛下” “弑君的逆贼呢?!” “那那里” 有禁卫抬手指了一指。 程元凤转头看去只看到案上摆着一个头颅是神武中军都统制庞燮? 焦致大吼道:“怎么回事?!” “是是庞燮进福宁殿时弑君引爆了观星阁想趁乱逃走被发现了所以除了这个逆贼。” “谁除的?” “是宫中侍卫。” 焦致又问:“哪些人?” “追捕庞燮同党去了方才还有几人在此似乎范殿帅冲进来的时候都退出去了” “如此大事!为何不挡下等宰执问清楚?” 饶虎臣哽咽着道:“焦殿帅速派人去追。” “但是如何不见的如何退走的?” “这”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不知如何回答闭了嘴却是微抬起头偷眼瞥向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一人。 众人的目光此时才从赵昀的尸身上移开向那里看去。 “殿殿下?” 之后叶梦鼎的语气首先凝重起来认认真真唤了一声。 “请殿下节哀。” 程元凤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殿外只觉外面的黑夜无比深邃 正文 第600章 山陵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2/22) 凤凰山上由酒库爆炸燃起的大火还在持续烧着。 陆小酉穿过御苑丢掉手中的刀在地上摸了几把用泥沙洗掉手上的血迹。 他瞅准一个机会跑向凤凰山下的金鱼池汇进一群正在打水的禁卫军士卒。 “我来吧。” 抢过一个水桶往池里打了一桶水陆小酉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提着水桶大步向酒库方向走去。 他其实受了伤。 不是在福宁殿外厮杀时伤的是撤离时不小心走错了路因身上的血迹被侍卫怀疑腰间中了一箭。 他已包扎过了能撑到从酒库附近离开宫城。 此时距离陆小酉进入宫城一共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出发之前他真的非常紧张。 但动手之后做的事却很简单从丽正门进宫、炸文德殿、在观星阁放炸药引爆、跳下来杀溃侍卫最后撤离。 若非走错了路撤离也不难毕竟那位傻子忠王当时说了一句话—— “对庞燮杀了父皇你们快去追捕叛逆。” 比起夺剑门关那一战陆小酉跟着杨奔走了整整三天险道简单得太多。 但这次难免还是死了一些弟兄两百人入宫也不知回去的有多少 陆小酉一边走着不时转头四顾结果并没看到同伴。 大家是散开走的他多绕了一段又因包扎伤口耽误了已落在了最后。 终于前方不远就是还在燃烧的酒库他向右一拐顺着宫墙寻找着酒库爆炸时另外炸出来的一条通道。 走着走着地上渐渐出现了许多脚印。 陆小酉用脚抹掉几个脚印笑了笑。 想来大家都逃走了 “噗!” 一支利箭猛地贯来穿透了陆小酉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起身便想逃。 来不及了十余侍卫从暗处窜出猛扑上来死死按住他。 陆小酉还在挣扎脑袋上便重重挨了一下昏迷过去 “还真捉到一个!” “我就说他们是从这里逃的” “哗。” 一桶水泼下。 陆小酉再睁眼发现自己已被绑起来。 “你是李瑕的人?”有人径直问道。 陆小酉脑袋被踩着只看到一双靴子应道:“你好大胆子敢拿右骁卫的人” “哈?这么说吧我是贾相的人听懂了吗?李瑕在哪?”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小酉道:“李瑕是谁?” “好笑一百多人从这里跑了你还想装糊涂?你们进宫想做什么?” 陆小酉不答。 “呃!” 腿上一阵剧痛传来。 “说不说?受刑还是荣华富贵你选。” “你他娘”陆小酉咬着牙道:“去死” “说不说?” 陆小酉听这人语气推断对方还不知道皇帝已死了。 他因剧烈的痛楚脸色狰狞起来眼底却还藏着一丝骄傲。 大帅连皇帝都能杀 七宝山。 “统制点过了一百六十七人。” 高年丰愣了一下转头向宫城方向看去喃喃道:“三十六个弟兄没了?” “再等等吗?” “子时三刻了?等到丑时吧。” 高年丰在一棵树下盘腿坐下依旧感到惊魂未定 今夜冲进福宁殿时他只听到李瑕大喝了一声然后赵禥一开口他就退了出来。 皇帝死了但具体怎么死的连他都不知道。 做计划时李瑕就没说过到了福宁殿之后要他怎么做。 这事没有留给两百人里任何一个人。 出发前李瑕说的最多的还是怎么撤离—— “记住动作要快你们都是披着一样的盔甲是赶去救火的” “大帅说说怎么杀皇帝呗?” “你们杀不了你们会怯。入宫之后只要做这些就可以不必紧张与平时打仗一样。” “可这么大的事大帅让我们去杀吧?能杀个皇帝便是我们两百人都折进去也值当!” “不用。还有这话别再说你把皇帝看得太重了。我们是要做事需要用到坐在皇位上的人这个皇帝不肯为我们解决只好换一个就这么简单。重要的是‘做事’这事是指抗虏、是保卫家园。那谁来做? 川蜀十余万将士我能带到临安的只八百人八百人中只两百人进宫多珍贵?此去必然有折损并非是他们任何人的性命不如皇帝重要。在我眼里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比不肯解决问题的皇帝重要得多。 但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冒险这才是得付出牺牲的原因。我们该考虑的是尽力减少牺牲还不明白?这么说吧赵昀就是个屁我布置了这么多计划没几个是为了他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回蜀地镇守明白了?” 高年丰其实还没听懂。 甚至到了此时都已从宫城中出来了他依旧没懂。 但他还是时不时回想起李瑕这些话。 话语是其次李瑕说这件事时流露出的态度不仅是对他高年丰而是对所有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态度是他愿意追随李瑕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高年丰拿枯树枝丢向几个士卒。 “你们说说怎就肯跟着大帅杀皇帝?” “因为他是大帅啊不是说大帅这个官是说他这个人大帅就是大帅啊唉说不出来但大帅跟别人不一样。” “要我说我早就发誓哩大帅做什么事都能成我信他这两年有多少我光想想都扛不住的事他眉头也不皱大帅待我又好。” 高年丰看着这些人笑了笑道:“知道不?出发前杨老有句话怎说来着今夜是成是败只要看大帅手底下人是哪样再看他赵昀的文臣武将是哪样!” “这话说的不对那是大帅有本事我们哪能比得了那些金贵人物哩?” 高年丰拍着膝正要赞同却又想到了斩下庞燮的那一刀、想到了陆小酉从观星阁上那纵身一跃 隐隐的他有些明白李瑕的意思了。 “我们这些人同心协力比狗皇帝值当。” 夜色中有马车从临安城外向清波门疾驰。 对面道路上有骑士策马迎来。 “恩相!” “说!” “捉到一个李瑕的手下人。” “招了吗?” “正在审一定能将他审出来。” “宫内情报如何?” “还在探” 前方又有马蹄声起一骑快马匆匆而来。 “吁!报恩相探到了大事天大之事” 福宁殿哭声许久不歇。 “查!仔细查!” “封锁消息!所有人不许走动凡知情人” “右相!封锁不了了。”叶梦鼎大喝道:“莫忘了凤凰山上大火还未停若不控制火势右相要让整个宫城化为灰烬不成?!” 殿中不少人已讶然。 讶于叶梦鼎态度突变。 方才在奉先台上他惶恐请罪口口声声“申甫兄”言犹在耳此时再称“右相”看似客气语态却硬气了太多。 “陛下这” “山陵已崩瞒不住了眼下当以稳定国势为重!”叶梦鼎再次大喝一声。 程元凤眼中泪水未停却是回答不了叶梦鼎的话。 他不可察觉地叹息一声目光落向了赵禥。 赵禥正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看着赵昀的尸体。 似乎是吓坏了。 “敢问殿下真是庞燮大逆弑君?” 赵禥点点头。 程元凤神色关切却又问道:“殿下无恙吧?” “右相!”叶梦鼎喝断了程元凤的话。 赵禥骇了一跳把整张脸埋起来。 叶梦鼎于是大哭抹着泪水道:“右相我等外臣莫在此打搅陛下为宜?让人照顾陛下可好?” 程元凤闭上眼悲恸不已抬了抬手。 两人各自做了安排准备往别处以私下谈谈。 转身之际程元凤忽眯了眯眼看向御案迟疑了一下。 他看到一只碗。 一只有些旧的白色瓷碗奇怪的是碗上没有任何花纹。 不似宫中之物。 碗中空空如也只在边缘处似有一点红色痕迹 程元凤正要过去细看叶梦鼎已拉了拉他的袖子。 “右相请。” “叶公呐叶公” “右相认为是何人指挥庞燮谋逆?” “叶公以为呢?” 叶梦鼎抚须良久低声道:“是否有可能贾相欲立宗室如临安赵知府家里” 程元凤以袖子擦着泪良久不语。 以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太多事不用细谈。 彼此能为对方做什么又能合力做什么一个眼神便知。 程元凤明白有些事若肯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 莫去管那诸多疑点拥立忠王、斗倒贾似道往后犹可屹立于朝。 但对得起陛下的君恩深重吗? 一念至此程元凤踱了几步回过头忽问道:“可否实话与我说一句?今夜李瑕真就仅仅告知贾似道欲加害你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 “仅告知贾相或有算计。” “旁的他再无多言?” “再无多言。” “李瑕人在何处?” “不知。”叶梦鼎眼神坦荡提醒道:“右相岂不该留意贾相在何处?” “你我皆知此绝非贾似道手笔。你们为了忠王继位到底做了何事?” “右相言重了!你我多年相交难道” “那陛下又是如何” “请右相以社稷大局为重!”叶梦鼎语气中已带了不悦。 程元凤闭上眼犹豫不决。 他此番任相所盼的本就是为民多做实事。 没想到竟如此之难。 千番思量左右为难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福宁殿。 悲哭阵阵凄凄惨惨。 赵禥偷偷抬起眼在泪眼朦胧中看着程元凤离开看着内侍们忙忙碌碌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御案上那只碗 余光中御榻上的赵昀被缓缓放倒下来。 有人上前搀扶起赵禥。 这一倒一立之间仿佛象征着什么 而就在宫城外亦有人附在赵与訔耳边低语了几声。 “” “呵太子未立皇位岂就定了?” “关键是山陵崩谁为幕后主使?” ------题外话------ 感激白银盟主“niema”打赏了很多加更完成再次感谢最后求订阅求月票感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601章 夜伊始 夜才过丑时。 本该是最夜深人静之时但从风帘楼的高台上看去临安城却还是灯火通明、嚣声振天。 “掌柜高统制派人来了问准备好了没有?” 严云云只觉心肝都颤了一下却并未就此多问。 她很努力地想要像李瑕一样云淡风轻开口应了一句。 “大夫和药材” 事成之后她这边最先处理的问题也只是这件事。 “有人受伤吧?大夫与药材就在马车上你们去引他们过杭城大街从余杭门出城记住扮成商队盔甲武器收了。” “掌柜放心。” “把消息透给赵与訔了?” “高统制办了。” “好快去!” 严云云调度过后将手按在膝上手却还抖得厉害。 “才刚开始中策只到前两步不过是做了前提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她喃喃着拿起案上一块方糖丢进嘴里闭上眼摇了摇头重新镇定下来。 拿起一撂图纸丢进火盆看也不看那卷起的火又拿起另一撂更厚的图纸翻了翻。 “贾似道才是更难对付的那个” 手里的图纸没用了。 贾府与别院地图、幕客名单、预测出的贾似道的动线图张张翻过最后被放在案上用望筒压住。 严云云站起身踱了几步眉头愈皱愈深。 “不能再呆在风帘楼了。” 她之所以选择来这里是为了调度调度各方势力影响宫城局势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里能用望筒看到贾府。 “快准备起来转到吴山李府!” “掌柜林子还没回来一会联络断了” “那就去通知他!”严云云喝道:“控制宫城附近道路我不许贾似道能进枢密院、宫城!” 局势已与预想中不同接下来吴山李府比这里更适合调度。 严云云动作亦快迅速收拾了文书转身便下楼。 下了楼一转头她看到风帘楼的妈妈胡真正被绑在一间屋里。 “掌柜这女人要不要杀了?”有人低声问道。 严云云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当时说好在除掉庆符县那个乡绅后送她到临安来当妈妈想必就是安置在这位胡妈妈手底下。 但她一心想跟在大帅身边。 倒不是因为眼光长远只是故土难离而已舍不得家里的坟。 再看如今风帘楼的胡真还跟着其东家董宋臣。 董宋臣算什么东西? 她严云云已丝毫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小人物去告诉她我今夜占她的楼就是要杀贾似道有甚打紧?” “是。” 严云云冷笑一声正要上马车却见林子已飞奔而来 “查到了!”林子语速飞快道:“贾似道在城外探到有他的人向朝恩寺报信娘的这些猢狲剃了头教我好找。” “上车马说。” 严云云迅速拿出临安舆图接过火把看着。 “他不在朝恩寺了!” 林子道:“我确定” “不时间差。朝恩寺虽在城外隔着许多座山人不能马上过去声音却能。贾似道早已听到凤凰山的爆炸他早就动了。” “我速去调人劫杀他!” “别急我想想想想” 严云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停下。 “清波门!” “好我去。” “你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布伏。” “太赶了。” “让姜饭帮你听我说在城外也好不必担心伤及无辜把炸药、霹雳炮带上不能让贾似道活过今夜!” “带着这些东西我如何出城。” “你先去准备。”严云云道:“我去找李郎君要令符半柱香清波门走。” 两人语速极快说完林子转身就走严云云也迅速派出人手。 很快哨声在御街各处响起 贾似道轻轻敲着车壁目光透出沉思 庙堂这局棋下到如今本已是胜券在握。 上承圣眷下修权术内执朝堂外倚兵权所有对弈者本不可能再翻盘。 不可能。 除非棋盘被掀翻。 那一道落在凤凰山的惊雷突然砸在耳边时眼前仿佛就看到了这棋盘轰然砸碎在地上棋子四溅。 黑的、白的在脑海里跳动不停让人愤怒。 谁掀的? 李瑕。 早便预感到这竖子想掀棋盘故而要杀他一定要杀他! 执棋将胜之人岂能容人毁局。 哪里算错了? 算不到李瑕这么快这一招棋还没落下棋盘就已经砸在地上。 本不可能这么快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李瑕早在回临安前就下了决定。 这是天生的反骨叛逆当天下人共诛之 思及至此所有的局势贾似道已经想通了。 “山陵崩。” 他喃喃着眼中有泪水滑下喃喃道:“姐夫姐夫啊” 君臣恩重自有份情谊在。 但眼下他也只是这般念叨了两声眼中的悲伤便褪下重新浮起冷冽。 庙堂是权力之战场容不得这些温情脉脉。 贾似道掀开车帘问道:“离清波门还有多久?” “禀恩相两柱香即可入城。” 贾似道抬眼看了看天色。 “不急夜才刚刚开始” 马车疾驰。 两列护卫策马紧紧护卫。 绕过苏堤远远的看到了雷锋塔。 这已不是承平年间修筑的那高七层的雷锋塔它曾毁于战乱但重建了重新屹立于西湖畔。 社稷与皇位亦然。 终于清波门在望 “轰!” 分不清这是今夜第几次爆炸道路突然炸开马匹悲嘶将马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保护恩相!” 护卫们怒吼着脚下已有霹雳炮落过来。 “砰!” 人被炸飞出去。 “轰!” 又是一声大响车厢轰然碎裂穿着衮袍的人摔出车厢 “杀!” 数十人从道边的树林中杀出手中单刀猛劈毫不留情 马车停在万松岭。 严云云没去吴山而是来了这里调度对贾似道的刺杀。 车帘已被掀开冷风不停吹来她不时转头看向远处的清波门又眯眼看着手中的地图。 整个计划已不是原来的计划。 事起仓促是她临机应变亲手布置的。 此时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并未出现疏忽。 “掌柜!” “快说!” “成了已杀了贾似道林统制命我回来向掌柜通报一声” “好。” 严云云终于长舒一口气。 今晚之事至此才算完成了大半。 她揉了揉头放松了下来往车壁上一倚倦得厉害。 但感到骄傲。 谁能想到堂堂宰执是死在她手中? 往日自觉轻贱心中迈不过这“妓子”“女子”的槛今日之后够资格称一句李帅幕下谋士了吧? “幕下谋士。”她喃喃念叨了一声闭上眼。 这条路于她而言有多难呢? 读书男子只要忠心就可以做到她不同她哪怕做再多再多永远还会有人当她是靠身体上位、不堪任事。 毁了容尚且如此。 往后不用再因是不是阿郎的女人而不安了。谋士该成一个堂堂正正的谋士 突然。 “噗!” 有血溅在车帘上外面的护卫惨叫了一声。 “呃” “快护掌柜走!” 严云云一惊倏然坐起当即拿起火折子点了座上的图纸。 烟冲得厉害她不管火烧到了衣襟慌张地、迅速地将一封封图纸散开烧着。 已有人冲进车厢一把摁住她。 “啊!” 严云云指甲戳进对方双眼之中用力一抠血溅了她一脸。她拔出匕首便向自己心口扎去 “死了?” 贾似道一身便服正站在万松岭上望着远处的大内宫城。 “没有阿裕拿手挡住了被这娘们捅了对穿。” 贾似道也大松一口气搓了搓藏在袖子里的手上面已满是汗水。 “是个女人?” “是。” 贾似道“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今夜有人在城头对他布下了层层杀招惊得他哪也不敢去避到了城外。 哪怕出了惊天大变他至此时也不敢入宫唯恐在路上被人杀了。 直到现在终于捉住了对方却没想到只是个女人 ------题外话------ 月初求月票感谢大家 正文 第602章 破规矩易 黑布被揭下来。 严云云目光看去见这是一间十分奢豪的屋子。 一个看似只有三十余岁气度尊贵的男子上前俯下身看着她的脸。 这人相貌不凡三络长须打理得很漂亮。 但更让人难忘的是他那一双眼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狡黠、笑意、从容还有洞悉世情的了然之色。 显然这人便是贾似道了只能是他。 “我把这个拿下来你不必咬舌没用。” 嘴里塞的布才被拿下严云云一口啐去已啐在贾似道脸上。 贾似道不恼拿帕子擦了反抹在她脸上。 “你大概什么都不肯说那我来抛砖引玉。李瑕去弑君了只能让你来刺杀我。试想我既能早料到有人要杀我岂能想不到我回来传递消息行踪已泄?” 话到这里贾似道得意笑笑又道:“不过是引蛇出洞之计罢了反手追查了你。但你做得已很不错了你有资格与我谈就是这半张脸太可惜了哦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了?我很会看女人。” “啐!少在老娘面前搔首弄姿快五十岁的老鳖还拿粉填着你脸上的纹搠不出的腌臜把这让人泛恶心的骚脸给老娘拿远点。” “哈?” 贾似道抚掌大笑。 “弑君宫中有许多侍卫、宫娥都可以做到古往今来弑君的多了这不算本事。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一句话严云云确实开始认真在听。 她最知道李瑕的计划深深明白李瑕担心的从来不是杀不了皇帝、而是杀了皇帝之后如何才能控制局势。 这才是最难的。 “范文虎已经派人见过我了该说的都说了宫中局势不难推演。” 贾似道整理着袖子眼神笃定。 “你以为程元凤、叶梦鼎联手把谋逆大罪加在我头上就能对付我?大错特错。 宰执是我、枢密院使是我新帝还未登基天下兵马只由我调动。便是你们想拥立忠王登基到时忠王信任谁还两说。 退一步说便是忠王登基后不信任我陛下是如何驾崩的可不难查。“周公出”的谣言不足以为证据李瑕弑君却必有铁证。论证据、论实力谁才有资格拥立? 再退一步说我有调兵之权吕文德、范文虎有统兵之重。放眼天下谁权柄最重?休逼我到这一步到时生灵涂炭。 当然不会到这一步。程元凤、叶梦鼎儒生而已绝不敢逼我到这一步你莫看他们现在闹得慌仿佛能被你们统一立场。 且看吧我一现身程元凤将与我携手查陛下驾崩之事;叶梦鼎软弱之辈早晚妥协。今夜之事便是明证呵儒生能成大事吗? 李瑕明白这点故而派人来杀我他很清楚我的实力。可惜你没成你误了他的大事。他为何不安排个厉害角色来杀我? 哦对了他手下没有更厉害的角色他根基太浅、资历太浅。他总想着一飞冲天不肯脚踏实地。 这就是他的一飞冲天?沉浸在弑君的激荡里自以为做了大事。收不了尾就是个莽夫。与古往今来那些弑君的蠢材一般让他人坐享其成。” 话到这里贾似道指了指自己总结了最后一句。 “我才会是这个坐享其成之人。” 严云云闭上眼道:“那你去啊按你说的去做。” “不急。” 贾似道悠悠道:“我要先拿到李瑕弑君之证据呈于程元凤。你知道会如何吗?” 严云云不答。 贾似道自答道:“李瑕弑君忠王包庇这是谋逆。程元凤不可能再支持忠王他要正朝纲除奸逆。只能联合我。 叶梦鼎?马上就吓坏了他会哭着求我‘贾相不可啊不可害忠王啊’这才是实力这才是规矩。 李瑕不愿守规矩却不知世间为何要有规矩” 严云云打断道:“规矩是重要但坏规矩该打碎建立好规矩不是吗?” “说的好!”贾似道抚掌道:“但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比你有。” “呵。莫多闲聊了局势已与你说得很清楚。” 贾似道很从容很自信举手投足透着股潇洒之态劝道:“你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有我能保你只要你给我证据” 严云云不答。 她知道贾似道说的没错局势确实如此这才是对李瑕真正的考验。 一念至此她忽然明白贾似道已开始动摇她。 她遂不再思考只开口乱骂。 “你不必窝窝囊囊在这与我这贱女人啰唣挟着腚眼躲了一晚上来卖弄能耐了?好你卖弄得好了老娘赏你一媚眼‘哇我们贾相屁滚尿流逃过了妓子的追杀身佩社稷安危再造王室是条忠心的好狗’。” 贾似道一把捏住严云云的嘴。 他还在笑。 “你不怕死?你想护李瑕?你心里有他他年轻俊俏位高权重你只怕仰慕他到死吧?但你看看你这脸真丑啊让人见了心里就瘆得慌。年纪也大大了他十多岁吧?又老又丑的下贱女人一心护着少年郎好叫人痛心疾首不是好笑。可笑值得吗?” 最后三个字贾似道语气诚恳深深看了严云云一眼。 之后他俯下身凑在她耳边道:“他会输到时我把他给你往后他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权谋是人心。 贾似道懂人心。 他懂程元凤、饶虎臣以及满朝重臣。除了赵禥一党有太多人在乎天子是为何驾崩。 只要有证据能在第一时间说服程元凤两相合力便可破局。 严云云就是这个证据贾似道笃定能说服她。 他缓缓松开手目光愈发真诚。 “只有我能把李瑕给你连他都做不到只有我能” “啐!” 严云云哈哈大笑。 “你笑死我了哈哈贾相你太好笑了!宰执天下、枢要重臣只这般一点格局?哈哈哈哈眼量连我一个贱妓都不如小虫儿小虫儿凑到麻雀耳边说‘麻雀麻雀你帮我把那粒屎推过来我把那只凤凰给你’哈哈贾相在你眼里小情小爱就能说服我?不不是小情小爱你当我与你一样烂了心肝了你这病痨太深了” 贾似道脸上的笑意凝固下来。 严云云还在大笑。 “贱妓哈哈贾相啊你才是贱妓!怎么?你这妓院生意差了辽金不光顾了你不顾自己年老色衰掰着那臭腚凑到蒙古人面前” “嘭。” 贾似道抬起茶壶猛地砸在严云云头上。 血流了她一脸。 “骂我可以别骂大宋社稷!” “啐有本事杀了我窝囊废。啰唣半晌放不出个屁。来!我看你与我闲扯一晚上” “休以为我不知你如何想的想逼我杀你?趁着我还好说话别等熬不住我的刑!” “你行?你不行” “够了!说李瑕如何弑君的!” 贾似道一把扼着严云云的脖子将她摔在地上。 案几被撞倒杯盘掉了一地。 “嘶”的一声响贾似道上前去撕开她的衣裙。 严云云满脸是血却是哈哈大笑。 “哈哈来让老娘看看你那软绵绵的小虫顶不进老娘的篱笆你就是鳖孙哈哈老娘在闲芳楼见了上千号人就没见过你这般小软虫就这?能服侍老娘吗” “阿郎。”屋外有人喊道:“程元凤派了徐鹤行到了阿郎府上” “恩相到底还在顾虑什么?眼下正该铲除权奸” 宫门处程元凤摆了摆手打断了那名幕僚的话道:“让徐鹤行来见我。” “恩相!不该啊错失良机” “够了!你眼界浅了满脑子只有争权夺势这朝堂争得还不够多吗?!等到逼反了贾似道、吕文德、范文虎半壁江山陷乱你才甘心不成?!” 程元凤喝骂一声又道:“扶忠王、除贾似道此为私心万不可被私心遮了眼。去放徐鹤行过来” 他说罢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公心与私心也难以衡量。 若贾似道死了只剩下一个赵与訔担干系扶忠王继位尽快稳定局势这也是公心。 可贾似道已回临安且已与范文虎通过气稍有处理不慎便可能引发临安动荡。 这是程元凤与叶梦鼎立场之不同。 他首先要忠于官家、忠于社稷 “恩相。” “见过贾似道了?” “是他说他与李瑕有隙李瑕又精于刺杀之道今夜遂出城避一避” 程元凤讶然倒没想到贾似道这般坦率。 徐鹤行又道:“贾似道还对弑君一事做了推演认为是李瑕所为。” “可有证据?” “暂时还未有充足证据但他说已拿到两个人证正在审。” 程元凤眯了眯眼问道:“他如何推演的?” “” 从杀进宫一直到福宁殿之前都不难推测。贾似道无非就是将那一支制造混乱的人手指认为李瑕。 但福宁殿内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知。 “神武中军队正雷泽见过恩相。” “说当时的情形。” “是当时我正在福宁殿外驻守。殿帅哦庞燮进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出来后来我们十余人最先冲进殿中护驾的但我们到时陛下已经崩了。” “这当中还有谁进过殿?” “只有只有殿下一直在里面。对了慈宪夫人派人来过两次都是在殿外禀报过便出来但因慈宪夫人晕过去了陛下便说要传御辇庞燮便出来了。” “从庞燮出来到尔等入殿多久?” “没多久庞燮只走了数十步远” 程元凤点了点头。 官家身上确实是锐器所伤不是庞燮便只能是忠王。 这正是他想查又不敢查左右为难的原因 但若是贾似道推测的那般李瑕事先藏于福宁殿呢? 可庞燮已检查过分明没找到李瑕。 况且陛下驾崩于传御辇之后这么短的时间李瑕是如何说服忠王嫁祸于庞燮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陛下既然要传御辇没离开福宁殿?” “庞燮走了数十步御辇才到殿外陛下并未起身观星阁便炸了。” “那抬御辇的人呢?” “这卑职当时转头看观星阁” 程元凤心思一动又问道:“他们进去了?” “卑职等人实在没注意” 下一刻右领卫军将军焦致大步赶来。 “右相。” “查到了?” “查到了我军中有人说李瑕今夜曾与杨镇在教场饮酒”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了月初求月票感激大家 正文 第603章 立规矩难 时近五更天天光未亮。 赵昀驾崩至此时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谢道清已身披丧服跪在灵柩前大哭了许久被搀扶起来走上凤辇。 她将要往垂拱殿与诸重臣议事。 这不是正规的朝会却比绝大部分朝会要重要得太多。 群臣的说法是请她“宣读陛下遗诏”。 官家没有遗诏吗?或也是有的近半年来官家已感身体不适曾多次与皇后交托身后之事。 夜风吹乱了谢道清的丧帽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感到了莫名的轻松。 那个从不肯多瞧她一眼的丈夫已在心头被淡忘死了就死了。即将在垂拱殿发生的一切会决定谁将继承社稷大统。 这才是能决定她后半生的事。 凤辇远去还跪在慈元殿抹泪的阎容稍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哭着为悲恸的赵衿轻轻拍着背。 她知道谢道清要去做什么。 可惜除了她阎容今晚竟还未有人看明白最关键的一环在何处 一道帘子已拉了起来。 谢道清在帘子后缓缓坐下再次以手掩面悲哭。 她座下这个位置杨太后坐过、李皇后坐过、吴太后坐过。如今轮到她谢太后。 殿外泛着些微薄的晨曦能看到程元凤还在忙碌。 今夜是重臣们秘议一切礼仪从简。 为难处在于听诏的人选。 程元凤私下说过三省五府六部九寺皆贾似道党羽只能依制召来唯问官职不筛选派系。 而宫城禁卫由范文虎、焦致、赵定应各领一千人分守。 当时谢道清还是问了一句。 “如此贾相答应入宫了?” 程元凤遂叹息了声道:“贾相亦不希望再生乱象国事将在殿议时定下请皇后宽心。” 这意思是程元凤已尽力与贾似道周旋在政事上做了妥协以换取宫城兵力的平衡。 谁都不希望打起来使临安城遭兵祸。那事情落到最后终究是要靠谈的 “殿下。” “殿下” 天光已微明赵禥由人扶着缓缓走到了殿外。 叶梦鼎带他来得早没讲究礼仪排场。 眼下还不是时候。 赵禥弯着背、缩着脑袋神色很是害怕。 在旁人看来忠王殿下还未从官家驾崩的哀恸中回过神来孝心可鉴。 还未入殿赵禥回头一看神色又吓得发白紧紧拉着叶梦鼎。 “先生贾似道怎也来了?别让他来” “殿下啊臣别无他法。” 叶梦鼎低着头说话时嘴唇都不动一下用只有赵禥能听到的声音解释了两句。 “贾似道是宰执权倾朝野满朝臣子皆为他门下走狗临安兵马皆归他调动。若不召他来难保不生变故。” “可先生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殿下!”叶梦鼎声音很轻语气却有些焦虑“臣那是在请右相支持殿下继位” 他也真是无奈了。 忠王太单纯了朝堂上这些虚虚实实的话也不会听。 给程元凤许诺之时当然要将贾似道说到最不堪当然要说“只要你跟我联手贾似道就完了!” 程元凤答应了吗? 沉默不语而已。 因为事到临头最重要的还是实力。 一整夜贾似道除了遭受了几句传谣实力受损了吗? 而忠王有何实力? 太子名份尚且未正。 赵定应? 赵定应效忠的是官家之所以敢入宫那是断定官家心系忠王是来勤王抢功的不是来造反的。 忠王能倚仗的只有天子血脉还有什么? 若没有那一声惊雷比起贾似道可以说毫无实力 这些道理叶梦鼎说来说去赵禥也听不懂。 “先生我不要贾似道来他要害我把他赶出去。” “请殿下暂时忍耐等正了名份” “那那那是谁?”赵禥忽然一惊抬手指了一人又惊得把手缩了回去脸色大变。 叶梦鼎目光看去亦是吃了一惊。 他赫然看到贾似道身后跟着的是赵与訔。 这是他真未曾想到的。 本以为那“周公出”的谣言一传开贾似道为了自证清白必然不敢再拥立别的宗室只能拥立忠王。 但现在贾似道堂而皇之地带着赵与訔就不怕坐实了谣言吗? 贾似道看向前方的垂拱殿。 薄曦中他能看到叶梦鼎、赵禥这师徒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 笑的是李瑕。 一道惊雷打碎棋盘破了死局然后呢?以为新帝继位便能信任他? 忠王是何样人便不说了。 叶梦鼎是何样人? 天资聪慧读书过目成诵以太学上舍试入优等两优释褐出身了不起。 入任推官摄文教事迁太学录、校书郎、庄文府教授、著作佐郎、侍讲。等立了太子马上便要升太子詹事。 李瑕布局以惊雷起手布衣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到了最后收场时落在一个教书先生身上? 不因为李瑕与这教书先生报着侥幸期望他贾似道死了。 若他贾似道死了谣言也可当证据。 但没死谣言不过是一阵风。 贾似道抬手拍了拍赵与訔的背脸上浮起笑意。 笑给叶梦鼎看的—— “你们说我想立宗室好如你所愿来用你们的谣言杀我。” 晨风吹来叶梦鼎颤了一下身子有些发僵。 他看到了贾似道的笑意 昨夜那惊雷之势已过山陵已崩仿佛天助。 但贾似道还活着还依旧是权相。 程元凤顾着安稳不肯和贾似道起干戈最多做到据理力争。 他叶梦鼎呢? 还能如何做? 还有什么? “叶公贾相请你过去。”有官员上前轻声说了一句。 赵禥一把拉住叶梦鼎。 “先生” “殿下啊臣得去。”叶梦鼎思虑良久终是叹了一声“得过去啊。” 赵禥好生失望。 他看着叶梦鼎的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生没用太没用了!” 赵禥在檐下看了良久。 只见贾似道掩袖哭着随口说了几句叶梦鼎便气得跺脚之后程元凤也过去三人低声计议了一会。 最后叶梦鼎向贾似道拱了拱手一副付托大事的样子。 赵禥愈发害怕。 终于贾似道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 “贾贾相” “殿下放心殿下想要什么臣便给殿下但请殿下切务必要信任臣。” 赵禥一愣目光又转向远处的赵与訔缩了缩脖子。 他再傻也明白贾似道现在是在看谁更乖了。 “那那我近日还能饮酒吗?” 贾似道没笑脸上还有悲色但眼中已有笑意凑近了低声道:“国丧旁人不可但官家可以。” 赵禥似懂非懂没说话缩着头努力摆出乖巧的眼神。 贾似道只说这了几句话。 足够了。 他转身望向天边心中自语了一句。 “看到了吧?你最大的错便是将前程寄托在忠王、叶梦鼎身上。但你看实力不足一切都是虚的。” 程元凤最后一个步入殿中命内侍都退下去闭上殿门。 仅一夜之间他仿佛衰老了很多。 叶梦鼎说什么联手拥立忠王、铲除奸党听起来很动人太虚了。 并非程元凤不想除贾似道。 他太想了。 但仅凭几句谣言除不掉贾似道啊! 叶梦鼎说来说去从头到尾只有那一首歌谣。还有何证据? 而弑君之事还有太多破绽这不查清楚忠王唯一可倚仗的嗣子名份不过是空中楼阁。 那名份就在贾似道处再算上实力奸党尚未铲除忠王就要先被铲除了。 为了稳固社稷只有权衡商议为妥。 没办法。 群臣入殿贾似道当先哭。 “陛下啊臣愧对陛下!” 谢道清也哭问道:“贾相你昨夜去了何处?” “我与李瑕有怨他擅长刺杀欲杀我故而出城暂避。” 贾似道诧不遮掩逢人便说为今日议事的氛围定了基调。 “荒唐!”饶虎臣喝道:“贾相当此时节休得戏语!” “没开玩笑。”贾似道一本正经道“李瑕擅长刺杀。” 之后他站到一边擦泪不再开口。 自有他的党羽出来说话。 “国本须定然陛下如何驾崩须先彻查清楚。非我等疑忠王彻查是为洗清忠王之嫌!” “若说逆贼只有庞燮那酒库是何人所炸?文德殿是何为所毁?观星阁又是如何引爆?当夜必还有人谋逆!” “” “御街上还有一起爆炸有几位宗室不幸遇难赵知府?” 赵与訔低着头心中思量—— 在赵禥与宗室之间贾似道只能拥立一个人。 比谁更听话他的儿子太聪明比不过赵禥。 今日的关键在于贾似道只想把火引到李瑕身上、继续扶忠王。 但只要能将火烧到赵禥身上大事可成。 这道理贾似道明白但有自信控制住局面所以给了一个机会 思及至此赵与訔开口道:“禀皇后臣有罪请容臣详禀当时情形。臣认为有人在离间朝臣搅动是非” 谢道清默默无言听了许久。 终于一切线索都被归到了李瑕头上。 “臣以为昨夜之事必谍探所为临安最擅于此道者李瑕是也故而” “荒唐!何等荒唐?!” 饶虎臣再次出列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胡乱指摘一方阃帅。皇后臣认为赵知府疯了宜驱出去!” 贾似道转过头眯了眯眼。 今日要说服的不是皇后反而是这些忠正耿直之士。 为何? 忠正之士平日里让人嫌其迂腐。 千人嫌、万人嫌。但当一切规矩都坏了的时候只有这些忠正之士才能代表民望。 当山陵已崩兵权之外最能维持秩序的就是民望。 每到这种时候唯有这些平素以身正公道的人出来主持局势才能让朝野上下真心信服。 这就是一个‘望’字也是维护世情的‘道’。 “并非毫无根据!” 赵与訔大喝道:“昨夜李瑕就在宫中!先与杨镇饮酒之后乔扮入宫形迹可疑罪证确凿!” 叶梦鼎闭上眼心中泛起无奈。 一夜动荡无数次他都以为能与李瑕、程元凤联手除贾似道。 结果程元凤下不了决心非要稳定局势。 现在程元凤与贾似道合力一查李瑕终是暴露了。 好在自己护住了忠王 赵与訔又道:“臣请皇后传问杨镇!” “传杨镇” 与此同时天光已大亮了许久。 观潮台附近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李节帅回来了!” 不少人转头看去只见钱塘江上三艘大船逆流而上大旗招摇。 一人披甲立于船头威风凛凛。 此情此景竟与两个月前极为相似。 “李节帅!” 闻讯而来的秀异社女子们才赶到利津桥只见三艘大船已靠了岸其中一艘船头上站着的不是李瑕又谁? 她们不由大喜踮起脚挥舞起手中的香帕。 “李节帅又回来了!” “李节帅!看我看我!” “” 李瑕真就转头看向利津桥。 他甚至点了点头抬手挥了挥。 之后大船停泊他领着将士们下船径直向宫城而去。 三百蜀中将士队列整齐甲胄鲜亮一时也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注目。 秀异社的女子们跟到御街不敢再跟停下脚步叽叽喳喳不已。 “天我的李节帅又回来了。” “昨日傍晚才见他乘船走了怎又回来了?” “一定是因为昨夜落天雷官家招李节帅回朝护驾。” “对对一定是了昨夜动静大得吓人呢。” “但李节帅回来可就好了” 偶有行人路过听着她们谈论摇头不已。 显然官家驾崩的消息还未传到民间 正文 第604章 新规矩 垂拱殿。 杨镇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地应着饶虎臣的问话。 他也知道出了大事。 但瞒不住昨夜不仅是他一人见到了李瑕数十人一起饮酒实在没办法。 “之后呢?” “之后臣便领着人往酒库去救火了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果真如此?”饶虎臣问道。 杨镇连忙低头道:“果真如此。” 饶虎臣身子一转转向贾似道问道:“贾相如何知晓此事?” “右相说的。”贾似道淡淡道。 程元凤无奈点了点头。 饶虎臣又追问道:“但贾相为何能一开始就指证李瑕?” “我跟他有仇就猜是他了。”贾似道竟是一副无赖嘴脸道:“一查果然是。饶参政认为呢?” “证据尚不足。”饶虎臣一板一眼道:“眼下只能确定李瑕领着两百人入宫增防场面太乱与杨镇失散了。但说李瑕所为亦可说杨镇所为亦可” 杨镇脸色巨变慌张向谢道清跪倒。 “皇后!臣没有!” “起来饶公举例而已。” 这并不是朝会而是秘议众人只谈要紧事很快已无人再管杨镇。 要追究也等新皇继位。 饶臣头这才继续道:“贾相只有推测若推测李瑕能做到昨夜宫中禁卫将领皆有可以做到。” 贾似道看向叶梦鼎仰了仰下巴。 意思很简单——“你来说李瑕之事。” 这是贾似道给叶梦鼎的交换。 荣王一案他将不再提了不再构陷叶梦鼎。换叶梦鼎供出李瑕派人怂恿其入宫。 因为官家本是最大的规矩。 现在官家崩了场面太容易失控必须有新的规矩。而饶虎臣最公道就成了这新的规矩。 倒不是贾似道怕饶虎臣相反他很讨厌饶虎臣。 认为对方一天到晚就知道主持公道不知变通以直言祸国。 但这次贾似道受了委屈。那个信任他的官家遇刺了还有人传谣言、栽赃他。 大乱之际受了委屈的人需要饶虎臣来主持公道赢回声望。 饶虎臣较真并不像官家那么好糊弄。 那行那就讲事实、讲证据。 雁过留痕闹了这么大的事李瑕不可能不留下把柄。 叶梦鼎还有些犹豫。 他知道贾似道早晚还是要对付自己。 但至少先把忠王扶上去到时他便是帝师有了名义再对付贾似道何愁不胜? 至于眼下帝位空悬贾似道打过仗的宰执实力最强随时有可能真去拥立宗室幸好被程元凤劝住还能好好谈。 那就只能卖了李瑕了。 “李瑕确实曾派人联络” 话到这里殿外突然一阵喧嚣。 叶梦鼎隐隐听到了什么当即变脸转头喝道:“出了何事?!” 好一会有内侍进殿。 “禀皇后四川制置使李瑕在宫门外求见一定要见陛下” “陛下陛下啊!”有官员大哭起来“他竟还要见陛下” “够了别嚎了定国本嚎给谁看?” “李瑕不会是杀进宫来了吧?” 谢道清吓了一跳连忙擦泪问道:“诸公以为如何应对?” 程元凤更加疲惫但还是先开了口道:“臣以为宜请李瑕一人入殿将事实说清楚。” “不可啊万一” “够了。” “臣附议。”饶虎臣亦应道。 “贾相以为呢?” 贾似道瞥了程元凤一眼心知没有证据之前程元凤不可能完全信自己。 “也好但须仔细搜身。” 饶虎臣眯着眼仔细看着向殿中走来的李瑕。 他也曾怀疑过李瑕有叛逆之心事后又有些自责。 人心是最难辨的是被陷害的忠臣还是藏祸心的叛贼谁说得清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看了良久李瑕的目光始终平静步履从容。 “臣李瑕见过陛是皇后?” “是本宫。” “你这个逆贼来人!还不拿下?!” “” “住手!” 一阵呼喝之后程元凤先再次稳住了局势。 “都住口!今日并非朝会将你们那套收了!议事。” 贾似道赖得参与这些呼喝无非是有些大臣平日习惯了这种关头还没完没了。 饶虎臣则是喝骂群臣不已最后道:“尔等恐他叛乱不成?他若真是逆贼我第一个拦他便是!” 李瑕此时才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倒底是何意?” “李瑕我便径直问了昨夜你可曾入宫?” “嗯?我昨日傍晚便离了临安此时方回何曾入宫?” “还敢狡辩?!你昨夜与杨镇于教场饮酒数十人亲眼见你!” 李瑕讶道:“我昨日傍晚从候潮门出城临安百姓上千人亲眼见我。方才归来亦有上千人亲眼见我。如何与定藩饮酒?” 杨镇一愣。 他张了张嘴呆呆看着李瑕。 李瑕只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杨镇茫然了一下低头自思虑起来。 众臣却已是面面相觑。 饶虎臣道:“杨镇你” 贾似道干脆利落道:“无非是查请右相查便是。” 程元凤点点头挥了挥手自有官员出了殿去查。 李瑕于是看向贾似道。 这还是彼此有了杀心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贾似道想了想亲自问道:“你真是昨日傍晚离临安的?” “自是如此。” “当时你在船上?” “自是如此。” “今日你也在船上?” 李瑕道:“不仅是临安百姓下游诸多百姓对了还有守城将士们都亲眼见到我。” “好!” 贾似道抚掌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尚且信你。” “既然如此。”饶虎臣一指杨镇问道:“那是你记错了不成?” “这许是我酒后醉了记错了” “你一人记错数十将士也记错?!” “这” “不必再问他。”贾似道抬手止住道:“那便是昨日李瑕上了船之后折返回来故布疑阵而已。” “不知贾相为何这般说。但此事可以查查是否有小船来回。” “好那你便是游回来的进嘉会门吧?那里离上教场并不远时间刚刚好” “够了。”饶虎臣喝断一声郑重道:“国之重事绝非儿戏贾相能否莫再一派胡言?待查清再说!” 他并非信了李瑕而是认为李瑕要么是与杨镇喝酒、要么真走了。 至于贾似道说的什么游回来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程元凤始终不语捻须沉思。 船只从钱塘江靠近临安城守军必要核查不会是乘小船来回。 而贾似道说的游回来并非做不到但让人感到过于荒唐了。 此时想来整个推演都显得荒唐。 李瑕是有可能做到但每一步若只差一分事便不成太勉强了勉强到相当于没人能做到。 “此事待查清了再谈。”程元凤抬了抬手沉声道:“李瑕你既离了临安为何又回来?” 李瑕道:“昨日走时我先上了船未注意到家中妾氏被季修仪召进宫了今日回来接她” “荒唐!” “真的我爱妾唐安安昨日确被召进宫中。” “你妾室不在你昨日不曾发现?!” 李瑕道:“忙中出了差错不是常有之事吗?” 诸人一愣。 程元凤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明白为何贾似道的推演有种不切实之感。 太精巧了不容出一分差错因而匪夷所思。 贾似道转头看了一眼诸人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所有推演都很合理偏这些事难以做到众人心中起了不信。 “天雷落周公出?我贾似道不是傻子不会放这种传谣昨夜临安城必有人在暗中搅动。诸君自问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临安城中谁又能做到这种地步?” 众人又纷纷看向李瑕眼神中再次泛起猜疑。 李瑕却是问道:“敢问临安城出了何事?” 竟还真有人认认真真地给李瑕解释前因后果。 李瑕听到官家驾崩了没有如旁人一旁哭喊只是愣了一下也就这般了。 但这亦是众人心中最真实的反应。 今日只是秘议倒不至于因此降罪于他。 最后李瑕认认真真回答了贾似道的问题。 “如此说来临安城中仅有贾相与我或能做到对了还有蒙古细作。” “” 贾似道摇头冷笑。 他没输但受够了李瑕的胡搅蛮缠。 做了事不认将旁人当傻子一般耍。 今日大殿之上仿佛是一群蠢材在扯皮。 此时已有官员进来向程元凤确认了临安城内有许多人见过李瑕在船上出城、入城。 杨镇愣了愣看了贾似道一眼又看了李瑕一眼喃喃了一句。 “那真是我记错了军中将士也是听我胡说的。” 他考虑过了一旦坐实是李瑕弑君他也完了。 方才老实招供是因为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现在只看李瑕镇定自若的样子终是抱起了侥幸。 “你方才为何又供认?有人逼你不成?”程元凤问道。 这句话还是出来了。 但贾似道这次没有拦着。 但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因是在官家丧期没有显露出来只低着头独自笑了一下。 心中也有了决定。 没必要再求饶虎臣这样的迂臣的公道了蠢材是不会理解那些推演的。 也没必要再与程元凤妥协了这就是个既想稳妥又想争权的墙头草。自己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反之亦然。 事到最后终究得靠实力。 “够了!” 贾似道喝道:“今日是定国本非为让尔等到大殿来闲扯妾室、饮酒之事尔等忘了陛下了吗?!” 殿中群臣多是贾似道党羽纷纷跨步而出围住了李瑕与杨镇。 尤其是范文虎还向李瑕仰了仰头眼中满是狂傲。 他不像殿帅与贾似道一样有无赖气。 程元凤、叶梦鼎俱是一惊。 方才贾似道好说话他们确实有些忘形了还想着将这案子翻过来重新将罪名往贾似道头上多扯一点。 怎么说呢这一整夜所有人也都是如此观望着哪边手段更狠、便往哪边妥协一点。 做起事来如做菜撒盐一般不停斟酌。 又想稳妥、又想争权。 贾似道受够了这些大步迈出向谢道清行礼道:“皇后臣以为无论如何说李瑕有弑君之嫌、忠王有包庇之嫌真相且不论忠王已不宜继位请择宗室贤良。” 他没去看李瑕。 李瑕就在殿中跑不掉。 只等定下国本他贾似道依旧有佐天子调动天下兵马之权做什么都够了。 无非就是名声坏了。 还能比不立新君就调兵更坏不成? “不可!” 叶梦鼎闻言已大惊。 他迅速看了李瑕一眼又看向贾似道终于咬咬牙下了决心不敢再反复摇摆。 “臣以为李瑕有弑君之嫌而忠王绝无包庇。必是李瑕勾结庞燮而确为庞燮动手行凶” 李瑕并不诧异。 风气便是如此庙堂之上从来没有固定的朋友、从来没有固定的敌人每一刻都在变幻。 风吹过草有起伏。 势亦有起伏人心便随之而变。 今夜他压着叶梦鼎狠些的时候叶梦鼎便决心除贾似道而贾似道一施力形势便反过来。 如此而已。 这是在临安李瑕没有贾似道有权柄。 他的一切的手段其实是为了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尽了全力才做到这里。 在朝堂上似乎已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但李瑕并不慌张。 他看向程元凤。 程元凤还在闭目思量 当然想除掉贾似道但目前为止还未看到李瑕有撼动贾似道的实力即枢要之重权; 当然想为陛下报仇而目前为止最有嫌疑的确实是李瑕虽然今日在殿上还未说过在福宁殿那些推测因为没证据但嫌疑确实在。 想立忠王吗?这并非想不想的问题顾虑在于忠王是否包庇了弑君者、顾虑在于易储将导致国本动摇故而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无非是既想在心中给陛下一个交代又想稳定社稷。 贾似道太懂他程元凤把李瑕推出来当这个交代现在开始以社稷稳定相逼了 思及至此程元凤再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禀皇后臣以为当立忠王且将李瑕押下待查清为宜。” 范文虎冷笑了一声道:“从未听说过有弑君之嫌还要查清的!” “李瑕乃一方阃帅!”饶虎臣道:“官家还从未罢免李瑕蜀帅之职。仅凭尔等三言两语” “宗召兄!休误国事今日是定国本。”程元凤低喝一声。 正在此时。 董宋臣匆匆从后方入殿向谢道清禀报了一句。 “禀皇后慈宪夫人想要与诸公见一面” 这其实不合适。 但今日并非正式朝会官家生母想与群臣见一面群臣也不且拒绝。 全曼娘先是因赵与芮病故而悲伤昨夜昏迷了一会醒来后听说皇帝儿子没了更是悲痛不已。 老年连丧二子白发送黑发 她此时已走不了路。是由几个宫人搀扶进来的到了殿上之后换了她身后的全永坚上前搀扶。 群臣见此情形不由纷纷嚎啕大哭。 “慈宪夫人” “我等对不住官家啊!” “老夫人节哀” “” 贾似道目光看去见是全永坚也在不由又自信了许多抹着泪深深行了一礼。 “老夫人似道愧对老夫人!昨夜未能护住陛下” 全曼娘走不动了停下脚步目光空洞喃喃道:“似道你过来。” 贾似道连忙起身擦着泪水上前。 “老夫人” 全曼娘拄着拐杖抬起苍老的手想去扶贾似道的肩。 然后 “啪!” 当着群臣与皇后的面一记耳光拍在了贾似道的脸上。 大殿皆静良久无声 ------题外话------ 这是今天的两章明天的更新时间会是在明天晚上 正文 第605章 关键一环(为盟主“_书友A”加更) “啪!”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垂拱殿上寂然无声了良久。 最后贾似道先跪下来恸哭道:“臣有罪臣未能保护好陛下” 全曼娘老眼中满是血纹她闭上眼脸上皱纹更深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祸乱朝纲。” 所有人再次愣住 殿中大部分人都是贾似道之党羽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李瑕还在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全氏这一巴掌能改变多少事呢? 新帝未登基贾似道这宰执兼枢密院使的权柄改变不了 但贾似道却隐约已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回过头瞥了李瑕一眼。 这一眼之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与严云云所说的那些话—— “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全氏这一巴掌太像是幼年时母亲给自己立规矩了。 然后贾似道看到了李瑕的眼神。 他们都没开口。 但李瑕的眼神像是在说话。 “你想在规矩内玩是吧?这便是新的规矩你守还是不守?” 彼此无言。 贾似道眼中泛起怒意不是对全曼娘而是对李瑕。 “老身不敢干涉朝政。”全曼娘声音极慢喃喃道:“老身来就为做这一件事现已做完了敢问诸公可否容老身在此歇歇?” “快请慈宪夫人坐!” 全曼娘只封了国夫人当着群臣在她不敢坐在皇后的位置道:“禥儿扶老身过去。” 全永坚连忙让开。 全曼娘由赵禥扶着在角落里坐下。 赵禥始终是缩着头自始至终不敢说话。 而贾似道还跪在那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他马上有了应对办法向谢道清看了一眼。 谢道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贾相快起来母亲慈宪夫人过于哀恸请贾相见谅。” 声音很尴尬她终究是怕激怒贾似道。 只说一个原因范文虎尚在殿中没有皇帝能镇住这大将。 场面已极为难堪也幸而今日只是秘议。 唯有程元凤至此时犹在努力稳定局势开了口。 “家国突逢大厄还望诸公冷静、体谅一切以国事为重。” 这话是说给贾似道与李瑕听的。 大殿上只有这两人最擅战一个曾守川蜀、一个曾守荆湖。 眼下没有天子程元凤实不愿再起冲突。 “非瑜啊遭逢国丧你暂居临安如何?若你是清白本相必保你无恙。” 李瑕摇头抱拳向天道:“西南战危我奉陛下之诏命回蜀镇守岂敢因无端诽谤而滞留?正是国丧我更该舍身为国。” “诽谤?”贾似道喝道:“你敢说你未参与弑君?!” 挨了一巴掌他火气也上来。 心想大不了就是拥立宗室而已。 “不错!”赵与訔登时出面喝道:“李瑕弑君嫌疑极重!”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一个贾党都急切。 恰是因李瑕回临安将局面扳回到如此地步激怒了贾似道加上全曼娘那一巴掌。逼得贾似道不得不站到了赵禥的对立面。 赵与訔恨不得贾似道现在就与赵昀之血脉一刀两断。 叶梦鼎脸色又是一变也不知该如何再继续拉拢贾似道保忠王。 程元凤忙喝道:“左相!没有证据之前休得再指责非瑜非瑜就居临安等真相查明如何?” 李瑕不肯相让道:“右相话里话外之意也是认为我弑君?” 饶虎臣喝道:“右相以社稷为重你若清白等事实查清又如何?!” “他清白?!滑天下之大稽” 大殿上再次混乱。 当所有聪明绝顶的重臣聚在一处场面竟愈发荒唐。 “老身说句话想说” 老妇人的声音又响起很轻但群臣又纷纷看向全曼娘。 不少人暗道她有些逾矩了。 国家大事还没到一个夫人说话的地步。 待殿中安静下来全曼娘缓缓道:“老身不干涉国事只说两句家事官家吾儿绝非李节帅弑杀禥儿亦从未包庇叛逆” “老夫人恐是还不知” “不老身知晓你们指责李节帅的一切他是无辜的。” 全曼娘没给出理由。 贾似道大感不解。 他坚信官家就是李瑕所杀但全氏作为一个母亲为何要包庇杀儿子的凶手? 哪怕她再不知情也不该被一个陌生人欺瞒。 全曼娘语气很笃定又道:“老身有证据足以证明迄今为止李节帅所受之猜忌皆因有人栽赃陷害” 程元凤恭敬问道:“敢问老夫人是何证据?” 全曼娘眼神愈悲缓慢而吃力地道:“证据不宜与诸公相示。但老身以性命为李节帅做保。” “这” 贾似道不得不做妥协道:“老夫人似道亦认为忠王并未包庇弑君者便依右相所言。请忠王继位暂留李节帅在临安等事情查清如何?” 他本就想是立赵禥这更简单、受控。至于说立宗室只是为了威胁叶梦鼎罢了。 在他想来慈宪夫人出面只是为了保孙儿那依旧可用“扶赵禥、杀李瑕”的策略应对。对付叶梦鼎就是这般。 没想到全曼娘再次坚定应道:“李节帅是清白的。” 她不再多说招了招手道:“皇后。” 谢道清忙不迭便上前将耳朵附在全曼娘嘴边。 “母亲请说” 好一会谢道清重新回到座上开口竟是要直接定下今日的结果。 “陛下遗训嗣子赵禥继位调叶梦鼎任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杨栋迁参知政事;李瑕速归川蜀应战不得逗留临安” 贾似道默默听着。 谢道清没有罢免他因为现在皇位空悬没人有资格罢免他贾似道。 但多了两个枢要重臣分权相当于将他这些年的功劳抹杀。 这摆明了是要与他为敌。 他不敢相信全曼娘这老妇竟敢做到这一步。 “皇后!” 贾似道终于开口打断了谢道清的话。 他入仕二十余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失礼。 “臣以为叶梦鼎、杨栋有权臣之心不宜位列枢要之臣皇后莫非忘了史弥远之旧事?” 一句话满殿皆惊。 这是威胁。 国丧之际贾似道竟是对皇后出此威胁之语。 谢道清大惊手一抖碰到那帘子珠绳摇摇晃晃。 她也不想这样但这是官家生母开口了。 万一真激怒了贾似道挟鄂州之战功当权臣谁能挡? 她不由转头看向全曼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赵与訔心中狂喜! 终于李瑕、全氏把贾似道逼到了这个地步。 贾似道也该看清了赵禥不值得拥立该立宗室 群臣已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夜不过是一群禁卫小小内斗。但今日一个不好却有可能引发川蜀与荆湖兵马真正的大战 便是程元凤也不知该如何稳住局势不由转头看向李瑕。 李瑕却还是那平静的模样上前一步道:“臣等领旨请忠王殿下登基。” 没有人跟着回应登基礼仪并非如此今日议事要的是让众臣达成默契。 李瑕见没人应又道:“国本已定臣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放心国势已稳当” 贾似道看向全氏。 不敢相信全氏竟没被他的威胁吓退竟真要起身走。 “慢着!”贾似道难得乱了方寸喊道:“谁说国本已定?!” “皇后说的。” “群臣还未答应你李瑕有弑君之嫌” 李瑕不理贾似道只喊道:“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 程元凤已预感到不好喝道:“李瑕!你要做什么?!” “奉官家遗训!” 贾似道只茫然了一会全曼娘与谢道清已出了殿上了凤辇离开前殿。 他不由转向程元凤喝道:“右相!你推测出来了李瑕弑君是你推测出来的” “没有证据。”程元凤道:“左相就这般吧?陛下已下了遗训” “哈?” 贾似道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忘了这是国丧。 他环顾四看了一眼。 若就此结束李瑕、叶梦鼎、程元凤都是赢家唯有他和他的党羽输了。 输掉了枢密院一半的权柄。 这是有始以来他第一次输掉了实质性的东西。 程元凤一看贾似道变脸忙上前安抚。 “左相慈宪夫人太哀恸了遭逢国丧体谅一二以社稷为重” 贾似道脸色更难看。 赵与訔眼泛思量。 慈宪夫人竟敢不顾群臣之意这是摆明旗鼓不给贾似道脸了。 贾似道再要争只能助宗室抢皇位强抢。 但他不敢怂恿贾似道心中愈发盼望。 终于 “范文虎!拿下弑君之叛逆!” 饶虎臣惊喝道:“贾似道!你要做什么?谋反不成” 门外有禁卫想冲进来。 程元凤亦讶当先向殿外吼道:“谁敢无诏入殿!与谋逆并论!” “贾似道你试试。”李瑕不惧喝道:“我三百精兵就在宫外你敢谋反试试!” 范文虎一见这局势猛向李瑕扑去。 竟是不用禁卫欲先擒李瑕。 “嘭!” 李瑕动作更快一拳迎上已重重击在范文虎脸上。 “李非瑜!你做什么?!” “杀了他!范文虎!给我杀了他来人!” “谁敢入殿?视同谋逆!” “你造反试试!” “都给我停下!” “焦致!拉开他们!” “不可!贾相、李帅不可啊” 一群贾党官员连忙拥住贾似道拉着他退到一边不敢去帮范文虎。 全曼娘已回了慈元殿招了阎容到前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那份奏折毁了吧。” “是。”阎容低着眉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再给全曼娘看了一眼。 然后撕开它放到了烛火上。 烟气腾起。 她想到了李瑕那些话。 “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这物件此时便在她手中正在被烧为灰烬。 ——闻云孙之奏章。 李瑕要递的几句话却很长 “嘭!” 垂拱殿里李瑕一肘击在范文虎脸上一把摁住他的头猛地往柱子上砸了下去。 “不可!” 血已四溅而出。 群臣惊呆了。 程元凤已有些后悔不该禁止侍卫进来 阎容还在回想着昨夜与全氏的对话。 “这奏折这奏折” “官家说他是不信的忠王怎可能与李瑕联手弑杀荣王呢?此事绝无可能国母您信吗?” “当然不信!当然不信!禥儿怎可能这般做?不可能到底是谁在谄害禥儿” “这案子若查下去接下来必会有人指认忠王不是荣王血脉” “胡言乱语!禥儿就是与芮亲生骨肉老身知道的此事老身心里与明镜似得” “官家说啊这些宗室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定要废了忠王才肯甘心这般毒计也想得出来。但官家也愁宗室们做到这种地步再立忠王为太子只怕他们要造反了。” “造反?” “国母您想啊宗室先是哄骗了吴潜如今万一再哄骗了谁。今夜这乱子可真大” 李瑕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再次摁着范文虎的头砸下去。 “李瑕!你住手!住手!” 饶虎臣想上来拉李瑕被他一把推开。 “李帅殿帅停手吧!你们都别进来!别进来!” “谁敢再进来试试!”李瑕吼道“当我不能平叛否?!” “啊!”范文虎满头是血也是在怒吼“去死啊你!” 他其实能打但没想到李瑕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此时已被砸得头昏眼花。 “嘭” 阎容手里的奏折已化为灰烬不由又想到了李瑕将这奏折递给她时说的那些话。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不一样的。赵昀看到奏折想到的是杀我。因为他了解一切知道朝臣会适可而止。且他不在乎杀了我; 全氏不同全氏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魏关孙为何而死都不知道还以为赵与芮是病逝的赵昀瞒得她太久了。她不会懂贾似道那些绕绕弯弯的心思。 故而全氏看到这封奏折必不信之后是强烈至极的反感。她只会认为‘有人在迫害她的乖孙儿’之后将由你来引导她。” “好我要如何引导她?” “简单贾似道要拥立宗室。” “你知道吗?官家与全氏说过择驸马一事说‘贾似道每次都拿朕当筹码’能用上吗?” “很好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你提醒全氏这点。” “我明白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这些” “无妨我会把贾似道一步步逼到让全氏相信的地步。” “确定?” “确定。程元凤、叶梦鼎终究是有些软弱了。贾似道最懂他们的心性必然要以‘拥立宗室’来威胁他们。” “那如何保证全氏看到这一切。” “你让关德打听着只要听说我回朝了就让全氏来见我。我能单独见她最好若实在不行议事时也行” 李瑕很清楚全氏会保他。 因为全氏必须保她的孙儿继位且已确定宗室已开始下死手。 而叶梦鼎能在政事上作为但涉入皇权之争时太软弱了。 放眼今日之临安只有他李瑕能在兵事上与贾似道抗衡。 他将得到全氏不留余力的支持直到赵禥继位贾似道被剥权。 在此之前他与贾似道斗得越狠全氏越安心。 这一切的前提是看破所有事的赵昀死了。 唯有赵昀刚死新帝继位之间的这段时间全氏最有权柄因为这是谢道清最怕婆婆的时候故而谢道清当皇后比阎容有用有威望 这便是新的规矩。 “嘭!” 李瑕捉着范文虎的脑袋最后一次用力将它砸在柱子上。 金漆已被磕出了坑。 血溅了李瑕一脸。 范文虎的手指颤了一下不再动。 他已没了声息。 死透了。 死在这大殿之上。 李瑕跌跌撞撞站起身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他身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半边脸也被范文虎打肿了。 却犹气势骇人。 殿中所有臣子已目瞪口呆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李瑕只环目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贾似道脸上。 “你喜欢下棋?这局棋我们按规矩下的你输了来告诉我你掀不掀桌子?” ------题外话------ 感激盟主“书友a”成为本书盟主说几句吧这次加更时间有点特别我很困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为了把这段剧情早点拿出来。我非常仔细地考虑过这段剧情我只能这么写因为全都关系到后面的所有情节改动任何剧情会让这个体制崩掉因为作者要全盘考虑的。所以非常感谢“书友a”这个盟主支持感谢信任我的朋友以及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606章 权场(为盟主“传奇高达666”加更) 李瑕问的是贾似道。 他只问贾似道。 但首先吓呆了的人是全永坚。 全永坚是今日清晨才被全氏招进宫的。 他昨夜就没睡毕竟临安城内那么大的动静不太可能睡得着。 忙了整宿倒是打听了不少消息但进宫后才得知山陵已崩他遂全然懵了。 而在见到全氏才行过礼他当即说了一句。 “侄孙儿敢断言弑君者必是李瑕无疑。” 这并非全永坚推测的而是因为贾似道、全玖这两个人每逢遇到与李瑕有关之事开口便断言“李瑕做的”。 近朱者赤他便也沾染了这习惯。 彼时风范隐隐还显得神机妙算。 同一件事几乎没人能在事前就预料到仅有少许人能够事后反推回去但有些人就是张口胡乱攀咬了全氏不擅朝政但活到这般年纪见人见得却多一眼便知全永坚的心思。 “有何证据?” “侄孙儿”全永坚模仿着全玖的语气道:“侄孙儿直觉如此。” “坚儿啊你与李瑕有仇?”全氏遂如此问道老眼仿佛透到他的心底里。 全永坚当时就吓坏了被盘问了几句敢供出来的事都供了出来。 全氏听到最后喃喃叹息了一声。 “蠢材被宗室利用了啊。” 全永坚没听懂直到现在亲眼看着李瑕就在这大殿之上一下、一下地砸死范文虎他才渐渐悟了过来。 自己姑祖母站到李瑕那边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但反正李瑕弑君姑祖母不相信还死保着李瑕。 最后让这小子胆子大破天了明敢在这大殿之上残杀堂堂殿帅 这些想法其实很模糊全永坚已完全不能思考。 脑子里只有全玖说过的那句“兄长信不信?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等他回过神来才听到李瑕向贾似道问了一句。 “敢不敢掀桌子?” 贾似道没有回答沉默了太久太久。 李瑕嘴角的血又流下来遂抬手擦了擦结果手上的血又沾了满脸。 这个动作之间他目光一转正好与全永坚对视了一眼。 “咚”的一声响。 膝上剧痛传来。 全永坚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膝一软竟然已跪倒在地上。 他不由吓得大哭。 “别” 哭了几声之后才想到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才哭嚎起来。 “别陛下!陛下啊我的陛下你怎舍得弃社稷于不顾” 杨镇站在角落愣愣看着全永坚忽然泛起一个想法。 想离开临安。 这歌舞升平忽然让人有些腻了待得没意思了。 不想活成眼前这人这般模样但其实已经活成这样子了 良久悄悄溜出去的董宋臣轻手轻脚回到殿上清了清嗓。 “皇后娘娘懿旨范文虎当廷袭击蜀帅死有余辜” 殿上更静有人想去唤侍卫来收拾范文虎的尸体。 “贾似道怎么说?”李瑕又问道。 想出殿的官员停下脚步。 怕被当成是要去召侍卫然后被活活打死。 李瑕目光已落回贾似道脸上。 像是要等来一个答案。 ——贾似道你到底掀还是不掀? 他这点便让人讨厌遇事咄咄逼人不肯稍作退让。 贾似道想闭眼、想移开眼却不愿落了下风。 他知道这局棋自己输了。 输在太自信。 若在李瑕未回到临安之前便决心拥立宗室局势已定。 太自信以为微妙地控制着李瑕与忠王之间的把柄便能震慑住程元凤、叶梦鼎等人。 “你不如他有胆魄”吴潜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贾似道咬咬牙似乎想掀桌子。 但范文虎一死气势已丢了名份也丢了 程元凤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转向贾似道思绪飘得很远。 这就是为何大宋必须限制武将一个个都太嚣张跋扈了! 若非近些年战祸横行断不至教这些人恃功而骄 这想得远了思绪从三百年的大宋国体转回来程元凤又看向贾似道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恳切。 他希望贾似道低下头向赵禥行一礼承认新帝继位一切到此为止。 范文虎? 顾不得范文虎了。 当李瑕这“掀不掀”三个字出口那凌厉的目光落在贾似道身上便是将事态推到了最可怕的地步。 一边是蜀帅得天子的生母、嗣子庇护挟正统大义之名三百精锐边军就堵在宫门外; 一边是宰执执天下兵马有鄂州之战功傍身手握荆湖重兵口口声声要诛弑君叛逆; 李瑕已不是那个不受官家信任的闲臣、贾似道已不是那个有官家镇着的佞臣。 掀不掀? 掀了这大宋只怕国势将亡! 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有这般兵祸。 三百年制衡之策本万万不该酿出这等事端 忧虑了整整一夜程元凤一切所做所为想的就是避免眼下这情形偏偏真就如此了。 他想开口劝一劝贾似道语气重了怕激怒贾似道语气轻了又怕激怒李瑕。 太久太久的沉默。 范文虎的血还在流汇入地毯晕成一大片殷红。 最后是叶梦鼎出来解围。 “殿下快快去请贾相辅佐你辅佐殿下” 话到一半叶梦鼎这才惊觉这可能触怒李瑕再次闭了嘴。 赵禥缩着脑袋看了李瑕一眼。 李瑕还在看贾似道并不表态仿佛要让贾似道永远下不了台。 有贾党官员悄悄过去轻轻碰了碰赵禥。 赵禥两边都不想得罪终于开口道:“贾相贾相不想让我登基吗?” 贾似道移开眼神深深看向赵禥缓缓抬手。 他努力显得从容但始终有些尴尬。 “臣自是愿奉殿下继承大统” 众人于是看向李瑕。 李瑕似笑了一下。 开口提了第一个要求。 “贾似道你说我昨夜想刺杀你你逃到城外但你家里人我一个没动。你不把我的人还回来吗?” 换在平时这等痛踩落水狗之际必有人出面奚落几句官场规矩祸不及家小之类。此时犹无人敢火上浇油。 贾似道拿的不是李瑕家小只是下属闻言眼中便闪过愠色。 他又受了冤枉。 自昨夜起他一直在被冤枉被冤枉想当周公被慈宪夫人嫌恶至此时还在含冤受屈。 皆因避出城错过了先手一步慢步步慢 “你我私下谈可好?”贾似道闭上眼缓缓道意思是人会给但留点面子。 “好。”李瑕道:“我的爱妾呢?” 贾似道懒得应这事不归他管他只负责教训出尔反尔的唐安安 但在李瑕一句话问出的一瞬间“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是董宋臣手里的拂尘。 李瑕于是转过头看向了他。 董宋臣一惊目光先是扫过范文虎的尸体俯身去捡地上的拂尘。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摔在地上向李瑕磕了个头。 之后又磕了一下。 “这这这这这就将唐大家带出宫” “到丽正门外我带了马车来。马车就在蜀中将士的阵列后面。” “是是” 李瑕眯了眯眼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回想起来最初为何要立志造反? 不就是太清楚知道自己这一身脾气受不了给人当狗。 这才是初心 赵禥自从与贾似道说了一句话之后一直在看李瑕。 此时一见李瑕这神情赵禥竟敏锐地察觉到李瑕生气了心里当即便害怕起来。 “那那我我能不能给李节帅封官啊?封封个最大的将军” 董宋臣才想起身闻言身子再次伏低下去。 直到李瑕开口道:“殿下此事不妥” 董宋臣心中骇然暗想这忠王比官家差得太远却丝毫不敢再耽误匆匆向殿外跑去 冷泉阁。 季惜惜还坐在那看着被绑在榻上的唐安安。 她暂时还没资格去哭祭。 昨夜宫中出了大乱子却未影响到她这个小小的楼阁。 在那道惊雷之前季惜惜一直在开劝唐安安。 “安安啊你知道刘皇后吗?与真宗皇帝偷情十五年丈夫也是高官厚?世间不就是这般吗?你看我如今这吃穿用度” 唐安安一直被堵着嘴只以眼神苦苦哀求季惜惜。 季惜惜始终不理嘴上虽是劝着语气却是已将她的后半生都安排了。 “你我姐妹一场往后于这宫中一起侍候官家岂不美满?官家其实是喜欢才艺的” 就在当时凤凰山上一声惊雷爆开。 季惜惜被吓傻了。 唐安安在这之后却是一直都愣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听到宫中有哭声传来。 之后一句“山陵已崩”隐隐入耳唐安安眼中便落下两行清泪来。 季惜惜不知她在哭什么。 哪怕官家驾崩了该哭的也是她季惜惜而不是唐安安啊 曾在风帘楼一起长大的两人便这般相对着待了整整一夜。 季惜惜已全然不知所措了想不出往后该如何活。 终于熬到午间董宋臣匆匆过来了。 “大官!”季惜惜连忙起身“官家他” 董宋臣只在屋中看了一眼忽然一巴掌便抽在季惜惜脸上。 “啪!” “你怎么敢如此对唐大家?!还不快给唐大家松绑” 季惜惜半边脸通红呆愣着只站在那眼睁睁看着董宋臣殷勤地向唐安安赔着罪。 因见唐安安魂不守舍的模样董宋臣偶尔还回瞥一眼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巴掌唐安安是否看到了。 没看到的话还得再打一巴掌。 “唐大家误会了误会了还请对李节帅美言几句此事真与咱无关真是这女人说想见见好姐妹宫中才有人去请” 唐安安被拥到门口脚步停了停。 她想了想并未再转头看季惜惜径直离开。 “快!快!步辇抬过来唐大家慢点你是不知道啊李节帅今日一直忙着保全社稷正统” “李节帅他” “李节帅” 季惜惜追到门外却只听到漫天的细声叫嚷都是那个名字。 而随着这尖细而谄媚的声音远去冷泉阁仿佛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地 垂拱殿气氛依然沉默着。 范文虎的尸体还未被人收走。 “李节帅。”董宋臣一进殿就感到压抑生怕祸乱还不停赔笑道:“已将唐大家护送到丽正门毫发无损毫发无损” 李瑕看着董宋臣的样子忽觉一切都太荒唐。 临安让人有些待腻了。 怪不得韩侂胄一句话便能让宗室在地上学狗叫。 权势。 贾似道没骗人当权相确实很好。 “今日方明白贾相的志向。”李瑕道把该要的人都要回来了他才不再对贾似道直呼其名却又问道:“贾相志存高远。” 旁人听不懂贾似道却懂。 他撇过头不咸不淡道:“请李节帅以国事为重速回川蜀应战。” “好但去岁川蜀军费六千余万贯” “去岁是四千万贯。”贾似道习惯性便道“且今岁无战事” “有战事。” “问右相支领。”贾似道语气还很硬但补了一句“该问右相支领。” 他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李瑕肯提这样的政务至少让人面子稍能下来。 他掀不了桌子也不想掀桌子一局棋输了便输了自己不像李瑕输不起。 终究是忠于大宋社稷。 李瑕已转向程元凤。 程元凤闭上眼极为无奈袖中的手指已在轻轻捻着计算着钱粮。 国丧、新帝登基的大礼皆已没钱了 一整晚的祸乱到头来犯难的始终只有他这个想做实事的无怪乎风气日坏 然后再次想了想李瑕是否有弑君之嫌。 李瑕都不在场贾似道没证据像胡搅蛮缠慈宪夫人反而称有证据证明李瑕清白 最终程元凤点了点头。 李瑕这才再次扫视了殿中一眼思考着是否还有遗漏之事。 叶梦鼎、赵与訔皆非庸人可称绝世聪敏之人但就是算的太多算定了李瑕实力不足一旦有选择便立即出卖他。 但他们没把李瑕放手一搏的决心算进去。 叶梦鼎往后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局面大概是不能的。 赵与訔大概要成为全氏眼里一切事端的幕后主使了。 不重要了从一开始李瑕就不曾将后手寄托在他们身上 怀匡扶之志弑杀君王然后指望由一群文臣出面来保住自己这叛逆之臣的前程志向? 岂不可笑? 那还弑什么君?造什么反? 思来想去唯有率精兵堂堂正正回宫城挟正统之名当廷杀人以儆效尤。 非如此如何破三百年专防乱臣贼子之体制? 惊雷起手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安敢寄事于权场专营之辈? ------题外话------ 感谢“传奇高达666”的盟主打赏今天两位盟主的打赏真的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很感动我平时码字没有这么快今天这段剧情是在第一次写到中策时就想好的再加上昨夜心绪不宁这才从昨天到现在一次性码完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肯定会非常晚大家不要等最后求月票、求订阅感谢 正文 第607章 喂狼 复盘李瑕的整个中策主脉络其实很简单。 搅动各方势力入场、制造混乱、杀皇帝、说服慈宪夫人支持、制造不在场证据、带兵回来、震慑朝臣。 过程中他去选德殿拿了闻云孙那封奏折也就是手下人正站在选德殿顶上抛掷霹雳炮炸文德殿的时候。 当时闻云孙的奏折正摊开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另一封写到一半的奏折应该是董宋臣在写的言李瑕与李璮有所勾结。 董宋臣这宦官让李瑕刮目相看他是仿写的高手字写得极好。 是真的好闻云孙的字可谓是一绝董宋臣却能模仿虽失之于匠气反正李瑕看着差不多。 文采也好就那一句内容依着状元郎的词藻洋洋洒洒写了半页奏折 李瑕当即便决定必杀董宋臣。 原因很简单他叫阎容与全氏说的是赵昀不信闻云孙的奏折董宋臣能揭破此事。 当然阎容与全氏是暗室秘语董宋臣暂时不可能猜到全氏为何如此信任李瑕坏不了事。 须等阎容空出手来了找个由头处置了。 总之主脉络很简单这样不停冒出的小枝节却非常多。 再加上文官们的态度不停摇摆必然是摇摆的因为这些人注定不可能与李瑕一条心。 这使得整个计划纷繁复杂实施起来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李瑕不得不将大半的事务交给手下人包括贾似道也交给严云云对付。 原计划最理想的结果其实是贾似道死李瑕带兵归临安后亲自说服全氏诛杀赵与訔这样更稳妥。 当然他知道严云云不可能是贾似道的对手但没有选择了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真与贾似道在临安打一仗或者启用下策。 好在所有人做得都超乎了李瑕的预料。 严云云拖了贾似道足够久其布局使贾似道忙于应付没工夫顾到全氏。 这很重要。 赵昀一死事态就已达到混乱;全氏一表态李瑕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名义。 最关键的是实力李瑕有。 他所欠缺的一直就是威望、资历、名义以及朝廷的信任。这些东西一旦补足他就有与贾似道一较高下的资格。 比如没有名义张珏听枢密院的。而有了名义张珏必支持李瑕。 至此贾似道已不可能翻盘除非掀桌子打。 李瑕不怕打。 为何这次的敌人是贾似道? 并非指贾似道这一个人贾似道只是恰居其位而已他手握了中枢绝大部分的权力。 换言之现在的贾似道就是大宋中枢。 两人为何要为敌? 因为李瑕所做所为一直是在从中枢偷权力。 李瑕行事作风已有藩镇之势。 作为大宋中枢的贾似道最早察觉他感受到权力一直在被偷走李瑕杀荣王、养寇自重、讨要钱粮、回镇川蜀本质上就是在一点点蚕食贾似道的权力。 这个藩镇不愿成为中枢的一条狗不肯叼喂给它的食物在啃中枢的肉。 什么个人恩怨都是表态本质上是贾似道腿上已被李瑕嘶咬下了好几块肉了。 故而必杀李瑕。 贾似道是大宋这院子的管家挥舞着棍棒驱赶着程元凤、叶梦鼎与所有人要让他们去打狗狗一直在偷他的粮食。 但狗咬死了信重管家的主人其他下人始终想着争当管家。这时贾似道定眼一看养的这条小奶狗原来不是狗是一条狼。 但老主人、小主人反而视它为看门犬要管家再割下一块肉喂它。 只有管家看得最清楚委屈冤枉欲哭无泪。 “这是条狼啊!睁开你们瞎了的眼看看这是一条要吞掉大宋社稷的天狼!” 没有人信他。 狼已经步进庭院昂首四顾。 管家只有两个选择与狼拼死一搏或者割肉喂饱它这一次让它走 剧痛。 贾似道只能割肉喂狼。 殿议之后李瑕的三百精兵下驻至都亭驿就在御街不远在宫城与枢密院之间。 这还是全氏让皇后安排的。 何意? 帝位空悬确实没人能罢免贾似道的宰执之位。 而放眼临安只有李瑕真敢与贾似道操刀子干所以他守在这里贾似道敢不敢到枢密院? 不敢那程元凤、饶虎臣、叶梦鼎、杨栋这些枢要大臣将拼命蚕食权力直到新帝登基。 时间不会很长很快李瑕就要回蜀。 但到时等你贾似道再回过头来手中还剩几斤几两。 对于这些文臣而言有些是怕贾似道、有些是争不过、有些是不愿争、有些是顾全大局总之他们不是贾似道的对手。 现在李瑕摁住贾似道哪怕只能摁上一会儿他们自会上去分贾似道的权。 权就是争就是抢。 “贾似道输就输在太狂傲无礼了既想拥立殿下又想排挤殿下身边的臣子动不动就拿拥立宗室来威胁可恨!” “是啊好在慈宪夫人不吃他这一套。” “慈宪夫人能受他威胁吗?你要拥立宗室是吗?好自视你为叛逆调蜀帅平叛!” 因是国丧期间忠王府诸臣不敢大笑抹着泪赞叹不已。 “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一眼洞察贾似道之奸邪” 叶梦鼎叹息一声拍了拍膝盖很是感慨。 他一整夜下来既受李瑕怂恿又恐贾似道真翻脸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不曾想啊慈宪夫人如此有魄力” “老妇无知妄干国事!” 贾似道一脚将厅上一条矮凳踹飞冲天怒气终于爆发出来。 “她怎就能蠢到这种地步?!杀子之仇杀二子之仇!我苦心孤诣为她找出仇寇她为何就不能信我?!” “阿郎” “我给出的是最好的办法!杀李瑕为她报仇、为大宋除害点到为止不牵扯忠王陛下明白的陛下都不须我多嘴一句我只须随便找个不怕死的文官轻轻一点陛下心里就一清二楚何等聪慧?” “是是” “那这蠢妇是什么脑子?!她打我?蠢透了!蠢透了!” “我做得哪件事不合她的利?她想拥孙子继位可以!我一直就是要拥立她的血脉子脉连这都看不明白?” “我说要拥立宗室那是为了震住程无凤、叶梦鼎这些首鼠两端之辈!我为何拉拢赵与訔?为了点明弑君案的真相!何等忠心耿耿?何等苦心孤诣?!” “她连这都看不出来她脑子里到底糊着什么泥?!打我?不是我身佩安危守鄂州大宋早亡了!陛下如何待我的?她如何待我?!” “臭老孺也敢干涉朝政?!祸国!祸国!” “嘭!” 一张太师椅被举起来猛地砸碎在地上。 “阿郎啊!别骂了被人听到不值如此动怒不过就是放两个老儒入枢” “我是气我输了吗?!”贾似道吼道:“我是气全氏太蠢了!蠢!蠢!蠢!” “忠王本就是要继位的我们在争的是什么?不过是争忠王继位后的一点权势!臣子们的权势由臣子们争关她屁事?!关她屁事?!要跑出来跳脚?” 贾似道犹觉不解气还用力拍了拍胸脯大哭不已。 “陛下啊!你在天之灵睁眼看看你的母亲!你看看你的母亲臣要为你报仇啊你母亲陛下!” 他想到赵昀若在天有灵看到了今日殿上一幕会有多急更是涕泪俱下。 这次是真伤心了。 不是伤心输了。 他贾似道一生自负千难万险一向镇定。 这次是真真被全氏伤透了心他没选择贴上来的宗室顾着与赵昀的君臣恩义报仇、立赵禥一片冰心到头来只有冤枉、委屈。 权柄丢了还可以抢回来心伤了才真叫贾似道难过。 “真他娘的蠢” 饶虎臣操持着国丧回想起今日种种不由摇了摇头长叹。 虽说能抢贾似道的权他也是得了大好处。 但本来只要商讨就能解决的事硬是因慈宪夫人插手将李瑕抬到能与贾似道举兵相较的位置差点就起了干戈使社稷一朝分崩离析。 也就是她运气好贾似道最后低头了否则史笔如刀不提饶虎臣就要第一个站出来把国祸怪在全氏头上。 这不是在谈李瑕、贾似道谁对谁错谁忠谁奸。而是抛开立场只谈不该拿社稷冒险。 饶虎臣心中公允评述慈宪夫人不懂国事非常非常不懂国事。 此时全曼娘正端坐在宫闱中看向全玖。 “玖儿啊你往后要当皇后这母仪天下须学的多莫慌老身会亲自教导你。” 全曼娘语速很慢眼中还泛着悲恸之色又显得睿智而深沉。 正是她今日几句话拥立了孙子赵禥一举稳固了朝纲使大宋未再出一个行废立之事的权相。 周围的宫娥内侍们人人敬仰如众星捧月一般捧着她。 全玖也是端端庄庄地行了礼一边为国丧抹泪应道:“孙侄女多谢姑祖母厚爱” 谢道清坐在一旁低下头。 她觉得全氏有些过了真当自己是太皇太后了? 等新帝继位了这位先帝之生母再这般下去朝臣们可就真要烦她了。 虽这般想谢道清再转头一看全玖不由又有些嫉妒 再远处阎容跪在嫔妃之中低着头却是偷偷一瞥将这一幕落在眼里。 她心里不由暗讽看起来高深莫测、人老成精的样子还不是被耍得团团转?傻妇。 忽然有些明白李瑕为何说当不了权相一定要回川蜀。 就这些妇人、傻子当靠山靠得了一时靠得了一世吗? 如今看这皇后、太后的还在为这点小荣宠嫉来妒去是也有些没意思。 她阎容只需倚在榻上便要叫天下最有能耐的男人来让她享受安稳荣华。 想着想着脑海中那场面又有些异样起来再次对李瑕起了色心 正文 第608章 接回 贾府。 贾似道骂了良久才平息下来。 寥莹中这才问道:“阿郎眼下” “眼下没奈何了这不是陛下在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贾似道喃喃道:“多做多错放李瑕回蜀待抢回圣眷收拾了朝堂上这些蠢夫再谈吧还有那老蠢妇早晚将她赶出去。” 廖莹中深感可惜叹道:“也许再晚上半日李瑕手下便招供了那今日未必” “不会招的。” 贾似道往地上一躺喃喃道:“今日李瑕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我放回他的人。第一个条件他的人能跟着他做这种事不会招的给他吧。” “是。” “外面在闹什么?” 廖莹中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回来道了一句。 “你说什么?”贾似道讶道。 “那女人不肯走。”廖莹中道:“她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需阿郎过去求她。” 贾似道起身笑了笑。 他确有些想再去见见严云云想必聊一聊也有意思。 但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下脚步。 她还能说哪些厉害的话他是猜不到的但无非是奚落他说不定还会挨上一巴掌 贾似道知道李瑕在临安不仅三百人这时候没必要较这个真。 “去把她给我叉出去!” “贾似道!你那小软虫没钻过老娘的篱笆老娘就不走” 远远有叫嚷声响起。 贾似道走过庭院一路上的小厮仆婢不敢看他纷纷低下头。 他走过之后却又感受到身后偷瞥来的目光。 走上阁楼他举目看去远处一群正连拉带拽将那女人往外赶去。 贾似道看了好一会抬了抬手招过龟鹤蒲。 “去问问李瑕能否将算了去买些贵重礼物就说给严掌柜赔罪送行。” 刘金锁披着甲持着长枪正昂然立在贾府门外。 临安之行他没做什么。 但李大帅说过他非常关键比如今日若是贾似道翻脸、或全氏不肯相助需要抢下赵禥、甚至是行下策都需要他领兵冲锋。 总之是用不上刘金锁了。 哦还有一桩贾似道若是不肯放人刘金锁便要杀进贾府。 此时李昭成就站在他身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乱转。 “大郎君啊别转了我都听到是严掌柜在喊了她自己不出来。” 长枪在地上一点刘金锁啐了一口又道:“就老子一直在白等” 李昭成无心理会只眼巴巴看着贾府大门。 终于严云云被人用力一推踉踉跄跄被赶出来。她换了一身颇华贵漂亮的裙子只是额头上还贴着药膏。 “有本事再拿老娘啊” “云云!你没事吧?” 严云云才转头语气便淡了下来道:“多谢李郎君关心有事被贾似道污辱了死心吧。” 李昭成一愣。 严云云再一看见街边停着几辆马车径直过去。 李瑕正在与担架上的陆小酉说话一旁还有人在给陆小酉治伤。 见严云云过来李瑕摇头道:“你何苦骗他?” “阿郎久等了早知是阿郎亲自来了我便不闹了。脸怎么了?” “没事跟范文虎打了一仗我又赢了。” “恭喜阿郎与吕文德亲上加亲了阿郎怎知我与李郎君说了什么?” “你看他那样子。”李瑕用下巴指了指李昭成。 严云云问道:“那又怎知我是骗他的?” “从你被捉至贾似道进宫不过半个多时辰他岂有空动你。” “那阿郎猜错了。”严云云整理了一下裙摆“衣服都撕烂了。” 她还向担架上的陆小酉笑了一下。 陆小酉脸一红偏过头去不敢说话。 “你别招小酉。”李瑕道。 “打个招呼而已。” 严云云其实不认得陆小酉这不归她直接调派不过是知道这次来临安的八百人往后必然要被李瑕重用打过招呼便与李瑕随意闲聊道:“贾似道不过是吓唬我扯衣裳之后大概觉得清白女子才怕破身这招术对我这种人没用。” “说了别再妄自菲薄。” “好并非是想妄自菲薄。”严云云得意笑了笑“是想说贾似道真对我起意了我还行吧?这次勾了个宰执。” “真没事?” “真没事他裤子都没脱便得了范文虎的消息。但没骗阿郎他真看上我了。” 陆小酉脸更红李瑕只好让人抬他到马车上治伤随口还考校了严云云几句。 “嘴上占便宜没用。你觉得贾似道这次为何输了?” “一输在胆魄不敢坏规矩先手杀阿郎;二输在轻敌以为随手撩拨两下就能借皇帝的刀杀阿郎;三输在傲慢既想逼程元凤、叶梦鼎、赵与訔对付阿郎又想敲他们的权自以为控得住火候。他这人凡事都想掌控太傲。” “你也傲慢。”李瑕道:“你沾了贾似道一样的习气凡事反推出来之后就沾沾自喜。反推是叫你学教训但这事太彰能耐会叫人得意忘形。” 严云云一凛收了笑容老老实实应道:“知道错了。” “说你为何会被捉?” “我疏忽大意没能留意到被盯上了” “还是同一个错你嘴上自谦太多、心里反而太傲慢一得到贾似道的消息就全力出手从你听到消息觉得‘贾似道被爆炸惊慌了、露破绽了’的那一刻你就输了。当时为何不想想凭什么你能比他先得到对手消息?你在临安有几个人他有几个人?” “我错了。”严云云头埋得更低道:“我当时看到胡真还在想我比她能耐心里有些傲了。知道错了会改。” 李瑕已走到自己的马车前道:“走吧准备一下回川蜀这次是真没人能拦我们了。” “是。”严云云认真应了一句。 “训完了改就是了。” 严云云遂又笑起来先送李瑕上马车嘴里还不依不饶道:“这次真走了舍不得我的小蛐蛐。” 李瑕听了倒是不以为意亲手带了这么些年的人贾似道会对她好奇也正常。 严云云与别的幕僚不同在于她起点低李瑕很少会骂韩祈安这些做事周到的却偶尔会训她这使得她做事风格比起别人更像李瑕些。 而她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比别的幕僚更难些。 旁的不提至少李瑕守住了他的原则严云云也守住了她的原则将个人的欲念与公事分割开来。 在这年头这点说来简单又殊为不易。 马车上唐安安给李瑕敷着脸上的肿目光不由透过车帘向外看去有些好奇方才那说话的女子。 “女子也能做这些事么?” “一个手下都是最老的一批了。肯学够狠豁得出去有孝心你莫小看了她有孝心这点韩老就是看她常常到父母坟前扫墓这才收她当义女。” “那我也能为郎君做吗?” “没甚不行的不过我有个原则不碰下属。” 唐安安遂收回目光不再多管严云云。 她想了想斟酌着缓缓道:“我在宫里只见了季惜惜我其实是打算好了如果” 话到这里却又停下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没事。” 唐安安这才安心下来她这人总是极在意要让李瑕知道她是清白的。 李瑕道:“你有话想说的时候可以直说不用顾着委婉。” 唐安安于是又看着李瑕。 她属实漂亮一双美目始终像有话说。 但她想说的东西却又不好说想寻死才被季惜惜绑起来为了什么呢? 她再一想李瑕其实是知道的 “嗯?” “在风帘楼学了一辈子说好听话你我在你前面反而不知如何说话了。” “还是小姑娘不至于就一辈子了。”李瑕笑笑因与她相处本就尴尬加上她有些文艺腔。 下一刻唐安安却是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 “昨夜我知你不仅是为了我但我总觉得” 话到这里回想起李瑕将她从宫中接出之事哪怕她明知他不只是为她犹觉惊心魂魄的深情砸到了心间。 还未恍过神来她其实还在慌。 最后唐安安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羞涩自嘲道:“我还是没学会怎么和你说话。” “没事学会了再说也行。”李瑕话到一半自觉也沾了些文艺腔又道:“但经昨夜一事我大概没办法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抱歉。” “郎君不要抱歉我”唐安安声音更低流露出的是她真实的羞涩最后喃喃了一句“我觉得欢喜” ------题外话------ 今天有盟主加更会晚点 正文 第609章 收尾(为盟主“寸青丝年华”加更) 已没人能再拦李瑕回蜀他在临安剩下的也就是短短几日内的收尾事宜。 先帝出殡、新皇登基之类。李瑕只需要待着保证国势平稳过渡这是他收获名义之后该给的付出。 虽只带“三百”兵士但“贾似道不敢惹李瑕”却已成为朝臣们的共识。 朝臣们也在防备李瑕争权。 为何? 还是那句话整场纷争本质是藩镇与中枢之间的冲突程元凤也不傻也能感受到李瑕这个藩镇的威胁。 当然中枢动荡得缓上三五年没人想现在动藩镇。 也就只是不让他在中枢争权而已。 表面上李瑕也无争权之心。 像是他出力摁住了贾似道到了分一杯羹的时候将利益都让给别人。 李瑕从来都没这么客气。 他为何要当宋臣?不就是为了从中枢拿好处。 争来争去最后好处不拿就是白争。 李瑕当然要在中枢安插人手长远地为他这个藩镇汲取利益 宫内小西湖边云锦堂。 一男一女正在秘室私语。 “明白了就好比说官家是唐玄宗你是安?山。”阎容话到这里美目一瞥笑道:“我可是杨贵妃?” “阎贵妃比杨贵妃美。我却不是安?山没那个实力。” “哎哟李节帅可太自谦了安?山可没杀了唐玄宗。” “我实力太弱不得不使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刺杀、欺骗、恫吓、造谣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李瑕自嘲道“但旁门歪道必然会留下后患、纰漏。安?山实力强不需要这些。” “只有这些?”阎容笑骂道:“你还祸乱宫闱。” “暂时还没有。”李瑕语气随意问道:“董宋臣自尽了?” 阎容深深瞟了他一眼想说的话被噎住只好说起正事来。 “他忠心耿耿想要去陪官家全氏与谢道清很感动。可惜他都那般奉承你了你还要杀他真无情。” 她须臾又想到了什么瞥向李瑕悠悠笑语道:“我教人杀的恶毒妇人你怕不怕?” “嗯很怕我还是第一见杀人。” “呸。” 李瑕道:“我们可让关德当宫内的大宦官他想当什么官?” “他必须得当上傻子皇帝的贴身内侍其余的无非提点内军器库、内侍省、翰林院、都大提举诸司” “宦官也提举翰林院?” “董宋臣便是翰林院提举。他这一死皇后还转他当节度使呢。”阎容笑道:“官不比你小。” “这大宋朝就是虚衔太多。”李瑕随口道“知道了我去把这事办了。” “急甚?”阎容伸手推他的胸膛将他推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聊了好一会之后两人才有的肢体接触。 今日李瑕没披甲被阎容轻轻捏了一下。 “还有事说?” “国丧之后我想与赵衿住到公主府去。” “好我安排。”李瑕道:“但得在公主府内再建个庵堂反正你也不会住简修一个吧就别劳民伤财了。” 阎容此时才松开手又道:“往后我派关德为你打探宫中消息你在蜀地握着重兵。这就是你说的‘我们的富贵’了?” 李瑕笑问道:“还不够吗?都说了皇帝是我们的人。你又有公主保着宫中大官换成你的人未必没有当太后自在。” “不够。”阎容也笑凑近了些道:“你可知道我往常是怎样的吃穿用度?” “吃穿用度能花几个钱?往后与当年的‘阎马丁当’不同了精减党羽花不了几个钱。你以前养的党羽既没用又费钱还坏名声” “人家是在说缺钱吗?是为你亏了本钱的。” 李瑕笑笑知她是何意。 她一直就想勾得他拜服在她裙下。 李瑕不接道:“没有我你才会亏得血本无归。” “讨厌。”阎容故作委屈道:“人家亏了这么多你却连个保证都不给?” “你要何保证?” “人家哪里知道。”阎容咬着嘴唇美目飞瞄了李瑕一眼显出无尽娇态。 她今日又是扮成小宫娥过来的与酒库相见时又有些不同少抹了胭脂多披了件丧衣少了一分妖娆多了一分清丽。 这次这一低眉她便不信李瑕能不被勾了魂。 偏偏李瑕还是道:“既不知道你便只要信我就行日久见人心走了。” 阎容大恼伸手又去按李瑕。 “你再” 话到一半她对上了李瑕的眼神。 他眼神中依旧是清明、坚定、从容但还有一丝促狭。 原来他知道她的心思 阎容对李瑕起了色心好几次都幻想过他 但不敢。 她媚态恣肆不过是天生的容貌如此。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册封贵妃想勾搭李瑕又不敢真个勾搭。 于是想勾他的魂让他扑过来 李瑕不动心终于完全击毁她与生俱来的自信。 此时伸手一按她几乎就对他大哭大喊出来。 “你再不给我一个保证休怪我对你因爱生恨!拉着你一起去死!” 然后对视了。 阎容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被李瑕拿捏了。 她想拿捏他千般手段、万种风情不停地使。 但最后她输了。 李瑕才是在勾她、吊她想要拿捏她。 阎容非常生气再一瞬间她回想起自己那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因爱生恨 “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阎容眼角已有泪光。 气馁、不甘、委屈她不想承认是她先对李瑕动了情被他勾了魂。 “你答应让我拿捏的说好了的但你还在拿捏我你若想利用完我就抛” 李瑕没让她把后面那些几乎要翻脸的话说出来笑了笑附耳过去。 “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阎容一愣又羞又气又笑。 “别服输。”李瑕再轻声道:“你我各施手段想拿对方的心不是很有意思吗。” 泪珠都已挂在阎容的眼角她却是抿嘴笑了一下。 她从来没这般笑过比以往更添几分妩媚。 由心而发的妩媚。 因为李瑕懂她懂她的风情懂她喜欢什么还肯花心思陪她玩能赢她又肯哄她 他肯为她花心思这念头一起柔情蜜意再往上叠阎容眼中已泛起雾气。 “那你让让我嘛?”她用最后的心志娇嗔了一句。 “你知道吧?我这人不管比什么都是不愿让的。” “我比不过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嘴上让让也好嘛你说你先对我动的心好不好?” 绣鞋已轻轻踩在李瑕的靴子上。 李瑕握住了阎容的手。 他对待女人从不婆婆妈妈。 之前阎容身上的风险太大他能把持得住。 而当风险减小李瑕对她需求又有所增强时你情我愿之时他也毫无心理束缚。 “李瑕。”阎容眼中雾气更浓。 李瑕没说话他知道她此时此刻更想要的是什么 前殿正在宣读遗训。 “朕嗣守大业三十有六年。永惟付托之重夙夜衹惧靡敢遑宁赖天之休方内义安蛮夷率服” 遗诏还是出自董宋臣的手笔写完他便“自尽”了。 模仿的是官家笔迹依群臣的意见。 不说官家是遇刺的只说是病重。 因官家在位时推崇道学刊太上感应篇遂称有仙人伴落雷而至引官家成仙。 以此解释了前夜的临安惊雷。 “脩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乃自故冬以来常感苍天有召。朕素有道心夫岂不奉神人之望哉。恐不获嗣言可诏列位以付后事” “皇后以坤仪之尊左右朕躬慈仁端顺闻于天下宜尊为皇太后” 这是群臣不放心忠王希望谢道清能担负起更多责任。 “皇子忠王禥以天性之爱朝夕寝门未始少懈况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可柩前即皇帝位三日听政” 终究是定下了赵禥的名份。 殿内殿外群臣纷纷跪倒大哭。 “应沿边州镇不用举哀不得擅离治所。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以日易月成服三日而除” “尚赖股肱近臣中外百辟协辅王室底绥万邦。” 贾似道、程元凤终于是宣读完遗诏。 群臣痛哭流涕以寄托对先帝的哀思。 “陛下!” “” 哭声震天。 之后要去拜见新君。 一轮红日缓缓落入两座青山之间缓缓下沉终于完全沉没 小西湖云锦堂。 整日阎容全然未听到那些震天的哭声。 她抬起无力的手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脸上满满的潮红未褪一双修长的腿紧紧勾住李瑕 “我我才知道能有这般能有这般舒服” “长眼了?” 柳眉微蹙着眼中的媚意流转阎容咬了咬李瑕的耳朵呢喃道:“今日当了神仙” 李瑕喘着气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还在安抚。 “我也是。” “带我去汉中吧好不好?” 李瑕的手稍停了一下继续轻轻拍着斟酌着措辞缓缓道:“我是很想的但汉中清苦怕你待不惯且我们的富贵还须你” “哼就知道你不答应只想利用人不高兴我要去和那老妇说是你杀了她儿子。” “那你去最好现在就去。”李瑕随手捏了捏阎容的脸。 阎容嗔了他一下身子贴上来。 “那你走之前日日来陪我可好?” “那不行夜里吧白日里还是太扎眼了不像今日。” 阎容又嗔又喜抚着李瑕问道:“你为何能这般厉害?” “首先是心态之后是技巧还有身体我平时多练腿部以使气血循环时” “谁要听你说这些说好听的哄我说你喜欢为我拼命” “倒还没至于拼命你蛮雏的。” “何意?” “你没甚经验” “呸我这就去告发你我们一起死吧。” “好吧这是在夸你” “” “对了再说几桩正事。你要小心别让贾似道把真相告诉了瑞国公主到全氏面前揭穿我们。” “好对了还有桩事今日全氏召见了那个上奏折的状元。” 李瑕皱了皱眉问道:“怎不早说?” “你没把我哄好凭什么一直给你报消息?自是只说我要的。现在你哄好我了自然会与你说。” “下次有消息就报我不可再这样。” 阎容有些怕他生气拉了拉他应道:“好那你别摆脸嘛” “这是有人提醒全氏了?” “拢共就那几个女人谢道清、全玖还能是谁?要紧吗?” “暂时不要紧你留意些便是。” “好那你明夜再过来” 出了云锦堂绕过小西湖走到丽正门附近的东宫李瑕又去见了赵禥一面只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来。 对于李瑕而言把关德留在赵禥身边当贴身内侍比说什么话都管用。 他从来就没太在乎圣眷。 皇帝听话就行。 这是李瑕此次临安之行最后的布置。 他没再指望全氏的持续信任。赵禥一登基全氏的话语权只会迅速衰退。 文官不信任他也没关系。 他干脆放弃在明面上的势力直接将党羽放到权力核心的背面 李瑕以阎容控制关德以关德控制皇帝又有蜀中兵权为倚仗自能形成一个互相保护、相辅相成的体系。 短时间内政敌根本无法攻破他这个简简单单的体系。 他们彼此便能形成一个互为倚仗的关系。 李瑕与阎容的关系已不可破她不仅得他支持、受先帝之女保护、还能联络到先帝生母。 而阎容保着关德关德是她一直以来的心腹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背叛此后更难背叛。 关德则贴身服侍赵禥远有李瑕、近有阎容作为他的后盾。 赵禥又相信李瑕是亲兄弟被拥立之后这个谎言更难被打破。 李瑕本身也有实力同时还能借这个体系从中枢汲取力量发展实力 ------题外话------ 感谢盟主“寸青丝年华”的打赏这是大佬第二次打赏盟主了非常感谢另外今天没有了不可能每天都像昨天写高潮章节那样码字那么快算是熬一天不睡把作息调回来了还有一位盟主的打赏明天再加更以表感谢。 正文 第610章 大争之世(为盟主“设次元”加更) 赵昀死在冬至后的次夜十一月初五。 朝臣们一直压着消息在十一月初七发丧而三日后新帝登基这是十一月初十。 夜里留梦炎再次走进了中瓦子的瓷器店。 他随手拿起两个瓷器看了看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红瓷倒是妍丽这白瓷却有瑕疵。” “请客官进来说吧……” 再次走进密室留梦炎在录书老面前坐下。 录书老脸色不悦道:“找了你许多日现在才来。” “忙。”留梦炎拍了拍膝道:“国丧、登基大典、拟庙号、修奉山陵……这赵宋国势将亡呐。录书老还未回亳州?” “事未办妥回去如何交代。至少该送的消息得告知五郎。”录书老叹息着反问道:“状元公盼着小老儿早些走?” “没有有许多消息要报。”留梦炎比往常从容得多。 国丧尚在进行今夜他不怕皇城司、机速房会找到这些蒙古细作遂慢条斯理地说了近日消息。 “李瑕呢?” 录书老只关心这个这是张弘道派他来临安的目的。 这次又是没能对付得了李瑕刺杀难度太大、借刀杀人不成他也只能将消息打探全了请主家决断。 当然张弘道也在进益还吩咐过“万一怕了不必轻举妄动……” “李瑕明日便走。” 留梦炎沉吟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明日是十一月十一。” “何意?” “李瑕本就该在明日启程回川蜀的。”留梦炎缓缓道:“冬至那日我特意寻杨镇闲聊问他李瑕何日启程他说‘五六日后吧’也就是明日。” 录书老眉头一皱道:“他原拟定在十一日启程最后果然是在十一日启程。” 这像是一句废话。 但他已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留梦炎脸上挂起一丝笑意似乎渐渐觉得李瑕这人有意思。 他以往只是不情不愿地泄露情报今日则是主动帮忙分析。 “我们再顺着近日之事捋一遍。” “好。” “初五李瑕突然提前返程离开了临安。当夜宫城落下惊雷临安城中生乱;” “初六李瑕去而复返直趋宫城、驻兵御街。当日忠王府詹事迁任枢要重臣;” “初七先帝驾崩群臣发丧宣读遗诏李瑕增兵宿卫宫城。” “初十新帝登基。” “十一日李瑕依原定计划启程返蜀……” 话到这里留梦炎抬眼瞥向录书老眼神像是有太多话想说。 “看吧事有蹊跷大蹊跷。” 录书老问道:“你没有更隐秘的情报?” “我官位还不够高。”留梦炎笑道。 “继续说吧。” “好有几桩事宿卫大将庞燮、范文虎接连死了;枢密院增调了川蜀之军费;宫中大宦官董宋臣自缢了;新帝登基后迁关德为贴身近侍……关德与李瑕皆是阎贵妃的人。” “整件事下来李瑕得利最大?”录书老问道。 他与宋臣们不同目光并不看程元凤、叶梦鼎这些人的得失他是冲着李瑕来的只看李瑕。 留梦炎懒得多解释各方势力点点头道:“算是吧。” 录书老沉吟不语手指轻轻在桉上敲着。 留梦炎等他想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此子了得?” “若不了得小老儿为何来?” “我们还是小瞧他了。”留梦炎道:“不论整场宫变详情如何……直说吧必有人弑君宫变李瑕或是提前得到消息、行险徼幸。更有可能他正是暗中拥立新帝者。” “能做到吗?” “极难。我所知情报太少只能猜测个大概但藩镇大将勾结后宫弑君古来常见李瑕有这个本钱。” “你有证据?” “没有证据我只谈我的猜测要甚证据?”留梦炎道:“想来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否则结果不至如此。”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又道:“这人太狠了与他为敌要小心、再小心。” “状元公何意?” “劝家主一句能拉拢便拉拢。”留梦炎道:“层层死局人家反手全破了甚至弑君行逆豺狼虎豹之辈!” 录书老澹澹看着留梦炎看了好一会。 之后他脸色挂起一丝讥笑。 留梦炎一愣。 “录书老你没听懂吗?” “听懂了就当是吧李瑕偷偷摸摸杀了赵氏又如何?这便是豺狼虎豹了?” 话到这里录书老转而又指了指自己。 “小老儿虽张家一老仆但想说一句……尔等宋人可笑至极。” 整场谈话下来留梦炎一直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没想到此时竟被如此嘲讽脸色不由僵在那。 录书老道:“懦弱无力连君王亦是废物杀了便杀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不是李瑕他……” “张家不需要知道宋廷改朝换代的阴谋诡计再漂亮都是无用的小伎俩。无非羊群中出了只豺狗叼走了领头羊。” 录书老说着也倾过身子又道:“小老儿说句真心话你们宋人这些精巧的朝纲、反复曲折的勾心斗角可笑太可笑了!” 留梦炎张嘴正要反驳。 “这一局……” “知道蒙古如何吗?”录书老打断他的话问道。 留梦炎不说话了。 “莫在小老儿面前赞叹你们可笑的宫变党争可好?小老儿见过沧海波澜壮阔!状元公却教小老儿惊叹溪流之细水潺潺?” 说着录书老起身。 他已振奋起来。 “论争位……论争位大蒙古国不效这些把戏只服英雄为主。成吉思汗之子孙方为世间最英雄者欲赢得汗位、征夺疆土只需挥刀斩尽弱者!” “当蒙古的弯刀斩下漂亮而无用的伎俩不过是一摧即断的毛发!当沧海拍下细水潺潺之溪流将瞬间湮灭!” 留梦炎:“……” 录书老按住他的肩最后又郑重道了一句。 “小老儿一介仆役犹敢言尔等所谓‘帝位之争’小儿之戏也!” 留梦炎已被这北地老仆气势所慑…… ~~ “状元郎?” “是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十一日清晨李瑕从宫城出来直抵利津渡口转头看去见士卒领着闻云孙往这边走来。 他想了想亲自迎过去接。 “宋瑞兄。” “非瑜我想来为你送行。” “多谢如今朝臣事多唯有宋瑞兄能来。这边说吧……” 闻云孙与李瑕并肩走过甲板在船头站定吹着江风。 “本已说好若此番你我都活下来了便请非瑜喝酒结果我连着两夜登门拜会非瑜却都不在。” 李瑕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道:“我近来宿卫宫城太忙了些。” 闻云孙斟酌片刻问道:“初五夜里是非瑜派人救我出皇城司大牢?” “嗯?宋瑞兄入狱了?” “你真不知?” 李瑕道:“当日你说要告我我便吓得逃走了。” 闻云孙笑笑摇了摇头。 回想起那夜他被关在皇城司大牢突然有兵士杀进来。 混乱中隔壁牢房中有一位老者领着他逃出来自称是御医向官家揭露有人毒害三位官家亲子因而被扣押。 之后闻云孙回到家中便听妻子言贾似道欲行废立之事。 他看得出来这又是争权夺势至少有两方人都想利用他。 旁人遇到这种事会迷茫他不会。 慈宪夫人召他问询他依旧是实话实说指出哪些是证据、哪些是推测。 庙堂总会有阴谋有算计他始终以本心应对。 一个人的本心力量很小能改变的着实不多整场纷争的结果还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掌握。 但闻云孙所求的始终是真相、公道。 “非瑜你我实话实话可好?” “宋瑞兄是想知道什么?” “真相。” “真相是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我、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贾似道……”李瑕道:“我们就相信朝廷的最后判断如何?” 闻云孙看向李瑕目光灼灼。 李瑕不敢看他转过头望向钱塘江。 “非瑜是否认为我太容易被利用了?” “没有。” 闻云孙又问道:“那你可怪我?” “不会说心里话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君子。”李瑕真诚了些道:“你是我今生见过最接近‘公道’‘法理’之人。” “过誉了我绝不是。”闻云孙笑道:“非瑜似乎总觉得我太古板?我亦有七情六欲亦好酒有两房妾室……若你我深交我为人绝不无趣。” “好吧那是我有些刻板印象了。”李瑕道:“但我确实将你当作‘公道’。” “之后呢?” 李瑕想了想道:“我冒昧多说几句猜猜你的行事准则。” “好。” “公道不可有‘权宜考虑’公道是客观它摆在这里就是该拿来用的用以维持世间安宁。 你为官一任有人问你求公道你若说‘荣王如此荣尊死了就死了查这桉子一定是有人利用我我不会去查’这次你不给他主持这个公道下次换作是平民百姓来求公道便也有了新的借口。 真相、公道、法理这些不该有任何主观它就该是无情无念、不管不顾。否则何以教人信服?人若不信服这世道也就更坏了。 故而宋瑞兄明知也许是有人在利用依旧执守本心所做的一切我很理解。” 闻云孙深深看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过于通透了。” “我过于通透……直说吧这社稷败坏行公道愈发艰难故而你担心我不忠于社稷?” “不错。” “宋瑞兄也通透也看出了这些也不忠于社稷?” “非瑜认为我大宋百姓过得如何?” “比蒙古百姓好。”李瑕毫不犹豫道“在大宋大部分的百姓还能活下去不会被当成奴隶甚至猎物。换言之或多或少还是有公道的朝廷上还有很多如宋瑞兄这样的忠正之士。” 闻云孙松了一口气心安下来。 他今日过来没说他要被罢官之事他就没在意这些。 前来送行他想问的只有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看法。 因为李瑕是藩镇且似乎有了不臣的迹象。 现在有这个回答就够了证明李瑕与他一样认为还有振兴大宋社稷、肃清朝纲的可能…… ~~ “非瑜可谓我平生知己望有再会之日。” “再会。” 闻云孙拱手作了一揖与李瑕告别。 他的态度始终诚恳真挚也不因上奏折状告李瑕而有丝毫内疚眼中只有坦荡。 因为他每一句话都是据实所述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俯仰无愧。 而李瑕看向闻云孙的背影眼神中却有些愧疚。 他骗了他他还有半句话没说—— “现在大宋百姓虽还能活下去但只会越来越活不下去所以贾似道一定要行公田法否则便要看着大宋缓缓走向灭亡这没得选。但公田法不会成功只会夺走百姓最后一点口粮让大宋更快地灭亡早死与晚死的区别而已。” 当然这只是李瑕的个人看法。 他不打算说出来。 不可能有人信。 这是在预见十数年之后的事谁都不可能确认它就对的极可能是错的。 闻云孙认为在十数年间能重振大宋社稷在当前比李瑕的主张稳妥且正确无数倍。 李瑕有私心。 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扶持大宋肯拼命造反不肯拼命扶持大宋。 他知道自己有私心所以欺骗了闻云孙所以觉得辜负对方。 但李瑕认为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愧对自己的心。 人首先得直面本心才能坚定从而有所作为。 若叫闻云孙随李瑕去造反这是毁其本心进而毁掉他整个人。 同理若叫李瑕当个宋臣他只会觉得窝窝囊囊亦是毁其本心。 包括贾似道他们这些人有不同的主张但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他们天生就注定了不同的立场视对方之主张为不可能又都希望在自己不可能的主张之中拼一丝希望。 …… 好一会闻云孙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瑕回望了临安一眼转过身眼神依旧坚定。 人各有志但只要顺各自之本心守各自之原则何必强求走同一个方向? 立德立行无问西东。 …… 船起行扬帆顺着钱塘江而下。 下游不时有细水潺潺的溪流汇入大江。 终于眼前是浩瀚沧海。 沧海波涛汹涌犹可载着船只转进长江逆流而上…… ------题外话------ 感谢“设次元”的盟主打赏感谢这份支持正好这一段剧情结束了今天就先为盟主加更后面的剧情我再慢慢卡文吧~~今天正常的两章大概很晚~~最后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11章 新帝 若说此次临安宫变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蒙古争位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广袤疆土之上数百万铁骑对垒厮杀。 当然厮杀得壮阔未必就好。 大宋拥立弱主为的是安稳农耕;蒙古决出雄主为的是强盗掠夺。 南与北似乎已快要被完全割裂开来。 当今天下间已少有人能同时体会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也只有往返于两国之间的归人、细作还有某些细作出身的阃帅。 因为赵氏已南渡一百三十余年燕云十六州已割让了三百二十余年…… ~~ 燕京。 此地先秦时是燕都汉唐时是幽州。 辽时为幽都府改析津府;金国贞元元年完颜亮正式建都于燕京又称中都…… 大宋? 燕京人从来就没见过赵宋只知道是向大金国称臣纳贡的一个藩邦。 童贯曾赎买燕京;徽、钦二宗被俘虏而来——这便是此间百姓唯二所知的赵宋轶事。 当今之中原士民仰望者唯有忽必烈一人。 …… 清晨大典开始。 宣读诏书的声音响起。 “己未年十一月十一日钦奉诏旨朕惟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 王鄂站在汉官前列。 他是忽必烈新任命的翰林学士承旨这份诏书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时听得一个“朕”字他不由红了眼眶。 这是恢复汉制之事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自金亡以来多少汉人替大夫不忘济世之心苦心经营不知付出了多大心血。 若非中原人恐怕永远不能体会这种心情。 二十五年亡国沦丧之痛蹂躏于蛮族铁蹄之下。 衣冠不存、礼仪丧尽。 终于有了一个皇帝。 不是大汗是他们自己的皇帝! 此中区别极大。 “咸谓国家之大统不可久旷神人之重寄不可暂虚。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贤以长止予一人。虽在征伐之间每存仁爱之念。博施济众实可为天下主……” 王鄂听着听着老泪纵横。 他稍仰了仰头但眼中泪水犹源源不断流到下巴浸湿了他花白的胡子。 …… 王鄂时年已七十岁了是金哀宗正大元年甲申科进士及第状元。 金亡时他正任蔡州汝阳令被蒙军俘虏。 张柔久闻他的名气将他救出一直安置在保州。 直到十五年前忽必烈开始接触汉人士大夫邀王鄂到哈拉和林讲读《孝经》、《书》、《易》以及讲解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那年蒙古大汗还是窝阔台。 当时的忽必烈还不到三十岁连封地也无其父亲拖雷死的不明不白母亲被迫改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蒙古宗室。 王鄂记得很清楚每次讲治国之道都会讲到半夜某夜忽必烈说了一句话—— “先生所言我今日虽不能施行安知来日没有机会?” 当通译将这句话翻译过来王鄂便愣了。 他知道成吉思汗让子孙们发誓汗位只能在窝阔台一系。 但他也从此决意追随忽必烈复兴汉制。 后来窝阔台汗死正是忽必烈提出蒙哥是窝阔台汗继子有资格登汗位。 之后忽必烈总领漠南也真的行汉法改革弊政减赋税、差役劝农桑兴学堂…… 十五年一路走来中原牧马之地在今日重归汉制王朝。 如何不教人唏嘘? …… “自惟寡味属时多艰若涉渊水罔知攸济。爱当临御之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 此时“祖述变通”四字入耳王鄂身子一颤。 “吾皇……吾皇……” 他没忍住高呼了一声哭倒在地。 刘秉忠、张文谦、姚枢等人连忙过来扶住他。 一双双手握在一起众人对视着个个双目通红。 今日他们不想谈这道登基诏书是为了应对怎样的形势、不想谈阿里不哥。 只有情怀、志向。 他们这些金莲川幕府旧臣一直有同一个志向才为此全心匡助同一个雄主。 经久沦丧之苦才能扶手相持、齐心协力…… ~~ 与此同时临安宫城。 赵禥已登基为帝依例每夜临幸之妃子须到合门谢恩由主管宦官记录受幸日期。 这是先帝发丧的第四日小宦官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合门处闲聊。 “关大官叫咱们来做什么?” “不知啊国丧未过官家初立还能有嫔妃来谢恩不成?官家都还未大婚……” 说话的宦官忽然停下话头愣愣看着前方。 只见一群嫔妾正向这边走来一眼望去竟有三十余人之多。 “这都是……都是来谢恩的?” “不会吧?” “但但好像真是的……” 很快消息已传到程元凤耳中。 这位大宋宰执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胡闹!国丧未过谁允许官家如此?!” “右相息怒官家一定要这样贾相只好安排……” 程元凤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入宫。 “恩相不可!此必为贾似道之计……” 程元凤岂不知贾似道便是故意将消息放给他的? 但他只能去劝谏。 贾似道背的是佞臣之名可以肆无忌惮。 他程元凤不同他更多的权柄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声望而非圣卷。 今日官家荒淫之举有违礼教至此地步他若不加教导朝臣只会当他怕了。 声望一毁往后这右相也不必当。 无非是国势一定新一轮的党争再次拉开了帷幕。 争便争…… ~~ 十二月初七。 南与北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汇集到了张弘道的桌桉上。 张弘道先见了从燕京来的使者王鄂的一名学生名叫应翰彦。 “真的?!” “这是皇榜请五郎过目。” 因张家对王鄂有救命之恩应翰彦很客气。 他眼中的笑意也是久久未散。 张弘道反反复复看着这皇榜渐渐的手都颤抖起来。 “吾皇吾皇……应兄可知?亡国那年我只八岁这辈子……世侯子弟终究……终究……从今往后我见蒙古人……可不因衣冠而觉受辱……有法制……有法制可护治下乡民……” 话到最后张弘道有些哽咽。 他长出一口气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再流出来。 “列祖列宗你们看看父亲不是数典忘宗他没有卖汉家江山给蛮夷是改朝换代啊!当年……当年他保全保州乡亲……如今再复衣冠礼仪……” 应翰彦见此情景不由再次落泪。 他们并非矫情之人但二十五年亡国沦丧苦苦经营至此无数委屈终于一朝涌出。 “五郎放心了?陛下决心行汉制……” “年号呢?”张弘道上前一步“有年号吗?” “不急下个月。下个月陛下便定年号。” “好好!起好了?” “等陛下旨意可好?” “先告诉我。”张弘道迫不及待。 “好吧年号……中统。” “中统?” 张弘道好不容易才收住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他知道这看起来很傻以手掩面。 “取‘中华开统’之意。” “中华开统……中华开统……陛下懂我等啊!陛下等中原民心……” “陛下决心顺中原民心。”应翰彦道:“五郎我本不想告诉你想等你看到陛下的建元诏书你会更激荡老师亲笔拟的你该看到诏书才看年号……” “等太久了太久了……” 之后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两人稍聊了一会蒙古局势应翰彦便起身告辞。 “我还要赶去京兆府一趟见见仲举。” “留一夜吧?明日再启程。” “不了迫不及待看仲举的反应。” 张弘道大笑。 他都能想到刘元振听说此事会如何欣喜欲狂…… ~~ 送走了应翰彦张弘道才招来录书生相见听他说临安之事。 “……” 末了张弘道点点头澹澹道:“我信。” “五郎信?” “不错且我认为正是李瑕杀了赵昀其人有此胆魄确是世间少见之英杰。” 张弘道说这话时神色颇为郑重。 以往他每提到李瑕都会情绪激动但这次却没有只是由衷地又感慨道:“他真厉害敢杀皇帝、还能摆平我还是小看他了。” “他已在归蜀路上如何对付?” “我会再写封信给他送过去若肯归附我愿让他当我妹夫。若不肯那便罢了。” “罢了?”录书老一愣。 张弘道笑叹了一声看向堂外的天空目光悠远而平静。 “我自知不如李瑕远矣但平心而论说一句杀个懦弱宋主无甚了不起的。” “是。”录书老深以为然道:“我亦是这般对留梦炎说。” “你与他说这些做甚?” “五郎恕罪小老儿听他拍桉击节实觉太过可笑。”录书老道:“当年大金国可掳赵宋二国主戏耍而蒙古之强可灭金至于当今临安风物……” 话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想到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的傻子也能当皇帝想到那满朝乱象让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评述只有眼中透出深深不屑。 “怜其不识天下英雄。” 张弘道这才想起来他幼时听的赵佶、赵恒在金国那些趣事还是眼前的录书老给他说的。 李瑕在赵宋那地界不管做了什么只怕在这位燕京老人眼里都要抹上一层暗澹。 “罢了。”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为张家之所求、中原士民之所求陛下宁与蒙古诸王拔刀相向张家不可辜负陛下。李瑕生于懦宋永远不能体会我等中原人心境他不愿归附只能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正文 第612章 志向 张弘道试图去理解李瑕。 他在书房中坐了整整一夜回想三年多以来的所有与李瑕有过的交集。之后在地图上推演。 当线索都拼凑起来他也看清了李瑕的志向。 并不让人惊讶。 出于对李瑕的看重张弘道还认认真真地分析其人志向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以史为鉴赵宋有个宰相韩侘胄曾参与政变拥立宋宁宗独揽大权之后试图北伐。 黄金数万两为军需启用了吴曦、苏师旦、毕再遇、辛弃疾等人。 北伐才布署便出现了内奸金人秘密联络吴曦吴曦割据四川叛宋降金其余诸路宋军大败金军顺势反攻淮南。 韩侂胄还待再战宋廷中投降派已与金国议和杀韩侂胄函首安边。 张弘道看来看去抛却韩侂胄北伐中准备仓卒、用人不当等种种失误……宋军这野战实力也是完全拿不上台面。 还有宋人真有北伐之心吗? 兵马都未过淮河韩侂胄便先挨了自己人两刀…… 再看如今之蒙古哪怕四分五裂也远强过当年那“必乱必亡”之金国。 而赵宋之国力已远不如当年。 至于李瑕若忠于宋实力远远不及韩侂胄只能与宋陪葬;若自立实力远不及吴曦吴曦尚且知道归附金国李瑕却不愿归附蒙古? 再鉴当世李璮久在山东经营储存粮草、截留盐课、高价买马练精兵七万尚且不敢直接叛乱。 公允评说一句李瑕能力再强但势力与任何世侯相比都不堪入眼。 思来想去看不到其成事之可能。 天下大势北地士人早在十年前便有庙算偏这个李瑕看不明白…… 想了一整夜张弘道再抬头只见天光已大亮。 他唤过婢女。 “去请大姐儿来见我。” …… 端着米粥喝了张弘道将碗筷递出去向坐在那看着情报的张文静道:“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你我兄妹开诚布公谈谈。”张弘道语气沉着道:“父亲在外征战留我看家家中事务我最挂心的便是……” “知道啦。”张文静没好气地应道。 张弘道摇了摇头依旧有些絮叨。 “过了年便二十了待字闺中待成了老姑娘往后嫁不出去。” “那好。”张文静道:“父兄要我嫁嫁便是了三书六礼也收了请五哥安排婚期。” “……”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弘道轻轻敲着桌案保持着平和的语调道:“你该知晓家族事大。不可因你一人之儿女私情坏张家之安定长荣。” “我知晓。” “父兄已为你尽了力。岁中你与李瑕之事还未传开时我甚至考虑送你去汉中。但如今陛下已知情李瑕太招摇汉中一战出尽了风头故而陛下给出最好的条件招降他……” “他不屑。”张文静将手中的情报放在案上还摊开给张弘道看了一眼语气中稍流露出一丝骄傲“兄长请看他亲赴临安……” “是面对陛下招降他呈书赵宋懦主。我得到消息布局借刀杀人还被他反手破了。” “那五哥又何必自取其辱?” 张弘道的气质比以往沉稳得多也不恼道:“我知你如何想的他在临安做了更大的事其人……卓然于世间英物。” 他话到这里抬了抬手不让张文静说话。 “我承认你眼光独到看中的是男儿确实惊才绝艳。看我肯夸他夸到你满意且无妨但他再好有何用?他不降啊。我们给了他最大的宽容他不降且还招摇此子往后必将成中原之大敌成陛下眼中钉。你还如何嫁他?” 张弘道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又道:“父亲疼你从小到大有几桩事不遂你的意?若有办法既保家族长荣又许你配心上人如何不依?但只问你如今除非他归附可还有其它法子?难不成你要父兄因你牵扯弃陛下而投赵宋不成?说来我都恶心。”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张家世居保州三百年前属辽、百余年来属金视辽、金为中原正统。 为什么? 赵宋承认的纳贡称臣就好比盛唐时每有藩邦臣属前来朝拜。 蒙古兴、金国灭至忽必烈称帝这一刻这已真正成为中原正统王朝之争。 何时轮得到一个藩邦小国来插手? 因一个女儿看上一个藩邦将领搭上整个家族? 张柔再疼女儿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张文静明白这些问道:“五哥希望我写信劝他?” “是我希望你写信劝他。” “他不会答应的。” “那也简单。”张弘道摊了摊手语气故作轻松道:“他既无心你便休。” 张文静不答看向桌案上那份张弘道用于推演的地图想了想忽道:“他那般人物自不愿久居人下。” “不错李瑕之志向瞒得过赵氏瞒不过我他与李璮之辈相同……你别说话好他比李璮有能耐但实力呢?李璮父子两代在山东经营多少年?他在川蜀多久?不过半年。扶宋尚且不能何况自立?你莫将世情看得太简单了。” 张文静只看着那地图眼泛思索。 张弘道苦笑道:“我知道你聪明也不瞒你。我在推演他是否有起兵成事之可能结果是绝无可能。哪怕退一万步说他往后能成称王、称帝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与你又有何相干。老姑娘了啊你你只须知道你嫁不了他。” 张文静笑了笑忽又问道:“五哥以为他会攻大理?” “不错蒙哥汗死其西南斡腹之谋已无用阿术提兵北归大理或有被李瑕攻下之可能。但又如何?攻大理一年收服其民心至少需三五年而川蜀民生凋敝、大理民生凋敝无二十年生息不足已恢复空掠大理之地而无民力、物力济事否?且宋军毫无野战之力唯据险而守失于被动早晚必败。三五年陛下平定阿里不哥之叛已有横扫六合之势天下无人可挡。” 话到此处张弘道自觉说得多了最后道:“你我兄妹定个约吧你写封信给李瑕他若肯归附我与父亲欢欢喜喜送你出嫁。但他若拒绝你死了心嫁旁人可好?” “此事五哥可是想了一整夜。” “嗯还不是为你。” “你想了一整夜却叫我立即回答岂有此理?” “你待如何?” “自是该让我再考虑考虑。”张文静笑道又一指案上各种情报、地图道:“这些也给我可好?” “道理既已明白了还要这些做甚?” 张文静理所当然道:“便是要写信也该有理有据才能说服他。” 张弘道又叹一声只觉这妹妹这性子愈发坚韧看似平平静静那颗痴心却是敲也敲不破。 他挥了挥手。 “拿去吧。” 张文静笑了笑走上前仔细收拾起来颇为认真的样子。 张弘道见自家养出来的娴美姑娘成了这德性心头烦躁懒得再看她自负手往外走去。 张文静听着兄长的脚步声渐远笑意淡下来有些哀色。 可再拾起那份临安情报一瞥眼中不免又泛出异彩。 她仔细将这些整理好了也不假手于侍婢回了屋。 研了墨想落笔写封信…… 但再想到李瑕那人傲骨铮铮若不猜透他的想法劝也是无用的。 毛笔又被搁在一边张文静拿起那份推演图自琢磨起来。 “你那般成竹在胸的模样有何打算呢?” …… 张弘道在地图上写了不少蝇头小楷考虑得十分详尽。 张文静看了一会儿便知道哪怕不谈赵宋的掣肘人口与马匹首先便要扼住李瑕在川蜀壮大的可能。 关键是便是解决了这些难题也不知得要多少年哪又等得了? 想了好久好久她眼皮渐沉头一歪案上的毛笔弹起来墨汁沾在脸上。 “嗯?” 看着地图上那两点墨水张文静心神一动不由喃喃了一句。 “只要刘家或汪家肯帮他……” 转念一想终究是更不可能之事。 正文 第613章 策略 汉江水奔流不绝。 船只还在逆流而上船舱中的桌案微微有些摇晃上面摆满了图纸。 地图上蜿蜒的线代表着山势方框里写的是一个个关隘名字函谷关、武关、散关、萧关…… 以丹砂为墨勾勒出的杂乱箭头纵横其间。时人忌讳于以红笔写名字这张地图上却写了很多。 一支毛笔悬在地图上许久因船的摇摆有墨汁从笔尖滴落正滴在下方一个红色名字上。 “刘黑马?” 李瑕看着这被污掉的地图良久搁下毛笔将这张地图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一旁的图纸又过目了一遍。 他做事喜欢先制定策略此时所做的策略分两部分——内修、外攘。 内修多是民生经济以历代陈规旧法再适宜地补充他所知的经验。 这方面思路倒是很清晰。 但可以预见的是哪怕加上后世经验经营个三年五载实力的增速也远远比不上忽必烈。 是增速再如何努力经营实力的差距也会越拉越大。 为何? 政治、人才、地域、人口、经济……甚至李瑕个人的能力全方位的不如。 忽必烈已经称帝有足够的名义与权力大刀阔斧地施行其治略有权力重新分划各路府州县、发行楮币、进行贸易。 而李瑕虽然骗了赵禥彼此是亲兄弟却还有后患、并依旧受制于中枢不可能做到完全大刀阔斧。 他还远远不能说是完全占据川蜀只能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蜀帅蜀中官员本质上大部分还是宋臣。 蜀中人口在宋蒙交战之前有一千二百万。但这些年下来被屠戮上千万。 屠戮上千万再除掉逃难者余下多少人? 朝廷根本无力统计籍册被烧毁战祸连绵唯一可查的只有成都一夜之间被屠一百四十万其余的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李瑕甚至想不出一个办法能把川蜀人口完整统计一遍。 逃难的百姓逃入山林又害怕被造了籍贯反而要缴税赋。仅这一项涉及到的便是用官用吏、税赋、分田……林林总总的为政经验。 忽必烈有二十年的为政经验李瑕却只有击剑经验这则是个人能力上有差距。 这些都属于双方势力目前的“基数”。 当然要内修但基数的差距太大只内修的话三年五载一过还是要亡。 因此李瑕今日不停地敲着地图认为一定要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时尽可能地弥补双方基数上的差距。 最好的办法就是占据关中且要完全占据关中四塞之地这才有可能守住。 进而实现双方的此消彼长。 但川蜀总兵力不过四万余还要分守各地。 钱粮不谈拼了命抽调数千人也全是毫无野战之力的步卒。 将这点可怜的小步卒拉到关中那千里平原…… 便好比一个小娃儿挤进战场都不知要被如何踩死。 死结便在于此。 没有实力便占不了关中、扩大不了基数。于是实力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灭亡。 …… “要想打开死结只有收服刘黑马或汪惟正但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看着地图上被墨滴污掉的那个名字李瑕低声自语了一声。 他闭上眼许久未能想出思绪…… 在他身后是一面屏风将这舱房隔成外间与里间。 里间年儿给晕船晕得厉害的唐安安喂了些粥扒着屏风向这边看了好一会只见李瑕动也不动。 终于天色暗下来。 年儿轻手轻脚地上前点燃烛火。 “郎君晚上看文书伤眼睛呢。” 这话是李瑕说的在江上这些天来晚上是他陪她的时间。 李瑕喜欢把年儿的头发分两边扎起来是如今少见的发式平添几分俏巧。 她今天便是这般打扮的又费了许久的工夫提了水来梳洗过想与李瑕多说会话。 “当你觉得对方无比强大的时候是因为他只展露了强大的一面……” 李瑕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年儿一愣目光看去只见他还闭着眼。 “任何比赛对手都会有破绽的只要能找到……” “郎君?” 李瑕睁开眼提起桌上的笔开始写字。 落笔才发现墨水已经干了。 年儿一见连忙给他换了支笔沾了墨水递过去。 她知道他还要继续务公连忙又多添了几根烛火坐在一旁开始研墨。 这次李瑕落笔的速度飞快年儿不时添些茶水、吹干他写好的纸一转头砚台里的墨汁已快用完于是开始继续磨。 腊月的夜里凉她手脚冻得厉害但偶尔抬头看去只觉李瑕认真的样子俊得不像话又忘了这点冻。 …… 天光微明李瑕搁下笔犹觉有些不足。 整个策略并不细致但还未回到汉中、情报不足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再一转头只见年儿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墨石许是有些冷两只脚都缩在一起。 李瑕遂将她抱起来转到里间。 这船舱不算大但里间还是被临时隔成了两边左边的小间里唐安安正躺在榻上柳眉紧紧蹙着显然还是很不舒服。 李瑕并不打算把年儿放过去转身便走到右边。 随手的一些物件放在榻边的小案几上匕首、护心镜、火石…… 然后是一枚护身符、一块玉佩、一张彩笺。 李瑕看了它们一眼自嘲一笑拥着年儿入衾将她冰凉凉的小手捂进怀里。 “唔……郎君?”年儿呢喃道“砚台还未洗……” “不洗了我已忙完了剩下的等回家再说。” “太好了行船这么多天你也太忙了吧。” “还有三两日才到我能好好陪你。” “真好。”年儿很开心将身子贴紧些“你身上好暖和……夫人真的会喜欢姑娘和年儿吗?” “会。”李瑕道:“你今天扎了头发?裙子也很漂亮。” 因这些有被注意到年儿不由更加开心。 “你看年儿这个是你喜欢的那件……” ~~ 唐安安迷迷糊糊醒来听到了隔间那边的声响。 一开始年儿还在抑制着声音渐渐地便有些压不住…… 唐安安抬起沉重的眼皮见天光已亮一时也不知他们又是玩了一夜还是才开始。 她侧了一个身不免有些埋怨自己太过没用。 从临安返汉中这近一个月的水路本该是她能多与李瑕相处的时候他也并不排斥连年儿私下也说吃不住这每日勤于练体的郎君。 偏是她才上船两日便晕了。 算时日便快要抵汉中了往后也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响声始终不绝唐安安又翻了个身心中嘟囔了一句。 “你们便不觉得饿么?” 她思来想去今日哪怕是拼着病体未愈也得给他跳支舞才行。 然后忽意识到什么她柳眉一蹙终于伸手伸了好几次才从榻边的案几上拉过一个匣子拉出一条缝得厚厚的布。 做完这件事唐安安抚额一叹终于是被自己气哭了。 “你不争气……从头到尾就不争气……” 心里骂着努力抹着泪水偏就是抹都抹不完。 ~~ 直到三日之后唐安安才感到了慰籍。 李瑕是亲自抱着她下船的。 他力气很大毫不吃力的样子胸膛宽阔趴得很舒服。 但唐安安还是低声劝道:“不宜这样回府夫人看到会……” “步辇已经来了。”李瑕悄声道。 唐安安好气。 他悄悄地说那就是知道她会很尴尬嘛偏他还是要说显然是故意让她丢脸的虽只是在他一人面前丢脸。 步辇穿过天汉大街景象不同于临安的繁华热闹汉中城格局方正、街道开阔透着一股简朴之风。 唐安安是从侧门直接进的后宅。 帅府很大没有多余的摆设简洁明亮。 下人不多护卫都是女兵一个个脸上抹着彩目光凶狠不似汉人风貌对她并不友善的样子。 一进门唐安安便紧张地握住年儿的手很担心主母不喜欢她。 好在李瑕先进了门先与妻子单独叙过别情才来安顿她与年儿。 “见过夫人……” 唐安安努力想起身行礼眼也不敢抬目光落处这位正房夫人穿着朴素虽只见裙摆与足尖却已感到有股端雅大气之风必定是出身名门。 “不必这般拘谨你们的屋子已布置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该先给夫人敬茶。”唐安安恭恭敬敬道。 年儿没进门就吓得不轻了连忙跟着行万福。 其后高明月伸手握住她们的手。 “不急等哪天病好了、不害怕了再说。” 她话语虽简单但语气中的平和却教她们终于安心下来…… ~~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知道高明月其实也紧张不然大概会凑上去小声问人家发式怎么梳的之类。 因是帅府夫人不得不拿出样子其实不过都是几个小姑娘。 他没在后宅多留简单安顿完家室径直往前衙走去。 穿过院门绕过一道道长廊。 “大帅回来了。” “大帅……” 远处终于再次望到汉王台。 转进议事堂只见幕僚们已都在等着了。 李瑕从亲随手中接过匣子在主位上坐下开了口。 “好久不见便先不叙旧了今日时间不多先谈川蜀近况。”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叠叠文书又道:“之后再谈谈接下来的规划……” 正文 第614章 内修外攘 夕阳将汉王台的光影拖得很长。 帅府议事堂中诸人并不觉得李瑕刚回来就拖他们议事不近人情。 彼此都很了解了。 韩承绪、韩祈安、李墉、郝修阳、李昭成、杨果、杨实、严云云……这几乎是李瑕所有的幕僚班底。 杨果家族中还有些别的子弟大多都留在庆符随房言楷施政。 理由很多杨果刚入蜀时提过要让子弟们随房言楷学习同时也是留守李瑕起家之地还有以示杨家没有逃回北地之心。 杨果词曲文章极好但不太擅长权谋有些浪漫主义。族中子弟没几个出类拔萃的包括杨实也有些平庸。 杨家最大的好处在于声望。 至于郝修阳只管工艺事;李昭成还过于单纯;严云云起点太低…… 真正有本事的还得是韩家父子与李墉。 如今李墉的身份许多人已知晓却并不当着别人面前端父亲的架子开口依旧称“节帅”。 “……蜀地各山城迁回旧城也在招抚流民归乡种田过了年节春耕之前我们会试着将人口统计一次;另外张珏来信江万里回朝觐见新君了。” “内修之事制定政策不难重要的是施行过程我抽空会到各州县巡视督促各地官员若有不妥再适当调整。哦郝道长你那里也是一样的我到时亲自来看。” “是。”郝修阳始终闭着眼摸胡子只管自己那一摊子事。 李瑕道:“所谓‘内修外攘’外攘与内修不同策略必须先定好须将情报打探清楚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我有意开始着手南征大理、北据关中方才递的计划诸位可有看法?” “我以为不妥。”李墉径直道。 “收复汉中不妥?” “皆不妥。”李墉道:“我以为眼下不宜南征大理。” 韩承绪苦笑了一下韩祈安则摸着下巴皆沉思起来。 南征大理之事李瑕是早已与他们商量过的甚至都定好了用易士英为将的方略。 此次高长寿扮作蒙军北上五尺道闹出攻打川蜀的动静既是为了接应李瑕回蜀也是为了给一个南征的理由。 “至于理由只有一点。”李墉道:“不划算。” “不划算?”杨果问道。 “占据大理至少需军费三千万贯。而蒙古占据大理多年烧杀抢掳彼间早已是一片贫脊荒芜观如今形势攻下来不难然而攻下之后短期内难以让大理士民全然臣服又需耗费军费以维持局面若蒙古自吐蕃反攻又需军费抵抗。其地税赋全不足以弥补所耗三五年间不但毫无收益且所费巨而收效甚微只拖累川蜀之内修。” 李墉话到此处郑重了些又道:“节帅当知蜀地人稀地广眼下缺的是人口、钱粮而非蜀道尽头之远疆。” 李瑕想了想沉吟道:“此事我回程路上也想过占下大理并非只为了土地而是为了商贸其地扼南丝绸之路可通天竺贸易。又有我所需之马匹不得不占。” “便是南丝绸之路十年内之利益岂可弥补军需所耗?” 李瑕笑了笑道:“我会做些生意应该可以。” 李墉无语。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生出的儿子做过甚买卖。 满腹的论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李瑕笑道:“此事我意已决诸位以为兵事上可还有错漏?” 李墉道:“不如请高氏郎君北上汉中一趟当面商议妥当后再举兵如何?” “不错这是正理。” 韩祈安又道:“到时须让聂仲由统一路兵马南下为妥。” 杨实又谈论了些威宁城之详情诸人各抒己见;严云云则领命负责重新打通南丝绸之路…… 这事大概方针最后虽依李瑕的主意定下但李墉的提醒却让众人意识到眼前的局势并不乐观。 气氛凝重了些。 “如今这物价会子愈发兑不到钱了。”杨实忽叹了一句题外话。 “是啊六千万贯先支半数再减去平日养军之开支水利、铺桥、修路、购马……所剩无几矣。” 诸人话到此处再看向李瑕几乎同时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韩承绪道:“阿郎欲图关中只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这策略不好?” 李墉道:“过于复杂牵扯过多势力……” 李瑕道:“此次并无上中下三策我苦心冥想只想到这一个办法。” 韩祈安道:“阿速台已退出关中了与浑都海合兵于六盘山。” 李瑕颇诧异讶道:“情报准确?” “具体消息不好打听。我几次让胡勒根带人往关中打探捕获了刘黑马军中一名粮官他只听到一些传言。” 先是仔细将这些说清楚以免李瑕对情报的判断有误韩祈安才继续说起来。 “阿速台无能久攻长安城不下而史天泽、张柔大军赶到他遂西撤。另外……阿里不哥并无当即攻取京兆府之决心他所求者阿速台将蒙哥攻蜀之兵力带回。” 李瑕非常不高兴道:“阿里不哥当知战事拖长他的税赋必远比不上忽必烈既已先得到消息该不计代价攻下京兆府以期速胜才是。” “似乎是阿里不哥请忽必烈到哈拉和林参加忽里台勒大会借此将忽必烈引出势力范围双方各派使节忽必烈已答应了……” “答应?” 李瑕摇头不已。 忽必烈怎可能真去哈拉和林? 当年蒙哥召忽必烈、今岁赵昀召李瑕那是局势还不明朗。 而以眼下蒙古之局面阿里不哥竟还能怀着这般心思? 只怕其人在哈拉和林准备血刃忽必烈之际忽必烈已抢先称汗了…… ~~ 燕京。 燕京城还是金国中都的格局由完颜亮下诏营建仿照宋朝的汴京在辽国南京基础上扩建。 皇宫居中方方正正。 成吉思汗攻陷此地后宫殿多被拆毁或焚毁。 因此忽必烈虽在燕京登基称帝暂时而言都城还是在开平城。 当然毕竟是金国旧都暂时驻跸于此宫殿还是非常够用的。比临安大内要开阔大气得太多。 由宣阳门入皇宫东面是太庙西面是三省六部重臣们议事喜欢在门下省对面的会同馆…… “刘公不在?” “陛见去了他欲与陛下说开平城位置偏北不利于控制中原定都当定于燕京。” 王鄂讶道:“陛下能答应?” 姚枢抚须而笑道:“得等平定了阿里不哥之叛。” “好!好啊。” “莲花河水量已有不足难以供应城内官民用水。”王文统道:“若能迁都该营建一座中原古来未有之大都城。” “再谈再谈汉制始开要做的太多了眼下更重要的是阿里不哥……” “知晓须先灭阿里不哥但每促成一桩汉制不由振奋啊。” 众人朗笑。 哪怕许多人都不喜王文统但这种气氛中没人顾得上个人私隙。 “阿里不哥……” 下一刻董文炳大步进来。 “陛下同意开圣政了!” “振朝纲、肃台纲、饬官吏、守法令、举贤才、求直言、兴学校、劝农桑、抚军士、安黎庶、重民籍、厚风俗、旌孝节、止贡献、均赋役、复租赋、减私租、薄税敛、息徭役……” 众人大喜气氛登时更热烈起来。 这就是称帝与称汗首先带来的不同。 大蒙古汗国是不会做这些的只会永远贪婪地索要贡品、进献。 “还有还有让我说完陛下还要崇祭祀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圣帝明王忠臣烈士陛下皆答应祭祀……” 姚枢背过手抹了抹眼中的眼水。 这些他早便知道但文书正式下来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祭祀了历代帝王便是他的陛下承认了眼前这个帝国继承的是华夏正统这便是法理。 “王公快拟诏……拟诏……”姚枢哽咽道。 他怕再过一会自己会哭得说不出话来。 王鄂连忙抹泪答应。 “我拟完这封建元诏书……” “建元诏书……年号定了诸公我等请陛下改国号如何?!” “国号?” “中原正朔!岂可再称蒙古?” “国号……国号……” 姚枢也极为想要更改国号且早已与忽必烈提过。 但此时他还是不停摆手好不容易才安抚住馆中同僚…… “诸公啊诸公且都莫急基业草创当与陛下一心先平阿里不哥之叛。陛下答应过平叛之后中州正朔自该改国号。” “……” 基业草创这些士大夫有太多太多想要做的事心情激荡良久不能平息。 撒过泪才想继续议事王鄂已拿起他的草稿吹了吹。 “诸公可愿听建元诏书或等下诏之日?” “请王公允我诵读。” 王鄂笑着将手中文稿递给王文统馆中群臣遂纷纷恭听。 “朕获缵旧服载扩丕图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炳焕皇献权舆治道。可自庚申年正月初一建号为中统元年……” 听着听着姚枢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失态掩面出了会同馆。 他站在廊下抬眼望天心潮澎湃。 追随忽必烈十年他终于与幕府诸公合力将这一代雄主变成了汉人君王。 成吉思汗铁木真是不是汉人君王? 忽必烈可以追封铁木真。 至于算不算?后世承认不承认?铁木真自己又承认不承认? 都不好说。 但忽必烈是。 忽必烈已诏告天下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中华之人这在法理上已不容辩驳。 故而姚枢有底气说一句华夏衣冠未灭、中州正统未断。 所欠的唯剩天下一统了…… 堪与陛下敌手者唯阿里不哥而已。 对于姚枢而言此为中原王朝与蒙古蛮夷之争。 他的陛下已兑现了许多承诺到了北人汉人出力之时了。 整理了胡子姚枢转身重新走进会同馆。 …… “阿里不哥已犯了第一个大错他本比陛下更早得到先皇身殁之消息奈何失之于果决。今陛下以‘最长最贤’之名份登基待其得到消息必仓促来攻。陛下可从容应对以有备击无备矣。” “此战阿里不哥必分后两路东路军自哈拉和林逾大漠而南进至于西路军犹驻于六盘山……” “西路不足为虑矣浑都海、阿速台已错失良机刘黑马、汪良臣足可守陇西……” 姚枢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去信招降的那个宋将李瑕还未肯归附不由摇了摇头…… ------题外话------ 今天最开始先写了四千字删掉重写了发得晚了抱歉~~~晚上有一位盟主打赏我看到的时候太晚了今天来不及加更了。明天再给盟主加更~~~ 正文 第615章 释俘 腊月十三。 天光微亮时刘金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柳娘那高高鼓起的肚皮。 临安待了两月、来回路程两月待他回家柳娘果然还未生产堪堪怀胎八个多月。 “我去守城了守得这汉中不打仗叫你安安稳稳地生娃” 刘金锁低声嘟囔了一句因柳娘还未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刘大统制的府邸便在帅府以北不远的盐库巷。 出了巷子拐进东大街一抬头便能看到汉王台。 先是带着亲随在帅府斜对面的食肆里吃了早食。 天已经很冷了烟气从锅盆里腾起漫过铺面外那老旧的旗幡上面写着“天香食肆”。 之所以起这名字因汉中自古有“天汉”之称。 呼哧呼哧吸了碗面皮又啃了五块热腾腾的核桃馍刘金锁拍着肚皮才起身便见那边李昭成押着个俘虏正往帅府而去。 “大郎君!”刘金锁招手上前喊道:“吃点不?老刘请你!” 李昭成转过头拒绝了。 他擅厨艺早食吃的是自己亲手熬的小肉粥不愿吃这些街边小食。 倒是被他押送的那俘虏开口道:“闻着真香刘将军可否招待我一碗?” “咦。”刘金锁认得这人瞪大眼盯了他两眼道:“你是老子在成都俘虏的叫啥来着贾贾总之跟那只蛐蛐一个姓。” “贾厚贾培之。” “哦对对刘黑马的小舅子嘿你瘦了不少。” 贾厚虽狼狈文雅气度不丢苦笑道:“自是瘦了哪怕是俘虏也少有如尊府李大帅这般对待贵胄之士。” “不就是干点活吗?”刘金锁哈哈大笑拿了个核桃馍往贾厚手里一塞便领人去城头换防。 贾厚双手受缚捧着馍大口啃了末了舔了舔手指。 这会儿工夫他已走过了汉台从偏门进了帅府大衙。 “这格局坐南朝北。”贾厚评点了一句。 李昭成没说话只领着他一路进了议事堂。 等了一会李瑕大步而入。 “为何如此对待贾先生?还不快松绑!” 贾厚摇了摇头暗骂李瑕说这话的神情一点也不饱满过于敷衍了。 两个士卒上前解了他的束缚自退到堂外驻守。 他揉了揉手腕拱手道:“多谢李帅。” “不必多礼。” 李瑕肯演但也就演了这一两句再开口依旧是直来直去的态度。 “虚言不多说今日请你来我打算放你回去。” 贾厚不出所料笑道:“敢问李帅有何条件?” “没有条件。”李瑕道:“给刘黑马带句话吧他的蒙哥大汗已死蒙古四分五裂请他携关中之地归附保他高官厚?。” 贾厚哈哈大笑拾起地上的绳索就绑自己的手腕。 “那请李帅还是将我捆回去我愿继续为李帅作劳力。” “带句话即可刘黑马应不应是他的事你回去吧。” 贾厚眯了眯眼道:“这绝不可能。” “问问他又不吃亏。” “呵归宋?污我家元帅耳朵。” 李瑕笑笑道:“贾先生自作决定愿回去污一污刘黑马的耳还是继续在此间扛石头。” 贾厚朗笑问道:“在李帅眼中鄙人这条贱命也只配用来羞辱元帅一番?” “人命岂有贱的。” 李瑕说着随手一指李昭成道:“这位家兄。” 贾厚目光一瞥颇感不解。 李瑕又道:“我与刘黑马有一面之缘他既与我有联姻之意我厚颜为家兄求娶刘家女儿从此世代通好” “李家愿归蒙古?” “不还是那句话我提出意见请刘黑马考虑。” “那便无甚好考虑的请李帅不必一厢情愿。” “贾先生只负责带话便是。”李瑕神色淡然抬了抬手道:“请吧。” 李昭成脸色又添了几分黯然安排人送了贾厚北上思来想去还是重新转回议事堂。 “二郎。” “来得正好这一摞文书帮我过一遍。”李瑕头也不抬。 李昭成叹息一声上前接过那些公文道:“你肯认我是‘家兄’我很开心但我的婚” “我问过严云云了她不愿嫁你。” 李昭成愣了一下只觉这话很是戳心。 李瑕道:“她与韩老商量过打算招个入赘的不需多大能耐、家世能安贫乐道即可她想要那种替她打点家事老老实实有点迂笨的老男人你明白?” “其实。”李昭成缓缓道:“我只想开个酒楼做” 李瑕没工夫听他慢慢说径直道:“你以为你合适但你不合适。你那是年少未经世事而不是迂笨。你会有太多成长那以后是否还能一如既往?严云云不会拿后半生去赌你往后如何人家没工夫跟你赌又凭甚跟你赌?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跟你好了将她努力得来的一半命运凭白交付未知怎可能?” 话到这里李瑕目光看向窗外。 说的虽是李昭成与严云云之事但他与刘黑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李瑕还是道:“她不可能看上你死心吧。” 李昭成只觉心痛。 李瑕不理会他这种心痛又道:“她看你相貌好与你好了一次。但相貌这种事也就这一点作用了。之后的看的始终是人本身” “二郎别说了别说了我懂” 李昭成背过身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着语态的平稳。 “但让我平静一阵子可好?我暂时实在不想娶刘家女” “想多了刘黑马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你去忙吧。” “刘黑马绝不可能答应何必杞人忧天?老道早便说过你为人须洒脱些。” 郝修阳转身自书柜中翻出一本抱朴子递在李昭成手里。 “借你了修身养性吧。” 李昭成接了经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在二弟面前总觉我仿佛稚幼小儿。” “他那人” 郝修阳喃喃了一句也不知该怎么说李瑕最后搓了搓手臂。 “真冷。” 他家里雇了许多个侍女但担心说话时被她们听到李昭成一来他便让她们都退下去许多事便要自己做了。 此时已是入了夜冷得厉害。郝修阳出屋拿铁钳子钳了一块煤炭搁进炉子里又拿起一壶酒温着。 “看看这煤炭。” “样式倒古怪。” “蜂窝煤你去临安之前还未制出来天冷了啊没点东西取暖人该受冻了尤其是老道这般老迈。” 郝修阳也有感慨拿了毯子披在身上倚在火炉边有许多话想谈一时又不知如何谈起。 “刘黑马、关中、煤炭李节帅这人心里事多如何言之呢?便谈这取暖吧汉代以来虽有煤炭终是少百姓入冬须伐木取暖。 关中之地山林渐减祖宗时严禁伐桑四十二尺为一计三计以上死罪。大宋承平年间每逢入冬三司出炭数十万减半价以济贫民” 话到这里郝修阳指了指火炉里的蜂窝煤。 “小物件做出来不难李节帅往临安前给了老道这厚厚一摞文稿有些难造如这般好造之物也多。难的是要如何给每家每户用上。 老道花费两月光景在华蓥山勘到有煤然如何?田地需人种、水利需人修、道路需人开、铁石需人采、采回来需人制样样需人而人得吃饱饭先得种上田。蜀地只这些人口而老道手底下又有几人? 其中难处远不止这些。 入冬取暖仅有这煤炭不足矣还须有衣裳葛、麻、蚕丝不足保暖李节帅言须在川蜀广种棉花所谓‘径从南浦携书笈吉贝裳衣皂帽帷’吉贝裳衣他称‘棉衣’早已有之推行却难。 派人往南边寻了吉贝种子四个月光景归来倒是有了种子待来年春耕也不知几家又愿将土地改种棉花? 老道手里这一摊子事利于民必是利于民啊。早日开始做了明岁稍解南郑县城百姓之寒两三载稍解汉中百姓之寒。六七载或稍解川蜀百姓之寒。然无一二十年光景改不了国势。 李节帅之所以欲取关中老道能明白关中有牛羊马匹此为畜力有羊毛、有煤炭、有人口还有功劳名义威望皆他急求之物。取了关中他又欲取山西以求有开采好的煤山铁山。 而李节帅有的这些东西蜂窝煤、棉衣以及他这份济民之心亦该是关中百姓所需之物。 可惜他没这份兵势故而他想拉拢刘黑马成不成的老道不懂今夜只感慨他心中事多。就任一方衣食住行样样都不简单。” 听着郝修阳这长长一段感慨李昭成颇觉惭愧。 有些事往往是地位决定想法。往年只想开个酒楼如今因为李瑕他的志向便有些不同了。 “既如此说了娶刘家女便是。” “哈老道说了刘黑马不可能将女儿嫁你。” 郝修阳哂笑一声拿起一旁的一堆木制零件摆弄起来。 李昭成知道这是什么接过一块木头拿小刀雕刻起来。 他手很稳雕得很细致。 过了好一会赦修阳已坐在躺椅上睡着了。 李昭成心想着严云云之事不愿回家独自待着依旧坐在那雕刻着这些木头偶尔起身去添了些炭火。 一整夜便这般过去。 待天明郝修阳醒来已不见了李昭成想必又是去处理文书了。 他转头一看见案上那几组模器已然做好了拿起来看了看叹息了一声。 “等节帅来工坊巡视再谈吧” 正文 第616章 孤策 汉中的工坊多集中在城池东郊、汉水北畔。 出了城一抬头便可望到南面的巴山山脉直耸入云天地开阔。 还在建的工坊处火热朝天而已建好的工坊显得过于宽阔了给人种劳工并不多的感受。 驴车载着一车车葛茎进了制衣工坊十余个妇人出来接了货须臾便进了坊门。 “那是严掌柜的生意入冬开始赶制粗布这种布匹并无太多利润不如绫罗蚕丝。” “贫户太多先多制粗衣。”李瑕道:“利润往后再谈吧。” 郝修阳道:“但无钱开铁矿了。” “等等吧开了年从军费中支取。” 郝修阳笑了笑抚须道:“便知节帅今日要过来。” “郝老道长料到了?” “节帅离开四月有余自然是甫一回来便要看看进展如何。” 李瑕莞尔问道:“那进展如何?” “硝石采自叙州、硫磺采自达州受开采所限霹雳炮每月可制三百余枚。” “其余火器呢?” 李瑕终是怀着期待希望从临安回来后能看到有所突破以期接下来在关中平原上能弥补些许野战的差距。 郝修阳苦笑抬抬手道:“节帅这边请。” 李瑕点点头心知这些事物是该保密的与郝修阳又走了一段穿过军械坊走进一座高高的塔楼。 烟从塔楼中不停冒出。 良久二人又出来郝修阳摇着头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此物笨重平原上该是用不了我们造一鼎千难万难而以蒙古之国力一旦仿制遭殃的便是我们。非不得以节帅万不敢轻易示人。” “我明白。”李瑕微微叹息道:“看看别的吧。” 两人转进不远处另一间小屋。 “原理老道弄明白了。” 李瑕看到桌案上两柄木制的火铳模器目光一亮道:“郝道长果然聪睿过人。” “但明白原理暂时无用啊。” 郝修阳先是执起较长较大的那柄模器道:“燧石火铳节帅所言不难懂只需以扳机带动燧石燧石击打火镰火星由此点燃这引燃药火焰进入铳管点燃管内火药推动这个子弹。” 李瑕看着很是满意赞道:“郝道长高才。” 郝修阳摆了摆手道:“节帅莫赞老道原理简单但老道造不出。” “造不出?” “也许勉强能造一两支但估摸着打上三两发子弹也便废了。” “为何?” “管壁如何承受这等威力?” “铁管也不行?” “要铸造出这般铁管不知要多少光景。且难题不仅这一项工艺太细了还有火药杂质、用量以及装填时的用量如何把握?终归要慢慢摸索。” 郝修阳说着又拿起一支竹制突火枪递给李瑕道:“这比节帅要的火铳造价低廉百倍总归是用一次便抛不妨用这个。” 这突火枪是宋时便有的由坚硬的竹筒制成外裹生牛皮筋内置火药通过火药击射出石弹、铁弹。 能无中生有地造出突火枪不得不说宋人极聪明。 而之所以只有竹筒突火枪因为生产力只能造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只能“批量”造到这个地步。 这东西射程大概数十步且容易爆伤自己人。 哪怕有了新制的火药射程也是增强不了因为竹筒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 “我不要这个。” 李瑕不接转身踱了几步。 “说到火器蒙古的火器还要更胜于大宋吧?” “若不算我们新制的火药是如此。”郝修阳道:“蒙古接收了金国的火器匠人、以及大量的色目人。而金国之火器胜于大宋。” “川蜀战场上见得少些我听说荆湖那边蒙人攻城时除了霹雳炮还有火炮?” “是将石头凿空里面塞上火药点燃后以砲车抛出威力极大。” “他们只能以砲车抛出?” 赦修阳笑笑。 李瑕又问道:“当是抛不上钓鱼城?” “节帅既未见过蒙人以火炮攻山城自是抛不上高山。且引线若太短抛不到山腰、太长则易灭攻山反不如可就地取材的石砲。” 李瑕点点头。 “所以火器之运用有两方面一是‘威力’二是‘推力’。” “推力?” “火药威力再大若无推力还是要靠人力来丢、靠砲车来抛。而人力太小、砲车太笨重。” 郝修阳道:“是啊更多时候火器未必比弓弩方便更不足以克制马匹的速度。” “在钓鱼城蒙古的砲车不能把火炮抛上山城;在平原我们也不能在敌人的箭矢射来、马匹冲来之前把手雷抛到敌阵当中。也许就是仅有威力是不够的或者说以如今的工艺威力不可能做到更高了是吗?” 郝修阳点点头道:“老道无法再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了。” “所以我需要推力需要比弓箭更远、更容易操练且需要能快速装填才能在平原上” “节帅再有需要老道也是造不出来啊。” 李瑕不懂细节还是那一句老生常谈的话道:“请郝道长多试试。” 郝修阳叹息一声道:“老道再琢磨个三年两载也许能勉力造出一管但造价不菲且还有别的问题火药装填的量难以把握铳管终于会爆炸” 李瑕于是又看向另一个木制的火铳模器问道:“这是装填子弹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说起来原理也简单。” 郝修阳拿起一枚木制子弹道:“依节帅所言把火药定量装填在子弹当中引火点设在子弹后面这里以撞针来击打它点火射出子弹。” 李瑕满意地点点头道:“郝道长高才这样便可使铳管不会太容易炸膛?” “不至于让所有‘威力’都由铳管承受。但还是那句话弄明白原理简单造不出。这比装填火药的更难造。” “哪怕手动装填、退弹一次一枚子弹” 郝修阳摇了摇头拆开这支木制的火铳模具道:“这么薄的子弹壳如何冶炼?撞针回弹需要极韧的铁又如何冶练?引火点这般精巧如何做到?要使弹壳与弹头恰好能分离那又如何衔接” “这样弹壳上稍压一个小孔卡进去” “如何压按出这样一个孔?炼铸时铸出一个孔那又花费几何?” 李瑕答不出。 郝修阳叹道:“这些难处老道耗尽光阴或可一桩桩为节帅想出办法、费力冶炼七八载或能造出来但又能造出几柄、配几枚子弹?” 李瑕已明白他的意思。 火器要研制然而想要有燧发枪来克制骑兵怕是需要十年二十年光景若能成势用它来征服疆土可以。 而眼下指望不了造它来改天换地、克敌至胜。 “道长以为若批量制作需要几年?” 郝修阳没有回答喃喃道:“老道已年过七旬请节帅给老道寻几名聪慧的弟子吧老道担心往后无人为继啊” 从火器坊出来李瑕有些许失望。 临安之行四个月有余他心里是带着些期待希望看到汉中有大变化。 然而他也明白政治、经济、科技、民生等等各方面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也互相制约。 不可能通过单独任何一件事务就能逆转大势。 势是大江大河须有无数条小小的溪流汇成。 要成势每个方面都要努力经营、缺一不可但不能指望天上突然银河飞落瞬间给你大江大河之势。 没有这个“突然”也不会有这个“瞬间”。 至于眼前李瑕想要图谋关中显然还依靠不了强过蒙古的火器。 “看来这次不会有备用策略了” 他心里想着转头向北望去。 “想要关中只想出这一个办法但成功的可能确实太低” 腊月二十六凤翔府。 “你说什么?” “李瑕希望姐夫能归附宋朝。”贾厚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此说道“他还想让其兄长与刘家联姻。” “哈?” 刘黑马怒啐了一口在地。 刘元振懒得理这无理要求上前道:“二舅只怕还不知陛下登基称帝了是称帝马上便是年节还要改元” “便是陛下没登基也绝无附宋的可能绝无一丝可能。”刘黑马开口打断道。 “是。” 刘元振迫不及待拿出收到的皇榜给贾厚看。 舅甥二人又是感动不已掬了好几把泪。 好一会贾厚才抹着泪道:“我亦知姐夫绝不可能归宋但五郎还在李瑕手上。” “那又如何?他杀了五郎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便不该说这种话污我的耳!” 刘黑马语罢莫名地恼火起来。 只因李瑕怀了这心思都让他感到怒不可遏。 “父亲孩儿是疑惑李瑕为何能提出如此荒唐” “何止是荒唐?!” 刘黑马愈发怒气上来啐道:“李瑕不知我是辽太宗之后裔、金国官绅世家会降那年年纳贡的无能赵宋?亏他说得出口!羞辱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刘家祖上确实是契丹人、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后辽亡后避祸改了汉姓迁居济南成了金人。 之所以自诩为中华之人那是因为刘家世习汉法且认为辽、金中原正统与秦、汉、唐一脉相承。 至于他眼里的赵宋? “贡纳称臣三百年的狗奴也配我刘家归附?啐!” “父亲息怒。”刘元振道:“是汪显世曾有归宋之意以为平生之耻;李全倒是真投过宋落得兵败人亡。我刘家显贵自是绝无可能学他们这般不智” 停了停压住那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才分析起李瑕这么做的原因。 “李瑕绝不会不明白这点为何还如此?” 刘黑马反问道:“他是否误会了什么?” 刘元振微微沉吟 蒙哥汗伐蜀之际因为兵败刘家确实与稍与李瑕合作过。 但究其根源此事为了扶持漠南王当今陛下。 李瑕连这都看不明白?能心生侥幸? 刘元振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他还放二舅归来孩儿认为有三种可能。或是为了反间刘家、或是他有归附过来的意思但想要讨价还价。” “还有一种可能呢?” “不太值得提。”刘元振思索着踱步道:“或许他欲与父亲联手自立?” “可笑赵宋懦弱无能不假而李瑕若脱离赵宋毫无名义不谈他还有几分实力?我亦绝不可能答应。” “或有两三千兵马他可为父亲麾下偏将。” “够了莫说无用之事。” “是。” 贾厚回想着李瑕的神色道:“他怕是并不想归附。” “那只能是为了反间刘家。” “狂妄。” “是太狂妄了。”刘元振沉吟道:“孩儿认为或可将计就计?” “如何做?” “派人去与他谈同时安排细作趁机救出五弟。” 贾厚道:“可五郎如今还在汉中受折磨必是要救出来” 刘黑马踱了几步。 他实在不愿再与李瑕打交道但想到五儿子刘元礼还在李瑕手中。 最后他还是点点头。 “可。” “请父亲先写信往京兆府与廉公、商公明言以免他们以为我们有暗通李瑕之嫌。如此以解李瑕离间之计。”刘元振道:“之后方可放手施为。” 与此同时长安城、陕西行省丞相府。 廉希宪与商挺先聊过建年号之事又聊过陇西战事方才又提起一桩小事。 “姚公来信了提到了汉中李瑕。” “如何说的?” “其人拒绝了陛下美意。” “待驱退了浑都海?” “也好到时不可再放任了” ------题外话------ 今天有盟主加更但还没写好会比较晚不用等 正文 第617章 年号(为盟主“暗血小黑麦”加更) 腊月二十八又是一个年节将近。 对于汉中乃至整个川蜀而言今年是个不错的年景。 胡马退去、汉中收复朝廷将人口从各山城中迁下来预示着也许往后川蜀将不再有战事。 十月时本听说有蒙军出五尺道要自西南斡腹但没过两月李节帅归蜀大理蒙军又自退去了。 “朝廷要与蒙古和议了”不少人心里都是这般以为。 不怪他们只因大宋远没有能灭蒙古的可能而看辽、金旧事若是想不打仗只能和议。 老百姓无非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能过个好年都能感受到满满的喜悦。 入冬以来各州县都扩大了慈幼局的规格。 慈幼局是先帝的善政之一给弃婴、孤儿予以救济。 而今冬川蜀则还在慈幼局设火炉、发衣物避免有人冻死。 李瑕归蜀之后传命各州县的第一个原则便是不许出现冻死者这将归入各地官员的考功。 言之总总蜀中百姓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而人只要感受到日子在变好也就有了期盼 汉中城里年节的气氛已很浓了。 全城上下似乎只有李瑕一人还在殚精竭虑。 不是旁人不想为他分忧帅府中几乎每个人都很关心他。 但别人不可能明确地预见到未来的形势不可避免地会认为蒙古已经开始内乱了各种各样的可能都有。 且他们目光可见处川蜀正在励精图治。 只有李瑕一个人确信忽必烈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崛起。 他洞悉了这种趋势因此比所有人都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节帅为何一定就想着现在谋关中?凡事都需要时日。” 这日郝修阳与李瑕从南面巴山山脉的荒岭中下来见李瑕连走路时都在思考不由多劝了几句。 “比如节帅想要火器老道并非说不造而是说需要一二十年之功” “我明白道长尽力了。”李瑕道“我在想别的事。” 他当然想要有强大的火器怎么可能不想? 李瑕所知的只有原理或说只有一知半解的原理已全部告诉郝修阳了。 甚至郝修阳还给他补足了原理。 问题在于只有原理是无法将生产力与工业体系从数百年压缩到三五年的尤其是眼下川蜀这个情况。 既说了“一二十年之功”李瑕还能要求什么他自己还会什么。 这不是他还能重新去学一遍的眼下他还能学的反而是政治、谋略、兵法等等这才是他还有进步空间的地方 “论火器或说工艺我们必然是能够胜过蒙古。”李瑕道“我并未强求。” 郝修阳道:“老道所言正是此意节帅的诸多办法老道会慢慢琢磨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节帅不可只指望着老道啊。” “是慢慢的这方面会是我们的长板我明白。我在想的是如何补足我们的短板。” “那便不归老道操心了节帅自己想吧。”郝修阳抚须而笑。 李瑕也笑了笑亲手搀扶着郝修阳下山。 这日到巴山看过之后他对自己的长板已有了解也知道奢求不了更多了。 接下来该考虑的便是另外几方面了。 回到帅府已近傍晚后宅有婢子过来告知李瑕他的妻妾正在包饺子想让他回来了便过去。 李瑕十分想去强压着心中的动念还是先到了前衙公房。 他推开书柜打开墙上的暗砖从里面拿出关于此次谋关中的计划。 这计划是在返回汉中时订制了大概方略。 如今归来已有近二十日结合敌我情报势必要开始修改、补足。 李瑕没让人过来独自磨着墨水然后提笔。 论势关中有忽必烈十余万骑兵而川蜀之宋军能抽调用来出击的不过数千人平原作战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且近来观汉中兵势短期内无法提升。 但敌人却可以削弱。 六盘山犹有阿里不哥一系十余万大军。 剑拔弩张求的便是两虎相争之际的一个机会 李瑕下笔如飞许久之后写完吹干了墨迹重新收回那暗格当中。 推门出了公房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观察了前院的地势之后向后宅走去。 这帅府前衙占地广阔也走了不少工夫再抬头一看前衙与后院之间隔着高高的墙仅一扇小门进出。 眼中闪过思量走进偏厅只见四个妻妾正在那包饺子韩巧儿与年儿脸上满是面粉显然是打闹过了。 因见李瑕终于回来马上便响起笑语。 李瑕与高明月对视一眼笑了笑。 “对了过完年后宅这边须多加些守卫” 转眼便过了年节。 这一年对大宋以及漠南蒙古都有不同往年的意义。 大宋这边因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咸定”。 因此到了正月初一秦岭淮河以南是大宋咸定元年。 而在北地士绅百姓都对今岁的年号极为感怀。 这是他们的中统元年。 过往的二十六年有的北人始终用着金国的年号如“天兴某某年”;大部分说是“窝阔台汗某某年”、“蒙哥汗某年”。 中统年就不同了有了王朝。 王朝代表着秩序哪怕是再不公的秩序也远远好过没有秩序。 没有秩序时异族的屠刀便是王法。而如今有了条格无论它有多少不公道它代替了屠刀成了王法。 个中差别也只有北地人能懂。 当皇榜至燕京散出诏告天下无数世绅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还有更多的希望。 想改国号不急等平定了漠北的叛乱将会改一个国号。 想要更像一个汉家王朝不急皇嫡长子已封燕王 这对于消息灵通的人而言更是让他们喜悦非常。 皇长子真金自幼受教于姚枢日以三纲五常、先哲格言熏陶德行;之后窦默接任师职以孝经启蒙;刘秉忠之弟子王恂为伴读讲历代治乱之理 便仅说这国号、以及崇尚汉学的储君便给了北人对这个初生的帝国其后十余年、数十年的期待。 只要等陛下击败叛贼阿里不哥。 对于他们而言可以预见的是—— 唐乱之后终于要再出一个天下一统的盛世王朝 “这只是对于你们而言。” “李节帅可知史?五胡乱华以后天下何以还有汉制?何以还有隋唐一统之盛世?”贾厚抬手向北面一指掷地有声。 这日是元宵节贾厚又重新抵达汉中来与李瑕商议刘、李两家联姻之事。 但进了府帅大堂生辰八字还没交换贾厚先提及的是天下民心。 此时一句话问出他根本不等李瑕回答再开口已是滔滔不绝。 “五胡十六国诸夏纷乱人皆相食、白骨遍野所谓‘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何人重振华夏衣冠?非晋室亦非王、谢之辈风流人物。 先有前秦文昭皇帝苻坚承石氏之乱至是户民殷富四方略定废除胡汉分治革治汉化故而五胡虽云扰而北方儒统未绝! 后有北魏孝文皇帝元宏帝以神武纂业克清祸乱德济生民迁都城、解辫发、袭冕旒、褪毡裘、披龙衮!衣冠号令华夏同风! 北魏虽裂先有西魏故而有北周北周之后方有隋唐! 我且问李节帅一句若苻坚、元宏非华夏之君隋唐之法理正统又在何处? 当今陛下文才武略远胜于秦文昭皇帝、魏孝文皇帝。盛世之兴指日可待。 陛下去夷即华欲定天下之乱而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如何不是华夏正统之君?!” 话到这里贾厚心神激荡满脸动容。 李瑕犹坐在那神情平静随口应了一句。 “那你也叫忽必烈解辫发、褪毡裘、披龙衮、易姓名彻彻底底当个华夏之君。” “会的!”贾厚昂首应道。 “会吗?”李瑕又问。 贾厚袖子重重一摔语气铿锵有力道:“只等平定阿里不哥之叛陛下便改国号、迁国都、披龙衮、立太子” “你想得美。”李瑕打断道:“我告诉你忽必烈不会。” “阁下不知史妄自揣度吾陛下恢宏气度!” “我知刘黑马祖上是契丹人贾先生呢?” 李瑕问过之后复又再问道:“先生是汉人?” “范阳贾氏!” “好你我平心而谈几句谈谈我为何说忽必烈不会披龙衮、易姓名。” 李瑕微有些无奈缓缓道:“因为他们不再敬畏我们了。” 贾厚一愣。 “前秦、北魏还有前赵或许还有辽国这些胡人对我们有敬畏他们崇尚汉家文化。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他们都知道我们有秦、汉、唐这般的强盛的大王朝。万邦来朝谁不心向往之? 然而啊自宋代以降他们已经不再尊敬我们了。”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还尊敬我们什么呢?丧土求和? 姚枢说的不错赵氏自弃中原之地、自毁正统之名、自灭中兴之将 北人归北、南人归南遗祸百年流毒无穷。 我们今日之艰难从来不仅仅是因为蒙古太强大匈奴不强否?突厥不强否? 我才从临安回来不久临安风貌暖风熏得游人醉。弱主当朝、党争不绝。便是连我也看不起又何谈你们?更何谈蒙古人? 我也希望忽必烈能像苻坚、元宏。可回首这三百年懦主庸臣我们抬得起头吗?他的祖先打下了如此广阔的疆域他以黄金家族的血脉为骄傲能看得起我们?我理解他真的理解换作我是蒙古人我也不会像宋代以前那样敬畏汉制。我知道忽必烈肯做到这一步他妥协了很多很难得。而你们非常不容易但” 这个“但”字出口李瑕抬高了音量。 “但汉统不该是像你们这般恢复的委曲求全、苦苦哀求地去恢复! 你们想过没有低下去的头抬起来了吗?! 要想人家瞧得起我们我们不能求着人家等被打败之后哭哭啼啼地求着他们高看我们一眼。 当我们无能、软弱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希望就永远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 我承认忽必烈是法理正统上的中华之君我一直都承认。 我也感激你们是你们的努力使法理衣冠文化血脉可以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传承下来甚至可以说我钦佩你们因为若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 但不够。 还不够。 我们先得打败它不仅是忽必烈也不仅是蒙古国我们的敌人是我们自己。 三百年失地之耻辱、三百年败北之耻辱、三百年的民生潦倒之耻辱 我们要打败的从来都是这些耻辱! 终结这些耻辱然后重振汉家雄风。 如此我们才能用发自心底的骄傲来高喊一句‘这彻彻底底是我们的大一统的盛世王朝’!” ------题外话------ 为盟主“暗血小黑麦”加更感激盟主的大额打赏这两天还有两个盟主的加更章节将会一天一章按顺序加更另外多说一句吧我写这本书主要想写的就是我印象中的宋元时期人物风貌而不是写一堆放到任何朝代都一样的内容攀科技会攀因为我很尊重科技对人类的造福但恰是如此我要写的至少是在我认为中合理。希望大家不要就此争执主旨毕竟还是宋元时期人物风貌。另外书中任何的人物看法不代表作者看法哪怕是主角我也只能跟据史料想像他们的处境写的是“处境”。望理解求支持感激大家 正文 第618章 分裂 “我们?” 贾厚反问了一句指向李瑕道:“谁与你是‘我们’?!丧地求和者从来只有尔辈南人!” 当李瑕提出一个刘黑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时他就很清楚背后必然藏着暗招。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招不要再来汉中。 但为了救回刘元礼他还是来了。 来之前他告诫过自己很多遍此行只为救五郎不能被李瑕牵着鼻子走 偏偏此时站在帅府大堂上与李瑕争吵到这里他情绪还是难免激动起来。 “三百年之耻辱?尔辈之耻辱!休将我等中州人物与尔等南人并论欺贾某人不知史耶?! 辽亡之际赵氏联金灭辽然灭辽者孰人哉?! 金兴之际自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河朔豪杰期日兴兵众所揭旗以‘岳’为号闻风而动中原百万义军风起云涌然废北伐之事者又孰人哉?! 汝二帝受俘奇耻大辱犹能自废武功却与我中原豪杰何干?! 赵氏之庸臣史浩位列相位也敢言‘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 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阁下言敢‘我们’、‘我们的耻辱’?与史浩又有何区别?! 啐! 不是我们是你们的耻辱! 你们这些南人脸皮都不要了!” 贾厚真的很生气话到最后语气都直白了许多。 他风度也不要了一口重重啐在地上。 李瑕并不生气。 他知道现在所辩的与方才又是两回事。 他先前所言言的是他所认为的汉人该如何;贾厚之反驳则是不再视南人为汉人。 李瑕一脸坦诚道:“我说的与史浩不是同样的意思。” “听着便是同样意思” “不。”李瑕道:“你没说完的我替你说蒙古南下之际灭金国者孰人哉?中原人刘黑马、史天泽、张泽、董俊” “够了不必再违心恭维我羞与南人为伍!” 李瑕道:“我真心认为中原有豪杰如张浚所言中原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需朝廷出兵响应。” “响应?李全被赵氏杀了三十年了!”贾厚大喝一声“李全死三十年了!你们还想哄骗中原人送死?你们的响应为何物?‘不可使中原豪强坐大宜早除之’如此而已!” 骂完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稍平息了脸上却浮起讥讽之意。 “李节帅方才说理解陛下贾某虽不才也可理解你的‘陛下’。” “是吗?” 贾厚脸上讥意愈浓学着李瑕的语气侃侃而谈。 “赵氏一整个赵氏最恐惧者并非外寇因外寇可以和议。故而赵氏懦主心中所惧天下豪强是也。我理解他们真的理解换作我是赵氏醇酒美人掏空了身子哦是被吓得在战阵上落荒而逃、是被吓得连子嗣都生不出我还敢用河朔英雄吗?不敢的。连手下的将领我都好害怕‘他造反了怎么办?虽然他没反心但他有这实力啊!’我连文官都害怕‘文臣们为何在齐心协力他们想做什么’” 说到兴起贾厚极尽讥讽直说了很久很久。 他有太多可说。 李瑕闭上眼 一代代王朝从来如此。 雄主不需要太多的党争与制衡庸主则必须靠制衡来稳定政局。 至于弱主当朝党争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主弱则必有臣子揽权于是连不愿卷进党争的忠正实干之臣也只能卷进去无一人可幸免直争到不死不休。 贾似道身在局中没有强主支持还低着头想去打牢宋王朝的基底但却不知在他背后已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 故而吴潜遏力反对赵禥继位。 这大宋王朝国势将亡如山崩地裂无人可挡。 聪明人已能大概判断出天下形势尤其是北人 “言之种种李节帅所言之‘耻辱’南人之耻辱!而我辈顶天立地危可护一方安定战可荡平四海太平时节则可承诸夏衣冠。我辈方为汉人南人不配。” “所以呢?” 李瑕反问了一句道:“你觉得你们是‘汉人’我们是‘南人’所以在蒙古治下你们比我们高一等你满足了?” “论三百年之作为孰优孰劣还有何可辩” “你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李瑕忽然喝了一句打断了贾厚的话。 “诸夏衣冠北也好、南也罢天下本是一家。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比南边人所遭受到的耻辱少一点以此沾沾自喜?!忘了这五湖四海皆你同胞! 不把北人、南人相提并论然后呢?蒙古人来当第一等、色目人来当第二等、北人当第三等、南人来当第四等你满足了?你真能堂堂正正抬起头说一句你感到骄傲?” 贾厚喝道:“陛下从未提出过如此法令!” “但他心里就是这般想的这是忽必烈心中原则会是往后你们这所谓‘王朝’的原则或你扪心自问看不看得到这份歧视?” 贾厚不答。 李瑕直视着他道:“蒙胡尘数百年我都替你们痛心疾首。” 贾厚移开眼避过李瑕的灼灼目光。 堂上沉默了一会 “李节帅你不是北人你未经北人之苦终究不了解北人。” “不错你们的苦我从未经历过做不到感同身受。”李瑕道。 他目光很严厉。 之所以他敢对贾厚以及北人严厉因为他对自己更严厉。 走近几步李瑕道:“但我们还是‘我们’我们有同样的文化传承、有同样的自尊且只有我们合力不再分北人、南人才有可能实现我们同样的志向。” “好!”贾厚道:“那便请李节帅归附北面贤明天子!” “我已说得很清楚我们该有同样的志向且远远不仅是忽必烈这样的。” “那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睁开眼看看吧!北地丧乱三十载人心思定啊。千难万险才可得一统四海之天子、得一深慕儒法之储君这已是最最好的结果。然李节帅所言?骄傲?自尊?” “不错。”李瑕道:“骄傲、自尊这是忽必烈永远不会给你们的东西。” “可笑!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 贾厚袖子一甩愤而转身。 他与李瑕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个没经历过北地离丧之苦的南人张嘴只会指责却不知北人再多做一步就是丧命、灭种! 高高挂起说风凉话容易。 那还有何好谈?! 脚一抬贾厚打算迈步离开。 但又想到此次来的使命 他不得不压着脾气回过头。 “再劝李节帅一句心气高无妨但万不可眼高于顶不肯低头看一眼世情。” 李瑕没拦他只问道:“你就觉得忽必烈强大到了不可战胜?” “此事还有疑问?” 贾厚直视着李瑕眼神很诚恳。 “推心置腹地说放眼四海孰人可与陛下争雄?对汉统深恶痛绝的阿里不哥?赵氏弱主?志大才疏的山东李璮?” “我。” 李瑕开口只有一个字打断了贾厚的恳切言辞。 “什么?” “我。”李瑕再次开口道目光平静而坚毅带着些包容与怜悯。 贾厚张了张嘴。 他并非没猜到李瑕的心思而是没想到敢讲出来。 无关乎危险不危险李瑕敢讲就证明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北地世侯就算到处散谣也不能够再借宋廷之手除他。 李瑕才从临安回来显然有这份自信。 贾厚讶异的是李瑕竟然敢厚着脸皮说出来。 脸皮太厚。 不怕人笑掉大牙。 “贾先生以为我比忽必烈如何?”李瑕一本正经地问道。 贾厚并不想回答。 但李瑕很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又问了一遍。 “今蛮夷猾夏天下未一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贾先生可愿助我?” 贾厚脸皮抽动了一下。 他终于回答了缓缓开口道:“敢问阁下任阃帅几月矣?” “八月有余。” “敢问欲如何廓清帝宇?” “请刘家携关中附我。” “” 贾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忽然冷静下来。 方才与李瑕争执而起的激动气愤、鄙夷、不甘、耻辱等等情绪都瞬间平复下去。 还争什么呢? 与一个疯子还有何好争辩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汉中是来救刘元礼的不是来劝降李瑕的。 目光迅速在这广阔的堂上一瞥只见李瑕背后有一面大屏风想必公案文书都在后面。 旁的也无甚好聊的了。 “李节帅且让我考虑考虑再作答复。” “也好请贾先生回驿馆歇息来人” 目送着贾厚离开李瑕回过头绕过屏风。 刘元礼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由高年丰执匕首按着。 “都听到了?” “听到了。”刘元礼道:“李节帅志向很大。” “好免得我再说一遍。”李瑕点点头道:“赵氏一百余年不能北复自有其深刻原因。到如今更是人心安于江南繁华牵绊太大。而我欲恢复中原江南无法为我助力这件事上唯有你们北人与我志向更近。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刘元礼低下头道:“我是李节帅的俘虏今日初次听闻李节帅志向请容我考虑。” “好。” 刘元礼似很怕脖颈上的匕锋但目光落处他发现墙角处有书柜推动的痕迹。 那里有个暗格。 而眼下这局势李瑕还凭什么大言不惭欲取关中? 阿里不哥?李瑕与阿里不哥联络了。 如何做? 只有陇西一战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其人布谋也许正是藏在那暗格之中 正文 第619章 联络 走上驿馆的阁楼贾厚向汉中城望去感觉到的是城中人口稀少。 说来京兆府经历了蒙金之战、三京之战当年人口也少。 是北地汉臣经略十余年汪德臣又从川蜀掳掠人口北上这才使得关中恢复生机。 前阵子阿速台领兵肆掳好在很快便被击退、西向六盘山了否则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如今廉希宪、商挺经略京兆府刘家、汪家驻于关中、陇西为的便是使浑都海之兵力不能再破坏京兆府。 浑都海、阿速台、阿蓝答儿、刘太平阿里不哥的人。 双方二十余万大军陈兵列阵只等开战。 阿里不哥是蛮夷其人目光短浅只知蒙古那套烧杀抢掳。 远比不上当今陛下的雄才伟略文臣如云、武将如雨。 这是如今的形势。 李瑕看不穿? 不至于 思及至此贾厚喃喃自语道:“你若与浑都海联兵未免太不堪了。” 李瑕有胆子放那样的狂言不是无的放矢的话可选的策略便不难猜了。 唯一的办法配合浑都海入关中渔翁得利。 那李瑕为一己之野心不顾关中生灵也妄敢与陛下比肩?妄言与北地世侯同心? 心中仔仔细细推敲了一遍贾厚对李瑕有些怀疑也对其言行不一的人品感到有些不齿。 他转身到了院子走到院中环顾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 “明日我去与李墉谈亲事你们想办法甩脱李瑕的人到城中布置眼线” 次日。 元宵一过年节的喜庆淡了下去。 李墉有自己的府院也是在盐库巷与韩家比邻而居。三进落的院子不算很大但一家三口住绰绰有余。 天光微亮时李墉已坐在窗边处理些普通文牍任刘苏苏为他梳头。 刘苏苏做事细致尽量将他的白发往里拢使他看起来年轻不少。 偶尔抬头瞥一眼铜镜李墉看着刘苏苏韶华渐老的脸也颇觉愧对前些年他是想过将刘苏苏扶作正室。 但如今以李瑕之地位此举便极不妥当了。 梳过头踱步到厅上李昭成已候在那准备问安。 李墉笑了笑他以往很忧愁李昭成这孩子不务正业如今有李瑕管着不让其整日钻在厨房中释然不少。 “你也事忙不必日日来问安。” “父亲今日不与孩儿一道去帅府?” “有客会来。” 李昭成有话想说吱吱唔唔。 “年过完了说桩事吧。”李墉叹息一声道:“当年家里几乎灭门我收你为养子如今事已过去你终究是大哥的子嗣。” 李昭成一愣眼眶便有些红便要跪下来。 “父亲” “莫跪了。”李墉更为叹息道:“虽说是一样的为父亦不舍再将你迁回大哥那一支。如此可好?你依旧是我儿子。回头你长子出生后继在长房次子继在二房儿子够多便给我继一支香火可好?” 李昭成还是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 “父亲考虑得周全。” “起来我们这家业到如今人丁稀落你二弟那张冷脸不提他了总之为父只能指望着你。” “是。” 李墉看着李昭成点了点头。 有些事他从来没说过因为李瑕为他办好了。若是李昭成想娶严云云他决不同意。 “既要多生嗣子为父为你说桩亲事吧。” 李昭成想问的就是这事行礼道:“父亲二郎说刘黑马不会同意但似乎派人来了?” “往后闲聊时小心些。”李墉看了眼厅外见无旁人方道:“刘黑马绝不会同意的只等三两月此事过去为父替你向史转运使家的千金提亲你姨娘说她很不错你意下如何?” “这”李昭成心中不愿但还是道:“由父亲作主” 他穿过院子出了门走到巷尾却见一行人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贾厚。 李昭成不愿与贾厚多谈转身便避入刘金锁的院子背倚在门边。 他当然明白刘黑马不会同意但眼看着都开始议亲了难免心烦 “谁进来了?” 阁楼上林子迅速将手里的望筒转向院门处。 刘金锁一把就把他的望筒抢下来道:“你用这个看当然看不到啊太近了。是李大郎君我家护院放进来的。” “吓我一跳” “你要在我家待多久。” “别吵我在办正事。” 林子拿回望筒继续向街角看去只见贾厚的队列当中有三人在进入巷子后迅速散开。 “算上之前的分出去十一人递消息吧。” “是” 这些事与刘金锁无关他只是担心有北人闯到他家里来死活在跟在一旁看着。 “林子你直接告诉他们得了呗。就我守的这汉中城这三瓜两枣北面细作能打探到个屁。这就叫竹篮打水嘿一场空。” “你别说话我就不该到你家来。” “不是我是说啊汉中” “汉中被蒙人占了多少年我们这才收复多久?他们留下的细作多了用得着你瞎操心吗?滚一边去” 两日后汉中城西。 百余骑风尘仆仆而来。 前方六十余骑都是宋军马匹已疲惫不堪。 后面三十余骑护着一辆马车其马匹却是耐力十足至城下犹不见喘。 刘太平掀开车帘望向眼前的汉中城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当年他奉蒙哥之命协助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任陕西行省参政知事收捕了大量忽必烈的党羽。 但现在正坐在京兆府的陕西行省参政知事却是商挺忽必烈任命的。 刘太平之所以还有命在因蒙哥死讯传来及时阿蓝答儿当即立断领兵杀出长安城直趋六盘山与浑都海汇合。 若晚走一步只怕忽必烈的党羽们已将他们斩于刀下。 而这死讯据说便是将要见到的宋朝阃帅传来的 “吁!” 马车行到汉中城外五里只见官道边的长亭外站着一列精锐兵士亭中有一人端坐于石桌旁正在看着一张大地图。 刘太平眯了眯眼下车向亭子走去同时审视着对方眼中渐渐透出欣赏与忌惮之意。 “大帅人来了。” 李瑕也不起身只是点了点头道:“给他倒杯茶。” 过了一会有苍老的朗笑声响起。 “李节帅久仰大名。” 李瑕转过身抬了抬手请刘太平坐。 “刘公见过我?” 刘太平摆手入座笑道:“昔有兰陵王高长恭至金墉城下被围甚急城上人不识长恭解面具示之城头乃下弩手而救。以面容为帅印者李节帅可为兰陵王之后第二人。” “你的蒙哥我与王将军杀的。”李瑕道。 忽如其来这一句话刘太平一愣。 李瑕又道:“你侄子刘忠直被诬陷为捉史樟置于刘家猪圈我做的。” “李节帅何意?” “你我之间有仇。”李瑕道。 刘太平转头看了亭外那三十余蒙古骑兵一眼复又看向李瑕缓缓道:“你派人到六盘山联络大帅是为了诓老夫来杀不成?” 他语气虽在笑但已很不高兴了。 李瑕也笑道:“把双方恩怨都挑明了才能合作无间不是吗?毕竟蒙哥的死讯还是我传给浑都海与阿蓝答儿的。” 刘太平更不高兴。 他亲自来联络且一直很客气反而是李瑕太无礼了。 但他城府颇深还是笑道:“有理恩怨挑明了方可合作无间。” 李瑕又问道:“刘公不怪我?” 刘太平不知如何回答说在乎蒙哥的死也不行说不在乎也不行唯抚须不语。 “总之刘公知道我为人诚信坦荡即可。” 刘太平轻笑一声抚须又附合了一句。 李瑕气势上先压了刘太平便直接开口提起正事。 “当今北面之形势阿里不哥竭力诱引忽必烈回漠北而不得。忽必烈已于两月前称帝消息应已至哈拉和林?” 刘太平点点头又是不语。 他得重新找回谈话的节奏。 “阿里不哥错过了良机只能立即召开忽里勒台大会称汗起兵与忽必烈决一死战。”李瑕道:“浑都海还在等他的大汗下令。” 刘太平老眼一眯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图笑道:“算时间此时在汗廷已有了新的大汗继位” “晚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阿里不哥动作太慢了仓促起兵只会被忽必烈以逸击劳。浑都海、阿蓝答儿无谋之辈决非汪良臣、刘黑马之对手。” “呵。”刘太平自信一笑“李节帅只怕是不知我们的兵势有多强。” “我只知刘黑马、汪良臣等人兵势也很强。”李瑕道:“以你们这些人的为人若真有十足的把握刘公也不会来见我更不会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李节帅’了。” 刘太平再次打量着李瑕眼光中带着审视之意。 他知道这是个不按常理的年轻人。 “说吧李节帅要什么?” “我先说我能给你们什么。”李瑕点了点地图指尖落在地图上巩昌的位置“汪良臣正全力应对陇西战局一旦你们双方开战时有一支奇兵自祁山道突袭巩昌会如何?” “汉中可抽调多少兵力?” “我已从成都调兵刘黑马以为我欲谋关中却未想到我会暗中将兵力派往祁山道。一万人破巩昌足矣。” 有一万宋军敢出汉中刘太平不太信却也不揭破笑道:“李节帅有何要求?” “我需要确保我洗劫巩昌不会受到追击。” 刘太平沉吟良久缓缓道:“汪良臣驻兵六万于陇西李节帅可否击其后方?” “哪里?” 刘太平指了指地图。 李瑕微微眯眼道:“那条件得另谈了” 正文 第620章 兵图(为盟主“团结就是力量”加更) “李瑕今日出城了他归城之后没多久有数人护着一辆马车进城我们顺着那方向找了一段路见城外有间驿馆院子里有蒙古马三十余匹。” “李瑕出城见了浑都海的人?让对方入城而护卫留在城外?” “有可能。” “六盘山之蛮夷能给他这么大面子?” “他们许是为了隐匿汉中才被占数月他们也知城内还有我们留下的细作。对了马车上的老头不是蒙古人是汉人。风吹起车帘时我瞥到一眼。” “老人?汉人?入城后下驻在何处?” “城南驿馆。” 贾厚不由皱起眉头。 他是在城北驿馆出门都有李瑕的人跟着他想去看一眼也不方便。 但对这人的身份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支持阿里不哥的汉人本就少在六盘山的就更少了。 是个老人刘太平亲自来了? 贾厚沉思起来。 他能推测得出大战将起于陇西。 至于双方的兵力布署却不知道这是机密刘黑马没说。 能感受到的是刘黑马对这一战有信心毕竟忽必烈已经先一步登基守株待兔。 而哈拉和林与六盘山太远等到浑都海得到将令已失了先机。 因此对于浑都海是否会与宋人联盟贾厚认为是有可能的。 “须想办法亲自看一眼” 帅府议事堂。 刘元礼再次被带了进来。 李瑕请他坐了问道:“仲民兄考虑好了?” “有几个问题想请李节帅解惑。” “也好你们都退下。” 这三日刘元礼没有再被安排去做劳力换到了县牢的干净牢房一应衣食俱全恢复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气度。 待堂上人都退下他依旧端坐并未去扑李瑕。 李瑕身手了得他不可能在护卫冲进来之前擒下。 “李节帅想让刘家依附然而如今以李节帅之势” “无妨。”李瑕道:“我明白想要人投靠至少要实力强过对方。我如今与刘家不可比。” 刘元礼点点头心中暗道李瑕的脑子还没完全坏掉。 李瑕道:“仲民兄可曾想过忽必烈不回草原参加忽里勒台大会登基称帝此举与背叛蒙古国无异。他是为了什么?真就心慕汉统不成?” “世间之事有舍才有得。” “那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必有血战刘家甘愿死守陇西?” 刘元礼想辩驳一句“那也比投靠你强”终究是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 李瑕道:“我的实力若想胜过刘家有两种办法一是我迅速增加实力二是刘家的实力迅速折损。陇西一战之后会如何?” “不至于。” 刘元礼终究还是顶了一句嘴道:“家父兵强马壮又有汪家互为犄角如何也不至于不如李节帅。” “真以为浑都海易欺?他已有精骑七万又有阿速台领回来的三万余南征大军阿里不哥若再派援兵浩浩荡荡十余万大军刘家挡得住?” 微不可觉地刘元礼眼眸中泛起一丝精光须臾即逝。 他意识到李瑕能准确说出浑都海的兵力 “刘家、汪家合力亦有十万大军。” 李瑕道:“你们看势只看如今之势而我看往后。阿里不哥确实不如忽必烈如今看来忽必烈只要撑过大战初期之后可凭汉地财赋取胜。” 说着他拿起一支笔架在笔架上以手指在高的那一端轻轻一按。 “但有时候只需改变一点筹码形势便也翻过来了不是吗?” “李节帅阿里不哥绝非易与之辈你若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刘元礼很郑重道:“若放浑都海虎狼之师入关中生灵涂炭这便是李节帅想要的不成?” “我也不想故而想请令尊与我共同举事。” 刘元礼苦笑不已暗道李瑕小觑了北人的众志成城。 当北人与赵宋一般 李瑕不再开口。 他能回答的都已回答过了。 良久刘元礼道:“请容我再考虑考虑。” “也好我听说每逢乱世世族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哪怕只有仲民兄愿助我我亦是欣喜。” “谢李节帅厚爱败军被俘之人惭愧” 刘元礼起身行了一礼低下头目光往李瑕案上一瞥。 他留意到李瑕案上有几张地图是羊皮制成的。 而一般而言宋境的纸该是楮纸。 皮纸多为蒙古人所用 李瑕目送着刘元礼离开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上的羊皮纸地图目泛思考。 之后他起身将地图收进书柜后的暗格往后宅走去。 回到后堂今日未见到家中妻妾。 他又往庭院而去不多时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年儿动了只剩高姐姐和唐姐姐了啊再来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哎哟” “巧儿输了下一轮到年儿来捉” 高明月在韩巧儿头上一拍呼欢雀跃。 一转头她见到李瑕连忙收敛起那小女孩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被她扎起来的袖子。 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身子都不自觉的左右摇动了一下之后看着李瑕便温温柔柔地笑。 李瑕不由好笑。 平时他晚上回来高明月与唐安安都是端着妻、妾的礼数倒不知玩的时候原来是这般模样。 至于唐安安本保持着一个迈腿的动作。 她一双腿确实修长足尖点着地面显出漂亮的曲线。 偏是见到李瑕来了她又连忙收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掉的发丝摆出一个淑女的姿势。 反倒是年儿不怯李瑕站在那看看他眼神中满是期待很希望他来一起玩的样子。 只是碍于夫人在她不会抢着上前。 韩巧儿最是开心喊着“李哥哥”便跑过来拉着李瑕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回来?来一起玩吗?” “你们玩吧我一会还要见个客人想着正好有空过来说桩事” 韩巧儿脸一红又跑开了抱着年儿说悄悄话装作她很忙。 年节时李瑕已与韩祈安说好忙过这阵子便纳韩巧儿过门小丫头最近很是神经兮兮。 “官人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高明月上前主持大局。 李瑕给她整理了一下发梢笑问道:“我教你们玩的游戏看到我还不好意思了?” “也不是不好意思啊就是怕被下人们看到说我没个帅府夫人的样子。” “倒也不必在意。年节时不是说过吗带你们到西乡玩这两日便走。” “真的吗?” 高明月、韩巧儿一听都很高兴年儿则是踮了踮脚想开口问些什么。 李瑕不等她开口道:“你们都去多带些护卫。” 唐安安遂也欢喜起来。 “竹熊也能一起去吗?” “那不能。”李瑕问道:“巧儿有没有和汉中的官眷们说过想去西乡?” “嗯嗯说了过年之后便一直都有在说。” “很好那等送走了客人我们便出发待上三天两夜” 帅府对面天香食铺。 贾厚捧着一碗面皮慢慢吃着不时看看坐在对面的李昭成。 连着两日他一直在这闲聊却始终不肯答应亲事。 之前他是俘虏见到李昭成会怵。如今反过来李昭成已是更不自在的一方。 李昭成遂将目光落在店家手上暗道对方揉面的手法不好 “李郎君可会诗词?” “惭愧并不会。” “鄙人听令尊言李郎君诗词写得不错可是不愿娶” “不我愿意娶刘家千金很愿意。” “那就好但李家仕宋刘家仕蒙此事李郎君是如何想的?” “我” 李昭成看了看那店家并不想在这里谈这些隐秘事。 贾厚则不在乎慢慢地吸着面皮又看向帅府。 终于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帅府门前。 贾厚目光一瞥见到一老者下了马车。 只这一瞥足够了。 他曾见过刘太平一面 次日。 “贾先生这便要走了?” “是联姻之事我还需再问过姐夫。” “也好往凤翔府来回一趟也需一月我等贾先生答复还请尽快。”李瑕道“否则悔之晚矣。” “好一定尽快赶路” 贾厚行了一礼洒然离开帅府乘上马车。 马车缓缓向北而行出了汉中城。 然而马车出城之际贾厚却已换了一身装扮走进汉中城东的一间当铺 “刘太平可还在汉中城?” “清晨便已出城。” “确定?” “确定领了三十余骑径直向西去了。” 贾厚点点头思索着。 他已有些分不清李瑕提议联姻是要离间刘家?还是故意让刘家知道他与浑都海有联络? 但无论如何救出刘元礼才是他此行之目的。 他的车马会以他生病为由在路上停留三日三日内他必须带刘元礼过去并抢出一个时间差在被追上之前以信使的名义通过陈仓道。 “五郎还在南郑县牢?” “是。” “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有个狱卒是我们的人。” “可靠?” “可靠他原是关中人到汉中运粮没想到汉中丢了被留下了但家小还在关中。哦他去岁便当上了狱卒。” “好夜里便救出五郎” 与此同时汉中城东。 有人从楼阁上眯眼望去只见东大街已清了道路。 大帅的马车行过后面跟着百余护卫。 到了城门前李瑕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城门守卫放了行。 城外兴隆寺。 有人走上高塔望着出城的队伍一直目送它向东。 终于黄昏时分队伍消失在了天际 “李瑕不在汉中其帅府的守卫至少走了大半。” “这么巧?” “不算巧听说是他的妾氏早早便嚷着要去想必是送走了刘太平他便动身。” “动手吧” 贾厚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但一切都还算顺利进了县牢他的人已以酒肉灌倒了牢中的狱卒。 悄悄用一名死士换走了刘元礼一行人便直奔北城。 亥时三刻还有一刻便要闭城门他们赶到了拱辰门。 出了城很快有人牵着马匹在道路边接应。 贾厚终于是放下心来等城门关闭哪怕有人发现刘元礼不见了再追也要耽误一整夜。 只要路程够快可赶在追兵到达之前由李瑕安排的士卒、信令出陈仓道。 李瑕说的“等答复、请尽快”他完全能离开。 “五郎走。” 刘元礼翻身上马又转头看了一眼。 并无追兵。 这一去他将不再是俘虏 然而才勒住缰绳他却是心念一动。 “二舅我们得再进城。” “进城?”贾厚大讶道:“快回去把李瑕与浑都海联络的消息报于姐夫。” “不。李瑕要联络浑都海此事并不难猜。”刘元礼目光闪烁道:“重要的是李瑕有兵图而他人不在。” “拿不到的” “不他府中守卫一旦调走半数防御必然有疏忽。” 贾厚皱眉思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五郎是否想过?李瑕为何突然提意联姻?今夜一切都太过凑巧、顺利万一是他故意” “那又如何?”刘元礼反问了一句道:“今夜若能顺利看到兵图那确实可能是他反间计但我们既知晓岂还会中计?反其道而行便是。” “太危险了。” “二舅还不明白?若真是计我们不看兵图才走不成看了反而能蛟龙入海;而若不是计搏一搏又何尝不可?败给他一次还能次次皆败不成?” 语罢刘元礼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城门步履从容而自信 “总之他们会去拿既然偷瞄了我的书柜忍不住的。” 此时李瑕正与高明月坐在车顶看月亮也聊起这次的出行。 “所以你带我们出来玩?年节时便想好了?” “也确实是想陪你出来走走。反正只要他们拿兵图不管信不信都会跟着我的思路走。而我考虑了三个多月他们却要在短时间就做出判断” ------题外话------ 感谢盟主“团结就是力量”刚刚才发现如果是上一章的内容是加更章好像挺适合的感谢盟主的支持另外还有一位盟主按顺序明天加更 正文 第621章 刘美人 “若打个比方我最近做的事和追求女孩子是一样的道理。” 李瑕少与高明月聊具体的政务却常常会与她聊自己的思路算是保持夫妻间的共同语言。 “刘黑马有现成的精锐骑兵关中的人口与资源都是眼下我急缺的东西。可以将他比作一个女子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子我想要追求她。” 高明月抿嘴笑了笑莞尔道:“我没见过刘黑马只听着这名字实在很难将其想像成一个漂亮女子。” “更准确地说不是刘黑马这个人而是他的一方势力才是这个漂亮女子。” 李瑕随意地闲聊着感慨道:“刘美人不好追啊比李昭成追求严云云还难。她已许了人家忽必烈气大财粗总之是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很多。” “才没有只比你年纪大而已。” “但不可否认眼下忽必烈对刘美人更有吸引力相比而言他更有才华、更有财富、更英俊、与刘美人感情更深” “至少把英俊去掉嘛。”高明月犹不依“哪怕是比喻说他比你英俊就很难觉得贴切啊。” “好吧总之刘美人如今深爱着忽必烈正眼不肯看我。她不太可能背叛忽必烈这个大户人家到我这小家小户作妾我得追求她。” 高明月不由问道:“能追得到吗?” “这种事我还算擅长。” “不信。” “不信?” 高明月指了指正在篝火边玩闹的几个女儿家道:“有人总吹嘘说什么情缘很多如今三个妾室却有两个是没碰的尤其人家安安花容月貌的还能耽误几年?万一旁人知晓了以为是我善妒呢。” 李瑕看向唐安安。 很漂亮的女子但像是活在壳子里因此没那么吸引他。 而他也不确定她真正爱慕的是不是他这个灵魂。 一生骄傲他对此有些介意。 “没骗你。”李瑕避过这话题笑道“我算是有些会追女孩子。” “打算如何追刘美人?” “首先得让她注意到我。” “你诓贾厚来了汉中就是让刘美人不得不注意到你?” “嗯这样她就会发现我其实也有优点比如汉中就是我的家业。眼下陇西大战将起我这点家业其实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会是我的吸引力之一今夜若有人盗书便证明我初步吸引到她了。” “若是不盗书呢?” “那就捉回来继续盗。”李瑕笑道:“这只是小事我并不需要所有小事都预料到。重要的是思路能让刘美人顺着我的思路走就可以。只要思路对了再复杂的事其实也很简单。” “太坏了。” “追女孩子不能太讲究规矩。”李瑕道:“当然这还远远不够。盗书只是为了让刘美人开始猜我的心思。” 高明月抬眼瞥了李瑕一眼目光温柔起来。 她想到最初相伴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总在猜他的心思。 “刘美人原本正眼不肯看我但当她开始整日琢磨我的想法她就会越来越在意我我的优点也会一点点被她发现。这就好比我不经意地给她露了一手。” 李瑕也不知是在胡说八道还是认真的总之语气实在是很随意。 “到这一步刘美人才算是对我开始上心。她对我的关注度就到了贾似道、张柔关注我的程度她渐渐开始魔怔注意力会集中在我身上做什么事都要偷瞄我一眼。” “然后呢?” “然后我不理她我做自己的事展示我的风采让她猜。但她也只会猜她还有理智不可能甘心进我这小门小户。” “那怎么办呢?” “两方面着手一是我对她的吸引越来越强使她对我的爱慕大到压倒她的理智;二是缩小她与我之间的地位差距让她在理智上觉得我的小门小户也不是不能接受” 汉王台上有两人正对座而饮偶尔拿起望筒看向夜色中的帅府。 韩祈安执壶给李墉倒了一杯酒感慨道:“阿郎这次的计划不如临安时周详。” 李墉捧起酒杯沉吟着缓缓道:“两军、三军对垒能有的变数反而少。临安之行准备充足是因为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这次准备的应变手段少反而说明陇西、关中形势不难猜。” 他摇了摇头又道:“但我也说过此次牵扯的势力过多或者说不是过多而是过于强了。” “不错。”韩祈安“复盘临安之事牵扯的朝臣再多强者只有‘中枢之权’而已且相互之间争权夺势。故而可凭利益驱弱吞强此番之难题在于游走各方强者之间而本身实力太弱如牛犊周旋于虎狼之间。” 话到这里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犹觉得冷遂又饮了一杯。 李墉道:“眼下我们这只牛犊已吸引虎狼各自凑过来闻了一下了。” 韩祈安不由笑了笑道:“汉中地势如此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故而虎狼相争之前不得不来闻清楚。” “故而刘元礼必盗图?” “他还在里面?” “想必是要抄录一份吧以免我们起疑。” “这年轻人很不错做事沉稳、细致亦不缺胆魄。可惜遇到了阿郎。” “二郎如今只能说是神鬼赋其能了。” 李墉叹息一声转头又看向府院墙垣。 韩祈安亦拿起望筒。 良久。 “他们抄录了一份走了做事够细还擦了墙上的脚印。” “那就放他走吧。” “他应该看出来了。” “如二郎所言让他们慢慢猜” 二月初五凤翔府。 几张兵图被摆在案上刘黑马皱眉沉思。 他有些心烦。 于他而言原来重要的根本不是李瑕而是陇西之战。 这是立国的第一场大战面对的是真正精锐的蒙古铁骑。 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大势已定汉中早拿晚拿都是一样的。 之前张柔还来信说不必考虑宋兵北上的可能连蜀帅都已被调走了。 结果到了去岁年底李瑕就归蜀了还拿贾厚、刘元礼来撩拨刘黑马派人去救本只是顺手而为。 此时他还是认为李瑕仓促间无力出兵关中。 这是分析过其实力之后做的最准确推论宋军那三瓜两枣的步卒敢到平原上就是取死。 现在兵图摆在了面前。 李瑕在告诉刘黑马——“我要来你们与浑都海这一战我要参与进来我想争霸天下我想取关中。” 很烦。 像是一个实力不足的小孩非得在两个壮汉正准备执戟斗殴之际跳上房梁挥舞着小匕首叫嚣。 “等你们打起来我要来捅你的腚哦!” 这房梁是汉中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 小孩手里的小匕首利不利不好说。 李瑕若不顾一切非要调动川蜀兵马是能有一根小匕首的哪怕这根小匕首本不该掏出来。 刘黑马不得不去分析这叫嚣是不是真的、自己有没有被捅的可能。 “这兵图是否李瑕故意给的?” “孩儿不能确定。”刘元礼道:“但此事有些顺利或许是反间计。” 刘元振忽然反问了一句道:“为何因为有些顺利便觉得是计?” “李瑕其人很有能耐本不该如此轻易让我得手但我不敢确定” 刘元振抬手打断了刘元礼的话。 “这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他想让我们看到他的能耐。他与二舅说的那些为的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让我们怕他。” “但我们也不可轻视了他。” “不错。”刘元振道:“他很厉害我承认。但我必须提醒一句不可心中生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有实力而他一个人再出色改变不了数万人的实力。” “大郎总不能断言这兵图就是真的?” “并非此意。”刘元振道:“我是说李瑕不仅是有一层意思有两层。明着是反间暗着他要打掉我们的自信让我们犹疑不定。” 话到这里刘元振指了指兵图。 “不必优柔迟疑它就是李瑕故意给的。” “假的” “不有真也有假。”刘元振道:“只给假情报李瑕骗不过我们的。这图上大部分的部署皆为真。唯一须猜测的是李瑕会从哪条路出兵协助浑都海?” 贾厚与刘元礼对视一眼。 这些他们在路上也有过判断。区别在于刘元振更坚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更有气魄。 故而刘元振总能掌握住议事时的主动。 他皱眉观兵图侃侃而谈起来。 “欲知其中情报真假我们首先该分析出哪些是李瑕该知道的哪些是他本不该知道的。 蒙哥已死一年有余陛下已登基改年号此为明面之形势我们与阿里不哥之间必有一场大战并不难猜。 关陇为陛下粮草之根基浑都海驻兵于六盘山势必趋兵关陇、毁陛下根基此亦为明面之形势并不难猜。 故而李瑕联络浑都海、刘太平前往商议此皆为真毋庸置疑。 刘太平为说服李瑕出兵将浑都海之计划告之、将汪家在陇西之兵力部署告之此事为真。 先说汪家之兵力布置且看此处祁山隘口驻兵千余” “此处错了。”刘黑马沉声道:“汪家驻兵两千人于祁山防宋军西进。” “父亲所言不错。”刘元振道:“然李瑕所注亦不假。两个原因刘太平没探仔细或告知李瑕时故意将汪家兵势往小处说。” “刘太平骗李瑕?为了说服李瑕兵出祁山、夹攻汪家?” “正是如此。” 刘元振仔仔细细又扫了一眼兵图道:“几乎都是真的这正是刘太平与李瑕能做出的计划。” 刘元礼道:“可若李瑕是故意让我盗图他一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更顺利击败浑都海?” 刘元振沉思着道:“那也就是说兵图是真的意图是假的?” “如何说?” “若我们得知李瑕将出兵陇西便只能抽调关中留守之兵力。则他可趁虚而攻关中” 正文 第622章 展示 当今北地世侯子弟俊彦辈出刘元振一直自认为是其中翘楚。 但近日有件事让他感到些许受挫 年节之前随着忽必烈的登基诏书传达天下有不少人也领旨北上觐见比如降臣刘整、杨大渊。 关陇这边汪、刘两大世侯也有不少子弟北上。 刘元振没收到召见的旨意。 当时他知道是关陇战事在即他需留下辅佐父亲。 而就在前几日二月初二刘元振听说忽必烈非常欣赏张家九郎任命其为御用局总管。 张弘范于是写词云“功名当壮岁疏懒记当时”“肝胆自知尘辈异凤池麟阁须期”燕京诸公还纷纷夸他文风豪迈。 刘元振没有这份词才打算在战功上压一压张九郎。 陇西一战很重要刘元振不想输本也不该输。 但李瑕在扰乱他的心绪 “李瑕是故意让我知道他会走祁山道、与浑都海夹击汪家。实则他要走子午道攻长安。” “不李瑕算到了我能猜到他是要骗我增兵留守关中。实则还是要走祁山道” 刘元振突然睁开眼翻身而起。 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睡梦中竟连睡梦中也在思忖着这些。 昨夜便未睡了此时不过才入眠一个多时辰。 困倦得厉害但睡不着。 他摆了摆手安抚住被惊醒的妻子披衣又转回军议堂。 点上火烛再次凝视着从李瑕处盗回的地图。 因为是刘太平说的地图上浑都海的兵力部署比刘家打探到的还要详细不由得他不在乎。 浑都海如今驻兵于六盘山。 六盘山位于陕西路原州六盘山脉与陇山山脉形成狭长的山脉山势陡峭俯瞰关中。 换言之浑都海的大军已对刘家的关中守军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蒙古精锐铁骑随时准备俯冲下来试问谁能抗衡? 好在有陇西是陇西的汪家正与浑都海对峙消弥了这种可怕的兵威。 汪家压力也大六万人对峙十余万人而刘家无法在陇山驻兵只能等战事一起顺着陇山杀过去。 一万宋军出汪家腹背足以改变势态汪家撑不住。 唇亡齿寒刘家绝不能坐视汪家败北 同时也不能放任关中空虚让宋军反攻。 没有更多兵力了因为这只是西路战事忽必烈已召其余世侯北上开平准备应付阿里不哥的东路大军。 还有一个关键是汉中的地势太好了四条蜀道向北一条祁山道向西想打哪都可以。 这使得刘元振必须猜中李瑕要攻哪里。 “不。” 刘元振喃喃了一句。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不应该调这么多兵力北上。你他娘给我睁开眼看看看看川蜀那三瓜两枣你疯了才敢来” 按他之前的预想李瑕不该这么做。 陇西一战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不论谁输谁赢都还有底蕴。而李瑕没这实力不该拿所有的家底也就是一点步卒跑到平原上来冒险行险赢了也守不住。 理智上而言都不该考虑李瑕。 可李瑕就不像个有理智的人。 “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 但凡还有点理智能说出这等疯言疯语吗? “都中统元年了还争天下你早生三十年立下孟珙之功劳在被气死之前自立或许还有机会。” 刘元振没意识到自己随口就说出了孟珙抱憾而终的原因脑子里想的犹是李瑕。 最合理的猜测是李瑕还是会到巩昌去洗劫一番既壮大实力又能让汪刘两家与浑都海两败俱伤。 但盗书太轻易了太像是反间计了。从这点想其欲取长安更有可能。 “你到底是算到了我能算到还是算到了我能算到你算到?” 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刘元振那发黑的眼眶瞪着兵图良久决定再派细作到汉中去。 他倒要看看李瑕能调出多少兵力 二月初八汉中帅府。 天光微亮时李瑕睁开眼。 他一直都睡得很好一醒来便觉神清气爽。 旁边高明月犹睡得很沉因昨夜折腾得狠了她发丝散落着愈显柔弱。 李瑕轻手轻脚地出了屋走到院中。 活动了筋骨之后举起了他的石锁深蹲。 小竹林里竹熊懒洋洋地支起身子见是李瑕有些不满地又往地上一趴懒得再动。 对于这个每日清晨只会在眼前动来动去的人它似乎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安安端着水盆到院中时便只见到这一人一熊一动一静。 “洗洗吗?” “好怎是你来做这些?” “天冷了巧儿与年儿喜欢赖床我看夫人还未起来。” “我是说让下人做也可以的。” 唐安安才不想让下人做这些拿牙刷沾了牙粉递给李瑕她又拧了帕巾来给李瑕擦汗。 “郎君脱了上衣吧给你擦一遍。” “唔好”李瑕刷着牙含糊应道。 “听巧儿说阿郎想要收复北面。”唐安安道“我小时候家在开封祥符五岁那年父兄与一群人起义抗蒙被打死了。我被流民带着逃到了江南” 李瑕听她说着刷过牙道:“中原果然有义士。怪不得有人与我说‘中原决无豪杰’这种话是不要脸我若早生二十年当与你父兄并肩而战。这些年太多敢死义者倒下剩下的人学聪明了” 唐安安知道他喜欢聊什么想与他聊。 但不是胡妈妈所教的那种投其所好这些小时候的事她本不愿与旁人说。 想与李瑕说因她知道他真的在乎。 她也在乎。 可她少有能与李瑕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便显得不够自然。 时间过得又快只说了一小会儿李瑕已换过衣服又去了前衙。 唐安安遗憾地低下头。 说起来她在汉中过得蛮充实每日要花许多时间精进她的琴棋书画李瑕还让她帮忙写几本书比如教世人如何看懂他简化的汉字比如标些韵律来教人识字之类 本来以为这样就会有很多机会相处可这些事都是高明月在管。 而李瑕事忙有闲暇自然要多陪陪高明月有时也宿在年儿屋里少有空暇陪唐安安。 她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说好了是“帮忙”著书但唐安安都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成了李瑕“不会碰的下属”。 总之他还没喜欢上她他又不缺女人。 她站在阶前想着这些许久忽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安想办法追求郎君吧。” “嗯?见过夫人。” 高明月笑了笑道:“你先得做自己大胆地展示你的好才能教阿郎喜欢” “是时候向北人展现我的实力了。” 议事堂上李瑕玩笑般地说了一句道:“孔仙、张珏的兵马出发了?” “回复了。”韩祈安道:“孔仙可抽调利州西路精兵一千八百人张珏可从川西各地抽调精兵三千人此时应已开拔北上。” “能保证驻地不生乱子?” “能。” “如此一来我们能调动的精锐兵力便是八千余人了。” 韩祈安道:“在保证川蜀驻防的情况下这已是尽了全力。” 话到这里他脸色又为难起来。 “朝廷下拨的六千万贯还在从京湖等地调运如今钱粮还未完全运到阿郎已将这一年的钱额用尽了” “只要能拿下关中明年的钱粮犹可应付吧?后年便有田税。” “唉。”韩祈安叹息一声道:“这次之后还请阿郎稳妥些吧。” 李瑕笑了笑安抚道:“好我答应以宁先生往后一定留足钱粮。” “既如此征大理的计划是否缓一些?” “不必关中由我主事够了。依旧是让聂仲由、易士英、高长寿取大理。” “这是两面作战” “两面作战至少也能拿一个不是吗?”李瑕又问道:“高长寿到哪了?” 不得不说昭通城太远。 李瑕年前回到川蜀邀高长寿北上商讨攻大理之事。一直到二月初十高长寿一行才抵达汉中。 他成熟不少颌下蓄了胡子不像以往那翩翩公子沉稳了许多也是沧桑了许多。 再见面他用力抱了抱李瑕已是两眼通红。 之后便是高长寿许多的絮叨。 “几年了?你已当了我的妹夫你们的婚宴我却没到场” “昭通、威宁城建起来了每日都有商队经过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我又生了个儿子还没起名字想让你给他起个名字” 好不容易叙过别情李瑕带着高长寿、聂仲由到了议事堂讨论起南征之事。 “汉中这边驻防不能撤我能抽调的兵力只有六千且还要谋关中只能让聂仲由领三千精锐与你南征。我已命潼川府路调集一万兵力由易士英率领但不是精兵。” “够了加上昭通、威宁我的人马勉强有两万兵力。其中有精锐五千足以平大理。”高长寿道:“但我担忧的是之后的钱粮。” “有。”李瑕道:“头批的粮草我已备好从京湖走水路运往叙州。之后每三个月会调一次钱粮。” 高长寿忽然笑了笑。 他上前双手抱住李瑕的头额头抵着李瑕的额头。 “妹夫。” “嗯?” “你信我。” 李瑕道:“不是不信你是我从京湖调的钱粮没那么快” “我知道我是说你要信我。” 高长寿压在心头的激动终于还是没压住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我要驱逐大理的蒙虏了我知道没有你我做不成当年若未遇到你我高长寿早已是路边被狗啃剩的骨头这些我都记得你要信我。” 相比而言李瑕有些过于冷静了。 大理的敌军不多他更在意的是关中。 李瑕有把握拿下大理之后高家不会背叛一方面是信任另一方面由易士英挂帅、钱粮有妥善的安排这使得他确实没再去担忧过这点。 一直到此时两人情绪上都是有差异的。 究其原因分别数年李瑕已走得比高长寿远了许多。 他有了更多的气魄与威严。 “信你。你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必有任何顾虑。当年说好的我记得。” “我也记得。”高长寿道:“你荡平天下高家为你世镇云南。” 他说的是“云南”不必多言这已代表着他的承诺。 终于李瑕在一次次被北地世侯拒绝之后再次听到了支持的声音。 有人信他能荡平天下。 始终是这些最早把家族命运押在他身上的人坚定如初。 “好等你收复大理、等我谋得关中我们教天下人看看我们的志向不是说说而已” 正文 第623章 战起陇西(为盟主“项老”加更) 高长寿到汉中还须与李瑕讨论很多南征大理的具体方略。 比如到时聂仲由的三千精兵会作为先锋当先南下五尺道“收服”威宁城的高长寿。 李瑕作为蜀帅会先报捷请朝廷封赏高长寿官职正式请命南征。 之后李瑕才会再命易士英为南征主将。 更重要的是攻占大理之后的治理方略。 李瑕没有足够的人才需由宋廷派遣大量官员来完成“华夏同风”的步骤以求真正将大理纳入版图。 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分配须提前讲清楚以免之后发生冲突。 因此其后的几天时间李瑕但凡有空都是与高长寿、聂仲由详谈三人倒是渐渐找回了当年北上开封时的氛围。 而随着这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二月中旬从利州东路、川西等地调来的精兵也陆续抵达汉中。 这动静不小。 八千余精锐驻兵于汉中城外休整再算上高长寿、聂仲由准备带往大理的三千精兵确有一万人之众。 “正好你们还未开拔这几日我会有客人来让他看看我们的军容。” 李瑕在与高长寿、聂仲由演兵时也感到有些骄傲。 他这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蜀帅有蜀帅的权力。 “若时间来得及我想随你谋了关中再南下。”高长寿看着前方的阵势目露憧憬。 这次北上他感受到了李瑕的进益。在谋略、施政等方面长足的进益。 而与李瑕相处高长寿也有进益。 他意识到若只看着大理眼界就狭隘了其实只要李瑕能成势早晚能收复大理。 “来不及。” 李瑕道:“时间过得太快战还未打起来今年的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我们也就这三五年光景不必面对来自蒙古的压力得要尽快扩张只争朝夕啊。” “为何还没打起来?” “因为这是二十余万人的大战” 帅府后宅。 段妙音正与高明月坐在偏厅闲聊。 这次高长寿北上她想着高明月许久未见到家人也不顾路途艰远留下刚出生一年的孩子便跟过来。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段妙音明白高长寿如今这威宁城主是依了妹夫的势。 而有些丈夫不好说的话她得与高明月说。 “想必过几日便要走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在把婢女们都驱下去之后段妙音坐近了高明月启齿问道:“你们成亲也两年了那事可还好?” 高明月瞬间红了脸低下头双手捏着袖子。 好一会她才轻声应了一声。 “嗯很好的。” “那怎还没有子嗣?” “他说生孩子看着吓人担心我的身子骨熬不住他还没想好要孩子。” “那你们是怎么?” 高明月脸更红偏过头不敢答。 段妙音拉了拉她笑道:“与嫂子说还有甚好害羞的?” “那个他算着日子每逢那几日都是出来了才出来” 段妙音摇了摇头道:“你们这样不行的不论是为了你们、还是为了家里也该早些要个子嗣才行。” “其实我知道的我也想” 李瑕与高长寿巡视过兵营回城时又去刘金锁家看了看他刚出生的孩子。 是个女儿刘金锁并不觉失望乐呵呵的模样。 柳娘没出来坐着月子还不能见人。 堂上高长寿与刘金锁在那聊得哈哈大笑李瑕却有些不自在。 他上辈子就觉得生孩子是很可怕的事所以选择了自由自在的活法。 “刘金锁你好好照顾柳娘别只盯着孩子。” “好咧大帅我送你们。” “不用回去吧” 出了门高长寿忽然揽住李瑕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别动我我是蜀帅你有点样子。” “你还是我妹夫有话说” “” “你纳妾我都没管可见这事更重要。我都为你去拼命了哪怕你点个头安我的心也好啊” 最后李瑕点了点头一把推开高长寿。 高长寿哈哈大笑又上前想去揽李瑕。 放眼整个川蜀也就他敢这样与李瑕嘻嘻哈哈但还是被李瑕一把推开。 “一边去我忙着。” “这么久没见去喝一壶。” 李瑕也笑道:“真没工夫算时日该打仗了得做安排” 两人像没长大的男孩般在巷子里推搡了一会李瑕一回头正见李墉站在巷子里。 李墉抚须笑了笑眼神有些欣慰。 “李节帅。” “嗯西陵先生有礼了。” 李瑕虽恢复了平素的神情姿态但目光显然与平时有些不同。 他知道李墉也希望他生个孩子平日里以蜀帅的威严压着让对方不敢问。 但今日有了决定李瑕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与李墉相处不再尴尬了。 说来李瑕是很难被改变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所为千难万险从没动摇他的决定。 而使他有所改变并一点点入乡随俗的还是这些人的情谊。 是夜。 “明月我们要个孩子吧?” 高明月正仰头喘息在迷离中想起来还要按住李瑕并这般说一句之时正好李瑕先说了。 “嗯好” 她终于又能专心感受于是环在李瑕腰上的手向上移温柔着抚着他之后紧紧攥成小拳头。 良久。 高明月疲惫地将头埋进李瑕怀里只觉无尽的缱绻。 “你准备好要孩子了?是二哥劝你吗?” “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劝我。我考虑了很久我不能只为自己活。”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柔弱。” “每次在不好的环境里你都这么说。” “现在已经很好了啊我们有家很安定但哪怕我们再回到像当年在北面被追杀时的环境我也想为你生个孩子。” “不是为我是我们。”李瑕捋了捋高明月散乱的发丝忽然又道:“谢谢你。” 高明月很不好意思挤进李瑕怀里。 “老夫老妻的哪里用谢我我我好开心。” 李瑕笑了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这辈子我真的得到了更多” 李瑕愈发平静下来。 这是在关陇之战的前夕他心里原本是没把握的。 各方势力每一方都比他强大。 而李瑕这次的谋略其实非常简单能弥补的势力差距也有限。 且他给刘家带去压迫感的同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反作用。 临安之行他只在弑君时折损了手下的性命因为临安斗争之残酷存在于暗地里。 战场不同。 因此种种李瑕也有焦虑虽他从未表现出来。 但他身边的人们却给了他足够多的勇气。 李瑕甚至敢要个孩子了。 曾经一生都隐隐不敢承担的事他敢担了;曾经孤儿出身毕生都只在追逐荣耀与骄傲如今也不同了。 他比过去更加强大 李瑕已完全做好准备了。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阿里不哥动作真慢啊” 二月二十二日。 刘太平再次抵达汉中带来了浑都海的承诺。 “只要李节帅愿意共击汪良臣浑都海元帅可将关中相让。” 李瑕不急着答应反而道:“请刘公随我上城楼观一观我的兵势。” 他说话从来不给刘太平反对的时间语罢径直抬手道:“请。” 刘太平抚须而笑。 “李节帅请!” 一万余人列阵有多大阵势? 军阵说来也就一里长、一里宽但真正落在眼里还是长枪如林声势骇人。 尤其是李瑕这一万余人皆是精锐气势不凡。 刘太平看了良久点点头表示满意。 如今浑都海是有十余万兵力但能用来对付汪良臣的也只有七万人其余兵马还得防备刘黑马。 七万对六万不算稳但再加上李瑕这一万人背后偷袭陇西方面的战事便可稳胜。 之后再集中兵力破刘黑马可直捣关中。 “李节帅果然是诚信坦荡啊说调一万人这还不止一万。” 李瑕道:“但不知浑都海有无我这般诚信?” 刘太平抚须朗笑道:“李节帅可以放心元帅为人豪迈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我实话实说这些兵力我是抽调了川蜀各地驻军本就不可久镇关中而迎战汪良臣又必有折损。待真拿下了关中我仅剩数千兵力如何防御关中四塞?你们莫不是想骗我?” “元帅可与李节帅誓盟。” 刘太平抬手一指自己的队伍道:“此番元帅之幼子灰不剌亦随老夫前来可代父割血吮血向长生天磕首起誓发永不违诺之誓言蒙古汉子虽风雪亦践其约虽天雨亦赴其会元帅绝不会攻打李节帅。” “我不信这些。”李瑕说话并不客气。 刘太平捻着长须目光微微闪烁。 “既然李节帅说话直来直往老夫也直言便是元帅要的是击败汪、刘之兵势之后迅速北上助大汗击忽必烈主力于开平他无意取关中。反而是由宋廷据守关中牵制忽必烈之兵力于大汗最为有利。” 话到这里老头子还补充了一句。 “若李节帅愿意我们甚至可以留下兵马助李节帅扼守黄河。” “刘公再容我想想可好?” 刘太平老眼一眯问道:“如此条件李节帅竟还要考虑?心不诚否?” 李瑕道:“此事我已上报朝廷朝廷旨意还未下达。” 刘太平又笑了露出玩味的目光。 他觉得李瑕在拿他当傻子耍。 踱了几步他负手沉吟道:“收复关中对李节帅而言是大功绩啊凭此大功李节帅可位极人臣、名垂青史还有何顾虑?” “刘公很着急吗?”李瑕问道:“莫非刘公那位大汗的军令已传到六盘山?” 刘太平不悦。 好言好语李瑕却还推三阻四打探他军中机密。 “李节帅既无诚意老夫这便告辞了。” 一拂袖刘太平竟真是转身就走。 “好吧我实话实说。”李瑕道:“我本已布下反间计将我们的计划透露给刘黑马威慑他等看他的反应” 刘太平猛一回头又惊又怒! 他万万没想到李瑕会这般无耻也万万没想到李瑕竟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抬手一指已是须发俱张。 “你!” “刘公勿怒当时你我还未订盟。我想着若你我结盟可诓骗刘黑马支援汪良臣让浑都海设伏于陇山这不算违约大家都需要退路不是吗?” 李瑕话到这里竟然还有脸笑了笑。 他从容拱手又道:“刘家没有回应我本还想等等故而问一句是否战事将起。但算了。既已明言决心与刘公结盟便是。” 纵使刘太平人老成精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每次他都被李瑕说的骇人之语噎住掌控不了谈话节奏。 只能说是赵宋朝堂每多这些勾心算计宋人无耻之尤! 刘太平都有些不想与李瑕结盟了。 但转头一看城外那兵阵又觉得李瑕为人还是坦诚的嘴里不饶人做事却干脆。 “若李节帅再想要甚条件老夫已给不了更多了!” “没有别的条件不过是在提醒你们到时还须伏击刘黑马。” 刘太平沉默了良久努力压下心中怒火一字一句道:“李节帅该明白背盟的后果蒙古勇士的弯刀无情。” “我明白。”李瑕郑重应下。 他一直都知道关陇是虎狼成群他是在与虎谋皮。 “现在我们可以谈具体的战事了?这一战浑都海准备如何打” 六盘山是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必经之路历代兵家屯兵用武之重镇 三十二年以前成吉思汗打算取西夏、灭金驻军于六盘山并殒命于此地。 故而每逢蒙古诸王南征必来此祭祀。 三月初一。 “受长生天之命而诞生成吉思汗!苍天之根源” 神竿再次被竖起经幡高挂十万余人正在祭祀。 浑都海长跪于地向长生天磕了头双手捧起白布。 他已得到了新一代真正的大汗的谕旨将要率兵征讨忽必烈 “长生天之骄子成吉思汗!” 浑都海大哭着高喊起来。 “你不肖的子孙忽必烈背叛了祖先、背叛了不衰的大蒙古国!玷污了神圣的黄金家族血脉!你的蒙古子孙们将遵循大汗的意志以他的血液洗刷耻辱” 随之响起的是惊天动地的高喊声。 “长生天之骄子成吉思汗!请允许我们惩罚叛徒!” 六盘山脉似也因这喊声而颤抖。 漫天充斥的都是这些蒙古勇士对忽必烈的强烈憎恨。 直到祭祀结束憎恨之意依旧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咚!咚” 鼓声起。 马蹄如雷大地颤抖。 扬起的尘烟盖住了半边天一队队骑兵们驱马向南。 战歌也再次高唱。 为了他们的胜利也为了真正的大汗。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题外话------ 感谢盟主“项老”的大额打赏加更一章以示感激最近又是一天比一天晚接下来容我慢慢调整回正常的更新时间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24章 开拔 “魏明帝太和二年季汉建兴六年诸葛亮已平定南疆解决了后顾之忧。意识到长此以往季汉与魏国之国力差距只会愈大所谓‘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若困守实坐以待毙。故而屯兵汉中准备北伐。” “彼时魏延献计领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走子午道十日可到长安与诸葛亮会师于关中。亮以为此计险不如安从坦道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不用魏延之计。” “诸葛亮遂扬言将由斜谷道取郿命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大将军曹真中计主力调往郿城导致陇右防事空虚。亮则率军攻祁山顷刻之间陇右五郡仅余其二” 刘元振说到这里堂上诸人已经没耐心了。 “够了。” 刘黑马当先开口打断了儿子的喋喋不休道:“三国旧事不用你说李瑕比不了诸葛亮。诸葛亮‘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李瑕却妄图一年内做六七年之事。” “是三年诸葛亮平定南蛮只用三年而李瑕入川蜀业已三年。李瑕虽不可比诸葛亮赵宋之国力比季汉犹多了东吴之地。” 刘元振每天夜里熬得憔悴不堪但到了议事时却是敷了粉盖住他发黑的眼圈举手投足依旧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便是他与刘元礼最大的不同。 刘元礼没这么爱出风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关键时候果敢行事。 相比而言刘黑马私心里其实更喜欢五儿子觉得大儿子实在是话太多了。 当然他从不表现出来。 “大郎想说什么?” “孩儿以为父亲不可轻视了李瑕。”刘元振话到这里道:“我们都知道李瑕那志向” “没轻视他拿个章程吧。” “是孩儿以为李瑕哪怕比不得诸葛亮。其思路相同皆欲平定南疆、北伐关中。便连取关中的策划也是相似。” 刘元振走到地图前从容一指。 “进兵路线依旧是这两条子午谷之谋或安从坦道走祁山。进兵之谋依旧相同虚虚实实而已。” 众人都没猜透的地方就在这里。 贾厚抚须道:“问题是何为虚?何为实?” “祁山为实子午道为虚。” 刘元振终于作了判断。 他废话一堆最后这句话却是简洁有力。 “为何?”贾厚又问道:“大郎何以确定?” 刘元振自信一笑道:“理由方才说了二舅自以为懂三国旧事不肯仔细听我说。正是因魏延子午谷之谋悬危不可成诸葛亮才走祁山。” 刘元礼点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只须我等击败浑都海李瑕敢兵出平原与取死无异。” “退一万步而言有廉公、商公在长安李瑕也难以破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回防。” 贾厚笑道:“如此说来盗得这兵书反而成了碍眼法?” “不错是李瑕的疑兵之计我们只需当我们从未看过”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了事实上刘元振是最在意的那个。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又转折了一下。 “不过只要看破了李瑕的伎俩依旧可以利用他的疑兵之计。二月初七我派细作南下打探情报今已过一月我方才得到消息” 刘黑马再次打断道:“李瑕已封锁蜀道你的人如何往返?” “贩马。”刘元振道:“去岁便有一伙二十余人的马帮收宋人重利与散关走私” “你既用过了去杀了。” “父亲。此事背后是蒙古奥鲁官。” 刘黑马又怒又气偏过头淡淡道:“继续说吧。” “是可靠消息李瑕确实集结了万余兵力终日于汉中城外操演。” 刘黑马起身大步往堂外而去。 战事已起他该火速支援陇西了 “明日开拔?” “是啊。” “你也不着急。” “我自是不急二十余万人的大战得打很久。” 李瑕坐在李墉家的偏厅里准备吃饭待被问及为何还这般好整以暇他如此答了一句。 “反正打起来了就好先让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李墉抚须道:“我是担心浑都海降了忽必烈毕竟是蒙古人内部纷争一旦六盘山蒙军倒戈忽必烈之势不可挡矣。” 话到这里他目露忧虑道:“这也是我始终劝你不可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弄险的原因。人家同根同宗极可能停手先对付了你这异族。” 李瑕深受触动。 这是他与李墉行事思路上最根本的不同。 事实上李墉才是真正的思虑周全。 莫说是李墉只怕换作当今世上任何一个南方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李瑕。 李瑕最根源的优势就是哪怕他不知史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形势。 这才是别人不敢布局而他能布局的原因。 “同根同宗我却以为现在阿里不哥、浑都海、阿蓝答儿这些蒙古人才是世上最恨忽必烈的比我们还恨。” “何以见得?” 李瑕上辈子认识一个很厉害的拳手外蒙人。闲聊到成吉思汗时人家顶礼膜拜但聊到忽必烈却是沉默不语目露嫌恶然后给李瑕看了两张画像。 反正据对方说一张是汉人画的忽必烈一身蒙古装束;另一张是蒙古人画的忽必烈身穿右衽龙衮头戴冠冕完全是汉人打扮。 这事李瑕不知真假当时也没在意。 如今想来却很有意思。 当此时节忽必烈登基建制有蒙古兵锋之强得中原士民仰望仿佛高光伟正。 作为对手李瑕实力太差仰望着对方只能看到其无懈可击的一面。 若是能把实力的差距拉小忽必烈的大破绽才会暴露出来。 在汉人眼里这是一个异族;在蒙人眼里这是一个叛徒 可惜的是还只有李瑕一个人敢确认这一点。 他还说服不了其他人。 说服要靠实力。 “何以见得?除了汗位之争忽必烈伤害了蒙古人的感情” 李瑕话到一半见外面有仆婢端着菜过来停下不谈。 李墉自然而然便问道:“今日怎想着到家里吃饭?” “史俊又拿了把刀在帅府门口要杀我。”李瑕道“我避一避他。” “不至于。他只是想最后再劝劝你不要穷兵黩武如今川蜀疲弊。” 李瑕看着那仆婢离开才道:“正是因川蜀疲弊才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我懒得与史俊多说万一他看出我的野心。” “好春耕之事我们会安排妥当。” “今年大概是川蜀百姓最有干劲的一年希望风调雨顺。” 李墉点头感慨不已。 治理一方说是诸事繁杂但大部分百姓大部分时候做的还是抡着锄头种地。别的都能耽误这事不能耽误。 两人谈了一会又有菜端上来李墉道:“难得过来不谈这些了尝尝这蛋羹大郎亲手做的。” “嗯我听说高长寿走之前携家过来拜访过?” “是啊。” “我知道了。菜够了我去叫李昭成与刘娘子来吃饭。” 饭后。 李墉抚着须沉吟了良久笑着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 “且等有了子嗣且看我是否还搭理你。” 李昭成笑笑。 虽说如今汉中兴兵气氛渐渐紧张但他们心中反而都感到安宁。 李墉支着膝盖起身道:“大郎随我去史家一趟吧。” “父亲我” “两月矣刘家没再派人来回复。与史家的亲事该定下来了。” 李昭成一愣转头向门外看去心头又浮起严云云的身影。 他的私情就这般被养育之恩与肩上的担子压下去了不声不响的。 李瑕回到帅府时史俊已经被李墉支走了。 这便是李瑕与李墉的默契都不用明说对付这些士大夫李墉显然是更有办法。 一副战甲也已被摆在大堂上李瑕回来后看到它不由抬手拍了拍。 汉中收复已过了一年有余他终于准备再上战场 夜色更深夫妻二人相拥闲聊高明月掰着手指似在算着什么转头看向李瑕欲言又止。 “我也算过了今日是三月初七晚了五天了?” 高明月倚到李瑕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放轻松我今日去过家里让刘娘子多来照应你。”李瑕道:“这两年都没有整年的时间能待在你身边我很抱” “不要说喜欢还来不及才没有埋怨过你。” “好吧。” “你去安安屋里好吗?她也算着日子也盼着能” “忙完关中之事吧我并非抗拒她只是近来不想多花费心思。” “嗯。” 李瑕很清楚自己他不需要只是为了泄欲而去唐安安那里要纳她难免要费心思去确认彼此的心意。 眼下他没这个闲心。 高明月不同她像已成了他的骨头既是软肋也是他的支撑。 他已渐渐习惯在紧张时尽量多的由她身上汲取力量 天光未亮李瑕已披上甲胄。 他走出帅府翻身上马一列列亲卫披甲跟上向北城而去。 点将台麾下的将领们已在列队。 王益心、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高年丰、马九、阿吉 “点卯!” “是!” 王益心虽只是收复成都时才跟随李瑕却是此次出征将领中武衔最高者领命便大步穿梭入阵。 他走过刘金锁的先锋队伍走到中军前忽大喝一声。 “怎么回事?” 那正在拉扯着亲卫让对方站好的年轻将领连忙抱拳应道:“马上就好。” “点卯!” “是!固城县尉昝万寿权领兵五百人实达五百人!” “下一个” 天光大亮时校场上的八千余人已拔营离开。 汉中城内则还是一片忙碌。 陆秀夫手捧着册簿穿梭于车队之中不时翻开麻袋看上一眼。 粮草将会在五日后起运。 而若从城头上看去那八千人此时所走的正是西进祁山道的方向 正文 第625章 条件 浑都海的驻地在原州。 原州即后世的固原处于六盘山脉的最北端。 这个位置他可以做的选择有很多在开战之前廉希宪就对此有过十分透彻的分析。 廉希宪曾经派使者去宣谕安抚浑都海使者被浑都海所杀。 这表明了浑都海的决心据此廉希宪早早推测出浑都海有三个策略。 上策趁着更快得到消息果断出兵直捣关中。 中策聚兵坐镇六盘山牵制西路军观望漠南漠北之战尘埃落定效忠胜者。 下策带兵北返抢先抵达东路战场支援阿里不哥。 至今浑都海已错失了实行上策的机会。 其斩使已示不愿臣服忽必烈因此不至于行中策。 那便极可能是行下策即北返。 廉希宪看透了一切且早已做出了安排派人告诉西路军各个将领准备等浑都海北返之际率军追击出其不意而歼之。 这是西路军诸将有必胜信心的原因。 任谁都要骂浑都海一句“蠢材”。 但没想到浑都海比他们想的还蠢早不打关中等到错失先机、等到陇关布署完毕了才决定行上策。 到这时上策早已成了下下策。 浑都海南下有两条路线。 一是沿着六盘山与陇山山脉的东面直趋关中但这条路地形险要容易被刘黑马堵死被汪良臣合围是条死路。 二是先攻陇西击败汪良臣之后再趋关中。但同样的道理刘黑马可出陇山隘口支援合力夹攻他。 陇西是汪家的地盘浑都海远来既不可能速胜又不利于久战。 为何还这么做? 李瑕。 一切变数皆因李瑕。 这也是刘黑马判断李瑕必走祁山道的原因。 李瑕不来浑都海没有胜算而长安廉希宪、商挺这种天下第一等的宣抚使坐镇刘家也能迅速回防几乎不可能给宋军步卒机会。 就像魏延的子午谷之谋听着唬人细思则过于悬危。 捉到了关键也就看破了障目法。 于是战事一起刘黑马亲自提兵直趋天水命长子刘元振领兵增援陇塬防止部分蒙军沿陇山东面而来。 这边刘黑马由渭河而上才堪堪抵达天水那边刘元振却已陷入了死战。 “噗!” “噗!” 箭矢不停射来一个一个士卒倒下再地。 之后蒙古语的战歌传来甚至盖住了战场上的惨叫。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数不尽的蒙古骑兵正策马从山脚下狂奔而来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 远远的一杆大旗出现在视线当中被风吹着飘摇起来像是在张牙舞爪。 “阿蓝答儿?”刘元振喃喃道“是阿蓝答儿” 他犯了一个错误。 花了太多太多心神去算计李瑕会走哪边。 对李瑕的太过在意甚至让他疏忽了浑都海这才是真正有实力的豺狼虎豹。 刘元振满心满脑只顾着想李瑕会与浑都海合击汪良臣结果对方第一个要撕碎的目标却是他。 两万汉军被四万蒙骑偷袭。 “大郎撤吧撤吧!” “不能撤!把后阵押上去!”刘元振嘶声大吼“不能放阿蓝答儿再入关中都给我想想你们的妻儿父老!死多少人都给我堵住山道” “杀啊!” 他的军阵中已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血光 陇西战场。 浑都海的七万蒙古骑兵犹在气势汹汹向南逼进。 汪良臣并不急着与他决战不停将防线向后撤。 过了顺州兵锋被推进到巩昌以东、天水以北的临洮。 浑都海当然知道决战地点若再深入关陇于他而言就越不利遂不再向前只作猛虎将扑之势。 临洮或将成双方十数万主力决战之地。 兵势铺开各自连绵上百里。 天地苍茫远处的山川荒凉裸着红色的岩石红得如同晚霞。 风吹过沙尘漫天惊动了两军对垒之间的一条小蛇。 它钻过沙丘爬进一片阴影里。 立在那的是一块倒地的石碑只显出一列秀丽古朴的唐隶。 “唐天宝五年丙戌吐蕃寇边哥舒翰率骁勇驰击杀之略尽馀或挺走伏兵邀击匹马不还” 沙尘漫过来又湮没了最后四个字。 更远处有骑士狂奔绕过偌大的军阵消失在天际之中。 决战之前双方探马已开始互递消息。 阳平关。 此处是从汉中西向祁山道的第一个关隘。 李瑕收复汉中之后命茅乙儿守阳平关以防止蒙军寇边。 近年虽无战事但茅乙儿并未闲着除了筑城、练兵也在更西面设置了许多据点。 此次李瑕出征已在阳平关驻扎了六日。 他似乎在等消息 “大帅人来了。” 李瑕走上关城望眼看去只见又是三十余骑正奔到关城之下遂开口下令道:“放他们入关吧把我地图拿来。” 也是为难了刘太平一把年纪还要来往奔走联络宋军。 但没办法浑都海麾下能作为使节的汉人唯有他一人。 “李节帅又见面了!计略将成计略将成啊!” 李瑕问道:“浑都海到何处了?” 刘太平笑着上前眯起老眼抬手在李瑕的地图上标注了一下。 “临洮。元帅已深入陇西只等李节帅赶至即可与汪良臣一决死战!” “刘黑马又在何处?” “街亭隘口” 两人细谈了形势。 最后刘太平郑重施了一礼道:“请李节帅火速出兵于决战之际偷袭汪良臣腹背。” 李瑕问道:“浑都海真愿将关中让我?” “自是如此!”刘太平慨然应道:“事已至此唯有你我两方联手方可败忽必烈西路军元帅岂有反悔之理?” 李瑕目光落向地图自语道:“若我未及时赶到浑都海便大败了。” 刘太平无奈地撇撇嘴暗骂李瑕怕是又要在关键时候提条件实在不是一个好盟友。 “话是如此然李节帅既已与” 话到一半刘太平愣了愣。 他目光中李瑕已拔出长剑。 “吡” 剑锋划过刘太平的喉咙血洒喷而出。 李瑕人已到了刘太平的身畔按着他的头顶如杀鸡一般再次划动剑锋。 关城内三十余蒙骑还未拔刀箭雨已激射而出。 “噗!” “噗!” “” 有人用蒙古语高声骂着李瑕须臾惨叫着倒在地上。 血在阳平关城中汇聚。 终于有蒙古勇士抛下武器跪倒、投降 至死刘太平犹老目圆睁。 他想不明白李瑕为何要杀他。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你们给我关中?你们给的关中还是人间吗?” 李瑕看着刘太平死不瞑目的眼喃喃了一句。 杀人时他丝毫没有犹豫。 而这一瞬间却想了很多 从很早的时候早到与张文静相处之初他骂北人是汉奸。 先不谈是与不是吧此时他在心里疑问刘太平与效忠忽必烈的其它汉人有区别吗? 这答案不该由李瑕来回答。 该由中原、大理、淮左、江西等地的百姓来回答。 当刘太平心甘情愿追随着还保留着屠城传统的蒙军时。也是有数不清的北人一直在竭尽全力劝忽必烈止杀。 止杀、行汉制、立王法。 李瑕说这不够。 他还想要骄傲、想要尊严。 首先是对自己严厉。 严厉到等他有实力给别人选择的时候他才有资格问别人一句“你觉不觉得有尊严更好?” 而不是他直接代表了数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被那些所谓“汉奸”庇护下来的人。 然后自以为是地逼着这些苦哈哈们逼他们说“汉奸们只能让我们活只能让我们活得好一点这还不够汉奸们必须做到更好。” “你李瑕自己先做到啊!” 若李瑕做不到却只会强求世人他才是世间最大的恶。 因为越大的善与越大的恶之间只有一念之差。 这次如果他真放浑都海的兵马入关中 屠戮无数百姓只为换得一空城李瑕便不配与忽必烈相比。 那他比石敬塘都不如。石敬塘割让燕云让燕云百姓活到异族治下他李瑕则是为了地盘而让关中百姓去死、去家破人亡。 既如此还比什么? 除了胡汉血统之分拿自己给百姓带去的灾祸与忽必烈相比? 胡汉之分真就重要吗? 若说李瑕要与忽必烈争雄就只因忽必烈是个胡人那他与贾厚的辩论便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的那一声“我”字也就是个笑话。 “我要的不是一个被你们烧杀掳掠殆尽的关中而是一个完好的关中。” 李瑕看着刘太平的眼郑重其事地将他的条件说了出来。 可惜对方不可能满足得了。 李瑕只好割下刘太平的头颅随手将头颅递给亲卫。 “让那几个人带回去再转告浑都海一句话。” “大帅是蒙语吗?我怕记不住我带个俘虏上来” “不必了。”李瑕道:“这句蒙语你会。” 他转过身同时随口说了一句。 “额秀特。” ------题外话------ 今天没加更大家不要等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26章 全盘方略 陇塬。 刘元振已苦守了险道六日急得嘴角的水泡已开始发烂。 漫山遍野都是血染透的尸体。 他知道必须得撤回凤翔府再不撤哪怕不溃败也要全军覆没了。 但凤翔府附近没有关隘只怕拦不住阿蓝答儿遣偏师进关中掳掠搜刮粮草。 拒敌于门外的优势没了他会是此战第一个罪人。 心头愤恨刘元振嘴里一甜已是呕出一口血来 突然鸣金声响起。 刘元振骇得肝胆俱裂以为是麾下兵马溃了不等他指令就径直撤退。 然而仔细一瞧那鸣金声却是从蒙军阵线中发出的。 放眼看去只见阿蓝答儿的大旗已向西向街亭隘口方向而去。 “蒙军撤了!蒙军撤了!” 汉军大喊着。 但没有欢呼。 他们知道他们不是胜了只是没拦住阿蓝答儿而已让对方想去哪里就去。 刘元振环视着战场上自己的残兵败将最后无力地瘫坐在满是尸体的地上想哭。 为保住凤翔府他抽调了街亭隘口的守军。 没想到阿蓝答儿竟还去支援浑都海再算上李瑕的奇兵。 陇西决战浑都海已经占有优势。 “汪良臣我尽力了拦不住”刘元振喃喃道。 阳平关。 李瑕看着地图标注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向高年丰看去。 “背盟会不会不好?你要先看地图搞清楚是浑都海先背弃盟约或者说是他一开始就只打算利用我。” 高年丰本来是小小翼翼地来问此时不由十分不解道:“大帅末将不明白” “浑都海已经推进到临洮了刘太平却说刘黑马在街亭隘口这可能吗?” 高年丰挠了挠头。 李瑕道:“忘了?我告诉过浑都海要伏击刘黑马所以他必顺势抢下街亭隘口故而他才敢推进到临洮。但为何这么简单?说明刘黑马分兵了分兵做什么?” “堵大帅?” “不错刘黑马兵分两路一路沿千河北上堵陇山道路。一路沿渭河而上可趋天水再西向可堵祁山道正在埋伏我。” 李瑕话到这里又断言了一句。 “刘黑马一定不是在街亭必已过天水往祁山。” 高年丰看着地图已明白过来问道:“刘太平知道但他不告诉大帅。反而骗大帅刘黑马在街亭?” “嗯。”李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与浑都海皆只是将领既未订立国书也没这资格能合作只不过是浑都海以为利益相合。 依浑都海的所想只要李瑕能出祁山道哪怕不能袭击汪良臣至少能牵制住刘黑马。要给的只有一个口头承诺而已。 兵法本就是诡道谁还真有诚信? 刀说了才算。 李墉说了无数次与虎谋皮、与虎谋皮。 听的时候人都觉得自己知道这道理但其实是不等人反应过来老虎的血盆大口早已经张开要把弱兽一口吞下去了。 这念头一闪过而李瑕开口问道:“东西送到了?” “是随陆县令的粮草一起来的。” “走吧去看看。” 他起身先把地图收好脑子里始终还在思考着。 “想必哪怕是浑都海赢了也能对我很生气吧额秀特” 临洮战场。 十数万主力的大战胜负的关键不在于杀完对方。 杀不完的。 战场过于庞大甚至从决战开始到最后都有士卒没能见到敌人一眼。 胜败的关键在于当有一方的将士觉得自己败了从而在心里上溃败。 当砲石把人砸成烂泥弯刀切开人的肢体箭矢夺走人的性命血流满地一切残忍的情象都是为了给对方带去恐惧。 看哪一方先被恐惧压倒。 伤亡越大恐惧越大。 所以此时决战的双方都在竭尽全力给对方制造伤亡。 没有人再唱战歌都在疯狂嘶吼着。 血泼在战场中央那块石碑上。 又一具尸体倒在它面前是个蒙古人。 受伤的战马无情地踏过他的尸体长嘶着跑开。马上又一个汉军士卒也倒了下来。 他已无力起身任人踩踏着临死前看到了那块石碑。 他不识字但知道这是哥舒翰纪功碑。 想起了幼时阿爷唱过的歌临洮之地一直在传唱的歌。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汪家允许他们唱。 汪家子弟一向自诩是这陇西之地的哥舒翰。 受伤的汉军士卒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巩昌。 然后策马的蒙卒冲上来马蹄踏碎了他的心房。 “杀啊!” “” 远远的阿蓝答儿的旗帜出现在东面蒙古精骑士气大振。 之后刘黑马领兵至南面赶来 汪良臣向南回望了一眼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宋军没来偷袭吗?”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刘黑马赶来支援终究是好事。 他拔出刀大吼道:“儿郎们!你们的家小就在身后随我破敌!” “杀啊!” 决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 当刘黑马的援兵补上汪良臣突然领骑兵绕到了浑都海的侧翼猛然冲杀上去。 如一头猛兽恶狠狠地撕咬住另一头猛兽的背 李瑕正与陆秀夫走在祁山道上观望着地势。 “敢问李节帅以为谁会胜?”陆秀夫拱手问道。 “两虎相争实力相当我其实是猜不准的。”李瑕道“只能说关陇军更有谋略、占了地利赢面更多些。” 他其实不在乎这些。 陆秀夫又一指山道之间问道:“李节帅可否告诉我为何要这般做吗?”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 “实在是好奇。” 李瑕直视着陆秀夫的眼睛想了想。 他明白若说的太多会让陆秀夫察觉到自己的野心。 但部署都部署妥当了本也瞒不住这样的聪明人。 反而开口直说了能显得对大宋朝廷忠诚些。 “好吧。”李瑕道。 陆秀夫用心点点头道:“李节帅放心决不让蒙人从我处打探到消息。” “没甚不放心的。” 李瑕摆摆手沿着小道往山顶而去随口说着他的布置。 “我做这些想要趁他们双方大战之际收复关中。” “收复关中?只怕很难。” “你觉得难处为何?” 陆秀夫道:“我军并无野战之实力。” 李瑕道:“不错一切难题根归结底就是我们没有野战的实力。而再厉害的谋略、技艺都不可能在三五年内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死结。” 陆秀夫极聪明。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辎重思忖着笑了笑。 “那我们就绕开这个死结?” 陇塬。 刘元振在啃指甲。 他的眼窝已深深陷下去心中紧张至极不知临洮的决战到了何等地步。 想去支援但阿蓝答儿堵在街亭隘口他的残兵败将已无力再突围。 想不出办法突围得要突围 “得想到办法陇西不能丢该死” 远远的有马匹至东南方向奔来。 刘元振抬眼望去心中愈发忐忑。 “是战场的结果吗?是吗不是不是是从关中方向来的” “报!报!” 刘元振用力咬了咬手已感到了愈发强烈的不安。 他起身眼前黑了一下耳中出现了嗡鸣。 视线里信使正在说话好一会他才听清。 “京兆府急报!宋军兵出子午道” 脑子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刘元振几乎要晕过去。 猜错了! 猜错李瑕了。 李瑕根本就没有兵出祁山只告诉了浑都海来陇塬伏击牵制了刘家兵力却是兵出子午道了 他要怎么攻长安城? 他有办法的但想不到 刘元振身子一晃一口血已从喉间喷出。 “大郎!大郎!” “快!快报父亲急援关中京兆” “大郎大郎廉公说只发现宋军小股骑兵让大帅以陇西战事为重待击败浑都海再回援无妨” “不!不!” 刘元振更是急火攻心。 “廉公小瞧了李瑕他小瞧了李瑕不可小瞧李瑕啊” 祁山道上。 陆秀夫已听李瑕说完了大概的计划之后他兴奋起来。 “明白了我们不利于野战那就不打野战!吸引敌兵到险要山地间来打激怒他们、迷惑他们引他们到祁山道来然后打李节帅最擅长的山地战、伏击战?!” 李瑕点点头道:“现在你可知我为何杀刘太平?” “为了激怒浑都海!”陆秀夫一想便明白。 他长揖一礼道:“哪怕浑都海胜了节帅也希望他能分兵攻汉中如此便可伏击他于此地。保全关中百姓之苦心秀夫敬佩。” “但浑都海若胜顶多也就是派一支偏师来攻汉中主力还是要去屠关中。哪怕我顺着他的意帮他他依旧要屠尽关中因为他不会经营、也不可能相信我们能在关中抵抗忽必烈必然屠杀到一人不剩” 李瑕知道靠与浑都海这种随时可能拔刀相向的人结盟注定是取不了关中。 脑子里回想了无数次的道理还是那个争天下靠的是实力。 蜀帅的实力在哪里? ——已抽调出八千擅长山地作战的精锐步卒。 这些精锐步卒此时正在祁山道设伏。 “其实节帅哪怕不杀刘太平。”陆秀夫道“只要我们实力受损浑都海也有可能劫掠汉中。” “是啊两虎相争牛犊冲上去受了伤倒在地上还能指望胜了的老虎不过来咬吗?”李瑕道“所以我们不能受伤不能去给老虎卖命只能靠杀刘太平来激怒浑都海。” 他对陆秀夫愈发欣赏。 “必须让浑都海败啊。”陆秀夫眼中有些忧虑。 他认为李瑕做得太过了私与胡虏议盟帮助了对方一点但这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这事我们掌握不了。”李瑕道“我是在弄火想要多消耗关陇军的实力于是帮了浑都海一点又怕他真的赢了这火候极难把握一不小心便要烧毁一切。” 陆秀夫点点头叹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盼着关陇军能赢了。” 李瑕“嗯”了一声。 这是他的第一个忧虑怕浑都海赢了屠光他在关中的人口。 至于第二个忧虑则是如果关陇军赢了会如何? 李瑕的一切谋略为的便是吸引关陇军攻汉中。 他已放出了信号。 “李瑕有争雄天下的野心、李瑕势必要取关中、李瑕已兵出子午道那么祁山道上的宋军必是虚兵汉中必定空虚要解关中之围最好的办法就是魏围救赵兵进汉中。” ——对方很可能会这么想。 这便是信息差是李瑕最擅长使用的谋略。 他当然预料不到决战的胜负如何也预料不到刘家会怎样猜测。 对他而言不重要。 根本不需要猜中刘家的想法。 当刘元振冥思苦想时他完全不萦于怀。 因为重要的是想让刘家跟着他的思路走。 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关陇军来攻汉中。 然后决战于祁山道。 这与浑都海取关中的策略是一样的即先消灭敌军主力。 但说不准。 李瑕难得叹息了一声道:“关陇军赢了但也未必会来故而我说此次的谋略很简单能改变的也不多且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陆秀夫皱眉沉思起来喃喃道:“李节帅恕罪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不会兵进汉中这谋划没有让他们必须来的理由。” 李瑕没有回答。 他告诉陆秀夫的计划本就不全隐藏了很关键的一部分。 当然哪怕算上了他自己也没把十足的把握 最后也只能喃喃一句。 “谁胜了?胜了又来不来呢?” 正文 第627章 添堵 “万胜!” “万胜!” “万胜” 天地间一片血红。 夕阳是红的、山峦是红的、草原与河流也是红的因漫山遍野都是血与尸体。 刘黑马抛下长弓痛得咧了咧嘴。 再低头一看虎口处已迸出血来。 他抹了血感受到的是荣耀与自豪 这一战是险胜。 决战时阿蓝答儿领三万人突然从东面杀出猛冲汪良臣大阵。 汉军几乎要崩溃幸而刘黑马的两万人也及时赶到了。 汪良臣为稳住军心亲自杀入浑都海的侧翼没想到竟是直直杀穿了其整个军阵。 同时刘黑马抢先围堵扼住浑都海部退路。 蒙古骑兵终于在恐惧中抛下弯刀忘记了成吉思汗曾给过他们的荣耀与骄傲。 到这一刻他们才想起来成吉思汗已死了三十二年了! 浑都海部七万大军遂大败。 之后汪、刘合力共击阿蓝答儿。 蒙军除了战死者余部皆降。 汉军险胜战果却大。 八万汉军全歼了十万蒙古精兵不是击败是全歼。 六盘山蒙军几乎是匹马无归。 不可置信? 今日一战之前连汪良臣、刘黑马也未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廉希宪一直说浑都海无谋不足惧这确实给了他们一些信心。 但有信心胜没想到能全歼。 不可一世的浑都海、阿蓝答儿虎踞六盘山沐浴着成吉思汗的光辉仿佛无敌之师。 然而只要敢冲上去拼命无敌之师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战场上汉军们正在控制俘虏卸下其武器、甲胄。 伤亡还未统计。 一场大战伤亡必然很重汉军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但不论如何此战足以使汪良臣、刘黑马威震北方证明北地世侯战力不输于蒙古精骑。 “万胜!万胜” 汉军再次欢呼。 “报!” 有骑兵奔向刘黑马喊道:“俘虏了浑都海、阿蓝答儿!不降汪帅请刘帅商议如何处置” 刘黑马大笑。 如何处置? 自是押赴开平请陛下斩其首级震慑漠北诸王! 战场上已点起篝火。 刘黑马走进帐篷汪良臣正在裹伤。 双方见过礼聊了两句汪良臣道:“浑都海不服一直在咒骂陛下我想将他舌头割下来。” “塞了他的嘴便是。”刘黑马道:“由陛下处置为妥。” “浑都海之所以不服是说被宋军骗了。” 汪良臣虽大胜脸色却不太好似乎有些怪罪刘黑马又问道:“李瑕那一万人没有出祁山道?” “没有。”刘黑马想起此事沉吟道:“我派探马进入祁山道中并未发现宋军痕迹。” 汪良臣咬着牙眼神更不高兴了。 就好像是在说“说好了你在东面为我策应你非说李瑕要来跑到南面去设伏。结果差点害我被阿蓝答儿包围了。” 当然最后还是赢了汪良臣也不想与刘黑马伤了和气问道:“但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兵力?” “不错。”刘黑马笃定道:“此事可万分确认。” 话到这里大胜的喜悦被心中的疑惑压住了些。 刘黑马复盘局势不由暗道这次恐怕是被李瑕耍了一把 原本他应该全军沿陇山东面道路北上驻兵垅塬、扼守街亭隘口。 这样既能保护关中又能从隘口西进、支援汪良臣。 但考虑到李瑕会从祁山道出兵刘黑马分兵了只让刘元振领两万人往垅塬亲自到祁山去埋伏李瑕。 他以为浑都海的兵力重心会放在陇西打算击败李瑕再从大道支援汪良臣。 结果李瑕没来而浑都海分兵整整四万人到陇山东面。 这使得刘元振遇袭丢了街亭隘口阿蓝答儿从东面杀出。 差一点只差一点浑都海就可能击败汪良臣 只这一件事刘黑马不得不承认李瑕若是愿意是真有可能帮浑都海取胜。 后怕。 然后不免疑惑起来。 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精锐还是精锐不是出祁山道去了何处? 思来令人不安啊 一整夜临洮战场上汉军士卒都在押解俘虏救治伤亡。 呻吟声一直未歇。 刘黑马始终在帐篷内看着地图眉头愈皱愈紧。 还是那个比方两个壮汉相争是为了争夺关中这个房子。 若是好不容易打赢了却被那跑过来的小孩捅倒在地、丢了关中便太可笑了。 “关中子午谷之谋真有取长安城的可能吗?” “父亲。”刘元礼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战场要清理、大哥要支援、街亭隘口要夺回来、六盘山的守军要歼灭我们越早做完这些才能越早回防关中。” 刘黑马点点头。 近来愈发觉得五儿子话不多但思路一向清晰不像大儿子话多且自负说了半天猜的全是错的。 天明时又有信报传来。 “报!” “进来!” “大帅京兆府急报发现有宋军出子午道” 刘黑马大惊倏然起身喝道:“多少人?!” “暂时只发现宋军小股骑兵京兆府请大帅以陇西战事为重待击败浑都海迅速回援” 刘黑马转身出营去找汪良臣。 他得告诉对方自己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支援陇塬夺回街亭隘与刘元振合兵回防关中。 “李瑕有夺取关中的可能吗?” 汪良臣皱了皱眉目光看向地图上心知自己昨日错怪了刘黑马。 刘黑马亦皱眉道:“我想不到他能如何做但这竖子是个疯子他想争雄天下。” “什么?” 汪良臣愣了一下。 刘黑马道:“原话是他要廓清帝宇、康济生灵。” 汪良臣笑了。 然后眼神里迸出怒意。 “狂妄!” “岂止狂妄?”刘黑马语罢却又叹道:“然而我们从未猜中过李瑕的想法中了疑兵之计。猜错陇西一战之布谋大郎伤亡惨重、丢街亭隘口。你我险些一败涂地。” 汪良臣愣了愣喃喃道:“眼下关中空虚” “我更怕的是廉公、商公小觑了李瑕以为关中并无多少宋军。他的信报太轻敌了让我很忧心。” “是廉公、商公从未与李瑕交过手。”汪良臣回想起汉中一战道:“这份轻敌之心才是最让人担忧的。” 他话到这里又道:“这样吧我让我七弟领五千人急援关中。” 刘黑马松了一口气问道:“大战方歇伤亡尚未清点应付得来吗?” 汪良臣点点头道:“无妨。” 汪良臣送过刘黑马又招过七弟汪清臣命其领精锐骑兵五千驰援关中。 做完这些他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 “争雄天下之志?太可笑了。” 他又想起了汪德臣之死。 李瑕曾将他二哥的头颅挂在钓鱼城上 而现在他汪良臣挥师六万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浑都海。 这才是实力。 今已威震北方早晚他要碾碎李瑕那狂妄的美梦将其头颅祭在二哥墓前 一队骑兵探马驰入祁山道中登高而望。 只见山川寂静犹不见宋军踪迹唯有远处宋军的据点还在山道之间。 良久。 “动静有点奇怪过去探探吧?” “半天都没动一下走过去看看” “嗖!” 一支箭矢从山林间射进据点内一名宋军士卒的身体。 探马皱了皱眉目光中那宋军士卒依旧站立不动亦不见血光。 “假人?” “也没人追出来走回报将军” “大帅第三波探马已经来过了。”搂虎头上扎着许多的树枝赶到山林里向李瑕禀报了一句。 “谁的人?” “关陇骑兵看服饰与面容确认是汉军。” “是吗?”李瑕像是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向天望去“浑都海果然败了吗?” 先前还在怕浑都海万一赢了此时却又盼望着汪、刘两家能再折损些实力。 “人心啊。” 微微感慨着李瑕把原先那副地图移开开始重新标注起来。 这次用青色颜料表示的浑都海兵马已只标注了六盘山、陇山各个驻地。 陆秀夫凑过来小声道:“节帅何以确认浑都海败了?” “这些探马太深入了若不是觊觎汉中没必要跑到这一带来你说话不用这么小声他们听不到。” “是。但他们真会来吗?” “还说不准。我现在情报太少标注得也不准” 李瑕话到这里瞄了陆秀夫一眼道:“你也拿一张地图分析给我听听。” “节帅是想考校我?” “不是。看看你能不能帮我拾遗补缺。” 陆秀夫很兴奋马上取了一张地图拾起笔分析起来。 “先说地势因六盘山、陇山阻隔浑都海欲进关中只有两条适合行军的道路陇山左右的千河河谷与渭河河谷。两条路之间只有山隘可过故街亭隘口很重要。 大帅牵制了刘黑马一半的兵力让浑都海拿下街亭隘口可以说是帮了浑都海一把。但大帅没出兵祁山道刘黑马遂赶赴临洮战场故而浑都海还是败了。” 陆秀夫话到这里“啪”地一下打死脖子上一只虫子不管不顾提笔在子午道标注了一下。 “现在关陇军还在收拾残局。而大帅命杨奔领子午关守军于关中制造声势目的吓唬刘黑马逼他回援关中。” “不错。” “但这不足以逼迫关陇军走祁山道来攻汉中哪怕他们探知了祁山道没有我们的兵力。” 李瑕问道:“他们会从哪里回援关中?” 陆秀夫道:“自是原路返回千河河谷或渭河河谷千河河谷在陇山东面这一路就是守街亭的兵马眼下还不知剩下多少兵马。” “不错。”李瑕道:“浑都海敢到临洮决战说明这支刘家兵马一定是丢了街亭很可能在陇塬被伏击了。” 话到这里李瑕笑了笑道:“我教刘太平的。” 陆秀夫眼睛一亮道:“而渭河河谷这边就是从天水到祁山来伏击节帅的兵马眼下已参与了临洮之决战之后必去夺回街亭。” “然后呢?” “刘黑马合兵由千河河谷返回关中。” “那你看我要如何堵住他?” 陆秀夫沉思片刻惊呼一声。 “大散关!” 他再次兴奋起来提笔在大散关标注了一下。 “大散关离这两条道路最近原来去岁就取大散关是这个意思!我们在关城中有两千守军” “不。”李瑕道:“我们在大散关有六千兵力。” “怎么会?!”陆秀夫讶道:“整个川蜀节帅能抽调出的空闲兵力只有一万余人又派了三千人南下大理只余八千” “你都说了‘空闲兵力’是这八千人那只要把各地驻军也调出来就可以。” 陆秀夫大惊。 “节帅你” “不错汉中各地的驻军凡精锐之士已全被我调走大散关几乎也是空的。” “这” 李瑕道:“林子已奉我帅令调遣汉中守军至大散关明白史转运使为何要提刀杀我了?” 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已是四月他已准备了近半年。 陆秀夫身子一颤张了张嘴。 一时无言。 他家小都在汉中城内李瑕的家小也在汉中城内。 但再一想也无妨。 祁山道上天罗地网真怕蒙军杀到汉中不成? “所以只需奇袭凤翔府” “不。”李瑕道:“不需取凤翔府。我们兵力有限不必在平原作战或攻城。只要确保凤翔府没有兵力支援两条道路即可。” 陆秀夫张了张嘴思忖着凤翔府的兵力。 “陇西一战刘黑马已尽全力陇塬遇伏、街亭失守必然要再调凤翔府守军而长安城遇敌必要把关中本就不多守军向长安城调度凤翔府并无多余兵力。” “不错。” “那我们只要堵住千河河谷于山地设伏六千人可不让刘黑马回援关中?” “不千河河谷、渭河河谷都得堵住你别忘了汪家。我不管是谁要进关中就得在陇山险道上突破我们的防守。” 陆秀夫抚掌大喜。 顷刻他却又问道:“但他们可以全力突围大帅何以确认他们会舍近求远?六千人兵力敌后设伏并不足以长期扼守两条山道。” “能堵十余日就够了剩下的就是看敌方的心理。” “心理?” 李瑕没有回答。 他唯一不能告诉陆秀夫的是他已向北地世侯宣告平生志向是要荡平天下。 不论刘黑马信不信必须忌惮他李瑕 正文 关于陇西之战 临桃这场决战本来不想细说的主角都没参与只是一个支线背景。 但昨天到现在我的运营官和朋友私聊了我好几次了我也简单回复过他们。大家似乎还有疑惑详细说说也好。 先说兵力吧。 历史上浑都海六盘山是7万人忽必烈西路军6万人。 我为何写六盘山是11万人西军10万人? 大概的逻辑是: 李瑕收复了川蜀、汉中。那成都的刘黑马便回到了关中所以写刘黑马的4万兵力;利州属于汪家的兵力也已回到陇西所以设置汪良臣有6万兵力。 另一边李瑕更早把蒙哥死的消息报到了六盘山所以六盘山能更多的吸引蒙哥的南征军。阿里不哥看到忽必烈的兵势足也能从漠北派兵到六盘山。因为开战初期阿里不哥的兵势是强于忽必烈的。 ~~ 再说将领历史上西军主帅是合丹。 我为何不写合丹有几个原因: 一、这是小说大家看得本来就很乱了这时候再加几个蒙古名字要花太多的篇幅去解释他们的背景会导致大家更乱。(包括八春也是这个原因不打算写这首先是小说重要的是大家看得不吃力。) 二、合丹的封地在别失八里也就是吉木萨尔很远。 三、在书里的时间线这一战比史实提前了大半年蒙哥的死讯也更早被阿里不哥知道合丹是否支持忽必烈?我认为是存疑的。双方就算联络了能不能及时赶来? 四、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伏笔关系到陇西这个地方的战略位置。李瑕如果拿下陇西可以切断忽必烈与远疆的联络(这是下面一个大剧情的内容) 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本书中因为李瑕忽必烈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情形他会更大力地启用汉人。这也是我后面想要仔细写的如今只能是一点点揭开的小支线。 那我不写合丹、八春了涉及到一个逻辑就是:没有他们西军能不能赢? 先说合丹是谁窝阔台的第六子庶子宗王封地在吉木萨尔。 ——“宪宗、世祖之立合丹均有翼戴功。中统元年御阿蓝答儿、浑都海于姑臧获而斩之。” 这是关于这一战史书上对他这个主帅的描绘就这一句话。 还不如汪良臣等人丰富。 “适大风扬沙白昼晦暗良臣乘机命军士下马持短兵冲敌阵左绕出阵后再溃其阵右而出。” 由此我先不说合丹厉不厉害只认为他任西军主帅是因为宗王身份而非能力。 而历史上这一战我通过看史料认为的真正操盘人是谁呢? 廉希宪、商挺。 他们一直是京兆宣抚官员对地势最熟悉。 历史上蒙哥死后廉希宪说“先发制人后发人制。天命不敢辞人情不敢违。事机一失万巧莫追。” 他们抢先动手杀刘太平、霍鲁怀、杀密里霍者、乞台不华抢夺兵马。 他们利用在秦陇的根基就地收拢人马所谓“西师可军便地”。 他们分析出浑都海的上中下去路以及下一步计算猜中了浑都海要北撤…… 我认为廉希宪、商挺用兵能力甩了浑都海、合丹一百条街。 先不争论这些对不对。我是说——这些是我写小说的逻辑。 之所以前面还花费半章的篇幅说廉希宪就是在铺垫这一战的胜败。 我认为“廉希宪”这个主要原因已经点出来那足够说明如果没有李瑕的参与浑都海就必败无疑了。 …… 这是将领再说说兵员实力。 史书上没说合丹具体带了多少人来支援只有“西师可军便地”“良臣尽起二十四州之兵”。 再加上本书中忽必烈局势严峻所以我写主力是汉军。 巩昌军、关中军守土之战。 而浑都海手中的主力有两方面一个是驻守六盘山的守军一个是蒙哥南征的败兵。 六盘山守军应该是多年不打仗给成吉思汗守祭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分南征败兵在本书中几乎是亲眼看到蒙哥死于战场的。 这是士气。 辎重方面应该更不用多说了。 同时参考了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大战我认为汉军是有实力打败浑都海的。 更具体的关于汉军、蒙军具体战力分析后面的章节应该会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 说说战况。 历史上浑都海是不敢进陇西、关中。 我认为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是打算回哈拉和林。 但被廉希宪料到了西军追击在耀碑谷“全歼”了他。 耀碑谷这个地方在河西走廊总之是北边很远。 本书中决战地点在临桃李瑕把浑都海骗下来了。 为什么在临桃? 临桃就在巩昌北面一点浑都海想着如果李瑕只攻打巩昌也能引起汪家兵的崩溃所以主攻这里。 地理上临桃与街亭隘口几乎是平行。 有个逻辑是浑都海知道自己打不过因为有李瑕的奇兵他才敢来的。 现在李瑕不来了还杀了刘太平。 在这时候浑都海就已经是注定要败了。廉希宪历史上的“上中下三策”本书的下下策已经解释过了。 剩下的要交代的无非是: 汪良臣6万人正在和浑都海7万人打。 这时候阿蓝答儿3万人(他带4万人打刘元振2万人留下1万守街亭)3万人从街亭方向杀出来这时他是打过一仗急行军过来的。 同时刘黑马2万人从祁山道方向杀出来。 6+2万对阵7+3万(这里昨天有个错误的地方是7+3我写成了11万其实是10万) 然后汪良臣从侧翼杀过去杀穿了浑都海。刘黑马赶到一起击杀阿蓝答儿。 浑都海自已都知道必败自然就输了。 至少我认为这逻辑是通的。 ~~ 再说战果。 为什么用“全歼”这个词因为耀碑谷之战也用的是这个词我认为应该是指“没有人逃走”。 为什么没人逃走? 我认为不是风沙太大而是能逃到哪去? 哈拉和林太远了。 打仗打输了主将都被俘虏了却要从巩昌这个汪家的老家一路逃回漠北太远。 也许还不如当俘虏。 所以我说全歼、匹马无还的意思也是想扣一扣历史。 ~~ 以上我不敢说全都是对的。 这是我写陇西这场战事的逻辑我能做的也只是遵遁这个逻辑来写而已。 写书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要是觉得这个单章很无聊说明这一战也就是个背景支线而已在小说里我已经一笔带过、尽量不花费太多笔墨了。 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就当是随便聊聊。 正文 第628章 人心 陇塬。 阿蓝答儿领兵西向之后刘元振一边休整兵马准备反攻街亭隘口一边派探马往长安告诫廉希宪、商挺谨慎。 之后三日他一次次地望向千河河谷南面等待着关中的消息。 没有消息。 廉希宪、商挺就只传过一封情报之后既未派信求援也未派信报捷。 京兆府到底遇到多少宋军?竟是没了后续的消息。 刘元振心里有个念头已不可自抑。 “二舅京兆府不会丢了吧?” 贾厚正在发呆回过神问道:“大郎说什么?” “京兆府并无回音不会丢了吧?” “我不信李瑕能从子午谷攻下长安城。”贾厚缓缓道“有廉公、商公在不可能这么快失守。” 刘元振又问道:“二舅发现了吗?连着两日有些南下的探马一直没回来。” “大郎是说返回关中的道路被封锁了?” “有可能。”刘元振道:“李瑕不想让我们驰援他在争取时间。” “唉收复街亭隘口再说吧” 两人站在山头又望向前方的战场。 沉默了一会刘元振再次开口。 “二舅方才在想什么?” 贾厚叹息一声喃喃道:“李瑕说要廓清帝宇、康济生灵我在想他是疯了?还是真这般想?” “他没有这个实力差得远。” 刘元振评述一句眼神黯淡了些又道:“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出色比我出色得多但他的实力离争雄天下还差得远。” “大郎以为他疯了没有?” “他是自负。”刘元振低声叹道:“他是自负啊不是疯了我倒是快要疯了长安不见使人愁。” 他们已很难将注意力放在街亭隘口。 算时间临洮的决战已经结束了如果己方胜了隘口上这些蒙军不足为虑;而如果败了那浑都海可入关中一切已经完了还考虑什么呢? 终于远远的有马蹄声、呼喊声传来。 “浑都海、阿蓝答儿已败!” “” 刘元振登时眼眶发红。 “主力战场赢了不容易啊。” 如果没有李瑕现在他能欣喜欲狂。 抢回街亭隘口之后刘黑马环顾战场。 目光落处只见刘元振这一路兵马伤亡惨重。 悲从中来却是重重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 “父亲!” “无妨京兆府战事如何?” “消息断了。” “断了?” 刘黑马望向东南方向喃喃道:“道路被李瑕拦截了是大散关?” “很可能。” “川蜀有这么多兵力?” 刘元振道:“若算上所有驻防兵马李瑕也能有数万大军。但他能抽调北上的兵力也就一万余人。” 刘黑马当然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长子把所有事都解释得这么清楚。 “咳咳我是问有多少兵力在攻京兆府?” “不知但李瑕至少需要两万精兵才能攻城。”刘元振已仔细思忖过道:“而眼下他拦截千河河谷甚至可能已攻下凤翔府必是调动汉中各地的驻军。” “他好大的胆子。” “父亲我在想汉中” 刘黑马抬手止住了刘元振的喋喋不休。 他按着刀大步而走招过两个部将喝令起来。 “你们领两个千人队为先锋先去前方探探!” “是!” 双天顶。 此山处于千河河谷南端往东南便是凤翔府。 凤翔府南面便是秦岭正对着陈仓道上的大散关。 早在李瑕收复汉中后马上做的一件事就是占据蜀道关隘。 其中杨奔驻守子午关、宋禾驻守斜谷关、许魁驻守大散关。 如今陇西战事一起杨奔便在长安城附近虚张声势。 宋禾则领小股骑兵佯攻凤翔府吓得城中守军紧闭城门。 同时林子已领汉中守军赶到大散关与许魁分路出千河、渭河河谷。 当两方蒙军在陇西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他们并未遇到敌袭也并不攻击任何城池主要做的就是运辎重。 林子去了渭河河谷。 许魁则选择了千河河谷的双天顶。 他领人把辎重运到河谷中的山上建营、驻防、挖沟、设伏、起砲。 做这些的时候有很多大的诱惑比如六千人如果攻打兵力空虚的凤翔府也许能攻下来。 当然守不住。 这次李瑕的军令第一条是—— “不打野战!不打野战!不打野战!” 许魁每日醒来先将这话念上三遍。 步卒就老老实实做步卒该做的事封锁住道路把瞭望点设好、陷马沟挖好、铁蒺藜撒好、砲车架起来、木石与震天雷准备好、弩手埋伏好 有敌方信使来弩箭将其射落马下。 不让陇西与关中消息互通。 许魁根本就不去想形势他只知道他的任务是等蒙军主力折返封锁对方十日。 他带来的辎重、军备准备的木石只能封锁十多日。 终于四月初二拿着望筒向北面望去两千骑兵狂奔而来。 许魁猛地挥手。 “放!” 旗帜摇摆。 震天炮上的引线被点燃。 砲车抛出震天炮向壕沟方向落去。 双天顶地势并不算险峻但居高临下有备而击无备。 “轰!” “轰” 刘黑马听到前方的动静皱了皱眉。 震天雷凤翔府就有关键得用砲车抛或在城墙上抛。 虽然李瑕这个震天雷比以往所见的动静大得多但并不稀奇。 问题是优势地形被占据了要再穿过千河河谷又要费一番工夫。 烦。 猜错了那小孩不是要趁着两个大汉打架时上来捅一下。 而是自己才打完另一个大汉正虚弱之际屋子的门被那讨厌的小孩“嘭”地一下关上了。 “就不让你回家就不让你回家略略略。” 踹进去吧还能怎么办 “传令下去!俘虏押上消耗宋军!” 刘黑马下了令刘元振又凑过来。 “父亲。” “嗯。”刘黑马淡淡应了一声。 “父亲勿虑宋军既然堵截我军京兆府应该还没丢。有廉公、商公坐镇哪怕李瑕有奇计也不会太快攻下京兆府他是在争取时间。” “我知道。” 刘元振又道:“孩儿观此形势汉中必定空虚” “咳咳咳!” 刘元振轻轻拍着刘黑马的背又道:“孩儿以为我们之前是被李瑕耍了完全猜错了他的布局我们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你待如何?” “不该再顺着李瑕的思路去想。”刘元振道:“此番便是突破了封堵回援京兆府的路上依旧会被他设计。不如跳脱出棋盘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刘黑马叹息了一声。 刘元振又劝道:“李瑕早有布谋算计太深。他竟能判断到我会判断他走祁山道不可再中他的伎俩。也不可再纵容他在汉中宜早除之!” 刘黑马忽然缓缓问道:“你觉得他真有争雄天下的本事?” “至少他势必要取京兆府。” 刘黑马点点头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李瑕已展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刘元振又道:“李瑕不可能算计到我们与浑都海的战况所以他也在赌他做事太行险。” 话到这里刘元振又重复了一遍。 “李瑕行事次次行险。他确定不了陇西战况却还敢赌汉中空虚我们干脆毕全功于一役直捣汉中!” 刘黑马问道:“你可曾想过若直捣汉中再次中了计又如何?” “不会。” 刘元振已再次有了自信之态。 他指向南方开口道:“攻汉中是孩儿突然想到的。这不是李瑕的计李瑕的布置没有让我们必须攻汉中的理由。故而这是唯一不被他算计的办法” “我根本就没在算计他们的心思。” 祁山道上李瑕犹在与陆秀夫商讨道:“出祁山道或子午道他们会怎么猜我根本就没去想过。反正都是虚兵无论他们怎么猜都会猜错都会觉得中了我的算计。” “明白了其实真的很简单。”陆秀夫道:“所有的布置无非就在告诉他们两件事一则节帅对关中势在必得;二则汉中空虚。” “不错关键是我只有这一个时机他们刚刚大战完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陆秀夫道:“因此节帅正是要在此时让其察觉汉中空虚。” “不错我攻关中只有这个时机也让他们以为攻汉中只有这个时机。” 陆秀夫感慨不已。 说来整个计划真的很简单。 利用大战削弱敌人再吸引被剥弱的敌人进入预定战场最后以优势地形、战术歼敌主力收得关中。 “思路真简单。而复杂的都是障眼法为了让敌人看不到关键。” 李瑕问道:“换作是你会来吗?” “会。” 陆秀夫想了想用力点头。 “换作是我拒绝不了这样的机会。” 李瑕安心不少。 “是啊要是我我也忍不住人心嘛总是贪婪的得陇复望蜀” 话到这里依旧还是没把握。 人心是贪婪不假但人心也是最难算的。 千河河谷。 刘黑马又咳了咳再抬起头来却是摆摆手喃喃道:“罢了。” “罢了?”刘元振一愣“父亲为何啊?!” “没有为何。”刘黑马喃喃道:“太远了绕祁山道攻汉中不知战火何日方能停歇。” “太远了?”刘元振茫然又问道:“那等歼灭了前方的宋军攻大散军走陈仓道” “歼灭?人家不会撤回大散关吗?边战边进汉中不会从利州、重庆调兵吗?” 刘元振道:“故而孩儿认为应该从祁山道奇袭出其不意。” “你又绕回来了为父是说不攻汉中。” “父亲!”刘元振不可置信讶道:“如此良机!半年只要半年可一战而定西南!” “为父说不上为何就是不想去。” 刘黑马喃喃了一句抬眼望向南面道:“突破前面的宋军回京兆府就这样吧。” 刘元振犹不甘心还想再劝却是被贾厚拉了一下。 “大郎别说了。” “二舅你不觉得这是大好” “姐夫受伤了。”贾厚低声提醒道。 刘元振一愣。 他看着刘黑马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父亲已经没有心气了。 许是因为陇西一战功成没有更多的期望;许是看着麾下儿郎伤亡惨重心生悲悯与不忍;许是因为伤病交加;许是被李瑕折磨累了;也许就只是厌倦了 人心说不清为什么。 刘元振不由怅然若失 ---------------- (ps:我让朋友做了地图在书友圈可以找到。) 正文 第629章 得陇望蜀 至刘黑马领兵到达之后许魁在双天顶守了十日。 这种山地战初期本也就是消耗战刘黑马自然不能、也没打算在短时间内破山。 十日后许魁见军器、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领兵撤离。 他知道自己这部人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敌人以为汉中空虚。当他们出现时就已经完成了。 他们把剩下的震天雷全部摆开点燃引线。 “轰!轰!轰” 山塌地陷之中山顶上碎石滚落。 平原上宋禾所部数百骑兵前来接应策应许魁所剩的近三千宋军士卒转道向南。 急进军一整日许魁转道回了大散关。 此时关城上守军不过仅有两百人眼见守将归来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半日之后林子又领了三千人撤回大散关。 他们并未继续沿陈仓道撤回汉中而是在关城摆开阵势做防御蒙军沿陈仓道偷袭汉中之态。 “怎么回事?刘黑马回凤翔府了?” 许魁闷声闷气点了点头。 林子皱皱眉四下看了一眼拉过他低声问道:“十日间他没起念绕祁山道攻汉中?” “没有。”许魁道:“就一直驱赶俘虏攻山吃我的砲。” “他剩多少人?” 许魁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道:“我每日都用望筒看他的军阵记下的数。” “你字写得真丑。” 林子嘟囔一声蹲在地上算起来最后“嘶”了一声。 “刘黑马这次的伤亡太惨了吧?四万兵力眼下能战的仅剩一万五千人吧?” 他这并非是说战死了二万五千人伤亡比一算又要崩溃了云云。 一场场大战、小战、遭遇战之后受了轻伤、重伤的士卒有些能活下来、有些不能活下来总之刘黑马麾下能战之力林子估算下来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之数。 许魁道:“我捉到几个俘虏审问过记在这里你看看折损最大的是陇塬一役刘元振两万人被阿蓝答儿以四万人伏击。若非阿蓝答儿首先要抢占街亭隘口加上山道狭窄他便要被全歼了。刘黑马则是亲领两万人至临洮战场伤亡也很重。” “许鬼斗你现在可以啊还会分析了。”林子嘟囔一声已提笔开始写情报。 他如今负责军情写的都是密文只李瑕看得懂。 “我就是嘿嘿。”许魁笑了笑很快又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是不是我打刘黑马不够狠没能逼他绕道祁山?” “不关你事我们堵住就行了。剩下的谁他娘能说得准?” 话是这般说林子终究是失望的。 整个谋划到这里似乎已失败了。 “你那边呢?” “没怎么打就五千人来主将汪清臣。”林子道:“老子砲了两轮震天雷他就退了。剩下的火器老子把道路整个炸翻了。” 他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 “这样一来就算计划败了等强攻关中也不让陇西的蒙军轻易支援。” 许魁转头又向北望去。 若计划失败真要强攻关中他实难想像能在平原地带面对来自陇西、山西、河南诸地骑兵的攻势。 “刘黑马到底怎想的啊?怎不绕道呢?” “谁知道呢老东西。” 林子咒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在密信上盖了又拿蜡丸封好招过四个心腹。 “十万火急换马不换人送到祁山道” 祁山道。 李瑕看过秘信皱了皱眉往山顶上走去。 “大帅。” “大帅” 李瑕走过一个个埋伏着的士卒走到一个小山隘处看着摆在那的大东西发呆。 心里想的是——这若是得搬到大散关就很麻烦了。 眼前是一座重达上万斤的大炮。 去年年底就造好的李瑕一到汉中与郝修阳到军械场看的便是这个。 之后他们到巴山山脉为的也是试炮。 故而李瑕下山时说这已经是他的长板。 相比起火铳火炮工艺简单得多通过火药燃烧产生的膛压把炮弹推出去可以通过增加壁厚避免炸膛就是太笨重了。 花费也太大。 铁芯铜体铸成九尺长仅炮身就造价十万余贯铜钱。 是铜钱不是会子。 还不包括开矿、建工坊、运输。 再算上炮弹李瑕合汉中全部余力一共也仅造出四门炮。 故而郝修阳当时说“以蒙古之国力一旦仿制遭殃的便是我们。非不得以不敢轻易示人。” 不敢示于人。 李瑕更希望能在祁山道上给敌军来几发。 把笨重的火炮运到平原上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正想到这里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节帅。” 李瑕回过头见是陆秀夫遂道:“千算万算刘黑马竟是不来了。” 陆秀夫一愣呆呆站在那。 余光中他还能看到一切都部署妥当了。 埋伏在山林间的一个个士卒。 火炮、砲石、引燃物、蒺藜、拒马驻扎这山野之地月余大宋将士们花了无数汗水才在这祁山道上布下这些埋伏。 “不来了?可是汉中空虚啊。”陆秀夫喃喃道:“是否他还未考虑” “他肯定不会来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我的情报都送到了算时间刘黑马只怕已到了长安城正在探知杨奔的兵力很快就能看穿我的计划。” “为何?” “不知道猜不到刘黑马如何想的。”李瑕道:“人心难料。” 陆秀夫已颓然坐在地上。 他知道关陇与六盘山之战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握这个机会。 失去了这个机会等敌方恢复元气只怕再也不可能北复了。 “若此时谋划不成也许一生都无缘无缘亲眼看看关陇风貌了吧?”陆秀夫喃喃着问道。 “嗯。”李瑕点点头自嘲道:“那就看看大海吧。” 陆秀夫没听懂也没在意。 他只是呆愣愣坐在那看着眼前的大炮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将它搬上山的。 有虫子顺着他的脚爬上来爬到他膝盖。 一滴泪水落下惊走了它。 “怎么?灰心了?”李瑕问道。 “终究是太过失望了。” 李瑕拍了拍陆秀夫的肩。 “起来。” “节帅我我只是我确实感到丧气。” “没不允你丧气但调整这么久足够了。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陆秀夫一愣站起身。 李瑕看了他的表情一会道:“想做人力不可为之事就别把自己当人灰心、失望、丧气都给我抛出去这种破情绪是泥潭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陆秀夫深吸一口气。 对他眼下的心境而言李瑕实在是有些严酷。 李瑕也在看着陆秀夫只看对方受不受得这份严厉。 终于陆秀夫问道:“接下来我们强攻关中吗?” “好这是在夸你。”李瑕道:“若不能先在山地中歼灭敌方主力步卒杀入关中平原上几乎没有胜算。当然陇西之战汪家伤亡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等打探清楚再作决定。” “是。那现在派出探马” “不再等等。”李瑕依旧镇定道:“等等看汪” “大帅。” 搂虎半俯着身子快步赶来。 李瑕只看他这动作眼神就变了。 他摁住陆秀夫的肩蹲下身这才问道:“来了?” “来了!”搂虎很激动。 “多少人?” “还不知先头是两个千人队的先锋。” “传令下去所有人噤声把饼都挂脖子上动作快我到山顶去看看。” “大帅给望筒” 一杆“汪”字大旗徐徐出现在山道上。 汪良臣策马而行正闭着眼在马背上小憩。 他刚刚击败了六盘山的蒙古精锐威震北地举止投足间不免带着些傲然之态。 这并非刻意的傲而是一场大胜赋予他的威严。 心头想了很多。 以往汪家并不算得陛下信任二兄是蒙哥汗之爱将。 算是一战奠定了汪家在新朝的地位。 这是实利。 实利有了才会想要美名也有。 在临洮破敌倒让人时常想到家乡附近时常传唱的那首歌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是安西人西突厥人;汪家祖上是沙陀人。 相同的是都为中原王朝平定了胡寇。 可谓是一朝扬名。 平生若还有甚耻辱便是失了汉中一事了。 旁人或许都忘了汉中是在汪良臣手上丢的唯独他自己忘不掉。 当时蒙哥汗死李瑕牵制蒙古主力于利州张珏突袭汉中之后他耻辱地退回了陇西。 如今一战克敌合该是雪洗耻辱之时! 直捣汉中杀李瑕以祭二哥立不世之功业 “看旗号是汪家?” 陆秀夫正趴在山顶放下手中的望筒凑在李瑕耳边压着声音问道。 “嗯。” “为何会是汪家?” 李瑕没有回答他趴在那通过望筒已看到了一面旗帜。 “汪良臣。” 再回想着林子的情报已能回溯出事情的大概脉络。 汪清臣领五千骑兵从渭河河谷支援长安城被堵截了道路于是回报汪良臣。 汪良臣推算出汉中兵力不足提兵入祁山道奇袭。 诱敌这件事很难把握一个火候。 比如李瑕若给刘黑马一个必须走祁山道打汉中的理由吃过亏了的刘黑马也许会在心里犯嘀咕。 而有时恰恰是没有一个必须的理由对方才觉得这是突然发现的机会。 因此李瑕把所有的障眼法都给刘家看从不去联络汪家。于是在汪良臣眼里反而会自以为是“旁观者清”才能果断出击。 这亦是赌。 人心难以把握但人心总是有特点。 不是每个人都贪婪但世上总有贪婪之人。 哪怕刘黑马、汪良臣不贪汉中汪忠臣、汪直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赌的就是总有人来。 “节帅” “别再说话了你是后勤官避远点。” “是。” 已不敢举令旗李瑕小心翼翼抬手招过传令兵。 “传令下去放敌人前锋过去。” “是。” “高年丰准备吹哨子。” “是。” 高年丰连忙把口哨放下来小心擦了擦手上的汗生怕不小心给吹响了。 李瑕再次拿起望筒望向峡谷远处山道。 这一看竟又是许久许久。 “到底来了多少人” ------题外话------ 多了两位盟主今、明两天加更 正文 第630章 祁山道(为盟主“昵称不是空白”加更) 大崖山。 几个蒙古汉军探马登高望远环目看去山川无异动唯有山下道路上的兵马如流水一般过去。 这地方当然不会有伏兵他们上来之前就知道。无非是看几眼就下了山。 望远处搂虎收起望筒从树丛间出来到山阴处拨开树木。 一个藏兵窖显出来一列列带着草帽的宋军士卒无声地钻出来自觉地回到埋伏点趴好。 搂虎四下又看了看领人缩进灌木丛中掀开树枝露出里面的一门大炮。 他自始至终没说话心想的是“准备了两个多月若还能被你们探到老子配被叫南蛮子吗?” 拿起望筒他眯眼看向山道。 先过去了两个千人队的先锋骑兵。 之后是蒙古汉军骑兵带着被剥了甲的蒙古俘虏急行军走了整整三个多时辰。 “两千人看押俘虏差不多一万人。”搂虎心里想到。 再继续望去才看到蒙古汉军主力。 夕阳已在远处的山间落下山道上的过境敌骑始终没有停歇的架势。 没看到辎重队每个士卒有二到三匹马驮着口粮。 搂虎不由咂舌。 “娘的两三万人打不住咧。” 月落日升。 又是一个清晨。 一只草爬子爬上了陆秀夫的后脖颈爬到草帽与头发之间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在耳朵处下嘴。 开始吸血。 趴在草木间的陆秀夫有些烦躁。 秦岭山林里最让他讨厌的就是这些了。 李瑕给了他一小罐蒸酒说是被咬了要抹一抹。 但此时陆秀夫却不敢拿出来也只好忍着。 他目光看向前面隐在树林里的李瑕心里忽然想到一桩小事。 若后世史书写这一场战事会如何呢? “咸定元年春扬声由子午谷取镐使部将为疑军出大散关蒙元帅良臣举众进祁山瑕身率诸军伏之。” 大概也只有这一句了。 那些未雨绸缪的诱敌之计想必无人知晓、无人记录只留下只言片语供后世揣测。 陆秀夫是不打算详细记下来的以免下一次这些算计便不好用了。 如果能胜世人大概只会说“汪良臣真傻大战方歇便想一战平汉中。” 世人常常不愿相信旁人勤劳刻苦的力量做成之前说“你不行的”做成之后说“你运气真好”。 因此同样勤劳刻苦的陆秀夫能体会到李瑕的身上的傲骨与孤独。 收回心神陆秀夫向李瑕看去只见那个披着草木的身影仿佛已与山林融合在一起。 又是一个夜晚。 蒙古汉军夜里没有扎营就地歇了四个时辰便继续急行。 等太阳再出来已是遭遇的第三日。 山道上的敌军竟还未完全走完但用望筒已能望到队伍的尽头。 再让他们走上一日先锋只怕快要到阳平关了。 终于李瑕动了开口道了一句。 “将近四万人。” 四万骑兵行军能拉开多远的距离? 若不散得太远大概是前后四百余里。 四百里有多长? 相当于从临安到华亭县。 而祁山道从阳平关走到天水共一千余里。 换言之陇西骑兵的一道军令从阵首传到阵尾需要一日多的光景还是在换马狂奔的情况下。 哪怕是扣除一万俘虏汪良臣竟还调动了三万的兵力。 这让李瑕颇为惊讶。 他没想到汪良臣六万兵力在与浑都海决战之后还能有这样的实力。 倒是有个感慨当忽必烈以汉制登基必将引来蒙古人最强烈的憎恶与汉人失去的尊严一样它们都能随着史笔、歌谣流传下来。 但对于当世大部分人而言这些情绪都是不如活着重要。 所以当汪良臣扬起屠刀浑都海麾下的兵马也就那样了。 在这一点上蒙古人并不比别的人硬气。 北人能忍受的委屈蒙古人也能忍。 “真以为蒙古骑兵不可战胜?” 那又何必口口声声谈什么汉家威仪?! 一念及此李瑕起身扬起大旗。 哨声起。 号角声起 此时蒙古汉军最后一个千人队才堪堪走进预设的伏击点。 “轰!” 铜制的炮管一声闷响直接吐出一颗火炮落在对面的山腰处。 这是预设好的位置对面山腰已被挖掘过炮弹落处上面正是一片巨大山石。 引绳燃尽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 似乎是半座山直接向下砸来。 阴影罩了下来然后 “嘭!!” 灰尘漫天惊马嘶鸣。 “轰!” 又是一颗炮弹被吐出山崩地裂还在继续。 同时一座座砲车上的树叶被拿掉震天雷被点燃抛出落往山道中混乱的军阵 崎岖的山路往东蜿蜒两百里。 汪良臣正在思考利州之事 之所以要将陇西兵力倾巢带出战略目的不仅是解京兆府之围也不仅是汉中更重要的是一举收复利州、夺回剑门关。 为何? 于国而言将兵线推回到剑门关方不会使宋军再掺和汗位之争。 于家而言汪家子弟个个出众封总帅、都元帅、权都元帅、奥鲁元帅者太多了不宜只聚于陇西一地必须尽快扩张地盘。 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 陇西一战前他故意以未得诏旨为由推托不愿出战廉希宪遂将其所佩虎符授之称奉有密旨命他为陕西总帅全权统领陕西军备。 出征前他并未将计划报于廉希宪。 因为“京兆府被围了消息都递不出”不管是不是总之事后他有这个说辞。 危局之中只好果断出兵攻汉中先解京兆之围。再长驱利州正可将汪家之势力恢复到二哥战死之前。 他汪良臣还真没有太多私心。 若说有也只有想为二哥汪德臣报仇雪恨的决心、收回二哥经营多年之事业的一腔热忱。 故而一万俘虏用于攻坚沿途关隘、城池时消耗。 三万战兵用于分堵北面陈仓道、子午道宋军回援堵住南面米仓道、荔枝道的宋军援军;攻下汉中城后还要分镇汉中各州县;之后还有利州、剑门关 倾巢而出代表着汪良臣的志向、野心、胆魄。 得陇望蜀望的是整个蜀。 一场大胜汪良臣有这个资格 “轰!” 跨下战马突然受惊仰起前蹄嘶鸣不已。 汪良臣勒住惊马抬头一看正前方的山顶上轰然炸开巨石摇摇欲坠着轰然砸落。 “咴??!” “嘭!” 灰尘中还来不及喊出口后方又是一片混乱 “敌袭!” “震天雷!” “嘭!” “” 李瑕做计划时最大限度的考虑是七万人进祁山道相应的安排也有。 但其实他心理的估算是来两万五千人左右。 他埋伏在大崖山这是尾到阳平关正好可容纳七万人的行军道路。 伏击开始时由李瑕所在的“尾”最先发起攻势封锁敌军退路。 往东方向整条祁山道都有布置伏兵开凿山南面的小道以迅速移动这也是他在祁山道需要布置两个多月的理由之一。 至于四门大炮摆放在三百五十余里之间。 若来的是两万或三万人中间两门炮可直接轰杀主将。若在四万到六万人中间两门炮也可截断敌阵将整个敌阵分割为五到六段将敌军指挥切断。 之后居高临下以火炮、石砲、震天雷、箭矢等等轰击敌阵在物资告罄之前让敌军崩溃投降。 李瑕的物资准备得十分充足 而敌方要想在这个地形中反败为胜大战略上几乎不可能只能通过各个小战场。 宋军八千精锐分守四百余里之山道必然有炮火、木石、箭矢覆盖不到之处若身处其中的将领们能迅速组织反攻攻上山来一点点消灭山上的伏兵直到大部兵马冷静下来犹有翻盘的机会。 李瑕认为敌方这个机会有但不大。 局部战场的麻烦也必然有这才是这一战的难处。 李瑕始终在分析着这些越是大战越是冷静。 至于这一战对他有多大的意义他此时不会去想。 一切期待与热情已被他抛开他甚至不去听那些爆炸声、喊叫声。 就像是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像是赛场上他从不去听喝彩与谩骂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判断自己的节奏是否有错然后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 这是伏击先不必理会对手的反应对手也反应不过来。 先把布置的一切实施下去 而整个战场上只有李瑕一人还如此冷静。 连绵四百余里山道四万骑兵已陷在无比的惊慌混乱当中。 八千伏兵分为四十个伏击点每个伏击点两百人左右。 而每三四个伏击点由一个统制或统领指挥。 李瑕之所以带了大量的将领就是因为地形狭长他需要保证各个伏击点都能独立指挥。 在这一方面他也比汪良臣有大多优势。 两个多月的布置为的便是全歼敌方主力 “干!火油!震天雷!” 王益心指挥着用大炮封路之后抬手一指指向了山道间汪良臣的大纛。 “老子去你娘的传令昝万寿、瞿文看到那没有?!主将!火油给我砲过去!快啊!” 他吼到再大声也没用。 真正传递出命令的是那两柄信旗正在快速指动。 号角声急促。 数里之外另一个山头昝万寿匆匆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大骂一声亲自冲向砲车。 昝万寿投靠李瑕早因此去岁就得以兼领城固县驻防兵相当于汉中以东的驻军领五百精锐。 他有调兵之权统兵之权则归城固驻军部将瞿文。 彼此都是蜀帅一系他们平日相处得融洽训练得也好这次才被调了过来。 到了祁山道之后昝万寿与瞿文各分一半人手驻两个山头。 他这个县尉似乎是军中最没经验的一个但好在两个多月来训练的都是这些事。 事实上每年川蜀作战都是各州县驻防军集结起来他们这八千精锐已磨合得远胜过任何一支蜀中精兵。 此时武进士的天赋便显示出来。 “石脂火球!快!” 昝万寿抬手一指迅速调转砲车对准了汪良臣的帅旗。 “呼呼” 他呼吸很大声。 汪良臣的大纛离他很近。 因为敌军的阵线拉得比设想中长故而伏击发动之时汪良臣已行过了刘金锁、鲍三、熊山等人的攻击范围。 “斩将!斩将!斩将!” 昝万寿心里只有这一念头。 他要立大功。 他确定李节帅没看错人他昝万寿行! 终于一个个石脂火球被放在砲车上火把点燃。 昝万寿冲进士卒当中与他们用力拉动砲车。 有火星落下漫天都是火焰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第一拨砲射而出的火球已砸落进蒙古汉军之中。 昝万寿拿望筒又看了一眼混乱中已不好找到汪良臣但大纛还在。 再转头只见瞿文设伏的另一个山头上已有震天雷向大纛方向砸落。 昝万寿当即大喝。 “继续!石脂火球!” 他不管大炮发射之后到现在这片刻工夫汪良臣躲到那里眼下先要把火势点起来。 军议时说得很明白—— 伏击开始先封锁道路、击杀敌方主将 “嘭!” 二十余颗石脂火球落下其中一颗正砸碎在汪良臣面前十余步。 火焰炸开点燃了好几个蒙古汉军士卒火苗迅速窜高。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地上的杂草、干粮也迅速起火。 那火球中还流出石脂流过之处又迅速腾起大火。 汪良臣策马后撤还想要下令 “嘭!” 又是二十余颗火球砸落顷刻便将这一片燃成火海。 汪良臣转头看去见插着大纛的马车周围火势已不可能扑灭。 “下马步战!攻山!” 他终于下了第一道军令。 “下马步战!攻山啊!” “轰!” 旗令官还在传令一颗震天雷正落在他面前不远突然爆开。 汪良臣才翻身下马忽然感到腿上一片灼热低头一看腿上已燃起大火。 “元帅!” 他就地一滚已有亲兵冲上来疯狂扑他身上的火焰。 战马悲鸣已开始横冲直撞。 “攻山!攻山!” 汪良臣痛得额头上汗水直冒嘶喊不已。 有亲兵扑着火已被烧起来惨叫着挣扎着没人管。周围人要么在疯狂逃窜要么正在拿沙土帮汪良臣灭火。 “啊!” 被点燃的亲兵倒地翻滚状若疯魔想要向同袍求救。 有人拿起长矛一矛刺出将他捅翻在地继续扬起沙土救汪良臣。 “大帅!快走!” 终于汪良臣挣扎起身痛得眉头直皱径直向山地上冲去。 “带我的帅旗!攻山!” “轰!” “轰!” 宋军在一个山头抛出火球在另一个山头抛出震天雷竟是越来越密齐攻向大纛。 拉车的马匹受惊到不可控制缰绳被人斩断。 终于大纛缓缓倒下砸落在大火之中。 烈火吞噬旗帜如长大了一般。 整段山道上都是火。 汪良臣转头四顾竟只见到一片烈焰衬得他双眼都是一片通红。 “七弟!七弟!” 他还在狂奔混乱中寻找着自己的副帅汪清臣。 在更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王益心刚刚用大炮轰塌了山体堵死了山道。 他端起望筒望向了敌方主将所在的方向抬手一指。 大炮缓缓被推动转个方向对准了蒙古汉军最密集之地。 “开炮!” 王益心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 他不算一个好的指挥太过激动了。 好在虽然吼得再大声也不会有更大的作用但沙哑的声音也一样有用。 “开炮!”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炮弹喷射 “传令下去!告诉我七弟!攻山!攻山!” 汪良臣拄着大刀向山顶猛冲。 他没有了大纛传令官也找不到了。 何况这么长的道路被切断他不可能指挥得动全军只能指望各个将领自发领兵杀上山头一点点清除伏兵。 换句话说有无他这个主将差别已不算太大。 但他有三万大军加一万俘虏哪怕只有小小一部分人反应过来也能慢慢扳回局势。 当然未必是由汪良臣。 反而是汪良臣受到的攻势最凶猛。 “攻山!都给我喊下马攻山!只有攻山才能活” “轰!” 汪良臣转头看去。 就在东面百余步远数十人正被炸飞。 火光闪过。 血肉纷飞肢体散落一地。 热风迎面而来带着腥臭、硫磺的气味。 有血雨落在脸上。 身后的士卒大叫着逃离开来。 火球、震天雷、炮火像是永不歇息。 “” 火焰又袭卷到汪良臣身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上战场杀敌之人总有种错觉就仿佛大将是有强弱之分的战胜了浑都海他汪良臣就比浑都海更强或者说更不容易死。 不是。 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同样会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死在更强的人手上。 阎王爷没耐心排个名将榜按顺序勾生死册。 命硬些命薄些都很脆弱。 战场上死就是突然之间。 汪良臣挥散念头冲向山林。 他的披风已着了火他大步奔跑着像是想逃过火焰的追杀。 然后火焰吞没过来。 “轰!” 又一颗炮弹击在官道之上碎肉如雨。 摧肝裂胆。 打仗的胜与败常常在于某一方认为自己要败了。 已没人再来为汪良臣扑火。 什么一战威震北地什么收复汉中兵指利州只剩下凄厉的痛喊。 “啊!” “啊” ------题外话------ 感谢“昵称不是空白”的盟主打赏按盟主牌子顺序先加更一单以示感激明天还有一位盟主加章求订阅求月票对了地图在评论区、加精区。 正文 第631章 多算者胜 “啊!” 汪良臣怒吼带着无尽的不甘被烈火吞噬。 他不该这样轻易死去。 才刚刚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浑都海他还有凌云壮志 而两百里之外李瑕并不知道汪良臣死没死。 李瑕没那么在乎。 虽然他告诫将领们伏击开始时优先集火敌主将大纛但这只是诸多准备中的一项而已。 把一项一项实施下去直到全歼敌军才重要。 汪良臣的不甘其人心中的抱负、志向在李瑕这里统统没用。 李瑕眼里只有冷冰冰的规则。 打仗就是比赛就是看谁平时训练得更刻苦、准备得更充分。 他做了太久的准备。 兴昌七年十一月十一李瑕从临安启程正式开始考虑收复关中。 彼时忽必烈正在燕京登基;廉希宪授汪良臣、刘黑马兵符布署关陇防务;阿里不哥根本没得到消息犹心怀侥幸欲诱忽必烈北归;浑都海亦抱侥幸并无直捣关中之决心 十二月中旬李瑕回到汉中巡视兵备放弃了领宋军到平原野战的指望修改计划确定了“引敌入伏”的基础思路。 彼时阿里不哥、浑都海犹在做春秋大梦;廉希宪已布署妥当完成了针对六盘山的战略部署;而刘黑马得到消息李瑕有争雄之志欲招降刘家 咸定元年正月李瑕准备实施计划开始抽调兵力、联络浑都海。 至此忽必烈已完成西路布署调史天泽、张柔等中原兵力北上;阿里不哥这才得到消息匆匆在哈拉和林称汗;浑都海刚与李瑕接触还想等待阿里不哥命令;而刘黑马得到了李瑕取关中的计划 二月李瑕已完成前期布署派人勘测祁山道地形细化伏击计划。并抽调川蜀精锐至汉中营造欲北上关中之假象。 浑都海此时才决心南下歼灭汪良臣邀李瑕策应;刘黑马开始思索李瑕的意图分了心神。 到了三月初一浑都海率军离开六盘山。 初七李瑕兵出祁山道;刘黑马决定分兵一路守街亭隘口、一路伏击李瑕。 中旬杨奔兵出子午道虚张声势;阿蓝答儿重挫刘元振夺下街亭隘;浑都海才行军至临洮寄望由李瑕消耗刘黑马。 三月二十七日临洮决战开始。许魁、林子已兵出大散关封堵刘黑马回援道路阻断关中消息。 四月二日刘黑马折返汪清臣南下支援关中皆被宋军堵截于险道。 四月中旬许魁、林子撤回大散关;刘黑马拒绝长子提议;汪清臣回到巩昌与汪良臣商议。 汪良臣确定宋军兵力正在急攻京兆府、布署关中决定趁机奇袭汉中。 整编兵力、抽调俘虏、携带了一月口粮之后三万骑兵与一万俘虏由巩昌直奔祁山道。 五月六日汪良臣先锋兵力抵达祁山道大崖山。 九日其后军穿过军阵李瑕伏击。 此时距离李瑕定下“引敌入伏”的思路已过了半年。 而汪良臣起意出兵却不过半月。 再看李瑕这半年两个月用来设伏前四个月都是用来让敌人“起意”。 一开始并不确定谁会起意。 看谁更傲、更贪。 刘黑马不来他老了伤病交加损失惨重没有这个心力任李瑕使尽千般手段就是不愿来。 汪良臣来了他还年轻锐气十足正是奋发进取、为家族打拼基业的时候。 何况临洮一战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所以汪良臣死了 “四哥!” 汪清臣好不容易聚起了三百余亲兵正奔跑在混乱的战场上听到爆炸回头望去终于望到了被熊熊烈火吞噬汪良臣。 隔着百余步他救不了他。 “四哥啊!” 泪水决堤而出汪清臣扬刀悲呼继续向山上冲去。 他回想起一切犹不知这次败在何处。 临洮一场大胜之后得到消息宋军正在围攻京兆府他领兵支援被堵截于渭河险道。 于是确定汉中空虚。 自然而然便决定取汉中了。 他四哥汪良臣作了主除了大哥汪忠臣认为“太仓促”其他人全都不反对个个都巴不得多攻城掠塞封领一方。 尤其是他的长侄汪惟正、五哥汪翰臣因曾丢了利州一直耿耿于怀更是竭力支持出兵。 陕西总帅以大胜之威下了决定、巩昌总帅附和此议当时顺畅至极。 哪怕出言反对的大哥汪忠臣也没能想到会有伏兵。 刘家一直言之凿凿李瑕要取京兆府! 数月来所闻所见全是李瑕在取京兆府! 若再重来一百次在没预料到有伏兵的情况下汪清臣依旧不知该如何避免这场厄运。 思忖起来这真是太残酷的一件事。 愤怒、绝望 汪清臣大步向山顶上冲去! 此处叫东淮沟山势陡峭只有一条山脊还算平缓勉强可以攀援。 终于爬了数十步山道上的可怖动静稍远了些许 “啊!” 汪清臣正在驱使慌乱的士卒突然脚下一痛摔在地上低头一看只见脚底板上鲜血淋漓。 一个铁蒺藜已深深刺在他脚底板上。 剧痛钻心之后是奇痒无比。 铁蒺藜上抹了草毒 只在这一摔之际却见山上木石滚滚而下声势惊天。 前方不少踩到铁蒺藜的士卒还在哇哇大叫抬眼一看魂飞魄散。 “嘭!嘭!嘭” 滚木越来越响。 汪清臣悲从中来。 到现在为止他连一个宋军士卒都还未见到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安排了多少埋伏的手段。 没有一个月光景这些是准备不出来的。 可一个月之前临洮决战都还未结束宋军如何就开始准备 “嘭!” 一根滚木砸下重重砸在汪清臣身上。 “噗!” 五脏六腑似被震碎鲜血狂喷而出。 汪清臣竟还未死最后怒吼了一声。 “攻山啊!” “” 没有人攻山。 随他攻山的三百人已有不少人受了伤。其余人见此惨状已骇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攻什么山莫说山上还有多少埋伏爬上去了能杀得过以逸待劳的宋军吗? 士卒们根本连宋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攻山?!你他娘拿什么攻山?!” 山顶上昝万寿破口大骂。 他并不知道汪良臣死了没有反正看到那大纛倒下他就当汪良臣已死。 有个副帅想要攻山他倒是看到了。 一开始是不屑此时砸死了对方终于激动起来。 “干斩了一个副帅哈哈!” 昝万寿文武双全与王益心那种粗莽武将不同此时却吼得比王益心还大声。 “这种地势还想反败为胜?攻上来啊!老子弩箭还没发来啊!尝尝老子的大弩继续发砲!” 喊到一半眼见山道上又有敌将试图收拢人马昝万寿抬起望筒入目又看到一面什么总管的大旗。 他激动到快要疯了狂奔回砲车边亲手又拿起一枚石脂火球放上砲车。 “发砲!发砲!娘的娘的老子这里全他娘是功劳!” 再往东面一百余里石沟山。 阿吉拄着大刀向山下看去抬手止住了麾下还在放砲的士卒。 “多带这一万俘虏来还不如就只带三万人哩。” 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喝道:“儿郎们!调转砲车打还能成阵的战兵!” 山顶上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砲车已转了个方向 阿吉在钓鱼城时常见她丈夫骆望山随王坚演练追随李瑕之后被当作心腹将领来培养指挥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至于为何被李瑕当作心腹? 阿吉是个巴族土家女人不受朝廷重视而其麾下“民兵”经过钓鱼城之战血火洗礼。 这个伏击点士卒多来自钓鱼城用砲车最熟练打的又都是俘虏很快已将那一万未披甲的俘虏打得乱窜。 山道中蒙军俘虏已开始与蒙古汉军自相冲撞将混乱越扩越大 阿吉观察着形势忽皱了皱眉。 她看到有同袍在请援了。 七八里之外有个小隘口叫屋瓦沟有条很窄的小道通向山野村庄。此时正有一个蒙古汉军将领准备组织兵力往那边逃 “你们跟我来!” 阿吉大喊一声领着五十人便转向山的南面。 为了能与别的伏击点相互支援他们简单开凿了一条小道但也无非是在险峻处搭些石头一般人根本走不了。 唯有这些长年累月走山的士卒在峭壁之上搭一根巨木便敢箭步如飞在天堑之处拉一条铁索便敢直接荡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阿吉已赶到屋瓦沟。 只见下面有数百蒙古汉军正挤在小道边试图逃生。 对面山崖已安排了火药本该炸断道路但埋伏着的两个士卒竟是被蒙古汉军射死了已有别的伏击点的宋军赶来正在尽力放箭阻击。 “放箭!” 阿吉一声令下这边箭矢射落。 “对面的同袍绳索抛给我!” 很快阿吉接过绳索径直向山崖上荡过去。 而在下面的山隘处越来越多蒙古汉军涌来拼了命地想逃 终于阿吉点燃引线同时如飞猿一般攀走。 “走!” “轰!” 山石崩裂滚滚而落砸在那些蒙古汉军身上也堵死了他们逃生的去路。 他们不过是想逃命。 宋军却显得有些残忍。 “轰隆隆!” 四百余里祁山道上不时响起爆炸声本就不多的几个隘口纷纷被炸碎的落石堵住。 蒙古汉军们陷在烈火、木石、爆炸、踩踏当中。 攻山不得、逃命不得似乎也永远等不到宋军的物资耗尽。 一次次求胜、求生的尝试之后只让人感到无尽的绝望 -------------- (ps:均订过九千五了求订阅冲一冲万订求月票非常感激今天后两章会比较晚大家不用等) 正文 第632章 分割 大崖山。 一枚枚火炮从山顶轰射而出将对面炸得山崩地裂。 下面的山道已经完全被落石、土堆、尸体堵死了。 砲车却还在抛木石不给蒙古汉军奔逃的机会。 从清晨打到下午太阳已悬在了远处的高山上。 终于。 “够了。”李瑕下令道:“停止堵路炮击敌军。” 哨声又起令旗摇摆。 搂虎回过头看了一眼喊道:“别他娘轰了!回头还要挖开推!” 他亲自上前与士卒一起推动那上万斤的重炮调整了一下方向。 之后搂虎眯着眼又细调了一下。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炮弹被吐出去。 与此同时砲车齐放抛下一枚枚震天雷。 山道上犹有蒙古汉军试图向西逃亡希望能翻过那堆在道路上的落石。 “嘭!” 炮弹径直砸过十余人巨大的推力袭卷而过血肉纷飞。 碎肢落地的同时三十余枚震天雷落下炸开铁片四溅而出 满地都是翻滚呻吟者。 有侥幸没被炮弹与铁片伤到的人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抛下武器向道边躲去抱头大喊。 只有声嘶力竭地喊才能稍缓心中的恐惧。 然而越喊越是将恐惧散开来 “啊!啊” 山顶上陆秀夫已呕了一遍。 隔得远心里本不该有什么感受的但他拿望筒扫视了一遍正好看到了满地的内脏。 许久陆秀夫支起身来再次拿起望筒向山下看去。 视线中震天雷炸开将人炸伤倒地炮弹则是将人整个撕裂转过望筒看到了丢下武器的人。 “节帅!” 陆秀夫向李瑕跑去喊道:“招降吧!都是俘虏啊!” 高年丰站出来一把将陆秀夫拦住。 李瑕没理他们犹在高声发号施令。 好一会之后山上停止了发砲。 李瑕这才向陆秀夫招了招手。 “节帅他们已无战意招降吧杀伤太多了” “按比例而言杀不了多少。”李瑕道。 他显得有些冷漠只眼神中还剩些悲悯语气却是平平淡淡。 “你用眼睛看看到死了很多人。但四百余里山道十里一个伏击点。我们每个伏击点能覆盖的范围也只有一到两里换言之大部分的敌军士卒此时正缩在伏击点之间。” “他们节帅是怕他们反攻?” “反攻不了。”李瑕道:“反攻到哪里?这里是祁山道到处都是险峻的高山。我们控制了所有山道、隘口。他们已被分隔成四十个不足千人的小阵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陆秀夫道:“所以我们俘虏” “还不到时候还不够恐惧不够混乱。” 李瑕随口喃喃了一句最后道:“只有足够的杀戮才能让他们恐惧。” 陆秀夫一愣。 他认为杀戮已经足够了但不知李瑕是如何判断的。 时近黄昏。 号角声又起。 很快每隔三里地有传信兵依次吹响号角声音渐渐弥漫了整条祁山道。 四十个伏击点的将领们遂先后下达了命令。 “停止抛射震天雷!换火球!” “石脂火球!” “” 夕阳缓缓下沉山道间犹有火光。 经历了一整日的攻击之后蒙古汉军们渐渐学会了向山道中宋军攻击不到的地方聚集。 如李瑕所言每股都没有上千人多是六七百人。 他们将马匹留在外围一个个紧缩在一起。 不时有丢了口粮的士卒杀了同袍 夜幕降下。 李瑕下令一百人继续抛射消灭胆敢探头的敌军另一百人则歇息。 陆秀夫奉命在原地歇息却根本睡不着。 熬了半夜当他再翻身而起看到高年丰带着刚休息好的一百人往南面而去。 陆秀夫想问问李瑕目光落处只见李瑕竟躺在一棵树下睡得正沉。 良久远远又有哨声传来。 搂虎突然大吼一声。 “大炮!” “轰!” “” 惨叫声再次响起在夜色中向祁山道深处蔓延过去。 那些蒙古汉军必然彻夜不得安宁 马德喜缩在悬崖下捂着耳朵想要平静下来却不能。 他虽然姓马但并不是汉人而是雍古族。 他祖辈曾任金朝凤翔兵马判官因为是兵马判官改了“马”姓。 马德喜这一代家道中落投了军在巩昌军麾下当了个百夫长临洮之战他斩杀了三个蒙古精锐不可谓不勇。 那一战蒙古精锐的骑射当然是占优的。但当时汪良臣下令冲锋浑都海因为阿蓝答儿的援军赶到没有下令拉开距离双方近战。 马德喜才发现蒙军战力没有他原以为的那么强战意也不坚决被刀劈到也会死。 这场胜战让他觉得巩昌骑兵将无敌于天下 没想到才进祁山道竟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一幕。 一个同袍的身体就在他眼前被撕碎肠子溅了他一脸。 跨下的战马被惊走马德喜摔下战马逃过满是烈火与硝烟的战场便一直缩在这里。 有将领喊攻山他不去那山太高了;有人喊他冲出去他也不去前面太可怕了。 来时的路也太远了他只来得及拿到一小袋口粮。 最可怕的是连敌人都没看到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勇气只想早点受降 远处百余步有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隐隐能听到他们说“冲出去”云云 忽然。 有东西从身后的山崖上落下弥漫着烟气。 马德喜大骇转身就跑夜色中也不顾方向。 “嘭!” 身后又爆炸开来人马悲鸣 跑了好一会当前方越来越亮马德喜心肝一颤迅速停下脚步。 又是一声巨响惨叫声一片。 马德喜吓得马上趴在地上只觉铁片飞射还有人不停踩在他身上。 之后有什么东西滚过来。 他小心翼翼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被炮弹打碎了的同袍的头颅 “啊!” 马德喜再次转身狂跑。 脚底下是撒落了一地的口粮 四更天。 李瑕醒来吩咐高年丰、搂虎去睡拿起一块馍嚼着往大炮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秀夫连忙跟过去却不敢再开腔。 “怎么不睡?”李瑕吃了馍拍了拍手。 陆秀夫道:“睡不着。” “太吵了?”李瑕抬起望筒道:“多打几次仗就习惯了。” “是。”陆秀夫欲言又止。 “放心我没有嫌你啰嗦。”李瑕道:“全军当中唯有你往后能帮我坐镇。” 陆秀夫受宠若惊这才问道:“夜里高统领带人去偷袭了把敌军炸过来搂统领又杀了不少人。” “是啊。” “敌军伤亡已过三成且破了胆。只需再困他们一日便可投降何必再多杀伤呢?” “我还没看到聪明人。”李瑕道。 陆秀夫不由有些疑惑。 “换位想。”李瑕道“换位想你在山下你会怎么做?” 陆秀夫沉默下来皱眉思考着。 此时正是黎明将来之机夜最深。 忽然。 “拿望筒看那里。” 陆秀夫随着李瑕看去只见山坳那边有兵马突然窜出来猛向西冲去。 “四百人左右。”李瑕道“很厉害这时候还能收拢四百人。” “节帅如何知晓?” “听马蹄。”李瑕道:“打了旗号是谁?” 此时那支兵马才冲到砲车能攻到的范围前方全是还在燃烧的石脂火焰。 陆秀夫眯着眼喃喃道:“巩昌左翼都总领” “汪佐臣。” “他之前藏在哪里?”陆秀夫很是不解道:“高统领分明偷袭过一次。” “故而说他很有耐心一直按兵不动大炮准备。” 李瑕吩咐妥当方才笑了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汪佐臣一直在人让消耗直到认为我们用尽了炮火、木石这才逃命。” 陆秀夫用望筒看去只见汪佐臣这一支人马已纵马狂冲踏过一具具尸体。 李瑕道:“但没有我们的准备能打三天三夜。” “轰!” 炮弹激射而出。 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火光中已不见了汪佐臣。 只有砲车再次抛下震天雷。 “嘭!嘭!嘭” 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隐隐的有喊声从山下传来一开始让人听不清楚之后渐渐地汇聚成了齐声大喊 天光大亮。 茅乙儿在阳平关城头上站了一夜终于看到远处狂奔而来的人。 他抬起手喊道:“砲石准备!” 许久远远传来的却是哭声。 茅乙儿拿起望筒望了良久再次下令道:“把胡勒根喊来。” 很快披甲待命了许久的胡勒根跑到城头。 “茅茅统制我可没睡” “喊话!” 胡勒根转头看去望着前方的情形一时也是呆愣在那儿 对于胡勒根而言一个好好的蒙古人被宋人俘虏了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能说是被李瑕吓到了没得办法。 倒不是因为种族而是心中始终依旧认为大蒙古国更强。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李瑕从县尉做到蜀帅这种情绪消了不少但依旧还有。没有回头路罢了。 不过就在这一两年许多事也渐渐开始不一样了。 先是蒙哥汗死在了钓鱼城李瑕做的。 又听说两位宗王为了争汗位打得你死我活。 胡勒根已隐隐起了个念头像现在这样跟着李瑕好像也很不错。 除了偶尔还是会想念草原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此时他站在阳平关的城关上越来越多的族人正在向他狂奔而来大哭着嚎叫着。 换作是四五年前胡勒根想像不到蒙古勇士们会成这个样子。 被俘虏被驱赶而来被伏击成这个样子。 连盔甲都没有武器也掉了大喊着饶命。 胡勒根都觉得有些丢人 “嘭!” 一个震天雷被茅乙儿点燃用手抛开。 “投降者放下武器解下盔甲!双手举高蹲到城墙下!敢带刀近前者杀无赦!” 很快阳平关士卒齐声大喊起来。 胡勒根这才回过神来待他们喊完汉话不停挥起手用蒙古语大喊起来。 “布扎握格喝!布扎握格喝” 正文 第633章 吞象(为盟主“如意如仪”加更) 一匹骏马奔跑着跃过散落在战场上的烈火直奔到了落石前。 前方的山道已被堵死。 它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悲鸣。 “咴??!” 好在山崖上抛下的木石并没有向它袭来。 它的主人已葬身在山道当中 几个蒙古汉军士卒吃力地扶起汪佐臣的尸体想要向东面退回。 木石再次向他们砸下。 “嘭!” 马德喜闭上眼不再去看汪佐臣那被砸烂的尸体。 他转身又逃脚步踉跄。 向东奔了数十步听到前方有同袍在大哭。 “投降了!别打了!别打了” 马德喜愣了愣。 打?宋军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摔坐在地上懒得再爬起来折腾了一日一夜太累了。 “死就死吧。”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同袍涌来冲着山顶哭喊。 到了中午他们汇聚成了三百人。 其中有人是从更东面跑来的说是几里地之外不停有木石砸下根本不敢过去全然不知前方的大军如何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十里山道间只剩下他们了。 马德喜更感绝望大声跟着同袍叫喊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投降了!别打了” “投降了啊!” 山道连绵向东三百余里不时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盘道山下有六百余人也在齐声大喊。 在他们所聚之处前后各四五里犹有火球砸落。 宋军的攻势已持续了一日一夜凡有敢攻山、敢探头的都已死了包括他们的主将。 四万人被切割成四十多段士卒不停逃命最后躲在一处完全不知战况。 敌人有多少?友军剩多少? 无人敢去探。 抬眼只见高耸的大山。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以及居高临下的宋军。 无助绝望。 有士卒仰头捧起水囊却没有一滴水落下。 西汉水就在西面几里之处但不敢过去。 他只好无力地放下水囊继续大喊。 “都投降了啊!” “” 直到黄昏时分。 有号角声在群山中响起格外悠长。 士卒们大骇迅速抱头缩到山崖边。 良久那悠长的号角才停歇下来。 但没见到宋军攻势持续了两日一夜的攻势反而停了下来。 接着远处又响起一声号角依旧悠长 整场伏击战李瑕没有太多的全盘指挥因为祁山道的地形长而险并非排列成方阵战斗。 因此战前他已将所有的地势勘探清楚、做好了计划战时便可由各个伏击点独立指挥。 话虽如此李瑕依旧有全盘统筹的准备。 他命两百民兵分散在六百里蜀道的山林间不需做别的只管吹号角。 两日一夜只吹响过三次号角。 开始伏击时一次随着大炮的轰鸣号角声起将开战的信号传递过去。 之后是入夜时分提醒各伏击点抛放石脂火球照亮山道防止蒙军趁夜攻山并让士卒开始轮替休息。 最后一次便是此时即伏击开始后的次日傍晚。 悠长的节奏意味着开始接受投降。 但如果还有试图反抗的敌人相应的伏击点也会以短促的号角回应请求支援围剿。 并没有。 悠长的号角远远传开之后又传了回来 对于陆秀夫而言这声音如同天籁。 他请命与高年丰一起去受降在腰间绑上绳索往下攀。 到了半山腰高年丰开始大喊勒令山下的蒙军汉军解下盔甲、放下武器并让他们将马匹绑在山道边 “记住!你们当中若有一个人敢藏着武器所有人都死!”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山道上的武器渐渐堆高。 高年丰这才大吼道:“好了!全都退到两里之外抱头蹲好!等明日天明!对了你们有口粮分着吃!不许哄抢明日押解之后会给你们吃的!” 他们并不急着押解俘虏。 只要占据着制高点在这种地势当中俘虏跑不了。 这夜要做的是让麾下士卒们收缴武器、盔甲之后吃好休息好治伤等到天明再押解饿得更没力气的俘虏。 陆秀夫清点了一整夜天光微亮向李瑕禀报了武器数量。 末了他叹息道:“一千五百人仅存三百余俘虏是否杀伤过甚了?” “不是这么算的。” 李瑕睡了一觉起身揉了揉眼道:“我们这里是尾敌军总想着能冲出去比如汪佐臣。故而杀伤多了些其余伏击点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陆秀夫掐指算了算喃喃道:“节帅两日间杀伤近两万性命如何忍心?” 他并非在质问而是请教。 “如何忍心?”李瑕揉了揉脸似因刚醒而显得有些木讷道:“我亦不忍无可奈何而已。” 说罢他招过高年丰与搂虎命他们去押解俘虏。 陆秀夫再次请命一起去。 李瑕道:“也好你们去吧能救的就救。” 陆秀夫不解又问道:“两百将士都下山了节帅不亲自去吗?”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就不去了” 押解俘虏并不难用绳索将人绑成一串而已。 陆秀夫正记录着俘虏们的姓名、籍贯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救我” 他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块大石下压着一名蒙古汉军。 陆秀夫起身正要抬脚向那边走去。 “噗!” 一名士卒已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 陆秀夫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高年丰按住他的肩。 “陆知县继续录名吧。” “那人” “伤太重了救了不划算。” “哪怕不能再上战场川蜀亦缺人口、缺劳力。” 高年丰道:“大帅说了能救活的可以救注定救不活的了结了。” “可方才那人我还未看他伤” “那人还用看吗?我们要看押两到三倍于我们的俘虏还请陆知县动作快些。” 高年丰淡淡说了一句似嫌陆秀夫这文官太麻烦转身便走。 “压在石头下的就不用搬了活不成。” “噗噗噗” 陆秀夫听着周围不时响起兵刃入肉的声音无奈地闭上眼。 他此时才知李瑕那句“能救的你就救吧”是何意才明白李瑕为何不亲自来。 哪怕他会一点医术这里有太多人是他根本就救不活的。 不远处马德喜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宋军士卒捆住。 他与二十余个同袍被绑成一串拉去清理战场不做任何反抗。 走过陆秀夫身边时他也听到了那番对话。 马德喜并未因陆秀夫的态度感动补刀受伤的敌兵是战场上的老规矩了。 受降时谁会要伤兵? 所以当知道要败了若想活下去最好不要受伤 又到了傍晚。 一场伏击战的第三日已过去。 李瑕把驻地从山顶搬下来以方便传达命令。 有两个伏击点的将士已聚集到他的营盘。 宋军也有伤亡但居高临下折损并不多偶有些守山的被偷偷跑上来的个别悍兵用箭矢射中。 六百兵力押解着一千三百余俘虏清理战场以蛇吞象一时显得十分吃力。 陆秀夫见此情形也明白目前实在是无力救治重伤的俘虏。 但禀报过事务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 “今日有个受伤的俘虏遮掩着伤势也不怕破伤风。分明已告诉他们轻伤我们会救治。” “因为他想活。” 李瑕随口说了一声低下头再次标注着地图。 他没有大胜后的喜悦已开始思忖下一步的计划。 陆秀夫叹息道:“战场过于残酷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瑕手中的笔悬停在了巩昌的位置良久问道:“前两句是什么?”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那便是了。”李瑕道:“你派人去把辎重队与民壮招来看管俘虏不急可等明日再安排眼下祁山道只怕还未通。” “是。” “去歇了吧你两夜未睡。” 陆秀夫起身掀开帐帘却又停下脚步。 “嗯?有事?” 陆秀夫回过身问道:“节帅不打算带我去陇西?” “你猜到我要去陇西了?” “不难猜我审问了几个俘虏汪良臣倾巢而出陇西兵力空虚。” “他出兵时也是像我此时这般想吧哦不打算带你去。”李瑕道:“之后此间需要你做的事还有很多。” “那我可否向节帅讨教兵法?”陆秀夫作揖问道。 他知道眼下大战方歇但祁山道消息传不过来其实是李瑕最空闲的时候 语置他又自嘲了笑道:“我过于叨扰节帅了” “不觉得你叨扰。” 李瑕道:“相反我非常欣赏你坐吧全军将领都只想要胜求的是结果。唯独你始终在问胜的因由如何胜、为何胜、胜之后又如何故而我说唯有你往后能帮我坐镇。” “惭愧谢节帅体谅。” “至于兵法我不会。以前还有个很错误的认知。”李瑕自嘲道:“刚打仗的时候我心里把士卒的战力按数值来排。” “数值?”陆秀夫不解。 “比如蒙军战力八分宋军战力五分当时大概是这般排的。后来我发现不能这样又加上了属性比如蒙军擅平原野战宋军擅山地守城。” 陆秀夫愈发不解皱眉沉思喃喃道:“数值?属性?颇直观。但有何不妥?” 李瑕道:“近来我发现数值与属性还有人数它们重要但概括不了战力士卒首先是人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打战时憋着一泡尿没撒都可能影响到战力。想死战、想投降说不准的时时都在变化将军是在管上千上万人的心态。所谓‘兵无常势’我到近来才理解这句话没有恒定的强或弱只有某一刻的强与弱。” “故而我们到祁山道设伏便是为了在这一刻远远强过敌人?” “这一战决定胜负的不在于伏击开始之后而在于之前。我们的士卒搬运笨重的军器攀上高山忍受着野兽的窥探、蚊虫的叮咬餐风饮露在山林间起砲、挖洞、砍树太苦了。” 陆秀夫深有体会挠了挠脖子道:“两月有余着实是太苦了。” 他指甲划过之处满是被虫咬出的红色胞点。 不仅他一人如此八千余士卒个个如此因蜱毒丧命者有十三人。 至于摔下悬崖丧命者有五人 “这不是兵法。”李瑕道:“这是他们有付出就有收获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们胜不是理所应当吗?” 陆秀夫道:“但是节帅以奇谋引汪良臣来这是奇谋。” “不是奇谋。” 李瑕道:“我确定了要在山地上打先定好这个小目标开始想如何实现?引诱敌人来。再想敌人为何要来?因为有机会。那就让他们相信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他神色郑重了些。 “我还没有实力而没有实力却想碾压敌人是偷懒是心存幻想。别这么做老老实实地花费力气去计算去准备最后达到以长击短之目的。我每次打仗都是这个思路每一次都是。这不是奇谋不要再说奇谋该是‘本分’二字。未战而先算是将领的本分是对士卒们负责。” 陆秀夫看着李瑕难得郑重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谢节帅指点。” “别谢我要谢的都是些很简单的名言‘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李瑕说了几句最后道:“一直以来我都是遵循这些简单的道理它们一直就摆在那里告诉我们该如何胜利。只不过人们总是太容易忽视了它们。” 陆秀夫起身行礼道:“我明白了。知道易信道难。信道易行道难。行道易得道难。得道易守道难。” 李瑕道:“我能行道闻云孙能守道故而我佩服他。你呢?” “节帅自谦了。”陆秀夫不回答笑了笑。 李瑕也笑了笑。 他知道陆秀夫听进去了。 而之所以说这些李瑕其实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互相帮助对方成就。只是从来没多少人愿意听人们更喜欢“得到”而不是“得道”。 当然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陆秀夫是凤毛麟角一般人则不需要个个都效仿他、比肩他的成就能一起沐浴在胜利的喜悦中就足够了。 总想学再多总想出类拔萃也太过辛苦。 简简单单的快乐也很好简单也有简单的可爱。 偶尔遇上三两知己推心置腹聊上几句彼此笑笑也就消解了心中的孤独感。 陆秀夫出了帐负手而立良久相比往昔他似乎坚韧了许多。 远处马蹄声起有高呼声传来。 “中军统领熊山率两百将士押解八百俘虏归营!” 山谷间的士卒们再一次欢呼。 “万胜!” “万胜!” “” 陆秀夫抬眼看向远处的火光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之前太狭隘了战前还怕世人说起这一战会说“运气真好”。 当时他的不忿在于怕世人轻视了八千将士的竭尽全力轻视了勤奋的力量。一如他寒窗苦读、年少中榜之时。 但此时陆秀夫释然了眼神中又多了份对世间的温柔。 一点轻视从来不算什么勤奋的力量一直都能被看到或多或少但从来没被忽视过。 恰是如此八千士卒才甘受辛苦最后战胜了四万大军。 李节帅又何曾不忿过什么? 始终坚定如初继续竭尽全力方可谓心志坚韧。 “这份心志又是来自哪句‘名言’呢?”陆秀夫不由心想。 他回过头看去帐中的烛光映出李瑕的身影犹端坐在案牍间身板笔直。 于是陆秀夫脑子里过了许多句话。 到最后他缓缓喃喃了一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帐帘忽然被掀开李瑕走了出来。 “节帅。”陆秀夫拱手因方才的想法又有些话想说。 “站着做什么?难得将士们高兴庆功便是。” 李瑕却只拍了拍他向前大步而行笑喊道:“熊山!再报一遍俘虏了几人?!” “大帅!” 熊山翻身下马几乎是大吼出来。 “末将两百人俘虏了八百人!” 李瑕问道:“可还觉辛苦?” “大胜了!不辛苦!” 山谷间又是一片欢腾。 “万胜!” 见此情形陆秀夫心中种种如对战场残酷的感伤、对往后局势的忧虑、对为人处事的思考已全被抛开。 胜利才最能鼓舞人心。 何必想那许多? 合该是“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他遂也大步上前与士卒们一起欢呼。 “万胜!” 喊声回荡了很远很远更东面正在驱马赶来的宋军将士们抬起头不由加快行军速度同时跟着欢呼。 “万胜!” 这个夜里若有人能从天空俯瞰这四百余里山谷方能见识到八千人吞下两万余战俘的情象。 蛇可吞象。气魄足亦可吞山河 ------题外话------ 感谢“如意如仪”的盟主打赏更新时间又越来越晚了还请见谅还有一位盟主的加更会放在明天感激你们的支持 正文 第634章 运气 长安城。 大宋南渡之前先后在此置陕西路、永兴军路。 金代又改永兴军路为京兆府路。 时隔百数十年也只有宋朝这边还有人称这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叫“永兴军路”了。 李瑕从不这么叫只说“关中”“长安”而北人多称“京兆府”。 这与“汉中”“兴元府”类似太久时间没有大一统的王朝便有了许多名称上的混淆与滥用。 如今的长安城早已不是盛唐时的恢宏城廓。 它在黄巢起义时便遭到严重破坏所谓“百万人家无一户”之后又久经战乱几乎毁灭。 直到唐昭宗时佑国军节度使韩建开始重建长安城放弃了长安外城将原来的皇城作为新城 中统元年五月初十。 陕西行省丞相府。 刘黑马一身便服在大堂上坐着捧着茶水喝了一口。 如今天气渐热他手中的茶盏里却还冒着热气。 转头看了一眼廉希宪刘黑马有些羡慕 自从窝阔台汗十三年他受任都总管万户镇守陕西、山西至今已十九年。 世人称他为大将给他起了威风凛凛的名字却少有人知道他名刘嶷字孟方。 “嶷”者幼而明嶷聪慧之意。“孟”是他在兄弟中的排序最长“方”是取“君子以省方观民设教”之意。 他刘嶷平生志向其实是经世济民。故而他曾多次向窝阔台求情请求赦免北地奴隶先后救出了上万的河南百姓。 可惜三峰山一战大败金将完颜合达刘黑马之威名过甚已完全盖住刘嶷之名。 他也想像廉希宪、史天泽一样经略一方。 但开口谈的犹是兵事。 “我已遣子侄率身将宋军驱出京兆府境内。可确认宋军不过千余骑不足为虑。” 廉希宪颌首道:“如此便好近月宋军声势颇大但从未攻下州县只拦截道路拦截军需迷惑于我。” “是啊。”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一声喃喃道:“李瑕不停扬言时称欲争雄天下时称欲与浑都海结盟时称欲取京兆府。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头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廉希宪道:“不可小觑了此子。” 话到此处他面露莞尔道:“此言令郎与我说了三次。他很担心我轻视了李瑕啊!” 刘黑马惭愧道:“犬子鲁笨让廉公见笑了。” 廉希宪其实非常年轻时年才二十九岁。 但北地没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老夫子京兆官员都称他为廉公。 这是因为廉希宪十九岁就入了忽必烈幕府忽必烈欣赏他的学问称他为“廉孟子”因此廉希宪少年时便名满天下。 宣抚京兆府时他才二十三岁政绩显著。 而他学问虽好却绝不是文弱书生。 他是回鹘人因他父亲曾任燕南诸路廉访使故改汉姓“廉”。 廉希宪身材魁梧善骑射初至金莲川幕府便力挽劲弓三发三中得众人钦佩。 忽必烈便不止一次称赞过“希宪真男子也!” 便说刘元振年近四十的人了自诩为世侯子弟俊彦之最却从不敢与廉希宪相比将其视为长辈。 此时摆手又称赞了刘元振几句廉希宪神态自然道:“并非是说大郎不是我是说我并未轻视过李瑕。” 刘黑马问道:“眼下西路大捷京兆无事廉公在担忧何事?” “李瑕不会无的放矢。”廉希宪道:“他出手眼花缭乱也许为的是吸引我们去攻汉中?” 刘黑马默然。 好一会他才喃喃道:“与浑都海一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如何能攻汉中?” “故而李瑕希望我们此时发兵他方可趁虚而入。” “如此说来我是无心插柳避过一劫了。” 廉希宪道:“两桩事一则我忧虑李瑕一计不成将强攻京兆府。子午道难行他或将兵出陈仓道故请刘公辛苦些再回凤翔府镇守。”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了一声。 说心里话他更想留在长安享天伦之乐偶尔参与些经略民生之事但廉希宪有请他也只好应下。 “好。廉公第二桩事” “我很担心汪良臣。” 廉希宪苦笑一声道:“不怕与刘公明言。数月前浑都海杀我使臣我料定他不肯附归陛下。急命汪良臣尽起陇西之军准备讨伐浑都海他称未得诏旨不敢举兵。我遂将虎符授之” 刘黑马反问道:“廉公之虎符?” “不错。”廉希宪道:“我还假称有陛下密旨让他全权指挥。” 说这种事他极坦然。 廉希宪笃定他的陛下气量宽宏且与他有默契能明白他为西路局势果断决议的肝胆。 另外越坦然越能说明他毫无私心。 刘黑马有些吃味。 他镇守陕西、山西十九年与廉希宪相识六年当时二话不说便领命而行。相比汪良臣只能说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然这口奶未必就好。 果然廉希宪起身坐到了刘黑马身旁低声道:“西路战事已定汪良臣犹未将虎符归还” “廉公。”刘黑马道:“渭河河谷被宋军堵截当时我们等不到消息皆以为京兆府已被宋军包围。” “四月十二封锁河谷的宋军便退了;四月二十一刘公打通道路突破沿途宋军袭拢赶至京兆府;今日刘公已驱除了京兆府之敌。” “汪良臣可曾传信来?” “没有。” 廉希宪道:“近月间我已递了十三次信尚未收到任何回复。” 刘黑马沉默下来。 廉希宪又追问道:“刘公当时是如何与他说的?” “我派快马至巩昌言”刘黑马长叹一声喃喃道:“言李瑕精兵尽出于京兆府请他出兵助我。” “他可曾前来相援?” “信使未归河谷宋军已退。” 廉希宪缓缓道:“如此看来汪良臣去攻汉中了。” “他未必不能攻下汉中。” “事已至此只怕再难阻止了。”廉希宪道:“至于战果难说。我对李瑕其人不甚了解还需请教刘公。” 这件事廉希宪颇无奈。 彼时浑都海大军来犯关陇兵力尽数赶去迎敌京兆空虚李瑕虚兵攻来他只能封闭长安城。 之后消息被封锁十余日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廉希宪与汪良臣的联络。 在这一刻廉希宪就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了。 并非他不够聪明而是浑都海牵制了他所有的心力。 如今击败了浑都海他才有心力转过头来正式开始审视李瑕。 “说起李瑕我见过他一次。” 刘黑马的语速很慢。 “陛下常称赞廉公‘真男子’我等称廉公‘男子中真男子’李瑕亦当得此评语。我以为他实力不足以争雄天下对其人却是赞许。见他那次是在成都其后不久先帝便殒命于钓鱼城。” “” 廉希宪与刘黑马私语着良久已复盘出钓鱼城一战的详情。 刘黑马压低声音稍抬手指了指北方。 “当时我以为是” “不是。”廉希宪道:“我与姚公曾谈过此事不是我们做的。” 刘黑马一直以为成都与钓鱼城之战李瑕是与金莲川幕府合作。 此时哪怕廉希宪否认了他还是不太相信。 这种事无论如何金莲川幕府都不可能承认。 但他还是叹息道:“如此说来他比我预想的还要可怕。” 廉希宪道:“着实厉害但厉害到何等地步却还说不准。” “说不准?” “钓鱼城一战王坚、李瑕、张珏确显名将之资故而当姚公听闻李瑕与张家有旧遂去信招揽。”廉希宪道:“但此战先帝犯了兵法大忌。让人看不清李瑕的实力到何地步啊。” “是啊。” 廉希宪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李瑕的实力。 但很难。 钓鱼城之战胜负的根本在于蒙哥就不该强攻钓鱼城。 简直就是毫无头脑。 为了大汗的威风? 威风不是找死的理由汉高祖入关中时讲这种威风吗? 蒙哥比项羽尚且不如。 既定下了三路大军会师直取临安之策身为大汗就更该遵守。若如此赵宋已经灭了。 接下来回师的路上蒙哥再像窝阔台、贵由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思绪转回来廉希宪又想到为何近年来所有人都在轻视李瑕? 因为北面不知情的太多人还以为蒙哥是病死的同时蒙古那边流传着的各种谣言。 哪怕是他这种知情人想要看清李瑕蒙哥犯的大错却像一层迷雾盖住了李瑕在这一战之中的作用。 “有无可能”廉希宪喃喃道“我是说有无可能李瑕在钓鱼城之战前就料到了先帝会强攻钓鱼城?” 刘黑马一愣摇头道:“廉公何出此言?” “我复盘成都、钓鱼城、汉中一战觉得李瑕所有准备似极确定先帝会殒命钓鱼城。而当时只要先帝绕过钓鱼城李瑕的后手全都是徒劳。” “这” 刘黑马心想所以必是金莲川幕府所为。 但他却是道:“李瑕运气好吧?” 廉希宪喃喃道:“此番亦是同理只有李瑕确信汪良臣会兵发汉中才能竭尽全力布伏。此为我最忧虑之事。” “此番不好说。”刘黑马喃喃道:“但绝没有人能猜到先帝会死磕钓鱼城李瑕一个南人更不可能。” 廉希宪点点头心里舒了口气。 他已对李瑕有了个大致的印象至少钓鱼城一战该是其运气太好 正文 第635章 急袭 诸葛亮说祁山道是“坦道”那只是相比于其它蜀道而言。 祁山道从阳平关到祁山的一路上也全是山高谷深的陇南山地、秦岭险道故而李瑕设伏于此。 向西过了祁山道路才会宽阔起来。 “祁山”指的是一个山体在大崖山以西三百余里今位于李店以东即后世的礼县。 祁山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 其山势连绵五十余里中部山顶便是祁山城极为严固。 而在城南面三里又有一座小山与祁山对峙山高数十丈高峻奇拔山顶有诸葛亮故垒名祁山堡。 五月十六日李瑕已站在祁山堡前。 他在五月十一日才结束了伏击汪良臣之战。而在五月十三日道路一通便只领三千步卒骑马西进。 不是骑兵是骑马的步卒一人两骑。 余下的五千精锐暂时还留在祁山道驱俘虏清理战场。 他们须等待阳平关的辎重队与汉中的民兵赶来接手之后才能继续跟进。 俘虏了两万三千余人五千精锐或后续抵达的民兵能否看押得住?李瑕并不担心。 将是兵的胆当受俘将领都被挑出来杀掉或另行看管余下的士卒手无寸铁被绑成一串劳作既无反戈之心也无反戈之力。 至于将俘虏们编成兵马李瑕并不着急眼下既没时间也用得不安。 等到占据陇西如果能占据陇西的话把这些俘虏的家乡划为治下之地了李瑕方才能安心收编他们。 另外还有六千余蒙古俘虏则需更费些心思。 暂时无非是驱为劳力汉中有史俊、祁山道上有陆秀夫足矣处置妥当。眼下李瑕只挑了十余个陇西俘虏当向导。 奇袭陇西才是当务之急。 出兵时李瑕不止一次想到汪良臣长驱汉中也是他现在这样的心情——得知敌方防务空虚当机立断。 当然汪良臣不可能拿性命与四万大军来当饵这次的情报是真的。 李瑕却有些措手不及。 他最初的谋划也考虑过汪良臣出兵的可能做了相应反扑陇西的准备但更多的还是针对刘黑马。 陇西当然好比关中更好。 陇西有居高临下俯瞰关中之势故而诸葛亮初次北伐便先取陇西。 问题是有些吞不下。 攻关中有四条蜀道虚虚实实可逼得刘黑马分兵防守。陇西则不同只有一条要道直扑巩昌。 此战之关键在于必须兵势比须极快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禀大帅堡内敌军已歼灭!” 李瑕点点头大步踏进祁山堡的大门。 脚下一滩滩鲜血被踩过。 沿盘折小径迂回曲转走上山顶他抬起望筒看去只见北面有数十骑蒙古汉军正在策马狂奔再往后是追逐着的两百宋军马军。 望筒转动还能看到刘金锁笨拙地拍着战马。 之后两股人马的距离被越拉越大。 “鸣金不必追了。” 李瑕喝令道:“留两百人守祁山堡其余人随我立即出发!” 奇袭祁山堡之战很顺利但不可避免的是这边杀喊声一起祁山上便有守军向秦州逃去。 秦州便是天水是由祁山通往巩昌的必经之地。 这是李瑕初次遇见的难题。 他以往作战大部分时候是在蜀地到大理时也有高长寿的配合收复汉中一役则是蒙军本有退意。 这些战场他手中至少有地志、地图有当地势力配合。 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杀入敌境。 策马离开祁山眼前的景象突然开阔起来。 不再像秦岭那般群峰错列、高峻险恶此地山势已平缓了许多。 但一座座山峰连绵唯有一条行军道路沿着西汉水宽阔的河面蜿蜒而去通往天水。 “前方已有防备。”李瑕低声自语了一声。 回首四望山川河流确实只有这一条路。 四野苍茫对于三千宋军士卒而言这里已完全陌生。 汉中失守不过二十余年陇西却已经丢了近一百三十年 巩昌总帅府。 五月二十一日汪忠臣坐在书房中摊开纸墨准备给廉希宪写回信。 汪良臣擅自出兵汉中之事已瞒不住了。 今日廉希宪的飞马传书已抵达直言李瑕并未出兵京兆府汉中绝非守备空虚命汪忠臣立刻派人提醒汪良臣。 书信措辞严厉仿佛当头棒喝。 汪忠臣深感为难。 原本依汪良臣的预计京兆之围不该这么快就解该等其兵马长驱直入汉中。 而眼下这情形或许正如廉希宪所言“或已中李瑕引敌之计” 沾满墨水的象笔才提起汪忠臣沉思着正要落笔。 “报!” 一声高喊打破了帅府中的宁静。 象笔一抖墨汁落在那才铺开的信纸上。 汪忠臣回过头心中已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秦州急报!秦州急报!” 半个时辰后。 汪忠臣已写了回信遣快马加急送往京兆府。 而这回信的内容已与他一开始所想的完全不同。 不再是敷衍推托他不得不立即恳请廉希宪遣援兵支援陇西帮忙向陛下请罪。 汪良臣如何了还不知道但确确实实李瑕的三千兵马已入境。 另外他已下令命三弟汪直臣火速领一千兵力往天水支援扼住木门道防备李瑕;下令巩昌坚壁清野尽快封闭城池。 做完这些他才大步进了大堂。 “大伯!” “大哥!” 一声声呼喊才落汪惟正当即便问道:“大伯怎么回事?哪来的宋军?!” “哪来的宋军?除了汉中哪还能有宋军来!” 汪翰臣不可置信讶道:“四哥率大军入祁山道如何能让宋军入境?” 汪忠臣脸色难看至极先是扫了汪惟正一眼心知眼下不是顾着这位年轻的巩昌总帅颜面之时当仁不让开始主持危局。 他走到地图前先是扫了两眼沉吟着开了口。 汪忠臣语速很慢一切都太突然他也要思考。 “两种可能一则李瑕早有计划藏兵于阴平道待四弟率军入祁山道他便转出阴平道” “哪有阴平道?!” 汪惟正根本不信大步上前一指道:“自邓艾偷渡阴平道此间便从未有人再行军过道路荒废摩天岭苍茫横亘根本就无路可走!” “邓艾能走李瑕为何不能走?!” 汪忠臣也突然激动起来大吼一声。 然而吼过之后他已闭上眼摇了摇头。 他太希望李瑕是从阴平道来的了。 如此至少说明汪良臣没有遇到李瑕。 但这不可能李瑕若能算出汪良臣兵进祁山道的时间还何必费力去走阴平道?汉中不要了不成? 李瑕若能算到那最好的办法只有伏击。 问题是伏击怎会没有任何人返回报信? 全歼了? 绝不可能! 四万大军怎可能被全歼?! 不信。 但 没有什么两种可能汪良臣进了祁山道李瑕出了祁山道狭路相逢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种可能。 “大伯!” 汪惟正再次大吼道:“大伯休再将人当傻子哄!到底发生了何事?!” 退回巩昌以来汪惟正一直做得很好。 他很尊敬把总帅之位让给他父亲的大伯也很尊敬悍勇敢战的四叔。 他与家中叔伯兄弟合力击败了浑都海。 唯有此时再听到那个名字会让他如此失态。 李瑕。 杀了他父亲、抢占了利州的李瑕 “大伯你说啊!李瑕到底是从哪来的?!” “啪!” 汪忠臣一巴掌摔在汪惟正脸上。 “从哪来的?!我早便劝过你们!不可出兵!不可出兵!” 汪惟正偏过头嘴角已溢出血来。 他很想说一句“但大伯你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张了张嘴终是不敢说出来。 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一个月以前正是在这里他以总帅之名要汪忠臣不许再劝要收复汉中、利州。 意气风发 良久。 还是汪忠臣先开了口。 “都给我冷静下来眼下四弟尚无战报传来消息不知。我们首先须面对的为李瑕之攻势” “大哥。”汪翰臣喃喃道:“四哥他” “都闭嘴!在我说完之前不许开口。” 汪忠臣说着拿起三枚兵棋想了想又抓了一把。 他动作很慢显得有些僵硬。 他时年不过四十一岁往日性情随和举止雍容今日却似忽然间苍老了许多脸色难看至极。 “李瑕已取了祁山堡其兵力不知几何但逃回来的士卒断言先锋至少有三千人。” 三枚兵棋被缓缓摆到地图上。 汪忠臣继续道:“后续他必有兵力跟进依先前刘家送来之情报至少有一万精锐。但他若曾与四弟有过一战必有折损兵力不知。” 又有几枚兵力被摆上。 汪忠臣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摆满了十枚。 “李瑕沿木门道而上将先至秦州秦州有驻守兵力两千人我已派三弟增援此战盼能击败李瑕。而我们须做好秦州失守之准备” 也不知说了多久。 天色暗下来有人端上了火烛。 汪忠臣停下叙述也摆好了兵棋。 红色的有十枚黑色的也不多。 临洮一场决战汪家六万大军所余能战者不过三万八千余留下四千人在临洮看管俘虏准备等陛下遣一宗室前来安抚招降。 回巩昌休整的不过四千人已调走一千。 当然各州县还有驻军但决战浑都海时尚且不能调动如今亦不能调动。 “李瑕兵力不足定不能攻打各州县。他欲取陇西唯有奇袭巩昌幸而我们及早得到了消息秦州城池牢固木门道易守难攻他须等待后续兵力我欲向刘” “不仅有木门道。” 汪翰臣忽然打断一句走到地图前。 汪忠臣转头看向地图眯了眯眼。 汪翰臣抬手一指道:“还有洛门道。” “洛门道?” “不错溯燕子河沿河谷而上至崖城过木树关翻过界牌山越江河分水岭可抵洛门。如此便绕过了秦州。” 汪忠臣闭目长叹喃喃道:“李瑕要攻巩昌必须抢时间。他们有马匹一人两骑走木门道最快不可能慢慢开凿道路否则一旦被我们探知即可围困死他。” 堂上众人听到“一人两骑”皆悲。 汪良臣之长子汪惟勤终于哭出声来。 汪忠臣如没听到一般又道:“且洛门道百年来未曾行军可走?” “几不可走。” “那便是了连我也差点忘了洛门道一个远来的敌” 话音未落远远传来了哨声。 堂中众人猛地回过头。 隐隐的似乎听到了城内有什么声响。 汪翰臣大步而出穿过偌大的总帅府立在门外石阶上。 他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 “敌袭!敌袭!” 正文 第636章 屠夫(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 自古行军多沿河谷。 原因很多河谷天然是最平坦之处。长年累月水量一直在变化河谷两侧会留出干涸河床是为行军最方便之路径。且水源必不可缺士卒根本无力携带供十余日行军所需的水。 总而言之山地行军道路就那几条。 由祁山往北本有五条道路往巩昌本有两条道路木门道、洛门道。 因洛门道需翻山越岭少有人行军早已荒废。故而陇西行军一般走木门道趋天水东可出渭河、西可入巩昌。 据说诸葛亮便是在木门伏杀张郃。 李瑕近年来常读三国志与资治通鉴思考诸葛亮北伐之事意识到换作自己也绝对不会成功。 但他认为自己目前所面对的形势是远比诸葛亮幸运的。 据刘太平所言阿里不哥马上将要大举南下。那么忽必烈短期内便不可能大规模调动兵力支援西路。 而西路军已在与浑都海决战之后元气大伤。 还有一个关键一旦反攻到蒙古国境内蒙古对待世侯的“宽容”便暴露出巨大的缺陷。 蒙古放纵军阀、宋廷崇文抑武这两种不同的做法在过去一直在给蒙古带来大胜。 因为世侯们分治地方故而能奋力效命用兵自如。 但制度的强与弱从来就不是恒定的地方军阀跋扈就真的好吗? 就是因为汪良臣用兵太自如了才轻易入伏被全军歼灭。 也就是因为汪家分治地方李瑕也不必像诸葛亮一样面对整个北方的兵势。 他只需要一举拿下巩昌。 不需要守街亭、不需要趋渭河。 那其实不必要走木门道。 若说李瑕此前在大方略上始终有效仿诸葛亮之意这便是第一条岔路。 五月十六日傍晚李瑕在西汉水与永坪路交汇处正准备浮马渡江想到这里忽转头吩咐道:“把那些向导带上来。” 所谓向导就是十余个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俘虏很快便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 “你等今已随我攻陇西若为汪家所获必死。可明白?” 事实上已不用李瑕再多说什么。 当他问出是否有小道趋巩昌很快便有俘虏站出来抬手向后方一指。 “大大帅沿燕子河而上有有条山道” 这俘虏说了很久。 李瑕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神最后道:“好你为我带路。” “大帅信我?”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大崖上受降的?” “是是。” “没有随汪佐臣乱冲你很聪明。今日你又做了对的选择叫什么名字?” “马马德喜。” 天水既已有防备李瑕其实有两个选择。 一是等待后面的五千精锐抵达强攻。 二是奇袭巩昌。 李瑕不愿强攻天水并非怕打不下来而是不愿给关中反应的时间算是更长远的考虑。 这一战既已定下兵贵神速的战略便不能反复。 最近的反例就是蒙哥。 脑子一热天水就有可能成为李瑕的“钓鱼城”。 引以为戒。 李瑕没有犹豫立即决定走洛门道。 马匹能拉上山但他留下了大部分的辎重只带六日口粮。 因为计算到敌军消息到巩昌大概需要五日巩昌防备需要两三日。 返程的口粮不必带只多带了霹雳炮。 从祁山走洛门道至洛门一百三十余里山路。从洛门到巩昌一百里官道。 出发前李瑕问了士卒们一句。 “邓艾偷渡阴平道山高谷深至为艰险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险道。我等四日行进一百三十里能否做到?!” “比邓艾更快!比邓艾更快!” 蜀中精锐牵马而行一路劈开荆棘脚步不停穿过洛门道只花了三日。 休整一夜偷袭洛门据点之后急驰巩昌。 第五日夜里他们已至巩昌城下。 “敌袭!” “敌袭” 鸣镝声响起之后便是爆炸声。 汪惟正登上巩昌城正中央的威远楼侧耳听去心想城头的守军已抛下震天雷了。 在他头上悬挂着两块巨匾。 一块写着“巩昌雄镇”一块写着“声闻四达”。 这座高楼正是宋时名臣韩琦为了加强武备而建起名“威远楼”意为“威震远方”。 后来汪世显扩建城垣时将其移建城中。 名叫威远楼但其实宋军对阵西夏的战事全败了。 李元昊破宋称帝三大战役皆胜之后踌躇满志称“朕欲亲临渭水直据长安。” 于是赵宋宰相吕夷简连连惊呼“一战不及一战可骇也!” 每次登威远楼汪惟正不由都会想到宋军的可笑。 偏偏唯独他汪惟正面对宋军时父仇未报失利州失汉中现在让宋军打到家里来了。 愤怒。 怒火之盛似乎能将汪惟正活活烧死。 但他的叔伯没有允许他亲自去指挥城中防务只允他在威远楼观战。 李瑕时年二十与他同岁也同样任帅一方。 不同的是李瑕已能亲自领军上阵而他却还被当成孩子! “弓给我!” 思及至此汪惟正大喝一声摊开手。 一柄六石弓被递在他手中他接过箭矢搭箭看向长街上的巷子。 “嗖!” 箭矢激射正中远处的一面旗幡。 汪惟正眼中怒意未歇只恨不能亲自射死李瑕。 因为宋军攻不到这里 “啊!” 一声惨叫突然从北面传来。 汪惟正猛然转过身大步往威远楼另一边走去。 “总帅小心!” 呼喊声才起目光中已瞥见一列列身影穿梭过街巷直奔总帅府。 总帅府就在威远楼以东。 夜色中火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被抛向府门处。 汪惟正才行到栏杆边当即大吼道:“巩昌总帅汪惟正在此!” “放箭!” “轰!” 爆炸声起总帅府的大门已被炸开来。 汪惟正巨怒再次搭箭。 “轰!” “总帅!” 有士卒扑来一把将他扑倒倾刻间楼顶瓦砾不停洒落塔楼已微微晃动。 “杀啊!” 竟是从西面又窜出百余宋军已迅速杀到塔楼下面。 “保护总帅走!” “汪惟正在那里!” “” 汪惟正才起身竟见已有宋军杀上楼来。 此时威远楼上火把通明而混乱中他竟已找不见他的弓只好拔出腰间佩刀想要杀敌。 亲卫们却是拥着他便向楼下杀去。 “噗!” 一根长枪捅翻了一个蒙古汉军。 刘金锁抬眼一看已能看到楼上的火光通明照耀着一个年轻矮小的少年身上的金色盔甲。 “哈哈哈小儿受死!” 说话间长枪乱舞竟又捅翻了两人。 在临安没立功刘金锁这次是憋着劲一定要立功的。 本来嘛祁山道伏击之时他先抢了最有可能打到敌方主将位置的盘道山。 因为当时勘测地形时李瑕说过“若敌有二万五千人全军过大崖山时盘道山居敌阵最中”。 倒不是说算得不准因为后面李瑕也说了“若敌七万人至”如何如何总之就是没抢到这功劳。 但没关系汪惟正才是巩昌总帅。 今夜刘金锁带人绕城直冲总帅府为的便是斩首汪家这些人。 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时威远楼上守卫不过三十余人已是惊慌失措刘金锁亲自冲锋很快便冲上楼头。 他左右的宋军士卒亦不肯落下长矛乱捅。 血溅开。 刘金锁已正对到了汪惟正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哈哈哈!你在这观望是吧?!” “” 汪惟正愣住了。 他认为自己不是吓到了他方才还敢冲着楼下大喊为家族吸引敌人注意。 但此时血泼在眼前一时便叫人忘了怎么办。 巩昌城头上有砲车、震天雷、木石但用不到了。 宋军到得太快在汪翰臣从总帅府出来时宋军便已进了城等他才调集五百兵士赶到渭水大街迎面便是八百宋军杀了过来。 甫一接敌竟就是巷战。 “杀!” 宋军毫不犹豫挺起长矛便开始冲杀。 “放箭!” 汪翰臣措手不及。 他前一刻还在想着封闭城门箭矢已向这边抛射过来。 “守住!” 没有更多的言语双方兵士已撞在一起。 直接便是肉博。 长矛齐捅斜斜刺向蒙古汉军脖颈的位置有的长矛被避开有的被挡下也有的直接刺穿脖颈。 倒下的士卒还在地上抽搐着。 亦有单刀劈在了宋军士卒肩上。 血从青石板的缝隙间淌下。 “噗噗噗” 汪翰臣退后两步努力冷静下来。 他知道宋军突然杀到巩昌绝不会有太多人至多只有两三千之数否则动静盖不住。 巩昌守军虽不多邻近的州县却能调援兵来。 也就是说只需要守住这一夜就够了。 “堵住街道!守住帅府!你们去调援兵来!” 汪翰臣确实是将才已迅速理清了思路确认了防御重点。 虽是被突然杀了个惊惶失措但还有机会。 是役李瑕用的依旧是魏延子午谷之谋看似凌厉实则悬危太过难以成事。 忽然。 鸣金之声响起。 汪翰臣转头一看只见威远楼上帅旗已缓缓倒下。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向帅府跑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分明已将宋军堵在长街之上 此时蒙古汉军大乱汪翰臣还在呼喝忽有人冲进乱军之中一把拉住他就跑。 “敢退者死!” “五叔是我。” 汪翰臣定眼一看呼道:“惟勤?惟贤?惟孝?你们” “大伯决定投降了” 汪翰臣大怒急喝道:“我正欲死战!何故投降?” “我们也不知。”汪惟勤眼眶通红道:“大伯请五叔速率人往临洮收拢兵马招降那剩下的五万六盘山俘虏投降阿里不哥也好无论如何都好领他们回来。” 汪翰臣咬咬牙转头一看眼见宋军已快要杀到面前咬咬牙便有了决定。 “随我撤!” 他当即便领着心腹亲兵拐向西街。 昔年刘整二十骁勇破信阳名震天下。 李瑕从不欲与刘整相比但破城的思路也是一样的。 “袭擒其守”而已。 他欲取陇西遂先取巩昌欲取巩昌便先取总帅府邸。 南面破城的人手已是奇兵了但同时也是虚兵李瑕还亲自绕到城北如苍鹰扑兔直奔汪家大宅。 为何这一战的思路就是“快”字。 因为当快到汪家还没得到汪良臣兵败的消息城内这一点守军就不可能反应过来这一战的胜负便毫无悬念。 故而李瑕敢决定不带返程的口粮。 不需要。 看似在赌其实是将筹码全押到稳赢的一局上。 长剑上犹带着血。 李瑕提着剑一步步走进汪家总帅府。 脚步声匆忙而整齐一排排宋军士卒执着长矛包围过去。 前方汪忠臣正领着数十名汪家子侄跪倒在地。 “受擒者汪忠臣今已服李阃帅天威乞降!” 汪忠臣闭上眼俯身将头抵在地上。 他心境想必极是凄凉但随着这一拜已看不到他眼睛唯在火光中还能看到他的白发。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提剑扫视过一个个汪家子侄只见许多人颇有不忿之色又低头不敢做声。 “罪人汪忠臣乞降。”汪忠臣又道语气中已有了哭腔。 李瑕并未上前道:“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 汪忠臣悲从中来抬起头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悲呼道:“请李帅明鉴!往昔种种各为其主李帅每能胜于汪家汪家未曾欺李帅唯求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 “令尊当年投降于阔端可曾这般屈膝哀求?” 汪忠臣不敢答再次拜倒。 院中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汪世显投降必然比眼下体面得太多了二太子阔端是以礼相待奉如上宾。 如何能像李瑕这般提剑入门? “不回答吗?看来你并无诚意投降。” 李瑕说着转头向门外看去不一会儿刘金锁大步而入手里还提着个头颅随手一抛已抛至汪忠臣面前。 “啊!” 登时满院惊呼。 “大哥!” “呜呜大哥” 汪家男丁们或惊吓或巨怒纷纷起身。 宋军士卒见状或抬起手中弓箭或持矛上前。 “都跪下!跪下!”汪忠臣大喊不已。 他再跪倒已是泣不成声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因眼前正是汪惟正的头颅。 这位少年总帅至死眼中还带着惊恐与愤怒。 汪忠臣不想哭但泪水已是滔滔不绝。 “跪下都跪下李帅李帅何至于此啊?!惟正惟正还是个孩子他是个文人文人他筑藏书楼悉心编纂经史子集他是个文人” “你时间不多了。”李瑕道:“说我想听的。” “汪家愿归服于李帅!”汪忠臣当即重重磕头“当今天下非命世之才不能济能济世者唯有李帅” 李瑕上前一步以剑尖抬起汪忠臣的头。 “喜欢聊天?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家父家父本有归宋之意奈何宋廷不纳遂归蒙古。” 汪忠臣并不害怕李瑕手中的剑。 或者说他并不怕死。 但他正在极力作出害怕的样子身子颤抖语气恐惧但眼神却只有悲伤和悲悯没有真正的恐惧。 “我问的是什么?” “阔端纳降家父时家父并未屈膝哀求。” “那为何你我之间要走到这一步?”李瑕问道:“为何你要等到屈膝哀求我了才肯投降?” “我往常有眼无珠。” “我看不是。”李瑕道:“是我不够强。你到现在犹觉得我不强。” “不敢万万不敢李帅天下英雄!之所以我至今未投实是实是赵宋太弱” “你时间不多了。” 汪忠臣泣不成声苦苦问道:“不知李帅想要什么?” “倒不如问问你们想要什么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说得好真是保全乡里的好世侯。” “李帅我可招降秦州、临洮各州县驻军相加犹有上万兵力唯求李帅能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使万卷楼之典籍不至毁于战火汪家家训文章道德相承” 李瑕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门外。 之后喃喃了一句。 “你时间用完了。” 汪忠臣抬头一看肝胆俱裂。 他看到一个独眼汉子提着一个头颅走进来身后几名士卒竟是个个都提着头颅。 “禀大帅已扼住通临洮所有道路汪翰臣等人首级在此。” “给他们看看。” “是” 汪忠臣听着这对话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心头血已涌出来。 好不容易恍过神来他才明白李瑕是什么意思。 李瑕是愿意让汪家投降的因为陇西驻防兵力不是临洮的情况李瑕都算到了。 但 那句“你到现在犹觉得我不强”已说明了一切。 “李帅!李帅!” 汪忠臣不敢去看汪翰臣的头颅哭喊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放过汪家满门吧!再给我一次机会秦州” “你还敢提秦州?”李瑕问道:“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是我的错?而你们只服从于强权你们有什么错?” “我错了!皆我一人之错万不敢再揣心思” 汪忠臣用力磕头磕得满头是血苦苦哀求不已。 他很怕很怕身后有哪个子侄喊一句“父亲别这样”或“大伯别这样和他们拼了”。 这才是他最怕的。 “万不敢了!唯求节帅再给次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瑕终于再次开口。 “你说你家中有无辜。那你告诉我哪些人不无辜?” “我有罪皆我一人之罪” “你一人不够。”李瑕道:“你说要保全巩昌百姓你说你汪家收藏典籍以文章道德传世但我记得汪世显的藏书是从成都运过来的。” 汪忠臣抬起头任由额头上的血不停流下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 李瑕道:“端平三年汪世显于阳平关大败曹友闻阔端遂入蜀屠成都暂时便算一百四十万人吧? 嘉熙元年汪世显夜取武信城尽得其府库进兵攻掠普州、资州屠了多少人? 嘉熙二年汪世显再入川蜀军至葭萌之南乘胜攻占资州进掠嘉定府、峨眉等地屠了多少人?或者说给嘉定府剩了多少人? 嘉熙三年汪世显攻蜀破开州进抵万州乘夜伏兵上游袭破宋舟师追击于夔州” “是阔端啊!阔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阔端该死!死不足赎其罪其人若还再世当生啖其肉!” 汪忠臣怒叱不已指天咒骂。 “凡蒙虏入蜀以来所屠千万人皆阔端下令家父家父我这些年不愿任总帅我” 李瑕静静看着他良久道:“你既随父出征愿死吗?” 汪忠臣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我愿赎罪唯求李帅放过汪家无辜” 一整夜他都是这么说他只有这个要求。 真心的。 “好但你死还不够指出来吧哪些是随你们去过成都的” “大哥!和宋人拼了” “噗!” “噗噗噗噗” 李瑕话才到一半院中已有汪家家将、汪家族人暴起。 宋军士卒早有防范毫不留情便将长矛捅过去。 血光四溅。 “都别动!”汪忠臣大喊“都别动” 李瑕一把拉住汪忠臣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等做完我吩咐的一切你再死。或者你全家男女老少四百余口我一个不留” ------题外话------ 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感激盟主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37章 摧毁 天光渐亮。 走上威远楼向北眺望能见到城北有一大片废墟周围还立着些祠堂。 李瑕抬起望筒看到废墟上盖着厚厚的尘土偶然能从尘土下看到瓦砾想必曾是宫殿。 “那里如今叫‘瓦渣坡’。”汪忠臣顺着李瑕的目光看去开口说道。 他脸色憔悴双眼中血丝密布额头上伤痕累累看起来毫无生气。但犹在尽力搏得李瑕的好感。 “瓦渣坡即为唐时‘李家龙宫’乃天下李氏族人之宗祠。毁于唐末战火至今方圆二百余亩仍堆有厚瓦砾甚者厚达五六丈高。”汪忠臣叹息一声又道:“战祸啊。” 李瑕没说话只是向周围观望了形势、收起望筒任汪忠臣在面前努力套近乎。 汪忠臣只稍瞥了那望筒一眼马上便猜到是做什么用的心想无怪乎李瑕能那么快扼住通临洮的所有道路。 “家父入主巩昌以来亦试图修建李家龙宫那几座祠堂便是家父所修。还找到了唐太宗御笔亲题的匾额悉加供奉” “你说再多也没用。”李瑕道:“说好了做完事就去死。” “是绝不敢求生尽力为李帅做事。”汪忠臣老老实实行了礼。 低头时他望了一眼北面街道只见宋军士卒已领着一个个城中将领过来开始排队。 那些巩昌将领已被卸了甲胄武器却并未不安。 他们还以为是来投降归附的。 事实上昨日下午汪忠臣才下令要巩昌坚壁清野当夜城便被破了李瑕又是直取巩昌总帅府。 换言之至汪忠臣投降之际大部分士卒其实连甲都未来得及披上。 宋军已完全控制巩昌城 汪忠臣装作没看到继续如介绍风土人物一般问道:“罪人多嘴一句。李帅应当先祭祀宗庙以安陇西民心。” “有道理。”李瑕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素来容易忽略当世风俗遂问道:“那也是我的宗庙?” “不错。主殿供奉的便是李氏始祖利贞公食李维生遂有天下李姓。敢问李帅是哪一房李氏?” 李瑕想了想隐隐记得李墉是说过的。 “好像是姑臧房吧。” “唐时姑臧房、武阳房、敦煌房、丹杨房皆为陇西李氏之定著四房。敢问李帅出自何支?” “不知道。” “有相州李氏如李商隐便出自姑臧房。” “闭嘴吧准备帮我指认。” 汪忠臣长揖一礼满脸诚恳道:“李帅似乎还不知我言下之意其实陇西李氏祖上便是出自姑臧李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瑕道:“但你已经没资格了。” 汪忠臣连忙跪倒又哭做最后的努力。 “恳请李帅明鉴!汪家有大用今陇西各州县驻军将领或出自汪家或出自与汪家联姻之穆家、李家、赵家以及沙陀、克烈、党项诸部。李帅唯有得汪家之助方可尽快平定陇西。京兆府有廉希宪、商挺、刘黑马万不可小觑啊!” “我没给过你机会?” “罪人不敢求生愿死前交托族人全力辅佐李帅唯请李帅允我说服他们忠心侍奉!” 汪忠臣字字泣血仿佛竭尽忠诚。 看起来其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成了大忠臣。 李瑕却是拿剑尖拍了拍他的脖颈。 “你贪心了。” “罪人不敢字字句句皆为恩主李君谋划。” “你还不贪心?昨夜想保‘家中无辜’今晨又想保汪家权力了。” 汪忠臣被揭破心思脸色愈发悲苦泣泪道:“罪人不敢辩驳然句句皆为恩主谋划此合则两利之法。” “晚了。” 李瑕仿佛无情无义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今日我给你第二次机会往后便有人来问我要三次机会。” 汪忠臣心焦愈死只觉李瑕真是铁石心肠竟这般都说服不了。 “可恩主该如何平定陇西?!” “辛苦点而已千夫长有罪便杀了我来提携百夫长百夫长杀了我来提携什长。” “来不及啊来不及啊!恩主当知廉希宪已看破” “我来告诉你我们已说好的条件。”李瑕打断了汪忠臣的话道:“你汪家无辜者可以活。我们来算算哪些人无辜嘉熙三年孟珙领军入川击退你们这些屠蜀的蒙军兴昌元年汪德臣开始安抚流民。那就十七岁以下的汪家男丁以及妇孺我给你留着给你保存汪家的香火。” 若是以前的李瑕也会担心斩草不除根有人会复仇云云。但事实上人家这么大一个家族想流传下去根本没有复仇的胆量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这就是个杀来杀去的时代连仇恨都显得奢侈。 比如一整夜到现在汪忠臣根本就没资格去仇恨他求保全都来不及。 “恩主求你” 汪忠臣到现在第一次吐出“求你”这两个字他终于无力。 “再和你说说我的诚意。我会把你的家人送到临安你选一个孩子代汪家向皇帝请降朝廷会宽待他们。” 汪忠臣愣了愣终于明白再不能改变李瑕的心意。 李瑕不打算用汪家那就不会将汪家留在陇西;川蜀汪家参与过阔端之屠戮不能去;汉中、利州本是汪家经营之地亦不能去 去临安才能让汪家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李瑕要让赵宋朝廷看看“看我没有像孟珙一样想要吸纳北地世侯。” 可事实上呢? 有。 “我不怕你的家人到了临安说我有自立之心由他们说出来也没人信。” 李瑕像是在让汪忠臣放心或是因汪忠臣会死而不介意多说几句。 “或许说满朝文武哪怕信了心里也有个借口可以对我放任不管。他们会想‘李瑕没有与巩昌汪氏联合啊’因为他们懒就像皇帝们只想控制大将而不想亲自领兵。 当年阔端为何厚待汪世显?因为只要得到汪世显投效阔端已经能控制陇西兵力了。这是最轻松、也是最快的办法。 阔端懒得亲自整顿下层的士卒。他整顿不过来的他还要到川蜀抢掳迫不及待。大蒙古国有那么大的疆域如此每个小小的地域都要费心费力去治理他来不及的。 我不同。我没资格犯懒也没资格用又快又轻松的办法。我只能一点点把我的根基打牢走到士卒当中去亲自去掌控兵力这样陇西才是我的陇西而不是汪与李共陇西。是吧? 这很累很难但我这人就是不怕累、不怕难。唯有一点我自己做不到的如你所言陇西州县驻防的都是你的族人你的姻亲。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愿意帮我吗?” 李瑕说着俯下身认真看着汪忠臣的眼睛。 汪忠臣闭上眼只觉无比绝望。 李瑕要杀他、要杀他的族人与姻亲、要摧毁汪家在陇西的根基然后还问他愿不愿意帮忙? 愿意吗? 绝不愿意! 但不敢反抗。 良久汪忠臣睁开眼眼神里是无比的痛苦。 他嚅了嚅嘴。 李瑕道:“你看你们这些人不在乎国不在乎民族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尊严别急着反驳你们一直说你们在乎我听到了。但这些都不是你们最在乎的。你们最在乎的就是你们家族。” “家族”二字入耳汪忠臣再次泣不成声。 这一整夜他抛下他的一切跪在敌寇面前苦苦求饶比死还痛苦比受刑还折磨。 直到被李瑕这两个字戳到便是无尽的委屈。 “金国强盛你们仕金国。蒙古强盛你们降蒙古。宋军来了你现在亦可降。不重要什么才是你们一切思虑与行为的根源?所以我来了直奔巩昌直扑这座总帅府。现在你的家族在我手里你会怎么选?” “” “他随家父去过成都。” 当着所有人的面汪忠臣抬起手指向了他的妻弟、妹夫、族兄弟。 “姐夫!” “噗。” “还有他他” “堂兄你” “噗噗噗” 总帅府面前仿佛成了一条血河。 一具具尸体堆在道边像是成了小山。 李瑕就站在威远楼上看着看了一整日。 事实上不用汪忠臣指认他也要撤换掉这些军中将领。之所以这么做他要把汪家在巩昌的威望彻底摧毁。 然后在消息传开之前他要带着汪忠臣去到一个个州县让汪忠臣招降各地将领然后如法炮制。 摧毁整个陇西原有的信仰才能重建 而李瑕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已拿到了汪忠臣书房里的文牍包括廉希宪的来信 长安城。 五月二十五日夜深。 廉希宪独坐在书房中再次将几封信件看了良久。 “祁山堡已丢秦州求援” 目光看向地图他随手将地图上祁山道处摆的兵棋扫开又喃喃道:“轻视了李瑕汪良臣已被全歼” “秦州之求援信十九日送出二十二日至凤翔那现在有备击无备” 指尖拈着红色的兵棋犹豫了片刻廉希宪将它摆在了巩昌的位置。 他并未急着去思忖策略而是先理清了时间。 心算极快很快他便开始标注。 “那在初十左右李瑕伏击了汪良臣若是由我布置需安排多久?” 这个时间线对于廉希宪很重要。 他布署兵力对付浑都海时说的便是“先发制人后发人制”、“事机一失万巧莫追”而李瑕对付他亦是如此。 直到将整件事的脉络推演清晰。 廉希宪终于透过了迷雾在脑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李瑕的实力。 “由释放贾厚开始他已谋划半年。我慢了他太多步事机一失万巧莫追陇西难守矣当先追回事机” 他提笔在地图上一划再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眼神中不见丝毫惊慌唯有斗志 正文 第638章 清醒 刘黑马已回师凤翔府。 连着几日不停收到秦州、京兆府的消息他对陇西的局势也有了大概的推测。 但知情是一方面要调动大军去支援却没那般快。 临洮决战之后仅余一万五千余战力主力又来回奔走于京兆府、需要休整。还有大部分已分驻各地以防止出现关中空虚、为敌所趁的情况。 若要出兵还需重新准备后勤粮草。 直到五月二十八日他依旧按兵不动 天水的信报再次送来称木门道已出现宋军观有数千人众急请支援。 都总管议事堂上显得十分沉闷。 刘元振近来有些心丧意懒不再像往昔那样侃侃而谈。 这日坐了良久刘黑马才开了口。 “都谈谈看法吧。” 贾厚瞥了刘元振一眼见其不出声只好道:“汪良臣那四万大军只怕是没了。” 语罢众人面面相觑再次沉默起来。 这件事其实他们已经琢磨了几日了私下里已经大惊失色过了但就是怎么都难以相信。 再难相信也得相信否则四万大军若在能让宋军如此肆虐于陇西吗? 堂上有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把一块不可能吞下的大石头吞起喉咙里刘元振咽了咽口水沮丧地抬起头看向屋顶。 他知道当时若是听了他的话只怕现在没了的就是刘家。 贾厚见无人搭腔只好继续道:“好在李瑕能调集的兵力不过一万人。秦州扼控于木门道汪直臣已增援当不至于让李瑕入陇西。” 刘元振摇了摇头心想以李瑕的能耐也许已经攻到巩昌了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他已没自信说出来了。 刘元礼问道:“汪直臣虽增援了秦州但洛门道也可走吧?” “是不过这种山间小道不易行军汪家只要派数百人扼守李瑕便是上万人也难过去。” “别猜没用的了谈战事我等若出兵” 刘黑马话到一半听到远处有动静传来停下话头抬眼看去不一会儿有部将跑来禀报了一句。 “禀元帅廉公到了。” 凤翔府就是歧山府城南面七里有姜氏城城南有姜水据传便是晋书所载“炎帝以姜水成”之地。 因此神农镇常羊山上便建有炎帝陵。 廉希宪至凤翔府第一桩事并非部署防务而是到了炎帝陵祭祀。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句话李瑕尚不理解廉希宪却太明白祭祀对民心的安定作用。 如今陇西形势只有陕西行省的官员、将领明白平常人皆未听闻。临洮一战的结果也才传开不久关中士民尚在庆贺新王朝的大胜。 再加上这一场祭祀廉希宪让人们看到的是正统朝廷的大义名份还有对往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期待。 人必须有期待。 总而言之若宋军敢犯境便是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廉希宪任京兆宣抚使已有六年一直关心民间疾苦政绩显著又经历了阿蓝答儿之钩考关中民心确实在他。 祭祀结束之后廉希宪与刘家父子从山顶望向关中。 “刘公为何心事重重?” “若要调兵往陇西只怕” “来不及了。”廉希宪道:“得认清形势如今攻守之势易也。” 刘黑马一愣。 他心底还带着以往习惯的看法认为李瑕实力不强。 廉希宪摸着他留得很漂亮的长络胡须语气平静又道:“若我是李瑕此时已取巩昌并控制了临洮兵马先取街亭隘口、再取秦州控住要道。” 刘元振与刘元礼对视一眼。 “廉公何以见得?” “我是说倘若由我来做此时已做到这一步。”廉希宪反问道:“你们以为他比我如何?” 刘元振不好回答低头顺着廉希宪的思路反推过去。 “要做到这么快他先擒了汪家?” “不错先擒汪家局势可定。宋军看似被堵在秦州不过是李瑕给的障眼法。他每每能切中关键要害留假象由你去猜。你既然已南辕北辙了如何能猜中?” 刘元振深有所悟行了一礼只觉茅塞顿开。 刘黑马道:“廉公此来希望我出兵收复陇西?” 廉希宪没有马上回答喃喃道:“最坏的局面是秦州已失守了。” “为何?” 廉希宪看向刘元礼问道:“仲民若是你领兵在外得知家乡已被敌人攻下一家老小已被拿下。你会如何?” “我” “再说士气、兵力罢了不必说了。” 刘元振问道:“也就是说若李瑕还未到巩昌他不会有机会。但他若已到巩昌我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廉希宪道:“我们能调出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人若尽数出兵京兆防备空虚容易被李瑕偷袭。” “是。” “李瑕亦有精兵一万左右待我们出兵就必须在渭河谷道或街亭隘口与宋军鏖战。李瑕新胜全歼四万人、取巩昌锐气不可挡而我们才在与浑都海的决战中损失惨重。可有信心胜?” 这对于刘黑马而言并非是信心的问题。 而是不值得。 宋军再弱一万精锐守在山道上要拿下来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巩昌也不太会成为刘家的地盘。 刘黑马守浑都海是为了保关中、保家。 至于反攻陇西他不想打。 以往这种情况都是蒙古骑兵杀过去征服当地豪强。 这是蒙古人该做的连这都做不到还臣服蒙古做什么? 心想着这些刘黑马摇头叹息道:“毫无信心啊。” 廉希宪笑了笑。 他早就预料到刘黑马并无战意。 “我来是来为刘公宽心的” 与此同时天水。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祁山道的五千精锐宋军还在南面攻城同时还有嘹亮的战歌传来。 数千兵力在推演时显得不多。 但当他们真正出现之时已打破了所有人对宋军的印象。 歼敌四万挟大胜之势杀来气势直冲云霄。 城头守军骇然。 攻城正急忽然只见西北方向烟尘滚滚。 号角声起宋军旗帜摇晃。 很快秦州城东门大开汪直臣径直领着一千余骑狂奔而出。 虽然巩昌方向杀来的宋军只有一千人但已足够了。 半个时辰后李瑕登城而望只见渭水东流已看不到逃命的身影。 “你三弟很聪明啊。” 汪忠臣被宋军士气所惊默默无言。 他此时才发现原来陇西这地界攻守之势已易。 心中悲伤不想说话又不敢不应李瑕的话。 “他不可能守得住城中不过驻防兵力两千援兵精骑一千节帅却有两倍雄兵攻城” 道理很简单。 各地驻防军既未被汪良臣抽调去参与临洮决战本身便不甚精锐。 这些守军见到宋军从祁山道杀出来其实都猜到汪良臣的四万大军被全歼了哪还有多少士气? 之所以还肯守城那是在等援军。 当看到巩昌方向又有宋军过来那便是说明巩昌已经被攻破了更是心胆俱丧。 汪直臣若不早逃难保不会马上就有驻防军反戈而击。 他甚至只敢带自己的一千精骑毕竟蒙古汉军也并非个个都有马、都会骑马。 “恩主我三弟” “放心吧我不会再拿你家中人口威胁汪直臣。”李瑕道:“我们说好了。” “谢恩主!” “去吧把军中去过成都的指出来。” “既然恩主本就要撤换他们何必” “我就是要你来指是由你汪家一个个出卖他们的。”李瑕道“此事我们也说好了。” 汪忠臣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磕了了个头道:“是也请恩主提防刘黑马来攻。” 该谈的条件都谈好了他如今还毕恭毕敬则是为了活命。 他不怕死但在保全了家族血脉之后也愿意多为自己挣一挣命 李瑕站在城头看了一眼南面的五千宋军则已进了城。 不一会儿诸将上前相见。 “贺喜大帅收复陇西!” 李瑕转头看去难得笑了笑。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伏击汪良臣之后陇西防备已空虚至极拿下并无太多悬念。 但还是欣慰的 良久谈了祁山道上的情形诸将便谈起接下来的布防。 无非是多派探马在高山上驻军瞭望待关中兵力反扑确定其主攻方向拒敌于渭河河谷或街亭隘口。 在威远楼上时汪忠臣劝李瑕只有收汪家才能尽快平定陇西以应付刘黑马的反攻。 这不过是自抬身价而已不能全信。 占据陇西一役最关键的只有洛门道。 李瑕急袭成功便已抢占了先机。 一步快步步快。 刘黑马已来不及了。 在关中收到消息、决定是否出兵、商讨策略、准备军需种种动作下来不可能快得过李瑕风卷残云般控制陇西要道的速度。 这依旧是“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且双方的兵力、士气以及地利优势已完全反过来了。 这是短期内的形势。 而从长期来看李瑕能一点点吸收俘虏能继续抽调汉中的驻防兵力甚至向京湖、两淮求援;反观忽必烈正在迎战阿里不哥难以调兵前来支援刘黑马。 事实上李瑕并不怕刘黑马反攻陇西只怕刘黑马不来。 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山地防守、歼敌、反攻。 如今再放眼关陇两股十万大军已丧尽。八千宋军实力已摆得上台面! 刘黑马一来必陷入苦战李瑕便可收服。 再得刘家万余骑兵足可谋关中 由炎帝陵返凤翔府的路上廉希宪正与刘黑马并辔而行。 “我不得不承认与李瑕对手我已失了事机。四万大军尽失我们已没有讨伐李瑕的实力了。更可怕者我方诸将犹不清醒并未认清局势。故而我不会让刘公出兵。” 刘黑马道:“实在是儿郎们在垅塬、临洮伤亡惨重。” “不错。”廉希宪道:“也请刘公宽心眼前虽不利暂时而已。只等陛下一战平阿里不哥于漠北蒙古铁骑调转头来即可一举灭宋又何况李瑕?” 刘黑马长舒一口气。 眼下他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廉希宪安抚住刘黑马之后却是话风一转道:“我只怕放任下去让李瑕在陇西站稳脚跟啊。” 之前他说的一切都是局势此时才开始抛出了谋划。 “其实汉中已空虚此番是真的兵力空虚李瑕兵力皆在陇西矣。” 刘黑马眯了眯眼摇头道:“然蜀道关隘皆在宋军手中李瑕谋局深远啊。” “我们亦须虚虚实实佯兵于街亭以一支奇兵偷取汉中扼住李瑕归路其势自灭。” “这” “刘公亦知晓不可放任李瑕于陇西立足然其兵势扼守陇西要道眼前难以攻克。汉中则不同哪怕是吓唬他逼他分散兵力、夺回事机也好。” 话虽如此廉希宪已双手放掉缰绳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递给刘黑马。 “待拿下汉中我欲请奏陛下将利州东西两路并为一路由刘公出任军民经略使。” 刘黑马一愣伸手接过低头沉思。 这与刘元振当时的劝说截然不同。说辞似乎有些相像但廉希宪对局势之洞察对人心之把握绝非刘元振可比。 廉希宪于马背上回望着关中最后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经略一方、安抚生黎国家以大计委我当死生与之”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39章 根脉 汉中。 盐库巷韩府。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赞礼者高声喊过时年已四十三岁的韩祈安微觉有些臊低下头执着彩球绸带引着他的新娘转向后院。 一路上喜娘们带着麻袋让他们踩过意为“传宗接代”。 前院酒宴开始并非大操大办只简简单单摆了几桌。 李墉含笑向孔仙所在的几桌人敬了酒。 “恭喜恭喜!孔安抚得了位好妹婿啊。” “同喜同喜” 宴过一半地位最高的转运使史俊因公务繁忙当先告辞。 之后孔仙也醉了。 李墉遂任其余宾客喝酒扶着韩承绪转到书房。 “以宁终是续了弦韩老可安心了?” “安心不少啊。”韩承绪开怀大笑抹了抹眼“亏得是阿郎做了主。” “可惜恰逢战事终不够热闹非瑜亦不在场。” 韩承绪摆了摆手喃喃道:“不必热闹不必热闹孔家不觉委屈便可。” 李墉点点头。 他旁观者看得最清韩祈安是不愿续弦的。 但这种事不由其愿不愿。 韩家经历金亡战祸韩承绪这一脉人丁凋零如今再发迹了老人想的必然是传承下去。 韩祈安续弦的是孔仙的妹妹这婚事说是李瑕作主背后则是高明月在牵线打听到孔氏因战祸耽误了姻缘随兄在云顶城上蹉跎到二十四岁 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与李瑕幕府谋士联了姻往后若有事势必能影响到孔仙的选择。 所谓“人脉”联姻始终是各家族在地方扎下根脉的最有效办法。 然后渐渐盘根错节形成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便是他李墉若有必要也得与某方势力联姻 “孔家不会觉得委屈以宁乃非瑜第一谋臣而今我们已收复陇西。”李墉扶韩承绪在书房坐下又笑道:“史俊亦答应了嫁女给我家大郎。” 韩承绪抚须沉吟疑惑道:“如今看来李公还认为刘黑马不会答应嫁女?” “我自有办法。”李墉神神秘秘一笑并不正面回答。 韩承绪会心笑道:“怪不得你过继长房的子嗣原是揣着这心思。” “宗法为大啊。” “李公谋划深远啊。” “不是谋划深远。”李墉自嘲道:“早几年便想过恰逢其会而已。” “到时刘黑马也怪不得李公。”韩承绪笑道:“谁让他先前已拒绝了。” 李墉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招过心腹守好院子这才落了座。 “韩老以为刘黑马能归附了?” “算时日他在凤翔也好、京兆也罢应已得到消息那就不难推演出陇西形势。” “既知结果反推很简单坐镇一方这是最基础的本事。”李墉道:“不过只怕这些蒙古附逆还沉浸在往昔的春秋大梦当中不肯承认他们兵势弱了。” “蒙军胜了太多年一时是不会服气的。” “那才好。”李墉道:“我们有弱点。短短几年收复的疆土太多、太快人口少实力积蓄不足拿陇西已吃力。” 韩承绪叹道:“阿郎也没办法蒙哥攻蜀此收复汉中之唯一时机;浑都海南下此收复陇西之唯一时机只能把握。” “是我们的步卒不利于平原作战根本不可能攻打关中。” 韩承绪笑笑道:“一直以来阿郎都是同样的思路他称作‘防守反攻’。故而我虽不知情报。犹敢断言收复关中一役关键在于让刘黑马来攻陇西。” “如此不必平原作战我们的弱点也就不在了。”李墉道:“但若刘黑马不攻陇西又如何?” “那就等。”韩承绪道:“正好给阿郎时日完全稳固陇西。再吸纳俘虏。一两年后便可从陇西凑出一支骑兵。” 李墉点点头。 “这便是非瑜谋划半年多的好处。哪怕敌人足够冷静其实是拿我们无可奈何的。” “攻也不行、不攻也不行敌人已无破局之法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墉自嘲道:“回想半年前我还说非瑜周旋于虎狼之间此计难成惭愧。” “唯一的难处就是放弃浑都海的时机。早了不足以重创关陇敌军若晚了若让浑都海大胜则无人可敌蒙古骑兵阿郎把握得很准。” “运气不错正好两败俱伤。” 韩承绪并不认同道:“谈谈给临安的奏报吧。” 他拿起一张纸递过去又开口说起来。 “三月时阿郎奏报称‘北面蒙古或有内战将加强汉中防务’;四月无事;五月九日阿郎与汪良臣‘巧遇’于祁山道五月中旬报过这场‘小捷’。” 李墉拿来看过问道:“今才二十八日向朝廷奏报收复陇西?太早了吧?” “李公之意呢?” “五月中旬报祁山之捷朝廷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能收到论功行赏在七月中旬我们该等这个封赏定下。”李墉计算着缓缓道:“那在六月中旬之后再报收复陇西之捷。” “也好。” 韩承绪摇了摇头亦有些无奈。 宋廷的反应始终就是这么慢慢到让他无法适应。 倒不是路途远近的问题。 打个比方蒙古从哈拉和林出兵把大理国灭了一年以后宋廷还在商议是否出兵支援又如何是路途的原因? “到时非瑜想举荐王坚镇守陇西。” 韩承绪眼睛一亮须臾又沉吟道:“王坚立斩蒙哥之首功朝廷敢用?” 李墉抬手一指天叹息道:“故而要把换了。换了之后许多事都简单了。” “好啊好啊阿郎眼下最缺的便是这样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不过王坚此人只怕是忠于宋廷吧?” “故而我说捷报不急着传能拖就拖吧多给非瑜一些掌握陇西的时日。”李墉道:“到时汉中隔在中间王坚与朝廷往来避不开我们。” “拖是能拖但拖久了恐遭怀疑。另外也需要战功来从宋廷要好处。” “韩老放心这分寸我会把握。” “那此事便拜托李公了。” 李墉点点头道:“我近来挂心的一点非瑜太轻视某些事的作用了。” “李公是说?” “他称那些为‘迷信’。” 韩承绪点点头道:“是啊哪怕在庆符时他虽称冥王终究还是小觑了鬼神对苗疆的用处。便说帅府中的彝兵也是主母利用阿莎姽收服的。阿郎他过于理智了却不知迷惑世人更简单。” “我听说李家龙宫便在巩昌连传两封信让他前往祭祀。” “阿郎如何说的?” “他说他明白忙完了便去。这显然远远不够重视只怕他以为是我要他”李墉停下话头郑重道:“这该是他到巩昌之后首先要做的大事。” “不错这是在陇西打下根基的重要名义。”韩承绪深有感触点点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啊。” “此事我来劝他恐事倍功半请韩老写封信劝他吧谁?!” 李墉听到院内有动静转头喝了一声只后便听院内传来通报。 “李公姜司使有事找你。” 姜饭在酒席上喝了几杯脸有些红但并未醉。见李墉回到堂上当即便上前附耳说了一句。 “李公接回来了明日该能到城固县。” “接来了?”李墉颇为惊讶“如何能接来?” “这边说月初循州知州刘宗申设宴为吴公庆生。宴上我们安排在吴公身边的人偷偷将酒换了之后发现刘宗申所备酒中含有剧毒饮之则肝胆俱裂不敢再让吴公待在循州当夜遂已假死之计将吴公偷偷换出循州” 李墉不可置信。 若非亲耳听闻他实难相信当今大宋庙堂之上党争已惨烈到此等地步。 绿林之中尚且少见这种毒杀。 “假死?那吴公一世名望。” “没办法刘宗申是知州我们不过四人去循州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多谢姜使司我明日到城固码头迎一迎。” “是。”姜饭拱拱手如没事人一般自又回宴上饮酒。 次日傍晚。 李墉顺江而下小舟在汉水与大船接舷。 上了大船拐进船舱只见一名老者正坐在那捧书而读李墉不由潸然泪下。 “哭甚?” “公一生名望重于四海桃李满天下而今竟是孑然一身孤零零从循州到汉中” 回首吴潜这一生二十二岁中状元兄弟两人都位登宰执之列子弟、门生任官无数。 可到如今子弟门生贬谪他乡幕僚散尽发妻也早已撒手人寰他到循州时已是茕茕孑立更何况假死脱身亡命千里。 李墉思及至此泪水更是难以自抑。 吴潜只是苦笑道:“这不是被你们掳来的吗?其实我死了也好不连累子弟前程。” 他其实是不想被救的活到六十五岁哪怕党争失败了他这一生已经是活得登峰造极隐姓埋名苟活于世于他又与死了有何区别。 李墉见到吴潜眼中的无奈之色连忙劝慰。 “请吴公万莫气馁看看我们收复关中、收复三京” 正文 第640章 整编 临洮。 军营占地三百余亩一顶顶大帐篷连绵开来。 校场上名叫“李泽怡”的将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列列宋军执矛而立。 汪家降宋了。 这是前几日便知道的事四万大军被歼灭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巩昌。 降就降吧李泽怡相信汪家对形势的判断。 他的祖父讳名“李节”早在金国还在时李节就已是汪世显麾下将领。之后任巩昌总帅府知事。 祖辈如此父辈亦如此。汪德臣任总帅时李节之长子李庭玉也任总帅府知事。 到了孙辈李泽怡依旧是以汪家马首是瞻。 蒙也好宋也罢无非汪家头上换个人纳贡输税汪家继续保着他们这些人在地方上过日子 下一刻汪忠臣抬手一指指向了千户赵炳。 “赵炳曾奉命随阔端屠蜀” “噗。” 李泽怡一愣看着前方赵炳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才想挣扎已有宋军士卒冲上前摁住他。 “干什么?!” “说好归降的!” “” 呼喝声中李泽怡明白了这次归附与以往不同。 宋军要追咎屠蜀的往事汪忠臣为一己之利抛弃了追随汪家三代的从属。 如今已不是汪世显在世之时了。 这是出卖、是背叛! 他抬起头看向了站在点将台上的汪忠臣只见对方还在一个个指着同袍将领。 “李庭桐” 李泽怡闻言一惊目光中只见他三伯径直倒地。 “三伯!” 一股怒气贯上脑门李泽怡目眦尽裂、握紧了拳便想冲上前杀汪忠臣却被宋军紧紧摁住。 “汪忠臣!你做什么?!” 李泽怡恨不能生啖汪忠臣之肉破口大骂。 “汪忠臣!我祖父追随你父一世我大伯、二伯为你汪家殉葬你敢杀我三伯!你敢!” 汪忠臣仿佛没听到一般但一会儿之后竟是抬手指向了李泽怡。 李泽怡又怒又惊又怕吼道:“汪忠臣!我没去过川蜀” “李泽怡。”汪忠臣道:“李庭桐之侄当株连。” 李泽怡惊惧交加眼看着宋军士卒就要持矛捅来自知要死心神大乱。 然而有一个瞬间他看到那矛停下来那持矛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 李泽怡心念一动余光中只见有许多将领已跪下来。 再望向将台他终于注意到那位宋军大帅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审视之意。 只要对方一点头命就没了。 “李大帅饶命!”李泽怡大喊道:“我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 他挣扎着却是挣扎着跪下来。 “大帅饶命饶命” 额头上已沁出汗水好一会李泽怡发现那持矛的士卒没有捅他反倒是拿起绳索将他捆起来。 校场上遍地都是血他却被提起来丢进一间帐篷。 远远地有呼喝声传来显然是宋军带着汪忠臣在接收士卒了。 直到入了夜才有士卒来提着他往外走。 目光看去只见中军大帐正有人摁着一名将领然后斩下头颅。 “李泽怡李节之孙李庭岫之子” 李瑕拿着一本册子喃喃着问道:“李庭玉、李庭望是你何人?” “是我大伯、二伯” 李瑕道:“他们死在我手上还有你三伯。看来你我不死不休了。” 李泽怡一惊想到帐外的尸体连忙拜倒。 “不。请大帅明鉴大伯、二伯于沙场马革裹尸战败而亡我岂敢有怨尤?至于三伯乃遭汪忠臣背叛乃蒙军屠蜀千万人大帅杀三伯我绝不敢有怨尤。” “真的吗?” “真的!求大帅给我机会愿为大帅效死!” “你想活?” “我不怕死但但不想这样死” 李瑕又问道:“这样是哪样?” “遭人出卖死也死得窝囊” “这次汪忠臣让你们归附结果成了如此局面你服气吗?” 李泽怡迟疑了半刻。 李瑕道:“是啊你不服气没真刀真枪打上一场你终究不服气。” “服气。”李泽怡低头道:“大帅已取巩昌我不敢应战。” “嗯你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并未从军是个读书人。另外你儿子三岁了?” 李泽怡身子一颤脸色巨变。 李瑕道:“不必害怕我没动你妻儿父母。他们还很好。我到巩昌直接攻的汪家大宅并未波及到你家。问你只是想看看他们在你心中的份量。” “大帅求你别” “说了不用怕哪怕我要杀你也不会动你家小这点我答允你了。” “谢大帅重恩!请大帅信我真心归附!” 李瑕再次审视了李泽怡许久最后道:“不急过两个月再说吧你安心待着带下去。” 于李瑕而言俘虏的将领中不服便杀真心投效的还是愿意收服。 但李泽怡比较特殊是结了仇却表示了投效之意 想了想没必要冒险其麾下仅两百人。 而之所以不杀因为仇恨不宜再扩大了杀的人越多仇恨只会越来越多。 在摧毁了汪家的威信之后李瑕必须开始建立自己的威信。 接下来十余日李瑕忙的便是布防、整编两件事。 他将八千精锐分开命鲍三率两千人守天水命熊山率两千人守街亭。一千精锐则留在身边随时支援。 之后李瑕撤换了各州县的将领派一千精锐统领各地驻军。这些驻兵战力一般又被打散到宋军之中倒不必担心生变无非是起个稳定秩序的作用。 最麻烦的是巩昌的三千人临洮的四千人这些才是陇西原有的主力。但既已投降费点力气总能整编。 李瑕杀了不少将领将这些将领们的心腹亲军或杀或关押或驱为劳力最后剩下五千余士卒打散与两千精兵重新整编。 如此一来虽还不算如臂指使但也能多了五千兵力。 这过程中他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哗变并释放五万蒙古俘虏。 汪良臣本是打算等忽必烈遣人来招降他们的只将人捆着供应着粮草任其吃得半饱。 李瑕思来想去又调三千人把这些蒙古俘虏押往成都由张珏驱为劳力。 这五万俘虏终究是猛兽李瑕暂时也不敢收编他们倒不是“非我族类”而是阿里不哥、忽必烈的实力还是太强。相比而言李瑕实力太弱很难让他们归心。 忙完这些才算是初步在陇西立足。 六月初十李瑕回镇巩昌布置了防务之后让人将汪忠臣带上来。 “你该做的已做完了今日我会派人护送汪家往临安。” 李瑕批复着文书头也不抬又道:“汪家三代镇守陇西的声望因你而毁。但也正是如此我再利用或者杀你的家人已毫无意义你可以放心。” “是。”汪忠臣明白这一点。 “你送他们到东城门之后受刑吧自会有人送你首级到成都祭祀亡灵。” 汪忠臣眼中有些悲意脸上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关心李瑕的样子。 “说到祭祀恩主尚未到李家龙宫祭祀。” “我会去不用你管。” 汪忠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人想最后劝恩主一句既有谋求天下之意当先正名份” “汪忠臣你想活是吧?” 李瑕打断了一声抬起头道:“我知道你有用。但不妨告诉你我是如何想的。” 汪忠臣行礼作侧耳倾听状。 他知道只有辩驳了李瑕的想法才能再有活路活着追随李瑕也许能再为汪家找到起势之路。 “拿你的头颅慰藉川蜀人心此其一。千万人家家户户都有亲朋故旧丧生于你们的屠刀之下。告诉我你一条命比得了百万人之心吗?” 李瑕不等汪忠臣答又道:“至于陇西我已与士民、兵卒明言我取陇西不愿大开杀戒兵马过境秋毫无犯唯追罪当年屠蜀之人。近来斩首了那么多将领却不杀你你是要我食言吗?” “罪人不敢罪人只是见恩主事无巨细皆一人” “你不死我的名义不正。” 李瑕说了最后一句挥了诨手道:“押下去。” 汪忠臣愣了愣。 他本以为近来这些时日与李瑕相处得不错没想到对方竟真就如此无情。 两个时辰后一颗头颅被挂在了威远楼上。 “今我王师入陇西只诛当年屠蜀罪人!” 随着钟声一响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罪人已死仇怨既消天下一家安居乐业!” 长街上告示被张贴出来。 “安居乐业!” “” 李泽怡站在街头看了许久长叹了一声 他受俘之后李瑕既未任他为将也未再追罪于他。 只让人押他回巩昌之后便放他归家。 李泽怡归家之后见父母妻儿无恙一时也是茫然。 他隐约知道李瑕这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会携家逃亡。 逃到哪去呢?兵都被打散了不知被调到了何处; 父亲病弱儿子才三岁母亲妻子女流之辈又能走多远? 而不走留在这巩昌城往后如何养家糊口? 等蒙军收复巩昌吗? 等得到吗? 不知道 恨李瑕吗? 李瑕挟千万人之仇怨而来破巩昌直取汪家安抚百姓、招降士卒只惩处了当年入蜀之将以及军中不驯之人。 不论实力如何这些做法称得上堂堂正正。 “安居乐业。” 李泽怡跟着人群喃喃了一句想到终究是要谋生计便打算去投奔李瑕偏想到万一蒙军来收复了巩昌再次犹豫起来。 “不管了大丈夫岂可优柔寡断!” 他自语了一声大步又向总帅府走去。 “罪将李泽怡请为大帅军前效劳甘作士卒” “陆小酉。” “末将在。” “这个士卒先归你麾下。” “是!” 李瑕转身正要走想了想回过头向李泽怡又道:“别急着要你原来兵权让我看过你的忠诚与能力再谈去吧。” 那边刘金锁正过来汇报军务见此情景嘿嘿一笑。 “傻笑什么堂上说吧。” “是!”刘金锁大步跟上道:“想到了杨奔呗等那个降将跟着大帅再胜几场才能放心用呗。” “嗯。” “大帅外面喊什么仇怨已消也太便宜汪家了吧。川蜀可是死了千万” 李瑕停下脚步向威远楼看了一眼喃喃道:“你可知最让我感到耻辱的是什么?” 刘金锁一愣喃喃道:“什么?” “本可以避免的本不难避免。阔端入蜀之际蒙军不仅有这一路兵马京湖面对的才是蒙军主力。为何京湖不像川蜀遭此惨祸?因为有孟珙在力挽狂澜。 北地世侯就想屠城吗?当年京湖一战姚枢救活了多少人?汪世显能厚葬曹友闻护送书籍就只是个屠夫吗?但仅靠这些北人的怜悯之心不够了人得自己要争气。 争气很难吗?蒙军很强吗?或者攻蜀的蒙军就比攻京湖的强很多?孟珙一任主帅重挫蒙军转进川蜀一战便可驱敌! 但你看看当年川蜀那些战是怎么打的?汪世显想归附而不得曹友闻被迫野战孤立无援蒙军杀来赵彦呐领着成都守军一矢未发落荒而逃。 到底是谁把川蜀千万人的性命放到蒙军屠刀之下的?最可耻的是把汪世显换成另一个人只怕还是要帮助蒙军入蜀屠戮。因为川蜀百姓纳粮缴税供奉了一个根本就没能保护好他们的朝廷。 在想仇怨之前你给我先记住我们披着的这身大宋军袍上的耻辱。” 刘金锁愣了愣喃喃道:“大帅我” “听进去了?那你就在私下里告诉军中士卒你的大帅要洗清这些耻辱。” “嗯。”刘金锁用力点点头。 “告诉他们如今的蜀帅不是赵彦呐要做的比孟珙好。” “明白!” 此时两人已步入大堂李瑕摊开地图道:“说吧。” “是!”刘金锁上前一指道:“鲍三传信刘黑马把兵力布防在渭河河谷外但并不进兵。” “竟未兵进陇西?是想引我入关中野战?”李瑕喃喃自语了一句。 “不知!” “没问你” “还有关中派使者来了想要见大帅。” “使者?” “是鲍三问大帅是否让使者过关卡” 李瑕独自又看了地图许久。 “竟还不来?使者?” 之后李瑕拉开抽屉拿出廉希宪写给汪忠臣的信件一封封看起来。 从谋划关中到这一刻之前在谋略一事上李瑕提前半年的准备其实是压住了敌方的将领、谋士。 如今却渐渐感受到了廉希宪的不简单。 “到何种地步呢?” 李瑕思忖着。 如今所遇之人若论谋略贾似道可称一最。 而贾似道更擅权谋而非军略且有个致命的缺点总喜欢施恩控制别人一遇不顺便妒忌、排挤树敌过多。 聪明人常犯的错。 却不知廉希宪比贾似道如何 正文 第641章 使者 “见过李阃帅阁下在下耶律有尚小字伯强。” “伯强不必多礼。” 李瑕看眼前的年轻人彬彬有礼遂也客气两句问道:“你姓耶律是辽朝后裔?” “辽东丹王十世孙家祖在金时曾仕官于东平故在下曾授学于东平学馆后师从鲁斋先生。” “姚燧、阎复与你是同窗?” “曾与阎子靖同窗。”耶律有尚道:“子靖早殁可惜了。” “可惜了。”李瑕道。 当年阎复的尸体被挂上开封重阳观时他还未离开曾去看过一眼。 说不上愧疚但北地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确实觉得可惜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耶律有尚年方二十五虽是契丹后裔但仪容辞令文雅竟比一般的读书人还讲礼仪规矩。 李瑕语气随意问道:“你师从许衡却是奉廉希宪之命而来?” “是廉公在京兆府常与恩师讨论治世之道也正是廉公恳请恩师出任京兆府国子祭酒提举文教之事。” “看来你们那边学术气氛很融洽?”李瑕漫不经心问道。 耶律有尚以前没注意过这问题疑惑道:“阁下以为有何不妥?” 说到这里他隐隐有些焦急道:“恩师以‘讴诵之声闻户外如金石’廉公言‘文教为国家根本大计’自当融洽。” 聊到这里李瑕眯眼看去已能体会到耶律有尚对北方文教的忧切。 近年所见北人之间不论是汉、契丹、女真、沙陀、鲜卑后裔不论文武只要通儒学者都是在互相救赎。 如当年张文静所言她父亲救了一个一个大儒元好问、赵复、郝经、王鄂、敬铉这些大儒也努力保留着战火中那一点可怜的文脉。 这点文脉太可怜容不下北人勾心斗角。 看过廉希宪与许衡之间再看贾似道与吴潜之间已到白刃不相饶的地步。 “既是廉希宪让你来的若是为招降我就请回吧。” “并非是为招降阁下而来而是” 李瑕不给他作说客的机会打断道:“那是来向我求降?” 耶律有尚闻言微微一滞道:“阁下兵入陇西与民间秋毫无犯可谓仁义之师。廉公深受感触欲与阁下约法三章。” “战又不战他未免啰嗦了。” 耶律有尚仿若未闻道:“今双方既以仁义之师战于陇西可否作个约定万一甘州、吐蕃等地蒙古叛军来犯宜立即停战共克外寇。” 李瑕问道:“阿里不哥?那到底是‘叛军’还是‘外寇’?” “于我等而言阿里不哥是叛军。与阁下而言则是外寇。” “廉希宪打得好算盘。”李瑕淡淡道:“怕阿里不哥由泾河而下使关中不能全力对敌于我?但阿里不哥是你们的大敌不是我的。” “不错。”耶律有尚坦然承认道:“今阁下取陇西廉公虽忧然不怒。所虑者阿里不哥也。” “我何必管你们这些?” “陇西以北地势平阔阁下亦不可不防。”耶律有尚道:“在下斗胆多说一句阁下尝言‘阿里不哥诚慕汉家威仪’此语极伤北人之心。” “何必较真?阿里不哥既与忽必烈为敌敌人的敌人也许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耶律有尚长揖到地道:“阁下怕是不了解阿里不哥此人深恨汉制视中原百姓为牛羊牲畜任意屠宰。若放其兵马入陇西今日他击败你我明日便调转屠刀教关陇百姓十不存一。” 他上前一步目光真诚而恳切。 “蒙古内斗素来激烈早在灭金时已有固守蒙古传统或习汉法之争。而何谓蒙古传统?大掠而已。阿里不哥以为天下之广袤永远抢掳不尽并不需治理他将所到之处之人口屠戮殆尽将所到之处化为草原牧场供蒙人放牧。廉公肺腑直言阿里不哥绝不会是阁下之朋友” 李瑕抬手打断道:“你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意思。” “只怕阁下尚且以为阿里不哥不足为惧” “放心我明白。” 李瑕再次打断了耶律有尚的话道:“我远比你们有原则。” 在李瑕看来宋蒙之战若潦草地分大概可分为孟珙、余玠、吕文德三个阶段。 孟珙大败蒙军多次尚还能存恢复之志。余玠守蜀时只能山城固守。 余玠比孟珙的区别在何处? 川蜀元气大伤了。 在余玠上任之前川蜀一千二百万人已遭屠一千万。 余玠便是神仙也打不出孟珙的战果。至于他李瑕则是赶上蒙古大变时机不同。 别的条件都能创造唯有人口没有百年之功川蜀都不可能再恢复。 这就是放任“固守传统”的蒙军入境的后果。 再看蒙古内斗阿里不哥远不如忽必烈雄才大略。 但这并不是说李瑕帮阿里不哥打败忽必烈再对付阿里不哥就会更简单。 相反若是忽必烈争赢了李瑕也许还有胜忽必烈的机会;但若是阿里不哥胜李瑕更难抵挡蒙古。 因为忽必烈若胜代表着蒙古铁蹄得停下脚步一边治理一边征服。而停下就得坐地分财就得分裂。 北地汉人花了二十余年心血恰好促成蒙古汉化派有了五分之一的势与传统派内斗进而偌大的帝国四分五裂。 若让阿里不哥胜就是在阻止、延缓这个分裂。 当蒙古的“传统”胜利蒙古人继续认为广袤天地永远抢掳不尽那便是继续抢掳蒙古铁蹄不停。 这道理是错的但屠刀不问对错。 李瑕没有长城、没有燕云十六州只要让蒙军长驱直入一次中原生灵涂炭也就失去了百年元气失去了求胜的可能。 他得利用好北人二十余年的心血再从忽必烈手上抢夺北人的支持。 而非寄望于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来施予帮助。 简单来说李瑕嫌忽必烈坏但阿里不哥更坏。 忽必烈在个人能力上能赢过阿里不哥争得汗位、阿里不哥的特点却是能以屠杀摧毁李瑕、李瑕唯有通过抢夺中原人心才能胜过忽必烈。 强弱不是简单的数值强弱之势是流动的。 政治和战争是很微妙的一件事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所以现在不是阿里不哥在帮忙抵挡忽必烈而是忽必烈在帮忙抵挡阿里不哥。 前者是私心称王称帝的私心;后者才是公心保全天下的公心。 这不是矫情而是政治与战争中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敌我关系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谁才是真正可以拉拢的对象。 “我明白廉希宪想告诉我什么。” 李瑕看向耶律有尚看清了对方眼神中带着些焦虑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与你们交手过很多次打了很多场战结了很多私怨仿佛我们之间才是敌人。而我与阿里不哥并未接触过浑都海曾邀我共击汪良臣他们仿佛是我的朋友。” 耶律有尚急道:“浑都海绝非真心与阁下” “你别急听我说。”李瑕道:“是敌是友不是看私怨有多少该看文化形态。只会烧杀抢掳的人永远做不成我的朋友我知道。反而是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支持我。” “支持阁下?”耶律有尚微微一愣道:“阁下恐不足保四海安定。” 语罢他意识到自己因李瑕的狂言而失态了又道:“廉公派在下来想告诉阁下时局至此陛下正阻挡阿里不哥残暴之军已危如累卵。阁下若火上添油恐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放心我明白。”李瑕道:“我说过我要做的比忽必烈好而不是比他差。忽必烈尚且敢背叛蒙古传统。我若还联盟阿里不哥那就太伤北人之心了。” “正是此理。”耶律有尚大喜长揖到地道:“阁下未与浑都海合兵廉公非常敬佩阁下。” “他不配。” 耶律有尚一愣再次乱了些分寸。 李瑕道:“他一边说着慕汉化一边屈服于蒙古屠刀那就不配就此事敬我。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行汉法。那时我会敬佩他。” “阁下未免太” “因为我不亏心。”李瑕道。 耶律有尚一时已把握不住谈话的方向遂直言道:“阁下答应廉公所请了?” “我只是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认为忽必烈还可以再被逼一逼我拿下关中忽必烈正好勉强能胜阿里不哥。” 耶律有尚一滞想了想应道:“那好廉公愿与阁下各施所长看阁下有无能耐夺关中。” “好。若蒙军自吐蕃、甘州来犯陇西尔等须与我休战;若蒙军自泾原攻关中我亦不趁人之危。” “多谢李帅!” 耶律有尚再次长揖一礼之后抬头看向李瑕似在认真观察他的神色并缓缓说了一句。 “既是仁义之师相争阁下若取关中还请继续秋毫无犯;而我等若取汉中亦然也。” 李瑕神色丝毫不变。 直到送走了耶律有尚之后李瑕才翻出了汉中地图皱眉沉思起来。 他宁可只带八千人来陇西也没有抽调更多蜀中兵力为的便是后方安稳。 确实林子曾领汉中三千人与许魁在大散关的兵力去堵了刘黑马但只有十日如今三千兵力已回驻汉中了各关隘驻军也在。 廉希宪取汉中? 走哪里? 必须经过陇西的祁山道不必担心其余道路一共四条—— 陈仓道最好走但有许魁领三千兵力驻守大散关; 褒斜道破败唐宋以来虽有修缮不复当年好走且有斜谷关宋禾领两千兵力驻守; 傥骆道最险几不可通行但考虑到完颜亮曾分道攻宋时便兵出傥骆道也在骆谷关布置了一千守军。 子午道最长亦是艰险难行杨奔领两千人驻守于子午关。 李瑕思来想去廉希宪无论如何出兵都过于行险。 “你拿什么取汉中?这是在试探?是威胁?或是为乱我心神?” 正文 第642章 对手 六月十六日凤翔府。 耶律有尚仔仔细细把与李瑕见面的经过说了。 廉希宪双手垂在膝上从头到尾没有多余的小动作末了问道:“你说‘取汉中’李瑕毫无波澜?” “是他似乎胸有成竹笃定我们攻不下汉中。” 廉希宪道:“伯强此番辛苦李瑕未加害你我宽心了。” “多谢廉公挂怀” 刘黑马坐在那看着耶律有尚退下走远开口问道:“派使节去见李瑕还有何益?” 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再像贾厚去见过李瑕之后被迷惑了。 廉希宪明白刘黑马的担忧起身亲自给刘黑马倒了杯水。 “刘公勿虑遣使是应当的。陛下征战四方开战之前也会遣使告知给对方一个归附的机会。” “但李瑕显然不愿归附蒙古。”刘黑马道:“他有自立之心。” “他不愿是一回事我表明态度则是我该做的。”廉希宪道:“这是大义的名份让世人明白朝廷曾试图安抚不愿让战火波及到民间。” 刘黑马道:“这便是廉公与李瑕的不同之处廉公用兵雷厉风行也堂堂正正。” 廉希宪讨伐浑都海时便是如此先抢占先机、占据地势再遣使招降料敌于先以充足准备正面迎击仓促之敌。 刘黑马认为用兵当如廉希宪之‘正’如此才占据大义与名份并向世人展现实力。 “李瑕奇谋过多太取巧了。” “那是他在积蓄实力。”廉希宪沉吟道:“李瑕起势太快所缺唯积淀而已。而我等与浑都海决战是他唯一机会他务必把握遂只好以奇谋取胜可称无奈之举。奇谋有奇谋的好但总有坏处难让人心服口服。” 刘黑马苦笑觉得廉希宪说到根上了。 “李瑕便像像一个小摊贩每日挣那么一个铜板小心翼翼攒着。” “故而我们总以为他是取巧轻视于他每每败于他。 “他攒够了铜板趁着这次一场豪赌赌成了腰缠万贯?” “不错有了本钱才有资格堂堂正正昔日穷困小贩也要换身衣裳改做大买卖。你看李瑕已开始要名义了表明其野心这次是以势压我了啊。” 廉希宪话到这里道:“只须再让他经营陇西一年两载即可有一支骑兵到时长驱关中正面决战关中、陇西皆有居高临下之势而漠北战事若未定则我必败也。” “一年两载廉公总能想到方法?” “想是能想到但当我实力不如他连我也只能用奇谋。” 廉希宪话到这里拍着刘黑马的手换了个话题道:“刘公私语一句。昨夜我与培之喝酒谈及他到汉中见李瑕之事似乎李瑕有拉拢刘公之意?” 刘黑马一愣不语。 “刘公不必怪培之他醉了本也经不住我试探。”廉希宪又道:“我亦在想我等若降了李瑕会如何?可万一陛下因此败于阿里不哥中原再成牧马之地你我十年行汉法之心血付诸东流。何况李瑕实不能让刘公世镇地方呐。” “廉公放心这些我明白” “明白便好明白便好。”廉希宪着实放心不少道:“刘公如此说了我便有七成把握扳回局面。” “廉公谦虚了。”刘黑马道:“论兵法奇谋自成吉思汗之时起蒙古人已玩了数十年” 李瑕近日有些烦。 他感觉到廉希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原本拿下陇西之后李瑕终于有了他此前一直没有的“势”。 势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带我很强”。 再等一两年等把陇西骑兵整编出来那就是“这一带我最强”。 这次刘黑马肯攻陇西最好不来也不要紧。 只要李瑕不出兵关中打平原战廉希宪就拿他没办法。 但使节来过之后李瑕便有些惊疑了。 这感觉应该与刘黑马得到他的兵图时一样。 廉希宪用的就是李瑕的办法看样子还是现学现卖的因为很明显廉希宪以往都是用兵法正道。 这就很厉害了攻守之势一变马上能认清形势、服输、学会对手以弱克强的办法。 从这点能看出来廉希宪比贾似道强得多不是指智力而是态度、胸怀。 李瑕以前听说过贾似道却没听说过廉希宪。但此时已反应过来这绝不是因为廉希宪能力不如贾似道。 只能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廉希宪以及所有金莲川幕府谋臣的故事演绎太少。 “廉希宪确有办法取汉中且还很稳妥他之所以告诉我是笃定我来不及且还要乱我心神让我败甚至服他” 李瑕心头这个念想越来越强烈。 之所以能这般猜到因为他已深谙兵法谋略而一旦出现水平相近的对手马上便能产生“默契”。 他看着地图神情始终专注。 隐隐地李瑕有些像刘元振。 但他与刘元振不同他坚韧得太多、坚定得太多见事的方法亦不同。 李瑕没有自我怀疑他始终确信自己的判断。 因为如果他站在廉希宪的位置也一定要做到这个程度才会满足。 不仅要拿下汉中还要借此乱对手的心神。 廉希宪要的更多还要堂堂正正告诉李瑕“若我取汉中亦秋毫无犯”。 摆正名义是还想招降李瑕。 狂。 狂得彬彬有礼磊落大方。 正是因此李瑕也渐渐兴奋起来。 “祁山道不可能” “子午道不可能” 每条蜀道他都分析了很久很久已考虑了四天。 “放开眼界先排除不可能的那就排除这四条蜀道阴平道至成都再金牛道?不可能” 忽然。 李瑕眼神一滞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这一指极是用力地图登时被他戳破。 他习惯性地擦了擦额头咧嘴笑了笑。 遇到了有趣的对手 蒙哥汗三年癸丑刘黑马随蒙哥至六盘山彼时因商州与宋接壤数为所侵蒙哥命刘黑马守商州宋人敛兵不敢再犯。 商州有“秦楚咽喉”之称。 它位于京兆府之东南地处秦岭南麓之中。 北与潼关相连南接壤宋朝京西南路之均州。 若从地图上看去商州就在子午道的东边从商州南下直至均州可抵汉水北岸沿汉水而上可直达汉中。 差不多也是当年蒙古假道灭金之路。 由这条路攻汉中比任何一条蜀道都长得多一千二百余里得先绕道京湖沿途皆是宋境。 但这正是蒙军最擅长的绕道斡腹之兵法灭金如此灭大理亦如此。 斡腹即避开敌军正面防线大迂回绕道转至背后之腹部攻击。 蒙古窝阔台汗三年七月拖雷至凤翔南下先派使者与宋借道欲约合兵灭金使者才至青野原即被宋将杀死。 拖雷大怒入大散关先席卷了大安军、利州、代州等地破武休关、取洋州、入汉中宋蜀帅被迫借道蒙古军经凤关、金州、房州在武当山大破金军进入了金国唐州、邓州。 仅在次年正月即是蒙金三峰山之战可见拖雷轻骑挺进之快。 刘元礼逆汉水而上不敢比拖雷。 但他不打算取沿途州县只打算兵进汉中。 一千两百里路途他二十日能到即可。 关键是汉水河谷出口是京湖守军在守而非川蜀之守军 六月初二刘元礼领五千轻骑出武关。 六月初八蒙军至均州宋均州守将吕文焕猝不及防连忙关闭城池。刘元礼破城外宋军于高头赤山转道西向向汉水而上 六月十七凤翔府。 廉希宪站在城头向西望去道:“李瑕还未发兵真沉得住气。” 刘元振问道:“公何以料定李瑕会发兵?” “并非料定也不需任何事都料定。仲举太执着了。”廉希宪道:“我不过是在看李瑕来不来罢了。” 刘元振沉思了一会问道:“若李瑕猜到了五弟迂回转进其实已来不及了。故而他要解汉中之围两个办法回师增援或出兵关中围魏救赵?” “李瑕喜伏击蒙人喜斡腹皆为‘攻敌之弱’。而围魏救赵是为将敌调动至路上相当于剥减敌兵遂说兵法无非是‘以强击弱’四字那么不需要料到李瑕如何做只须达到以强击弱之目的。” 刘元振又觉有所进益。 他渐渐明白过来为何之前会输给李瑕? 正是因为李瑕始终只想着实现“以强击弱”而他太执着于表象。 廉希宪见刘元振神色依旧那般叹道:“仲举你莫再想着胜过李瑕了。这亦是一种执念使你心障不消。你心障不消此番我们只好派五郎去。” “敢问廉公如何消心障?” “简单承认李瑕远胜于你。”廉希宪道:“他那人我虽未见到但绝非俗尘碌碌之辈你何必再试图比肩他?” 刘元振默然无言。 廉希宪容他自行参悟自看着西面的平原思索。 如他所言兵法很简单以强击弱。 这个强不是指人数关中兵力以五千之数在平原上击一万宋军步卒也能称强。 而李瑕若调兵回汉中哪怕只调三千人。原本一万宋军分散于陇西各个隘口的平衡也会被打破渭河河谷、街亭隘口的兵力登时吃紧五千骑兵再挺进陇西也能称强。 当然李瑕再回汉中已经来不及了。 廉希宪更希望的是李瑕经此一败能愿意过来与他齐心协力共同匡扶如今这个新兴的王朝。 “何必与他比肩?”廉希宪喃喃道:“能劝他与我们合力岂非更好?” ------题外话------ 感激色如多的盟主打赏今天明天加更但会很晚不要等 正文 第643章 斡腹(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六月二十一日汉中。 落日时分李昭成走过盐库巷正遇到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从韩府中出来。 “不敢劳大哥远送。” 听得这一句话李昭成莫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 相貌平庸举止局促衣衫上打着补丁人倒是收拾得干净可惜透着一股呆气。 两人擦身而过李昭成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只顾看路背影更显呆板。 他想了想走向韩家。 “以宁先生在吗?有些公务相询。” “李郎君这边请。” “不必引路我自己过去” 一路走过前院忽听到前方传来几个粗使婆子的说话声李昭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想离开最后默默听着。 “真就是上门姑婿了?” “云姑亲自挑的还能有假?” “看起来人品是真靠得住什么来路?” “我听说呀家里医药世家是个庶出爹死得早遭嫡兄弟赶出门哩带着生母在外面行医。医术差得哩前阵子将人治成了瘸子一间破宅子也赔掉带着他生母露宿街头。云姑看他可怜给了他两贯钱嘿他不收。” “这么一说呆里呆气的看着便觉傻。” “云姑便问他能不能治她脸上的疤说是能试试这才收了一半订金。结果过了半月他到码头扛麻袋愣是将订金退回来了说医术太差治不好。因他正好姓韩一来二去的云姑遂让他来给阿郎看看。” “阿郎怎说的?” “要的可不就是这般心眼实能守门户的吗?” “那他也肯入赘的呀?” “我倒是见过一次他走在云姑身边喜得跟个小狗似的。” “嘿破落户美得他旁的不说云姑那身子” 李昭成听不下去转过身默默走开。 仅从韩府回到李府这短短一段路仿佛整个汉中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息。 夏粮快要收了城内办喜事的人家又多。 唯独他一人不太高兴。 穿过小巷回到李府只见李墉雇来的两名厨子正提着菜往厨房走去也容不得他插手微微叹息一声转向书房。 小院口有人在把守见是李昭成来却还是拦了他一下待到书房里李墉说话了才让他进去。 书房里吴潜与李墉正对坐而谈。 案几上许多公文一旁还摆着一个面具。 因汉中有不少官员见过吴潜尤其怕史俊忽然来访需临时掩遮。 依李墉的设想倒不必长期如此等李瑕稳定了陇西甚至收复了关中势力或可大到与贾似道抗衡到时再揭露循州毒杀案即可。 他不着急打算让吴潜先习惯汉中。 李昭成进了书房行礼道:“见过父亲、吴公。” “坐吧。” 李墉随口应了继续与吴潜谈论。 先是谈了“平水法”即关于汉中筑坝蓄水之后如何解决灾年与涝年蓄水量的方法。 之后又说了如何改动吴潜当年的“义船法”换为在陇西养马既能不强制征调马户又杜绝贪官污吏贪污克扣之隐患。 李墉听得连连点头提笔记下感慨吴潜治国之能始终执弟子之礼。 “多谢吴公指点天色也晚了不如先用饭吧?” “不急不急。”吴潜摆手大笑道:“这几日已谈了政务与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陇西的如何?老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矣。” 李墉笑眼中有些引以为傲之色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 他很清楚吴潜虽是文官不能亲自领兵却是当世极了得的军略大家。 当年端平入洛失败之后吴潜提出要防备蒙军反扑对天下形势作了准确判断。 也正是他上疏提议合并京湖战区由孟珙统一部署并提出川蜀的重要性。 之后孟珙也提出三层藩篱防御川蜀之策并在京湖战事结束之后支援川蜀。 能在临安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分析出各地战况并提出妥当的对策。只论军略放眼当今天下谁人比起吴潜都算是嫩的。 这些年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吴潜而已。 “当与吴公细述一遍大郎你去将饭菜端进来。” 李昭成遂起身出了书房。 待他提了食盒进来李墉差不多已与吴潜细说了陇西一战。 “” “原来如此。” 吴潜抚须大笑良久提壶长饮了一口这才平复心绪道:“非瑜用了诸葛丞相两次伐魏之计啊不过是先扬言出子午谷再伏击大将张郃最后再兵出祁山道。” “是。” “到了巩昌用的是刘整十二骁勇破信阳的办法擒其城守也?” “正是如此。”李墉道:“非瑜作计划时废稿正是吴公所言这些战例。” “好好大道至简运用之妙存乎于心。” 李墉倾了倾身子为吴潜斟酒问道:“公以为若是敌手可能破局?” “难祁山道歼四万大军攻守之势已完全扭转。接下来非瑜便是以势压人敌手若反攻陇西必败。若不反功非瑜将收纳陇西兵势好!好!” 李墉亦笑又为吴潜斟酒。 “几条蜀道可遣兵守了?” “自是守了。” 吴潜点点头执箸夹菜目光中始终泛着沉思之色。 一块铁锅炒肉送到嘴边他却是停了下来。 李昭成低声道:“这肉炒得有些老了。” “老。”吴潜喃喃道:“蒙古人打战最讲究的该是一个‘绕’字。” “何解?” “铁木真死时留下灭金之策称金兵在潼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我大宋则下兵唐、邓直捣汴京迂回了三千余里。” 吴潜语气带着沉思又喃喃道:“当年我之所以提出‘盖上流存则国存上流破则国破’正是基于蒙人作战之习惯彼胡虏自打猎中学会的斡腹之谋。 蒙军南下初期先攻江淮后攻京湖皆不利遂迂回包抄转而攻川蜀;攻蜀不利更是大迂回绕道数万里先取大理。纵观古往今来之战事论‘绕’字无人可出蒙虏其右” 李墉听到这里皱眉沉吟问道:“公欲言蒙军迂回京湖而攻汉中?” 他想了想又问道:“不会吧?” 吴潜放下筷子摆手道:“守垣莫急容老夫细思汉中有守军几何?” “三千余人。”李墉道:“而各州县犹有驻军又有金牛、米仓、荔枝道驻军三日至十日内皆可至。” “那此计太险蒙军不宜用除非有速破汉中城之法。” “公既有此虑当加派沿途探马。” 吴潜点点头闭目思量又问道:“祁山道俘虏了多少敌兵安置于何处?” “一部分犹在祁山道修缮道路一部分搬运军需还有一部分在河山堰修坝” 凤翔府。 探马奔回扬起灰烟。 “报!禀宣抚、禀都元帅业已探到秦州之敌增兵数千人随后由秦州向南沿木门道而下” 听过回禀刘黑马皱了皱眉沉吟道:“李瑕这是回汉中了?” “不。”廉希宪道:“他若这般回防汉中相当于不要陇西佯兵之计引我等前去攻秦州不可中计。” “廉公确定?” 廉希宪竟是摇了摇头。 “不必去猜此为明谋摆出秦州有伏兵的样子。无论如何我皆不敢冒险去攻一败关中便要丢而他也不敢出来平原作战那就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说着他与刘黑马对视一眼异口同时道:“攻大散关。” 六月二十三日。 刘元礼策马狂奔脑子里规划着此次攻汉中的计划。 先看汉中城是否完全空虚若有机可乘一举拿下汉中则大事已定。 而哪怕汉中犹有守军在城外平野短时间内依旧不可能有任何能抗衡他五千骑兵的兵力足够他继续完成奇袭。 他被俘虏时曾在河山堰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知道那里还剩下了四千余俘虏。 李瑕有个致命的缺点在于起势太快了战于成都、钓鱼城、利州、汉中、陇西确实押解了太多俘虏至今都未能完全整编。 而河山堰筑坝的四千余人更是其中最忠心于蒙古的其中有蒙哥的南征兵马、有汪德臣在利州的旧部甚至还有在成都时刘元振的老部下。 先攻河山堰抢回这些人马再攻城东军器坊夺取军需遣一部分兵马迅速北上攻打大散关两面夹击破大散关放关中兵力南下便有了辎重亦有了退路。 同时另一部分人马再从背面攻下阳平关。 如此一来北通陈仓道西扼祁山道便有足够的时间封锁住李瑕与汉中的联系。 李瑕才得陇西必然扛不住久镇关中的刘家待李瑕失陇西人心或败或降汉中皆可得。 下一步的关键应该是大散关。 就用陛下南征大理时冒险取龙首关的办法。 前后夹击打通了陈仓道进可攻退可守 “报!” “五将军城固县起了狼烟!” 前方地势愈发开阔马蹄声如雷蒙古汉军一人三马五千人竟是跑出两万骑的声势。 刘元礼位于中军转头看了一眼喝令过城固县而不入疾驰而向汉中城。 奔了小半日下午时分探马回报。 “报!五将军汉中城门已闭!” 刘元礼暗骂了一声“动作太快了”当即命令副将萧全率领两千人驰往陈仓道。 刘家久镇陕西、山西也曾往利州运粮将领们对地势颇熟悉有条不紊便兵分两路。 这边刘元礼则是领兵往汉中方向再奔了一段大略望了几眼眉头深深皱起。 他看得出汉中城头上守军整齐丝毫不见慌乱该是早在一两日前便已有所防备。 但河谷行军时沿途遇到的宋军探马分明都被射杀了宋军马又慢早半日得知有可能如何能早一两日? 一时也由不得耽误刘元礼扯过缰绳大声下令。 “走!河山堰!” 汉中城头上史俊、孔仙、李墉、韩祈安等人并肩站着拿望筒向北看去眼露忧色。 “幸而守垣前日便意识到蒙军要攻来。”史俊道。 说着史俊皱了皱眉对吕文焕已有些不悦眼下却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只能沉着应对。 “观蒙军动向果然往陈仓道而去。我已派人往大散关急报许统制现只等蒙军入陈仓道林统制随我追击。” 林子看了韩祈安一眼方才大声应喏道:“是!” 他早已得了李瑕吩咐万一有敌来犯一切听史俊安排即可。 这次李墉听了吴潜的分析认为蒙军若迂回奇袭除非汉中无备、能被一举夺城那蒙军最可能就是打通陈仓道、封堵祁山道。 吴潜只做分析具体的战术却要史俊来定。 史俊的应对亦简单先让大散关守将许魁有所准备不至于因前后夹击而乱了方寸。 之后放蒙军入蜀道他亲自率兵尾衔追击 依旧是当年破兀良合台时的老招术。 但危急之下当然是擅长的打法最好用。 到时蒙军被堵在陈仓道里粮草不济自然撑不过大散关上的守军。 孔仙则是来汉中送亲的恰逢其会正可留下守城。 可惜的是吴潜虽猜到蒙军可能迂回终究是晚了一些。 史俊布置妥当又问道:“守垣河山堰?” “我已派人传信将俘虏押进褒斜道。” “那就好眼下唯一的问题便是阳平关了” 刘元礼正飞马赶往陈仓道忽见前方尘土飞扬再次有探马回报。 “报!河山堰处尚未发现俘虏” 刘元礼摸了摸马脖子眼中忧色渐浓。 他已意识到这次奇袭只怕被人看破了。 李瑕竟有此神鬼莫测之能?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依旧全力打通陈仓道以求安全回师如廉希宪反复交代“不求毕全功于一役逼李瑕分兵抢回事机即可”。 若能攻下大散关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但有些不甘二十余日迂回只得一大散关? “报!报!” 正犹豫间再次有探马狂奔而回。 “报!禀五将军西面发现大量蒙古俘虏俱被捆缚相连成串自阳平关而出欲渡汉水而南见我军探马正回撤阳平关。” 刘元礼心念一动喝问道:“多少人?!” “密密麻麻不知其数。” 刘元礼已反应过来。 是临洮一战六盘山战俘! 李瑕不敢将那五万人放在陇西恐生变。 欲渡汉水而南那便是要迁往川蜀了。 汉中有反防备不假但只提前一两日根本来不及迁走俘虏甚至两地消息根本还没传过去 怎么做? 驰入陈仓道与萧全合兵拿下大散关保住退路?还是趁机拿下阳平关扼住祁山道控制战俘得了兵力再齐攻大散关? 汉中已有防备此时入陈仓道恐为宋军所趁 刘元礼平日话不多显得很沉稳而一旦下了决心却是果断。 “转道西向!攻阳平关!” 号角声起。 三千骑兵休息了一小会换马疾驰阳平关。 此战胜负只看能不能趁着俘虏进关城门之际夺下城门控制俘虏。 马蹄愈疾 渐渐的刘元礼见到了阳平关。 “传我军令!全速冲锋!” 呼声响起他看到那些俘虏们乱了挤在关门处不让宋军关城门。 胜了! 要的就是这样抢回俘虏占下两个关键关隘那便已有攻下汉中的实力胜了! 刘元礼知道自己终于能让父亲实现平生志向经略一方。 “杀啊!” 残阳如血。 凤翔府廉希宪登高而望望着一列列兵马正在搬运攻城器械往大散关北面。 他知道自己这次在行险。 但不得不为。 能拿下汉中自然好若不能救回俘虏也能增加己方兵势削弱李瑕实在不行夺下大散关乱李瑕布署、抢回事机也好至少能保证刘元礼能退回来。 总之行险一搏他也尽力规避了其中凶险。 汉中城史俊带着林子与两千步卒大步出城准备去封堵陈仓道。 他们亦是冒死行险。 马湖江一战时史俊没怕过今日也不会怕 城头上孔仙按刀而立巡视军情。 他要力保汉中不失。 城内李墉、韩祈安快步进了书房再次向吴潜问计。 “你们是说阳平关正在运送大批俘虏来不及迁回?” “是一开始我传信说猜测蒙军或会来、还未确定。今日清晨阳平关派人来报说是非瑜迁的五万蒙军俘虏到了需尽快送走。路途太远消息不便” “老夫有个疑惑非瑜哪怕是提前布置如何就能全歼四万人?” “郝道长造了个火器” “轰!” “轰!” “轰!” “轰!” 阳平关上连着四声大响。 炮弹撞破了策马狂奔的骑士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咴!” 刘元礼被战马掀翻在地于混乱中抬头望去已惊呆在地上。 “太远了啊。” 什么砲车都不可能打这么远的 “点火!点火!” 陆秀夫大喝着亲自上前拿火把点燃引线。 又是“轰”的一声。 城下的的俘虏们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兵马还未到近前竟已有溃散之势。 “长生天!” “长生天” “吁!” 阳平关以西有人勒住缰绳仔细听了一会微微苦笑。 “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大帅我早就说了啊你根本不用担心的。” “你那不是安慰我?” “当然不是啊我猜到了啊!大帅天天夸韩老、以宁先生、李公、史转运使、陆知县却总是不敢放手让他们做事哈哈我们有多少了得人物在汉中当然不用担心我猜到了。” ------题外话------ 感谢“色如多”的两个盟主打赏一天加更一章吧老朋友了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644章 人才 十余骑从祁山道策马入阳平关。 “大帅。” “大帅” 城头上还在射箭的士卒听到身后接连响起的喊声回头一看揉了揉眼。 “别管我你们继续。” 李瑕是在十六日推算出敌军或可能出武关道迂回他不敢调动兵力回汉中于是下令增援天水之后便只领十余人回奔。 他打算独身回来调动汉中各地驻军这是以力破巧的办法无非是辛苦些。 一千余里山道星夜兼程一人四骑困了便趴在马背上睡觉轮换着牵马行进不停。 这是蒙古人的独有的骑术但汉人要学也学得会 此时李瑕径直走向茅乙儿打断茅乙儿的行礼问道:“不必多礼汉中情况如何?” 茅乙儿正看着李瑕发黑的眼眶发愣重重抱拳道:“大帅昨日收到汉中传书” 李瑕听了一会抬起望筒向关城东面看了看只见南边已有一支兵马自定军山方向杀出正从浮桥渡过汉水向敌军包围过去。 “那是昝万寿?” “是陆知县收到传信之后说既不确定敌军何时攻来当继续迁移俘虏。若敌军来正好借此吸引至平阳关外一网打尽以免四散劫掳、殃及百姓或截断别的蜀道。” “很好。”李瑕想了想道:“接着指挥吧就当我不在对了刘元礼给我留着。” 说罢他自领着刘金锁与十余亲卫上了城楼随手拾起一张守军歇息时铺的草席躺下闭上眼。 “大帅这咋还卧倒了?” “不然呢?战没打完一时也去不了汉中。阳平关这一战陆秀夫、茅乙儿应付得很好我何苦去抢他们功劳?” “可这” “看到刘元礼的大旗了汉中有防备没事。” 李瑕说着笑了笑难得感到一阵轻松。 形势不同了。 以往一点都输不起因为每次都是押上所有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凡事须拟定所有最坏的可能也不敢将事务交托于人。 那时候真的羡慕蒙军年年败仗年年还能卷土重来人家国大地大始终输得起。 彼时这种巨大的国力差距压得蜀川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一点一点熬一点一点扳到如今不敢说把差距扳回来了但至少输得起了输一点也没关系了。 这次换成敌手来行险一搏、来进行一场不容有丝毫差池的冒险而汉中这一个个人物皆要给敌手的冒险带来差池。 李瑕不必再事事求完满事事亲力亲为。 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你们也歇吧。” “大帅?” 刘金锁一会望向东面战场一会望向李瑕心想这般吵闹也是睡不着的。 然而再一看李瑕竟真就睡着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也觉累得厉害。 毕竟是一千余里祁山道星夜兼程想必自古过祁山道没有比他们更快的了。 刘金锁招呼十余亲卫铺开席子在城楼上卧下偏是那炮声如雷教人又疲惫又睡不着。 他心里想着柳娘和刚出生的女儿其实也是担心 “让昝万寿一定要严防逃兵祸乱城外百姓民田” “先把俘虏迁回安置妥当” “遮盖大炮休让人瞧见了” “速将道路清开还须支援陈仓道” 李瑕在睡梦中听到外间的对话声起身一看是陆秀夫、茅乙儿正在与人说话。 他并不急默默看他们发号施令直到陆秀夫一回头行礼道:“大帅你竟还赶回来了?” “每次都看到我在阵前呼呼大睡让君实见笑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 陆秀夫话虽如此脸上还是不由自主挂起了笑意。 他敛了敛神情勉强恢复了往常矜持庄重的样子道:“禀大帅业已击败敌兵三千俘虏主将。汉中急报史转运使已领两千人衔敌入陈仓道” “陈仓道莫教许魁被前后夹击、失了大散关。” “是史转运使已飞马传书大散关同时已出兵追击。” 李瑕听了想到当年在叙州时。感慨这大宋有时羸弱得令人发指偏这羸弱之中又每有将星闪耀让人唏嘘。 陆秀夫献计道:“只需押敌主将前去增援自可击败陈仓道这支兵马。” “接将令吧你去。” “喏!” 陆秀夫终是没抑制住兴奋之色接了将令匆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向李瑕。 “大帅不去?” “待不了太久我得先回汉中一趟。”李瑕笑笑道:“想家了” 汉中城李府。 “阳平关既有君实在不必忧虑。” 吴潜自倒了杯酒因嫌被困在这里不得出门而有些许烦恼但久经宦海沉浮又有份不动如山的镇定在。 李墉苦笑道:“终归心中不安大量俘虏与粮草皆在阳平关。万一为敌所获” “那老夫再给你推演一遍吧。”吴潜缓缓道:“你说敌兵望似有一二万之数长途远奔该是一人三马兵力在五千上下携月余口粮足可至大散关犹可杀马而食。” “是。” “敌将若全力攻大散关哪怕史俊领二千人追击于后真就能保大散关不失?” 李墉摇头缓缓道:“守军不过三千难守矣。大散关若破非瑜提前半年争得的局面也就去了大半。” “故而阳平关当卖破绽吸引敌军。如此才可妥当。”吴潜道:“而君实昨日便已收到了传信既知或有敌兵来犹敢继续迁俘虏南下必是已做好了相对的应变。不过是无法及时通报汉中罢了。” “话虽如此。”李墉道:“陆秀夫年纪轻轻安知他是有意设伏还是” “若这般论非瑜更年轻。” 吴潜抚须又叹道:“汉中这批官员老夫亲自选的。丙辰科了不得啊王应麟会选人材。二甲第二十七名陆秀夫陆君实年纪轻轻做事稳当。老夫犹记得彼时淮东李庭芝连接传信欲调他过去安心安心英杰手持利器何虑之有?” 李墉听了心下稍安。 总之是急也没用汉中城都封着。 吴潜年迈遇此情形却丝毫不觉乏困谈兴也高仿佛回到了在枢密院指点江山之时。 “非瑜这一任蜀帅麾下并非没有人才。相反许多人才终于得以任要位、担实事也就是近来复成都、复汉中、复陇西他功劳太过耀眼将旁人遮掩了过去。连敌将也轻忽了欺汉中无人敢如此冒险行事。” 老人家话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且让我等吓对方一跳。” “粮食快要收了经此一遭也不知要被踩踏多少。” “经得起经得起你想想敌兵损失了多少?” 李墉笑道:“是我小家子气了。” 吴潜道:“今日倒是想起在临安时你我评论非瑜的那些话你说他分守蜀道、徒费钱粮。现在看来这些钱粮费得可值?” 李墉这才服气点了点头。 “值。” “以往守蜀太给蒙虏脸了。蒙虏占着汉中、利州、剑门关在手年年来犯、年年掳掠虽败犹可从容退兵方给了他们胆子轻骑深入以为我大宋易欺!合该将其全军歼灭几次” 下一刻有人赶到书房外禀报道:“大帅回来了。” 李墉一愣才转过头吴潜已然起身。 “老夫须见非瑜一面!” 听着这郑重板正的语气李墉回头一看便感到微微有些担忧。 再想到临安之事他觉着吴潜并非是要夸赞李瑕而是要把李瑕骂上一顿 天光微亮。 刘元礼被捆缚着如同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腿上受了伤因冲关时被战马摔在地上当即便乱了指挥之后一支小股宋军从定军山方向杀出堵住退路也就大败了。 说什么蛟龙入海才被释放不到半年又成了俘虏。 就好像是被李瑕特意放还用来祸害刘家一遭。 再回想到成都兵败受俘后近两年的苦役生涯唯恨此次没能战死。 各中悲凉泛上心头刘元礼只觉心灰意冷 忽然听到了杀喊声他茫然地抬起头只望到前方山道上满是宋军。 宋军这是把他派去取大散关的两千人堵在蜀道里了。 这一战已是彻底败了。 有人将他提下马来队伍中一名年轻的宋官翻身下马。 刘元礼目光看去见对方长相秀丽面容白净骑术也是差劲得很实在是不能叫人服气。 不知阳平关一役是否对方故意引诱? “将他提到阵前勒令敌兵投降!” 陆秀夫喝令一声当先便走。 “李瑕在何处?”刘元礼被人推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欲打探我方军情?”陆秀夫回过头一本正经问道。 “蠢货。”刘元礼啐骂一声。 事到如今还打探甚军情。 “乃李瑕设计诓我?” 陆秀夫并不正面回答一板一眼应道:“俘虏本要尽快迁移多做准备罢了。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文弱书生也配打仗侥幸一胜洋洋得意可笑至极。” 陆秀夫想了想才直言道:“前方是以三千人败兀良合台三万兵马的史公在领兵。你有几人?可比兀良合台?不劝降否?” “哈。长得像个小娘皮牙尖嘴利。” 陆秀夫不再搭理犹沉稳行步。 他在李瑕面前时话多得很平日却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刘元礼于是骂咧咧不休。 “小娘皮杀过人没?就你这样也敢上战场?老子” 陆秀夫微微沉思道:“你是想激我杀你。但你们马踏我汉中民田此等损失当由你领人铺桥修路弥补回来。” 刘元礼张了张口顿时失了再说话的兴致。 不一会儿山道间战鼓愈响之后是宋军的齐声高喊。 “尔等主将已受俘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还不受降?!” “” 汉中帅府。 议事到最后李瑕站起身来。 “好了今日多亏诸位携手奋力待拿下关中再行庆功。” “大帅还要取关中?只怕是” “本想再等上一年两载但时机难得。”李瑕道:“想必眼下廉希宪、刘黑马正急攻大散关期十余日后刘元礼于后方奇袭至时他们不见刘元礼惊疑不定之际我将由天水领军进关中于平野摆开阵势正面一决高下。” 正文 第645章 家与书 庭院里种的栀子与芍药皆已开了带着淡淡的香气。 汉桂树则还未开要待到九月高明月总与李瑕说桂花才会更香到时要做桂花糕吃。 李瑕看着沿途的花木才穿过院门便见到四个妻妾正站在小径边。 前阵子看惯了战场上的血与火此时他愈发觉得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赏心悦目。 纱裙微微摆动她们围上来说着话。 更多时候都是韩巧儿的声音。 “李哥哥真就回来了昨日说是汉中在打仗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还有还有高姐姐有了啊你来说吧?” 高明月笑道:“我私下再和他说。” “” 说说笑笑回到厅上李瑕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坐下吃着东西。 韩巧儿双手托腮很是开心问道:“李哥哥这就打完仗回来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临时回来一趟今夜还须赶回陇西。”李瑕伸手捏了捏她的嘴道:“别嘟嘴再有几个月便回来那时便不那么忙了以后多陪你玩。” “嗯嗯嗯嗯那好吧对了我爹成亲了。” 韩巧儿记性好又与李瑕最亲近将汉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小情一股脑地说出来如倒箩筐一般。 之后唐安安知趣拉着她和年儿先下去留李瑕与高明月单独说话。 “四个月了吧?” “嗯衣服厚还不显。” “让我看看” 李瑕蹲着身子将脸贴在高明月腹上觉得愧疚。 “我害怕生孩子便是怕这种时候你怀着身孕我却离家在外不管不顾的。” 高明月温柔地抱着他的头道:“没事的家里又添了许多婆子侍候刘娘与安安她们每日忙前忙后把我照顾得很好。你是平定乱世的英雄不必挂念着我” 她低声说了良久努力宽李瑕的心。 李瑕蹲在那很久像是睡着了。 又像是在感觉着他在这世上留下的血脉 终于高明月柔声道:“再蹲腿要麻了你今夜又要走先去睡一会好不好?” “在马背上睡也可以新学的绝技。我方才是在想也就是这年头这样的你才能这般包容我。” 高明月不解何意拉着李瑕起来不肯给他再贴着她肚子。 她倚在他怀里问道:“年底之前能回来吗?” “若能降服了刘黑马该是可以的。否则以我的兵力便是能借机胜上几仗也难攻下关中诸多城池或拿下也守不住那便拖得更久我又与你说起局势了。总之这次时机难得我不得不去把握若能一举拿下关中往后三五年才好慢慢积淀。” “我明白拿下关中让百姓休养生息我们也休养生息。”高明月应道。 她自觉说了句很厉害的情话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是白跑了一趟?” “不会白跑。”李瑕不肯承认道:“回来一趟也好亲自了解了局势心里有底之后再决战刘黑马气势上便能稳压他。” “就是太辛苦了。” “昨日敌寇入境你有没有吓到?” “其实我睡了个大懒觉下午才起来。”高明月道:“刘娘特意来了一趟说不要紧的吴公什么都料到了。” “那就好说到吴潜我才入城便被他逮着骂了一顿无非是说我扶立了现在这个笨皇帝叫我不可有不臣之心云云。” “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收复故土、与民生息只要做的事是对的他们都会支持我还会慢慢发现顺着我的思路做都是好事这才是大义。我对北人说我要争雄天下但对南边的人只说我要匡扶社稷。看起来北人很容易揭穿我但不行因为大义就是过得好慢慢都会在我这边” 李瑕是喜欢与高明月说心里话的不自觉说到这里想到她怀着身孕听着也累停了下来道:“反正让吴潜骂一顿也没关系。” “恰是吴公肯提醒你才表明他很是看重你你不好生他的气。” “嗯不谈这些你别累到了。” “不会累的肚子才这么一点大反倒是大家都太在意了小心翼翼的我觉得有些为难。” 李瑕笑了笑。 高明月也笑问道:“汪家没有将女儿给你作妾吗?” “汪家连根拔起了既是因为汪世显当年随阔端入蜀用不了也是为了威慑别的世候。” “爹说让你到李家龙宫祭祀陇西那边有好几支李氏族人且沙陀人多有自诩为李克用后裔这事该是很重要。” “我明白等我打完这一战。”李瑕道。 “若等你打完了仗爹该亲自到陇西祭祀了。到时你把安安和年儿带在身边吧?” “为何?” “以免有别的女子趁机而入。”高明月莞尔道“你在陇西没人照顾身上都臭了。” “很臭吗?” “嗯我不嫌弃你” 夫妻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瑕放松心神也渐渐理清了接下来的思路。 他必须再回陇西因为精锐兵力都在那边得从天水发动攻势而非从大散关。 但要取关中依旧是得收服刘黑马否则一座座城池攻打过去川蜀承担不住这样的战事 这边闲适了半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史俊已派人报捷。李瑕便知道在汉中待不了太久了。 “对了明月帮我写封招降信吧?” “怎样的招降信?” “遇到了一个敌手这次打算学学他的做法打仗前先遣使占据道义。” 高明月有些懒洋洋的问道:“叫安安来帮你写好不好?她词藻很好。” “我打算在十余日后遣俘虏走陈仓道将这封招降信递给廉希宪。目的有几个一是让他知道刘元礼被全歼了且以为我正在汉中到时我正好从天水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二是让关中官员、士绅明白我王师入关中不愿让战火波及百姓奈何廉希宪不降;三是让北面官员怀疑廉希宪与我有交情算是离间” 唐安安在厅上铺开笔墨执着毛笔认真听李瑕说着问道:“郎君并不想真招降他吗?” “想但我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降的故而只能达到这几个目的。” “好。”唐安安又问道:“是以郎君的名义还是以宋廷名义招降他?” 李瑕道:“我没让吴潜、陆秀夫这样的大才子帮忙写。” “明白了。” “当然也不要说得太明显以免廉希宪反过头来陷害我。” “好。” “我来说你帮我拟化作厉害些的文辞。至于开头的称谓你帮我拟吧。” 李瑕说着踱了几步沉吟着说起来。 “廉希宪你出身回鹘改汉姓学儒学才名播于北地治理关中也可称得上关心百姓疾苦又施谋用略败浑都海大军实有开国重臣的能耐想必也是心怀大志” 唐安安柳眉微蹙下笔飞快。 “公蕴经国之学展命世之才安民养士定秦陇民心代谋制胜平浑都海之乱实具开国手段者必存丰功钜业、光耀金石之志” 李瑕说完了这几句语气渐渐不同。 “以你的才学若能遇上汉高祖、唐太宗这样的明君辅佐他平定四海建立功业你也可以成为萧何、张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名相得青史所载、后世夸赞。奈何你明珠暗投投靠了忽必烈。 忽必烈说要行汉法却连汉语都不会说并非真心仰慕汉学那所谓的‘祖述变通’徒有其名其人之虚伪可见一斑。他信道、信佛、信儒仿佛什么都信但其实他什么都不信所求的唯有自己的权力而已。 相比历代开国之君他不过是出身于铁木真孙辈借祖上屠戮的万万性命而成势欲窃中原。然他既背弃了族人行汉法又不肯彻底心思反复连自己是谁尚且不能分清如何称得上明主?我敢断言他并非真有建立煌煌伟业的志向” 李瑕话到这里皱了皱眉交代道:“这一段你要帮我引经据典骂出气势来要有姚枢给我的信上骂宋廷的气势。” 唐安安一介小女子却要执笔骂北地皇帝很担心弱了气势但总之是顺着李瑕的话写。 李瑕又道:“可以预见你竭尽全力为忽必烈建立的一个王朝不仅不会有汉唐之盛往后史笔评说后人只会觉得它连只存半壁江山的宋也不如。 没有人会视你为萧何、张良。你廉希宪之名将于史书上寂寂无闻后人知斗蛐蛐的贾似道也不会知你廉希宪。你这毕生恢宏志向能有几人知? 由此观之你是败者败得彻头彻尾。你的才华被辜负你的功绩被抹杀应当的。因为你的志向与你的所做所为已完全相悖。” 李瑕停了停郑重其事又补了一句。 “这里要再加一个‘惜哉’、‘哀哉’。” 良久唐安安的纤纤玉手停下回看了一遍自己写的犹觉少了几分气势。 她略一思索又执笔写上了半阙七十余年前流传下来的词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半个月后大散关以北蒙军大帐。 “仲民竟还未到吗?” 廉希宪与刘黑马对坐着脸上皆有些忧虑之色。 时值盛夏刘黑马披着厚甲额头上已盖了层汗水沉声应道:“算时间无论如何他已该杀到大散关背面了。” 廉希宪掐指算着眼中担忧之色愈来愈浓。 之所以敢派刘元礼去一是因为无奈二是因为蒙军并非初次这般深入敌境三是在他想来只要攻破大散关至少不会损兵折将 然而到现在大散关还久攻不下他已渐渐意识到不好。 “若事有不妥我愧对刘公啊。” 刘黑马脸色一变闭上眼稳定了情绪摆手道:“许是五郎贪功先打了汉中” 廉希宪正要开口忽听帐外有高喊声传来。 “报!大散关遣使求见” 廉希宪起身出了帐目光看去有人正向这边蹒跚而来未披甲头发散着狼狈的模样。 之后刘黑马也出了帐脸色剧变。 他分明看到来的正是刘元礼身边的副将萧全。 而看样子萧全分明被宋军俘虏了 正文 第646章 剑指秦川(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蒙虏掘强于沙塞贪财如渴饮鸩抢掳遂至分崩之势。公犹屈节惜命任驱驰于毡裘之间宁不悔也?今吾揔兹戎重举兵伐罪剑指秦川公若不改自求多福” 信的末尾带了半阙词问胡运几何最后才是简简单单的“李瑕顿首”四字。 廉希宪放下信纸目光空洞很久都未再开口说话。 只见刘黑马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想拾起案上的信。 廉希宪按了他一下之后微微犹豫又松开手任刘黑马看信。 帐内的气氛渐渐已不对。 “我败了。” 最后廉希宪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很平静。 “举兵伐罪剑指秦川李瑕这不仅是招降也是在向我宣战。” “他那一点步卒?” 刘黑马语罢表情已有些难堪起来。 他也只有一点骑兵了 廉希宪道:“据萧全所言仲民沦为李瑕之俘虏麾下四千骑兵亦然为今之计刘公可向李瑕投诚如此仲民可得平安刘公犹可保麾下将士。” 刘黑马错愕。 廉希宪又道:“刘公若信李瑕之势能长久不如斩我首级吧。” 其实刘黑马方才也有过投降李瑕的念头。 儿子在对方手中前后加起来兵马被俘虏了六七千不得不承认李瑕之能。 若降了谈谈条件让李瑕放回这些人由他坐镇关中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反而是听到廉希宪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眼下局面之所以艰险是因为北地兵马正集结于开平欲与阿里不哥大战。 今日投了往后陛下携漠北雄师掉头南下如何可挡? 到时李瑕如何且不谈只怕宋廷便要当先将自己卖了一如李全当年 思及至此刘黑马叹息了一声道:“廉公言重了。” 他正了正神色道:“我忠诚于陛下绝无丝毫叛心请廉公切莫再出言试探。” “并非试探刘公。” 廉希宪起身长揖一礼道:“我自作聪明陷令郎于险境、累刘公损兵折将。当向刘公请罪若能赎罪刘公杀我亦应当。” 刘黑马无奈神色愈苦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绝无怨怪廉公之意” 他其实分得清李瑕以奇谋击汪良臣能胜而廉希宪之奇谋不能胜不在于李瑕比廉希宪聪明。 而是李瑕布局太久了最后还是引诱汪良臣到其境内设伏;廉希宪却是在将心力用于对付了浑都海之后不得不仓促应对遣兵深入敌境凶险得太多。 另外刘元礼显然不足与李瑕为敌手。 谁又能想到李瑕会那么快赶到汉中? “五郎抵汉中之后若直奔大散关断不至于匹马未至。看来是李瑕设下计谋在五郎攻关城之前先击败了他。这儿子不争气实怪不到廉公。” “刘公不必如此我实在辜负刘公太深” 帐中两人推心置腹了好一会。 廉希宪直道歉至知刘黑马不再怪罪自己方才重新坐下谈起往后的形势。 “趁着李瑕还在汉中暂未调动陇西兵力我们且早做准备。” 他的应对其实也简单。 大散关是不能再攻了毕竟关中兵力空虚;同时还得布署防备防止李瑕从陇西攻来。 “也请刘公勿虑我必呈书开平此战之败罪皆在我一个与刘公无涉。另请陛下增兵京兆平汉中救回仲民” 廉希宪聊着聊着渐渐却走了神。 李瑕是怎样的人? 按往日听说李瑕用兵多奇谋诡计层出不穷。然而今日所见竟是投书宣战? 这是开始走兵法正道? 或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廉希宪脑子里也偶尔浮过李瑕信上那些话 回想平生少年即名满天下负青云之愿以皋夔稷契自励欲追迹于三代。 这志向岂可谓小? 孰为“皋夔稷契”?舜时贤臣皋陶﹑夔﹑后稷、契。 不仅是李瑕说的萧何、张良他廉希宪是要以远古贤臣之事业为己任。 如今国家初建、万事草创正是一展鸿图之际却被李瑕一封信泼了冷水。 以廉希宪的心志倒不至于因此而被说服但确实有些如梗在喉。 想与李瑕辩一辩却又感到不宜被对方激怒。 到最后廉希宪目光坚定起来自语了一句。 “若非我皇一汛扫之天柱折而地维陷矣” 忽然。 “报!” 廉希宪转过头只听报信声越来越急。 “报!” “报!宋军自秦州而出逼近凤翔府!” 帐中刘黑马稍瞥了廉希宪一眼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 ——这次廉希宪算错了没算到李瑕已赶回秦州再次丢了事机 李瑕整编过陇西兵力之后在陇西已有万余兵力。 以三千人留守他亲自率步卒七千人东进关中。 这七千人是在他回汉中之前已下令调动至天水;粮草则是开了汪家粮仓召两千民壮运送沿渭水而下。 号称“以一万兵力取关中”。 至于李瑕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叫“石家营”的地方。 为何? 渭河发源于陇西经巩昌、天水割断秦岭、陇山自西向东而流; 姜水发源于秦岭经大散关于“散杆水”汇流由南向北汇入渭河。 两河交汇处就是石家营。 换句话说陇西、汉中两个高地包夹着关中渭河、姜水两条河正是从这两个高地冲进关中。 占据交汇点相当于在关中平原上打通一条新的道路连接陇西、汉中。 可使天水、大散关的兵马随时汇合。 之后哪怕敌方的骑兵迂回断了他在渭河上的辎重线也能从大散关补给。 而若敌方不让他驻军石家营? 那就是敌方被迫决战主动权易手。 这是李瑕第一次以步卒在正面战场迎战骑兵自知十分欠缺经验打得很谨慎、也很笨拙。 他近来常看六韬学到骑兵有“十胜九败”努力避免的便是敌骑之十胜尽力促成敌骑之九败。 而另一方面李瑕也在权衡着此战自己与敌方之间的优劣。 论韬略与战阵经验他必然不是如敌方但好在有提前谋划而指挥步兵要比指挥骑兵简单太多了勉强算是势均力敌。 论地形平原地带于敌骑有利但背后是天水、右边是大散关、左边是渭河、前面是姜水他稍占上风。 论兵力他其实不仅有七千之数大散关随时还可出兵支援人数上有优势但以步战骑吃了点亏双方还可以算是势均力敌。 可若论心态、士气他挟大胜之势而来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已是完全占了优势。 更重要的是李瑕输得起败了大不了退回天水或大散关来日卷土重来。 对方输不起 七月十一天气炎热。 巍峨峻峭的秦岭群峰在右平畴沃野的渭河平原在左宋军列着锋矢阵不急不缓地行军。 离石家营还有一日路途。 最前方的士卒扛着重重的盾牌队列呈箭头形状以防止蒙古汉军轻骑袭扰同时分担两翼的压力。 前锋士卒披着步人甲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汗水滴落渗入黄土。 两翼亦是这般防御盾手与重步兵保护着里面的长矛手、弓弩手、掷炮手。 一杆大纛立在中军偏后方的位置李瑕策马行在大纛前方。 这个阵型的弱点在于尾侧但天水本就近宋军是从河谷出来并不担心尾侧出现敌兵。 忽然鸣镝声起。 “敌袭!” “不必惊慌!是哨骑骚扰” 远处已出现了敌骑的身影。 蒙古汉军的轻骑散开呼啸着向两翼包抄发出箭矢。 这样零星的箭矢并非是要起到杀伤的作用。 而是为了拖延宋军的行军速度。 另外士卒毕竟害怕中箭也会心生不安。 且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哪怕只耽误宋军用饭难免影响士气。 自蒙古攻宋以来已有太多的宋军就这样被硬生生拖垮。 但李瑕选择的地形本就使蒙古汉军不能完全施展开来行军路线也近又是出其不意发兵不至于被长期袭扰。 宋军依旧有条不紊地行军弩手则以箭矢回击。 这些敌骑并非是蒙军诸千户军骑射稍弱难以如真正的蒙骑那般远距离抛射。 他们若冲得近了也偶尔有人中箭倒下。 于是敌骑绕远了些袭扰开始不如原来有力。 但骑兵的优势在于始终把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很快有成股的骑兵奔来并不冲击而是策马绕着宋军的战阵。 奔走、呼啸也恫吓着宋军意图拖慢宋军的行军速度让穿着步人甲的宋军士卒更累直到体力不支。 如同狼群在观察猎物的弱点。 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渐渐引起了士卒们的不安。 战事未起步卒已落了下风。 李瑕根本连敌方大阵都还没望到这里是平野没有高山可观测战场或者说秦岭太高爬不上去。 敌方却已能将他的军阵看得清清楚楚。 李瑕遂下令让将领们鼓舞士气告诉士卒们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 渐渐地中军有歌声响起激励前锋的重甲兵。 “先取陇西廿四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歌到最后七千人齐声大吼。 “银装背嵬打回回啊!” 渐渐的只剩半日路途了。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试图判断出廉希宪、刘黑马下一步的命令。 对方应该已意识到能袭扰的机会不多了。 那要么就在姜水以西决战因为一旦让宋军占据石家营刘黑马就会失去整个战略上的优势。 要么率骑兵渡过姜水寻找时机因为蒙军主力很可能还未完全退出陈仓道存在被宋军堵截在峡谷里的风险。 思来想去李瑕并不能判断出对方的选择。 但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奉陪 刘黑马已下令撤出峡谷正横兵于峡谷外。 他此时若退过姜水让出石家营宋军将合汉中、陇西之势;但若不退在此决战失骑兵之利失战场主动。 可以预见李瑕以势逼来一场决战不可避免。 “廉公呢?!” “廉公在炎帝陵上。” “快!把廉公请下来” 炎帝陵就在陈仓道口不远处很快有士卒忙牵着马过去向廉希宪大喊催促。 “廉公快走吧!再不走宋军要到峡谷前了” 廉希宪恍若未闻极目望去远处的宋军军阵如一只小乌龟一般进军缓慢。 “都说你用兵擅用奇、喜弄险但分明是极谨慎。换言之你的奇与险是另一种谨慎因为不用奇弄险你早死了。” 他这般低声自语着眯起眼像是想要看清李瑕的相貌。 “我快被你逼到悬崖边了啊。” 局面对他而言很难。 太难了这一局棋起手便慢了太多步李瑕杀到他视线里的时候已伏击了汪良臣、攻下了巩昌。 先发制人后发人制。 但廉希宪没有不甘、埋怨。 他不会找借口说李瑕是趁着他全力对付浑都海之际计算他眼下更重要的是应对。 没有应对了必须作个决择 “廉公!”士卒又催促道:“来不及了” 终于廉希宪翻身上马策马便沿山道疾驰。 风将他的衣袍吹鼓他一路奔出峡谷已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战歌。 “银装背嵬打回回啊!” 竟是已有王师之气。 廉希宪一惊猛回过头下了决心。 同时号角声起刘黑马也已下达了军令。 “驻师石家营!不许宋军前行半步!” “全军就地扎营!” 李瑕的军令也传达下去。 他用望筒看到了刘黑马的军阵心知对方已不愿再退。 那也好就在这渭水河畔决一死战。 但李瑕不打算进攻他疲师远来只打算就地防守。 敌方则是匆匆结束攻打大散关并未准备好。 夕阳西下。 双方军阵就这般极有默契地对峙下来。 如同两只野兽瞪目而视磨着爪子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以一口咬死对方 虽还未交战李瑕却已体会到了正面决战的好处。 以前一次次偷袭、伏击能带来很多的战果但始终缺一个东西—— 王师之气。 唯有能正面击败强敌一次才能真正有王师北复中原的气概才能真正让生活在这片已丢失了一百三十年的土地上的人们心服口服。 伐罪秦中、收复故土当正面破敌一次。 且已有了这个势 昨日种种正是“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 那今日起才是“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正文 第647章 星垂平野阔 星垂平野阔。 这平野夹在秦岭与渭水之间从地图上看不大但驻扎在此的宋军士卒却觉得它太广阔了。 广阔到让人不安。 敌骑仗着能来去如风派出小股散骑又狂奔在宋军的营地之外鸣镝、吹角惊吓着宋军不让宋军士卒歇息。 营地以北便是渭河宋军的辎重便是顺河而下贴着军阵而行。已有敌骑渡到河对岸不时抛出火箭吓得民夫们惶恐不已。 这只是袭扰的第一夜可以想见若是步卒长期面对敌骑这种打法会承受怎样的压力? 最近的例子六年前蒙军袭嘉定府云顶守将吕达率五千精兵、两万义军于川西平原截击汪德臣一支精骑结果两万五千宋军全军覆没……这是平原战。 而就在川西这一战的次年蒙军为伐大理集大军入川齐攻云顶城军阵铺天盖地、绵延数十里。结果孔仙、萧世显仅以七千人守住云顶……这是山地战。 今夜驻军平野听着外面的鸣镝宋军营寨中有许多士卒已睡不着。 但好在七千战兵中有四千五百人都是李瑕从汉中带来的精锐。 李瑕亲卫营一千;守天水的两千、守街亭的两千本就没有整编各抽调一千;又有一千五百精锐与陇西俘兵合编为四千人。 这些精锐各自经历过成都、钓鱼城、剑门关、利州、汉中之战走过祁山道攻过陇西。 如果等上一两年李瑕便可将这些老兵扩军成三五万人再在陇西练出一支骑兵。 即便是现在他们亦敢以步战骑。 故而说以势压来敌军不得不战。 敌军既是不得不战袭扰又能袭扰多久? “凋虫小技!就让他们吵吵个一两夜又能怎么样?!能睡着的睡睡不着的捂上耳朵!” 很快宋军的校将们已开始安抚士气。 他们一顶顶帐篷走过去有的镇定自若有的语态嚣张。 “怕个屁?!蒙虏敢杀过来吗?敢冲阵吗?大帅早有布置都他娘安安心心歇了明日破敌!” “真睡不着的换去设拒马、建营防……” “……” 一顶帐篷中李泽怡见陆小酉进来了忙起身道:“陆部将我骑术很好能出营去射杀两个敌哨灭灭他们的威风。” 陆小酉愣了愣。 他其实有点压不住李泽怡。 毕竟三年前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卒也不知怎就立了那么多功劳当了部将。 而李泽怡却是将门出身一直领兵动不动就要提出些意见。 有个队正对陆小酉说过“李泽怡不服气是个刺头要打一顿”但陆小酉是老实人不愿无故滥用军法。 “不用。”陆小酉强撑着努力让自己气势不弱了道:“大帅说了我们得等敌兵溃败了再骑马追击。” 他每次都是拿出大帅的名头来。 “话虽如此双方交兵正该是互探哨探之时。”李泽怡道:“大帅之所以未曾吩咐恐因无将可指挥骑兵。” 他这话已有针对陆小酉的意思。 偏是陆小酉没听出来竟还点了点头。 “好像是吧但军令就是军令违背军令的后果很严重的……” 李泽怡看对方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自己的肩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倒不是他真就对陆小酉服气。 怕李瑕而已。 临桃整编李瑕杀得人头滚滚这不提。 军中军法森严短短一月间李泽怡看到的被军法杀头的就有七八人有的是新降者屡屡不服将官有的是想当逃兵甚至宋军士卒出现奸淫掳掠的也杀…… 但军饷还是丰厚的说一月发就一月发。 李泽怡还真就很在乎军饷。 他出身还算不错但他父亲并非李节嫡出。以前也有钱不过花销也大父亲又长年病重这两年李庭玉、李庭望相继战死丢了利州他一点生意也赔大了那会儿就偶尔揭不开锅了。 现在他孩子又小四月初回家一趟不小心还怀了一个……自家事自家知他旁支小门远没看起来那么光鲜。 总之李泽怡不服的是陆小酉拿的那份饷更丰厚有心想压着对方表现却也不敢过了万一丢了自己的饷再丢了命。 至于眼前这一战李泽怡还真就觉得能胜。 军中天天在说“大帅就从没败过”耳茧子都起了不信也得信…… ~~ 李瑕巡视过军营走上了临时搭建的战台。 战台不算高因为他带的辎重少也不敢派人到太远的地方伐木。 而之所以辎重少因渭河河谷并不算好走。 而渭河河谷这条路其实有个名字叫“陈仓狭道”。 为何有了“陈仓道”还有“陈仓狭道”? 看《史记》便知。 李瑕才入汉中时就把《三国志》与《史记》等书籍发给将领们因为收复关中的办法其实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了。 刘邦平定三秦时远不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已。 当时刘邦的对手是项羽分封在西秦的雍王章邯。 章邯并未受骗主力依旧集结在渭水之南的陈仓这便意味着堵住了刘邦兵出陈仓道的可能。 因此“雍军塞陈谒上上计欲还”刘邦打算退兵了。 恰在此时一个叫赵衍的谋士站出来说“从他道”。 这条“他道”便是渭河河谷。 刘邦于是派出一支精锐顺渭水而下突然杀至章邯背后配合陈仓道的主力一举击败章邯。 故而渭河河谷也被称为“陈仓狭道”。 李瑕这次的战略也是由这个名字而来。 看了这名字再看今日之汉中、陇西便知敌方不敢让他将陈仓道与陈仓狭道连通。 这就是战场的主动权以步战骑也有主动权! 由此李瑕已能判断出敌方下一步的动作既然没立即退走那就是想拦了要拦就得趁早。 “明日你若不战你只会越来越失利。” ~~ “只能再袭扰这一夜明日必须决战了。” 刘黑马望着帐外的篝火如此道了一句。 贾厚问道:“以骑兵战步兵岂可立即决战?当先截断其粮道磨其士气……” “粮道如何断?”刘黑马反问道:“你断得了渭水粮道断得了陈仓道吗?明日不战再晚上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出大散关建塞、起砲步步逼近又如何?” “既如此何不退回凤翔府城、据城而守?” “那就是攻城战了。”刘黑马喃喃道。 贾厚不解问道:“姐夫岂惧守城?” “并非是惧不惧的问题而是……何必呢?” 贾厚愣了愣有些疑惑却也有些明了。 刘黑马喃喃道:“守一年、两年明知凤翔府守不住又何必守?李瑕既邀我决一死战我若连这还怕他又何必守?” 贾厚问道:“也许一两年还有转机?陛下回师南下?宋廷罢免李瑕?” “父亲当年……蒙军袭卷而下不降即屠城直到诸地豪强纷纷投降蒙古人才保全乡民。为何?蒙军当世无敌。不必打一眼便知。” 刘黑马缓缓道:“但你看这些年。也不仅是这些年啊二十年了杜杲、孟共、余玠……如今出了个李瑕我现在才发现蒙军一直在败。尤其是临桃这场大战。我是初次与蒙军交锋……” 话到这里他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气是何时丢了的。 浑都海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可胜战。 不必说什么本想邀李瑕合击误入敌境这就是没脑子。 浑都海当时不利?汪良臣更不利阿蓝答儿已重挫了刘元振的援军。 找借口双方都有借口事实就是汪良臣比浑都海勇。 汉军作战时的勇武不输给蒙人。 “蒙人不可战胜”这个信了一辈子的念头动摇刘黑马已有些茫然。 他审视自己却还捉不住那点思绪。 最后刘黑马道:“孰强孰弱打一仗便知何必拖着?” 贾厚心念一动已明白过来。 打一仗不论是胜是败对刘家而言局势就明朗了。那何必再将战火蔓延到自己的地盘上任战事持久毁自己的根基? “那……廉公是如何想的?为何许姐夫决战?” 刘黑马摇了摇头道:“不知但他与我的心思不同……” ~~ 天光未亮之际号角声已不停响起。 刘黑马一身威风凛凛的战甲踏入大帐只见廉希宪已端坐在那。 两人见了礼却是没有说话。 最后是刘黑马道:“廉公我欲今日与李瑕决一死战若胜则收复陇西。” 廉希宪抬起头道:“请刘公放手施为不必顾虑……” ~~ “冬!” 士卒们在天亮前用了饭之后便听得战鼓声起。 刘黑马走上高高的战台放眼看去依旧是平野辽阔。 他下了命令随着令旗翻飞一队队轻骑已绕向宋军的侧翼与后方。 这一战的思路很简单骑兵继续袭扰宋军寻找破绽再分割包围小股宋军。 马蹄扬起尘土天光大亮之际已有轻骑绕过了宋军后方逼近渭河向河畔的辎重放箭。 他们是在吸引着宋军出来防御拉开宋军的阵线。 只要有宋军士卒来追就会被他们一点点拉远再包围击杀…… ~~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很快也下了命令。 “列长蛇阵右翼向南进行!” 战鼓声起校将们也在不停大喝。 “盾牌手掩护!推拒马!” “向南出发!” “叮叮叮叮……” 乱骑奔到远处箭雨袭来不等宋军放箭又迅速撤开。 宋军士卒彷佛没看到他们一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们像红色的潮水一般从渭水之畔向南拉长…… 李瑕的思路也简单以兵力封住渭河与秦岭不再给敌骑绕后的机会。 然后向前推进挤压敌骑的活动范围促成肉搏战…… 正文 第648章 阵型 “叮叮……” “噗……” 箭失愈来愈多有的钉在步人甲上有的钉在盾牌上已开始有宋军士卒倒下。 宋军士卒也在向敌骑放箭但敌骑马快在这个距离并不容易被射中。 “受伤的拖下去救治!都别乱继续推进!” 陆小酉大喊督促着士卒继续前进。 在他东面敌骑已越来越多。 “别怕!箭射过来就没力了盾牌手挡住!其他人跟在重甲兵后面列阵!” 清晨还不算热宋军士卒已开始流汗。 李泽怡走在这一支队伍中只觉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他不得不承认陆小酉带兵……还不错。 …… 陆小酉平时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将军身材不算强壮性格也不豪放更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农夫。 他本是泸州厢兵兴昌六年张实败于纽璘李瑕接管泸州军当时陆小酉的都头是汪大头受李瑕提拔。 于是陆小酉跟着李瑕打仗。 他打过成都、剑门关、利州、汉中曾被选到李瑕的亲卫营去过临安。 有经验在战场上一点都不慌张而且知道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也就这样而已并没有什么带兵的能耐兵法更是一点都不懂。 但就是这样一个陆小酉很快带着五百士卒向南行了两里地。 在他的指挥下盾牌手在前重甲兵保护盾牌手弩箭手在后面放箭长矛手把拒马推开使得敌骑并不敢马上冲锋。 而敌骑一次次冲上前引诱陆小酉也像是没看到一样。 他一直在喊的就是“别怕别管他们!” 渐渐地士卒们的体力流失尤其是重甲兵。 陆小酉的声音也开始沙哑。 但宋军的阵线已快要拉长到秦岭…… ~~ 刘黑马眯起老眼有些为难。 若宋军只是固守驻地他可以轮派骑兵去不停袭击直到宋军断粮、力竭、士气低落。 但李瑕借助地势摆出一字长蛇阵……不是雁形阵李瑕是打算摆出雁形阵。 到时宋军在渭水与秦岭之间排成一排便不再给骑兵迂回两翼的机会。 眼下刘黑马有两个选择。 一是集中兵力准备冲锋冲开宋军那薄弱的阵线但骑兵冲击那样长枪如林布满拒马的阵线必然伤亡极重。 二是趁着宋军还未封住平原派遣骑兵绕到其后方。好处是可以寻找宋军腹背的破绽坏处是兵力被一分为二。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即向东撤过渭水不打了骑兵想不打就不打。 眼下的机会确实不太好。 但还是那个问题今日在关中平原若还撤了往后再求一个与步卒野战的机会都不可得…… “大郎!你引两支千人队绕到宋军后翼寻找破绽。” 刘元振愣了愣抱拳领命。 他最近安静了很多总是闷不吭声的模样。 刘黑马又交代道:“不急于冲锋……” 话到一半语气一转他又道:“仗该怎么打你明白。” “是孩儿明白。” ~~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只见东面尘土飞扬敌骑终于有大部人马动了。 一面旗帜招展正是刘元振领着股兵马奔向南面秦岭意图在宋军封锁平原前绕后。 望筒中只见一列列敌骑已从宋军右翼奔了过去将士们根本拦不住。 箭失的杀伤力有限而霹雳炮掷不了太远。 这一战没有带大炮。 李瑕一共就四门笨重的大炮从祁山道搬到阳平关都很不容易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搬到关中。 何况在骑兵的围堵下运辎重尚且吃力也运不了炮。 那就没有办法堵住骑兵绕后。 但没关系。 到目前为止主动权都还在他他先出招刘黑马破解。 那么李瑕还可以依照着自己的打法从容下令。 步卒指挥起来简单得多慢慢把阵摆开来就可以…… ~~ “蒙军来了!” “喊什么!” 陆小酉大吼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下令道:“弓弩手自己放箭!” “嗖嗖嗖……” 这次反而是敌骑并未射箭正急着在宋军包围前奔过去。 “盾牌手重甲兵上前!掷炮手跟上!”陆小酉又喊。 “冬冬冬……” 身披步人甲的士卒脚步加快也不知有多热脚下满是汗水。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冲到敌骑三十余步远。 此时只剩三百余骑还没穿过他们的阵线。 “长矛保护!” “霹雳炮!”陆小酉喝令不止“都记得丢出去!” 数十掷炮手点燃引线向敌炮抛过去。 “轰!” 铁片四溅人仰马翻。 那边蒙骑也有霹雳炮虽不多也向宋军这边抛过来。 “盾牌!” 不用陆小酉喊趁着霹雳炮还未爆炸一块块盾牌已顶在地上。 重甲兵低下头。 “彭!” 敌方的霹雳炮威力虽不如宋军也是铁片乱飞击在盾牌与盔甲上叮叮当当。 这便是步卒比骑兵的大优势了军械多防御器械多。 偶尔才有人惨叫。 “别他娘叫!拉下去治伤!一点铁崩子能要你命吗?!” 陆小酉不爱骂人但最讨厌伤兵在战场上乱叫会坏士气。 “继续抛啊!给我堵死右翼!” 不需要他说一颗颗霹雳炮已抛过去将最后三百敌骑拦在东面。 这部宋军虽离秦岭大山还有三十余步但已相当于封锁了平原。 宋军不再有左翼、右翼只有前锋、尾军。 前方战场更是被一切为二敌主力的活动范围仅剩下姜水以西渭河以南陈仓道出口以北…… 眼看着剩下的三百余敌骑掉头向东奔回陆小酉转头又看了看已绕到西边的近两千敌骑只见他们正在拉开距离。 他擦着汗水咧嘴笑了笑。 反正又完成大帅的军令了。 “兄弟们做得好!歇个半柱香整理阵型……” 李泽怡放下手里的弓忽然想到李瑕的打法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要想领更多的饷怕是真得先学会这种又死板又灵活的打法。 毕竟陇西不是没有将领投降李瑕但李瑕只让他们驻守像是并不重用他们的样子。 这般想着李泽怡再看向陆小酉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 刘黑马眼看着李瑕正在一点点调整那个雁形阵眼神渐渐凝重却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仗到现在几乎都是按李瑕的意图在进行。 好在刘黑马也看清了李瑕的意图。 无非是逼骑兵肉搏而已。 正面交战尽可能地消解掉骑兵的优势以勇武论胜负。 李瑕有胜势士气更高兵力更集中也许还有大散关的援兵。 当然刘黑马也能从凤翔府调出驻防兵支援。 至于士气? 北地男儿拼不过弱宋士卒吗? ~~ 李瑕也一道道军令布置下去调整好了他的雁形阵。 七千人散开勉强横在渭水与秦岭之间阵线很薄。 两侧的士卒位置更靠前准备包围敌骑不让敌骑跑动起来…… 再回头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刘元振的近两千人也在整备之后游骑散出。 这一战若李瑕先击败了东面的刘黑马部则李瑕胜。 而若刘黑马撑住或让刘元振从后方找到破绽切断宋军阵线形成反包围则刘家胜。 “击鼓!全力向前!” “冬!冬!冬……” 这次的鼓声格外响亮节奏也长。 随着这鼓声李瑕已走下战台。 他不需要再指挥布阵了战场就这么大双方兵力就这么一点接下来就是正面破敌而已。 “冬!冬!冬……” “大帅!” “大帅!” 李瑕上马拔出长剑指向前方。 ~~ 陆小酉踮起脚极力向北面的中军大纛看去。 之后他听到中军的呼喊声。 “准备杀敌!大帅亲率我等杀敌!” 终于他看到了战台上的信令勐地指向前方。 “前进!”陆小酉大吼。 他执起长矛大步向前犹还想着听听大帅有没有说什么激励士气的话。 走了两步中军那边的呼喊才传过来。 只有四个字。 “收复关中!” ~~ “换马!” “列阵!” “准备冲阵……” 姜水西畔刘黑马已做好冲阵的准备。 他当然知道骑兵冲阵损失很大。而且他的骑兵列阵松散更擅迂回包抄并不擅长如魏武虎豹骑那样的战法。 但战场就这么大宋军已逼过来了。 蒙古汉军摆的是悬阵像是一个大圆。 他们并不打算直直接杀到宋军阵中撞上拒马、长枪。 他们是会斜杀上去跑出一个弧度尽可能的放箭可以绕一圈再跑回来。 而惊人的马速能吓散宋军的阵列之后他们寻找破绽突杀上去切破、分割宋军。 骑士们将弓箭上弦马蹄刨着地面。 弯刀扬起…… 刘黑马跨上马开始激励士气。 “儿郎们!我坐镇陕西近二十年此间已是我们的家!现在敌寇杀到我们家中……” “收复关中!” 宋军的大喝声已传过来。 “收复关中!” “收复关中!” 漫天都只有这四个字。 刘黑马脸色渐冷执起大刀高呼道:“保卫家乡!” “保卫家乡!” “……” 此时分兵之后刘黑马这边余下三千余人不足宋军半数呼声显然是不如对面响亮。 但没关系他这边阵势还是更大的因为有马。 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再不冲锋便提不起马速了刘黑马终于下令。 “冲阵!” “杀穿他们!分割包围!” 号角声起千骑齐发…… ~~ “来了!” “拒马上前!盾手举盾!箭上弦!” 宋军前锋正是刘金锁。 但他并没有下令而是身旁的传令兵在呼喝流畅得如同唱戏一般。 “重甲兵起长枪!” “掷弹手准备!” “嗖嗖嗖……” 这次是漫天的箭雨袭来。 刘金锁躲在盾牌下睥睨着前方冲来的敌骑手中长枪紧握。 他披着甲里面却没穿军袍盔胃的衔接住便显出一点点纹身上面汗水密布。 因为他是真的怕热。 这时却不在意那些他心里正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再等等等麻烦死了的箭啊炮啊的放完就可以杀敌了……” 抛射来的箭失如雨砸在头上的盾牌上。 “放箭!” “掷霹雳炮……” “轰……” 刘金锁对这种开战时的远程武器越来越不耐烦他看到有敌骑从阵前跑过却是从右往左兜了一个圈子竟还回去了。 “跑你娘来杀啊跑……” 双方越来越近。 “咴???!” 有没能刹住马势的敌骑撞在拒马上数名敌骑的路线被打乱。 “杀啊!”刘金锁大吼一声挺枪而上。 终于该他娘放完的都放了。 大脚板在地上一蹬整个壮汉向前长枪一刺捅穿前方的战马马上的骑士栽倒在地。 “噗”的一声跟上的宋军士卒一刀噼下。 与此同时一列列重甲士卒也是挺枪而上。 “杀虏啊!” “杀啊!” 马上的骑士也开始挥刀。 两个军阵如同被挤在一起迅速在中线挤出一条血路…… ~~ 宋军右翼。 “跟我冲啊!杀虏!” 陆小酉忽然大吼一声身先士卒便冲上前。 李泽怡只觉耳边巨震骇了一跳身后被人一推连忙跟上。 阵型不能乱校将上前这一排步卒冲锋速度更快长枪齐捅。 李泽怡根本就是跟着别人的动作在动他甚至还没想明白好好一个校将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指挥时也冷静突然就成了疯子。 “杀虏!杀虏!!” “噗!” 战马重重砸下李泽怡还在收枪脸上就是一热。 眼前一片鲜红只见一个敌骑已被同袍们合力噼成两瓣而陆小酉犹在向前背影显得如此狂热。 有股莫名的气势使得李泽怡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跟上去。 到处都是血腥味他脚下的黄土已成了红土一片狼藉。 ~~ “他们的阵线薄杀穿他们!” 战场上蒙古汉军将领大喊着。 “包围他们!”宋军校将们亦是高喊不已。 雁形阵确实是更薄但却能在一开始就让更多的士卒伤杀到敌人。 蒙骑人虽少却更集中拼命想要杀穿宋军的阵线。 之后西面的刘元振也下令冲锋试图在后方夹击宋军。 谁胜谁败只看谁的意志更为坚强。 战场上的士卒却想不了那么多眼里只看得到身旁的同伴、面前的敌人…… 恰是“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容我慢慢把更新时间调回去~~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49章 奋勇 李瑕的雁形阵不是没有空隙。 阵线横拉了三里多每一步的距离只能站四列士卒盾牌手或重甲兵在前长矛手配上弓弩手或掷弹手看起来很薄。 且渭水与秦岭处还留了三十余步的距离让敌骑过去。 但刘黑马不敢第一时间下令冲锋。 他麾下不是重骑是轻骑。 且分兵之后他的主力骑兵仅剩三千余人。 一旦冲锋距离拉开仅有数百人能先冲到前面。 百步远便要面对箭矢三十余步便是霹雳炮待冲到十余步内宋军也已聚合一名骑兵要面对的便是七八柄长矛。 更别提满地的拒马、枪车、陷马索。 哪怕能冲破宋军的阵线势必也要付出太惨痛的代价。 就到了西面又如何? 西面地势更加狭窄宋军反围上来阵线只会越来越厚。 到了西面也相当于放弃姜水河上的浮桥连退路也丢了。 故而刘黑马只能以车悬阵应对骑兵围着主帅绕圈奔跑保持速度上的优势。 但速度的优势也未能保持太久。 宋军推着拒马步步压上短兵相接骑兵下意识地便向里收缩。 能跑的圈子越来越小马速也越来越慢。 不可控制的车悬阵收缩起来成了圆阵。 慢慢地骑兵已奔跑不动了最后马与马挤在一起。 …… 随着骑兵奔跑范围的缩小宋军已渐渐不需要控制整个平野阵线也越来越密。 终于雁形阵如钳子一般向骑兵包围过去。 宋军想形成的包围圈只有三面。 他们根本不顾东面的姜水以及姜水上的浮桥算是给敌骑留了一点退路。 “前进!前进!” “呼……呼……呼……” 披着步人甲的士卒不停喘着气已累到了极限。 这是七月中旬正午炽烈的日光如火铁甲里就像是个蒸笼要将他们的皮肉蒸熟。 汗水持续流下人已快要脱水。 幸而同袍们还在叫喊着、互相激励。 “包围蒙虏了!” “快要胜了!” “收复关中……” 一个个重甲兵挺着长枪迈动着脚步叮地一声与别的重甲兵撞在一起形成一堵铜墙铁壁。 终于七千余宋军包围了三千余骑兵。 “万胜!” 宋军士卒们兴奋不已仿佛他们已经胜了。 因此疲倦的重甲兵们也没有别的念头被同袍推着往前走。 敌骑的刀劈在他们的头盔上叮当作响但他们太累了感觉不到危险只知道再撑一撑就结束了以他们的胜利。 他们身后长矛手借着他们的保护开始杀敌也不忘继续激励他们。 “撑住啊!马上要胜了……” 长矛如林刺出。 霹雳炮被掷入骑兵的阵线中铁片溅开人仰马翻…… ~~ 刘黑马三千余骑在姜水畔陷入包围若再不能突破已有大败之势。 但他还不慌。 雁形阵横向展开两翼向前便像猿猴的两臂前伸作用是克制轻骑的迂回故而能形成包围。 它的弱点在背面。 战前刘黑马已派两千骑绕到了宋军背面。 只要能从背面击溃宋军此战就能胜。 他的策略就是用主力吸引宋军给刘元振创造破敌的机会。 不论刘黑马对长子是何观感他深刻明白最后还该由长子来担家业。 他愿为饵让长子击败李瑕重新振作起来。 ~~ 刘元振近来确实有些消沉。 他以往不是这样出身世家文武双全素有志气澎湃。 二十岁起便曾独摄万户府号令严明赏罚不妄宿将敬服;蜀中大战时他孤身入营降服刘整言辞慷慨气度从容堪称以一己之魄力服人。 只是近年实在败给李瑕太多次了。 成都一败全军受俘他尚不得身免。好在当时李瑕放他归还他还能找到借口以为是金莲川幕府与李瑕暗中合作; 汉中一败十万大军仓促而退则勉强说是为了还争汗位; 垅塬一败损兵折将; 最后到了祁山道一役刘元振彻底被李瑕击垮了信心…… 今日这场决战他心里始终有“赢不了李瑕”的念头。 绕道敌后拉开距离重整阵列击败辎重……当刘元振寄望用袭扰一点点建立骑兵优势时李瑕已决然率阵杀向刘黑马。 见此情景刘元振竟是犹豫了一下没能果断下令冲击敌后。 冲击吗? 宋军阵中盾牌、重甲、长枪还是太多在其阵线没有太大的松动之前骑兵冲杀过去还是太危险。 “你知道仗该怎么打。”刘黑马这句话再次浮起竟使刘元振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够坚决他已没了当初的风采…… 犹豫了一会刘元振才做了决定。 七千人包围三千骑哪怕收缩了阵线依旧显得很薄弱。何况宋军正在全力进攻背面的防备很松懈。 也许能直接包围李瑕的中军。 “杀破他们!” 马匹开始慢跑。 骑兵加上盔甲武器也有接近二百斤的重量只有到了距离宋军阵线五十步左右才能全力冲锋。 马蹄刨在地面上在后方扬起尘土。 很快前方已是宋军昨夜驻扎的营地此时几乎是空的因宋军已向东面逼进。 “绕过去!” 骑士们纷纷拉过缰绳转道。 营寨以南满地都是拒马。 有士兵纵马一跃…… “咴??!” 马嘶声起地面猛然崩陷。 惨叫声不止。 “陷马沟!” 一道陷马沟忽然阻断了骑兵的冲势。 它不深。 但这表明李瑕有所准备。 是从昨夜就预料会有骑兵绕后了。 之后 “轰”地一声大火从宋营中袭来如同长蛇一般沿着陷马沟腾起。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石脂?!” 宋军带的辎重不是粮草竟是石脂。 因为此战胜大散关便能运粮。 李瑕有信心也有决心。 思及至此刘元振蓦然浮起深深的忧虑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他放慢马速抬头看去发现既已绕过了宋军营地再要往两边绕便是从来路再杀回去起不到冲击宋军背面的作用。 …… 下一刻号角声又起。 就在刘黑马主力的南面陈仓道峡谷中已有一支千余人的宋军杀出来。 这是大散关的援兵。 李瑕会调动大散关兵力这不难猜到。 问题在于眼下这个时机……刘黑马已被包围不能再分出兵力去拦截了。 刘元振突然发现李瑕的雁形阵并未留下背后的弱点。 那些拒马、陷马沟、火为的便是阻拦他这支骑兵行进。 等他再冲杀上去正好会遇到大散关的宋军。 “该死。” 已没了选择刘元振只能冲杀向陈仓道峡口。 否则一旦让宋军援兵再冲杀到主力面前连败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这一战的胜负他已心中有数。 眼下所求的是能撤出战场。 ~~ 日渐西移双方已交战了近一整日。 重围之中的刘黑马瞪目看向前方。 他快要败了但还没败。 并非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三峰山之战便是如此他随拖雷以三万余兵马迎战金兵十五万主力先败……而后胜。 想到三峰山刘黑马放不下他的骄傲。 他轻声地在心头念叨了一句。 “西域既定杀李王疾雷破柱关中惊……” 这是郝经的诗写的正是当年三峰山一战也是这些年来刘黑马对“蒙军无敌”的迷信。 “短兵相击数百里孤穷转斗甲尽殷……” 似还想找回当年的勇猛豪气刘黑马握紧长刀砍倒一个想要后撤的士卒。 他驱马向前。 战到此时犹可凭勇武而胜。 “黑风吹沙河水竭六合乾坤一片雪……” 此时是夏日没有当年的大雪连天。 也没有当年的气运。 但宋军没有金军强。 靖康之耻便是明证! “逆风生堑人自战冰满刀头冻枪折……” 刘黑马心念至此已亲自迎向宋军阵线直杀向李瑕大纛。 “儿郎们随我破敌!” ~~ 李瑕就在阵前。 他看着刘黑马的大旗迎面而来也看到了敌兵士气大振。 主将上阵自是能激励士气。 于是李瑕收起佩剑从亲兵手中执起一柄长槊。 如今他已意识到在战阵上剑确实不好用尤其是马战剑不够重不够长。 所以他选择了长槊它最像剑。 这柄长槊重十余斤李瑕单手夹着驱马迎向刘黑马的大旗。 他没说什么身后的大纛自然而然地跟上他。 必要吗? 李瑕要打服刘黑马比谋略、兵力、意志……哪怕是武力只要刘黑马还想挣扎李瑕都愿意奉陪到底。 他要把刘黑马那随蒙军作战而赢得的骄傲彻底击垮。 …… 马匹挤过一个个兵士。 前方一名刘黑马的亲兵正高举着大锤大杀四方振奋着骑兵们的士气。 “当!” 一声重响火花四溅。 大锤与长槊相交长槊径直以龙蛇之势捅进那骑兵的喉咙。 “噗!” “刘黑马!犹做困兽之斗耶?!” 犹被亲兵拥簇着上前的刘黑马蓦地抬头看去迎面只见一杆“李”字大旗已到十余步开外。 “大帅威武!威武!” 宋军声势动天…… ~~ 血在眼前泼洒开。 陆小酉已杀得忘乎所以根本没顾到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裂开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 他其实不知道关中有什么好但就是想收复。 这一战若不胜他对不起所有同袍首先是战亡者还有一个个拼尽了全力、累到不行了却还在强撑着的同袍。 要胜!要胜! 这是陆小酉追随李瑕以来从一次次战火与胜利中构筑出的信念。 既然一次都没败过那就一次都不能败! 手中的长矛捅进一名敌人的身体一时拔不出来陆小酉大吼一声弃矛迅速拾起地上一柄弯刀。 砍下马腿。 “???!” 战马的血狂喷陆小酉眼前一红。 “嘭!” 又有骑兵想冲出包围马蹄重重踢在陆小酉的心口。 他摔倒在地嘴里一咸涌出血来顷刻却又爬起来。 “围住他们!” “正将!” 混乱中李泽怡一把抱住陆小酉提醒道:“你听……马蹄声马蹄声敌兵有援兵从渭河以北杀过来了……” “杀虏!杀虏!”陆小酉不管不顾挣开李泽怡继续向前冲杀。 “敌兵有援兵。”李泽怡拉回陆小酉再次提醒道:“正将组织兵力……” “啪!” 陆小酉已杀红了眼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立刻便给了李泽怡一巴掌吼道:“杀过去!只要奋勇便能胜了!” 李泽怡一愣竟是被打懵了。 忽然 “大帅威武!威武!” 远处传来大呼声。 李泽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己方的大纛与敌方的大纛已接在一起…… “威武!威武!” 宋军士气大振。 能像李泽怡这般听到马蹄声的根本就没几人宋军士卒们疯了一般挤上来推了李泽怡一个踉跄。 陆小酉更是已挣开拉扯哇哇大叫着冲杀执刀乱劈。 “要胜了!要胜了!” “要胜了……” 声振四野。 李泽怡一个人喊的什么“敌方援兵”在这些呼声中根本无人听到宋军的士气再难被撼动。 他被同袍们裹挟着汇入洪流像巨浪一般猛地撞向了前方的敌人。 “杀敌啊!” 挥刀砍下。 然后李泽怡才想起来渭水上的浮桥都被宋军炸断了敌方既是有援兵又有何用? 渐渐地他脑中的马蹄声如消失了一般只剩一个念头—— “大胜就在眼前!” 终于是杀红了眼忘了一切…… ~~ 渭河以北。 汪直臣已领千余兵力赶至河畔。 当时他撤出秦州退至凤翔奉廉希宪之命驻扎于陇山道。 今日得了军令便飞马赶来。 兵至战场先派哨骑登上小山望了对岸的战势回报了战况。 “报!能看到大纛都在阵前双方主将交战了……” 汪直臣有些奇怪为何刘黑马并未从凤翔府调援兵? 但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此时战场上鏖战正酣他迅速下令造浮桥渡河。 渡河自然不会很快好在刘黑马见了援兵若能保士气不跌撑到夜里可立于不败。 “胜机还在胜机还在……” 汪直臣布置了渡河之事亲自登上小山。 风把对崖的杀喊声吹来。 宋军杀声振天仿佛未看到他这一支援军一般犹在全力进攻刘黑马主力。 汪直臣渐渐看明白此时若是能冲一冲李瑕的后阵即可大胜。 忽然。 远远的有骑兵至东面奔来。 …… “汪副帅!廉公命你立即回防京兆府!” “为何?!” 汪直臣一指对岸大喊道:“只待我渡河可败宋军……” 话音未落只见河对岸刘黑马高高的大纛已经倒了下去。 虽隔着渭水他已能听到宋军的欢呼。 “万胜!” “万胜……” 汪直臣愣在那儿。 耳畔那信使上前道:“快走廉公已看出刘黑马战意不坚……” ~~ “噗!” 李瑕手中长槊再次捅翻一名骑兵。 血雾中刘黑马一手执大刀一手牵缰绳目光看向那勇不可挡的李瑕想提刀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已垂垂老矣。 二十八年气运轮回啊。 其实一战至此刘黑马早就知道论兵势自己已败了。 不过是还想再像早年间一样凭勇武取胜。 这是最后的一点骄傲。 但面对这样的李瑕已不可能再现当年勇武破敌的奇迹。 没有再迎击上去的必要…… “刘黑马!” 大喝声传来刘黑马听了却没有上前交战而是掉转马头便走。 “杀啊!” 宋军士气更盛掩杀上去。 马蹄仓皇向东。 一杆大纛缓缓而倒…… 正文 第650章 俘虏 渭河北岸一千余骑向东驰去。 烈风拂过汪直臣的脸他纵马而奔心中实在是不解。 为何刘黑马不调凤翔府驻兵增援?为何刘黑马兵势犹在且见到了援兵已至却还败退? 战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战打出的名将声望。 五千余骑兵于平野败于七千宋军连他都替刘黑马感到窝囊。 连奔十余里入了夜汪直臣放缓马速遇探马回报。 “报廉公正在前方……” 汪直臣驰马缓缓又行了一里赶进一个村落正见村口破庙中亮着篝火。 “廉公!刘黑马竟败逃了我们守凤翔……” 廉希宪抬手打断汪直臣的话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京兆府?”汪直臣大讶“局势何至于此?李瑕不过区区数千人关中诸州城驻军相加犹有两万余众……” “若刘黑马不降关中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宪缓缓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只来得及赶至京兆府。” “降?” 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他实难想像以大蒙古国之强盛怎会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将军投降? 不可思议…… ~~ 夜幕降下。 卸下步人甲的宋军士卒们扒掉身上的衣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姜水河边躺下任河水冲刷着小腿。 他们是这一战中最辛苦的人披着近六十斤的战甲来回奔走保护身后的同袍已没有人再要求他们清理战场。 姜水河上铺满着尸体已成了一条血河他们并不在意只想要凉快。 有士卒驱着俘虏搬运尸体扯着嗓子喊道:“都别喝这水万一染了疫病。” “老子知道!” “也别洗了大帅说了天气热战后万一发瘟疫不是闹着玩的。” “好……” 把脚探在河水里的重甲兵们往岸边挪了挪依旧躺着无力爬起。 但累归累犹有人忍不住大声笑喊。 “万胜!” “还喊?都喊哑了……” “哈哈万胜。” “又不是头一次胜……” 欢呼声传到大营。 大营里的士卒亦欢呼雀跃但也有人在哀悼战死的同袍笑声与哭声汇聚像是在诉说这让人又喜又悲的战场。 马嘶声已远去马群正在被赶往大散关。 偶有骏马回望夜色中的战场眼神似通人性带着悲伤之色。 死去的马匹则被宋军士卒剥皮拆骨架在一团团篝火上烤着。 大帐外篝火旁刘元振正被五花大绑着丢在那儿热得满头大汗。 他出神地看着篝火中散落的余灰飘起又落下感觉它们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今日一战刘黑马在被包围了一个下午之后终于落败而逃仅一千四百余骑渡过姜水浮桥。 最大的伤亡也是当时出现的。 之后宋军调转头来与大散关守军包围了他这一部人。 军中俘虏只怕已有近三千之数。 “又是这样被俘了……” 让刘元振最难耐心伤的便是这个“又”字想到这里情绪上来欲哭无泪。 “李瑕在哪?!” 他忽然叫嚷以头撞地。 “李瑕在哪?!让他来见我……” ~~ 李瑕还在指挥士卒与民夫清理战场。 他是冷静到无趣的人打了胜仗也并未沉浸在兴奋之中更担心的还是炎炎夏日万一出现的瘟疫于是仔细叮嘱士卒尽快掩埋尸体。 之后则是探视伤员。 …… 帐篷里哀嚎声不止陆小酉听得一声“大帅”想要支起身来又听李瑕说了一句。 “都别起来躺着……可缺伤药?” “大帅放心不缺的……” 好一会李瑕与军大夫聊完终于走到陆小酉身边。 “大帅。” “别多礼伤得重吗?” “不……不重没事的半个月就能好。” “你又躺在担架上了场面有些熟悉。” “是末将没用。”陆小酉羞愧应道。 蓦地他又想到在临安受伤时被严云云取笑的场面……这次又打了胜仗要是也能让她知道就好了。 之后再想想陆小酉还是消了这念头决定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个媳妇。 李瑕自是不知他这些奇怪又简单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将之才。” 说罢往别的帐篷走去。 陆小酉还是撑起身子默默在背后向李瑕抱拳相送这才肯躺下。 兀自体会着心里的骄傲以及对未来的盼望。 “嘿大将之才……” ~~ 夜更深李泽怡走进帐篷看了看陆小酉身上的伤势问道:“还能好吗?” “能戴着护心镜。” 与往常一样陆小酉并不在意李泽怡语气中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反问道:“你骑马去追了?后来斩首几个?” “一个又生擒了三个已报给刘统制。” “那你记得是一个三贯加三个五贯……还有加上前面的功劳已经能转资了。” 陆小酉说着自顾自地为他算起来。 “一个三贯加一个五贯是八贯加十……” 李泽怡不耐道:“已录过了。” 换作别的校将或许又要生气陆小酉却不气只是道:“那就好。” “倒是真没想到最后还真能骑马去追敌。” 李泽怡感慨一声想了想解下腰间的水囊放在陆小酉床头道:“早些好起来。” 神态语气仿佛陆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但他却浑然忘了战时他其实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听陆小酉的指挥…… ~~ 快天明时分李瑕才回到中军大帐。 刘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李瑕!有本事你杀我啊……” “若想杀你兴昌六年成都之战时你已经死了。” 刘元振不由一滞再想说些什么李瑕却已跨入大帐。 黎明时篝火终于熄了宋军士卒也未再点火。 刘元振终于感到渐渐凉快了些许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大帅廉希宪只怕已赶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见时机便逝……” 刘元振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到了一双登云履。 他缓缓抬头只见贾厚正被两个士卒看着站在大帐外。 “二……二舅……” 刘元振本想问“二舅也被俘了吗?”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话心知贾厚是随刘黑马逃了之后又再次过来。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贾厚眼眸一低扫了刘元振一眼并未说话眼神却很复杂。 同样当过李瑕俘虏的舅甥二人便这般一站一躺感受着这难堪的气氛…… 终于帐内传来李瑕的声音。 “带使者进来。”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刘元振丢进大帐中。 帐内先入眼的是一张大地图李瑕并未特意收起来那山川河流间画着一条条行军路线…… 刘元振愣愣看了一会知道这一战败得不冤。 李瑕准备得太久、也太细莫说汪直臣的援兵没能渡过渭水哪怕是凤翔府再有援兵宋军能再从大散关再调出千余兵力。 另还有斜谷关。 分批压上为了留作后手而已…… 战已战过了再看这些亦无用唯在心中添一缕悲凉刘元振转过目光只见除了这地图大帐内简洁异常仅一卷草席一根长槊……之后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转过身来。 只是见使者、俘虏披甲做什么? 刘元振能懂他既是战场李瑕就时刻做好准备。 这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但也确实太过于出众了。 “见过李大帅。” 贾厚施了一礼径直道明来意道:“今已见识大帅神威我欲与大帅谈谈正月时未竟之事……” “别急还有一位。” 李瑕将佩剑在身上挂好仔细、有条不紊的样子。 “大帅人带来了。” 帐外有人通传一声又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丢进来。 刘元振定眼一看却是刘元礼。 “五郎?” “大哥?二舅?你们……这……” 刘元礼不可置信已呆滞下来。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战时受俘的场面羞愧难抑都恨不能扎到地上…… “都出去吧离帐二十步不得让人靠近。” “那大帅是否有危险?” “无妨。” 李瑕吩咐过后方才转向贾厚道:“开始吧。” 相比帐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发出光来。 刘元振以往还能欣赏李瑕此时却觉得他很讨厌。 那种远超于常人的坚韧就很让常人讨厌。 这念头一起刘元振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承认相比于李瑕自己就是个寻常人…… “姐夫愿与大帅再谈正月未竟之事。” 贾厚不去看地上的两个外甥努力保持着语气的从容既不说昨日一战也不谈方才提及的廉希宪赶赴长安一事。 “刘家愿与李家联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儿、十四姐儿年岁与大帅正相当……” 空气中还弥漫着战场上的腥膻气贾厚闻得到心中也有悲怆。只能说是已过去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证的还是家族的基业。 凤翔府的兵力未调、关中各地还有驻军刘黑马逃得及时尚存有谈判的本钱。 这是战前便留好的退路…… 但李瑕已抬手打断了贾厚的话。 “贪了。” 两个字入耳贾厚眼神立即尴尬起来。 李瑕道:“我说话直但既然胜败已定你不必再讨价还价。要谈可以基调先定下别贪心我们实事求是。” 贾厚赔笑道:“恕我冒昧大帅欲使刘家帮衬该给的体面却不能薄了。要共济大事首先当有情份……” “正月我好言相劝未给刘家体面?”李瑕问道:“彼时你们想看实力现如今实力摆出来了你们又想要情面、要情份?好话孬话都是你们说了算岂不贪心?” “这……” 贾厚低下头眼色为难起来。 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让刘黑马想要的更多东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给了那就再难谈下去。 他不敢说硬话以免谈崩了。 只好将目光瞥向刘元振。 刘元振会意无奈地闭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与他多说且看他不过数千兵力可得关中否?我与五弟绝不怕死!”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们……” 李瑕话到一半贾厚抬眼看去见其眼神坚冷不由脸色大变。 “大帅不可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正文 第651章 开诚(为盟主“八一路古天乐”加更) 凤翔府。 唐时凤翔府与成都、京兆、河南、太原合称“五京”号为“西京”。 刘黑马还有一个官职是“西京留守、天下兵马副元帅”。 凤翔亦是他的根基之一。 昨日一败之后他仓皇率残军撤退连夜逃回了凤翔府。 幸而府城还在。 刘黑马担心的不是宋军而是怕廉希宪会先控制凤翔府。 战前他与廉希宪说“若胜则收复陇西”但没说若败了要如何。 两人都不敢说所以相对无言。 若败刘黑马便打算与李瑕谈谈归顺之事。 太多兵马被李瑕俘虏儿子在对方手上汉中、陇西已对关中形成居高临下的夹攻之势。另外忽必烈未必就能胜过阿里不哥……总之原因很多。 甚至李瑕曾与贾厚详聊的那些话也偶尔会在刘黑马心中浮起。 而他之所以还要再决一死战既是回报历代大汗对他的重恩也是想尽力保全他的骄傲。 若不打上一战他对李瑕并不心服口服也不敢将全家性命全压在李瑕身上。 唯一仗定胜败才能看清局势才甘愿。 这是很微妙的心思。 简单而言刘黑马还是想拼一把看能否稳住局面。 投顺还弱小的李瑕只是到最后迫于无奈的选择…… 廉希宪看得明白刘黑马这个心思当然看得明白刘黑马不调凤翔府驻军保存退路的心思已很明显。 故而说“请刘公放手施为不必顾虑”。 言下之意同意让他全力一搏再做决择。 廉希宪也无奈否则若再逼迫只恐刘黑马连战都不愿一战。 战一场至少还有胜机 再调汪直臣增援努力求胜。 但最后还是败了。 廉希宪仅比刘黑马早半日退走来不及控制凤翔府干脆领着心腹直奔京兆府。 这是已不再信任、也没有理由再信任刘黑马了。 因其将家族之利置于朝廷之上战前留有退路战时见援兵已至犹先溃逃暗揣反复之心。 刘黑马深知自己已不得信任归顺李瑕已是保全家业更好的选择。 他还有与李瑕谈条件的底气战前便已算得清清楚楚。 临洮之战后剩下的一万五千余战力五千余奇袭汉中尽没五千余决战于渭水仅余一千四百人得归……但还有五千精骑散布各地。 而关中各州县、各关隘驻军相加犹有两万余众虽说战力差些守城还是够的。 且刘黑马镇守山西、陕西近二十年在军中地位远高于廉希宪等人。 只看一点便知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之际敢动廉希宪、商挺却不敢动刘黑马。 反观李瑕眼下虽有一万精兵北伐但陇西空虚李瑕真敢带兵深入?又如何取得关中?川蜀连年战祸支撑得了这样的大战?取关中之后如何防御? 李瑕需要他刘黑马投效这一点毋庸置疑。 甚至早在年节时李瑕就已经定下的攻取关中的策略即收服他刘黑马。 但如何谈其中差别却极大…… ~~ “有话好说大帅欲争关中万不可争一时之气……” 宋军大帐之中贾厚眼见李瑕真敢杀人已面露焦急苦劝不已。 这便是他以眼神示意刘元振说硬话的原因。 硬话教刘元振说了他才好说些软话再把局面挽回来。 李瑕却没有这么多技巧也从不虚以委蛇神色始终坦然语气冷静中带着些许真诚。 “并非争一时之气你们若没有谈的诚意两个俘虏杀便杀了我大可不谈。” 贾厚微惊于李瑕能如此坚决作揖道:“有诚意恰是因有诚意家姐夫才想要嫁女于大帅。” “这是诚意吗?”李瑕反问道:“这不是想贪我的势吗?” 贾厚没想到他这般直接又是一滞终于也开诚布公道:“既说到势现今刘家之势犹不小。” “小不小我不与你争辩。”李瑕道:“正月时我认为我兄长娶刘家女为正妻正好相配但现在刘家之势更小了许多。” 贾厚不屑维持着礼数缓缓道:“家姐夫欲与大帅亲上加亲让令兄娶十二姐儿大帅则……” “你现在叫我大帅若我松口了明日你便直唤我名字后日刘黑马便要对我颐指气使到时是我争天下还是他争天下?”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语气然而“争天下”三字入耳刘元振、刘元礼抬起头还是觉得李瑕好狂。 贾厚则有些见怪不怪应道:“姐夫并不敢有如此志向。” 李瑕道:“故而他败给我了。” 两人争的看似是刘黑马嫁女于李瑕或李昭成实则是刘家归附后的地位。 “大帅恕我冒昧。”贾厚无奈只好挽起袖子指了指挂在帐中的地图问道:“可否容我为大帅介绍关中形势?” “可。” “此地是凤翔府有驻防兵力三千余人姐夫引兵归后犹有五千人府城位于渭河以北四野开阔;此地是郇州为防斜谷关的宋军布兵两千人……” 贾厚侃侃而谈先沿着渭河往东指过又沿着泾河向北再沿着黄河说东面防务最后圈了圈商州、潼关一带说了一个个城池、关隘的兵力。 “反观大帅如今不过是在关中最西面占了一个据点兵力如何面对整个关中?” 李瑕反问道:“你还真能将关中兵力如实报给我不成?夸大其词而已。” “但可以确定若无刘家大帅不可能占据关中。” “我已有数万战俘不需太久即可练出数万大军。” “不需太久姐夫亦可从关中练出兵马关中有这个人口、钱粮。”贾厚问道:“但不知蜀地可否支撑得起数万大军北伐的粮饷?” “你若不信到时看看?” 贾厚笑笑道:“大帅唯有早取关中方可应付蒙古之势。否则待汗位之争结束大祸临头矣。何必呢?” 李瑕反问道:“刘黑马又为何不早降非要等到二子被俘损兵折将何必呢?” 贾厚看都不看被捆在那的刘家兄弟淡淡道:“姐夫有子十四人折二子无妨且兵马犹众折损得起。” “但这两个儿子最出色。”李瑕道至于刘黑马还有多少兵马他懒得争论。 刘元振、刘元礼难得听李瑕夸了他们一句却是面露尴尬之色。 贾厚再次执礼问道:“大帅为何一步都不肯退让?” “久在悬崖边没学会退。” “大帅未免太倨傲了。”贾厚气得一跺脚拂袖道:“若如此难相处姐夫不附也罢!” “好。” 李瑕沉得住气因看得清局势。 刘家有势须借。 但分寸不能丢。 贾厚深深看了李瑕一会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李瑕倚重刘家了。 不是没有过机会在正月时两人深谈过一次。 正是那次李瑕直视着他的眼推心置腹、直言不讳。 “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 但当时没见到李瑕的实力贾厚只以为这年轻人是大言不惭。 一个由弱宋暂时任命的蜀帅年少狂妄毫无根基便敢妄言取天下岂不可笑? 之后却见其人施谋用略气吞四万大军……场场大胜应接不暇。 终于李瑕的实力摆开在眼前。 贾厚却已错失了当时的机会。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李瑕其实是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于真心…… “既如此由姐夫亲自与大帅谈可好?” “可以。” ~~ 三日后的深夜炎帝陵。 刘黑马竟是只带了贾厚前来。 甫一见到李瑕他开口便道:“我诸子当中唯大郎、五郎最贤余者皆庸辈并无敢反抗蒙古之心。” “意思是今夜我若不放你回去我便得不到刘家的归降?” 刘黑马叹道:“我老了死则死矣只盼以残躯救回两个儿子。” 李瑕依旧明白刘黑马的意思。 今夜能谈妥那万事好说。但刘黑马肯只身前来并非是就决定投降了还要看条件若条件谈不妥李瑕不管是拿下他还是杀了他刘家其余子弟将继续效忠忽必烈。 “也好既事关刘家往后形势你们几位主事人一起谈吧。” 李瑕遂招了招手让人将刘元振、刘元礼也带来。 刘黑马既有孤身赴会的胆魄李瑕也不怕这父子三人加贾厚一个书生能伤得到他何况这里已是他的地盘外面还有层层重兵。 夜色中五人便这般站在陵祠的石阶下。 好一会刘黑马抬头看向陵上的石碑喃喃道:“我是契丹后裔并非炎黄子孙。” 他先是拉远与李瑕的立场。 李瑕道:“辽国不在了你们总归要有个归属。” 两人语气都很平和没有了战场上的冷酷。 并非是他们忘了将士们流的血。 而是将士们流的血就是为了促成他们接下来要谈的形势。 政治是一桩很微妙的事它的中心是利包括小利也包括天下大利。 战争也好谈判的机锋也罢都只是为了实现利的手段。 而两人说话也不似李瑕与贾厚谈判时那样的争锋相对。 因为他们都看得清情势也做得了主…… “归属?”刘黑马反问一句道:“论归属大蒙古国更能接纳我们这些契丹人。赵宋却连北人都接纳不了啊。” “这不是蒙古与赵宋之间的问题而是文化。”李瑕问道:“辽灭以来刘家说的话、写的字作的诗书文章是谁家文化?” “这是金国教我们的啊。” “这是先贤教化你们的汉家先贤。” “陛下已开汉制。” “我说过忽必烈不彻底不如我。” 刘黑马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喃喃道:“功过是非无甚好辩的我一契丹后裔还须为汉制再做多少你才觉得够?” 李瑕道:“我明白这些是情怀你们有情怀但我要你服我只说情怀不够得讲实力。这才是世间的‘现实’。” “不必谈实力了你有多少实力不会与我实言。”刘黑马叹惜道:“谈谈你能给我什么如何?” 他们很平静不像李瑕与贾厚争辩时那般激动。 因为之前只是争辩现在却是要做决定做决定时更在乎“现实”。 李瑕想了想并不马上回答反而说了句题外话。 “汪忠臣也愿降我我没接纳。” “为何?” “你们这些北地世侯值不值得招降我须有个标准思来想去论迹不论心吧。” 李瑕并未放松警惕手依旧握在剑柄上。 他的语气却很随意。 “若论心人人皆可招降却也人人皆可杀。譬如汪世显他有过归宋之意汪忠臣、汪德臣兄弟也有安抚百姓之心;譬如你哪怕到今天这一步你依旧还想效忠于忽必烈被我逼到没办法了犹想与我讨价还价……你们这些人保全家国、传承汉法的情怀有但首先还是将家族置于首位。 人之常情我若要杀得杀光所有北人。 故而我论迹。汪家安抚过利州百姓但随阔端屠蜀手底下亡魂远超其救活之数该杀;你多次向蒙古主请命救活过北地百姓数万远超战阵之中死于你手的兵士可招降。” 刘黑马并不领情道:“你的意思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还该感激你?” “不错确是这意思劝你要珍惜。另外我不止给过你一次机会。”李瑕道:“成都一次陇西一次算上这次我若决心要杀你们你们可能已死了三次。” 这话有些难听。 但刘黑马反驳不了。 他勉强笑了笑缓缓道:“你未助浑都海攻关中多谢。” 也只有这一次他最服气事关他镇守之地无数人性命也不得不谢。 “我与廉希宪说过我远比你们有原则。招降也是我说我的条件你同意便点头不同意今夜我杀你们四人之后让你刘家子弟守关中那又如何?” 刘黑马微微皱眉道:“条件我先说。” “也好但只怕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李瑕抬手由他先说。 刘黑马感受到李瑕的干脆与坚决踱了几步沉吟着终于还是开口推测着局势。 “我若不降你眼下兵力太少便是能取关中至少要在一年半载后动兵吸纳俘兵准备粮草哪怕川蜀能扛得起也不可能更快了。” “我可以先趁势取凤翔你初败士卒并无战心。” “但这是逼刘家与你死战你该明白渭河一战我未尽全力。” “你便是调出凤翔驻兵支援依旧会败。” “我若死战你也伤亡惨重……好只当你今夜杀了我便能取下凤翔到时廉希宪必已整备好京兆府守势一旦战事连绵川蜀势必支撑不住。而宋廷恐战祸必要罢你兵权。” “忽必烈也撑不住。” “你欲放阿里不哥下中原不成?” “不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廉希宪为保大局并不敢反攻凤翔对恃一年半载之后被我击败。” “即便如此这一战至少要三年你已错过了汗位相争的时机。”刘黑马道:“这还是你所有计划都顺利的情况而廉希宪绝不简单。” “对你而言重要的是刘家也会在这三年战祸中被连根拔起。” 刘黑马沉默了一会。 他终于有些无奈开口道:“说我的条件我会助你攻下关中你放回俘虏往后由刘家统兵坐镇凤翔府总管军民事务。此外你娶我女儿生下子嗣传承事业。” “我也说我的条件。”李瑕道:“俘虏不必放了刘家现有兵权可由刘元振、刘元礼统率在我麾下听我调遣、依我军法往后军饷、封赏亦由我调派这也意味着你们得交出关中之军民财权……” “不可能!” 刘黑马已大怒。 没了封地与财权士卒粮饷由李瑕调派兵权还是兵权吗? 他径直大喝一声。 “你这是要我之子孙给你当赵宋治下如走狗般被驱使的武将?!” 若说在李瑕眼里世侯们是投降蛮夷的汉奸走狗但在刘黑马眼里他们事实上是中原的独立诸侯裂土自治。 相比蒙古的宽松赵宋对武将的制约要厉害太多。 赵宋才是动辄怪咎武将的那一方。 说句更难听的在刘黑马看来赵宋的武将才是皇帝任杀任惩的走狗。 这是任何世侯都不愿背叛蒙古、尤其是叛蒙降宋的关键原因之一绕不过的坎…… “今日你便是杀我四人我绝不答应!” “不是赵宋治下那种地位的武将。”李瑕还很平静道:“是我的武将开国大将。” “你不觉得自己狂傲得可笑吗?!” “不觉得恰是我有自信才能做到往后不对你的子孙毁诺翻脸甚至刀斧相向。你认为忽必烈真就能放任世侯掌兵权?就算他能放任他子孙能吗?眼下与你们虚与委蛇罢了。世间太多虚与委蛇之辈今夜我只与你开诚布公。你该看的不是一时的显赫世侯权柄注定是镜花水月而已。看清楚谁才有真正的容人之量。” 李瑕目光坦诚认认真真又道了一句。 “若借前人述志向任帅一方赵彦呐与孟珙我不做赵彦呐;开国立业赵匡胤与李世民之间我不做赵匡胤。” 刘黑马看着李瑕的眼竟是愣住。 李瑕太年轻了却堂而皇之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刘黑马又忽然想到李世民之所以能容得下各式各样的开国大将岂不正是因为其人年轻? 年少而创大业方可称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方有强大之自信方有能容人之雄魄气量…… ------题外话------ 为盟主“八一路古天乐”加更万分感谢盟主打赏~~另外说一下我码字节奏都差不多一般睡觉前最后一章更得晚后面的就会比前一天相应晚一点所以这几天更新越来越晚了等有空了会慢慢往前调回来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52章 屈突通 渭水之战在七月十二而今夜正是三日后的中元节该拜祭先祖。 炎帝陵前五人对谈了许久却还是立于石阶之下未得结果。 石阶旁是一块块石碑。 偶尔月光从云层间透下能让人勉强看清石碑上饱经沧桑的斑驳文字。 “火德开统连山感神” 刘元振双手受缚站在那听着李瑕与刘黑马的言词一直紧闭着嘴。 好一会他低头将碑文看完。 最后一句是“盛德不孤万世同仁”。 “盛德不孤万世同仁。”刘元振心里念叨了一句。 之后他听到李瑕以李世民自励。 莫名地这一瞬间刘元振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自比唐太宗李瑕太狂妄了但输给这样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这念头一出近日来压在刘元振脑子里的重担仿佛被卸下了大半让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且不谈李瑕有无这个资格总之是在以前人自比。 那他刘元振又该自比于谁? 隋唐乱世突厥可远没有如今蒙古之势也没有如他刘元振这般卓然不凡的世侯 思来想去一个名字跃进脑海刘元振不由摇了摇头感到有些羞愧。 但愈想愈觉得有些相似。 屈突通。 屈突通出身东胡与契丹同族异部擅骑射好武略有勇有谋可谓与他相类。 且其人有仁心曾在隋文帝面前谏言“臣一身如死望免千人性命”正如刘家所为。 经历也相似兵败被擒。 不过屈突通之后追随秦王平定薛举、王世充 刘元振更加羞愧骂自己不已。 如何能这般便开始考虑投降之事? 偏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在说着。 “一心纯诚遇明主宁限于两国尔?屈突通守节求仁得仁故图形于凌烟阁配列太宗庙庭汝之志向堪比千古名将否?” 刘元振遂想道:“我虽有比肩千古名将之志而李瑕微末岂可称明主?” “汝败于其手三矣;束手就擒二矣。若李瑕不可称明主汝三败二擒之人犹自比于名将?岂不可笑?” 刘元振不由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明知道比不了屈突通。 “图形于凌烟阁配列太宗庙庭。” “会取安西将报国凌烟阁上大书名。” “” 脑海中这些话语越来越密刘元振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是想要投顺李瑕了。 不想承认但确实想。 他目光向刘黑马看去夜色中看不清刘黑马的眼神只感受得到刘黑马依旧不悦。 “父亲。” 刘元振终于开了口。 当先转过头来的却是李瑕看了刘元振一眼像是看穿了其人心思。 李瑕遂点点头道:“也好让你们父子先商量。” 说罢他径直往边上走了几步竟根本不在意刘黑马是否会解下刘元振、刘元礼身上的绳索试图逃脱。 刘元振并未急于解脱捆缚而是向刘黑马道:“前些日子陛下加李璮为江淮大都督赐金、银符共六十余枚褒赏奖谕再三。然而孩儿得到京中消息在这之前粘合南合、张宏等人曾向陛下进言称李璮必反。” “我知道安抚、姑息之策罢了。”刘黑马叹息一声“陛下正与漠北交战山东事态又不妙这也是我肯与李瑕谈条件的因由之一。” 刘元振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又道:“若旁人不知李璮之反心只当陛下待诸世侯一般宽厚。” 他虽还被捆着却终于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有了评点江山的气概。 “如今陛下待李璮优渥是姑息之策、是虚情假意。那安知待父亲之优渥与器重便是真的?有朝一日四海归一、休兵晏民又有谁真个能容忍世侯裂土分疆手握兵权? 父亲岂不见史天泽每每推辞、转授都元帅之职窝阔台、蒙哥不溢赞美之词?由此观之蒙古可汗并非真气量恢宏。不夺世侯之兵权非不愿矣实不能矣。而陛下天威难测” 刘黑马叹息一声。 他比长子更明白无论如何忽必烈待世侯更宽松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瑕方才说的意思是要夺刘家的兵权比蒙古严、但不会像赵宋那般猜忌制衡。 刘元振所言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眼下形势所迫听听这些话有个台阶下罢了。 “孩儿以为李瑕为人坦诚可信。”刘元振又道:“他将条件摆明而非先欺骗父亲待往后再行反悔之事是带诚意而来。” 在他眼里李瑕的诚信确实是好的。 且是在“兵不厌诈”与“坦诚相待”这方面把握得极好。 两者的区别在何处? 比如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使者商谈答应回哈拉和林商议却在暗中准备最后斩杀使者抢先登基称帝。没有人会说他奸诈因为傻子才会去哈拉和林送死。这叫兵不厌诈对敌人不择手段。 再比如忽必烈为笼络北人平时口口声声“行汉法”北人听其言、见其行因此而付诸努力真心拥戴他。如今他确实登基、改年号诏告天下实行汉法。这叫言行如一对自己人坦诚相待。 两者区别在于双方都是出于真心许下的承诺才是真正有效的承诺。 李瑕对敌比忽必烈更不择手段刺杀、偷袭、欺骗、威胁各种下作伎俩层出不穷; 而李瑕待人却比忽必烈更坦诚条件先摆出来既然不能容忍刘家再裂地养兵也不会虚与委蛇先作欺瞒一是一、二是二称得上“直率”。 弱者太直率只会被轻视故而一开始所有人都对他爱搭不理。 唯有当李瑕摆出实力睥睨关陇这份直率才能成为气魄。 再反观古来多少豪杰起势前少了这份直率轻许诺言欺瞒哄骗最后毁言践行再难赎回。 对比到这里李瑕的直率又成了更难能可贵的优点 刘黑马默然而立听着长子的劝说渐渐也感受到了这些。 “你认为李瑕真能成事?” “不知。”刘元振道:“但三峰山之战前父亲可曾想过三万余兵力能胜十五万大军?” 刘黑马喃喃道:“其实那是气运啊天降大雪在那之前我以为要死了” “那既然形势至此再赌一把又何妨?”刘元振道:“无论如何岂不好过关中陷于宋军反攻家族基业毁于战祸与猜忌?” 这才是关键。 今日谈不拢李瑕只是失去时机刘家却已有根基尽毁之虑。 而条件好或不好只是其一能否遵守亦重要。 更重要的是李瑕能否成事 刘元振挺了挺背道:“当年父祖孤注一掷换刘家三十余年显赫如今时移运转孩儿亦愿孤注一掷担负家业。” 刘黑马终于又在长子眼中看到了昔日的光彩。 前阵子他嫌长子啰嗦认为五子稳重结果偷袭汉中一役五子也是全军覆没。 此时再见长子振作竟是不再嫌啰嗦只感欣慰。 李瑕按剑站在那默默看着刘家父子的身影。 之后只见贾厚上前对刘黑马又低声说了良久。 夜风吹来偶尔能听到贾厚是在复述正月里的对话。 “三百年之民生潦倒观其言行匡扶天下之意志” 李瑕又退了两步。 他没多劝相比现在劝说的语言他过往的言行更重要。 迄今为止不论实力大小还未有一个北地豪强投效于他。 以往打了胜仗他都是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地砍过去。 必须要结束这种情况了时间已不多他需要收服第一个北地豪强才能发展他的势力。 趁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相争之际他也必须尽快取关中拉近双方的基数。 争天下这是赛场这是最后一个入围的机会。 李瑕也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很一般。 说是让刘家兄弟分统兵马。但听他调遣、交出钱粮本质就与赵宋武将相当了失去了自治一方的权力刘家拿什么来养兵? 李瑕与赵宋的区别只看刘家信不信他的用人气量。 至于刘家答不答应只看他们是否认为形势到这一步了。 李瑕已不能给得更多他不可能容忍中原之地有世侯自治这是原则问题 “条件还未说完吧?”刘黑马回过头这般问了一句。 李瑕点点头开口道:“方才说的是最关键一点刘公答应了?” “尚未考虑清楚李帅不妨先把条件说完老夫再考虑考虑。” “我兄长会娶令媛为嫡妻从此刘李两家同气连枝只须刘氏族人不犯国法有李家一份富贵长荣便少不了刘家一份。” 刘黑马深深看了李瑕一眼。 之后他踱了几步问道:“如何掌握关中?” “如今是七月中旬宋廷只怕还未收到我奇袭巩昌的战报若能尽早拿下关中可拖到半年后再上报。之后请刘公为成都府路安抚使治理民生政务我请调张珏北上调遣安排再待官员就任又须半年。我有一年多光景可掌握关中。” “治理成都?” “刘公征战一世可愿于废墟之中建立欣欣向荣之事业?” 刘黑马背过身去抬头看向黑得深邃的天空。 “你真有廓清帝宇之志?” “是。”李瑕并不犹豫道:“今刘公犹不信无妨我一点点做给刘公看。” 刘黑马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看过了天色之后又回头看向了炎帝陵。 “中元节快过去了你我先拜祭祖先如何?” 正文 第653章 弃局 七月十六日长安。 商挺摊开公文又看了一遍。 改京兆府宣抚司为“陕西四川行中书省”升迁廉希宪为行中书省右丞相、商挺为佥行省事。 这是好事是恩赏廉希宪、商挺平定关陇的大功。 商挺五十一岁佥行省事已可算名臣;廉希宪却才二十九岁虽说是行省丞相但大蒙古国之行省比寻常国家尚大可称结结实实的拜相。 可见平定关陇功劳之大。 但商挺的脸色却更为忧虑了。 他已经把汪良臣兵败、陇西失守的消息传往开平。那么在这些坏消息到达开平之前陛下已发出了加赏的诏谕。 这非常快毕竟路途遥远甚至陛下如今并不在开平已往北迎战阿里不哥。 结果大胜恩赏才下陇西转眼间被李瑕占据 商挺很担忧会影响到东路的战事 “李瑕。” 喃喃着这名字商挺又拿出一封信看起来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看过很多遍了。 信是张文谦写的。 蒙哥死的消息传来后张文谦最早到河南等地调查是否有人与李瑕勾结。 也正是他查清了当年李瑕北上的真相。 ——李璮的谋士王文统趁金莲川幕府谋划秘事之机利用杨果试探宋廷反应。 张柔与李瑕之瓜葛也正是张文谦发现遂有了姚枢招降一事。 没想到李瑕去了趟临安再回汉中其势竟是不减反增今已攻下陇西。 商挺此时才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南面竟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金莲川幕府诸人若及早意识到本该有机会扼杀李瑕 郝经弟子被杀诗作还被以血字题在墙上他本该去细查。但张家遮遮掩掩没及时告诉他实情。 赵璧经略开封四年前便该发觉不妥。但没办法四年前李瑕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竖子。 张文谦查清李瑕在河南的作为本该更重视。但当时张文谦已算很重视李瑕了先后传书提醒姚枢、廉希宪、商挺。 姚枢公务繁忙仅布置了一手便不再关注。但也能说足够重视了献策请张柔嫁女李瑕亲笔去信招降还预料到李瑕若不降犹可借赵宋之手杀之。 廉希宪忙于平定关陇之乱没注意到李瑕设计了汪良臣。但甫一得到消息便对李瑕惊为天人打起全部心力应对最后还亲赴凤翔府。 便是他商挺一得到提醒立刻便下令“军中严符信以防奸诈”防止李瑕遣细作北上 回想起来金莲川幕府没有一个人在李瑕之事上有过疏漏。 且自蒙哥汗身死以来操持家国大事的谋臣们对那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都有所警惕。 差就差在诸人也都是忙里偷闲时各自谋划一招却没有一个人在全力对付李瑕。 只希望这次廉希宪能稳住关陇局势 “商公廉相回来了。” 商挺抬头看去竟见廉希宪风尘仆仆赶来。 “善甫回来了?”商挺笑道:“对了该称廉相了不到三十即拜相快看这封公函” 廉希宪大步跨进公房并未看那公文径直附耳在商挺耳边说了一句。 “刘元礼奇袭汉中全军尽殁了。” 商挺脸色一沉犹自镇定止住廉希宪的话语先挥退了下人。 “虽未想到李瑕能留下刘元礼这五千人但局面” “局面大坏矣。” 廉希宪虽不至于惊慌失措语速却快道:“刘黑马败了。” “败了?败给谁?凉州与西域诸王支持阿里不哥了?!” “是李瑕他兵出渭河了。” 商挺讶然问道:“何时之事?” “十二日。” “廉相未与我说笑?” “我亦盼还能与商公说笑局势远比商公所想严峻严峻太多了。” “凤翔府还在?” 廉希宪此时才接过商挺手中的公文扫了一眼对自己任行省右丞相一事荣辱不惊皱眉道:“凤翔府还在。” “那是?” 廉希宪似有些不愿猜忌世侯却不敢再耽误终于道:“与商公说说我的猜测吧刘黑马恐怕是欲降李瑕。” 商挺愣住。 他向后退了两步仔细盯着廉希宪的脸。 “善甫你素来稳当该知此等大事不可胡言。” “刘黑马自保之辈不肯力战我亲眼所见。” 商挺呆滞了一下喃喃道:“局势至此地步了?” “唯盼着刘黑马能不叛但他连” 商挺恍惚过后一个激灵已清醒过来。 他太清楚统领西京、河东、陕西诸军的七万户都元帅一旦降敌的后果! 这还是大蒙古国从未有过之事。 “速向河南、山西、陇北调兵支援” 商挺大步便要往外走。 “商公!” 廉希宪一把拉住他道:“北面如此大战岂还有兵可调?!若刘黑马真降了京兆府守不住关中守不住。” “那还能如何?守不住也得守。” 廉希宪叹息一声道:“我们该尽快携兵马、官吏、文士、钱粮撤出京兆府。” 商挺转头看向廉希宪目光中却泛起了一丝怀疑。 两人关系亲近商挺又是副职平素从不已这样的眼光看廉希宪。 但哪怕是惊慌之中但商挺犹保存着清楚的意识。 毕竟事关重大他不得不防万一叛投之人是廉希宪、想要诈出关中兵马又如何? “请商公信我。” 廉希宪郑重施礼又招过汪直臣与麾下几名士卒细说了些战场详情。 末了商挺又问道:“不再试着守一守关中?” “先做撤离准备吧。”廉希宪道:“刘黑马若降不必守。” 商挺道:“不久前才支运了一批钱粮北上。眼下陛下正举大军平叛不可失关陇财赋重地啊。” “正是如此才不必与李瑕动兵。否则到头来既守不住反使关中战祸连绵长远而言更为不利。”廉希宪摸着唇上漂亮的胡子缓缓又道:“先退吧不利之时退一步方能保全往后夺回关中的实力。” “已有夺回关中之法?” 廉希宪苦笑点了点头。 “也好” 论谋略商挺或不输于廉希宪只是不如廉希宪熟悉战况此时仔细问过也便答应了。 两人共事多年互相信任竟是连放弃关中这等大事也只花了不到一刻便定下来。 这日的长安首先是京兆学府的名儒与学子被平平稳稳地护送上马车东渡黄河暂避往山西平阳府。 廉希宪就任时第一桩事便是请许衡提举京兆府学。 准备撤退关中时第一桩也是迁府学。 如他常说的“教育人才为根本计”、“今国家崛起于朔漠若不礼敬士人则儒术由此衰熄矣”。 这份心思宋人大概不能理解。 唯有这些北方的读书人能感受到文脉已稀弱以及对“国家崛起于朔漠”的忧虑。 七月二十一日探马传回消息宋军已进驻凤翔府。 “刘黑马果然是降了。” “让人感慨啊。”商挺叹惜一声“回想起当年阿蓝答儿钩考将你我下狱却优渥刘黑马他本该更忠忱才是。” “世侯。” 廉希宪只喃喃了两个字不复多言。 他们站在城东城楼上向城外看去只见汪直臣已领着驻军集结。 “请商公带兵驻守潼关须将刘黑马麾下兵马与河南驻军调换切记切记。” “廉相呢?” “我将其余兵力派往山西、陇北。”廉希宪道:“关中四塞之地。只要关隘还在我们手上李瑕便是拿到了关中也等于没拿到。” 他眉宇间压着深深的思虑之色 若说天下如棋这一局李瑕准备半年先想好每一步如何走趁廉希宪不备先发制人步步逼进。 廉希宪知道自己败了赢不了了。 于是他主动退出关中相当于先行放弃这一局必败的棋。 之后趁着李瑕还在收尾他已开始谋划下一局该如何走。 这便代表着“事机”又变了。 “那下一局该是我赢。”廉希宪自语了一声目光再次昂扬振奋起来。 在他脑海中新的棋盘上他已当先落下一子。 郿县。 “拿下郿城太轻易了。”李瑕策马而行抬头看城门上那个“郿”字摇了摇头。 “我们的李大帅担心什么?” 刘元振近日称呼李瑕每以“我们李大帅”相呼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他纵马而行又悠悠问道:“担心我等设计要害李大帅不成。” 李瑕觉得刘元振就像是个女人降就降了却故作矜持非要表现出一幅超然物外满不在乎的样子。 反而是刘黑马、刘元礼沉稳得多老老实实地当着士卒拜了李瑕该如何就如何因为没有心结。 此时李瑕却懒得就此多说什么淡淡道:“不是。我在想为何廉希宪不做防备?” 刘元振微微沉吟道:“许是将兵力收缩回京兆府了?” “待派往长安的探马回来便知。” 两人并辔而行刘元振再一想又笑道:“也许廉公见我们的李大帅是人中龙凤也有归附之意呢?” 李瑕摇了摇头坦然驰入郿县身后仅带百余亲卫。 因刘元振已说过控制了城池李瑕信得过他。 “不会他追随忽必烈十年若这般便归降我意志未免太不坚定了。” 刘元振微微尴尬。 下一刻李瑕已径直道:“我不是说你我是在想廉希宪是否有可能放弃关中?” “关中岂能这般唾手可得?谁能轻易放弃关中” 刘元振摇了摇头又准备侃侃而谈分析局势。 李瑕抬手打断他沉吟道:“若廉希宪探到刘家已弃暗投明推算出他无力守住关中那主动撤离反而可趁刘公派遣的各路信使未到之际带走刘家兵马。” 刘元振听到这里脸色已是一变。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下意识里就认为廉希宪该守关中。 为何?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廉希宪不是怯懦之人既受任宣抚陕西便有守土之责怎可能轻易退走? 然而当刘元振仔细一想竟发现于廉希宪而言撤出关中确实才是最好的办法。 刘黑马已在昨日散出信使联络各州县的旧部准备助李瑕一举拿下关中。 七万户都元帅镇陕西近二十年这份威望廉希宪挡不了。 若是廉希宪把这些兵力带到河南整编 “这我的兵力” 刘元振喃喃了一声再次摇头道:“不太可能。” “为何不可能?” “这种决定没人敢做。廉希宪若如此须对局势有极清晰的判断须冷静到能抛除各种杂念。而擅自放弃关中他还得有这胆量。” 刘元振已不再称“廉公”了因这次廉希宪要损害的是他的利益。 他语气也愈发笃定最后道:“他不会的。” “我本也以为他不会。”李瑕道:“但你告诉我的蒙哥身死消息传来他敢不等忽必烈谕召到擅自作主斩杀军中亲近阿里不哥的蒙将把军符给汪良臣此人极冷静、有胆魄、能洞察。” 刘元振张了张嘴脸色愈发难看。 李瑕又道:“若非我更早把蒙哥死的消息传到六盘山廉希宪还敢杀阿蓝答儿、刘太平不是吗?” “我刘家的兵力” “放心他带不走太多最多只能带走长安附近的驻军必不敢去商州太快了。” 李瑕之所以没事先想过廉希宪会撤离关中也正是因为太快了。 七月十五日夜里他与刘黑马会面;十六日双方正式谈妥;十七日宋军开始入驻凤翔;二十日起征关中;二十二日攻下郿城 这已是快到极致。 廉希宪若还能在他大军到之间撤走那其人之冷静其胆魄与洞察力就实在太了得了。 “二十三岁即宣抚京兆?”李瑕自语道。 刘元振听得这感慨一愣。 他忽然发现自己比李瑕、廉希宪的差距有多大。 以往还自诩俊彦可今日听三言片语、观李瑕与廉希宪算计竟已完全超脱了他这个层面。 “一个二十三岁既宣抚京兆一个十九岁即阃帅川蜀资才天授何其不公不公” ------题外话------ 昨天有一位盟主感谢。本该今天加更但卡文卡得厉害移到明天加更吧 正文 第654章 易帜 马蹄踏过平阳大街李瑕与刘元振翻身下马先是巡视了粮仓之后拐向菜市口。 要暂时控制郿县取钱粮是得“实”而当众斩首了此地的达鲁花赤、奥鲁官则是得“名”。 这些事刘元振已安排妥当此时他更关注的还是长安的情况。 “若廉希宪真退出了关中大帅要如何应对?” “潼关当然要拿。” 刘元振有些担忧问道:“为了攻河南、山西?” “不攻。我们取陇西、关中在于一个‘快’字但也就是太快了来不及消化胜果已无力继续打下去。” 刘元振问道:“不怕廉希宪反攻?” “漠北战事未定他拿什么兵力反攻?若有兵力又何必退?” “那也就是说关陇局面已定?” “不错。” 刘元振沉吟着最后道:“如此说来廉希宪若退出关中也不算高明。” 李瑕瞥了他一眼不得不敲打他一下。 因为刘元振这人就是欠敲打。 “廉希宪只是做了最冷静与清醒的决定。你做不到他这种地步等想明白了却又觉得他不够高明因为只这么做还扳不回局面?但你能算到他的后招吗?” 刘元振略感尴尬却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在何处。 始终不够清醒总容易被各种情绪推动。 “我就是在想他还能有何后招?”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想那么多。我们以堂堂正正之师取关中三五年内忽必烈抽不出手来。廉希宪根本没有从大势上扳回局面的可能那么他能做的只有旁门左道。” “他如何做?” “办法很多。就像我以前做的阴谋诡计用来以小搏大的。” “那如何应付?” “防。” “就这么简单?” 李瑕想了想道:“以前我用旁门左道对手总会来破解我这是以短击长。他们忘了他们最重要的优势在哪。” 刘元振有些不明白。 “举个例子比如你比如汪良臣吧他的实力在于兵势击败浑都海之后只需要好好生息等漠北战事平定。蒙古举大兵南征谋士布置战略、探马打听情报、准备好后勤徐徐进兵未必攻不下汉中。但他看我总是奇袭烦了、躁了、急了以为找到机会了非要也奇袭我一次。” 说的是汪良臣刘元振却是听得面红耳赤。 李瑕又道:“哪怕处于弱势要安排一场刺杀、谣言、离间也很简单。处于强势者却要疲于应对应对久了强弱之势也就变了。” “廉希宪也打算如此对付大帅?” “不知道我也不想费心思去猜加强防范便是。我们眼下占据关中收服民心、发展实力才是正道。” “但大帅方才还说廉希宪了得。” “重视对手但要保持自身的节奏。” 刘元振叹息一声。 道理他也知道偏偏忍不住就是会被别人牵着思路走。 “明白了。即便对付了廉希宪还有商挺还有赵璧、张文谦、姚枢。大帅既已得关中不必与他们一个个斗智斗勇只需积蓄实力到时出兵河洛以王师扫之。” “不错。”李瑕道:“唯怕眼下道理都知道到时却斗红了眼你我要彼此提醒保持清醒。” 刘元振已忘了阴阳怪气问道:“敢问大帅何以如此见事分明?” “你吃的苦、受的难太少才会这么问。” 此时两人已走过菜市口李瑕放眼看去喃喃道:“廉希宪治理关中这些年做得不错暂时而言只怕关中民心还在他。” “是实话实说他安民抚田、过问民生疾苦、扶弱抑强政绩显著。” 刘元振皱了皱眉继续道:“廉希宪上任之前关中许多百姓便如羔羊。譬如以往贫民举债又以息为券辗转责偿号‘羊羔利’负则虐待之不胜其毒。廉希宪正此法取券焚之; 再譬如以往四川来的降民散于山谷而居每有兵士俘掠卖作驱口。廉希宪严刑禁止使关中无贩易驱口者抚无籍之人屯田以宽民力” 李瑕默默听了许久最后道:“相比阴谋诡计这些为民善举才是廉希宪真正给我压力的地方。” “压力?” 李瑕点点头道:“我得比廉希宪做得好才叫真正收服关中。” 刘元振转头看向李瑕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说这些李瑕会着恼会骂一骂廉希宪拒绝承认廉希宪的政绩。 想看李瑕也像他一样有慎有妒他也能好受一点。 但没有李瑕只以廉希宪作为激励 “杀头!” “噗” 菜市口前大刀一次次斩落数十余颗头颅被砍下来。 达鲁花赤、奥鲁还有郿县境内一个个蒙古贵族及其依附者。 百姓没有欢呼更多的还是不安。 李瑕与刘元振再次上马向城外行去。 “知道我为何杀他们吗?” “因为是蒙古人?” “不是。”李瑕道:“因为他们占据了大量无主的荒田或侵夺着有主民田或是压迫驱口耕种或是不耕不稼把关中田地变为草地放牧牛羊。” 刘元振瞥了李瑕一眼暗想刘家也有大量的田或者说整个西京的田都曾是刘家的。 “你看这便是我会比廉希宪做得好的第一桩” 这日郿县城头上宋旗招摇宋军继续策马东向。 而在下一个城池百姓依旧不明白为何宋军会突然出现直如神兵天降。 人与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体现在消息渠道上也是如此。 李瑕、廉希宪这些人既能散布出大量的探马又有一叶知秋的本事能知几日间千里外的形势。 而普通百姓却连陇西丢了都还不知。 毕竟四月十二日之后关陇之战的消息才开始传入关中一直发酵到六月民间才传开。 于是当宋军入境半个关中都像是懵了一般 长安城依旧平静。 街头巷尾不时有人谈起近日城中官员学子大规模东迁之事。 “听说是西面打赢了要打北面当然要调人、调饷” “看这动静额差点以为是什么人打进京兆府” “官府都张榜告示哩北上平叛往后没得战事哩” “” 吕阿大担着箩筐穿过永宁门走过南大街时听到的便是类似这样的讨论。 又走了一会前方便是长安钟楼。 他左右看了看在街边寻了个阴凉的角落放下担子坐下开始叫卖。 “寒瓜!卖寒瓜了!” 天气依旧炎热吕阿大打着赤膊犹有汗水不停淌下皮肤黝黑身材干瘦。 旁边支了两张破桌卖凉茶的摊贩便笑问道:“老哥喝口凉茶不?” “额自个卖的寒瓜都舍不得吃哩。”吕阿大直摇头。 卖凉茶的摊贩遂舀了碗水给他道:“看这一身汗重死人的两筐大瓜哪担来的?” 吕阿大连忙道谢傻笑道:“从草场坡一路担了六里地进城额这不指望能在城里多卖些价钱。” “老哥是种瓜的?” “种瓜哪够活的额佃了几亩官田。” “官田?能种官田的可不算多老哥日子好过哩!” 吕阿大也有些得意道:“官佃当然好一亩上等田只交三升粮哩。额听说南面那宋国一亩得交一斗四升啧啧吓死个人。” 摊贩也是咂舌不已。 “老哥还知晓南国那边田税?那可远吧?” “嘿额听一位先生说的。”吕阿大伸出大拇指道:“额还见过这京兆府最大的官宣抚使。” “真的?老哥讲讲呗。” 吕阿大回想着眼神中透出些敬畏之色已想到了六七年前。 “宣抚使可真是救了额一家的命啊。那年额借了羊羔利那可真是利滚利利滚利都得卖儿卖女了亏得是宣抚使来把那些羊羔利的债契一把火烧了。就在这钟楼前那天半城人堵了满条街” 说着说着他头一转正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过钟楼忙不迭便抱起一个寒瓜跑上前。 “恩公!” 耶律有尚缓缓步入南大街目光四下逡巡着似在寻找什么忽听得一声呼喊抬头一看却见是个黝黑干瘦的老农。 “你是?” “小人吕阿大当年就是恩公免了小人的羊羔利还让小人当了官佃” 耶律有尚并不倨傲笑了笑有些自豪目光又一扫问道:“既有田耕怎么还出来卖瓜?” “这两年因打仗加派了粮额想着再种些瓜卖了嘿小人懂的平叛嘛平了叛以后日子越来越好过。” 耶律有尚点点头眯眼看了吕阿大一会感受到对方的诚挚心念一动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递过去道:“你的瓜我买了。” “这” “能否再帮我一个忙?不难只是一桩小事。” “好!额什么都能做!”吕阿大重重点头这才欢天喜地接过那贯钱。 “这边说。” 耶律有尚抬了抬手拐过小巷。 吕阿大连忙担起他的瓜快步跟了过去嘴里还絮絮叨叨。 “恩公这钱多了秋粮马上要收哩小人过得下去。方才小人还和那卖凉茶的说额们比南国税可轻太多恩公当年说的小人都记着。” “说到此事等战事过去官府绝不再加派你们的粮。” “小人明白前些年就不加派。” “那就好廉相之志也不在于与宋廷相比。宋廷不仅田租高还有和籴” 此时长安城犹在廉希宪治下对于许许多多如吕阿大这般的人而言就没想过会有人来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正文 第655章 古城 通济坊。 一个普普通通的沿街小阁楼内胡祗遹站在窗边向远处看了一会关上窗坐下继续看案上的信纸。 好一会耶律有尚登了楼。 胡祗遹头也不回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一个瓜农街上遇到便突然喊我吓了我一跳。”耶律有尚随口应着关上门“他曾受过廉相恩惠似乎是当年废羊羔利之事。” 他有些无奈叹息着又补了一句。 “绍开兄也知道我随廉相做事以来惠泽陕西有太多百姓认得我往后出门该乔装改扮了。” 胡祗遹不悦道:“你太不谨慎了但不该带旁人来此地。” “我没带到进来。且李瑕还未至该不至于” “若李瑕今日便到又如何?”胡祗遹神色郑重。 耶律有尚羞愧拱手道:“绍开兄勿怪往后我行事谨慎些便是。” “我看你给那瓜农递了钱做何事?” “廉相留下的人眼神都太过锐利我认为反而是质朴百姓不易被查觉不如寻些普通人为我打探消息再联络当时受羊羔利迫害之人最终满城皆有我耳目” “不妥。”胡祗遹摇头道:“一则不宜牵扯无辜;二则普通百姓未经训练如何能打探消息?反引为祸事” “我不这般看。”耶律有尚道:“所谓‘得其心斯得民矣’廉相之胜于李瑕者京兆民心在廉相。故而须用他们待李瑕手下暗探欲查我等却见满城皆敌将寸步难行。” “我不认同。”胡祗遹愈发严肃“伯强你太天真了!” “绍开兄只怕是轻忽了斗升小民之力。” “我等行事为保斗升小民安乐而非利用其愚昧!” 耶律有尚摇头道:“那便请绍开兄拭目以待。” “你我皆是初次涉猎谍情对手长于此道不得不慎。”胡祗遹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纸稿递过去道:“这是张公给商公的信随信附有当时赵公、张帅对李瑕初次谍探的记录。我整理了一份你看看。” 耶律有尚接过。 胡祗遹叹道:“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什么?” “李瑕改变了自古以来之谍情融暗杀、反间、刺探为一体可谓此道之集大成者有开宗立派之能。” 耶律有尚整理了一下衣冠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胡祗遹整理的纸稿。 像是接过一本对北地很珍贵的儒家孤本。 “我当仔细揣摩慎重应对” 北地不像江南有重文轻武的风气北地书生往往都是文武双全此时小阁楼中的二人亦如此。 耶律有尚时年二十五岁看起来彬彬有礼却是体魄健壮精于骑射。 胡祗遹时年三十三岁素有风流才名写得出“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这般婉约诗句却也擅于技击之术为廉希宪器重理刑狱是查案的好手以精明干练著称。 习文习武他们素来刻苦。 学间谍之事他们也是用学文学武的态度。 很快屋中响起一本正经的交流声。 “孙子兵法有云‘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李瑕该为五间之外第六间” “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夜幕降下。 屋中一封封纸稿被丢入火盆烧了。 “这封需要李瑕追查时能看到。” “这一角?” “是。” 耶律有尚拿起信放入火盆等它烧到一半挥灭了火放到一边。 “还有这封” 许久几封没烧干烧的信被叠在一起重新掷入火盆。 火卷起又灭。 灰烬落下盖住了其中残留的只言片语。 胡祗遹深深看了耶律有尚一眼道:“到时我先动手。” 耶律有尚郑重行了一礼道:“兄若不成便由我来动手” “再会。” “再会” 耶律有尚穿过夜色中的街巷趁着京兆府还未易手登上钟楼再次望向了这座长安城。 这长安城已被毁过一遭不过还是很大比天下大部分城池都大。 然而它仅是盛唐时的皇城。 故城之大所谓“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毁于唐末战火何其可惜。 这次不需以战火再毁长安只需以李瑕的办法毁李瑕。 六日之后一杆“宋”字大旗被插在安定门上。 有人高喊了一声。 “收复长安” 宋军是分三路来的。 李瑕沿渭水而东先后攻下郿县、盩厔、终南、咸宁、兴平、咸阳诸诚直趋长安西面安定门。 刘黑马走北路先后攻下扶风、永寿、奉天、好畤、醴泉、武亭诸诚之后渡渭水而南直抵长安北面安远门; 杨奔率一千轻骑由子午关出先取长安南面永定门长驱直入转道西大街出安定门与李瑕汇合。 本以为收复关中最难打的一仗也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收复长安” 当城头上的呼喊声传来李瑕抬起头道:“你们想像中的收复长安是这般吗?” 刘元振策马于李瑕左侧知道不是问自己遂看向杨奔。 “不是。”杨奔脸上犹带汗水手上却未沾血迹并不过瘾应道:“太轻巧了与末将想象中不同。” “高兴吗?” “没那么高兴。”杨奔应道:“像是一拳打空了。若是能酣战一场哪怕身负重伤也觉畅快。” 他说着又说了句心里话。 “这般取得的长安叫人心中不安。” 李瑕想了想不知说什么道:“进城。” “大帅。”刘元振抱拳拦了拦“大帅只怕不宜入城。” “你怕廉希宪布局要杀我?” “是。”刘元振道:“近日我思来想去廉希宪只须刺杀大帅即可挽回局面。他提前撤出关中必是为此谋划。” “秦始皇遭遇过几次刺杀?”李瑕忽然问道。 刘元振一愣先是瞥了杨奔一眼之后才拱手应道:“史记载四次荆轲、高渐离、张良以及兰池行刺。” “唐太宗又遭遇几次刺杀?” 刘元振再瞥杨奔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 他略略沉思应道:“史料可推的有六次单雄信、王世充、阿史那结以及李元吉三次刺杀。” “那就是了进城。” “这可” 刘元振还想再劝忽记起在郿县时李瑕所言。 如今已兵至长安还能不敢进城不成?若将长安城清查一遍却不知须耗费多少时日又真能清除刺客? 一共也只有三五年光景能用来积蓄实力畏手畏脚岂不正是被廉希宪牵着鼻子走? 想着这些刘元振再一看李瑕只见他神情淡然。 对了刺杀手段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廉希宪不过如此。” 一列列士卒或执长矛、或持旌旗大步迈进长安城。 队伍中间是身披甲胄李瑕长剑悬在腰间长槊由亲卫扛着。 他驱马穿过高高的城洞再次感觉到了这城池的雄伟。 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上辈子也见过这古城墙。 有些不同上辈子见的更厚一些外面还包裹了一层。 但城垣规模却差不多。 长安城很大比汉中城、临安城都要大得多。 却听说这仅是唐时长安的皇城? 无怪乎说是盛唐 城洞的阴影罩下李瑕忽然心念一动。 他感到一种共鸣。 虽穿越七百余年他与天下人依旧能共同见证这城垣因它而触动。 因传承相同且这传随还要流传数百、上千年而不衰。 感到了骄傲。 又因这骄傲那一拳打空的怪异感也因此而被忘掉 穿过城洞李瑕抬头看天独自笑了笑。 难得有些开心。 他想要一个不被损毁的关中廉希宪也想要不管是因为治理了六年不愿损毁也好还是为了能在近年为开平输送财赋也罢。 两人有这个默契且都有信心能做到。 遂有了眼前这局面有何不好? “廉希宪做得漂亮有什么杀招都冲我来啊你死我活白刃不相饶就这样很好。” 队伍路过城隍庙、化觉寺前方是钟楼。 李瑕保持着他的笑容转头看向道路两旁的百姓。 沿途所有人低下头或拜倒沉默着显得并不欢迎他。 有士卒拐向南面有士卒继续向东。 李瑕勒马向北余光中街旁有个卖瓜的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没在意继续向北行往京兆府衙。 前方是通济坊 通济坊。 小阁楼上胡祗遹稍稍推开窗缝向外看去见到了宋军的军列拐入东新街。 东新街太狭为防刺客宋军士卒已快步向散驱开沿途行人 胡祗遹还未看到李瑕却已在心里低声述说着。 “城中各处须布防你的随身亲卫只会越来越少。其实你兵力本就不多你根基不稳至今日之势全凭一己之能只消杀你危局迎刃而解。哪怕你不死无妨且来追查我” 胡祗遹转头看了火盆一眼。 再转回头已能看到李瑕马上要拐入东新街。 他眯了眯眼隔得远犹看不清李瑕的容貌。 胡祗遹忽然觉得世事可笑同样生而为人有的人一辈子懵懵懂懂日复一日有的人指挥千军万马求千古功业。 但不都是会流血、会死去的人吗? “今日便先教你知道关陇不欢迎你” 正文 第656章 入局(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李瑕忽然又想到了这一句诗。 当年只是买了本陵川文集正好翻到了觉得不错便以赤那的血写在墙上。 近来回想却愈发觉得这诗有哲理。 他勒住缰绳指了指前面的东新街向刘元振道:“这是个刺杀的好地点。” “廉希宪就这点手段?” 李瑕道:“仲民盗书时也觉得我就那点手段。” 刘元振才面露不屑闻言不由叹息无奈道:“大帅就不能不提此事吗?” “你引我提的说明你还没悔改驱散百姓吧。” 杨奔当即下令之后四下扫视道:“刺客恐藏于民居之中是否搜查?” “不必了弄得人心不安便是中了对方的计。” 等了一会李瑕见士卒们已将沿途百姓驱散抬头扫视了一眼自语道:“在关中施政才是正事不必耽误功夫了。” “槊给我。” 他驱马径直驰进东新街 阁楼上胡祗遹已愣在那儿。 他安排了数十死士藏在人群中准备动手时堵住东新街却被驱走了。 仅剩埋伏在民居里的数十余死士。 李瑕必然已预料到有刺客甚至还向这边看了一眼。 因为整条街就此处视野最好。 成事的可能性已太低了。 胡祗遹转过头又看了旁边那火盆一眼还是抬起手吹响了哨 哨声一起长街两侧的围墙、窗口上立即现出一个个死士端起弩箭便向李瑕瞄准。 同时还有霹雳炮被掷了出来。 然而宋军却早有准备迅速端起盾牌。 “嗖嗖嗖嗖” “嘭” 蒙古的霹雳炮并非靠爆炸威力伤人铁片乱射与箭矢一起击射在宋军的盾牌与盔甲上。 “杀刺客!” 死士见此情形知机已失纷纷跃出提刀便向李瑕杀去。 混乱中只听一声马嘶李瑕跃马而出手持长槊便向前冲。 战场上他尚且不怕此时对方刺客犹未披甲他则全副武装只当是练手。 且还不必忙于指挥比战场要爽快。 “噗噗噗” 马匹跑过街道长槊竟是连捅数人势不可挡。 其身后刘元振、杨奔不甘示弱领兵杀上 阁楼上胡祗遹微微张嘴惊于李瑕之悍猛。 第一场刺杀失败本在意料之中但李瑕那种不屑的姿态还是让他感到了受挫。 他闭上眼再次吹哨命令死士撤离之后毫不停留转身离开此地。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已有士卒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无危险请出刘元振。 “不过如此。” 刘元振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摇了摇头。 最后他目光落向那火盆随手拿起佩刀拨弄了一下忽见其中散落着些没烧干净的书信。 刘元振向后倾了倾皱眉想到了刘元礼盗书之事有些抗拒。 最后他嘀咕了一句。 “这次看看你怎么应对。” 刘元振总归还是俯身拾起残信。 然而看了一会之后他表情有些奇怪起来。 半个时辰后刘元振走进京兆府衙。 只见李瑕正站在公房内有些为难的样子。 “廉希宪把籍册都搬空了啊。” “往常不知他这般卑鄙。”刘元振对籍册不感兴趣拿出残信问道:“大帅想看吗?” “看。” 李瑕没太多犹豫随手接过信纸脑中犹在思考少了籍册的麻烦。 但当他目光落在信纸上微微一凝。 “大帅也没猜到吧?”刘元振问道。 “嗯没猜到。” 李瑕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深踱了几步在案几边坐下把其中一封残信铺开执笔试图补全它。 “瑕之事诸公悉知张家毫无隐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倘家父志未伸而骨肉受刑再三恳商公体谅弘道顿首。” 毛笔被丢到一边李瑕眯着眼试图看清那灰烬处的字样最后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他拿起另一封残信铺开来。 刘元振探过头道:“廉希宪要向开平奏张柔暗中联络我们他” “假的。”李瑕不悦道:“廉希宪不会在这关头构陷张柔这封信他就没想传到开平该是写给我看的。” “这有何用?” “为了递他想让我知道的消息。” “什么?” “他在告诉我他手里有张家与我勾结的证据。” 刘元振微讥问道:“哪有证据?分明什么都没有。” 李瑕懒得理他。 刘元振早已猜到见他不说倾身上前问道:“大帅不愿娶我刘家女儿原是想留着位置娶张家女?” “你又不是才知道。” “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待我真厚待张家了你再说话。” “到时我还如何说话?” “有本事别等被我打成残兵败将了才想着联姻。” 刘元振一滞竟是无言以对。 好一会他兀自又开口道:“但若张家不降也被打成” “我心里有数别说话。” 李瑕闭上眼靠在倚背上独自思考着这件事。 那封信应该是张弘道所书无误笔迹与信印皆对。 换言之张文静六月时离家了来汉中吗? 不敢走宋境那只能过潼关。 到长安了吗? 眼下应该不在长安否则自己今日进城她会现身。 被商挺拦下了?那便是在潼关? 但这是张弘道的推测。 张弘道语带威胁该是很确定。 不一定若真如此廉希宪大可直说。 或是廉希宪认为只凭一个小女子威胁不了自己又不敢得罪张家这才故意抛一点线索出来设计。 为何不直接将信放在此间案上而要在刺杀之后留下残信? 以为能刺杀成功?还是逼自己去查刺杀一事。 为何? 就算去查了廉希宪又有何后招? 或只是试探?或是廉希宪根本就没有更多线索?甚至张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故而才要烧掉一半? 良久。 李瑕睁开眼犹未猜透廉希宪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点。 “廉希宪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长安城的棋子。” “为何?” “也许我动作越多他越有机会杀我。” 刘元振问道:“大帅不是说任他千般诡计我们不必理会只须稳定关中既可?” “嗯这次是我的私事。” “哈?大帅若被他杀了教我继续荡平天下吗?”刘元振反问一声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况有机会拉张家入伙又岂会是大帅私事?” “说是私事因为我怀疑廉希宪手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刘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问道:“为何不安?” 李瑕道:“尽快稳住民心吧这是正事。” “正事之外呢?” “我亲自办。” “如何办?” “去信亳州、拿下潼关俘虏商挺但廉希宪必有防备我还得顺藤摸瓜将烧信者找出来问清线索至少能马上问清信上的内容。” “大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刘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红了眼。”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通济坊。 “寒瓜卖寒瓜!” 吕阿大蹲在街边叫卖着一转头正见到二十余宋军士卒拥簇那李大帅拐进东新巷。 他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 目光一瞥见那李大帅上了小阁楼他犹豫片刻挑起担子离开。 绕过两条街路遇一个挑粪水的老汉两人却是认识的站着闲聊了片刻。 “他真去了那。” 挑粪水的老汉不声不响又拐了一阵子到了骡马市遇见一个拉货郎。 “他真去了那。”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个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落进耶律有尚耳里 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间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门户独自回了屋推开床榻走进密道。 拐了一会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间小院。 “绍开兄李瑕真上钩了!” 胡祗遹有些无奈叹道:“伯强半个时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不只是他们还不熟悉会越来越好的。” 别的事耶律有尚都愿意听胡祗遹唯独在此事上很是坚定。 “请绍开兄信我。” 胡祗遹道:“行间谍之事你我与李瑕对手本已如以卵击石你又寻一群无知小民误事矣。” “孙子云‘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乡间’之道。百姓汇聚如海我如鱼游大海李瑕绝计寻不到我。绍开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为我耳目” 胡祗遹是真担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踪偏一转头见对方已愈发兴奋。 “好了不谈这个了李瑕入局了。” 耶律有尚点点头神色亦郑重起来道:“真没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还担心他不在乎张家女。” “他在乎的不仅是张家女而是这个拉拢张家的机会。这是明谋哪怕他心知有诈见到信就想追查。” “而我们刺杀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乱了心志神机妙算也。” “对廉相而言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简单无非是死间之计。” “却从未见有廉相精妙者” 胡祗遹道:“史册也只会说宋将李瑕冒进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诱杀之。”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们虽能料到他会去可惜他还有防备刺杀不得。但只要顺着我们的线索走他的踪迹便能渐渐被我们掌握总有机会杀他。” “关中兵力虽不足然我等只需杀了他其势土崩而瓦解。无怪乎其人能成事间谍之道有大用也。” “莫忘了廉相所言间谍乃小道杀一人易而治万民难今不得已而用其法万不可依赖。”胡祗遹道:“李瑕精于此道你我胜不了他所胜者廉相经营长安多年此方为正道。” 耶律有尚拱手道:“谢绍开兄提醒。” 入夜李瑕自通济坊出来却是先见了刘黑马。 “请刘公来是想问长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宪带走了籍册田亩、税赋难以清理刘公以为奈何?” 刘黑马微微一愣先是应道:“我以为大帅会问张氏之事。” “私事我私下处理政务不可怠慢。” 刘黑马又反问道:“我一介武夫大帅何以询问政务?” “刘公有治民之能。” 刘黑马这才回答道:“听闻汉中不收丁税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长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贵族之牧场正好可租予优先落籍而无田产者。” 李瑕又问道:“税赋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划分每家交粮几何、是否欠粮一应不知免了今秋田税如何?” “不可今大帅入长安百姓并未出力此例一开明年收粮则怨言四起不如依汉中明年田税?至于往年欠粮欠的是蒙古的粮一笔勾销便是。” 其实问答双方心中都有定计但偏就是要有此一问一答。 李瑕执礼道:“过几日我调来的官员便到请刘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刘黑马微微眯眼一时分不清李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借自己在关中的威望。 心头有些埋怨。 ——帮你治理好了关中还不是要被打发到成都去。 但李瑕以身作则做事不求自身回报说其不贪也行说贪的太大也行。 总之这点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财富的蒙古王公。 于是刘黑马那一点怨言也说不出口起身执礼。 “那老夫便试试是否有施政之能?” “多谢刘公。” 二人又相议良久等刘黑马离开李瑕以双手揉了揉脸只觉千头万缕。 眼前要做的很多稳定关中形势之后要攻打潼关调整川蜀与关中的防务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过的官员调来。 同时还得清除廉希宪留在长安的眼线。 这些是本已预料到要做的。 如今又多了桩私事 “那就一并做到吧。” 次日刘元振走进公房只见李瑕脚边放着个火盆面前摆着一堆卷宗。 “大帅这是一夜未睡?” “嗯。” “可有线索了?” “火盆里不仅有那几封残信还有别的小纸片。”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字迹所有小纸头都是一个人的字迹。”李瑕道:“我调了府学与各衙门的宗卷与公文比对字迹找到烧信之人了。” “谁?” “这个。” 刘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问道:“胡祗遹?” 胡祗遹正打开院门迎进了一名精明干练的探子进院。 “如何?” “李瑕昨夜查阅了京兆府学所有的宗卷。”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会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埋伏到时一把大火烧死他。” “是”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听劝万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乔装之后领了两个人出门。 这次他已有杀李瑕的把握。 想着这些对面走来几个男子。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胡祗遹忽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一痛已晕倒在地。 “哈你爷爷随大帅北上开封时你还在吃奶押回去!大帅要审” ------题外话------ 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感谢盟主的大额打赏本来应该昨天加更的今天补上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57章 乡间 甜水井位于长安城西南不远处是提刑按察使司。 胡祗遹原在按察使司任职故而选择在这一带落脚。 “熟悉的地方能让人感到安全。” 林子脑中又浮起这句话。 找到这里很简单派人观察有哪些探子在盯着大帅就可以。 当探子的身形举止中那种感觉还瞒不过他的眼睛。 “道行浅了。” 此时擒下胡祗遹林子四下又扫视了一眼挥了挥手。 他不信只有胡祗遹这么年轻的一个主事人。 一列持刀的兵士迅速冲进院落踹开一间间屋门。 “司使发现两条秘道。” “你们几个进去其余人包围巷子。” 如今李瑕已正式建了“军情司”与“舆情司”舆情司由姜饭统领负责打探南面情报麾下多是市井之徒。 林子统领的军情司负责北面情报麾下多是军中精锐。 这次捉拿胡祗遹不少人甚至还穿着皮甲执长兵器携弓弩端盾牌。 毕竟北人也悍勇死士中皆是关中大汉与回鹘高昌人。 军情司披甲士并不下秘道而是列着队大步而行很快便听到了杀喊声。 “和宋寇拼了!” “别走了他们” 林子大步走过小巷一拐只见另一处院落中十余名大汉正在负隅顽抗目光一扫却未见到其中有主事人的样子。 “留下活口另一条秘道出口呢?!” “司使那边!” “追” 又转过一个巷口赫然见三名死士站在那抬起弩箭。 “宋寇受死!” 林子骇了一跳避回墙角一挥手命盾牌手先上。 不一会儿只听三声惨叫他迅速再追过巷子前方不见人影再三十余步眼前已是西大街。 林子眯着眼逡巡了一会大街上人来人往推着板车的、拉着马车的甚至还有牵着骆驼的商旅已全然不见有可疑人物。 他咧嘴笑笑擦掉溅在脸上的血。 “不急捉了一个剩下的跑不掉” 胡祗遹悠悠转醒抬眼一瞥便知自己是在京兆府衙。 没看到耶律有尚那种天真的做法让人颇为担忧。 胡祗遹反倒对自身安危不太在意似乎也有预想过这种情况开始思忖着准备对李瑕说的许多言辞。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 胡祗遹道:“宋寇李瑕你休想” 目光一转却见进来的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张板凳“嗒”的一下便在胡祗遹面前坐下。 胡祗遹微有些尴尬语气平淡下来。 “李瑕不敢来见我不成?” “我来看着你不让你睡觉。” 浓重的蜀地口音。 胡祗遹只好道:“你是谁?” “王狗儿。” “你何职?” “啊我搬麻袋运辎重啊。” 胡祗遹有些猝不及防本以为李瑕会迫不及待过来审问不想竟是派了个民夫过来。 再抬头看着王狗儿那张傻脸他却心念一动微微一笑问道:“敢问王兄弟家在何处?” “问我家干嘛?我就是来看着你不让你睡觉。” “我知道我还不困。”胡祗遹又笑“王兄弟岂不是也不能睡?” “你傻不傻我困了换一个人来看你。” “原来如此王兄弟好聪明佩服” 屋门外林子听了一会招过一名手下低声嘱咐他将胡祗遹的说辞都记下自转身往大堂走去。 “大帅。” 李瑕正拿着一个算盘在算头也不抬道:“说吧。” “胡祗遹不怎么惊慌已试图策反我派去看着他的人。” “是个人才经历查了吗?” “查了。”林子拿出一份情报放在案头“三十三岁河北磁州人曾师从许衡廉希宪就任后举用他主事刑名之事。” “放着我回头看吧廉希宪安排在长安城的细作绝对不止这一批他从容退走至少能布置上千人只为取我性命。”李瑕道“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若是大帅埋火药在这府衙廉希宪已经死了。” “线索呢?” “胡祗遹这条线还有个主事人有兄弟远远望到了他一眼二十多岁身材颇高到大帅眉毛这里有点络腮胡却很文气” 待林子形容了一遍对方的身形样貌李瑕想了想。 “廉希宪手下有个人很像耶律有尚。去查尽快拿下。” “是。” “把这些蛇虫鼠蚁清除了长安才算是我们的长安。” “是。” 林子深有所感若让大帅在长安城都不能安心走动那如何算是取了关中? 李瑕又埋头计算着田亩。 直到傍晚时候刘元振提着几个头颅进来随手往堂上一抛。 “满意了?” “嗯?” 刘元振没好气地抬脚一踢将一个头颅提到李瑕案下。 “达鲁花赤托赫迷失他与蒙古宗室有联姻女儿嫁给窝阔台之孙秃儿坚。” “廉希宪没把他带走?”李瑕随口问道。 他拿出地图在长安东北方向、渭河以北标注了一下那万顷土地不耕不种成了一片大平原托赫迷失的帐篷便在其中。 “廉希宪又不傻这种人带在身边颐指气使他还如何做事?” 刘元振确实不太高兴知道李瑕是故意让他去杀蒙古人表明立场。 刘黑马本有犹豫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安抚百姓换些名声让刘元振率兵去攻打了托赫迷失的牧地。 从此时就可看出李瑕有心计故意用刘黑马治理长安 “伤亡大吗?这蒙古人怕是不好打。” “不过尔尔。”刘元振淡淡道:“廉希宪通报消息托赫迷失连长安失守都不知道喝的烂醉如泥我率两千人围上去一轮便解决了。” 李瑕问道:“那看来蒙古人也不是天下无敌?” “分人。”刘元振道“这些不过虫蠹而已。” “是啊当世总觉蒙古人无敌但细数黄金家族还能打仗的拔都、阔端、蒙哥皆死了忽必烈、阿里不哥、旭烈兀战功赫赫者不少但除了这些人数百宗室、及数不清的王公贵族里已不知有多少虫蠹。” 刘元振愣了愣倒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蒙古之强让他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大帅似乎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之处?” “为了让刘家安心效命不是吗?”李瑕揉了揉额翻出地图道:“你既来了谈谈关中防务之事。” “好。” “我打算将秦岭诸道兵力调出分守关中各城。将你与刘元礼的兵力集结到时才可取潼关” 两人也不在乎地上那带血的头颅。 刘元振擦了手便坐下心想着若能一战击败廉希宪、商挺而取潼关便可称当世名将了不由振奋。 谈了许久天色愈暗。 刘元振看到案上那关于胡祗遹的情报笑问道:“大帅捉到他了?” “嗯。” “审了?” “没有。” “为何不审?” “胡祗遹不难对付但廉希宪却不简单必定能想到胡祗遹有可能落入我手。”李瑕道:“那便不能着急去审须消磨胡祗遹之意志。” 刘元振颌首问道:“大帅不急?” 他指了指桌上的公文又笑道:“大帅尽日忙着这些岂不担心误了佳人?” 李瑕有些嫌刘元振啰嗦了。 人是不错的慷慨热情故而能孤身劝降刘整但就是相处久了便有些烦人。 “我说了我很清醒。” “大帅该知道这不是你的私事。”刘元振道:“事关张家便干系到往后河南河北之局势干系到大帅日后实力” “你可知孙子为何说间谍之道乃‘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为何?” “我们就像是一木桶廉希宪正拿着一把匕首准备把木桶撬开他需要缝隙。若我的心志乱了这是其一但他不会只盯着这一条缝。关中民心乱了他会利用我们的兵力布署出了差池他也会利用。间谍就是无所不攻所以防间谍很难需每一项都做好不能出现短板。” “一言以蔽之他只需全力杀了你而你要全部都防住?” “不错。只要廉希宪的杀手还在长安城都会不停攻击我什么时候才结束?匕首刺中我或我们把关中这个木桶箍紧把他的匕首折断” 一辆板车被推进小院。 耶律有尚从干草中爬出来向掩护离开的汉子行了一礼。 “多谢老乡了。” “恩公不要客气宋寇真是太可恶了才入城两天到处杀人。” 耶律有尚点点头温言宽尉了对方只说待朝廷抽出手来必能收复关中。 “恩公我们在草场搬货的三十多人都想为恩主出力杀了宋寇迎廉相回来行吗?” “多谢老乡了实在是惭愧。” “应该的当年若不是廉相小人全家早被打死了。” “” 等耶律有尚再离开这间小院重新联络到廉希宪留下的死士眼神中已更有信心。 他知道他才是对的比胡祗遹更对。 长安城驱宋寇之心可谓众志成城这些平头百姓对抗不了兵马却可为他的刺杀提供足够的帮助。 间谍就是该这么做乡间才是正道 何况赵宋南渡一百三十年对长安百姓而言除了二十余年前“端平入洛”时带来的浩劫别无任何好感只有仇怨。 思及至此耶律有尚竟愈发学会了“乡间”之道。 这里是廉相悉心治理六年的长安啊赵宋有太多太多可以说道出来让长安百姓愈发生恨的地方。 “早点诛杀李瑕驱除宋寇才不会再有当年的大祸” 正文 第658章 防与治 胡祗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睡了。 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头直往下点但每每才想睡过去便有人上前想方设法地不让他睡。 “狗儿兄弟你别这样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的国力远胜于你赵宋。” “我都说了我来就是看着你不让你睡的。” 眼前的人影很遥远胡祗遹只想要睡。 他低下头头发又被王狗儿扯起来。 “你们要我如何?说啊要我招供什么?”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先下去。” “是大帅。” 胡祗遹抬起头神志清醒了些茫然看着李瑕只见对方精神奕奕得像是在发光。 “哈宋寇李瑕你终于敢来见我了。” “倒不是不敢。”李瑕道:“这几日忙着施政。” “施政?大可不必了。”胡祗遹甩了甩头讥道:“等你死了廉相自会治理好陕西四川行省。” “哪怕我死了廉希宪也不可能再就任关中了。” “可笑你毫无根基全凭阴谋诡计趁人之危只要你一死土崩瓦解。” “也许吧但忽必烈也不可能再放任廉希宪了。看看廉希宪做了什么擅自作主夺兵权任汪良臣为帅擅自作主退出关中你若是忽必烈敢让这样的臣子再继续坐镇其经营六年之久的行省吗?” 胡祗遹愣了愣像是睡着一般。 李瑕正准备去拉他的头发却听他喃喃了一句。 “陛下的胸襟以及对廉相的信任你想象不到。” “也许吧。”李瑕道:“当年他派人联络朝廷要杀蒙哥时我也觉得他胸襟宽广。” “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也比你想像中更了解忽必烈以及金莲川幕府。” 胡祗遹有些狐疑转念一想“哈?”了一声问道:“你在反间我你要陷害谁?” 李瑕笑笑不答。 胡祗遹讥道:“没用的没人在乎先帝是如何驾崩。” “好闲话不聊。”李瑕气语随意道:“说廉希宪在何处?” 胡祗遹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 他很奇怪李瑕本该问那封被烧掉的信、问张氏女才对但他似乎并不着急。 “你不说也无用。”李瑕道:“耶律有尚打算招了。” “伯强?”胡祗遹一愣之后怒道:“你想诈我?” “是那人果然是耶律有尚。”李瑕问道:“你觉得他能逃脱我的追捕?” 胡祗遹只觉一切都与预想中不同。 他抿紧了嘴看着李瑕任何话都不答眼睛虽睁着却如同在梦中。 直到李瑕拿出几封残信。 “这几封信是何意?” 胡祗遹精神了些想故意脸色一变同时准备好的话已脱口而出。 “这!这怎没烧掉?!” “拙劣。你既故意留给我又何必演?”李瑕道。 “无非是廉相怀疑张家观望局势与你有所勾结。” “与我有勾结?” “李瑕你别再假装了你就想问张氏在何处不是吗?” “好在何处?” “我不知道廉相撤出京兆府时命我整理公函我只看了一遍便烧了。” “说信上原本的内容。” 胡祗遹已无法思忖总之是依着准备说出来。 “你攻打陇西之后商公曾传信亳州请史、张家两家出兵增援。张家曾派千余人马往潼关之后张弘道便传信商公询问张氏女的下落。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 李瑕问道:“廉希宪预料到你会被我拿下故意让我知道这些的?” 胡祗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瑕忽然道:“我已得到张弘道的口信大姐儿还在亳州。” 胡祗遹一愣抬起头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不可能哪怕你与张家勾结也不可能这么快。” 李瑕看了他一会道:“好吧我随口诈你的。她如今人在何处?” “我只只偶尔听廉相与商公说过一句话” “说。” 胡祗遹反问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便是。” “退出长安之前我听廉相与商公说‘人放不放回张家要看陛下是否信任张柔但绝不能让李瑕见到她’。” “之后呢?” “商公说会派人去趟莲屏” “莲屏?地名?” “也许不全。”胡祗遹道:“我走到公房只听他们说到这里。” 李瑕上前几步道:“假的。” “信不信随你我就是这么听到的。” “她根本就不在关中。”李瑕道:“廉希宪只有那一封信想诈我去找什么莲屏。” “那你别找便当没这回事好了。” “不找便不找。” 胡祗遹瞥了李瑕一眼默不作声。 然而心里又泛起些疑惑李瑕看起来也太笃定了为何? “我会放你离开关中告诉廉希宪一声就说不必再白费力气了关中会在我的治理下固若金汤。不信且看我的政绩。” 说罢李瑕转身便走。 胡祗遹更觉茫然低着头只觉困意泛上来。 脑海中犹在思考自己的应对是否露出了破绽但思绪却完全跟不上终于是站在那睡着了 李瑕转回大堂便见亲兵赶来通禀了一句。 “大帅杨公称不必休息想尽快相见。” “也好请杨公来吧” 在李瑕招降刘黑马之后已传急信往汉中调文人来长安。 是“文人”而非“文官”暂时而言他并不想让宋廷官员接手关中之事。 但如此一来治理人才便是很缺也只能先请吴潜、杨果来主持大局再在北地招募人才。 今日终于是到了而相比吴潜李瑕确实更是想先见杨果。 杨果显然是哭过老眼通红缓缓走着一路抬头看着各处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大帅” “杨公快请起不必激动坐。” “大帅啊。”杨果由李瑕扶着缓缓落座“可记得当年当年大帅之言语记忆犹新国强而民不受辱、民强而国不受侮。” “记得。当年杨公赋词‘一杯聊为送征鞍落叶满长安’今年秋又可见长安落叶了。” 杨果登时便落下泪来。 老人如小孩一般拉了拉李瑕的衣襟抹泪道:“近来据陇西、据关中太多话想与大帅聊一聊可大帅忙啊我也忙” 李瑕语气有些像是在哄他道:“是近些年或是形势危急或是时机难得都太赶了没好好与杨公聊聊。忽必烈称帝时我便担心杨公心中懊悔但好在没让公等太久吧?” 杨果连连点头道:“不久不久回想当初开封情境仿佛转眼之间。” “至今思来当年杨公做此决定不易。” 杨果感慨不已喃喃道:“若有朝一日能看大帅承得天统我不枉此生矣。” 说完这一句他才放开李瑕衣襟。 “会的。待稳固了关中形势也可不似以往那般匆忙那时我多陪杨公聊聊。” “好好” 杨果抚着椅靠好一会方才稳住心神。 两人遂谈起正事。 “想请杨公在关中招揽些人才充实官吏而非等宋廷派人来。” 说到宋廷李瑕沉吟道:“眼下时局很微妙收复关中不上报我们沾不到宋廷的好处兵马、钱粮、人才样样皆无却唯独借了宋廷的名义。” “然而宋廷的名义在关中未必好。” “士绅百姓不知宋廷实力心存着畏惧这算是一个好处。但抵触有怕还不小也幸而有刘家的威望镇着。” 杨果道:“大帅恕罪说句心里话如我这般的金国遗民对宋廷之抵触怕是远多过于畏惧。当年宋廷联盟蒙古灭金于关中百姓而言这灭国之仇宋蒙等同” 世代生活在金国的人们视宋朝如仇寇李瑕能理解但确实很难代入默默听着。 杨果道:“仇恨相等然而畏惧却不等同关中百姓畏惧蒙古远甚于畏惧宋廷甚于百倍而不止尤其是端平入洛之后。而关中归蒙古治下已二十五载一整代人呐!近年又有商孟卿、廉善甫等人治理今岁忽必烈又称帝建号” “我明白。” 杨果摇了摇头叹道:“大帅说‘微妙’便在于此吧?若不请宋廷调兵调钱在关中沾不得宋廷的好反而是沾了宋廷的坏。” “照士绅百姓的想法只怕是‘这宋军又来了会像当年一样被赶出去’。” “不错借刘黑马之势好处大坏处也有。”杨果道:“宋廷太弱弱了太久照不知情人看来是因刘黑马叛了才有今日之事恐如李全当年。” “这便是民心只看我能否治理得当挽回民心了。”李瑕道:“所以我说眼下是最难的时候廉希宪留下了大批细作搅动形势。” “今日入城时听人说大帅遇刺了?” “不要紧。”李瑕道:“但私下与杨公言若廉希宪杀我不成转而刺杀刘黑马哪怕只是长年破坏眼下这‘微妙’便要成‘危险’。我入长安之前还与刘元振说‘不惧廉希宪’近日见识了其人用间谍的能耐又被扰了心神已渐渐忧虑。” 这也是李瑕近来避着刘元振的原因之一刘元振话太多引李瑕也说太多说得多了偶尔自然会留下收不回来的。 “大帅想要如何破解?” “只能全面着手了治安、民生、经济、城防、舆情样样不可松懈。” “明白了大帅放心一定辅大帅全力治理关中。” 李瑕又道:“到时杨公与吴潜共事难免有” 杨果道:“大帅这般说了绝不与吴公生隙。” “另外平日出门亦要多加小心我会派人随时护卫。” “唉也好。” “要稳固关中民心首先是被蒙人据为牧场的十数万顷田地刘黑马如今还在清剿” 许久聊过政事。 李瑕敲着桌案沉思着问道:“听说杨公与商挺交好?” “不错年少时商孟卿亦常随我与裕之同游。” 说到元好问杨果有些伤感叹息道:“孟卿词曲写得也好‘一点青灯人千里锦字凭谁寄’。” “可否请杨公写封信给商挺?” 李瑕回想着今日与胡祗遹见面时的谈话缓缓说起来。 “先感谢商挺助我们杀了蒙哥再问问他当时说好把张家大姐儿护送到汉中如今她人去了何处?最后告诉他廉希宪发现我们的联络了宜杀廉希宪献潼关。” 与杨果谈过李瑕揉了揉额头提笔在纸上写下“莲屏”二字思忖不已。 廉希宪想引他去找这“莲屏”他敢去没什么不敢的但要将各方面的准备做好。 总之应付间谍比当间谍要难的多但思路却很简单。 首先是防必须把关中治理好才能有完善的防备体系这是正理。“建立”当然很难争天下却绕不过这一步; 其次是治见招拆招比如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也许能找到张文静并打掉廉希宪的细作甚至反手离间商挺。 目前为止廉希宪还只出了一招 李瑕才想到这里只见林子匆匆赶来。 “大帅!刘元振遇袭了!背上中了两箭受伤昏迷了” “他身边那么多兵士为何会遇袭?” “这他是在平康坊时遇袭的” 正文 第659章 明朗 “妻妾成群的人连几天都忍不了非要到青楼去逛?” “我不是。” 刘元振还趴在那疼得吡牙咧嘴听得李瑕一句教训颇觉冤枉。 “你听我解释我到平康坊不是去嫖胡祗遹的名气早年间我也听过其人与长安名妓朱帘秀交往赋词数首相赠‘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我去查查她。” “既有防备你为何还会遇刺?” “若非我有防备我已经死了。” 刘元振犹想支起身作风流姿态牵动伤口脸上皮肉抽搐。 “朱帘秀数年不抚琴了今日因是我刘公子去了才肯赏脸抚一曲。这名都第一琴娘之风采如何说呢。” 话到这里刘元振一时词穷感慨道:“确只有胡祗遹那一首词可诉佳人风采啊‘泠泠一声徐起坠梁尘、不放彩云飞。按止玉纤牙拍细倾万斛珠玑’哈两处箭伤得听一曲值!” 语罢他脸色愈发苍白神情却还洒脱风流豪气。 这南与北的文人在这种事上习气却是相通的。 李瑕却对此不感兴趣问道:“然后呢?” “我看朱帘秀看得专注却也防着刺客。不想刺客不是她反而是一个送茶水的小厮一刀捅来被我护卫挡下了前门有厮杀声起我从后门出平康坊民居中箭矢如雨便中了两箭。” “为何不披甲?” “到风月之地还披甲教人小瞧了我。” “我看是你小瞧天下人。”李瑕不悦道:“老毛病不改总觉得廉希宪不过尔尔你偏要去会会他。” 一句话又敲掉了刘元振那风流洒脱的姿态。 刘元振咳了咳道:“你不是也在会廉希宪吗?” “哦你看我能与他过招你便觉得你也能了?” “为何你查到胡祗遹就不去查朱帘秀?” “胡祗遹一生经历千丝万缕障眼法罢了。”李瑕道:“你没有勾心斗角的天赋老老实实走文武正法吧。” 刘元振叹息一声。 这些事他听李瑕抽丝剥茧觉得不难之前还在嘲笑那两个书生没想到自己今日才牛刀小试马上便栽了个大跟斗。 与胡祗遹被李瑕拿下时如出一辙。 这是李瑕与廉希宪的过招不是他这种“俊彦”听了几句话就能学会的。 李瑕走出刘家别院林子已领着护卫拥簇上来。 他在汉中时出门从无这般大阵仗。 “大帅怪我没查到平康坊。”林子道:“刘” “让刘元振吃点苦头也好要摆正他的心态也不是靠我说说就能点透的。” 林子应道:“是连我也是今日方知大帅手段与常人不同之处。” “廉希宪留下的死士众多一个个捉捉不完的还会引得长安大乱捉主事人。” “是今日已顺着刺客又捉到两个与胡祗遹、耶律有尚不是同一批的。” “耶律有尚呢?为何还未捉到?” “还未得到他的踪迹。”林子道:“长安不像汉中查访很难多还是靠探子搜寻。” 李瑕走过长街转头四顾犹不能感受到长安城的热情。 走动着的百姓所穿衣物短襟、窄袖皆是左衽与宋地不同。他们眼见护卫仪仗纷纷避开眼神麻木中带着疏离。 金国治理一百余年蒙古治理二十余年这里就是敌国廉希宪能行间谍便是这些的表象。 不是仅靠几天时间就能消除隔阂。 若以为长安那么好掌控那便是犯了和刘元振一样狂妄的错。 “光有防还不够到了治一治廉希宪的时候了查到莲屏了吗?” “有了点线索。” 李瑕眯了眯眼按捺住心中的情绪。 “回去说” “长安附近以‘莲屏’为名者有几个地方最有名的当属华山‘莲屏松柱’附近有个道观名‘莲屏观’其中皆是女冠” “自古华山一条道是个伏杀我的好地方。” “大帅既然猜到了廉希宪的设伏就毫无意义。” “先派人仔细查吧。” 李瑕看着地图一会想了想忽沉吟道:“华山就在潼关附近?” “是。” “好那就准备吧也该有个了结了” 八月初五。 李瑕做好了准备将蜀地各地驻兵调动完毕初步完成了关中各州县的布防。 他规划好了关中的治理政策交由刘黑马、吴潜、杨果开始测量从蒙古贵族手中夺回的十余万顷良田。 之后李瑕亲任主帅调集关中骑兵两千人、步卒四千人以刘元礼为副帅准备攻打潼关。 这一战本打算用刘元振出征倒不是因为刘元振更善战而是因为刘元礼更沉稳些更适合领长安城防务。 刘元礼虽然也中过这样那样的计但每次都是“被动”中计被形势逼到无奈了才会放手一搏。 刘元振不同总喜欢一试身手故而李瑕本打算将他带在身边。 反而是这次他受了伤未必是坏事自负的性子收一收按部就班守城就行。 对于李瑕而言差别不大甚至更轻松。 这一战他更多做的是督军由刘元礼放手指挥由西面攻潼关不算难依旧是按部就班。 八月初七兵至华州城外驻扎正在华山脚下。 是夜刘元礼随李瑕走上战台向南面的高山望去。 李瑕抬手一指道:“廉希宪故意放出情报想引我上华山。” “有伏兵?”刘元礼沉吟道:“北临渭水东面潼关南依华山这个位置” “是啊这位置很微妙吧?” 刘元礼道:“但廉希宪为何要提醒大帅?” “因为我们必定要攻潼关必定要驻兵于华州这是不可改变的。”李瑕道“提不提醒我们也只能驻军于此。” 刘元礼有些会意过来。 “华山形险他藏一支伏兵我们也很难查到偏是我们得了消息攻潼关时难免不安想要探个清楚。而仅派数十哨探搜不完华山派一支兵力却会被他一一歼击。不理会又担心攻潼关时会被偷袭?” “嗯这事不易办我怀疑廉希宪是亲自来了。” “他在华山上?”刘元礼一惊“可他若不提醒我们若没想到蒙军还能伏兵于华山不是正好守住潼关?” “对他而言不够他之前太擅作主张在忽必烈眼里已是大罪。若只守住潼关不够挽回局面他必须杀我收回关陇。” “为了让大帅来?” “我认为是这样。”李瑕道“他知道我只要得到这个情报就不会放心让你单独领兵故而我一定会来。” “那我们怎么做?” “仲民别理会便是。”李瑕道:“你安心攻潼关我来便是为应付他。” 刘元礼听话得多不像他长兄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应道:“好那我便准备攻事” 次日宋军开始攻潼关无非是先造器械并试探潼关防备。 李瑕只留五百亲卫兵马守营在营中战台上拿望筒看刘元礼指挥。 过了许久林子回来低声禀报。 “大帅派往华山的哨探都没回来在裂谷里找到两具尸体山上果然有廉希宪的伏兵。” 李瑕皱眉问道:“有多少人?” “暂时还不知应该不会太多。” 李瑕沉吟道:“北地擅攀山者有史樟便曾以精兵攀山攻下苦竹隘。藏兵华山更简单些但这样的勇士廉希宪至多也只能凑出几百人吧” “大帅是要攻山?”林子道:“但华山地形实在险峻。” “不不必理会他。” “那大帅是否移营?” “不用。”李瑕道:“我就在这等他看谁先沉不住气。” 至此廉希宪的布置他已经看明白了。 目的很简单杀他李瑕。 先刺杀且准备好刺杀失败后留下的情报这情报皆是明谋李瑕哪怕看穿也必须在意。 李瑕在意了就能追查到胡祗遹这个过程中又能制造更多刺杀的机会比如刘元振便是如此遇刺。 若还是刺杀失败那就继续给情报“邀请”李瑕来华山。 这是邀请。 “你看我据华山天险协防潼关、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一直在刺杀你、我的间谍没完没了千头万绪但你只要来剿灭我就能理清这些。” 廉希宪就是为了制作出一个他没那么弱、李瑕没那么强的战场借用潼关分李瑕的兵借用华山这个地势。 至于其它的一切间谍手段都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 兵法最终都是为了达到剥弱敌人的势、增强自己的势。 李瑕也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因为战场在哪他不在乎只要能赢就好 正文 第660章 反制 如今的潼关是唐时关城座落在黄河边。 关城南面是麒趾塬是难以逾越的高塬麒趾塬与西面的风翼塬之间有条禁沟。 为防止敌人由东面绕过麒趾塬禁沟中有设十二连城与潼关形成一整条防线。 故而说潼关之险一在禁沟、二在麒趾塬、三在金陡关、四在黄河 刘元礼由西面攻打能够卡断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 商挺再要运粮到十二连城中只能由东面绕过麒趾塬但道路难行根本无力长期支援。 刘元礼只需等十二连城中兵粮告罄占据禁沟便可绕到潼关东面封锁关城东面道路再等关城存粮告罄即可。 他不急。 暂时又不打河南占据潼关是为了守关中当然不急。 潼关本就是用来防备东面攻势的商挺退守潼关前秋粮未收又把大量的钱粮支援到北面粮草并不充裕。 刘元礼这种稳扎稳打的战略基本没有败的可能。 这就是为何廉希宪伏兵于华山。 他并没有太多选择厉害之处就在于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还制造出一个“看似”能杀李瑕的机会。 李瑕确实也亲自来了率五百人为刘元礼守后方。 到了八月初九林子却是汇报了一桩消息。 “大帅我派人在附近打探过发现廉希宪为了占据道观与存粮将华山上的道士全赶了下来如今道士们都居在山下玉泉院” “有莲屏观的女冠?” “有!大帅要见见吗?” 林子见李瑕点头挥了挥手吩咐人去请。 之后他又道:“我还问了几名道人说是敌兵有近四百人带了不少存粮加上道观的存粮或能吃一年另外我好不容易找樵夫打听到华山不仅有一条道路上山东面有棵苍天巨树可攀上青龙背直抵苍龙岭。” 李瑕表情愈发平静问道:“可靠吗?” “可靠是否派哨探去望一望敌势?” “也好但要小心。” “是。” 到了下午便有十余名莲屏观的女道人被带到大营畏畏缩缩的模样。 李瑕出帐看了看随手指了其中一人。 “一个一个问话吧你先进来。” 这一句话她们却已哭了出来。 “将军求将军不要贫道是出家人” “并非你们想的那样我以大宋蜀帅之名起誓确实只问几句话” 整个下午李瑕已将莲屏观的消息打听清楚十七名女道士说的竟是大同小异未有破绽。 “确有一位女居士带着婢女由商夫人送到莲屏观说是贵人想在华山暂居” “听商夫人称她作侄女观主称她为‘张女郎’” “大概是七月初吧中元节?肯定是在中元节之前许多天” “嗯贫道确定是在中元节之前该是七月初九” “初九就上了山那女居士虽是男装打扮样子很漂亮平素就住在小院里由观主亲自看着像是不让她下山” “官兵上了山将我们赶下来说是要打仗了怕伤了无辜那女居士依旧由观主看管在莲屏观里” “官兵为首者三络长须气度不凡的样子听人呼他叫‘廉相’贫道只知这些了” 一个个问过李瑕又遣人将这些女道士送回去眼神中偶有些怀疑等待林子探来的消息。 次日下午。 林子再次匆匆赶来。 “大帅派好手上山用望筒看了蒙军就埋伏在华山裕口处四百余人。” “知道了莲屏观呢?” “远远用望筒看了观外有人守着看到一个女道士给几个女子送了饭。” “嗯。” 林子等了一会不见李瑕有新的命令不由道:“大帅我有个想法。” “说。” “遣一支奇兵由青龙背上山救出张家女郎再偷袭北峰扼断敌兵粮草如何?” 李瑕反问道:“你不觉得是廉希宪在竭力引我们上山?” “应该不会。”林子道:“我们仔细审过那些道士、女冠所说都不像作伪张家女郎上山的时间也是在渭河一战前该不是廉希宪做伪。” 李瑕不答只是踱了几步。 林子又道:“何况苍龙岭那个位置没有望筒是看不到裕口的。廉希宪并不知我们有望筒不至于连这都算到。再说了他也没办法料定大帅必能来还会找到那些被赶下山的道士” 李瑕再问道:“你确定这不是计?” “若是计谋未免太精巧了从大帅得到残信再到今日审问女冠一步一步” “不廉希宪不需要一步一步都算到。他只要安排人来刺杀我成则矣不成则可等我擒到他的人胡祗遹也好、耶律有尚也好都能告诉我这些消息而我之所以来也不仅是因为那些消息还在于长安不稳、刺杀不断我须要尽快清除细作。廉希宪是用尽一切手段想设计我。” “这” 李瑕却又问道:“你今日探到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子想了想应道:“望筒所见是真的。我们审的那些女冠也是真的。” 李瑕想了想道:“那好派些好手到莲屏观把那女子救出。再安排三百勇士趁夜悄悄绕到青龙背之后” 夜深下来。 如今刘元礼已领兵至潼关关城下又遣兵扼守禁沟分取十二连城。 华山脚下这一座大营已仅有李瑕的五百亲卫驻守。 但在这一夜营中虽还有五百人的样子其实已有三百人在入夜时悄悄出营。 蒙军没有望筒显然是望不到这一情形的。 大帐中李瑕披着甲坐在那将长槊架在膝上闭目养神。 如林子所言廉希宪不该能料算到他会奇兵偷袭华山。 找到道士审问、偷上青龙背、拿望筒望到裕口、决定出兵太多偶然性了。 “呜!” 镝声起有人袭营。 李瑕握住长槊起身。 心里继续想到廉希宪这是把自己琢磨透了哪怕有太多偶然性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就是他李瑕的行事风格。 他李瑕以往喜欢用的那些招术已经被北面这些敌人吃透了。 “那就打吧。” 李瑕嘟囔了一句执槊出帐翻身上马。 “将士们!” “在!” 一列列宋兵士卒已从营帐中窜出来竟是个个披甲执锐并未入睡。 “敌人果然袭营随我杀敌!” “杀敌!” 营中宋军仅有两百人此时尚未集结完毕李瑕周围仅有八十余人。 其中有马者不过三十余是杨奔麾下精锐。 李瑕却已驱动战马向营寨处奔去。 他很久没有打这种小规模的仗了长槊也没练得熟练。 马蹄缓缓加速绕过一个个篝火。 前方已能看到杀过来的蒙古汉军盔甲各异有汪直臣麾下陇西精锐有长安驻军有廉希宪身边的死士 这些人没有列阵他们的目标是夺帅杀李瑕。 “别分子将打衙头!” 蒙古汉军已分散开从各个方向杀入营中。 他们连李瑕都不认得。 李瑕已到他们面前。 长槊直刺李瑕用的依旧是刺他练了太久最擅长的就是刺只是策马兼换了长兵器需要配合马术还要有更强的臂力需要用身体夹住长槊。 “噗!” 闪电般刺出长槊贯穿一名士卒。 李瑕收槊另一手勒住缰绳马匹一拐向两边冲去同时横起长槊。 “噗。” 侧刺杀一人。 血泼在马腹上马匹犹在前向长槊又刺。 “噗” 长兵器移动速度也快李瑕与敌兵甫一照面便连杀三人。 这并非蒙古骑兵那种迂回、袭扰的骑射打法是突骑兵的打法。 汉唐骑兵“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注重的便是一个“快”字。 这是持刀杀来的蒙古汉军没想到的他们本应冲进营帐杀李瑕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骑兵。 而李瑕身后步卒已列阵杀来。 “杀啊!” 终于蒙古汉军中有人大吼道:“那就是李瑕!杀了他!” 蒙古汉军开始向这边聚集 李瑕不惧踢了马腹继续保持着移动避免被箭矢射中面门。 马匹成了他的步伐带他保持着节奏。 然后一槊又一槊地刺出去。 “李瑕!受死!” 有蒙古汉军校将大叫着冲上来。 李瑕不理会策马辗转像是在调动着敌兵在他身侧宋军的长矛枪冲上来将那追赶他的敌军校将捅成烂泥。 “杀李瑕!” 终于大营中近四百蒙古汉军与近两百宋军已越聚越密 号角声又起。 “杀啊!” 脚步声响起夜色中林子已带着三百宋军列阵由南面徐徐包围过来 李瑕就没真让他们去偷袭华山。 没有必要。 在他攻下潼关之前廉希宪必定会下山偷袭这是注定的了李瑕根本就不需要偷袭。 从汪良臣擅入祁山道被伏很多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夜色更深宋军已完成了包围。 李瑕大汗淋漓却像是将这小小的战斗当作练习。 他身边已聚集了五十余骑。 “杀穿他们!” 骑兵毫不犹豫冲向敌阵。 这是在夜色中蒙古汉军的阵线并不密集且是从华山上奔袭而来未能携带太多重武器又被包围混乱中士卒都想往不同的方向逃。 五十余骑撞入敌阵长槊与长枪刺出血迹翻涌。 如长椎突破布袋他们径直将蒙古汉军的队列分开 这一战虽小却是宋军少有的以骑兵破蒙古步军。 世事有时总显得荒诞。 终于随着宋军的包围蒙古汉军被击散开来。 一支五十余人的蒙古汉军溃部突围而出却不敢迎战南面包围而来的三百宋军走投无路只好向大营的东北隅逃去。 李瑕亲自领着骑兵绕过一座座帐篷正挡在这些溃军面前包围了过去。 “廉希宪!你可愿降我?!” 随着李瑕的喝问宋军的杀戮却犹未停下。 那数十蒙古汉军走投无路已有人用篝火点燃帐篷试图制造混乱突围。 许久才听敌军中有人大喊。 “李瑕!我虽未能杀你已竭力挽回关陇之败无愧于陛下!” “活捉他!” 李瑕目光看去找到了喊话那人的身影正在冲向大火熊熊的帐篷。 “李瑕!张柔之女死于你手!我已杜绝你与张氏勾结之可能足赎我之罪!” 李瑕愣了愣目光落处只见廉希宪已冲进了烈火之中。 他没再让人去拦只默默看着大火一点点吞噬廉希宪 “不信。” 良久李瑕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 他根本不相信张文静就在莲屏观。 张弘道的信被烧掉了一半但根本没必要烧信有太多别的办法把信完完整整送出来除非张弘道的信上提及了张文静真正的路线。 而且若张文静在廉希宪手上那廉希宪就不该是这般利用了。 李瑕一直说这是假的说廉希宪只有那一封信。 他还说他很清醒追查这个线索不仅是为了追查张文静也是为了反制廉希宪。 刘元振、林子都不肯相信李瑕这些话但李瑕确实坚信着自己的判断。 清醒所以他能赢。 “大帅找到张家女郎了。” 天晚时林子上前禀报了一句又道:“莲屏观起了大火我们的人上山正好救出张家女郎。” “大火?” 李瑕心中虽不信却还是大步出了营。 远远的有一名女子在婢子的拥簇下往这边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瑕是有期待的但到最后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果然。 “那是谁?” “不是张家女郎吗?” 李瑕叹息一声道:“都和你说过了廉希宪就只有那一封信” 正文 第661章 礼尚往来 大帐中问了一会儿话便响起女子的哭泣声。 “回将军话是永宁张氏。” “洛阳?” “是奴家家道中落随家人往长安投奔舅舅。” 李瑕手里揣着一枚牌符看着又问道:“为何带顺天张氏的牌符?” “车马到铸鼎塬附近奴家贪恋风景探帘往外看有蒙古恶汉来抢奴家冲乱了车马呜死了好多人奴家马车被牵着走了好几里恰遇一位小郎君策马而来领着仆从有二十余人好威风神勇救下了奴家。” “仔细说他是何样人?” “他清异秀出温润如玉头戴冠巾肩披对襟背子腰间携一柄长剑嗯丰神俊秀。他听说奴家的家小还在后面便带人去救遣了两名护卫先送我过潼关。另外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女道长三十几许年岁。” “之后呢?” “到了潼关护卫出示了牌符过关奴家便被安置在华州等了几日有位夫人来见说是奴家幼时曾见过她聊了半日奴家有些奇怪问她是否认错人了她也不应只带奴家到了莲屏观内。奴家想着那位小郎君身边有位女道长莲屏观也有位女道长许是他安排的便也安心住下了” “你哪日到的潼关?” “该是七月初一。” 李瑕又仔细问了一会吩咐人送这女子往长安投亲。 林子上前问道:“大帅如此看来廉希宪、商挺是认错人了?” “底下做事的人能认错他们是不会认错的只怕收到张弘道的信时已经反应过来。”李瑕道:“正好我们在渭水胜了刘黑马廉希宪将错就错利用此事。” 他拿出那封残信重新试着补全已有了新的思路。 “果然张弘道不是在向商挺要人而是在警告商挺别动张家。” “怪不得廉希宪要烧了一半。” 李瑕道:“线索已经够了拿下潼关之后用我们自己的探子去查不需要再被廉希宪牵着走。” “是。” “去把俘虏审一遍确定死的是否廉希宪再将其尸体送往潼关” 潼关。 “宝臣竟亲自来了。” 商挺正看着眼前的赵璧喟然长叹一声。 赵璧脸色也是极沉重道:“京兆失守山河震动我如何能不来?” 赵璧已升了官除了河南经略使又加了一个“总管汉地财赋行政”的官衔。 因如今中原形势若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府藏空竭”忽必烈要北征极缺大量的钱粮任命赵璧、祃祃、董文炳三人总领中原钱谷。 一开始很顺利赵璧手校簿书得豪贵侵盗逋负钱数万计使中原民不扰而军用足钱粮北上“经画馈运相继不绝”。 不想正在这种关头西面消息不断传来四万大军葬送、陇西失守赵璧才得只言片语措手不及之间便听闻京兆府丢了。 直惊得他如遭雷劈却又不可置信飞马便从开封亲至潼关。 待见到关城外宋军旗帜翻飞再不信也只能信了。 “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若说甫一见面当着人前赵璧还能保持城府此时与商挺密聊语气便已控制不住。 商挺也不知怎么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先是应对了浑都海四面大军他也忙着经赞馈运之事支援北征由廉希宪主持陇西形势。 转眼间也只得了个笼统消息刘黑马已叛乱廉希宪已作主要撤出京兆府。 此时又不愿将罪责脱卸商挺也只好捡了知道的事说最后道:“是我无能失了关陇愿一力承担” “承担得起吗?!” 赵璧倾过身子语气已发了苦道:“孟卿兄我并非在追问罪责我亦无权追问责罪但此事你与善甫都担不起!” “我明白明白。”商挺亦面色更苦苦浸了他的心里颤着手喃喃道:“在宝臣看来我们还能如何?” “善甫呢?他必须要有所解释早与我说清了或能为他向陛下求情。” 赵璧坐不住起身踱了几步道:“依我看来局势如何?!善甫停教行刑、征调诸军、擅以汪良臣为帅当京中无人要给他议罪?!是陛下信任他亲言委他以方面之权事当从宜不可拘于常制坐失事机。然而旨意才出关陇丢失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陛下?!” “我们明白故而善甫愿夺回关陇愿竭力挽回” “挽回?还如何挽回?!”赵璧抬手一指喝道:“这潼关马上也要丢了!你要我尽调河南驻军不顾李璮与宋廷否?!” “他只能杀了李瑕。” “一世经谋赞画如今逞匹夫之勇?” “还能如何?与其罪上加罪不若拼命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赵璧摇了摇头默然。 他明白廉希宪已不打算活着回来了三番两次的“事当从宜”再活着回来反而要牵连太多人。 “潼关守不了太久若善甫不成功只能暂退了。”赵璧喃喃道:“我会尽力保全孟卿兄与他一家性命。” 这些事说也无甚好说的。两人皆忧心不已预感到廉希宪只怕已经成仁了。 赵璧转身出了门却见有士卒上前。 “宋军给商公送了封信” 屋内商挺脸色一沉感到赵璧目光看来抬手道:“请宝臣过目便是。” “孟卿兄放心我不至于中这离间之计。” 半个时辰后胡祗遹被带到了赵璧的面前。 他在宋军攻潼关之前便被放了回来因商挺担心他已被反间并不敢重用他只让人将他看着说是休养。 此时面对赵璧的审视胡祗遹依旧坦荡将在长安城之事一一说了。 “换言之你们刺杀李瑕失败了。” 胡祗遹语气亦苦应道:“我等只是试探廉相说过我等若不成他会亲自动手。” “张家女郎又是如何回事?” “我亦不甚清楚廉相给我们的信本就是撕掉的李瑕不可能从我口中审问出结果。想必只是廉相乱李瑕心神的办法之一。” 赵璧点点头此事他已问过商挺并不再多问问道:“把李瑕审迅你时诸事再仔细说一遍。” “经略使莫非是疑廉相廉相之忠心” “我并非怀疑谁只让你说。” 良久。 “李瑕说陛下曾派人联络他要杀先帝?” “这确实说了。” “语态如何?” “像是随口说的。” 赵壁微微眯眼。 若说金莲川幕府中有人叛陛下降李瑕他是不信的。 但钓鱼城之事一直有些疑点未消。 赵璧始终记得蒙哥亲征之后金莲川幕府商议的一幕。 当时 “蜀道险远万乘岂宜轻动?” 商挺说这句话的时候蒙哥已经到蜀地了。 犹记得这一句话之后陛下默然许久 “是商挺?那夜商议之后犹认为‘蜀道险远’故而杨果叛逃” 八月十二。 李瑕已行军到潼关西面。 先是命士卒将廉希宪那烧焦的尸体以及旗符送进潼关李瑕才向刘元礼问道:“信送进去了?” “送到了看到敌方有援军来便送了。” “本来最近忙懒得用离间计这种小伎俩。”李瑕道:“但廉希宪既然出手了来而不往非君子。” “大帅真是运筹帷幄。”刘元礼赞了一句指了指前方的尸体感慨道:“今日再送具尸体真是礼物不断啊。” “连年战事双方都力竭了。再攻心一番想必他们不会再死守。” “潼关自古就不好守西面敌军战意并不坚决如今还在强撑只怕是为了等廉希宪之奇兵今日大帅一至想必很快会撤出” 如刘元礼所言其后两日十二连城相继被宋军夺下。 中秋节后蒙军不等宋军绕道潼关东面主动撤走。 八月十六日李瑕入潼关亲自坐镇遣刘元礼向东追击攻金陡关、函谷关等诸关城。 至此蒙军再想反攻关中已很难。 李瑕首先要忙的便是布置好关中四面防务。 比如阳平关、大散关、子午关等地的战略意义降低下来各地守将、驻军将要重新调遣。 当日便有一封封调令由快马送往各地 直到入夜林子过来汇报了一声李瑕才从案牍间抬起头。 “查到了?” “我们的暗探查问了许多百姓不少人都看到他们渡过黄河往北去了。” “那是山西地界吧?安排些好手过去查查。” “是。”林子拱手应了看李瑕还未动案上的晚饭劝道:“大帅偶尔也该歇歇。” “没关系马上就顺了。” 李瑕也听劝放下笔拿起筷子舒了口气的样子。 “目前还是得用的人才少。初入关中混乱难免的但除掉了廉希宪能缓解不少剩下些小鱼小虾慢慢也就掀不起大波澜。” 林子也叹道:“前阵子我也不安收复长安都没能来得及喘口气。到现在长安城那些细作都没清理干净” “接下来便轻松了兵事上布置了防御民事上只能等随着各项政务的推行民心渐渐稳定这才是正理。” “是等为大帅找到张家女郎大帅最后一桩心事也就定了。” “那多谢你。”李瑕随意笑笑。 虽不知张文静跑到哪里去玩但既已查清了她没被人捉起来他已安心不少 其后三日李瑕依旧在潼关布置防务林子所查之事却颇有收获。 “大帅查到了黄河以北有人曾与他们一行人相处过大帅是否亲自问?” “带回来了?” “是几个九峰书院的书生我们想着大帅麾下缺读书人遂直接绑了回来。” 李瑕瞥了林子一眼点头道:“也好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几个年轻书生被带了过来。 林子还算客气指着其中一人道:“问的那些事再与我们大帅说一遍。” 李瑕目光看去见这是个高挑书生年岁二十几许尚未蓄须宽眉阔目气度却文雅沉静。 “学生元从正字和仪见过这位大帅。” 李瑕问道:“你姓‘元’与遗山先生可沾亲?” “家祖父与遗山先生是堂兄弟学生当唤一声叔祖。” “怪不得。”李瑕道:“那我们也许还沾着些亲戚。” 元从正微微愕然像不知李瑕这一声“怪不得”何意又像是不知沾着些亲戚是何意。 李瑕也只寒暄了这一句问道:“先说说我想打听之事你七月时曾见过一行人?其中有一俊俏郎君又有一女道士” 正文 第662章 赚他上山 这些九峰书院的学生本还在读书没想到突然被人从山西掳到了潼关更没想到整个关陇转瞬间已被宋军占据。 自是震惊、惶恐手足无措。 林子见他们表情却非常得意 他手下暗探渡过黄河沿途打听张家女郎那一行人下落找到了九峰书院正遇到这几名书生。 开口相问元从正一开始还肯说待到后来却是查觉出不对惊呼“尔等是何人?快去报官!” 暗探们不敢让这书生坏事遂干脆将他们掳回来。 大帅入长安至今因手中文人太少万事只能亲力亲为他们有目共睹遇到读书人当然还是让大帅亲自审问再招降。 此时元从正亦微有惶恐人都被掳来了不敢不答但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大帅要找他们是否有恶意?” “没有恶意。”李瑕正色道:“是我知交故旧故而寻访。” “原来如此。”元从正稍松了口气应道:“其实大帅所称的‘女道士’正是遗山先生次女也是学生族中姑姑她夫家早殃遂出家为道号‘浯溪真人’。” 李瑕虽未想到却也听韩承绪说过元好问次女。 “元严?” 元从正听他直唤人家闺名微有些尴尬应道:“是如今称浯溪真人为宜。” “元家与顺天张家交情不错?” “金亡时遗山先生当年曾幸得张家庇佑并与张帅合力保存金实录交情甚深。” 李瑕不疾不徐又问道:“你可认得与浯溪真人同行的那位小郎君?” “不认得。”元从正道:“但说是小郎君似乎是男装打扮的女儿身?她与族姑以姐妹相称算是学生的长辈。” “可否仔细说说她们的行踪?” “大帅真无恶意?” “真无恶意那是我朋友。” “好吧她们本欲往长安途中恰遇到潼关封堵只好北渡黄河由山西西向。途中经过书院借住休整并采买了干粮次日即启程赶路。学生也仅与浯溪真人谈了几句而已。” 李瑕问道:“她们打算从何处西渡?” “自是蒲津渡。”元从正应道“不过没多久之后听说起了战事黄河禁渡也不知她们过了黄河没有。” “没折回书院?” “没有风陵渡也禁渡了。”元从正瞥了一眼林子道:“官兵防得严一般人很难像这位将军能找到船从郊野登岸。” 语气中带着些幽怨。 林子咧嘴一笑。 李瑕又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就是只在她们离开后的两日顺天张家的人马便到了书院查探或带她们回去了学生所知仅有这些。” 李瑕有些遗憾。 想来若张弘道派人追上张文静带她从山西返回保州亦有可能。 至于张弘道的那封信很可能便是已得知了妹妹去往山西遂大胆写信质问商挺。 ——“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山西送元氏归家与李瑕有何牵扯?洛宁张氏之女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处?商公扣押其人欲在何为?疑张家耶?” 大概是诸如此类的意思怪不得口气那么硬。 故而廉希宪将信烧了一半。 果不其然。 李瑕想到这里既深恨廉希宪狡猾却也能体会到对方的无奈 彼时廉希宪局势一塌糊涂擅弃关中若逃阖家皆受牵连。要翻盘必须杀他李瑕同时必须守潼关以保留反攻的可能那就只能藏奇兵于华山再逼他往华山。 但他又不可能傻到仰攻华山。于是廉希宪故意留下道士指明登山的小道给他创建偷袭的可能再利用这半封残信试图激他。 算不得什么厉害手段却已是唯一的办法换作别人也许已经自刎谢罪以保家小廉希宪仓促布局却险些还是成了。 当时若再冲动一些 无所谓了对方死都死了。 李瑕收回心思也感到压力松了许多。 他虽然早已猜到张文静无恙之前做决定时难免也会怕万一此时终于放心下来。 “再等过了阵子关中稳定了再去找她吧” 这念头飘过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那些书生带下去。 “大帅是否继续追查?” “我们在山西还从未安排过暗探吧?” “是。”林子道:“但元从正说的确实是真的我们的人是一路问询过去张家女郎确实经过了九峰书院。” “嗯我是说继续查但该小心些正好也可以对山西进行渗透了算了暂时不必了只追查文静之后就撤回来吧先安定了关中再谈。” 李瑕又揉了揉额头终于感到了疲惫不支。 取关中收服了刘黑马就很顺利。 但越顺利后续的收尾就越麻烦民心不属兵力不足细作横行又不能倚重宋廷的实力。 不能倚重宋廷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手底下属于宋廷的官员都不能用。 而关中三府二十四州比汉中大两倍人口更是多了三四倍不止。 这是什么概念?以汉中五分一的官员数量治理两三倍的关中。 远远没到谈其他的时候。 稳定压倒一切能在一年内站住脚就不错了。 这也是李瑕为何最害怕廉希宪的细作好在廉希宪多次擅作主张、罪过太大只能杀李瑕以求速胜没有长期潜伏破坏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李瑕愿意到华山了结早了结、早安心 “这样这次‘请’回来的书生派人去将他们的家小都带回来底子也都摸一遍。” “是。” “潼关、华州一带告示也张贴出去我要充实幕府有才学之士可以到潼关应征。” 林子问道:“大帅还要久在潼关?” “得等各地守军调防过来啊黄河沿线不可不慎长安有三位老人与刘元振在我还能放心些” “明白一定尽快找到张家女郎。” 李瑕笑笑道:“去吧对了把这份策论卷子给那几个书生做做。” 以前李瑕总以为科举如何不堪近来却发现这年头要筛选人才科举确实是最适宜的。 旁的不说宋朝的策论根本不是他想像中那种腐儒的东西相当能考较实务。 至少让他来想一个适宜这时代的新办法无非是多开学院时人也一直在做困于财力物力谁都做不到短期内普及所有人而已。 因此他近来筛选人才的办法都只是丢一份策论过去。 这次的题目也不新奇兴昌四年闻云孙那一榜策论题改成问如何使关中富强而已。 次日扫了一眼九峰书院那几个书生中元从正的见识就有些过份亮眼。 李瑕一时惊疑又将他招了过来。 “倒未想到和仪竟有如此高才坐吧。” “谢大帅。” 元从正见李瑕比昨日热情不少像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坐下。 李瑕今日才更仔细观察了几眼元从正举止果然不简单那种迟疑与惶恐之下分明是从容与自信。 他眼神中添了几分欣赏问道:“和仪多大了?” “禀大帅二十又四矣。” “你才高八斗一直未曾入仕?惜蒙古国不会用士。” 元从正微微欠身道:“今蒙古无科举自是乡有遗贤至于学生才疏学浅又久在僻乡未入仕也是应当。” “我听闻遗山先生自金亡后也不肯仕蒙这是族训?” “并非族训族祖晚年也曾觐忽必烈请其为‘儒教大宗师’促其任用儒士治国。” 李瑕道:“说到元家我有一位家室她外祖父讳‘好古’故而我昨日说我们沾亲。” 他昨日提一嘴只是为安元从正的心没心思多聊。今日见了其人才学再提却已是招揽之意。 只能说要人刮目相看终究还是看本事。 “原来如此!”元从正微微思量道:“学生昨夜还一直在想那是阿鸾姑姑之女?韩家?” “正是韩家。” 元从正闻言脸色也是亲近不少似想上前见李瑕身后两名按刀护卫站在那又惧于李瑕威风又坐下感慨不已。 “故国破灭亲族散落啊。” “中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李瑕抬手请元从正喝茶道:“这岂不是巧了?” “只能说是北地士人少各家皆有联姻。”元从正叹道:“古来天下相争往祖辈论岂不都是那几家?” “不错。”李瑕说过桌上的策论卷子道:“和仪对关中很了解?” “毕竟只隔着一条大河。”元从正道:“若说了解我对山西更为了解情况相差无几。” 李瑕道:“我曾听说廉希宪宣抚关中时首倡府学以教育人才为根本大计当时不知为何如今取了关中才知他算得深远。要治理关中缺的不是田地而是人才安邦兴业之人才。和仪这策论开篇第一句一针见血极有见地” “大帅请恕学生冒昧。”元从正整理着衣袖正色问道:“大帅乃为宋廷阃帅学生乃为蒙古国人不知大帅这是在” “正是想请和仪入我幕府做事。” “这” “可是顾虑家小?我已命人去接来。” “并非如此学生父母早殁又尚未成亲家中并无近亲。” “那还有何顾虑?” 元从正道:“学生只是还未想过此事。” 李瑕又问道:“既如此为何答我策论?” “学生以为是做对了便可归去好吧其实是一时技痒见题心喜。”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最后李瑕道:“我是诚心邀你助我。” 元从正沉吟了一会应道:“学生若为大帅幕府便是北归人恐影响大帅仕途不如作罢?请大帅看在元家情面放学生归去。” “不影响我仕途我也可以保证北归人之身份绝不影响你前程。” “然学生不敢自比辛弃疾。” “你决意回去?” “是。” “那好此事也强求不得我安排船只送你回九峰书院。” “但不知同窗当中” 李瑕道:“他们都愿留下毕竟家小都已派人去接了。” 元从正微微一愣长揖到地。 “多谢大帅” 潼关北面正对黄河北城门叫“吸洪门”林子站在城头能望到奔腾的黄河水。 望筒一移只见几名探子正带着元从正向南岸渡口走去。 “司使不是说这是个大人才吗?这咋又放了?捉了又放捉了又放” 林子道:“谁说要放了?大帅是要‘赚他上山’。等到了北岸故意让敌兵发现不就行了?让这书生与我们的人一起在蒙人面前露了面他回不去才能为大帅所用。” “关几天不也一样何必要搞这一出?” “你不懂大帅要先试探清楚了才能大用他一边去” 林子自抬着望筒向黄河望去一只手轻轻敲着城垛等了一会待望到船只北去又去见了李瑕。 只见李瑕还拿着那份策论在看同时还提笔做着笔记受益颇深的样子看有人进来自顾自地还感慨了一句。 “还是得从他身上学啊活到老学到老” “大帅安排好了。” “嗯九峰书院那些书生不必再查了就这样吧。” “这从北面带回来的不摸清楚吗?大帅说的‘背景调查’” 李瑕淡淡道:“比起他的才华这点小事不重要了。” “是。” “去忙吧。”李瑕挥挥手自嘲道:“我又要再准备一下向人剖明志向” 正文 第663章 不急 黄河汹涌小船摇摇晃晃向北岸行去。 渐渐已能看到北岸渡口附近有蒙古汉军驻守兵力排开。 元从正见此情形不由转向船上几名兵士执礼问道:“敢问既要送学生回山西为何不从郊野登岸?” “这可是黄河哪里能轻易靠岸的哩?” 元从正道:“几位带学生过来时可是从岸堤滩走” “啊?哦那里也有敌兵看守了我们这不想试试走渡口吗?” 对岸箭矢已射来在小船前溅起水花。 兵士们连忙执盾大喊道:“别放箭!你爷爷是大宋官军!” 箭矢更密对岸也有蒙古汉军大骂。 “老子射的就是你们这些宋寇!” “狗虏!听爷爷给你道来爷爷捉了山西地界的书生九峰书院元从正不肯投宋现在给他送回去!” “放箭!射死这些宋寇!” “九峰书院元从正他想要回去!” “” “能到山西将人家小都接来却不能送我回去。”元从正喃喃自语一声似是有些无奈拉了拉那喊话的兵士道:“调头吧我为李帅效力便是。” “嘿这些狗虏还不让先生回去了先生莫气大帅一定会重用先生掉头!” 船只重新向南划去。 元从正转头看向北岸长叹了一声。 “先生莫叹气嘛下次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去山西就是这样的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 “罢了罢了回不去了。”元从正望着东南方向又瞥了瞥黄河水道:“我之所以有顾忌是怕大帅不能稳坐关中啊。” “哈?大帅稳得哩。” “便说这潼关潼关之险不止在关城一在东面金陡关”元从正话到此处停了停。 “先生放心大帅已命大将取金陡关。” 元从正道:“再东面还有函谷关。” “追着蒙虏一并取了呗。” “哦?不知是哪位将军如此豪杰?还能对地势熟悉。” “嘿嘿大帅帐下豪杰多得是。” 元从正笑了笑安坐下来随手拾起一支落在船沿上的箭矢把玩想了想最后递给宋军士卒让他们收起来 长安。 府衙中杨果与吴潜议过几桩事由拿出一份名单递过去。 “吴公且看看这是我筛选的官员名录皆关中遗贤” 吴潜微微蹙眉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只怕不合常制待捷报送回临安朝廷也该任命官员” 杨果笑道:“此去临安山水迢迢待中枢议定只怕到明年尚不会有官员赴任如何等得?却不知朝廷以往收复失地是依何常制?” 语气没有讥讽但分明有一丝讥讽之意在。 宋廷又何曾收复过几个失地? 吴潜理了理袖子波澜不惊地将案头香炉中飘出的一丝烟气挥散道:“依常制由当地降官暂领事由等朝廷再派官员替换。” “话虽如此廉希宪撤离之前却已将长安以东大量官员迁往河南、山西连公文案牍也不剩下。” “不仅是官员还有儒生亦带走倒从未见过这般小家子气。”吴潜道:“但此非易事须威望显著者方可办到啊。” “因此常制便行不通了。”杨果道:“也只好由大帅以制置使之权权宜委任官员毕竟关中稳妥为重。” “依杨公所言若这许多任命下去待到一年半载后朝廷再想调整已不能怕只能让非瑜开府仪同三司了?” 面对吴潜这一句试探杨果故作饮茶视而不见。 待茶盏被放下杨果方才道:“之后吴公若有政务安排只需吩咐名录上这些人便是。午后召他们来与吴公见见?” “也好。”吴潜点点头。 四川制置使也确实有推荐之权比如余玠当年便以冉璡、冉璞兄弟为幕府筑钓鱼城之后举荐其为合州知州守钓鱼城。 至于眼下李瑕是权宜之计也好别有目的也好总归是将人事委派之权交给了杨果而没有交给他吴潜。 毕竟他自己都只是假死脱身以制置府幕僚身份行事。 该说的也说清了吴潜也无权在这些事上掰扯道:“谈谈昨日城中闹事那些人吧是因为蒙古会子?” “此事有些奇怪我们并未放出过要立刻废除蒙古纸币的风声。” “百姓担心手中的纸币变成废纸情有可原。”吴潜沉吟道“但如此动静必然有细作在挑动。” “华州军情传来廉希宪已死了眼见无处可逃投火死了。” “投火吗?” 杨果笑道:“尸体都送回去了真的假的有何区别?那就是死了。” “是啊吴潜也死了。” “吴公切莫如此说。” 吴潜喟然叹惜一声缓缓道:“我是觉得奇怪廉希宪便是派出细作来搅动是非于他而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何要浪费细作做这些?” “也是等这些细作成事他已论罪抄斩了。想必是这些细作也听说他已死开始擅自行事反倒麻烦。” “捉是捉不完的得尽快拿出一套治理之策。” “田亩还未解决却又闹出钱币之事吴公可有良策?” 吴潜道:“急不得待我先了解过这蒙古会子再谈” 潼关。 林子近日也忙军情司要将各方面消息递给李瑕再将李瑕的命令分发出去;潼关以西的细作要查潼关以东也要散出人手打探情报;同时还要派人往黄河北岸探访张家女郎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正在关城上与探子说话见手下人又将元从正带回来虽然忙他还是打断谈话热情上前一把拉住元从正的双手。 “元先生竟然回来了?太好了!往后你我共在大帅帐下效力。” 说话间又是一个熊抱片刻之间元从正的袖子、怀囊等可藏物之处已被林子极为熟稔地摸了一遍。 正常流程而已入关中以来但凡是见李瑕的北人除了莲屏观的道姑、洛宁张氏就少有几个人没被林子搜过此时这已是最讲礼数的方式。 “好了请元先生去见大帅你们两个去为元先生添茶就在门外等吩咐。” 林子行云流水地安排完送了元从正去见李瑕那边快马奔来却是又有长安的消息送来。 他抚了抚额待来人上前只听得一句汇报。 “使司长安又出乱子了有人传出风声说我们要废除蒙古楮币聚众哄抢了店铺刘元振镇压下来了但如今长安商铺都不敢开门” “知道了尽快把耗子逮了。” “” 林子接过情报亲自整理清楚再送到李瑕面前。 只见到李瑕与元从正对坐在那长谈案上摆着诸多文书、账薄。 而元从正已有从属姿态。 即是已进展到开始分担繁杂事务的地步 林子拱拱手附到李瑕耳边说了长安之事又将情报递过去。 “无妨治间谍的根本还是民心安定继续盯着便是。” “是” 林子又退出去。 而这夜他几次路过城楼转头却见那堂上灯火未熄李瑕却是与元从正问对到了深夜 次日清早元从正携带了几本账簿又到李瑕面前。 “大帅昨夜吩咐的我已计算停当其中由大散关军械至潼关沿途的粮饷开支有些不对由渭河走水运实际比大帅估算能省两成左右” 李瑕道:“不了解渭河情况多预留了些。” “还有几处学生都已标注出来算下来应能省下九百八十石粮。” “我看看。”李瑕接过那账薄随口问道:“和仪对关中很熟悉?连河流载运量都一清二楚?” 元从正道:“九峰书院就在黄河渡口常听过往商客说。” “好。” 李瑕没想到他做事这般高效想了想翻出一封公文递过去。 “关于关中屯田之事我幕府也拟了个章程看看吧。” 元从正接过目光一扫见其中被抽掉了几页也看不到署名再细看了一会不由惊疑道:“大帅幕府有这等治世之才?” “宰相之才?” “宰相之才。”元从正毫不犹豫道:“这大项是大帅拟的吧?但年这分拨调度的细项老辣周到无二三十年官场浸淫做不到这种地步。” “嗯宋廷那边有宰执重臣犯了大罪不得已假死脱身在我幕下做事一展所长。” 元从正闻言抬起头目光扫了一眼李瑕身后两名护卫笑了笑应道:“原来如此。” “和仪可有其他建议?” “不敢在这等大才面前谈建议学生谈谈关中土地吧。”元从正沉吟着缓缓道:“关中与江南不同有大片的黄土台塬大概两百余万亩更适合的耕作方式该是冬日种麦夏日种豆豆杆又可为马匹草料。另外学生认为大帅从蒙人手上抢回的牧场也不宜全部再划为田地可将肥力不够之处划出畜养牛羊” 李瑕听得懂无非是农牧结合而已他甚至有更丰富的笼统理论。 但施政不一样当要细化到哪一种土壤在哪个季节种什么作物;各种作物如何分配才能有最大的产出;哪个地区人口多需要有更多粮食哪个地区人口少可以进行畜牧 这种种细节是需要对当地人口、土壤、水量、阳光有充分的调查才敢施行下去。 听了良久李瑕笑了笑给元从正倒了杯茶。 “没有走遍关中没有三五年对关中的了解只怕提不出这样的建议吧?” “学生也是听往人商旅说的纸上谈兵具体如何做还需大帅派遣熟悉农事的官员往各州县。” “纸上谈兵?” “是。” 李瑕又问道:“和仪对我清剿蒙古王公贵族夺回大量草场之事如何看?” “大快人心。” “真的?” 元从正抬起头迟疑了片刻朗笑重重点头。 “真的大快人心。” 李瑕招过一名护卫道:“给元先生端好酒好菜来。” 元从正看着那护卫走出去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之后身子板直了些微低下头看着案上的文书皱眉思索。 “我表示了诚意和仪也再展示些才华如何?” 李瑕说着递出昨日林子递来的长安情报道:“不知和仪对蒙古纸币是如何看的?” “这是有人闹事?” “小事。但却提醒了我钱币是大事。”李瑕沉吟道:“分田亩只能定一部分百姓的心但不够关中还有大量富农、小地主尤其是住在城中的更关心的还是钱币。” 元从正想了想缓缓道:“蒙古纸币早在忽必烈经营漠南时便开始流通。” “是史天泽、赵璧经略河南时便有之后廉希宪、商挺经略关中汪德臣经营利州有大量的物资转运使蒙古纸币已流通十余年。” “想来若我是关中百姓要我将手中钱财换作宋朝的会子我亦是不肯的。” “换我也不肯。”李瑕道:“但我们也不可能长期使用蒙古纸币。” “铜钱” “我没有。”李瑕干脆利落道:“一穷二白。” 元丛正笑了笑也斟了杯茶给李瑕道:“大帅何必自己拿铜钱与百姓换纸币?” “那拿谁的铜钱?” “学生听闻听闻在窝阔台、乃马真后当朝时起蒙古便将税赋事交给色目商人如今山西各地亦然多由色目商人收税。” “包税?但关中最有地位的色目商人已随廉希宪逃了。” “逃不完的学生估计逃不完。”元从正道:“学生还猜想若细查下去长安城中商贾背后大多有色目人撑腰。” “他们肯帮我兑钱?” “只要大帅答应让他们兑换了钱币便能自由通行他们把钱币带到北面亦能再大赚一笔。”元从正沉吟着道:“便是有不肯的只须杀鸡儆猴不愁此事不成。” “如此还能再对付蒙古一番。”李瑕道:“但不知哪些商贾背后有色目人为靠山?还能强制所有商贾出铜钱为我兑钱不成?那关中便大乱了。” “羊羔利。”元从正道:“关中如何学生不知但在山西放羊羔利者背后必有色目人撑腰。” 李瑕道:“看来和仪是真不知廉希宪在任关中时已正了利贷之法。” “法虽正却不知廉希宪除掉那些人没有?” “好我既已得潼关正好抽出手来细查此事借他们的头颅立威。” “大帅想得更周到。” 李瑕见酒菜还未上来先是转头又吩咐剩下那名护卫道:“你去催催酒菜。” 之后他才随口赞道:“我哪有工夫周全?还是和仪提醒得妙。” 元从正回过头应道:“学生不过一空谈书生深恐耽误大事。” “空谈书生竟有这般见地?”李瑕似玩笑一般道:“我也见过几位可称最聪慧的年轻人但这种地步若非十年官场浸淫只怕做不到吧?” “大帅见笑了其实” 元从正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有人通禀了一句。 “大帅。” 说话间林子已走了进来。 “从华山捉到的俘虏中有人愿意招供了大帅是否审问?” 李瑕起身问道:“和仪与我一起去如何?” “学生” “哦酒菜也来了那你就在此间先用。” “是那这些公务” “不必着急。”李瑕道:“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给你很多机会一展所学。” “多谢大帅。” 元从正起身行礼目送了李瑕出门。 之后他眼中已泛起疑惑之色。 “不必着急?” 正文 第664章 宋寇 直到将近傍晚案上的碗碟已被撤下去李瑕才转回堂上。 元从正已独自坐在那将上午所商谈的几桩公务都打理好公文一一标注清楚。 李瑕看了一眼颇为满意。 “得和仪相助我轻松不少啊。有太多事一般人做不来倒未想到能遇上和仪这般高才。” “学生领大帅米?应该做的。” “好那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也请和仪代劳。” 元从正接了那些账簿应道:“能为大帅分忧学生荣幸。” 他再看了一眼桌上关于议定事务的文书闲聊般问道:“不知大帅还要在潼关待多久才能让这些政务施行?” “今夜我遣快马送往长安很快便能施行。”李瑕道:“潼关还有得待等我大军抵达布署了黄河防务。” “学生听说山西那边蒙军也是紧锣密鼓在防务。” “毕竟廉希宪将不少人力物力迁过去了。”李瑕问道:“今日其实我已提了他好多次和仪认得他吗?” 元从正道:“有所耳闻九峰书院便是他创办的。” “见过?” “未曾但少时便听过他的声名想必是位老夫子。” “不是。”李瑕道:“他只有二十九岁。” 元从正讶然。 “倒未曾想到。” “我今日去审的便是他的一个心腹。他们藏了支伏兵打算在华山伏杀我最后廉希宪投火而死可惜了。” “可惜?”元从正问道:“他不是大帅之敌吗?” “他是我的敌人但敌人与敌人之间也该有所区别。一个回鹘人改汉姓、承儒学、建汉制、除暴政、安贫民放眼天下回鹘人还有哪个能为汉化做到这地步?若说廉希宪这样一个已成了汉人的回鹘人我都容不下岂非该把天下回鹘人杀光再把所有异族杀光?” “但他要伏杀大帅。” “他对我有威胁我杀他。这是做事而已大家各自做份内之事。我总不至于因各人做份内之事而生怨。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又何必谈志向?” 元从正道:“大帅有海纳百川之胸怀学生敬佩。” “你说‘廉希宪’这姓与名何意?” “顾名思义倒是不难解。” “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官员廉洁以宪令法度维护苍生又何尝不是万民之希翼?” “是。” “那廉希宪的志向岂不也正是我的志向?他认为忽必烈能做到我认为我能做到差别也就仅此而已了不是吗?” 元从正道:“是可惜他已死了否则大帅或可试着去说服他。” “所以我说可惜。” “投火而死大帅是否想过他没死?” “不他死了。”李瑕道:“尸体我都已经送出去了他就是死了。” “也是。”元从正像是对这些不感兴趣谈兴不高。 “你去吧。”李瑕指了指他手中的账簿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刘元礼没那么快回师我还会在潼关待一阵子。” “学生喜欢做事还是尽快做好吧。” 元从正应着行了礼转过身向外走去。 他背对着李瑕目光已从疑惑成了惊疑 长安。 因许多百姓担心手中纸币被废除在八月二十日聚众哄抢了商铺如今长安大街上已少有商铺开铺。 其后两日长安城的气氛便叫人不安起来 这种情况下官府很快有了应对。 开始张榜告谕落籍分田、取消秋粮加派之事。 二十三日长安钟楼接连作响随着钟声传开已有大嗓门的兵士开始高声宣扬。 “落籍分田不加丁税” 遂有不少人向大街赶去。 而在南城外的官道旁耶律有尚也正负手而立看着张贴在道边的告示。 他身后站着一群人都是过往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 “恩公这说的是什么啊?”吕阿大问道。 “宋寇想要收买人心了。”耶律有尚沉思了一会道:“说是落籍分田其实是要收你们的粮。” 吕阿大不解又问道:“但额听他们说不加派哩。” “当然不加派宋寇向来是和籴。” “这‘和籴’又是什么?” “和籴就是宋寇出钱强制买你们的粮食。” “出钱?”吕阿大转头看了看众人见旁人都不说他只好道:“那好像也行。” “看起来是不错。”耶律有尚道:“但宋寇是拿会子来买你们养家糊口的粮。” “这‘会子’又是什么?” “宋寇那边的纸币。”耶律有尚尽量用他们能听得懂的用字道:“但宋寇的会子滥发一百贯的会子换不到十六贯铜钱明白吗?他们会用不到二文的钱来买你们值十文钱的粮食。” “真的?” “我若有一句夸张不得好死。” 耶律有尚信誓旦旦。 他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在大宋今年一百贯会子已经兑不到十三贯铜钱了。 但周围的长安百姓已经被吓到了。 “这哪行啊?!” “这还不算呢。”耶律有尚冷笑道:“除了会子不值钱宋寇还有吏员贪墨一层又一层其公文上都说‘众论白输尔’意为宋寇所谓买粮实则便是明抢。你们若不信我自去问那些以前从四川逃难来的人。” “这这这这” 吕阿大吓到不信喃喃道:“那哪成啊?那他们要这个和和什么?他们要‘买’多少粮?” “有多少买多少你看他们才多少兵力又要养多少兵力?廉相在时供应的是北征、西讨两路大军保卫关中他们呢?” “不会是真的吧?那宋人都怎么活的?” “等着灭国而已。” 有人嚷道:“吕阿大你别问了恩公和廉相是大好官你不信他们信宋寇不成。” 吕阿大急得不行嚷道:“额不是!额当然不信宋寇额是在问怎么办!” “”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会纷纷看向耶律有尚。 耶律有尚道:“近来城内查得严我得把人手撤出来恳请乡亲们一家收留一个暂时隐匿。之后我寻机会做一桩大的” 话到这里远远有一队宋兵过来他们连忙散开。 耶律有尚扶着吕阿大的担子走了几步见那些宋兵又贴了一张告示之后便沿官道而下。他不免又折回去看了一眼。 “恩公这又说的是什么?” 耶律有尚沉默着思来想去今日不说这些人早晚也会听说。 “宋寇说检举细作一经查实赏铜钱五十贯。” “这么多?!”吕阿大惊呼一声。 耶律有尚吓了一跳下意识撤了两步。 “恩公额不是不是放心额肯定不会出卖恩公” 这夜城中盘查更严。 耶律有尚借住在城外吕阿大家中思来想去心中不安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贯的纸币给吕阿大。 “这些你先拿着等廉相收复京兆定还有重赏” “恩公额不是你想的那样额就是头一次听那样多的钱吓到了可没想过出卖恩公。” “我知道。”耶律有尚道:“这是多谢你这段时间为我隐藏行迹。” “真不能收。” “收了” 两人推拒良久耶律有尚故作生气吕阿大才畏畏缩缩地收了。 耶律有尚看着吕阿大的眼感受到了这平头百姓的质朴与真诚安心不少。 而这些日子学“乡间”之道耶律有尚也有颇多感悟。 民心在陛下、在廉相因此长安虽暂屈于宋寇兵威之下却还民心可用他只要再继续下去便可使李瑕治理起来焦头烂额。 只需等到陛下北征之后回师他便可领人为内应 廉希宪一开始布置给耶律有尚的事情不是这些而是与胡祗遹一样刺杀李瑕再抛出张家女郎在莲屏观的线索。 可惜耶律有尚没找到机会。 也许廉希宪也没想到他能逃过追捕。 如今耶律有尚也得到了廉希宪的死讯悲伤之后是更加坚定。 “廉相你一定也没想过我能做到这一步可惜已救不回你但等到王师复关陇我一定要向陛下言明你的苦心!” 耶律有尚心中暗暗起誓。 然而之后数日间长安局势却开始渐渐出乎他的预料。 二十四日他到城中看了还是有许多无田的百姓落籍分田之后消息传开愈发多人趋之若鹜。一部分有田者也担心自己的田地最后成了无主之地也赶去落了籍当然也有许多人不满。 但就在次日几个色目商人的头颅被挂在钟楼上城中铺面相继开张街上增加了官兵巡卫。之后钱庄贴出告示勒令百姓限期将手中纸币兑换为铜钱。虽只能兑往日的八成却已有不少人担心宋朝长据关陇手中钱币成了废纸 二十六日已有吏员、乡绅挨家挨户要求百姓落籍尽快兑换钱币。 这还只是刚开始但耶律有尚已感受到了变化。 再两日已有那些受过廉希宪施政恩惠的百姓开始跑去落籍。 耶律有尚大为不解质问了一句“你们忘了廉相的大恩了吗?” “废除羊羔利这不是官府该做的吗?!” 耶律有尚一愣不明白这些原本质朴的人是从哪听来这样荒唐的言论。 他走过长安街头渐渐在各处听到了这些言论的来处。 “大宋刑典规定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严禁复利收取复利者处杖责、带枷示众。今我王师入城大帅下令杖责剥掠百姓之徒归还不法之利以示大宋王法” 耶律有尚心里暗骂。 “放屁你赵宋权贵以借贷剥掠民财才是最登峰造极的。” 话虽如此但在眼下李瑕治下的关中显然不是如此。 李瑕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廉希宪做得再好都不够好。 “蒙古无王法仅焚烧羊羔利之券书尔等便感恩戴德?蒙古无王法仅租佃尔等田地尔等便感恩戴德?尔等不见那本就是尔等钱财本就是尔等祖宗之田地!蒙古人以屠刀抢掳近来不过有人叫他们少抢些许尔等便口呼青天” 这样的气氛中一日过去再一日过去耶律有尚越来越惊慌。 他发现庇保他的吕阿大偷偷去落了籍还把那五十贯钱钞兑成了不到四十贯铜钱 “你做什么?” “额就是觉得”吕阿大不善言辞说不出来。 耶律有尚愈发大怒抬手一指吕阿大提起自己的包袱大步而出。 他已不打算再在这破屋子里藏身了临走前又骂了一句。 “忘恩负义的东西!” 吕阿大如遭电击大步赶出来。 “额没有忘恩负义没有!但额也不欠谁的那年额借了八吊钱一年一年拼命种地还了三十多吊额还欠了谁的!额一直说你们是好官现在官府要把额阿爷的田还额额干啥不要?恩公额没有” 说着说着眼见耶律有尚头也不回吕阿大又追嘴里大喊不已。 渐渐的耶律有尚跑过村口不见了身影。 反而是吕阿大先忍不住哭了出来。 “额欠你啥了掰扯清楚啊” 耶律有尚走了良久心中犹怒。 怒的是随廉相六年披肝沥胆过问民间疾苦最后只换来如此对待。 他躲进树丛想换身衣衫打开包袱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里面竟还放着四十贯钱。 再回过头只见四野苍茫也不知还能到何处去 潼关。 几封信报送到李瑕手上。 林子咧嘴笑了笑道:“近日捉了不少在长安的细作” “只能算是民心初定而已。” “现在能多派人手往山西为大帅找到张家女郎了。” “那我谢谢你去吧。” 李瑕整理了一会情报想了想让人再将元从正找来。 “有几个消息给和仪也看看” 元从正看过应道:“看来长安之事也渐渐顺了?” “敌人留下的细作更像是对我能否控制关中的考验。我该多谢你给的办法。” “即便没有学生大帅一样能想出兑钱的办法一样能稳定民心。” 李瑕问道:“你这话真心的?” “是。”元从正很诚恳道:“归根结底在于大帅治理关中比廉希宪治理得好。” “好在何处?” “好在大帅头上没有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蒙古王公贵族。大帅能做到的事廉希宪便是想做也做不到。” 李瑕想了想道:“你不真诚。” “学生所言出自肺腑。” “但没说完你后面还有转折的话藏着没说。” 元从正道:“学生不解大帅何意。” “不解便算了回头再说吧。”李瑕道:“再帮我拟几封信如何?” “给何人?” “送往洛阳的给赵璧也好、商挺也罢内容也简单我不打算再趁着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大战之际与中原开战了以免一个不好忽必烈败于阿里不哥文明的蒙古人总好过野蛮的蒙古人。总之是这意思和仪写完给我过目便是语气需威风些。” “是。” 元从正坐下铺开笔墨便写一边写一边随口问道:“敢请教大帅长安细作之事大帅是如何看的?” “廉希宪学我的手段。”李瑕自顾自地批阅着文书随口道:“学得太粗糙了。” “粗糙?” “他是怎么做的呢。只给胡祗遹、耶律有尚布置了一道命令‘你们去刺杀李瑕败了就传情报引他到华山’这是上策;在华山又布置一道命令‘我们等李瑕攻上来伏杀他’这是中策。” “可还有下策?” “都到下策了又如何有用?” 元从正落笔飞快又问道:“换作是大帅会如何做?” “我不会退出关中会誓死守卫未必不能守住。” “学生不了解兵势听不明白。” “也好。”李瑕道:“简单说来廉希宪想学我但一开始他守关中的局格就太小了。怎么说呢我以往破局都是试着在气势上压住对手或站在比对方更高的立场上。” “更高的立场?” “以前北上有些人想捉我他们为了什么?立功。我不同我是求活是拼命。而拼命比立功的意愿大。我能像狼一样凶猛他们便成了羊。” 李瑕难以用具体的词来形容随口又道:“总之气势上不能输比如在临安时贾似道想对付我他比我强但我一把将他最敬畏的皇帝拍下去他便乱了。” 元从正手一抖墨水污了写好的半封信。 这次真是突如其来让他措手不及没想好如何回应。 李瑕却是头也不抬如没看到一般语气随意。 “刘黑马臣服于忽必烈不肯降我。我首先得告诉他我会是比忽必烈更正统、更伟岸的皇帝。布局之前我心里要有这样的底气、能在气魄压得住他这才是一切的基础其他的手段只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元从正又拿起一张信纸却未落笔只沉思着。 李瑕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应话继续闲聊着。 “廉希宪想守关中也得先有比我大的气魄不难只要证明忽必烈比我好。但你看他一面说着忽必烈好一面又说忽必烈在北征抽不出手。好像连他都知道忽必烈的好主要还是那些兵马。那其他的呢?宽仁呢?爱民如子呢?能让关中百姓拼死维护吗? 廉希宪为何想守关中?为给忽必烈搞钱粮北征所以他打起仗来小家子气。若真是站在关中百姓的大义立场上只要振臂一呼关中百姓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何惧与我殊死一搏?” “这”元从正道:“这只怕会留下一个残破关中” “若是我不惧。”李瑕道:“我确信我能给关中百姓的比世间任何人都好这次长安细作一事便是证明这就是底气。有底气不管谁来入寇那就打趴他。” 元从正勉力笑笑再落笔已不似方才从容。 “可惜只想着给忽必烈搞钱粮的廉希宪没学会这些。他只学我的间谍手段却忘了我这些手段是为了什么又为何能赢不是靠聪明也不仅是努力而是自信、是奋不顾身如此才有赢对手的底气。习惯了委曲求全的人哪能有最纯粹的自信与奋不顾身?” 正文 第665章 学我 时至九月初黄河将要到秋汛时河水又涨不少。 一艘小船吃力地渡过大河两名汉子着北地装扮左衽窄袖下了船直往潼关奔来递了信令过吸洪门在城楼处找到林子。 “司使人没接到……” “司使有线索了。” 林子正坐在那整理情报抬起头道:“你们两拨还一起回来了一个个说……阿宽你先说你的事重要。” “有线索了我带人从蒲津渡向西探那边是解州仪家的地盘半个多月前张家女郎一行人路过不知为何转进了中条山。没多久张家的人追到与仪家起了冲突……” 林子听完立即翻出近来打听到的仪家情报忙不迭起身便要走。 另一名探子挤过来道:“司使我还没说。” “有屁快放叫你们接的人呢?” “还没接到队正还在想办法……” 林子叱道:“八月二十日叫你们去接今已九月初三几个书生的家卷很难拐来吗?” “司使恕罪队正说情形有些不对……” “不对?”林子道“你细说。” “我们拐了那几个书生之后九峰书院便被蒙虏派人包围了黄河岸边巡查得也紧我们藏在河滩处载人的船只都被搜出来了。我赶回来报信还是随着阿宽的船回来。” 林子又转向先前那探子问道:“你的船还在?” “在我只有几条小船藏得深。” “我们不行我们去接九峰书院那些书生的家小带了好几艘……” “让你们互相说差事了吗?”林子又骂一句隐隐已查觉到不对又问道:“一个都没接来?” “一个都没镇子都进不去队正乔装了三次愣是连九峰书院都没能近前……” “走丢了几个书生至于吗?” 林子心中亦觉奇怪转身又去见李瑕。 才到门外正见元从正出来神情萧索自顾自地走也不知在想什么连招呼都未打。 “元先……” 林子不得对方应暗骂其无礼进了大堂。 “大帅有线索了。” 李瑕正在看元从正写好的信随手放在一边目光已转向林子。 虽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神分明也有了期待。 林子上前附耳道:“张家女郎半月前还在中条山附近当还未走远……” 他说了好一会又递过解州仪家的情报以及几张潦草地图。 那地图是李瑕自己画的大概画出了山西的样子如今探子们也只补了几个地名。 打探的时间太短山西那地界对于他们还是如同迷雾一般。 “这几日还会有消息传回来。”林子道:“如今长安形势缓下来我渡河去一趟为大帅将人找回来。” “准备些人手我亲自去。”李瑕道。 “大帅?” 林子抬眼一看见李瑕神情虽平澹但眼神中那一抹光亮……显然是劝不住了。 “那我安排好手保护大帅。” “嗯。这两日刘金锁、许魁应该要领兵到潼关了等他们到吧。” 安排着这一趟出行之事李瑕自有他的期待。 林子却也不怕。 他追随李瑕做事以来就从来没劝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话。 若有人这么劝他只觉好笑。 当年只有他与李瑕两个人尚且敢到亳州杀人能有今日全都是一刀一刀捅出来的什么时候起还要畏手畏脚了。 “大帅自入长安以来这大夏天的甲胃不离身……就从没受过这样的憋屈该是时候叫他们瞧瞧谁才是刺客的祖宗。” “说什么刺客不刺客过河接人而已。”李瑕摆手道:“以前是光脚不怕穿脚的往后再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也是天下还有谁值得?连……” 林子话到一半笑了笑抿嘴不谈又说起另一桩事。 “另外九峰书院有些奇怪……” 李瑕听完则是毫不意外的神情起身出了大堂走上城头向关城内望去。 “近来轻松不少元从正来了几日了?” 林子应道:“上个月十九日来的小半个月了。是我无能大帅要用人我却连几个书生的家小都捉不回来。” “无妨他们应该也没想到能在潼关待半个月这么久。” 林子有些会意过来喃喃道:“我便说这事透着股奇怪那些书生的家小有的近、有的远十一二日内本不能找全但一个也没见到……蒙虏要守渡口是应当的围着九峰书院做什么?” “还有何不解?” “若说他们全是细作……可人是我们主动捉回来的……隔着一条黄河他们在山西待得好好的我们……” “忘了?教过你接近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主动来找你。” “可这是大帅的手法。” “我用过太多次了。”李瑕道“亳州那个书生周南周远疆他在书院讲学我穿了身好衣衫站在外面吟诗他便过来找我搭话;开封那个钩考局的刘忠直刘经历他查桉我只放出风声白朴到开封了他想到白朴曾经和过‘李瑕’的词也是主动上钩的……这些都不难查他们一定琢磨过我。” “可这如何做到?” “见过廉希宪吗?” “没有。”林子摇了摇头。 李瑕收复汉中到现在不过一年多其间让林子回了临安大半年回来后便在准备伏击汪良臣、收服刘黑马。林子忙着派探子帮忙杨果引流民归附打探陇西、凤翔兵势都来不及自是管不到长安城中的廉希宪。 堂堂一路宣抚使也不是能让敌国探子轻易见到的。 “我不是说一定就是……但你不觉得元从正很像廉希宪吗?” 林子大讶惊道:“这……这不可能吧?!他不是在华州死了?” “死了才能让我放下戒心。” “可华山上许多人见到他……” “兵士只看牌符道士只听人唤‘廉相’但华山上的伏击真需要廉希宪亲自指挥吗?也就是普通将才的水平。” “但……太多人见过廉希宪他如何能?” “廉希宪退出关中时首先迁走了大量官员、儒生;商挺撤出潼关也只留下一座空城。更何况他只要杀了我顺利的话见面就能杀我还需见谁?” 林子犹觉不可思议道:“可他在潼关待了快半个月了他便不怕刘家有人认出他吗?” 李瑕道:“是啊快半个月了刘元礼都未回潼关。” “这……”林子悚然而惊道:“怪不得……我派牛三送他渡河怪不得他返程时还打听谁人去取金陡关是因听说刘元礼不在潼关才敢回来?否则就跳入黄河?” “不难算关中那么大我暂时只能将刘家可用之人分派各地带在身边的可能性有但不高他敢赌……实在不行一见面就刺杀我好了反正他宁死也想挽回。” “但成功的可能也太低了。” “所以他失败了早就失败了不是吗?”李瑕道:“上策是在长安杀我中策是在华山杀我都失败了不走下策还能如何?” 林子有些茫然。 最主要还是因为李瑕从未让他去查过。 因此乍听之下始终难以置信。 “大帅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太过离奇了。这如何看都不太可能……” “不必站你的角度看按他的角度来理……廉希宪看到了张弘道的信信上必说文静送元严去山西了并非要来找我。文静的具体行踪也不难查只要一问洛宁张氏女便知。” 李瑕认为这也是培养手下谍探组织一次机会语气便有些谆谆教诲的意味。 “于是廉希宪便知我会去找文静我向张家提过亲。他认为这其中我有私情、也有联合张家的可能。而我要找无非是顺着文静的路线探查渡黄河、到九峰书院。” 林子问道:“但他为何不直接找到张家女郎再借大帅与她相见时刺杀?” “那刺杀失败岂不是给我机会说服张家?”李瑕话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又道:“何况他也未必就找得到文静、还要再瞒得过文静来接近我。” “于是他在九峰书院等着?这是山西境内我们首先要摸到的地方……那我们带回的那些书生全是廉希宪的人?所以才半个月都没能找到一个他们的家卷……” 林子也开始顺着推敲但还是问道:“但大帅未必会亲自去找。” “那你回想一下他如何做的?” “他喊着要报官所以我们把他捉回来了……” 林子一想忽然意识到八月十九日那些书生见到李瑕时的惶恐未必是因为被掳回来。 而是荆轲刺秦王时秦舞阳的惶恐? 李瑕道:“你漏了一点他最知道治理关中缺人才且大量的士人被带走了。我既关心文静又求贤若渴于是有可能亲自审问他当时本该是他最好的机会。可惜他之前太……太‘求全’了。” “求全?” “他希望能在潼关失守之前就杀掉我、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关中。因此明知道在长安、华山的杀招很难成功他还是布置了人手来做粗糙、打草惊蛇……决心不够。” 正文 第666章 潼关怀古 林子闭上眼能想像到一个个画面…… 廉希宪决定撤出关中先安排了几批刺客在长安又布置了一批精锐在华山。 “老夫料到李瑕必进长安尔等如此如此……” “若李瑕未死必趋兵潼关尔等可设伏于此老夫……” 想到这里林子睁开眼摇了摇头意识到廉希宪根本不是什么“老夫”。 他还是很难将原先想象的那形象与年轻人联想起来。 直到又看了一眼李瑕才在心里承认敌国也有人年纪轻轻位居高位。 脑海中廉希宪对着铜镜拿小刀一点点刮掉胡子转过身……就是元从正。 再想到这里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泛上来林子只觉浑身难受。 但他还是首先关心李瑕的事。 “大帅那他说的关于张家女郎的行踪?” “都是真的我们沿途打听一路查到了九峰书院之后还在继续查假不了。” “他如何知道得那般详细?” “也许确有一个元从正廉希宪提前了那么多天问过一遍了。”李瑕道:“他样貌有些不似中原人而元家祖上有鲜卑血脉选择元从正这个身份正好有个解释。” 林子再仔细一想李瑕见那些书生时身上还披着便甲周围还有侍卫而那些书生已被搜过身。 “他千算万算也休想行刺成功。” 这般重重说了一句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便消了不少。 “大帅说得对廉希宪已败得彻头彻尾。”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并非确认元从正就是廉希宪只是……非常非常怀疑。” “大帅是如何看出来的?” “要接近我就得展露才华展露得多了又容易露馅这分寸不好拿捏。第一天便有几个疑点……我看元从正的策论惊讶于他的才学观察了他的字迹与廉希宪不同。但他用左手写字平时常用的却是右手;再比如他能做出那样一份策论必是想留下。但我故意试探他他却说要走要么端架子要么心里有鬼……” 林子道:“我查一查或叫刘元礼来看一眼?” “那就是突然揭破他了一旦揭破他只能当场拼命但我想招揽他。于是不停试探他必然怀疑我已看穿他。但再怀疑也没用话不挑明就像有张朦朦胧胧的窗户纸让他躲在背后慢慢听我的劝降慢慢思考。” “明白。我看他今日神思不属该是马上就会效忠大帅。” “岂有那般轻易?”李瑕道:“你随我多久了?” “从随大帅北上算起四年五个月。”林子笑道:“我这条命还有今日一切都是大帅给的连娶的好婆娘也是大帅牵线。” “廉希宪追随忽必烈十年从初出茅庐到官拜宰相。哪怕别的道理都明白了他那种人也不会那么快忘了忽必烈对他的恩义。文臣名士与那些世侯是不同的……” 林子径直道:“大帅要如何做?” “断了忽必烈与他的十年恩义。” 李瑕招了招手。 林子便附耳过去伸长了脖子仔细听完末了抱拳应道:“明白了。” “也别忘了把对方用的手段消化一遍你才会是世上最厉害的间谍去吧……” ~~ 入夜元从正坐在烛光下处理着文书。 这些文书多是与关中民生经济有关包括各州县的籍册、商税与秋粮数量的预估核算以及附近州县如渭南、华州等地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等等。 但从头到尾都不见有与潼关、黄河布防相关的内容。 他做这些并不为难往往只扫一眼便能拟出解决方法。 到了后半夜有个九峰书院的书生进来将一摞账册放在案上。 “和仪这些算好了……不容易啊你仔细瞧瞧。” “多谢。”元从正并不回头只抬了抬手以示不愿被打扰。 等到脚步声远屋门被关上他才掀开册子将下面压着的一物收进袖中。 ~~ 次日这些公文被放到李瑕案上。 又一堆卷宗被推到了案边。 李瑕道:“这些公务暂移交和仪如何?我打算明日往黄河北面走一趟。” 元从正讶道:“大帅要去山西?” “过河一趟几日工夫便回来。”李瑕像是随意闲聊又道:“对了明后日刘将军便回驻潼关了我这里有几封文书给他到时请和仪代为转交。” 元从正想了想应道:“学生熟悉北岸情形大帅去北岸由学生带路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元从正微微一滞道:“学生并无近亲哪怕被认出来了也牵连不到谁。” “也好。” 这日有兵马由西而来进入潼关也有不少哨探从黄河对岸回来向李瑕禀报消息。 李瑕显然也忙未召见元从正。 而这繁忙的一日过去次日他们便启程往北岸走一趟…… ~~ 黄河已到汛期正是最波涛汹涌的时候。 河岸边三十余人的队伍作牧民打扮但个个魁梧骁勇。 李瑕终于卸了甲。 他身姿挺拔虽穿着一身布衣还是有翩翩少年的气度但绝不文弱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背部的肌肉撑起衣衫。 一柄长剑并未挂在腰间而是包在布袋里手持着显然不是摆设。 世上已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蜀帅身手十分了得。 前方一个个骁勇上了船缓缓向对岸划去。 考虑到要接回二三十人他们带了很多艘船此时往北渡河每条船都十分宽敞每条船上不过三四人。 …… “和仪与我上同一条船如何?” “听大帅吩咐。”元从正作了一揖随李瑕登船。 这艘船上除了四个船夫便只有他与李瑕。 黄河波涛汹涌船只摇摇晃晃。 两人对坐在舱篷气氛与之前却大有不同。 元从正目光看向李瑕只见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中却有老僧入定般的沉静。 那柄长剑则是被放在腿上。 之后李瑕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这是我所能给你的刺杀我的最好机会你现在动手还有一丝希望。但到了山西不会有机会。” “大帅在说什么?似乎误会学生是刺客了?” “这一趟之后我得返回长安你就藏不住了。”李瑕道:“你袖子里有把匕首试试能否杀我?” “匕首?”元从正又一愣连忙举起身露出胳膊。 没有匕首。 李瑕不算太意外问道:“前几日我们提到廉希宪我说了很多你可有想反驳的?” 元从正放下手臂默然了一会忽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大帅每每试探于我原来是将我当作廉希宪?大帅想招揽他?” “嗯。” 元从正似觉好笑摇了摇头坦诚道:“学生不是廉希宪。” 李瑕一愣。 之后他也摇头笑了笑。 “好吧那你以廉希宪的立场反驳我如何?就当帮我练习说服人。” “既大帅吩咐恭敬不如从命。” 元从正先是转头看向了船篷外的黄河水。 似因离家乡愈近气质比往常洒脱了许多。 “平心而论大帅用的是诡辩之术之所以能取关中不过是在中原兵力无暇西顾之际趁虚而入。当然此为兵法常理理所当然。大帅有这般机会该取。且果断出手步步抢占先机让人佩服。 但……大可不必说得冠冕堂皇。 对于廉希宪所效忠的朝廷而言阿里不哥、李璮的威胁更大并无在关陇与大帅长期作战的必要。而并非是民心不可用。至少在开战之前关陇民心还不在大帅。 与其说他打仗‘小家子气’不如说是他考虑的角度与大帅不同。想必若重来一次廉希宪也不打算尽征关中民壮、任关中残败也要与大帅鱼死网破他既不愿也没有必要。对他而言事有轻重缓急就是如此简单。” 李瑕听了也不生气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大帅说要比北地君王做得好但还只是说眼下并未看到。至少这次北君亲征漠北立汉制、抗衡蒙古旧制称得上堂堂正正。大帅虽志向远大但……趁火打劫且借宋廷之名、行宋贼之事。不能说是不光彩但确实未胜过北君。” 话到这里元从正又道:“不过大帅之气魄已远胜廉希宪他必已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胜廉希宪目前未胜忽必烈是这意思?”李瑕问道:“但观往后如何?” “大帅志气恢宏往后也许真如大帅所言那般建煌煌伟业。” “往后有可能胜忽必烈?” “有可能。”元从正道:“可前提是往后十年、二十年间大帅还能一切顺遂。不病不死志向不移气运不绝且还能应付得了南北两国无穷无尽的攻打。” “廉希宪信我能做到吗?” “想必是不信的。” “要如何才能信?” 元从正又向船篷外看了一眼道:“不知学生只是依大帅吩咐站在廉希宪的角度上辩一辩。” “可惜了你太克制若真是他本人想必能更雄辩滔滔畅快淋漓。” 李瑕说罢也看向船篷外不再问。 许久等船快到北岸了先开口的是元从正。 “学生再站在廉希宪角度谈谈对大帅的看法吧?” “也好。” “他与大帅并无私怨。与大帅为敌做事而已。” “也是承担责任。”李瑕道:“他擅任汪良臣为帅结果丢失了关陇他想承担下来并挽回。” “原来如此。”元从正道:“那他若被论罪不能埋怨君主无情也不必怪罪于大帅。他犯的错确实该由他担名为‘希宪’却不守常制该。” 李瑕笑了笑不语。 元从正道:“由此可想他与大帅志同道合甚至是欣赏、叹服、敬佩大帅。” “但不肯归顺我?” “方才也说了在他看来大帅目前并未胜过北君如何能辜负十年君王恩义?再将一生报负系于未知?” “不急慢慢看。” “是。”元从正继续他想说的又道:“大帅有首词恰配眼前风物。” 他抬了抬手指向那黄河水沉声吟诵。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船只已然靠在浅滩上。 元从正恍若未觉犹在缓缓念词。 直到最后一个“苦”字念罢他回过头看向李瑕气质再次有了不同。 没了谦卑稚嫩的少年气多了份沉稳与悲郁。 “这词不是我写的张养浩写的。”李瑕缓缓道“可惜你今日念这词数十年后有人路过潼关目睹的依旧是百姓深重灾难。” 很郑重的一句话。 但元从正没听懂。 当世无人能懂…… “张养浩。”元从正念着这名字道:“论乔装改扮还是李节帅阁下更擅长啊。” “不装了?” “装得太粗糙不装了。” “粗糙是说你的计划至于演技只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两个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笑容中有会心有释怀也有戒备…… ~~ “李节帅阁下当面。不才廉希宪。” 李瑕摆摆手道:“倒不必这般郑重我称你‘善甫兄’如何?听说李世民就是称李靖为兄。” “担不起。”廉希宪摆手道:“也恐你是要害我。” “我身在宋廷尚且不怕忽必烈气量更小不成?” “既如此非瑜莫怪我不客气了。” 廉希宪甫一报出名号气质再次有了变化举止神情已多了分威严。 他竟是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鸣镝吹响。 尖锐的镝声荡开。 李瑕也不阻拦笑了笑。 “善甫兄料到我会来山西也有水师?” “不算料到只多做了几手准备交代过麾下或有可能引非瑜渡江。那点人也称不得水师但有船只能运人员物资围剿非瑜这点人还是不难的。” 李瑕道:“但我说过刚才在船上是你最好的机会。” 廉希宪自嘲一笑道:“我虽自问弓马娴熟以一敌五捕杀你实难做到。” “怪我没给更好的机会?” “肯与我独坐船篷给我杀你的一线机会已足够胆魄。毕竟你欲劝降我岂能真让我杀了?” 远远的已能看到有尘烟扬起该是廉希宪的人。 李瑕也不急着逃。 而他的三十锐士已过来围住了船篷。 廉希宪问道:“我没想到你真敢来山西地界且还能如此沉稳?” “欲做大事岂能惜身?”李瑕反问道:“善甫兄呢?陷在我这三十锐士之间不怕我杀你?” “担责任、不畏死。” “那看来你早有布置我也有布置只看鹿死谁手了。” 廉希宪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想也无用且看结果吧。” “也好看来你也不会扑上来杀我还能再聊几句。”李瑕道:“其实你有个更好的办法杀我。” “主动揭露身份以‘廉希宪’的身份表示归附再趁你放松警惕杀你?” “嗯这样稳妥得多。” “初时只当你每以暗杀手段成事乃阴险狡诈之徒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愧于心。”廉希宪自嘲一笑道:“但你既以诚相待我不好再用这等无耻伎俩。” “那还继续杀我?” “你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说‘会给很多机会’不是再较量一场的意思?” “不错堂堂正正果然还是那个战前遣使告谕的‘廉孟子’。” 那马蹄扬起的尘烟近了已有船只出现在上游向李瑕等人包围过来。 “再说一句心里话吧。” 廉希宪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蒙古王公贵族占据大量田亩、色目商人包税理财鱼肉百姓……这些亦是我毕生都在竭力清除的顽疾。对非瑜所说那句‘大快人心’发自肺腑彼时说完只觉血脉畅通。但等陛下平定天下后改制才是正理。” “也许吧。” 李瑕转身离开船蓬向奔来的骑兵望去。 廉希宪也出来看了一眼黄河畔这雄壮的风光再次觉得“李瑕”那首词写到心里了。 ……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正文 第667章 叛徒 一行人靠岸的地方就在风陵渡以东一个叫“涧口”的小滩。 抬眼望去北面确实是山峦如聚。 有骑兵由西面而来黄河上的船只顺江而下都已越来越近。 已能清晰地看到蒙军旗号。 “非瑜孤身入险佩服。”廉希宪叹息了一声道:“惜你英年早逝。” “我不了解山西的情况。”李瑕也在看着那些旗号道:“善甫兄可否与我说说?” 廉希宪没说话背过双手摇了摇头。 “善甫兄安排了哪路兵力围杀我?”李瑕再次问道。 “黄河上的船只是我从关中带回。”廉希宪道:“至于那些骑兵乃解州仪家麾下。” “仪家?” 廉希宪不肯再回答。 他对整个北地都非常了解当然知晓山西的情报但不可能告诉李瑕。 …… 四十六年前成吉思汗第二次伐金金宣宗迁都汴梁山西便有大量的金国将领、地方豪强率众归附蒙古。 之后山西民户被分封给黄金家族直系诸王。 这“民户”指的是税赋每五户出丝稠一斤称“五户丝”每年由当地世侯征收、上缴蒙古宗亲。 窝阔台在位时把民户分给他的两个兄长术赤、察台台的子孙以及他妹妹阿剌海。 阿剌海是成吉思汗的三女儿驻地在九原城号称“监国公主”相当于是忽必烈经略漠南之前管理漠南的实权人物所谓“阿剌海所监者漠南国事”。 蒙哥时期则把剩下的民户分封给了拖雷家族子孙其中包括拖雷的女儿独木干。 独木干是继阿剌海之后又一个权倾汗廷、威镇一方的公主她比蒙哥年幼而年长于忽必烈摄汪古部监诸路事…… 山西世侯便长期依附在这些蒙古公主、宗亲门下。 子弟少年时充当质子任职侍卫备受信任之后在朝为官或还山西袭位。 山西世侯不像史天泽、张柔、严实、李璮势力大到“隐若敌国”而是小而分散。 太原郝家、坚州刘家、忻州周家、泽州段家、宪州郭家、汾州李家、沁州杜家、潞州任家、荣家吴家、解州仪家。 他们的官职早期都是阿剌海以懿旨委任之后多是由独木干任命。 坚州刘泽、泽州段绍先、沁州杜泽……都是少年时就质于独木干公主门下充宿卫。 如今阿剌海已死她的儿子爱不花与忽必烈的女儿订亲正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独木干的丈夫聂古台也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 总而言之多而杂的山西世侯是忽必烈最亲近的家人们养了四十余年的心腹。 山西是忽必烈的心腹之地掌控极深。 …… 廉希宪不相信李瑕能在山西布局。 刘黑马有镇守山西、陕西的名义不假也曾借调过山西兵马。但其驻地在凤翔长年在京兆、商州一带领兵甚少干涉山西事务。 这里是平阳府解州。 平阳府是独木干公主封地解州仪家更是蒙古忠犬。 而李瑕据潼关不过大半月竟也敢孤身前来要如何逃脱? 蒙古船只已顺着河水驰来有箭雨袭下。 “拿住宋寇!” 李瑕没逃早已不慌不忙领着三十余锐士向岸上行去。 追来的大船靠向岸边堵死小船的去路抛锚。 有兵士下船涉水向这边跑来。 一杆“仪”字大旗迎风招展来了数百人之众从四面八方向这区区三十余宋人包围过来。 “拿住宋寇!” 喊声愈来愈急。 廉希宪已被人摁住一把单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并未在意只看向李瑕目光泛起疑惑。 以他对李瑕的理解不该毫无准备便轻临险境。本以为是有后手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 李瑕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杀了李瑕未免荒唐…… 骑兵已到一箭之地。 拉弦的声音大响。 “嗖嗖嗖嗖……” 廉希宪猛然转头眼睛一瞪。 他分明看到仪家兵士放出的箭矢竟是射落在那些从船上追来的士卒面前。 黄河岸边一片惊呼有不少人大喊起来。 “你们做什么?捉拿宋寇啊!” “我等奉大蒙古国武略将军、解州节度使仪帅之令捉拿细作!尔等还不退下?!” “……” 廉希宪目光扫过那些仪家兵士的身影略略思量。 迁关中人力物力至山西时分明已与仪叔安深谈过一次约定好要防备李瑕。 可为何如此? 是仪叔安想独占功劳不成? 未免太…… 倾刻间已有数十骑自前方仪家军阵中冲出向这边奔来。 尘烟扑面一名将领驱马而出大喝一声。 “细作何在?!” 廉希宪感到背上一股大力传来已被推到对方马下。 他抬头看去见是仪叔安麾下将领仪忠终于是心神大骇。 一瞬间他想到仪家竟也投了李瑕? 顷刻又反应过来这不可能的。 “李瑕便在那拿下……” “拿下他!” 仪忠大喝一声手一指却是指向廉希宪。 “你等受宋人欺骗……” 仪忠见廉希宪要扑上前吃了一惊连忙抬起手中大棒以棒柄重重敲在廉希宪头上。 廉希宪还待挣扎已有兵士上前团团摁住他。 “嘭!” 打得头破血流。 “拿得便是你廉希宪!带走!” 仪家兵士忙将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背。 仪忠长出一口气转向黄河岸边那些关中来的兵力眼神愈发郑重。 “传令下去廉希宪通敌叛国谁敢再随他作乱一并诛杀!” 大喝声中那些长安来的蒙古汉军士卒已全然惊愣住。 …… 自始至终李瑕只是沉默安静地站在那看着这一团混乱。 数十余骑已堵上来围住了他们。 仪忠才转回头来正要说话后面又响起一声大吼。 “慢着!谁敢动我张家勇士!” 须臾一名未着甲的大汉驱马而出先是冷冷瞥了李瑕一眼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指了指。 “他们正是奉我命令从关中掳来叛徒。” “是张将军麾下果然个个不凡。” 张延雄脸色极难看喝道:“那还围着做什么?!回头我自会将情况告知你。” 他自顾自地踢了踢马腹拉过缰绳便走。 仪忠忙驱马跟上。 “张将军息怒……” “人既然拿到了让仪叔安来见我!这次的事若不给张家一个交代不死不休!” 张延雄哼了一声却是又挥了挥手。 那些围堵着李瑕等人的骑士向西涌去。 却又有二十余骑围过来。 李瑕始终站在那直听到有个声音在包围圈外响起。 “让开都别动他……” 李瑕眼神一变举步穿过前方骑士的阵列。 刀锋离他很近他却安步而行丝毫不怕有人挥刀一刀将他劈死。 一个个骑士拨马让开…… 李瑕停下脚步。 只见眼前的马上坐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女郎因被马匹堵住只好低头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冠巾动作像是有些紧张。 再一抬眼她见到李瑕微微一愣抿嘴笑了笑。 是张文静。 李瑕不由也笑了笑。 周围的嘈杂声静下去。 对视着的两人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最后是张文静得了提醒想起还得说些什么。 “嗯……” 她努力收敛了神情却还是掩不住明眸中的笑意清了清嗓提高音量道:“不错今次之事你办得很不错捉到了卖国的叛徒洗清了张家的嫌疑。” 末了微微仰头又补了一句。 “我会赏你。” 她以吩咐的口吻说了一句不由有些得意。 李瑕笑笑抱拳道:“多谢小郎君。” “上马带上勇士们随我走到了镇上再仔细汇报。” …… 李瑕跨上马领人跟在张家的队伍后面向西面风陵渡的镇子行去。 此时右边是峰峦如聚左边是波涛如怒身前身后皆是蒙古兵马。 然而他却恍若未见目光落处只见前方张文静不时回头看来。 李瑕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声。 张文静自然看得懂。 他说的是“别看我了”。 张文静“哼”了一声甩过头去冠巾的纮带也轻轻摇晃起来。 李瑕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纮带只感到一阵轻松…… 正文 第668章 确凿 风陵渡。 相传黄帝贤相风后便葬在此地谓之“风陵”因此得名。 此处是黄河从北拐向东的拐角摆船渡河的交通要冲原本商旅频繁往来。 可惜如今河道不通只能看到兵士逡巡防备着对岸的宋军。 镇外一个个偌大的驿馆中已无商旅尽数被征用。 九月初六仪叔安已赶到风陵渡…… 仪叔安的父亲是仪肃于金国末年檄摄虢州在中条山上垒堡抗蒙见宣宗窜逃汴梁心知大势已去遂投降了蒙古依金国旧制佩金符任为解州节度使。 仪肃在世时仪叔安便曾北上九原城质于阿剌海门下。之后承袭了父爵镇守解州。 这些年过得宽舒无非是每年征收五户丝押送给宗亲仪家甚少被征调作战。 近来却有风雨欲来之势。 七月时突然收到了廉希宪的急信言刘黑马已叛蒙归宋、京兆府不可守并要求仪叔安搜查张柔之女以防张家有通敌可能。 仪叔安虽看不懂但还是照办了封锁了蒲津渡。 派人搜查了许久果然找到了张家女好言请对方到解州城等事情查明对方却是逃入了中条山。 没多久张延雄领人赶到要求仪家放人仪叔安便觉两头为难再派人去请廉希宪来应对竟是不知廉希宪去了何处。 之后潼关失守、廉希宪身亡的消息传来……仪叔安忽然发现解州已处在与宋交战的前线。 他只怕张家是真的勾结了李瑕下一步就是攻解州。 直到三日前张延雄带了好几个人证过来…… “你说什么?!廉相未死!投了李瑕?!” 若说廉希宪没死仪叔安是相信的但说其投了李瑕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两封信已递到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封烧了一半但确实是廉希宪亲笔所书要向陛下揭露张家投敌一事言之凿凿与先前所言“防张家有通敌可能”已不是一回事。 另一封却是李瑕递到洛阳的休战信内容丰富既点明了漠北的大战双方不宜再继续用兵以免阿里不哥趁虚而入还叙述了鄂州和议之后燕京已派使者郝者南下和谈。李瑕自称刚刚知道此事决定不再对山西、河南用兵。 问题在于……这封信的用词、笔迹。 “这是廉希宪的笔迹?左手写的?” 仪叔安不可置信。 但找了府中多名擅长字画的先生看过确确实实出自廉希宪之手。 至此许多事像是突然间有了答案。 廉希宪为何敢自作主张命汪良臣为帅? 汪良臣才胜过浑都海如何会转瞬之间一败涂地? 刘黑马为何会投降李瑕? 廉希宪为何会一矢不发退出关中? 还有蒙哥汗是如何暴毙在钓鱼城的…… 一念通百念通。 当发现是廉希宪通敌叛国一切疑惑也就瞬间想明白了。 可惜仪叔安才想通再一抬头面对的就是张延雄那要杀人的眼睛。 “我张家要通敌?!关陇已丢而我家元帅犹随陛下厮杀于漠北到底是谁在通敌?!” 仪叔安大惊。 他不过是个小世侯绝不敢与张家这一等一的世侯之家作对。 “张将军勿恼并非是我怀疑张家是廉相……” “廉相?好一个廉相!假意殉国之叛贼待我遣精锐死士过黄河将他提到你面前看看到底是谁通敌!” 仪叔安本以为这是气话不想昨日消息传到解州廉希宪竟真是被张家捉了回来…… 他飞马赶到风陵渡镇才入驿馆第一时间便召见了仪忠。 “怎么回事?!廉希宪真活着?” “是已被张家派人拿回来了。” 仪叔安讶然又问道:“你审过没有?” “没有。张延雄说那人巧舌如簧须先熬上几日再审他才肯说实话。大帅要去见见?” “见?”仪叔安大怒道:“如此大事不该由我审移送开平便是。” 仪忠却是道:“还有一事可虑……黄河岸边有不少廉希宪从京兆带来的兵力当日便打算劫杀张家锐士救出廉希宪。” 仪叔安一惊。 “他怎么敢?!” “说是要伏杀李瑕……” “荒唐!李瑕怎可能到北岸来?” 仪叔安已厌倦了这些慌言。 山西平静了太久他并不想卷入争端在看到休战书之时已希望事情就此结束偏是张延雄为证张家无罪非证明廉希宪还活着。 “廉希宪叛国罪证确凿竟还敢巧舌如簧呵胆色倒不差。” 仪忠道:“是啊廉希宪如此人物竟是叛了。” “还不明白吗?早在几年前这些人便计划好了。”仪叔安踱了两步喃喃道:“此事暂莫传开廉希宪声望太高一招不慎恐引起大乱。” “是。还有……张延雄要大帅去见他。” 同样是世侯仪叔安与张柔却不可同日而语听得张柔麾下一将领如此跋扈脸都垮了下来满脸为难…… ~~ 另一处驿馆当中。 张延雄正按着刀站在院门中目光始终盯着李瑕满是警惕之色。 在他的注视之下李瑕与张文静正规规矩矩坐在石阶处说话。 “他好烦吧?支也支不走。”张文静已换了一身女装比昨日的男装平添了几分姝丽。 虽是相见终究是在仪家的地盘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只能以要听汇报的名义把李瑕召过来。 此时她便想说说订亲之事瞥了张延雄一眼见这家将还在那盯着不免着恼。 “盯着就盯着吧不必为难他。” “和你说他收到你送来那封廉希宪的信气得胡须倒竖……像这样。” 张文静拉了拉鬓边的头发却完全没有张延雄的半点威风气。 “若像这样那他倒有些可爱了。”李瑕随口说着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其实廉希宪那封信是诈我的他就没打算向忽必烈告张家的状。” 张文静没躲开笑了笑凑到李瑕耳边低声应道:“我知道我不说叫张延雄恨死廉希宪……班门弄斧东施效颦安敢学你手段对付你?” “你全看出来了?” “嗯但未想到你亲自来了。张延雄也没想到发现了吗?他昨日完全是懵的。” “发现了看到我他眼珠子一瞪。恨不能当场杀我。” “他才不敢杀你都与仪家说了你可是我麾下锐士。”张文静得意道。 李瑕道:“但如此一来张家便是真通敌了。” “那如何是好?” “我不利用你设计张家便是……” “咳咳!” 张延雄又重重咳了几声手已将刀拔出了一些。 院中两人看都不看那刀只是坐正了身子继续聊着天。 “我才不是要去找你送元家姐姐回去想着到洛阳玩玩再去长安逛逛你可别误会了。” 张文静说着瞥了李瑕一眼像是怕他真误会了。 “好我明白的。”李瑕随口应道“近两年着实太忙了些本打算忙过这一段到开封附近逛逛。” 张文静又笑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说偏是有人在盯着不好说出口只好挑着能说的话说。 “那你忙的这一阵可是将我五哥吓坏了我还奇怪他怎在家中也将脸敷得煞白。” “改日该登门向他道个歉才是。” “……” 张延雄目光看去不明白两人在笑什么又有何好笑的。 他颇烦恼。 脑中犹有要杀掉李瑕的念头但眼下这局势…… 首先是李瑕派人递了两封信给大姐儿之后大姐儿便说廉希宪要陷害张家李瑕说好了派人扮成张家的人把廉希宪“劫”回来证明其人是诈死。 结果却是李瑕亲自来了又不能当着仪家的面杀了……总是是太复杂了。 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到尽快把大姐儿带回去、不可给张家添事端的命令。而且只要不违背家族大利也只能听大姐儿的。 张延雄想到这里看着一个想杀又杀不得的李瑕在眼前不免心烦意乱。 偶尔却也想到了当年在陈抟塔上见到李瑕与张文静站在一起的一幕犹觉得般配。 “唉……” ~~ 一朵紫藤花被风吹落在石阶下张文静拾起想了想别在李瑕耳朵上。 “嗯?” “好看的不许拿下你可是又落在我手里了。” 李瑕也不恼任由她摆弄着。 “堂堂一方大帅可真听话。”张文静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有了心意双手捧着脸想了想也不看李瑕自顾自低声问道:“你怎么敢来的?就不怕危险吗?” “你都到这般近了只隔着条河连这点路我都不愿走未免太……” 这种被人盯着的情况下终究是不能顺利聊下去。 外面又响起通传声。 “将军!仪叔安到了……” 张文静抬头一看见张延雄已背过身忙附在李瑕耳边低语了一声。 李瑕亦迅速说了两句悄悄话。 “嗯我明白……” “大姐儿。”张延雄回过身道:“不好再讯问了……你起开出去。” 李瑕也不为难他起身道:“仪叔安来了?张将军若未想好如何与他说我教你几句如何?” 张延雄眉头一拧道:“你莫扰我待我支开了仪家的耳目你回你的地盘上去休再找张家的事……” “便听他的吧。”张文静已换了一种姿态起身吩咐道:“李节帅说了会帮忙将张家从这些事中摘出来你听他的便是……还有陛下今已遣使与宋廷议和你语气敬重些。” ~~ 李瑕带来的三十余人被张延雄安置在对面的驿馆亦有张家人看着。 林子站在门口见李瑕终于从对面院子回来长舒一口气。 “进去说吧。” 两人走进屋中李瑕道:“莫只顾着我别忘了我们来山西的各种目的。” “记得眼下的难题是廉希宪万一能让仪家相信他……” 李瑕随手递了一张符牌过去道:“开始准备吧。” 林子他明白李瑕这一趟来除了接走张家女郎还有诸多目的……断了廉希宪归蒙古的念想再带回去还需安插细作、探明黄河对岸的兵力布署。 要做这些若不出些乱子如何再渡回黄河。 “是。”林子遂应道:“大帅初定关中我来给山西的这位近邻送一份见面礼……” 正文 第669章 窥测时势 九月初七。 杨实在兵士的护送下出了潼关北门乘船往北岸而渡。 他是祈州人。 祈州位于山西北部解州处于最南风物大不相同。可当望见了对岸的山川依旧感到了近乡情怯。 有箭矢射落在船只前的河水中士卒喊叫起来。 “大宋镇西军节度、四川阃帅遣使前来!” 喊声在风陵渡前回荡不一会儿蒙古汉军的箭矢停下。 “大蒙古国解州节度使请使者上岸一晤。” 船桨再次摇动杨实立于船头老眼并不看岸上驻军只贪婪地看着北岸景色……终于走进了风渡陵。 ~~ “遥想上次见到仪兄还在金亡之前当时我还是少年郎随家兄与裕之兄同游京兆府。那年裕之兄便是在此作了首词。” 杨实看向黄河又道:“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如今黄河如故惜仪兄已不在人世。三十年一弹指物是人非啊。” 他说的“仪兄”指的还不是仪叔安而是仪叔安的父亲仪肃。 仪叔安连忙执礼道:“那年晚辈还是八岁小童听家父说有名儒来访忙到这风陵渡口来迎曾见过杨公一面。” 杨实这才想起来一指仪叔安笑道:“原来当时那小童……一转眼已是堂堂世侯威风凛凛。” “是晚辈孙子都快出世了。” “昔人已作古啊。” “昔人已作古。”仪叔安叹息一声而随着这一句他脸上的笑意也消逝道:“不想三十年再回首我与杨公已成敌国。” 杨实摆了摆手喃喃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啊家兄之所以接触李帅原有隐情……之后才被节帅风采所折服。你既不知前因后果不可指责我杨家叛逃。” 仪叔安微微一愣已有些恍过神来。 果然如此。 蒙哥汗之死果真是金莲川幕府与李瑕合谋。 廉希宪、商挺、赵璧此三者中必有人打算弑杀蒙哥汗一面命杨果联络赵宋一面让入蜀的刘黑马配合。 事前蒙哥汗已隐有查觉遂遣阿蓝答儿南下将三人下狱结果还是死在了钓鱼城。 而这些人也没想到因此喂大了一匹狼而陛下却深陷汗位之争。 于是杨果、廉希宪、刘黑马纷纷投奔李瑕。 那这些事陛下是心知肚明了。 若追查下去万一廉希宪真招出什么……事实上李瑕早已到处放风说蒙哥汗是陛下所弑。 仪叔安并不想知道太多抬了抬手。 “杨公不如谈谈此来何为?” 杨实道:“自是来休战的。李帅近日才有所耳闻原来去岁宋蒙已于鄂州议和贵国陛下已遣使往临安。既如此那便不宜对山西用兵了李帅打算罢兵休战放弃渡河的计划。” “对山西用兵?”仪叔安摁下心中的惊怒淡淡道:“你们有这实力?” “方降服十万俘兵若不尽快取山西何以养兵?” 仪叔安又是一惊道:“我不信。” “廉希宪、商挺亦不信今安在?” 杨实先反问了一句又问道:“我来便是问一问仪帅人今在何处?” 仪叔安已是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杨实立于层层敌兵之中气势却陡然一盛再次抬手指向仪叔安。 “贵国陛下于漠北与鞑虏交战正烈遣使议和我大帅顾全大局有意罢兵歇战。仪帅却派人入境自我大帅帐下掳人……仪帅是替贵国陛下作了主表示不愿歇战不成?!” 仪叔安眼睛一瞪愣在那儿。 千言万语涌上来最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关我屁事! ~~ “仪叔安!你敢见宋廷使节欲通宋叛国不成?!” 一个时辰之后仪叔安回到驿馆面对的竟是张延雄的一声喝问。 “我做什么了?!” 城府再深终于是再也摁捺不住仪叔安也是放声大喊。 “到底与我何干?!我虽有节度使之名与统管三十余城之张家相比不过是一小小知州!关陇如何、廉希宪一宰相如何、张家如何我有权处置吗?!是战是和由我作主吗?!” 张延雄不过是个粗莽武夫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反驳。 仪叔安怒气不歇。 “陛下是否派郝公南下议和我不知!是否要收复关中我不知!哪怕是山西防务如何布置我亦不知! 我仪家镇守解州兢兢业业为陛下筹集钱谷为别吉上缴五户丝。一转眼关陇大败失守我听廉希宪之命布防黄河;一转眼廉希宪叛了;再一转眼李瑕遣使休战。 你要我做什么?收复关中?斩杀李瑕?我一小小知州不是陕西四川行省丞相!不是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 他抬手一指张延雄终于是显了世侯官威。 “别再对我呼来喝去我不是廉希宪有权、还有胆子擅作主张;我也不是张帅战功赫赫。我的职责守解州、保民户。不是任人驱使的家将!再要我做什么拿中书行省的命令来!” “我要你做什么?!” 张延雄亦大怒吼道:“若非你派兵围杀我张家千金我跑来做什么?!我家大帅随陛下征战漠北到底是谁在背后污蔑我张家驱兵动刀?!当我张家是好欺负的?!” 这是沙场杀人的气势。 仪叔安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失态了。 “我不管你做什么!”张延雄还在大骂“我不管什么关陇、李瑕立再多功劳有什么用?!我家大帅立的功劳还不够吗?!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但还有人敢围杀他的掌上明珠!” “不是围杀……不是围杀……张将军息怒我说来说去此事与我无关啊。” 仪叔安大急脸色再次愁苦下来劝道:“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是廉希宪啊!他叛逃了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搅动……” “但你还敢见宋使休以为我不知李瑕要派人把廉希宪要回去你若担不了把人交给我我来杀了!有事我来担!” “怎可能?”仪叔安急道:“我怎可能再把廉希宪交回去?我今日见杨实为的是稳住李瑕让李瑕不对山西动兵我已把杨实敷衍回去了。” “然后呢?” “自是将人交给中书行台。”仪叔安急得踹脚语气愈发直白道:“一切与我无关我只管保解州保民户。其余一切我只听中书行台命令。” “但你之前还指认张家!” “哎都说了之前是廉希宪以行省丞相之名命令如今他既已叛国。我自是不必理会他只等中书行台命令……今年的五户丝还得送往九原城。” 张延雄点点头知道仪叔安这是把靠山都抬出来了。 他也就是叫得凶并不敢真得罪独木干公主遂也平息了火气。 接下来无非是商量他尽快带着张家大姐儿离开。 张延雄打算护送着大姐儿由山西走陆路经太行径返回保州老家却要派出一部分人乘船顺黄河南下往亳州给张五郎通报消息。 仪叔安不管这些只在乎尽快了结各自相安。 这日却又有信使至北面而来将几封消息递在仪叔安手里…… ~~ 李瑕在风陵渡仿佛比在长安还舒坦睡起来练了一身大汗之后洗了个澡打听到张延雄不在便径直去求见张文静。 他只穿着一身布衣施施然然的模样丝毫不怕有人刀斧加身。 如今这风陵渡除了他带来的人也只有张文静、张延雄再加上一个入狱的廉希宪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明面上他只是张家手下。要求见大姐儿一般人不知他身份正常通报就可以。 对于张延雄而言没必要告诉别人“这个就是李瑕”为了什么? 杀李瑕、收关中、立大功? 张家主力都在北面在河南并没有收关中的兵力。就算有中间还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 张延雄又向谁报功? 一个家将且不论做的事是对是错擅自作主越过主家向忽必烈报功张柔就得先一刀杀了他。 以前张家要杀李瑕根由是怕被污陷为通敌。 形势早已变了忽必烈已知晓张家与李瑕的关系为表宽厚并未追究当时张家的杀心就已经淡了。 这在临安时便能看出来张弘道派人到临安挑拨宋廷却一次都没有暗杀李瑕……因为他是当作差事来办作为姚枢招降不成的后手奉的是姚枢的意思。 等到忽必烈北上、李瑕拿下关陇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李瑕已有了成为一条后路的趋势。 以前张文静不能离家出走除了被看得严也有害怕牵连全家的原因。 现在不同了若有牵连牵连的不是张家满门而是河南形势。 压力已经给到了忽必烈那边。 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张家才是掌握了选择主动权的那个。 当然张家现在不会投靠过来还要观望北面的战果但也一定不会主动招惹李瑕。 对世侯而言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 世侯的特点就是“窥测时势”。 张柔离得太远未必知道消息张弘道必然已经考虑到了准备继续窥测时势。 这些李瑕很确定且早已收到信号了。 张文静不想再观望决定给父兄一个狠的促使他们下决心这才需要离家出走也终于能离家出走。 还有一个关键。首先是商挺先下令堵住了潼关使得她不得不北渡黄河然后才有张弘道传书质问商挺一事…… 这先后顺序很重要。 换言之商挺并非得到张弘道提醒才出手阻拦张文静。若不是潼关封堵张文静早便过来了。 那便可知张延雄必然没有得到要杀李瑕的命令张弘道的吩咐必然只有一个核心。 ——“把人带回来我要继续观望。” 观望、观望、观望…… 李瑕既早知这些立场只须再派人联络到张文静北渡之前便可确定这一趟安全无虞。 剩下的就是把她带回去。 今日过来便是试探张延雄防得严不严…… ~~ “欸这里。” 李瑕抬头看去只见张文静从阁楼的窗户上探出头来旁边还有几个女子的身影一掠而过像是想看看他。 “能下来吗?” “下不来门被锁了。”张文静苦恼道。 “那张延雄也不算傻。”李瑕笑道。 “我有话和你说你等会啊我写在纸上抛下来。” “好。” 不一会儿张文静提笔写就将纸笺又折好却也不乱抛拿彩练系着将纸与一支眉笔一并放下来。 李瑕拾起看了笔迹与当年那封相思笺上的一样好看。 “你须小心打听到仪往营牢欲见廉。” 李瑕看了执起眉笔写了一句。 “无妨正好利用廉的人引起混乱我们才好走。” 正文 第670章 散养 因潼关失守风陵渡也加派了不少驻军廉希宪正是被关押在驻军营中。 他头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不时有血水流过眉梢。 但他已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李瑕让他写给商挺那封信并非传给了商挺而是传给了张家女郎。之后张家女郎配合李瑕反手指认他廉希宪才是叛国之人。 “竟就这么般简单……你渡一趟黄河可谓一举数得啊……” 廉希宪忧愁的不是个人的身家性命。 而是李瑕搭上了张家的同时只怕还要在山西安插眼线探知黄河东岸的兵力布署。 因为李瑕取下关中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布防关中东面除了潼关另一道防线就是从吕梁山到风陵渡这段黄河。 廉希宪迁移了关中兵力之后一部分正是布置在这段黄河边以待时机成熟、反攻关中。 船只、兵力这些一旦被李瑕探知其人便可从容在黄河布防……这才是接下来关中形势的关键。 …… 终于有人走到了营牢外。 仪叔安向牢房中看来第一时间故作讶异。 “廉公这是被打了?这绝不是我的意思……” “仪节帅认为我通敌叛国了?”廉希宪稳住心中的情绪维持着语气冷静道:“一切我都可以解释。” “廉公与我解释无用。”仪叔安抬了抬手“我不过一小小知州万事不知廉公与行台解释即可。” 他以往喜欢摆节度使的威风但在今日开口闭口便是“小小知州”若有可能自称“别吉府门下一仆从”也说的出来。 “我并非是为证明我清白而是李瑕就在解州仪节帅若不肯早做布置到时……” “廉公。” 仪叔安再次打断了廉希宪的话。 他眼中有些轻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且不谈李瑕根本不可能来……你别急这样吧就当我相信廉公廉公真就去把李瑕引到黄河北岸又如何?我无权证明廉公是否投敌是否清白也无权决定攻打关中。” “你只要杀了李瑕便是一桩大功劳……” 仪叔安更加轻蔑悠悠道:“看来廉公还是没明白自己为何落到今日这地步啊你总觉得你在做对的事擅杀蒙人、擅调诸军、擅命将帅但你忘了规矩。做成了你是大功败了你是大罪所以你投了李瑕……我不是你我没这么自大我也没忘了陛下给我多少权力该做哪些事。” 廉希宪摇了摇头眼中浮起失望之色问道:“到底是我投靠了李瑕还是你仪叔安投了李瑕?” “良言逆耳廉公竟还不肯反思?”仪叔安摇了摇头“你我为人臣子该做的唯有‘份内之事’四字尔。” “你的份内之事只有年年收缴五户丝到别吉府吗?!” “不错。” 仪叔安理所当然的语气不以为耻只有荣耀。 他指了指廉希宪又指了指自己。 “廉公不到三旬拜相而今却成阶下之囚。我虽官小世镇解州今犹立于牢门之外。孰对孰错又有何可争辩?” 面对着仪叔安那一本正经的傲慢神情廉希宪却是笑了一声。 他退后一步问道:“看来我舍生忘死所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廉公第一步就错了啊陛下还未归燕京廉公就敢先动手杀阿里不哥的人抢夺兵权。这之后所做所为不都是在掩盖这错误吗?否则何以至此?竟还谈舍生忘死?” “不错错的是我我太可笑了。” 廉希宪脸上那嘲笑之意更浓最后成了哈哈大笑。 直笑到眼泪溢出他犹未停下笑的前俯后仰。 “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面对李瑕那种仿佛天资神授的对手廉希宪也从未觉得泄气过。 他一步慢步步受制于李瑕但直到这一刻之前都还在试图翻盘百折不挠。 可笑的是仪叔安只需一道命令便能轻轻松松杀李瑕却连听都不愿听。 世事竟是荒唐到这个地步。 “可笑……我太可笑了还当大蒙古国没有那么多官场弯弯绕绕……该学学你仪节度使才对!当学学你们这些叛金投顺的高官世家……管他改朝换代管他生黎社稷……哈哈哈只管一家一姓之富贵长存……哈哈哈……” 仪叔安摇了摇头叹道:“廉公莫笑了……我来有两桩事与你说。” 廉希宪犹在笑。 仪叔安自顾自道:“陛下已任命阿合马出任中书行省左右部、兼都转运使将由他主持山西局势。” 廉希宪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知道阿合马彼此……芥蒂很深。 仪叔安摊了摊手道:“廉公应该也明白了我不可能再听你一句吩咐只能将你交出去只请廉公心中自作准备。” 廉希宪明白。 当此时节政敌受任主持山西局势已不须再说更多了。 “另一桩事是前阵子的消息了……” 仪叔安换了一副沉痛的脸色缓缓开口又道:“令堂……过世了廉公节哀顺变。” 廉希宪那僵硬的笑容大变如遭重创退了两步跌在地上。 营牢中唯有仪叔安还在缓缓说着。 “七月令堂便已走了。当时关中事急廉公家里便压着消息未将消息送来。上个月燕京传出消息让廉公还乡守制但……但时至今日我只怕是不能放廉公了一会便派人将丧服送来……” 仪叔安语气中有些怜悯是真心认为自己劝廉希宪的是金玉良言若非当时廉希宪非要越权作主如何能连母亲丧期都错过? 为人臣为人子当做份内之事啊…… ~~ 另一边张延雄见过仪叔安之后又到渡口备好了船只其中也包括李瑕从南岸带来的船只。 之后他先是到了李瑕所住的驿馆四下一看不见李瑕当即便惊慌起来。 正要返回看大姐儿还在不在便见李瑕施施然然从对面过来。 “你……” “张将军。”李瑕正色提醒了一句。 张延雄这才板着脸喝道:“进来说。” 走进屋中他急不耐便道:“你莫不是想拐走我家大姐儿?!” “张将军不是把门都锁住了吗?” “我不杀你已是客气莫惹怒我叫你没好果子吃。” 李瑕只当是耳旁风扫了张延雄一眼微微笑了笑。 张延雄眼睛一愣努力支起气势喝道:“你们今日便走!我已备好了船说是让你们沿黄河而下到开封你们离了仪家耳目自往南划回你潼关便是!” “大姐儿不随我走吗?”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趁我未杀你之前快点走!” 李瑕又道:“廉希宪还未处置他早晚将事情揭开。” “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仪叔安不肯将人交给我……我家大帅自有处置!” “嗯?仪叔安如何说的?” “你走就是了!管他娘说了甚。” 张延雄“啧”了一声很是烦躁。 想了想李瑕派来使者也是侧面印证了是廉希宪叛逃、张家没有通敌之嫌正与五郎的吩咐相合。 他终究是应道:“仪叔安既不肯把廉希宪给我也不给你派来的人说是将杨实敷衍回去了。” 李瑕招了招手低声道:“廉希宪在长安声望甚高一旦他被捕的消息传开我怕黄河东岸的守军杀下来你需提醒仪家防备。趁他们打起来之时让我再将廉希宪带走坐实了是他叛投他说的就全是诬陷了。” “你又想利用我?” “我何时利用过你?”李瑕道:“莫忘了商挺是如何得知大姐儿要来找我的这隐患得消除了。” 张延雄已经听不懂了喃喃道:“那你为何又要把廉希宪送过来?” “这不是为了洗清张家的罪名吗?” “这……你不能今日便走吗?” 李瑕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你不必急安心听我与大姐儿的保你往后飞黄腾达。” 张延雄又是一愣抬头一看只见李瑕那笃定的目光仿佛要看到自己心底里。 …… 然而一路走出这间驿馆他忽然又回头一看惊疑起来。 “我怎么觉着这里面的三十人少了一些?” 负责看守的张家人便应道:“将军忘了?这十五人依将军命令去办事了。” “我命令的?”张延雄一愣骂道:“娘的又是他在挑事……” ~~ 蒲津渡。 “仪家叛投了捉了廉相?” “此事一问便知我们守风陵渡的不少人都被捉了。” 一枚金符被摆出来。 虽然汪良臣兵败之后廉希宪已命关中各地驻军不得认金符开城门需有调令对照。 但这里是山西许多人已忘了当时守关中的命令。 “这是廉相的信符他命我逃出来要诸位领人救他……” “好个仪叔安敢拿堂堂行省丞相。” 低语声响了许久。 之后林子领人走出军营随着几个蒙古汉军将领往蒲津渡口走去放眼看去月色中只看到密密麻麻的船只堵在河面上。 这是廉希宪迁出长安兵力物力时用来渡河的船也是其反攻关中的准备。 林子要做的很简单挑唆蒲津渡的驻兵去救廉希宪然后将这些船全烧了。 很难做到吗? 天下最厉害的间谍就做得到。 夜愈深。 有数十艘小船驶出渡口顺黄河而下。 林子落在最后却是又下了船拿出金符向守军问道:“载着石脂和霹雳炮的船是哪艘?我奉命去救回廉相……” “呼!” 大火忽然腾起照亮了蒲津渡…… ~~ “杀啊!” “……” 李瑕翻身而起听着远处的杀喊声。 “大帅。”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打起来了。” “别管他们随我去接人接了人就回潼关。” “是。” 李瑕也不需换衣服起身便往外走去只听到远处的鏖战愈发激烈。 这情形看似不可思议但很早之前他便有一个认识—— 蒙古那粗劣、散养的制度根本比不了宋廷的制度只是一切内耗与矛盾全都被无休止的扩张掩盖住了。 战场上的胜利能弥补制度的落后。而一旦这胜利停止蒙古的内斗将会是远超宋廷的激烈、残酷。 一群豺狼虎豹合力时能打到天下每一个角落圈禁起来却能把各自的皮肉全都撕碎。 今日这解州只是缩影豺狼虎豹散养的狗群轻易便能因一根骨头咬起来…… 正文 第671章 接人 驿馆小阁楼上。 雁儿与凤儿打包了行礼将几件女装收起来之后她们坐在桌边已是困得不行脑袋瓜子直往下点。 没办法她们大姐儿交代过近日只在白日睡觉夜里得留足精神。 “真是困了困了出门一趟好累” “大姐儿都没叫累不许叫。”雁儿搂着凤儿便把脑袋靠过去心想着大姐儿说的“事机”怎还不来。 那边张文静已早早换好了一身男装嫌元严的一身道袍行动不便要帮她也换一身窄袖。 元严时年已三十七岁年轻时才色双绝不知引得多少高门俊才求娶如今年华渐褪犹有林下风姿。 张文静给她裹好抹胸笑道:“姐姐真是漂亮怪不得我二哥念念不忘。” 元严自披着衣服啐道:“小丫头怎就这么好色?” “夸你一句怎就成了好色?” 张文静笑笑摆出翩翩公子的姿态捏了捏元严的下巴又道:“姐姐莫不是在与小生调笑?” 元严无奈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好色看中李瑕什么了?” “他好看吧?”张文静不急着辩驳凑到元严面前道:“他可不仅是脸好看那风采姿态姐姐可挑得出第二个人与他相比?” “是是不仅是脸好看身子也好看宽肩窄腰身长玉立。” “一眼之间便看得这么清楚你一女冠怎可如此好色?” 元严再次无奈微微叹息一声拉着张文静在榻边坐下问道:“你可想好了?真随他走?女儿家的名节如何?” “姐姐也知我有分寸我清楚我在做什么。此番西行我并非便要弃了名节与他私奔而是想当面谈清楚” 话到这里张文静低下头抿嘴笑了笑带着些羞意。 “谈清楚婚嫁之事。” 元严道:“但这一去便成了私奔了。” “他是君子会给我个名份的。否则久在此间他有危险许多事也不好聊我过去一趟便是。” “值得吗?” “姐姐近日观之觉得他值得吗?” “确是英雄人物非我有资格评述的。”元严自怜一笑道:“我也与你说了旁的女子若问我如何寻归宿我只说寻个身体康健能体贴的便好。你呢心气高偏想寻个最出色的盖世豪杰难免要吃苦受罪。” 张文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最后嘟囔了一句。 “我乐意嘛。” “好了别拉着我。” 元严起身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膝上默默等着。 这包袱便是她此行的目的了。 里面装着的是她父亲晚年编著的诸多书籍续夷坚志锦机诗文自警壬辰杂编南冠录集验方故物谱等等。 元好问与别的北地名宿不同金亡后未曾入仕不能保一方百姓能做的也唯有保留中州文脉。 偏这乱世之中书籍是最容易遗散的。 今岁中统建年元严的三位兄长已入仕任官有些书也是不宜留在家中的。如续夷坚志与壬辰杂编中便记载了大量蒙军入中原以来横暴恣肆之行径。 元严犹记得父亲溘然长逝时的场景。 当时白朴带回李瑕所赠的两句诗元好问垂死病中又以旧词回赠。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这世间有的人相处半生所思所想犹天差地别;而有的人未曾逢面已是毕生知己。 之后元严于张文静处听闻杨果投奔李瑕、而李瑕今已得关陇便起意将父亲一生心血交给其交情最深的故友。 她这次本就不是要回山西老家而是要去寻杨果的。 原本还担心张文静是为护送她而起意离家出走如今看来张文静却是极有主见。 时势也怪两个女子相谈一场竟是同时决定要西行。 像是两条小小的溪流汇往一条河 远远的忽然听到了杀喊声。 “来了。” 张文静抬起头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她径直起身走到门边推了一把。 门没动。 “张延雄走了听了我们的话要趁乱去劫出廉希宪。” 元严道:“若按张延雄的主张杀了廉希宪岂非更好?” 张文静道:“区别不大将人交给李瑕证明廉希宪就是叛逃了对张家更有利些。”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在意的是李瑕要来接她了。 走到窗边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开口清喝了一句。 “出了何事?1 “报大姐儿小人不知。但张将军交代请大姐儿” “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1张文静喝道:“还不速将门锁砸了要我死在此间不成?” “这” 说话间驿馆外李瑕已领着十余人大步赶来纷纷大喊着“保护大姐儿”。 张文静大喜指挥随她而来的二十余人摁住张延雄留下的人。 “大姐儿?” “快!报张将军大姐儿又要逃了” “嘭。” 李瑕一脚将一名向外奔逃的张家护卫踹倒在地。 他下手也不重只让人摁住他们。径直拾起一块大石走到小阁楼前抬手便砸。 火星溅开一重门锁已被砸落在地。 阁楼上张文静大喜捋了捋头发已起身站在门边等着。 只听“咚咚”两声门锁掉在地上门被打开李瑕已在门外。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笑。 “走吧。” 自然而然便伸出手牵着自然而然便向往走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逃亡的时光。 “啊元姐姐快来这位便是李节帅了” 元严并不娇弱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袱便走身后雁儿、凤儿也已精神起来眼睛冒光傻乎乎提着行李便跟上。 今夜对于李瑕而言是数年来最轻松的一次对于这些小女子们却是一场奇异的冒险。 杀喊火光大山大河间的风陵小渡月黑风高的夜里英俊高挑的一方名帅亲入敌境破门而入接走了她们脑子里便全是晕忽忽一片。 雁儿跑得很兴奋下楼梯时还差点跌了一跤自己却未留意想的全都是大姐儿选了这样的夫婿陪嫁丫环、陪嫁丫环 “这是遗山先生的书稿?” 下了楼李瑕一手牵着张文静一手拎过那包袱掂了掂道:“杨公又要大哭一场了。” 他将包袱交在一名亲卫手里郑重交代了一句。 “保护好不可沾湿了。” “是1 元严一句话都还未说压在心里两年的重担竟是就这样被行云流水地卸下去未再担忧别的只跟在李瑕与张文静身后。 “风陵渡不能走那边在乱战随我从东面登船。” “东面有船吗?” “安排好了” 李瑕与张文静语速颇快却都很从容。 张延雄也没那么傻不至于想不到李瑕会与张文静合力控制张家护卫。之所以还敢离开就是笃定他们不可能从风陵渡口离开。 但在这两人面前张延雄只会被拿捏得死死的 李瑕根本就不必从风陵渡走。 “吁” 夜色中已有马匹与马车被带过来。 “你们上马车。”李瑕翻身上马向元严道了一句伸手又是自然而然将张文静拉上马背。 扯起缰绳却还悠哉悠哉往营房那边绕了一小圈。 “出了何事?!尔等又要围杀我张家不成?1 夜色中岸边的呼喊声更响。 “仪叔安捕了廉相仪家叛投了!救回廉相” “仪家反了” 仪叔安还在慌慌忙忙披甲心中烦躁。 怎么能不烦?一会说张家反了一会说廉希宪反了现在可好又说仪家反了。 搞清楚他仪叔安才是蒙古宗亲的心腹。 张家代表世侯、廉希宪出身金莲川幕府、阿合马代表色目商人的这些各路牛鬼蛇神各怀心思竟敢全挤到解州闹事。 问题在于大蒙古国对各路牛鬼蛇神的管制本就不严一时半会的阿合马也赶不到。 还真就只能靠他这宗亲心腹来镇压下去。 “报。”仪忠大步赶来禀道:“大帅反军攻上岸了想劫走廉希宪。” “多少人?” “守蒲津渡的三四百人说是奉陕西行台之命” “这里是山西!他们的陕西已经丢了廉希宪送给李瑕的1仪叔安大怒喝令道:“立即把廉希宪押回解州。” 仪忠连忙派人去押廉希宪又道:“大帅我恐廉希宪叛投之后早有攻山西之意故意带兵渡河今日风陵渡若失不堪设想” 仪叔安一惊。 他猛地回想起来杨实说的那些话——李瑕欲取山西。 “不他说好了休战的该死!李瑕说了罢兵休战的” “可杨实提出要交还廉希宪大帅并未答应” “去!守住渡口去找张延雄来事情是他闹出来的告诉他李瑕本欲休战是他擅自动手掳人闹出这动静。张家若不为我解决我状告至陛下面前1 “是” 仪忠大步而走一边不停驱使兵马去守风陵渡一路赶到营牢只见张延雄正带人堵在门外要杀廉希宪。 甫一见面张延雄不等仪忠开口径直喝道:“为何还不斩廉希宪让他调兵攻山西?!你仪家反了不成?1 仪忠一愣忙道:“张将军息怒拿下廉希宪之时风陵渡那么多人难免有人” “够了!还不把廉希宪首级拿来威慑反军?1 “不可!此事我家大帅已上报行台不可擅作主张你们速将廉希宪押往解州张将军请你尽快带张家勇士助我守渡口。” “关我屁事1 张延雄眼中精光一转佯怒啐了一口转身便要走。 要做的事已做完了眼下回驿馆看住大姐儿才是要紧。 没想到仪忠竟是一把赶上死死拽住他。 “张将军你莫忘了是你擅自主张掳回廉希宪才酿成今日之祸。” “放屁!要不是我捉回廉希宪解州都被他谋划下来了1 “不我家大帅早有安排已请行台调兵是张将军逼得廉希宪提前动手。误我家大帅大事。” 张延雄暗骂仪家无耻但话都这么说了没奈何只好带人去助仪家一臂之力 正文 第672章 天涯 马蹄踏过黄土将风陵渡的混乱甩在身后。 张文静回头看了一眼火光额头便贴到了李瑕的脸颊上。 她耳朵一热忙又转回身心想道:“订了亲的订了亲的” 渐渐地李瑕放慢了马速。 迎面拂来的夜风便也温柔了许多倒还能听到黄河在咆哮。 时隔四年再次这样与他同乘一骑奔驰于辽阔大地当年一幕幕却还清晰 “你骑术好了很多以前根本就不懂节省马力。” “以前待你太凶生气吗?” “哼也不知后来谁被谁俘虏了。对了我前阵子做了件事救了一个小女子。” “我知道洛阳永宁张氏女我已见过她。”李瑕道“她很喜欢你。” “嗯?喜欢我?” “提到你时红着脸说你丰神俊秀。” “那当然。”张文静指了指黄河对岸道:“那时那情境她坐在马车上蒙人想要掳了他我策马仗剑而来你可觉熟悉?” “嗯?” 张文静不依拿脑袋抵了抵李瑕的下巴。 “真不记得了?” “记得。”李瑕问道:“所以永宁张氏因为这一幕便喜欢上你了?” “不和你说话了。” 虽说是嗔了李瑕一句张文静依旧觉得开心。 她有很多很多堆积经年的话想说但已不着急了等离开这里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说。 终于行到了一处河岸平缓之处李瑕勒住缰绳。 “就是这里了。” 他先翻身下马抬手将张文静抱下来。 “我自己能下呢。” “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提下来的?” “嘁。”夜色中看不到她脸红只见她抬首四顾问道:“船呢?” “一会便到了。”李瑕伸手理了理张文静乱掉的头发。 张文静老实地任他理了转身跑开自去往马车那边找元严说话不愿当旁人面与李瑕亲近。 李瑕笑笑四下看看还有些舍不得这黄河北岸。 说句心里话这几日才是今年最轻松的时光没有大量的公务每日睡醒了只需想办法找女孩子说说话。 不一会儿有大船驶过河面向这边靠来。 此处叫“岸堤”不是什么好的渡口只能勉强停泊。 上船的话有一段路需要涉水。 李瑕正想着一会要将张文静抱过去便听大船上林子喊道:“放下小舟接人。” 做事过于周全了 “这船不错。” 李瑕上了船安顿好了张文静等人走了一圈之后在船头站定称赞了一句。 林子颇得意拍着桅杆道:“整个蒲津渡就属这船最大。” “剩下的都烧了?” “烧了。我持廉希宪的信符安排民夫把石脂装上各条船说是要去救人直接便一把火起那渡口挤得密密麻麻谁都扑不灭我还安排了八名好手偷了些兵符潜入解州只待藏上一阵子便可为大帅传递山西消息。” “做得好。” “大帅现在出发回去吗?” “再等等廉希宪来了。” 西面已有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数名骑士出现在岸边。 这是李瑕与张延雄说好的趁乱将廉希宪送来。考虑到张延雄也许会杀人灭口他请张文静派了人过去盯着又安排了两人在其中。 廉希宪已不再如来时那般神采飞扬身披丧服双手被缚颓然上了船垂头不语。 李瑕上前解下他身上的绳索问道:“善甫兄亲人过世了?” “家慈走了。” “节哀。” 李瑕也意外安慰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他已看到廉希宪嘴角的血迹知其近日恸至呕血。 这其实也打乱了李瑕的计划。 良久还是廉希宪先开了口语气萧索神情哀伤。 “非瑜将我往黄河北岸送一遭又带回一举两得吧既接到了张家女郎又毁了我反攻关中的布置你赢了。” “是本来还有一桩目的是想让你对忽必烈心灰意冷。” 廉希宪抬起头问道:“打算如何招降我?” 李瑕反问道:“现在说吗?不如等你缓过心情。” “家慈在七月时便已走了时隔两月我这当儿子的都未回去先说眼前事吧。” 话虽如此廉希宪依旧是神魂不属的样子。 “也好。”李瑕道:“这一趟善甫兄也该看到蒙古制度的弊端。” “制度?” 李瑕本已做好准备要应对廉希宪的雄辩滔滔不料对方此时是这样的状态谈话的气氛便低迷了许多。 但准备好的说辞总归要说。 “胡无百年之运草原政权往往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蒙古的特点与以往的匈奴、突厥并无太大区别打起仗来大范围的迂回穿插而已。成吉思汗只将蒙古人拧着一股绳让他们发现草原外有宽阔的、可以征服的土地使蒙古人齐心协力这便是蒙古之所以‘勃’起势迅猛。 但这样的政权能长久吗?由‘征服的欲望’捏合起来的团结崩塌起来也会是迅若惊雷之势。蒙古宗亲之间的血雨腥风不是近年才有的。窝阔台死后蒙古人的屠刀已经开始砍在兄弟头上了这些善甫兄比我清楚。试问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争是你们口口声声的‘汉制与旧制之争’吗?忽必烈的王气到底在哪?” 李瑕指了指黄河北岸。 “看看这蒙古治下之地有一套长治久安的制度吗?不过是强盗分赃的方式数万万百姓不过是蒙人剥掠的赃物。我来走一遭如入无人之境并非我有能耐不需要能耐。这里只有一帮给强盗收赃的喽啰、傀儡满脑子只顾着给主人运送钱财保存那一点可怜的权力。 就这样肮脏而稀烂的制度何以长久?何以昌盛?何以能成就善甫兄想达成的志向?萧何于秦时为刀笔吏汉兴则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不仅因其治世之能也因他辅佐的是刘邦。” 廉希宪默默听着缓缓道:“蒙古制度不兴我一直知道。所做所为恰是要定统建制” “哪怕善甫兄真为忽必烈开国定制然其国不长久、不昌盛亦与善甫兄之志向南辕北辙。阻力很大你已看到了历来少有哪个王朝只三代便有这般多吸血的宗亲贵族、三代还无长治久安之策、三代还只知杀伐它的成就早已是注定的了。” 廉希宪道:“陛下已有改制之意而真金太子确实也是” “你说我要成事的前提是往后十年、二十年间还能一切顺遂忽必烈与真金所面对的又是多少蒙古宗亲的压力?他们不如我坚决你与他们之前的信念有冲突已是必然。” “大帅何不再说说陛下与我之间的君臣恩义?” “忽必烈对你有多少信任你心里应该清楚了。”李瑕道:“关陇一战你成了是大功败了便是大过。这次北渡明面上你已投靠我了他会如何对你我不谈你自己想。” 这次的谈话低迷得多但事实上廉希宪来之前就已有了倾向 他算过时间母亲过世大概是临洮一战结束、汪良臣中伏的消息刚传回北面燕京盖下消息希望他继续主镇关陇。 之后退守关陇的消息传回去燕京便希望他能回去丁忧了。 太体面了对他而言足够体面对君王而言也足够体面。让他不得不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这隐情未必有但疑心一起君臣已再不可能如以往一样相互信任了。 他如今投降李瑕之事已是人证物证确凿。再加上阿合马主持山西。若落在阿合马手中必是被栽上污名恐还要连累全家性命。 十年君臣恩义 坐在船头这般想了良久廉希宪忽问道:“李帅又能给多少信任?” “善甫兄想要怎样的信任?” “我想回燕京一趟拜祭家慈” 廉希宪话到一半停了停。 他并未完全想好是否要投奔李瑕只是一直以来坚韧的心志让他并不愿冤死在阿合马手里且此时最想要做的事确实就是回去奔丧。 “好。” 李瑕已径直答应又问道:“可需我派人护送你去?” “不必我在北地有不少故交能帮我。” “可以。” “李节帅不担心我是要逃回去洗清嫌疑继续与你为敌?” 李瑕抬手指了指河岸道:“见到善甫兄身穿丧服我便未下令开船去吧我信善甫兄会回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廉希宪几乎已不可能再得到忽必烈的信任。 而真要洗清嫌疑最好的办法还是那一个假意投降他李瑕找机会带他头颅返回廉希宪没这么做其人有“廉孟子”之称。 廉孟子这才恰恰是李瑕需要的。 他不需要年年为蒙古宗亲运送五户丝的世侯这种分赃者便是想投降过来无非也是一刀斩而已。 志向相合才值得他招揽与信任。 廉希宪沉默片刻长揖一礼。 “谢李节帅大恩。” 他分得很清楚李瑕对付他这是立常但李瑕并没有帮他的立场帮了那便是恩情。 李瑕则是坦然受了又让林子牵来两匹马。 “请善甫兄早去早回关中百废待兴、事务繁杂还须你放开顾忌大展拳脚。” 廉希宪牵马下船因李瑕最后这一句不由回想起近日以来安排的关中政策那些多年来想做而不能做的改革心头一热。 这一夜过去于他而言已是新的篇章 “嗯?走了?” “还会再来投我。” “有这个信心?” “有。” 船行向黄河李瑕才想返身回船舱正见张文静出来。 好不容易见了面她自是不愿就这样去睡巴不得多说会话。 李瑕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便坐在甲板上看着东面等着日出随意地闲聊。 “今日之后我才算真正取了关中。挫败了廉希宪的反攻计划往后得他助我对付阿合马、商挺方可放手施为至少能逛一逛长安城了。” “我五哥若是知道声望这么高的廉公也投奔了你怕是连下巴也要惊掉。” “正常形势便如这黄河奔流起来渐渐便会有百川入流往后当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我。” “就比如元家姐姐?若你没成势只凭与遗山先生对两句诗她也不会来找你?” “聪明我成了势以往所做的小事才能有意义。而我做对的事往后渐渐自然会得人归心。” “但我可不是冲你这些来我只想问你嗯去年七夕前的聘书” 张文静话到最后声音渐低。 李瑕道:“先给你看个东西”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纸彩笺递在她手里。 张文静瞥见纸上“相思”二字脸一红道:“才不是我写的。” “我却想求娶写这首词的才女恐她家人不答应。” “嗯她家人若已收了你的聘礼怕是再悔婚就是言而不想与你说了。” “再等等看黄河日出。” 张文静本就是佯装要走被李瑕轻轻一拉一回头只见东边日出红胜火大河奔流天地一阔。 “此情此景想到一首唐诗呢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后两句呢?” “后两句忘了。” “不信大才女会忘。” “不是大才女勉强可算小才女。你若是请教的话后两句还是不给你念听。” 张文静任李瑕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回想着这一路而来的“浪淘风簸自天涯”只在心底继续念那诗 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正文 第673章 汉台幕府 九月九日重阳。 一队马车行到汉水边车厢中江苍探出头向外望了一眼。 “父亲汉水为何名‘汉水’?” “汉水所对应的是天上银河。银河有‘天汉’之名故而如此。”江春应道。 江苍恍然大悟道:“原来汉水是银河的意思埃” “史书有云汉高祖初不欲就任汉中有进言曰‘汉水上应天汉。汉中据有形胜进可攻退可守秦以之有天下’刘邦乃就汉中王。” 说话的却是江荻。 她今年已十八岁脸愈显得有些方但男装打扮气质温雅自信倒显得比江苍要出众得多此时手里还拿着一卷太平寰宇记看着以了解天下山川形势。 随口作了补充江荻转向江春忽问道:“父亲可听说过‘天汉幕府’?” “有所耳闻。”江春道:“近两年来常有人言李节帅治川蜀政令多交幕府施行或称‘天汉幕府’或称‘汉台幕府’这并非好事埃” 江荻道:“有些年未见到韩老与以宁先生了这天汉幕府想必便是由他们主事吧?说来当初在叙州时女儿也随以宁先生做过事。” 江春不以为然笑了笑忘了说话。 他此番前来正是因与李瑕、韩家的关系又要升官了 前方一座石制大桥已横在汉水之上马车直接过江。 北岸城外已搭起一间间屋舍、商铺可见汉中城之规格已扩展到了外城。 汉江下游货船云集商旅繁盛 江春只这般扫了一眼马车便穿过外城街道穿过望江门驶进天汉大街。 李昭成捧着几封公文拐过天汉大街至帅府大门外抬头看了一眼古汉台若有所感于是登上高台。 踏上石阶只见严云云正扶着韩承绪站在汉台上说话。 严云云如今不常戴面具坦然露出一边脸上的伤痕痕迹却浅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隆起剩下半面通红。头发则已完全盘起作妇人装束。 她已嫁了人挑来挑去挑了一个叫韩无非的潦倒大夫。 韩无非医家庶子出身名字就是“莫有非份之想”的意思脑子亦不太好用被嫡亲兄弟扫地出门后庸庸碌碌若非遇到严云云连生母都养不活。 他们成亲后韩承绪亲自试了试韩无非的医术连当个军大夫尚不够格只能到药局里做些捣药的小差事。 这般一个人李昭成自是看不上认为配不上严云云但她说他好他也无可奈何。 他自己也成了亲娶了史氏之女 此时再在汉台相遇李昭成才意识到他们各自都已到了人生新的状态都不再似从前了。 “见过韩老。”李昭成行了一礼。 他已为人夫开始蓄须短短一茬还不算很长气质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韩承绪回过头和蔼地笑了笑道:“大郎君来得正好本想着要过去找你一趟。” “晚辈马上要去长安想必韩老有诸多事务要交代?” “你近来可觉为难?”韩承绪不急着交代只如闲聊般问道。 李昭成略略苦笑但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问的是他的亲事。 李墉安排的先让他娶了史氏婚事有些仓促。结果成亲不过半月长安消息送来说是刘黑马愿降但希望与李家联姻。 史俊当然极是不满李墉却早有安排称李昭成为李家长房之裔系兼李墉这一房嗣子大宗子兼祧小宗宜娶两房妻氏继承香火。 难题便抛到了史俊这边女儿都已经嫁了偏一方面是劝北地世侯归附的大事另一方面李家有理有据、长篇大论谈到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李墉安排完此事心满意足自带着他的学生们往陇西主持局势留下李昭成每日应付史俊的臭脸。 为难当然是很为难但不足与人道。 “韩老费心了晚辈勉强能够应付。” “那就好。”韩承绪道:“与你岳翁那边我们说的是与刘家还在谈你莫说漏了嘴与你妻子也须保密。” 李昭成应道:“是晚辈晓得。” 事实上他与史氏还不算太亲近史氏持家有道这他是喜欢的但夫妻之事抱着她便如抱着榆木却也让他感到太无意趣了。 想到这里李昭成尽力不去看严云云心知人生在世没有十全十美。 “你的头一桩婚事李公为你操持停当。这第二桩到了长安便由阿郎为你操持到时李公只怕又要从陇西往长安一趟。” “晚辈正有些犯愁此去长安不知该不该带上家室?” “带上。”韩承绪道:“你到长安成婚之后带上两位妻氏随李公往陇西离了其娘家不难应付。” “多谢韩老指点。” 韩承绪点点头便交代起李昭成到了长安以后要办的许多事务。 “如今已是九月阿郎收复陇西的奏报想必已陆续送到朝廷中枢那边想必正在议论是否遂阿郎所请调王坚镇守陇西你须提醒阿郎尽快将关陇掌握在手中” 李昭成听得很仔细也显得很恭谨。 末了韩承绪拿出一份人事调动的安排章程递过去。 “这是前次与阿郎传信定好的稍做了些调整但不知举荐上去中枢能不能批答。” “岳父调任潼川府路安抚使?” “是埃易士英移镇大理这位置便空出来有资历担任此职又与阿郎亲近的也唯有史公了这也是李公急着让你与史家联姻的原因。” 李昭成点点头道:“晚辈明白了。” “这般有资历、且与阿郎亲厚的宋廷大臣还是太少转运使之职由孔仙继任空出的利州知州一职阿郎举荐陆秀夫。” “资历只怕太浅了些。” “确实不好谋划不仅是陆秀夫是整个调动中枢都未必答允。” 李昭成目光已落在最后又问道:“二弟想谋‘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 “不错这该是酬陇西的功劳先谋下川陕宣抚处置使。等明年再议收复关中的封赏才有可能开府建衙。” “建炎年间张浚曾担任此职” “当年张浚宣抚川陕前已入枢密院。相比起来阿郎资历犹有欠缺。如何谋划便看我们的本事了” 目送李昭成下了汉台韩承绪道:“他沉稳了不少。” 严云云点点头道:“是就是还太文气了些还不能独当一面。” 她一直看得很清楚李昭成性子确实有些懦弱但出身与学识不凡早晚要担起许多事。 这样的人她早已不打算再碰否则往后难免有权职上的牵扯影响到她得来不易的地位。 严云云遂觉得韩无非确实很好敦厚朴善自守本心待她也好。不需要有甚本事本事这种东西她已经有很多了并不看重。 “继续说吧往后幕府的行事策略将有所改变。” “女儿听着。” 韩承绪缓缓道:“之前我们说‘内修外攘’今阿郎已得关中‘外攘’之局面已变非再针对北面忽必烈。忽必烈内忧外患已四面受敌阿里不哥、李璮、宋廷以及我们阿郎他不会再与阿郎开战势必讲和。故而往后这三五年我们需防备的反而是宋廷。与宋廷的争不会是打仗” “女儿明白。”严云云道:“与宋廷之争是口舌之争官位之争人才之争钱粮之争利益之争。” “不错这不同于打仗打仗要的是沙场舔血的男儿。与宋廷之争需要聪明人阿郎可用的聪明人还太少。往后你要做的便是这利益之争。” 话到这里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难啊你为阿郎主持商事一方面需兴盛川陕与大理甚至往天竺之贸易另一方面则需与宋廷争利京湖、江南、两广大贾云集背靠权贵只怕你不是对手。” “女儿确未想过须担这么重的担子。” “与宋廷争利既要得利又不可将这面子扯下” 韩承绪交代了一会目光往汉台下望了一眼道:“江知府到了。” “女儿去接父亲且稍坐。” “一起接吧毕竟江知府才是官身不好怠慢了” 韩承绪作为李瑕幕府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也是最先感受到李瑕的策略调整。 他这半晌之间所会面的几人涉及到的便已是与宋廷之争的几个方面。 至于官位之争李瑕在临安有势力但还不够缺一个能在官面做文章的人。 便是江春了 不一会儿笑声已在帅府大门外响起。 “恭喜江知府又要升官了这次该回朝任职了埃” “还得多谢李节帅举荐。韩老也见外了论起来我是巧儿的义父该向韩老执晚辈之礼才是” 这笑语声中一身男装打扮的江荻却是转头看向了那座古汉台。 她这才明白为何李瑕的幕府有“汉台幕府”之称。 之后目光落在严云云身上江荻便感到对方身上已有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气势官气。 且那官气竟比她父亲还要重得多 寒暄过后韩承绪招待江春父子到前衙叙话那边严云云便领着牟珠以及换回了女装的江荻往后衙去拜见蜀帅夫人。 牟珠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压低声音提醒江荻道:“听说李夫人怀着身孕六七个月了一会说话轻点。” 江荻漫不经心地应着再次看向前面的严云云愈发确定对方已在李瑕幕府做事。 她最初模仿李瑕或出自仰慕如今才识渐丰却已有一展抱负的想法。 今日一入汉中心中不由生起一个念头来。 “汉台幕府” 正文 第674章 青冥 “川陕宣抚处置使?” 公堂上江春捧着茶杯沉吟起来。 大宋承平时关陇称为“陕西路”后来分为“秦凤路”与“永兴军路”秦凤路指的便是秦州、凤翔是大宋疆土中所有的陇西地域。 这已是一百三十年前之事陕西这词听起来如此遥远。 而自张浚、赵鼎之后百年间也再未有人任过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 难免让人有些恍惚。 江春遂问道:“韩老之意李节帅还要收复永兴军路?” 韩承绪并不打算告诉江春关中已经收复了李瑕需要时间先行掌控住关陇否则宋廷必派兵马来。 他抚须道:“如今阿郎已在设法劝刘黑马归附若此事可成关中或可重归我大宋治下。奈何阿郎权职不够难以使刘黑马信服。” 江春问道:“可须朝廷再派重臣来” “不可。”韩承绪语气郑重道:“莫忘了孟珙招降范用吉、汪世显向赵彦呐请求内附之事一旦被朝廷干涉万一功亏一篑如何是好?” “这倒也是李节帅顾忌得有道理。” 江春这话不算真心但也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二三十年之前满朝上下没有人认为拒绝范用吉、汪世显这些军阀的内附是错的万一闹得与李全之叛一般大家都心累。 谁又想到蒙古人却能用这些军阀兵马杀进宋地直杀得血流成河杀得蜀地千万人口十不存一。 再回想当年决策蠢得令人发指。 “意思是只由李节帅与刘黑马商议?” “刘黑马只信任阿郎。” 江春道:“但李节帅权职不够” 韩承绪抚须笑道:“故而需要谋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阿郎绝非为个人权柄实为国事考虑。” “韩老也知道建炎之后始有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张浚、赵鼎任此职之前皆已知枢密院事乃一方重臣至于李节帅今年方二十岁吧?” “乱世岂问出身?”韩承绪拍着膝盖道:“当然此事不好谋划。故而须请江知府在朝中帮一帮。” “这”江春为难道:“我位卑言轻” “不妨告诉江知府如今官家的贴身内侍关德阿郎的人。” 江春一惊又是大喜。 “真的?1 韩承绪招了招手江春连忙凑上前去。 “你到了临安小事往风帘楼找胡妈妈她会派人往宫中传话给关德;若有大事让尊夫人往长公主府求见” 江春连连点头。 韩承绪又交代道:“若官家召你你只需说李节帅欲迎官家回旧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若如此此事或有把握内子伯父牟公已起复了” “不。”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必与牟公多言。” 李瑕的政敌从来都不是具象的贾似道而是任何一个当权中枢之人。 这件事的本质还是藩镇在从中枢分权。 不管是牟子才、叶梦鼎、杨栋、饶虎臣、程元凤还是贾似道谁现在掌握着中枢的权利谁就是李瑕的敌人! 与忠奸、人品、交情种种全然无关。 权力是水流到天平的一端另一端的人顷刻就变成敌人。 这种微妙的关系韩承绪很难向江春形容因此也说不上来这次的谋划谁是敌、谁是友。 如果以为“贾似道是敌人牟子才是朋友”那在官场上就太幼稚了。 思来想去韩承绪道:“阿郎得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必有人得利得利者将帮我们。但一定要提防朝中反对此事者。” 江春张了张嘴这才明白自己要办妥此事有多难。 怪不得李瑕不是直接传一封信给关德。 要谋这官职需要把握临安官场的人心冷暖而在朝堂上顷刻之间利益得失就会发生变化。 所以需要一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人去谋划。 “二十岁的川陕宣抚处置使两倍于川蜀之权我来办这件事只怕” 江春这一开口韩承绪便知他意识到难处了。 也就这几年了还需要这样去与宋廷拉扯。 宋廷也不傻很快便会有人意识到要压制李瑕只剩这几年了。 实在是无人可用才将这事交给江春 韩承绪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道:“江知府莫担心我们会让姜饭随你一道去临安该打听、联络的他会为你办妥。” “姜饭?” 韩承绪点点头又道:“这次不仅是川陕宣抚处置使的官职要拿下来之后还有云南安抚制置使、?州路安抚使等要职。再等阿郎拿下了关中可是有大量的高官职位等着江知府。” 江春又是一惊张了张嘴。 四年前他不过是个小县令认识了李瑕一个县尉韩承绪则还是一个北面俘虏。 一转眼开口谈的都是川陕处置使、云南制置使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了。 自己呢?若能得一任长安府尹岂非还有拜相的可能? “江知府不江少卿这是阿郎举荐江侍郎之后朝廷的批文。阿郎攻下陇西当即便是为你这位老上差奏功埃” 韩承绪已转身拿起一封公文递在江春面前。 “宝章阁直学士太常少卿殿中侍御史兼给事中侍官家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执事于殿中。” 江春身子一颤不敢埋怨韩承绪此时才将这批文拿出来。 他只觉眼前的官途豁然开朗。 这夜到汉中城内官驿下榻江春犹未回过神来。 牟珠给他端了水让他洗脚自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好一会江春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说你那女儿想留在李节帅幕府做事。巧儿那丫头兴高采烈便应下了说要去与韩祈安说李夫人也是一心要将荻儿留下来我这就把荻儿叫进来打一顿?” “打一顿?” “官人!你有没有在听妾身说话?1 江春一愣喃喃道:“我马上要回朝了让她留在义父身边也行。” “哪个义父?” “巧儿既是我义女荻儿、苍儿自该也是以宁的义女、义子。” “官人你疯了不成?我们回朝不带着女儿任一个小女儿家独自在外成何体统” “你不懂。”江春加重了语气道:“回朝一趟至多一年光景待复了关中我可是要谋一任长安府尹的。女儿家辛苦随我跋涉做什么?不如寄居在义父家里我就说嘛这般要事怎交给我来做” “官人在说什么?” “我的妻啊你要飞黄腾达了” 次日李昭成准备启程往长安。 他这一趟带的人手、物资奇多队伍排了整整一里长。 但他终究是年轻不能任事这些多是由郝修阳安排的。 且李昭成新婚燕尔近来汉中城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携着史氏上了马车抵达城外目光看去队伍中许多人都不认得。 比如其中竟还有许多苗兵也不知是何时入城的。 他安顿好妻氏举步往郝修阳的马车上走去一掀帘只见郝修阳正在与一黑衣妇人说话李昭成一惊连忙又放下车帘。 “慌什么?”郝修阳道:“老道士都多大年岁了。” 李昭成这才再次掀帘见了那阿莎姽有些怵她忙又行了一礼道:“不知通司是几时来的?” 阿莎姽没理他。 郝修阳抚须道:“人家来汉中十余日了你能知道什么对了此行如何做你知晓了?” “韩老与我交代了。”李昭成应道。 他已想明白韩承绪那些话接下来要做的依旧是“内修外攘”只是外攘改成了与宋廷争利。 而他要做的就是帮李瑕争在关陇的权力。联姻是拉拢关陇势力此其一;之后随父亲到陇西是稳固陇西此其二;剩下的就是再带些话给李瑕。 郝修阳见李昭成已明白遂点点头道:“启程吧。” 马车缓缓起行。 他们准备走的还是陈仓道这条路最远但最平坦。 “老了啊老了真想长生不死埃” 郝修阳倚在车厢里向阿莎姽道:“你可知老道此行又是为何?” 阿莎姽摇了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老道啊想去终南山走一趟把那全真教给说服了再多寻几个弟子在身边。” 他不是没有弟子这段时日以来他已收了不少弟子但对其天资都不满意。 阿莎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听老道长在那念念叨叨。 “还有啊陈仓道往长安远了老道还得再多制些火药供给大帅修一修傥骆道、子午道千头万缕喽” 郝修阳直说了好一会意识到同乘之人根本没在听才说起与她有关之事。 “你啊说大帅是冥王此事如何说呢?南疆那边的人就信这些老道懂那些山民。但你怕是不懂大帅的能耐。” 阿莎姽终于回过头。 郝修阳道:“汉高祖皇帝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刘媪曾憩于大泽之堤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卧于刘媪之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阿莎姽愈觉茫然。 “别急你听老道细细说来。”郝修阳又道:“刘宋高祖武皇帝夜生有神光之异。是夕甘露降于墓树;隋高祖文皇帝出生时紫气充庭长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纹在手为‘王’字;唐太宗皇帝出生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此皆数百年一见之异象。 大帅得天引魂亦是如此。可笑你一南疆苗妇不识龙凤姿质、日月仪表天降贵子以山野神鬼名之。所谓冥王非‘冥府’之冥乃‘青冥’之冥‘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你可明白?其乃天降之子。” 阿莎姽终于开口问道:“老道长想说什么?” 郝修阳闭目不答手指轻轻敲着厢壁沉思着。 他久在西南了解南蛮信仰的那套东西通灵、拜山鬼这在收服南疆时有用如今却已用处不大。 垂垂老矣他想要在逝世之前借李瑕之权力与野望构建出一个恢宏的神话体系将南北道教、西域佛教、南疆神鬼、以及蒙古人信奉的长生天一并包融进去。 “阿莎姽你得要帮老道长一把也是帮你的冥王不不是冥王是青冥天之子” “青冥天?” 二十余日后长安府衙。 李瑕反问了一句显然不太感兴趣。 他知道迷信对这时代的人非常有用但一直难以代入。 或者说迷信对当世人有多大的影响力他无论做怎样的想象都是低估。 如今蒙古的萨满、南疆的通司、吐蕃僧侣就是比皇权还神圣的存在。 这种情绪之下李瑕心里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有生之年还能让蒙古和吐蕃不再迷信不成? “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他这话应首末了又补上一句。 “郝道长莫耽误了工艺之事便好。” 郝修阳略有些失望道:“大帅已有数万余蒙古俘虏吧?由老道来让他们真心信仰于大帅如何?老道近来多研究铁木真之崛起其与萨满教首领‘帖卜腾格里’即‘通天巫’有重大干系成吉思汗之号亦是由萨满教提出” 李瑕笑了笑抬手打断了郝修阳的话。 “知道了郝道长去做便是我只要结果要俘虏中能出一支信服我的蒙古骑兵。多久能出结果?” 郝修阳抚须道:“要办成此事老道须往终南山走一趟。” “好。”李瑕颇干脆道:“我调刘金锁领兵随道长去。” 郝修阳不由笑了笑他虽对李瑕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失望却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于他而言此事已是大有可为。 “多谢大帅这也是为了多收弟子促进大帅想要的工艺。” “道长把握好分寸就可以你知道我更想要什么。” 李瑕已摆出了些威严架势又道:“你们道门能制火药、研习医术、发展工艺、安稳世情这很好但莫学全真教过犹不及。” 他对郝修阳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 纵观过往中原与江南其实还好世人更为开明些。但塞外却不同连成吉思汗也要先后利用萨满教、全真教蒙哥与忽必烈则是利用萨迦派才使吐蕃纳入蒙古版图。 李瑕亦不得不如此往后也并不想将这些地方丢了。但神权又是他想要打碎的枷锁得靠数百年的教育总之是一开始便带着利用与压制的态度丑话须说在前头。 郝修阳心中一凛应道:“老道明白了。” “道长一路劳累请先去歇息。” 李瑕目送了郝修阳闭上眼想了想。 这事他虽不感兴趣干系却很大涉及到往后几乎所有蒙古俘虏投诚后的心态也涉及到他治下之地的舆情甚至涉及到更远以后。 但也就交给郝修阳与阿莎姽罢了也不需他亲自去做。 郝修阳确实是想辅佐他却也有振兴道门的志向反而是阿莎姽更纯粹 李瑕想过之后睁开眼继续埋首案牍作他下一个阶段的方略。 提笔在一行行计划后面又记下一句“消化蒙古俘虏”。 他这方略内修始终是那些。 至于外攘若说之前是趁忽必烈四面受敌之际从其手里“夺”。接下来便是要守从中枢手中守住眼下的成果才能安心内修到忽必烈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昔木土脑儿。 辽阔的草原上十万骑军已排开阵列与十五万大军对峙构成一幅恢宏的景象。 在双方的阵列前各自高举着的都是象征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萨满已在祭天宣扬着各自的大汗才是受命于长生天。 这将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真正决战 正文 第675章 声望 时值九月底天气正好秋风送爽。 张文静到长安已有十余日颇为习惯。 她老家在顺天路保州六年前张柔移镇亳州时她才跟过去觉得亳州气侯更好不似保州夏热多雨、冬寒干燥。 至于长安有李瑕在便觉得更好些。 白日里李瑕较忙她则忙于布置如今居住的宅院。 她住的并非陕西四川行台或府衙而是买下了附近一个大小适宜的院落毕竟是未成亲。 但李瑕每日忙完公事都会过来干脆也就住下了在西厢占有了个客院。 张文静便忙着给他裁了几身衣物挑选被褥、家具。 这些事说来简单但从布面到被芯给李瑕量尺寸到缝制出几件衣衫样样要派人往街面采买也结结实实让她忙了许多天。 傍晚时李瑕过来手里捧着长长的布卷。 张文静与他有默契笑问道:“地图画好了?” “寻不到这般大的纸找布匹画的先帮我看看吗?” “那便为李节帅参谋赞画但不知每月给我多少俸禄?”张文静莞尔问道。 李瑕笑笑道:“一文不名唯有以身相许了。” “呸。” 张文静虽嗔还是与李瑕一起进堂将那新制的大地图铺开铺满了整个大堂。 她看了一眼负手走了几步以足尖在地图上点了点道:“燕京在这里那开平城该是在” 目光随着燕京往北她迈了两步迈过燕山山脉绣鞋轻轻一踩。 “此处滦河北岸有山名曰龙冈开平城便是建在此处。” “闪电河?多伦县?”李瑕思考着低声自语。 他前世喜欢飞来飞去到过的地方多倒也能说出几个地名来。 但开平城的位置他却也是第一次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这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比如杨果以及他的蒙古俘虏们根本就未去过开平城就算去过他们也很难具象到地图上。 “这是长安、这是亳州差不多一千里” 李瑕先是告诉了张文静这地图的比例问道:“如今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在何处?” “年初父亲领兵北上三个多月前传信与五哥言准备出征” 张文静从开平城又向北走了几步手指支着下巴思考着对照着她所知的各种消息计算起来。 李瑕走到她身旁沉吟道:“算时间该是走到这一带了?” 他们从地图上的燕京走到开平只迈了两步此时却已又向北迈了四五步。 “嗯差不多该是这里。” “锡林郭勒?” “嗯?山丘的河?”张文静也会蒙语摇了摇头道:“这一带没有这个地名蒙人叫它‘昔木土脑儿’。” 李瑕道:“昔木土脑儿是‘有什么的湖’?” “有蚋的湖蚋是一种虫子生于水吸人畜之血。” “牛虻?” “不知欸我也没见过。”张文静眼睛里也有些疑惑。 李瑕问道:“哈拉和林在哪?燕然山?” 他向西北方向又迈了四步。 张文静上前推了推他往前再走了两步再推着他又走了两步走到地图外面。 “我十一弟在哈拉和林为质子按他信上所说从燕京过去有三千余里。” 李瑕直观的感受到了蒙古国疆土那可怕的大。 平时没有概念但这地图上他从燕京到哈拉和林走了十六步而他的汉中平原还没有他的鞋大。 “好吧。” 李瑕道:“那做个推算昔木土脑儿一战。忽必烈若胜长驱哈拉和林、追剿阿里不哥、稳固局势、扫平李璮没有三五年光景无力反攻关中。” “三五年已算是迅如闪电了。” “我取陇西之后打关中尚且还花了半年。”李瑕道:“再说阿里不哥若胜那忽必烈回防开平之后是燕山防线、燕京防御” “阿里不哥前期必定是破坏中原烧杀抢掳摧毁忽必烈的根基?” “我怕的是阿里不哥若胜一两年内就能从河套杀入山西甚至从凉州迂回杀入陇西、关中抢掠钱粮、补充军需。” “会吗?” “这是必然迂回包抄是蒙古人最常用的打法且忽必烈需要经营治下之地。阿里不哥则从来不需要就是抢就是杀。”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道:“我现在怕的反而是忽必烈这一战不胜。对我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他拒阿里不哥于燕山山脉以北然后反攻哈拉和林时受挫。” 张文静冥思苦想道:“这局面太难操纵了吧。” “操纵不了了。其主战场已移至太远鞭长莫及。” 李瑕道:“至于向河南、山西动兵亦不可能眼下没有这个时机我也没有这个实力手中兵力守川陕尚且是捉襟见肘。总之能用的机会都已把握住了接下来到了积蕴实力的时候。” 他与张文静一起将地上的大地图又卷好收起来。 有了这场推演他对北面的形势也有了更清晰的推论。 他更倾向于还有三五年的积蓄实力的时间。 首先李瑕要在不到一年内掌控关陇使宋廷不能伸手过来。 但这时他依旧不能算完全掌控川陕还是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一旦自立有多少人会追随。 这一年只能先谋划到川陕处置使再谋划到开府建制之权然后才有名义在之后两三年左右让川陕渐渐形成半自立的局面。 同时兵马、钱粮、民心还得达到能与蒙古及宋廷分庭抗礼的状态 次日清晨。 张文静在院里与李瑕学着做了几个舒展身姿的动作又共用了早饭。 “你今日做什么啊?” “我有个兄长到长安了带他到刘黑马家中提亲。” “说到这个想起来一事。”张文静抿嘴笑了笑“我五哥才得到关中消息时听说李家与刘家联姻了他还以为是你要娶刘氏也不知该有多懊恼。” “我不信你出门前他在亳州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消息更有可能是你在山西时” “不许说。” 李瑕不由又笑问道:“你呢?” “我帮元姐姐整理书稿。” “说到这个。”李瑕道:“浯溪真人带着遗山先生的书稿来确实使长安文坛振奋。杨公才放出风声就有不少金亡后不肯入仕蒙古的文士主动让我再建个文馆要求帮忙整理书稿。原本他们面对我的招揽都是毫不动心。” “很好埃” 张文静手一摊笑道:“拿钱来我与元姐姐便将这事办了。”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自是趁机将这些文士招到你幕下。” 李瑕剥好一个鸡蛋随手放在张文静手里道:“昨日还有位名医携弟子数十人来投我张孝铭认识吗?” 张文静咬着鸡蛋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冲我大宋四川制置使的名头而是他先伯父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好友名讳张从正。” 张文静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斯斯文文的样子道:“考城张家张从正张公在世时乃金国四大名医之首名望极高是著书立传流传后世的人物我家中便有他的儒门事亲。” “其中还有一位自称是李家子弟。” “真定李家想来是李杲李公弟子在世时亦是金国四大名医之一捐千金从神医学医术著述甚丰有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医学发明我也记不全。” 话到这里她补了一句。 “张公、李公当年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又桃李满天下这些子弟听闻遗山先生文稿至长安必是要来拜会的。你等等我叫元姐姐来与你说。” 这日李瑕出门时也是颇为感慨。 本来杨果已是北地名儒招揽不少北地文人。但相比元好问其名望、人脉还是逊色不少。 当世文坛南人说吴潜、刘克庄、吴文英、刘宸翁不过是大宋璀璨星河中的几颗而元好问却是一颗照亮北方的孤星。 “北方文雄”“一代文宗”“一朝之冠”的名号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是声望。 再说人脉元好问交友遍及三教九流除了名公巨卿、藩王权臣还有画师、隐士、医师、僧道、士人、农民。 金亡时元好问曾致信耶律楚材保护不少金国儒士这些人中有不少以遗民自居不肯入仕而入仕的有数十人已成蒙古高官。 与元好问交情极深且还在世的大儒李瑕有所接触的已有杨果、商挺、白朴。 今日元严又随口提及了几人如严忠济、徐世垄李冶、李天翼 其中严忠济不仅是词林英杰还是大世侯东平路行军万户;徐世隆已官至蒙古燕京路宣抚使。 李冶亦是不得了不仅文章诗词出色还是算术学开宗立派的人物。 据元严所述李治在几何、分式方程、高次方程、小数记法上的理论连李瑕也听不懂的。 只能震惊于当世算术已到了如此高度。 暂时而言真正来投李瑕的还只是一些小子弟但元严所带来的书稿以及人脉的影响隐隐已非常可观 “李节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李瑕走后元严坐在院中抄录着书稿忽开口说了一句。 “是吧?”张文静欣喜应道。 “但你可想过越是他这般了不得的人物你嫁给他要担的也越多李节帅也坦荡他已娶了正妻且已有了身孕年底前便要有孩子。” 元严话到这里头也不抬手中书写的速度却缓了许多。 “他那般人可仰慕、欣赏或是有些女子心甘情愿入他门作个妾但你这出身还有这心气” “他心里装的天地太大。”张文静低声应了一句自笑了笑道:“他娶了正妻但我想来我也好高明月也罢都不能完全占据他的心能占一角我已经很厉害了。” 元严愣了愣。 只听张文静低声又道:“真的很厉害了这些年我能占到这一角已很难了。我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便也觉得心甘情愿。” “那你们” “他说五哥必会派人来与他谈的。” “你们有分寸便好。”元严微微一叹又沉吟道:“昨日我见过杨公了谈了些往事之后杨公说他如今还未有官职” “等李瑕能开府建制了自然就有官职了嘛。” “不是说这个杨公说他如今在李节帅幕府是有女子任事的。” 元严话到这里才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我也入汉台幕府如何?” 正文 第676章 麦苗 刘家大堂上忽响起了咳嗽声。 在听李瑕说过那所谓的兼祧之礼后刘黑马已显得很不高兴。 李昭成心中微惊低下头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中深感愧疚只觉年前议亲时没先与刘家说要兼祧如今等刘家归附了再开口未免有些无耻。 且从一进屋开始李昭成的气度便已被刘元振比下去了此时被刘元振直直看着已不知如何解释。 李瑕则已起身亲手拍着刘黑马的背。 “刘公近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恰好昨日我识得一名医张孝铭请他来为刘公诊治如何?” “既如此多谢李节帅。”刘黑马支起身来道:“说回这亲事吧未免委屈了小女。” 李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递过去也不多做解释。 如今他与宋廷说的是还在试图收复关中即正在与刘黑马谈归附之事。这奏折上便是李瑕向宋廷提议的给刘黑马的封赏。 待看到上面的“检校太傅、开国郡公”几个字刘黑马虽不在乎却还是感受到了李瑕的诚意。 宋廷的爵位不算值钱亦不能世袭。但这表示若往后李瑕能成事给刘家的不会比眼下更低。 不说能不能成诚意在。 “谢李节帅。”刘黑马并不就此多言只问道:“若兼祧史氏生下子嗣承的是哪支香火?” “是李家长房一脉。” “也好。” 刘黑马会意他女儿生出的子嗣将能够继承李墉这一房。 相比被连根拔起的汪家已好过太多。 “史俊便是马湖江一战击败了兀良合台的知州?” “是我已保举他任潼川抚路安抚使……” 听到这里刘元振偏过头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不太看得上李昭成这性子不过在这兼祧一事上刘家并没有李昭成想像中那么生气。 就好比李瑕想娶张家女刘家当然也会不快可另一方面联姻本就是“抱团”只要李家联姻的是有实力的家族又何尝不可? 这厅堂上的四人也只有李昭成看不明白这点。 想到这里刘元振却又觉李昭成这性子也不错太柔善了些但安稳…… 一桩亲事也就这般订下来更多的细节需拟个日子让李墉抽空来与刘黑马细谈。 于刘家而言接连兵败之后还能与李瑕上同一艘船往后李瑕若能成事依旧可得连绵的富贵。 于李瑕而言与刘家这样的大世侯绑在一起宋廷哪怕提前得到风头便是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 “忽然想到一桩趣事。” 出了刘府李瑕对李昭成道:“如今在宋廷眼中我就像是当年的贾涉。” “贾涉?”李昭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似道之父。当年贾涉招抚山东李全使山东归入宋境这就好比如今我招降刘黑马可惜贾涉不懂自保之道。” 李昭成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宋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失去机会。” 他确实没有幽默感。 换作刘元振大概能说出“那大帅远胜贾似道之父”这样的趣话。 两人便默默无言转向府衙。 若说句心里话李瑕有一点点羡慕李墉为李昭成做了安排光明正大娶两个正妻。 当然他既不愿给人当儿子李墉确也没必要为他做类似这样的安排…… 还是只能靠自己…… ~~ 十月初五长安南郊。 吕阿大弯着腰拖着犁在田亩间耕地。 远远地听得“哞”地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牵着几只耕牛正向村口走去。 眼下正是冬麦的时节他也早就听说官府会提供耕牛由几户人家一起租用却未想到能来得这般早。 那沉重的犁被放在地上吕阿大裤角都未来得及放下鞋也不穿飞一般便向村口跑去。 “额也想租耕牛……” 喊声传开吕阿大并未留意到有一老一少正走在他的田埂间。 …… “那户人家的田地竟已长出了麦苗过去看看如何?” “依吴公所言。” 吴潜点点头走过田埂双手撑着膝弯腰看了看随手一拔。 “非瑜看这是麦苗还是杂草?” 李瑕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吴公好端端地拔百姓田地的苗?” “非瑜果然是不知农事仔细看看。” “确实是麦苗一模一样。” 吴潜随手将手中的杂草递在李瑕手里道:“看着是一样其实却有区别啊杂草色深麦苗则无这般分支。还有麦苗往高处长而杂草往壮里长。” “原来如此。”李瑕听了却还是分不出随手将那杂草又插回地里。 “朝堂上也是这般忠臣、逆臣看起来都一样难以辨别啊。” 李瑕问道:“也许是一样的道理忠臣往高处长而逆臣往壮里长?” 吴潜瞥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这身衣裳所包着的肌骨很是强健啊。” “肉蛋吃得多。”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李瑕想了想道:“吴公言下之意若说我有叛逆之心不知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 “那便是了我所做所为若有不妥之处吴公但说无妨至于是否叛逆还是不宜只凭心证。” 吴潜深深看了李瑕一眼也是没想到这年轻人这般坦荡且直率。 如此一来有些话再想说也没意思了。 “还是说农事吧。”吴潜抬手一指道:“这户人家种得早了播种过早入冬前易冻害产量反而不高。” “灌溉又如何?” “畦灌如这般筑土埂分隔成畦水自灌水垄沟引入……” 李瑕听了一会又问道:“此间土壤可是黄土塬台?” “不知啊。”吴潜抚须叹道:“老夫这一辈子也是头一次到关中此间风貌与江南大不相同便是这冬麦种法亦是与川蜀不同。” “过些日子廉希宪到了请吴公与之编著一本农书如何?我打算开间书院专教官员习农事。” “科举既不考学了又如何?” “请奏朝廷设农科取士便是。”李瑕随口一说。 吴潜又是摇头…… ~~ 吕阿大到村口与几户人家一起订下了租耕牛之事满怀憧憬又往他的田地跑去。 跑过田埂正遇几个汉子护着一老一少从对面走来。 他一看对方气度就知是贵人脖子一缩退到旁边等对方过去。 偏对方走过那老者便问道:“这位老乡哪几亩田是你的?” “那几亩。” “已长出麦苗的又是谁有的田?” “老屎棍家的。” “麦种得早了你与他说声。” “额和他说了哩。”吕阿大精神起来忙道:“他地翻得不细种下得也早哩。” “是啊种麦整地一定要做好深、细、透、平、实、足。” 吕阿大竖起大姆指便赞道:“老丈懂行!” “如今大宋已收复关中两月老乡觉得如何?” “不加派秋粮额可是活过来了。不瞒老丈说就宋寇……哦宋军刚来那会额还想去刺杀那李节帅哩。” “哦?你竟也知李节帅?” “老丈也莫小瞧了额关中汉子有侠气……” 吴潜抚须而笑。 他着实有些得意事实上这长安百姓从想杀宋寇李瑕到如今的变化有他大部分的功劳。 一抬手指向李瑕他又问道:“老乡看看觉得此人是谁?” “这怕是老丈的孙子吧?” 李瑕摇头笑笑不以为意之后隐隐感觉到什么转头向田边的官道看去…… ~~ 耶律有尚正穿着一身道袍走在一群道士当中目光看向田埂。 只见有些田地里已长出了麦苗……就好像李瑕的势力也在这样一点点地成长着。 之后他看到吕阿大在与一群人聊天。 而站在吕阿大面前那年轻人身形高挑挺拔很是引人注目。 正想着在哪里见过便见对方转过头来。 李瑕? 耶律有尚愣了一下。 他曾作为使者往巩昌见过李瑕一面绝不会忘。 但绝未想到当时竭尽全力想要刺杀的人今日就这样随意地走在田垦间与长安百姓说话也不怕被一刀捅死。 这才过了多久? 两个月长安百姓就忘了廉相的恩惠? 耶律有尚只觉这一幕比被俘虏还让人感到挫败。 心中才想着这些李瑕却已向他这边走来。 …… “大帅?咦真是大帅……末将刘金锁奉命往终南山公办归来见过大帅!” “小声点微服私访。” “是!哦……是。” 李瑕已转向耶律有尚。 耶律有尚有些紧张。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身胆魄却不知能否徒手于士卒包围之中刺杀李瑕得手。 手心已出了汗他咽了咽口水准备扑上去…… “廉希宪已经归附我了共襄盛举。” 突如其来一句话入耳耶律有尚又愣住张了张口来不及回答。 “伯强若不信待见到他便知。” 李瑕已拍了拍耶律有尚的肩走开了。 只留耶律有尚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一直殚精竭虑想要杀掉李瑕却没想到甫一见面对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把他心中的杀意卸了下去。 “这……” 等他回过神来耳畔已响起刘金锁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报大帅!郝老道长还在终南山与牛鼻子道士祁志诚商谈这些是郝老道长抢的……不是挑选的弟子都是最聪明的一批!” ~~ 刘金锁话到后来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大声了压低声量又道:“郝老道长转告大帅这批小道士们太聪明先拉回来饿上几天之后用来造火药剩下的大事他再与祁志诚慢慢谈。” “知道了。” “大帅你看那还有两个熟人……” 正文 第677章 马车 “好累正一教的老头也太无耻了。” “郝道长说的也不错事是他做的也不能全怪到正一教头上……” “师兄竟还真信了他的歪理。”孙德彧大摇其头。 他走在往长安的官道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嘴里却是喋喋不休。 “既沾了正一教的好处做这等十恶不赦之事却不让我怪到正一教头上岂有此理?那我若是顶着全真教的名头去……” 话到这里孙德彧将那到嘴边的“嫖”字吞下去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犯下怎样的恶事。 “反正若是我犯了恶事我们全真教还能不清理门户吗?” 俞德宸认认真真想了想道:“你犯的事原本便不少并未见师叔清理门户。” “那些事分明都是师兄犯的……话说回来师兄这般维护正一教莫不是羡慕他们能娶妻生子?” 俞德宸摇头道:“我只是说郝修阳借的是宋朝官兵的力而非正一教。” 说着这些俞德宸想到了全真教在龙马相会之后借蒙古起势再到如今正一教郝修阳借宋军之势吞并终南山……如出一辙。 他不由长叹一声。 孙德彧虽然抱怨不停反而更看得开无可奈何道:“啊事情已成了这般那也只好改换门廷加入正一教了。” 隐隐地他眼神里却还带着些期待。 俞德宸不由正色道:“师弟休得胡言!” 孙德彧却是一口咬定的语气道:“师兄才是装模作样你早便想娶妻了。” “没有。” “嘀嘀咕咕骂正一教的是你到头来却无端指我动了俗念。”俞德宸无奈摇了摇头道:“我看是你想像正一教那些散漫之人破戒吃肉。” “嘿嘿何必拘泥俗规?心中无障碍天地方自宽……师兄莫不理我走这么远的路多闷啊聊聊天嘛。” 话到这里前方的队伍停下来。 孙德彧踮起脚向前看去偏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几个兵士过来点名招了他们往前。 “师兄只喊我们两个是那人吧?李瑕。” “嗯。” “真是孽债啊我都躲回终南山了也没躲过。” “少说两句吧……” 孙德彧其实在看到李瑕的身影之后已经闭上了嘴他躲在俞德宸身后探着脑袋看了一会揉了揉眼睛。 四年半过去他依然记得开封重阳观那一把火。 那时候李瑕还只是一个被通缉的细作今日一看却已成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 孙德彧不是很了解李瑕现在是什么地位但他是亲眼见到了这个变化的人大受震撼。 “这麻烦是越来越大了……” ~~ 李瑕正安排吴潜上了马车转头见到俞德宸随口打了个招呼。 “你是我今日遇到的第三个曾想要杀我的人。” 他如今地位不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能给人带去压迫感。 俞德宸已看到周围的士卒纷纷上前一步。 他忙应道:“当年往庆符县杀大帅乃贫道一人所为与全真教无关贫道愿一人承担。” 孙德彧忙从后面探出头来笑道:“见过大帅我师兄就是有些鲁钝……师兄啊大帅与你谈笑呢。” 李瑕笑笑道:“既然碰到了你们来与我谈谈终全真教之事。” 孙德彧忙不迭点头应下看着马车眼睛里直直的很想上去的样子。 从终南山到长安说远不远脚步不停也要走五个时辰还要算上路上歇息他们已赶路一整日了。 “大帅不知能否上马车说贫道高低也算大帅的故人嘛。” “也好。” 俞德宸觉得这真的很不妥当师门经历浩劫这师弟竟还能与兵围重阳宫之人同坐一辆马车。 再说了人家万一担心他行刺…… “俞道长也来吧。” “大帅这人是刺客……” “无妨。” 俞德宸转头看了还走在官道上的师兄弟们一眼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一坐下只觉真是舒服。 李瑕扫了他一眼问道:“坐上我的马车比赶路轻松?” 俞德宸自觉愧对师兄弟一时不知如何应。 孙德彧却已笑道:“大帅说话好有机锋。” 他今年已十七岁长相偏小个子也小眼神里却颇有些机灵劲。 “那就不绕弯子。”李瑕道:“谈谈我对重阳观的安排今日你们与我所谈我希望让全真教上我这辆马车但必然只有一部分人能上你可明白?” 孙德彧隐隐感到一股杀伐气扑面而来吓得脸都有些白应道:“贫道……小道当然是很喜欢坐马车的。” 俞德宸微微一愣再回想到先前与孙德彧的交谈才发现这位小师弟怕是早有这“坐马车”的意向。 孙德彧又道:“不过小道只是一小小弟子可做不了师伯师叔们的主” “不需要你师伯师叔们。” “啊这……” “当年还是你告诉我丘处机龙马相会之事之后免除了道士的一切赋税差役。这些年大量平民加入全真教从而免除了他们的苛捐杂税。” 孙德彧忙道:“小道也是贫苦出身自幼孤苦伶仃正是因此才活下来……哦师兄也是。” “这也是我为何与你们谈。”李瑕道:“全真教确实安抚了大批平民同时也广发度牒大建宫观教门四辟道侣云集兴盛三十余年。” 他很明白在当世全真教犹有极大的影响力北地下到平民百姓、上到文人官吏都信服全真教甚至一些寺庙也挂起其旗号。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若真敢立刻毁全真教关中民心也就毁了一半。 “但你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盛极而衰自古皆然。” 孙德彧道:“师父说上次的佛道辩论我们输了那小道觉得帮忙大宋安抚百姓也是很好的祁师伯也是想与郝真人好好地谈……” “不必与我说祁志诚。”李瑕道:“他那一辈人经历过全真教最鼎盛之时我给他们多少都不会满足故而我不会见他们。” 俞德宸道:“大帅入镇关中若是不敬道……” “哪怕我把重阳宫连根拔起也不至于关中民心动荡。别忘了我只是大宋阃帅而我大宋天子素来敬道南渡以来四代君王崇奉茅山宗、优礼天师。那对于关中百姓而言全真教与正一教有多大区别?” 俞德宸一愣额上已有冷汗。 其实这事很复杂李瑕不可能真将全真教连根拔起别的不说仅终南山上就有道士一万余人。 稍有不慎真是会引起动荡。 吓唬他而已。 换作祁志诚当面不会这般轻易被吓唬住但此时车厢里两个小道士已是脸色剧变。 “我要的很简单。”李瑕道:“重阳观道士须为我做事但不会有特权与优待往后普通人纳多少赋税便纳多少一视同仁明白了?” 俞德宸、孙德彧都点了点头以示听得明白。 他们觉得李瑕的要求并不高但又不明白这“一视同仁”对在关中的全真教代表的是什么。 李瑕对他们的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宗教之事他并不太爱管更多还是教给郝修阳去办。 鉴于郝修阳年岁已高李瑕也需要及早亲自培养一些人以免日后出现失控的情况。 “你们确实能安稳世情也多通杂学。基于这两点我打算将重阳观的道士们分两个派别。” “两派?像长春真人将全真教分为八个派别。” “也许吧一派传教布道往西域、蒙古、吐蕃、天竺等地与当地交流融会……” 孙德彧问道:“再给我们与秃驴们一次辩道的机会吗?” “差不多总之是重在精神安抚人心这是信仰。” 此事李瑕既交给郝修阳、阿莎姽关心得并不多。 “说另一派发挥你们的杂学练丹制药、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之术穷天地之理格物致知……这是格物。” 俞德宸已听不太懂。 他只知重阳宫被李瑕手下的老道人带兵占据了自己突然便代表重阳宫与李瑕谈了一场不知不觉答应了为这个如今的关中之主做事。 旁的只听得云里雾里。 因他本以为李瑕是要将全真教与正一教融合此时却感到并不是这么回事。 孙德彧却是老老实实应道:“大帅说的小道懂了。” “懂了?” “格物致知本就是儒道相合嘛。” 孙德彧才不管自己是怎么想的顺着李瑕的意思张口就来。 “《礼记》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德道经》曰‘观之于物而知身’道家本就是包容天地观道以德而化生长养万物万物生长又由自然之法故而修身本就是格物。” “很好小道士果然有慧心。” 孙德彧不好意思地笑笑搓着手又问道:“能否问问大帅这‘信仰’与‘格物’两派既为大帅做事只是不知这个……这个……” 李瑕知这是想问什么了无非是了解待遇。 他与这小道士说话却也轻松了当随口便谈起来。 孙德彧很快便理解了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往远疆布道往后显然是会有权柄或许能成为长春真人那样的人物但……留在繁华中州有这前途无量又权柄赫赫的大宋阃帅作靠山想吃炒菜吃炒菜岂不更安逸? “那……小道想为大帅发扬这格物致知之学不知可否?” “你行吗?” “大帅放心方才所说杂学这个练丹制药、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小道都有一点点涉猎再学一学一定能学好。” 李瑕对孙德彧是满意的。 郝修阳年岁已高且其如今又有了更大的抱负一时半会就算不会将作坊那一摊子事抛下却必然会分心。 孙德彧年少有悟性作为全真教记名弟子也有足够的人脉培养培养往后或可接替这一摊子事。 …… 另一辆马车上吴潜掀帘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道士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近来他已见到了李瑕入关中之后方方面面的事。 联姻世侯、扩大幕府、施恩于民、铺桥开路、提高声望、整合宗门、增建工坊……如是种种他虽只能从一些小事中看出端倪却已感受到这个蜀帅做事的基调。 并不像是一个大宋忠臣。 没有证据连他吴潜也因这一切确是稳固形势且于百姓有利出手相帮。 只是不知朝廷是如何作想…… ------题外话------ 今天的第二章会更晚一些我尽量找时间调整一下把更新时间调整回去吧~~月初求月票感谢大家~~ 正文 第678章 会子 临安枢密院。 叶梦鼎走入程元凤的公房对视了一眼还未开口议政已各自长叹一声。 拜相一年来程元凤苍老了许多掩不住面容中的心力憔悴之色。 叶梦鼎坐下则是感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先是说了才发生的一事。 “近来官家尤宠胡贵嫔今日拔擢胡嫔之父胡显祖为检讨、带御器械。” “裙带之臣从侍天子左右叶公便没拦一拦?” 叶梦鼎叹道:“正是拦了才只让胡显祖管管御械否则唉。” 他这位帝师的狼狈之状也已经渐渐难以掩饰了。 官家越来越不愿听他的谏言。 程元凤捻着长须道:“官家已批复江春迁殿中侍御史兼给事中执事于殿中、顾问应对。” 说着他神情愈发愁苦喃喃道:“四千万贯军需动兵陇西安插党羽看走眼了埃” “如此一来官家之近臣可分三类。” 叶梦鼎亦是摇了摇头语态悲观。 “一类贾似道之党羽混迹于谢太后、全皇后族人中侍从官家大肆褒扬贾似道使官家深信贾似道有忠心且有治国之能;二类李瑕之党羽人数虽不多窃居于近侍要职如关德、江春。官家对李瑕有莫名之信任;三类皆裙带之臣进献美人即得升迁可谓是满朝幸佞1 说来说去天子近臣中就没几个忠勤体国的正直之士。 当然这位官家反正不管国事每日就是宴坐后宫、饮酒作乐若真有正直之士侍从左右也确实待不下去。 一般的佞幸之臣无非也就是沾些恩荣富贵但看得出贾似道、李瑕绝非如此而是所谋甚大。 暂时而言国事还在程元凤、叶梦鼎手上处置。 然而可以预见等贾似道完全得回圣心必再次大权在握、独揽朝纲。至于李瑕藩镇之心已渐渐彰显。 这一内一外的两个重臣都曾是大功与国才干不凡。放任天子荒淫无度安排在官家身边的人个个不加劝阻只管说好听话。 眼看国事风雨飘摇毫无直谏之意只谋个人权柄这还能是忠臣吗? 其心可诛! 程元凤、叶梦鼎是真的愤怒。 外有虏寇虎视眈眈内有弱主当朝权臣、藩镇之势渐起大宋三百年之稳固纲纪渐有分崩之态。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真正感到无力。 除了权臣、藩镇之祸已可以预见、需要多加提防之外。 眼前的国事更让人惮精竭虑 江春才到临安就惊异地发现收复陇西之事并未在中枢引起他预料中的震动。 朝中没有因此而欢欣。 很有一部分官员听说此事给出的反应是茫然且有些忧虑。 “地广人稀易攻难守的贫瘠之地收复了又要花多少钱宣抚?” “李节帅竟有军费收复陇西?” “” 可见朝廷上有一个普遍的态度并不想要陇西反而怨怪李瑕浪费军需。 江春心里便凉了半截。 他意识到中枢只怕不想给李瑕除了官衔之外实质的封赏或还要因陇西之事要求川蜀转运钱粮。 哪怕再得官家信任也没用官家显然没有能力挤出钱粮来。 甚至中枢并不想论功反而要追咎轻启边衅之罪。 隐隐地已有不少官员表露出这种态度。 江春一开始完全不明白为何会是这般怪奇反应。 但等他开始租赁住所才渐渐有了一点点体会。 “这么贵?1 才听得牟氏说了一间小院的租金江春整个人便跳了脚连连惊呼。 “我往川蜀任官八年这临安屋价可是涨了十八倍不止啊?1 牟珠哭丧着脸将一叠会子丢在会馆的桌案上。 “不仅是屋价腾涨这些会子也兑不到铜钱早知它不值钱没想到如今连纸都不如。” “不是不是百贯会子兑十贯铜钱?” 牟珠跺脚气急道:“兑得到才行啊早叫官人带铜钱非说会子轻便” 妻子的絮絮叨叨之中江春才知临安物价已到何种地步。 大宋发行会子时拿出了本钱十万贯这是一百多年前之事。 孝宗皇帝曾言“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可事实上从孝宗北伐与宋金战事开始会子便开始超发。 至宁宗朝开禧北伐军费损耗十余年间发行会子二亿三千万贯导致物价飞涨时人言“百年间田价、米价乃十百倍不止1 但比起之后这三四十年以上这些后果只能算是轻微。 先帝一朝先是联蒙灭金、端平入洛之后又是长达二十余年的宋蒙之战内有水旱为灾农田失收和籴收粮 仅说李全之乱到蒙军攻川陕的五年之间发行会子三亿二千九百余贯超发了三十三倍。 会子急剧超发、急剧贬值致使物价急剧上涨。 一年内米价就能上涨四五倍破家荡产者不计其数。 不用会子? 朝廷就是用会子从百姓手中买粮是为‘和籴’否则如何打仗? 但先帝还是有手段维持先后用诸位名相整顿以白银、铜钱赎回会子焚烧发行当百铜钱等等 江春回想起来不得不感慨先帝与诸相公可称是治国圣手。 那是硬生生在内忧外患之中稳住局势。 田价、米价飞涨至骇人听闻之地步抗外敌而能不亡国岂能不说是厉害? 好不容易蒙古内乱经年无战事。 本以为形势能有所好转。 却没想到当今官家当朝一年来非旦没能有所扼制反愈演愈烈已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 “二百贯买不到一双草鞋?1 这日江春拜会牟子才不免谈到临安物价又是吓了一跳。 手中茶已洒在身上。 “便是三百贯、五百贯会子也难买到一双草鞋埃物价顿踊触目惊心民生艰苦埃” 牟子才瞥了江春一眼心想道还不是去岁又支了川蜀四千万贯钱从何处而来? 他才被罢官时尚且没有如此愁苦面容如今起复却是事事烦忧。 以前骂先帝是昏君但比起今上先帝要贤明数百倍 很多事牟子才还不好与江春说。 如今他与程元凤、叶梦鼎、饶虎臣、杨栋等忠直之臣也想革除弊政、予民生息免除和籴、整顿货币挽回时局。 成效寥寥。 连贾似道也当面讥讽“惯会小打小闹治标不治本何用?” 其人是笃定了主意要独揽朝纲。 至于官家 牟子才想到官家只觉一阵头痛不知如何言说。 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陇西收复的消息叫人又喜又悲。 他当然也狂喜但狂喜之后感受到的还是悲凉。 陇西不是不好当然很好只是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那地广人稀之地更像是个拖累。 别的不说去岁支援给川蜀的四千万贯依旧是增发会子。 收复陇西的功劳其中皆大宋百姓之血泪。 这就好比一个重病之人眼下最需要的是调养、治玻而陇西则是李瑕将一枚官印搬到了这重病之人面前告诉他功业就在此时正须振奋。 只怕这一振奋病人便要咽了气 “你从川蜀回来有些事尚不了解老夫若说想劝李节帅莫再招刘黑马归附恐怕你要骂老夫。” 牟子才缓缓说着眼中满是忧虑。 他亦不愿泼凉水但这些话不得不说。 “载阳若是来为李节帅请功的不如请他先着眼看看这大宋百姓的水深火热。大宋经不起战事也经不起再一次李全之祸动兵陇西拉拢世侯他做错了。” “” 江春暗暗心惊。 次日他披上崭新的官服赴任在待班阁等着准备在官家小朝会时顾问应对却是一整日未得诏见。 再一打听官家已有十余日连小朝会都未开了 廖莹中穿过贾府远远已听到院中传来嬉闹之声。 转过庭台楼阁一看只见贾似道正趴在地上与一群姬妾斗蛐蛐。 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他只好上前拍了拍贾似道的肩。 “阿郎。” 贾似道回过头不羁一笑问道:“何事?到书房说吧。” 他愈发吊儿郎当。 去岁被李瑕坑了一手使一帮迂臣在枢密院掌了权硬生生把他的权柄压了下来。 贾似道仿佛不以为意。 十余月过去每日便这般嬉闹。 但越来越多人已渐渐发现圣心很快又要落在贾相公身上了。 “阿郎这是江春今日的行踪傍晚时他派人去了一趟风帘楼想必是请关德安排觐见。” “不必理会他。” 贾似道摆手笑笑道:“李瑕怕是还以为收复陇西是大功一件他对大宋的了解还是浅了川陕宣抚处置使?呵。” 话到这里他也有些萧索下来。 大宋收复陇西初闻消息时连他也有赞叹欣喜但又如何呢? 岳飞还曾包围开封、赵葵也曾收复三京但若国力不能依撑易攻难守之地反而会使大宋雪上加霜。 纵观如今朝堂上能列重臣之位的哪个没有公心?哪个看不明白这点? 他们心里再赞叹从理智而言也只会看到强藩带来的隐患、看到军费糜耗带来的祸端。 “这次啊不用我出手只看满朝臣子如何给李瑕议功罢了收复失地不喜而惊时局至此可笑可悲可叹” 贾似道摇着头懒得多言。 他出了书房走上高台向临安城望去。 隔得远看得不清晰。 但他知道如今的芸芸众生是怎样的。 茶楼酒肆间他的人、李瑕的人各安排了说书先生宣扬鄂州之战、陇西之战使百姓沉醉在这大宋的文治武功当中。 价比千金的宅第里权贵豪强富贵至极沉醉于繁华。 西湖暖风依旧歌舞靡靡。 米铺里粮价在今岁又翻了六倍不止这钱并非农夫赚的农夫也吃不了粮犹在卖地求活。 若走出杭城大街城门附近是数不清的人正在卖儿卖女 亡国之兆不是今年才显现但弱主当朝却使它愈发触目惊心。 谁能力挽狂澜? 朝堂上那些有志之士? 修修补补罢了贾似道就从未看得起过他们 至于李瑕? 李瑕就从未想过力挽大宋社稷。 这一点以前只有贾似道看得明白像是一个孤独的大宋忠仆只身打狼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这只狼已显出獠牙该轮到旁人出出力了 正文 第679章 弱主 十月十二日。 在待班阁苦等三日之后江春终于得到了官家的召见。 他却还是通过联络了风帘楼的胡真胡真再联络了关德方才有了这觐见的机会。 殿中侍御史之官职带来的喜悦烟消云散。 当年谢方叔、程元凤正是任此官职为先帝参议政事陈述时弊、直抒建议由此平步青云位登宰执。 前些年听说先帝怠政但无非是大朝会不开凡有国事还是内引奏事。 当今这官家却根本不需要备顾问应对。 整整三日一个臣子没见、一件国事没过问? 欲见官家竟还得从一老妓身上寻门路何等荒唐。 虽才回临安五日连江春眉眼间也添了一缕愁色。 他到了选德殿等候先是见了关德。 这位叱咤宫闱的大官很是和善笑容满面。 “江少卿莫要见外咱与江少卿自己人。” 江春微微一愣呆呆看着眼前那敷着粉的大白脸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丁青皮一党。 他称得上李瑕党羽在川蜀时只觉自己还算是能臣如今一回临安这种身为奸党的感受就很深。 心里莫名有些羞愧。 关德忙得很没工夫与江春闲话上前附耳又道:“江少卿来为李节帅谋事只需好言哄着官家就好。” “是是” “但有一点你可万莫归劝官家以免惹得龙颜不悦这般说吧程元凤、叶梦鼎的人官家都不知罢免了几个了。切记切记。” 江春也不知只觐见一场还要规劝官家什么愣愣点头应下。 待关德离开他便独自在殿内等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御驾转来。 先是一股浓烈的酒味掺着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春见了礼便听得御榻处传来一声绵软无力的声音。 “江爱卿免礼。” 抬头一瞥见了官家模样江春眼睛便有些酸想哭一哭这三百年大宋社稷。 那倚在御榻上面露痴笑的官家缩腰塌背面色乌青眼窝深陷目光呆滞无神一看便是酒色过度哪有半分君王气度? “你说话啊朕还忙着嘻嘻这还有个美人儿” 江春余光落处只见官家的手已扯过一旁服侍的宫娥心中愈觉悲凉。 感受不到其对臣子的半分尊重。 “臣臣该向陛下启禀川蜀之事” “那你上个折子枢密院自会批。” 江春一时语塞腹稿中的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好道:“臣临行前听李节帅言欲迎官家回旧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好好好李爱卿忠心嗝李爱卿要当个什么官?” 江春觉得韩承绪说的什么与刘黑马商议收复关中也不必说了。 “川陕宣抚处置使” “那你上个折子朕给你盖迎咦朕的大印呢?哈哈想起来了朕的春夏秋冬四夫人大印在朕四个美人儿处嘻江爱卿听说你也是个妙人会对对子?” “臣” 江春终于忍不了了。 他不算什么能臣、干臣在庆符县时也将县务都丢给主簿。 但为官该有底线不能丢。 入仕以来从县令到通判、知州、知府见的是川蜀艰险百姓疾苦领的是朝廷俸禄。 今回临安沿途所见俱是卖儿卖女。 若不劝官家一句他觉亏心。 “陛下可知?陛下杯中之酒怀中美人俱是百姓膏血俱是百姓骨肉1 一句话才涌到喉间关德已大喝一声。 “江少卿!官家问你会不会对对子?1 江春一个激灵低下头眼眶愈酸。 “臣臣” “哈哈哈老实。”赵禥哈哈大笑挥手道:“事说完了下去下去朕懒得与你玩儿” 江春一愣没想到李瑕吩咐之事这般轻而易举便办完了一半。 他忍着眼中酸涨执礼又道:“臣该与陛下启禀陇西之宣抚与官员任命李节帅言陇西需大将镇守王” “那你上个折子宰相们商量。” “李节帅已上了折子但诸位相公” 赵禥终于支起身笑嘻嘻道:“江爱卿你懂不懂规矩?” “臣惶恐。” “朕能办的事朕办。朕办不来的你找宰相啊去去去天也晚了哦告退吧。” 一场觐见就这般草草结束。 江春出了大内却感到心中如同缺了一块。 他一直都知道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同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这个“治”字也是士大夫对苍生黎民的责任。 治到这个地步又叫人心中如何能安? 哪怕是丁大全任宁德主簿任萧山尉时也是做实事的成为权奸之后再如何至少还像是个官。 江春却觉得自己今日比丁大全都不如。 他已能理解牟子才的忧虑如今这朝纲败坏凡忠正之士必然是看不下去的李瑕与关德内外勾结确有权藩之状。 大宋这样的国力这样的天子还经得起一场吴曦叛乱吗? 这夜江春驱车往临安城外走了一遭。 棚里无家可归又未能卖掉儿女的流民聚集在一处麻木而沉默着。 能看到有鬼鬼祟祟的身影穿梭过人群趁夜将一些容貌较好的小童带走贫苦流民已没什么别的东西可被偷的了。 欺凌总与贫苦长伴。 好在眼下只是十月未入严冬这些人还没到最惨的时候。 临安也不是最惨的地方还有善人开棚济粥不至于每日死人。 江春没有权力管这些也救不了几个人。 他又想到自己连在御前规劝官家以国事为重都做不到 “走吧。” 驴车掉了个头重新向城里行去。 还未到余杭门却有一童子上前道:“车内可是江少卿程相公有请。” 江春愣了愣下了驴车由对方引着上了一辆宽敞而简朴的马车。 当年任县令时只觉宰执高不可攀而今夜相见江春只感觉到程元凤的衰老与无力。 “右相竟也在此?” “老夫时常会过来看看以免身陷临安繁华忘了世情。” 程元凤指着街边的一间仓库又道:“那是百万仓在对街还有常平仓粮食还有但不多了勉强能救济灾民到明年。” 江春松了一口气道:“常平仓有粮那就好。” “可今岁不是灾年。”程元凤喃喃道:“流民如何来的?常年战火连绵军需糜费朝廷发会子与百姓和籴会子不值钱百姓吃不上饭只好卖田卖地二十余年下来流民越来越多了埃” “战火已停息为何今岁还是这般?” “老夫没能治理好埃先帝在时朝局尚有平衡;大敌当前群僚尚有心气。如今这一口气散了经制日坏权势豪强兼并之习愈烈。” 江春想到官家那样子便知如今朝廷内斗之烈必是百倍不止于从前。 “右相当世名臣必已尽心竭力不宜妄自菲保” “载阳今夜亦看到了物价腾飞黎民多难国库枯竭君上无心国事大宋社稷如患沉疴重疾。” “是。” “犹有贾似道空口救国实妄自尊大欲施猛药却不知这一剂猛药下去则大宋必亡。” 江春不知程元凤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只能感受到包括牟子才在内的许多重臣与贾似道政见不合。 “至于李瑕。”程元凤缓缓道:“那四千万贯本以为他会用来使川蜀百姓休养生息未曾想却是动兵陇西。载阳以为他为何如此?” “为收复旧山河。” “若如此甚好。老夫还担心他只看中个人之功劳还有公心那便好。” 江春道:“右相言重了李节帅一心社稷。” 程元凤抚须缓缓道:“载阳知开禧北伐之旧事?” “是。” “知吴曦之叛?” “是。” “知李全之乱?” “是。” “知端平入洛?” “是。” 程元凤叹道:“我大宋国力已远不如开禧、端平年间矣。此言可有谬误?” “右相所言不假。” “那李瑕动兵陇西与开禧北伐何异?招纳刘黑马与招纳李全何异?若起异心与吴曦之叛何异?” “这” 江春听得明白还知道李瑕有没有叛心已经不重要了。 就当今这个天子太懦弱无能了就驾驭不了李瑕这般大将。 让王坚镇守陇西说实话也不妥当。 “不必惊慌。”程元凤摆手道:“老夫假设而已收复陇西是好事好事啊若局势再好一些老夫也一定是漫卷诗书喜欲狂可社稷稳固才是重中之重埃” 他已经看得很明白李瑕绝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狼子野心之辈。 但再开口还是很诚恳。 “眼下社稷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兵戈既息不如请非瑜再回朝任官入枢密院、掌军国机要振兴社稷如何?” 江春一愣不敢相信程元凤竟有意让李瑕入枢密院。 大宋有始以来就未曾有过如此年轻的宰执。 “这我作不了李节帅的主” “载阳可致书非瑜请非瑜信老夫只需群臣协力、天子圣明必可扭转大宋国势。” “可李节帅若是不” 程元凤抚须笑笑道:“官家已答应了因重视非瑜方先询问他的意见枢密院诸相公已拟好奏章调川蜀各路安抚使回朝施展才干” 江春更多感受到的还是程元凤的诚恳。 也知社稷确实经不起大乱了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 “如此便依右相安排” 信使沿长江而上拐入汉江一个月后一封急信递到了李瑕手中。 “杨公也看看吧。” 杨果看后将信纸又递回李瑕案上苦笑道:“又是这伎俩?” “是啊还是这伎俩。但这次我没有三策只有三个字回应。” 李瑕随手将那信揉成一团丢了。 “我不去。” 正文 第680章 狼与狗群 “程元凤说的倒是不错眼下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杨果也颇有感慨道:“可惜他不知阿郎已拿下关中。” “休养生息问题在于以怎样的制度。是让豪强权贵继续敲骨吸髓还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李瑕沉吟着又道:“他说的确实不错倘若诸臣齐心协力、天子贤明这大宋的国势当然可以挽回。毕竟依旧是当世最先进、文明的王朝。” 杨果道:“做不到的啊弱主当朝便注定了内斗不休除非有曹操一般人物。” “就算挽回这大宋国运又如何不脱胎换骨依旧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毕生精力用来整顿。修修补补不过使这破屋再撑个数十上百年。更重要者南与北绝不可再分裂下去。” 话到这里李瑕语气愈发坚决。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遗祸不是在宋朝其遗祸在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百余年来同根同祖之人互不相认长此以往罪在千秋。遗祸当然不在于宋能说出这不要脸的话本就是为了维护他大宋王朝的社稷为一家之社稷而损天下大义其社稷便是带着罪从这点上说它就该亡。” 杨果深有所感。 在他看来只论忽必烈有一统四海之志其大义之名便远胜于赵宋。 至少李瑕与他说的从来都是要比忽必烈做得更好。 “程元凤等人便看不明白这些吗?” “不是不明白他们也想收复也想一统只是大宋社稷被他们摆在了前面这是我与他们的分歧在根上千年的忠君思想、三百年的正统之名、数十年的赵家臣子根深蒂固。” 李瑕其实是佩服这些人的。 这些宋朝的士大夫们修身治国平天下已经在时代范畴内努力作到最好了。忠诚秉节上顾君王下顾黎民山崩地裂时挺身去竭力阻拦还能再要求什么? 要求他们打破七百年壁垒? 李瑕也不愿以超脱了时代的思想去笑话他们这不公平。 各持立场各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杨果抚须道:“谋官之事阿郎既未寄望于程元凤亦无拉拢他的打算。但他若是派遣大量官员接替川蜀官员又如何?” 李瑕道:“就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既如此我为阿郎给程元凤、江春各拟一封回事?” 杨果知道李瑕不擅词藻少有亲自拟文章准备替李瑕拟封回信。 “多谢杨公了。” 杨果遂铺开纸墨提笔写了回信。 他曲辞华美富于文采但通篇下来无非也只一个意思。 不去临安。 巧的是这日李瑕不仅得到了临安消息也收到了北面的消息。 廉希宪已重返长安。 他家亦是大族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其父布鲁海牙其长兄廉希闵三弟廉希恕皆已在蒙古任官与他划清界线。 但他还是带来了他的妻校 廉希宪也有两个妻子畏兀氏与完颜氏如今已有三子二女长子廉孚已有八岁。 能一路归来除了他在北地颇有人脉也因忽必烈主力如今并不在燕京。 李瑕对此没有多问。 他知道以廉希宪的能力既然敢携妻带子过来便是安排好了不会牵连到家中父兄。 也许是相信忽必烈的胸襟气度。 寒暄过后首先谈及的还是昔木土脑儿之战。 “我特意打听过该是在一个多月以前便决战了确是会于昔木土脑儿一带。” 廉希宪依旧穿着一身丧服神情萧索又道:“路途遥远我离开燕京时胜负的消息还未传来但我留下了眼线。” 李瑕问道:“这一战阿里不哥是要攻陷开平城?” “不错北君不需大获全胜只须抵抗住阿里不哥的攻势保下开平。不败便是胜了。” “若顺着这个思路走这一战忽必烈打起来便简单多了。阿里不哥之兵力远来补给不足而忽必烈可从昔木土脑儿到开平城的一路边退边战主动权更大。” 廉希宪道:“不错旁人说阿里不哥兵势强盛但从战略而论已输了不止一点。” 李瑕问道:“忽必烈要不败容易但要全歼甚至留下阿里不哥的兵马却很难?” “必然留不下哪怕赢得了昔木土脑儿一战欲争汗位必须反攻哈拉和林” 两人分析起战局看法倒是都差不多。 李瑕点了点地图上的关中道:“忽必烈的难题在于他丢了关中远征亦将艰难许多倍。” “这便是大帅积蓄的时机?” “是。”李瑕道:“我本有不安恐忽必烈大败了阿里不哥要从关中迂回。” “大帅不必忧虑大帅与我既有同一个推断那便是八九不离十。” 李瑕不由笑笑。 廉希宪也终于展颜因这份默契。 聪明人若志向相仿合力做事总是轻松的。 其后谈起关中治理愈发顺遂 末了廉希宪那萧索神情俱消拍着膝道:“大帅与其将我留在关中不如遣我往陇西?” “善甫兄莫非担心我不信你?” 廉希宪摇摇头道:“沿途而来见民生安定吴公有治世之才治关中足矣。” 李瑕不须他细说早知将廉希宪放在陇西更好。 若事情顺利宋廷将王坚派来镇守到时便可由廉希宪与其一文一武协作 “本也是有这想法的只是吴公暂不了解关中情形还请善甫兄先帮衬一二算是过渡。” “如此也好正好与吴公相互讨教。” 廉希宪这一来李瑕很快便感到轻松了许多。 今日这一场谈话虽短但能对北面情形有了确认而不仅是猜想李瑕的心理压力顿消。 往陇西之事由廉希宪提出则表明了他站在李瑕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这点与吴潜不同吴潜始终希望李瑕能忠于大宋 由此可见相比宋廷出身的士人北地士人没有太多的心理束缚。 金亡二十年他们对蒙古没有那样根深蒂固的忠心在乎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或看的是形势或保的是家族或有恢复汉制的抱负。 当李瑕已有了足够的实力北人反而比南人容易拉拢 眼看着关中形势渐渐安稳又已布置好驻防李瑕便已开始安排返回汉中。 一方面他记挂着高明月的产期将近。 另一方面汉中暂时还是他治下之地的中心。 且可以预想的是接下来川蜀比关中更需要他亲自坐镇。 临安方面若有手段不至于用在关陇必定是要想方设法消除他对川蜀的影响。 接下来与宋廷要争夺的该是川蜀士民之心了。 几日之后李瑕的车马已启程往陈仓道而他给程元凤的回信已快马送往临安。 车队、马匹奔走在山川之间如蜉蝣一般渺校 而若放眼这天地北面还在龙争虎斗忽必烈亲统十数万大军与敌鏖战;西南渐稳百废待兴。 唯有东南一隅犹还在歌舞升平中争权夺势不休不止 临安。 “据宫中消息程元凤、叶梦鼎等人联袂觐见了官家口出威胁之言逼着官家答应了召回李瑕、调换川蜀各路安抚使之请。” 贾似道坐在那任由美姬给他修理指甲漫不经心道:“我没看到调令。” 廖莹中道:“官家那性子阿郎也知道说是能否先问问李瑕的意见程元凤亦不愿与李瑕撕破脸盼着能劝李瑕回朝。” “懦弱。”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这些人做事一惯是这德性尽日只喊着‘以社稷安稳为重’国势已病入膏肓犹不敢施猛药。和籴不立废公田不立收温温吞吞婆婆妈妈。治国如此对李瑕之事亦如此软弱无能。” 话虽如此他却是带着种坐山观虎斗的轻松。 “且看吧李瑕不会搭理他们传书一来一回两月等他们下定决心鱼死网破手段用到川蜀已是三个月过去呵都明年了李瑕还能束手就擒?就这样一群人还能成事?” 廖莹中感受着贾似道这强烈的鄙夷道:“程元凤该不至于如此糊涂。近来他多派信使往川蜀该是传书于蜀地各官员如张珏、史竣孔仙、马千等人。”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虽不能除李瑕能损其根基也好。” “是。”廖莹中道:“程元凤威胁官家以对李瑕出手正好两败俱伤。” “等狼与狗群嘶咬过后拿着棍子出来的人才能收拾局面。”贾似道随口说着问道:“这狗群是如何威胁官家的?” “阿郎该是能猜到无非是撂挑子而已。” 贾似道脸上讥意更浓拿起那修剪好了指甲的手掌看了看仿佛看到它又重新握住了一根棍子那是大宋的权柄。 “传封口信给全皇后吧” 大内慈元殿。 全玖端坐在那已有母仪天下的架势。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消息闭塞如今已是耳目灵通。 贾似道每次传进宫来的消息皆言天下大事、痛陈时弊。 “贾相说程元凤眼力浅了李瑕为何有钱粮收复陇西?因其治下清明。而朝廷岂是真无钱粮?朝廷钱粮远甚李瑕百倍却只在豪强权贵之家诸公若还不能下决心扫积弊、除强藩只知内斗不休大宋亡国之祸不远矣” 全玖听罢对时局的了解更深。 “李瑕。” 她在心中念叨了一遍这名字。 只觉那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与她为敌如今果然已成为跋扈藩镇。 官家无能满朝士大夫软弱若是对付不了强藩那便只能请贾相公来当周公了 正文 第681章 蜀人 十一月十五日汉中。 天汉大街上郝二富牵着儿子郝狗儿走过。 父子二人原是关中人在去年七月逃难到的汉中。 初来时由官府安置郝二富在城外挖了一个地窖祝 他为人勤恳佃了七亩田种空闲时又到城外工坊做些体力活辛苦自是辛苦如今一年半载过去收过一茬冬麦又收了一茬早稻日子便好过起来。 缴过田租留下父子二人的口粮卖了剩下的粮食还起了一间小屋眼见手中有些闲钱郝二富便想着进城来为郝狗儿添身衣裳。 他走在长街上不时四下环顾终于是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郝狗儿目光看去见这店铺中的衣裳竟是制好的颇觉新奇正想伸手去摸便被郝二富打了一下。 “别乱摸弄脏了。” 郝二富低声交代了一句愣愣看着那成衣见它虽是麻布却是针脚细致也不知几钱一时便犹豫起来。 这衣铺生意颇好一名伙计正坐在柜子后给人结帐不一会儿转过头问道:“客官可要买衣服?” 郝二富开口犹带关中口音指了指一件看起来颇适合郝狗儿的成衣问道:“这制好的衣裳几钱?” 那伙计目光扫了扫抬手指了指挂在墙上另一件棉衣道:“冬日冷客官给娃儿买件棉衣吧哦也叫吉贝衣暖和。” “多多少钱?” “两百文。” 那伙计也忙应了便转头又给人结账。 郝二富倒是愣了愣有些诧异那厚实的衣裳如此便宜忙掏出两枚当百的铜币擦了擦挤在排队的人身后便向那伙计递去。 郝狗儿却是拉了拉他。 “买件阿爹穿的阿爹去工坊夜里才回来我在新屋子里裹着被子不冷。” 郝二富摸了摸儿子的头因怀里还揣着六贯铜钱底气足了不少一冲动便道:“都买都买。” 他难得阔绰一次。 结账时只听那伙计笑道:“客官若是觉得好可多备两件换洗敝店卖衣服只赚薄利为的是让汉中百姓好过冬也是将市面上的衣价定下。” 郝二富听不懂这些只觉对方想哄自己的血汗钱摇头拒绝了这提议。 不等出了店他便让郝狗儿将新衣服披上暖和。 他自己却是舍不得披怕弄脏了 父子二人又采买了些年货各背了个箩筐在身前。 难得进一次城本只是想出门随意买些东西却未想到许多物件皆比预想中便宜家中缺的又多不知不觉却是逛到了黄昏。 眼看着郝狗儿馋街边的锅边油花子郝二富咬咬牙决定今日便在城里吃过再回家。 往小摊上坐了不多时却见一队队车马从西面振武门进来徐徐向东大街行去。 郝二富见街上热闹也不凑上去看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箩筐。 “来碗油花子这位哥哥没位子了容我凑一桌可好?” 一名汉子随口问着已在郝二富对面坐下。 “好哩。” “看这阵仗想必是李节帅回城了吧?” 郝二富回头看了一眼挠了挠头应道:“额不知道。” “哥哥不是汉中人?” “额是关中渭南人去岁蒙古打仗逃难过来。”郝二富想了想犹记得当时是个名叫贺顺的官兵哄着自己来的。 他今日想给对方买点年货却不知到哪才能再找到那个恩人。 “那哥哥就没想回关中?”对面的汉子又问道。 郝二富愣了愣应道:“日子好过种了地起了屋可走不了那般远路哩。” “但我听说李节帅像是已收复关中了?” 郝二富很是惊讶最后却摇了摇头道:“额没听说过。” “是吗?哥哥觉得李节帅是好官?” “那肯定是好官。”郝二富道:“额没见过李节帅倒是见过南郑陆知县刚来时便是陆知县给额分的屋子佃的田良田哩渠修得好田租也不多缴这汉中都是好官哩。” “是啊为官的修好水利防了盗贼不多扰民百姓日子也就好过了。” 郝二富惊觉起来忙道:“额们还是莫要说官府的事。” 那汉子笑笑接过摊主送来的油花子却不急着吃只看着那行过长街的车队嘴里随口说着话。 “不打紧的这汉中城不管我们老百姓说什么。对了十八界会子在川蜀用不了?” “额不知道啥是会子一直是用的铜钱。”郝二富说罢又急忙澄清了一句道:“哦额也没钱。” “我倒是有钱带在身上太不方便了偏是各处都不收会子。” 郝二富不懂这种苦恼只是“哦”了一声。 那汉子偏是不吃面前的油花子如不经意般又笑问了一句。 “哥哥觉得自己是大宋百姓吗?” 郝二富愣了一愣一时竟是答不上来。 他还真就没想过这问题这一年半每日就是忙看着日子有奔头心里就未想别的。 “额额是吧?有户籍哩。” 那汉子倾过身子低声问道:“哥哥能否将户籍文牒卖给我?出个价。” 郝二富一惊瞪大眼睛。 “大兄弟买这东西做啥?” “谋个小吏当当。” “那简单呀大兄弟落个户籍等个一年” “我就是等不及哥哥卖吗?” “肯定会被查出来的。”郝二富连忙摇头按着郝狗儿就吃东西。 等他再一抬头对面那汉子已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一碗动都没动过的油花子。 郝二富正盯着那碗发呆一柄刀已放在桌上他不由吓了一跳。 “额没有没想吃你的油花咦贺哥哥?” 眼前竟正是当初带他逃难到关中的贺顺。 贺顺并未披甲却换了一身崭新的戎装威风凛凛的模样指了指郝二富笑道:“我说眼熟呢原是我的恩人啊你叫什么来着?” “郝二富。”郝二富丝毫不觉怠慢喜道:“贺哥哥不是在子午关吗?额正想给你送年货哩额家里有块腊肉” “不收。”贺顺笑嘻嘻道:“我早升官了。” 他随手丢了几文钱在桌子上捧起那碗油花子便吃。 “哥哥这油花子是方才一人他问额买户籍” “看到了鬼鬼祟祟见了老子就跑不用理他。” 郝二富大惊问道:“真是盗贼?” “他问你什么了?” 郝二富从头到尾说了愈发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奇怪。 贺顺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用理他东边来的能有甚能耐?” “哥哥是说” “我问你你日子过得好吗?” “当然好。” “你乡邻们日子过得好吗?” “那也好。” 贺顺咧嘴一笑道:“那便是了既然这般东边来的小鱼小虾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哦对了你是个鳏夫吧?” 这话问得太直接郝二富一愣想到死去的婆娘很是伤感。 贺顺已大咧咧道:“官府这边希望你们这些鳏夫啊寡妇啊还是能再娶再嫁人口少嘛。也不是逼你们但反正再娶再嫁有好处。” 郝二富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心里还记着死去的婆娘但终究是老实听话之人这日回家之后便依贺顺说的找了坊长表示愿意再娶个婆娘。 没几日便有媒婆上门为他牵线搭桥寻了个在衣甲坊做事的寡妇徐氏简简单单便成了亲。 郝二富也忘了问再娶个婆娘官府还能再给什么好处。 但成亲当夜徐氏说了一句“官府盼着咱们的日子好过起来”郝二富便心安下来。 落地生根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蜀人了 成都。 张珏再次看过一封长信目光中泛起沉思之色。 信是秘信程元凤亲笔所书内容说来简单很担心李瑕有不轨之心就此询问了他并希望他以大宋社稷为重。 张珏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些事。 他起于微末半辈子都搁在钓鱼城上这一两年来只想着将成都府路治理好。 不得不从此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张珏最后还是起身换了便衣也不带随从自往外走去。 在西城沽了两壶浊酒切了几斤猪头肉出了城一路到了清水河畔只见田间有一片房屋。 张珏进了其中一间只见一老农正在院中喂鸡。 “蒋老。” “安抚使来了。” “带了两壶酒请蒋老温一温。” 张珏递了酒菜自然而然接过老农手里的蚯蚓干喂了鸡进屋。 堂屋中的香案上摆着个牌位张珏先是倒了杯酒摆在牌位前看着那“宋故四川总领余玠公灵位”几个字行了一礼方才转身在桌边坐下。 “朝廷已为余帅平反等在成都建个祠堂我们将牌位搬过去吧。” “安抚使难得有空过来该不会只为说这事?” 张珏苦笑道:“近来遇到了个难题想问问蒋老。” 他面前的老农名叫蒋凯曾是余玠幕下的监簿官去年才从九顶城下来。 两人饮着酒张珏细说了近来之事 “安抚使觉得李节帅可真有反意?” “不知或许有吧蒋老以为呢?” 蒋凯没回答抬手指了指院外。 张珏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看神情颇为欢快。 “去岁让我们从九顶城下来老夫心里还犯嘀咕想着弃了山城蒙人打来了可如何是好今岁却是听说陇西都收复了叫人放下心来埃” 蒋凯答非所问说的却是这一年来发生的各种琐事住在邻近的某个孩子又长高了某个乡邻养了头猪想要过年杀了吃肉谁家的鸡一天下了五个蛋之类。 末了他缓缓道:“还是这成都沃野种的粮食多蜀民要的很简单安定过日子好好活下去哪管得到庙堂上的是非。老夫是两浙衢州人安抚使是凤翔府人已都是蜀人岂不该为蜀民考虑。” “可我食朝廷俸禄若遇叛乱平叛责无旁贷。” “李节帅已叛了吗?”蒋凯问道。 张珏摇了摇头道:“右相的意思是官家欲招李节帅还朝又恐李节帅不往。” 蒋凯问道:“不往便是叛了?” “若官家下诏他不往那便是叛了。” “可官家还未下诏不是吗?” 张珏摇了摇头自饮了一杯酒犹觉心中疑问没得到解释。 蒋凯揣着酒杯问道:“老夫不识得李节帅只问安抚使一句近年这些事换旁人可能做得到?” “做不到。”张珏道:“说句狂言论川蜀将才除了李节帅与王将军没有人比得了我。若蒙军再入蜀我没把握守住更遑提叫成都百姓安居于平地。说到这个当初李节帅说迁民下山我本以为是为了减少朝廷掣肘。但若我实在不愿作叛臣贼子” 蒋凯摆了摆手不欲多言。 “我心中为难蒋老可有良策教我?”张珏又问道。 蒋凯于是转过头看着香案上的牌位喃喃道:“安抚使不去问别人却偏跑来问老夫。老夫却希望还有能如安抚使这般为难的机会。” 张珏闻言有些不解。 “想起余帅当年赋词自述埃”蒋凯叹道“一片英雄胆七尺丈夫躯。皇天生我不知此意竟何如?” 张珏渐渐听懂了之后发现其实在来之前自己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是夜他回到府中却得知有一信使已等在偏厅相见之后递过了一封李瑕的信。 “君玉兄见信如晤近日得临安来信再招我还朝我等治蜀方有成效必不往。兄若听闻我有不臣之心不必理会只管保治下安泰。且看庙堂诸公有胆逼反我等否?近来忙碌待年节过后往成都面谈。” 句句都是平白的语言并未找人代拟。 张珏看后却是心中犹疑尽释。 程元凤的长信说的很多词气诚切但表露出的态度就像是对当今大宋天子毫无信心深恐天子掌握不住武将。 忧忧戚戚患得患失。 而张珏本身也是武将天然反感这种猜忌。 李瑕则说的不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但字里行间满是自信与坦荡隐隐有睥睨之势。 高下立判 正文 第682章 平稳 汉中帅府。 几棵皂角桫椤枝叶葱郁。 清晨初阳从枝叶间洒下元严走在树下一边听着江荻介绍。 “真人请看我们帅府中最显眼的便是这古汉台了乃汉高祖皇帝行宫遗址留下这高台台高两丈有余。台上筑‘天汉楼’建于宁宗朝是城中最高点加上汉台高有八丈” 小径边种着旱莲树给人古朴清幽之感。 两人走向古汉台。 石阶处立着一块大石上书“汉基”二字。 “这是大宋承平时将汉台建为府署时留下的石刻取自‘留此一坯土犹是汉家基’之意。” 江荻说着引元严登上石阶眼前便是天汉楼。 元严驻足抬头看去。 天汉楼宏伟围拱形制五开间二层大红廊柱、墨绿琉璃瓦、飞檐层叠庄重灵秀。 楼前有一幅楹联。 “汉水东流几千里秦云北望第一楼。” 两女登上高阁放眼看去只见整个汉中城尽收眼底。 元严眼前一亮不由感慨道:“真是好气象心旷神怡。” 目光最远处竟能望到大巴山脉的群山如在云中。 汉水上往来帆船点点如诗如画。 城内城外行人车马井井有条偶尔有炊烟缓缓升起一片安泰景象。 环顾衙署古树修篁花木掩映。 “真人也喜欢此处吧?”江荻笑道:“上面还有阁台韩老他们最喜欢在阁台上摆茶议事所以我们被称作‘汉台幕府’‘天汉幕府’。” 元严点点头正想开口说什么隐隐听到石阶上已有对话声传来。 “每每登临便觉汉中已有王气埃” “是啊民生安定即为声望近日那些临安来的眼线” “不需管他们只管治理平平稳稳” 元严与江荻转头看去只见韩承绪带着几名幕僚已登上天汉楼。 “韩老。” “韩老” “好好好江大姐儿带浯溪观景啊?还是那句话将这里当作自己家” 韩承绪见到元严便欢喜。 彼此是沾着亲的韩祈安的亡妻元鸾正是元严堂姐。 稍稍寒暄两句元严与江荻连忙告退退下天汉楼。 她们有些怕韩承绪因在幕府做事见了这位幕主难免有些怵。 下了汉台西北方向便是正衙远远能看到一名名吏员抱着文书来来回回一片繁忙景象。 两人往南面行去穿过小池塘便见前方是一座大堂。 “池边是洗心亭前面是议事大堂桂荫堂。”江荻抬手指了指又道:“两边是东华厅和西华厅我们的公房在西华厅。” 西华厅说是厅其实是一大片公房。 走过一间最大的公房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元严转身看去只见有三十余人正坐成三排听着严云云训话。 “还差得远!记得二十五年之前的川蜀吗?一年三至四次收成供给大宋三成军粮、五成茶叶。川蜀之商税占大宋所有税收之十一是放眼整个大宋包括田税、粮税、丁税、商税相加川蜀仅商税即占十一。 锦城成都商贾辐辏百货骈阗舟车鳞集独甲他郡。西南都会之繁华不仅是靠种粮食。通商旅方能互通有无方能修道路方能使人口随着商流入川蜀。我们要往外卖什么?茶、盐、锦帛、药材、竹器让老弱妇孺也编竹、采茶、掸棉花织布煮盐深山里采药的山民才能出来靠我们兴商旅才能使这些挥不动锄头的人也有生计。 今日谈两件事船只、会子我再重申一遍临安消息赤山造会纸局今岁每日增印会子十五万贯很快要与废纸无异再有敢收” 元严正看着严云云有些出神忽见对方转过头来停止了说话。 严云云目光有些凌厉须臾即散礼貌地点了点头。 元严不敢再打扰连忙与江荻往公房走去。 “严先生管那般多人吗?” “嗯不止呢师父手底下怕得有成百上千人。”江荻道:“她可比看起来还要厉害在庆符县时就跟着大帅做事。” “以往只听说汉台幕府有女子却未想到是有实权的。” “一共也只我们三个女子哦四个还有一位阿莎姽姑姑跟着郝道长在关中未回来她也有实权但她说不是幕府” 江荻其实也不太懂这些领着元严进了公房。 公房不小却显得有些空旷桌案上摆满了文书。 “这边是我们平时处理文书的地方若有事务每日辰时一刻以宁先生会主持商议。”江荻又介绍道:“帅府幕僚一般都有挂职各顾一摊子事我近日才到文报局做事。” 她这边倒没有什么机密事拿起几封她写好的文书便给元严过目。 这是难江县的人口户籍、秋粮税目等等文书。 江荻已用红笔勾出几处疏漏如“黑潭河水利去岁用钱五百贯”旁便有红字“四百五十三贯注查制置府批文第五百一十二条” 元严有些惊异。 没想到眼前这十七岁小女子做事竟颇有条理。 她不由赞了江荻两句。 江荻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从小就看父亲处理县务碍” 说着隐隐听到钟声传来。 这是晨钟。 不多时有小吏过来派了几封文书放到江荻公案上。 “以宁先生交代江先生今日若去文报局可将浯溪真人带过去。” “好等我将公文送到桂荫堂便过去。”江荻点点头竟已隐隐有些幕僚先生的气度。 上午她带着元严处理过一些帅府文牍下午便乘驴车往西城的文报局。 文报局占地颇广牌匾尚是新的散着一股漆味。 进了院子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繁忙。 韩祈安正在堂中巡视身边围着不少人禀报事务。 他不像严云云那般凌厉安排事务如行云流水一般。待看到元严打了个招呼客气中带着些许悲意似因想到了亡妻。 元严上前唤道:“姐夫。” 韩祈安点点头领着她到公房拿出几张邸报与文章递过去。 “我本是反对你到幕府做事的未免太辛苦。但大帅既答应了做好吧这文报局是新设的诸事繁杂。须在年节之前刊出三版官报须将这些文章再做修改用语需平实易懂” 次日夜里。 “元姐姐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凑到案边看了一眼讶道:“嗯?鳏夫再娶寡妇再嫁?” “只是拟封文报。” 元严将写好的别的文章也拿过来放在一旁示意并不仅是在宣扬什么嫁娶之事。 她反问道:“你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笑了笑道:“准备成亲。” “成亲?” 元严不由疑惑。 她在张文静身边看得最明白眼下张文静与李瑕的处境应该是非常为难才对。 张家还未答应嫁女张文静算是偷跑过来的。 高明月就在这几日怕是便要生了 元严光想想都觉头疼拉过张文静长叹了一声。 “元姐姐不必叹气。”张文静轻声道:“我与李瑕长谈过了。” “这事岂是仅仅谈就能谈好的?” “在长安时便聊了很多他那人抱负远大想要当开国之君现在我竟也敢开口说出他这抱负了以前想想都觉太远我们聊到唐制如何蒙古如何其实不论唐时的一后四妃还是蒙古的四皇后并立聊到最后我发现我并不在乎这些他心里有我足够了。” 元严问道:“名份呢?” “我当他的二夫人往后他若成势我也不想他为了我用蒙古之制。” “委屈吗?” 张文静摇了摇头道:“我考虑了两年发现自己不想忘了他那便不觉委屈。” “可张家不答应” “家里还未派人来想必五哥是要在第一时间抹掉我的行踪。我与李瑕说好了不管他们等明年二月我们便成亲。” 元严又问道:“高氏夫人答应吗?她能容下你吗?” “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我再正式拜会她。” 张文静想了想又道:“我真羡慕她只听着我觉得她有种恬淡从容的气质不争不抢毫不费力便能得到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的兄长早早便能选定李瑕她早早便能嫁心上人生孩子。但其实她明明过得比我艰难得多。 我们从亳州到解州不过数百里路骑马也累渡河也难。她却是国破家亡辗转数千里我想不出若换成我要如何熬过来。李瑕于她她于李瑕不仅是情意吧还有一份相濡以沫。这相濡以沫我怕是不能与他再有了我一辈子太顺了。” 元严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李瑕非常厉害竟能将两个出身不凡而有傲气的女子安抚祝 张文静拉了拉她笑道:“我都没委屈元姐姐更不必替我委屈了。” “不是替你委屈我身为幕僚领的是大帅俸禄担心大帅家宅不宁罢了。” “你真是这么快便忘了你我的义气” 元严到汉中之后的所见所闻便是这样有条不紊、波澜不惊。 她入汉台幕府一直没见到李瑕却能感受得出来那位蜀帅正在把公事与私事一桩一件处理妥善维持着治下之地以及帅府的安详。 平平稳稳。 直到十一月二十八日。 她正坐在西华厅公房中处理文书忽听到外面动静有些乱起来不由抬起头看了坐在对面的江荻一眼。 “怎么了?” “夫人生了吧?” 江荻忙不迭丢下笔跑出去。 元严遂也起身往公房外走去。 只见各公房中的幕僚都已出来不远处韩承绪正由韩祈安扶着向后衙赶去。 “盼能是位公子碍” 元严本打算跟过去听得韩承绪这一声叹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安慰张文静。 她转身出了帅府穿过小巷没走多远便回到她与张文静暂住的院落。 堂中雁儿、凤儿各捧着一个大匣子张文静正从其中挑挑拣拣挑出一对玉如意。 “元姐姐竟回来了?” “大姐儿你听说了?” “今晨便听说了她不好捱据说是腹疼了一日一夜李瑕在陪着她。嗯元姐姐看这一对如意觉得如何?” 元严见张文静神色如常上前拉着她走了几步低声道:“先前忘了与你说无论是男是女你须有平常心。” “我明白生孩子很辛苦的” 张文静长长“嗯”了一声笑道:“元先生就不必担心我了那位给你发俸禄的东翁已与我沟通清楚了。” “那就好。” 她们便在堂上等着直到傍晚得知高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高氏夫人确是得上天眷顾能在大姐儿入门之前诞下一子着实幸运。” “岂是幸运?”张文静喃喃道:“这其中又有多少艰难辛苦与付出?” 元严笑笑道:“大姐儿有此一言想必能让帅府和睦大帅着实厉害会治家。” “嗯?元姐姐怎不说是他挑女人的眼光好?” 正文 第683章 温水 屋中昏昏暗暗。 李瑕端着碗一勺一勺给高明月喂了粥。 “你不必做这些的前衙事还忙。”高明月低声道:“我能动的真没大碍也没那么娇弱。” “相识以来这话说了许多次我没忘但你看起来娇弱。”李瑕道:“明日便是产后第七日你可以吃些肉想吃鱼汤还是鸡汤?” “不吃好不好?觉得腥。”高明月又温温柔柔催促道:“你忙你的我想再睡一会。” “知道你不困近来不算太忙许多事终于走上正轨了四年多以来也难得有这般清闲时候。” 高明月眼中便绽出喜意来起身挽着李瑕的手在屋内缓缓走动想了想问道:“生小家伙的时候官人是不是被吓到了?” “有一点。”李瑕点点头。 实话实说生产时看到她那满头大汗的样子确实是吓到了。 上辈子就不想要孩子如今感触便尤其深。 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能叹一句。 “你太受苦了。” “但很高兴。” 高明月少有如此直接表达的时候确实是真的高兴。 “小家伙呢?” “奶娘们哄着本与刘娘说不必雇那么多奶娘但我也没经验由得她们吧。” 李瑕难得有叙家长里短的时候说起来也是话不少。 “上午韩老还说这连年战祸最难熬的就是女人孩子自家人里已寻不出一个生过孩子的长辈妇人。近日来还是多亏了柳娘帮忙照顾你又照顾孩子。” 高明月应道:“韩老常说的李家、高家、韩家能早早聚在一起因都是被灭门的遭遇他就盼着往后子嗣绵延开有了小家伙他心里便安定了吧?” “是啊韩老是真的喜不自胜。” “官人该纳了巧儿了。韩老是真心盼着我能为你生下长子我亦是真心待巧儿这乱世相扶相持才能生聚长存再拖下去万一让人以为是我在阻挠” “我明白的。”李瑕道:“等过了明年九月巧儿才十八到时我若是能谋个王公之爵、开府建衙给她个名份也不算辜负韩家我与韩老说过的。” “也只有你总觉得辜负。” 夫妻二人如今说话已比当年随意得多。 高明月道:“又是一年腊月了说来张家大姐儿与我们同岁过了年也是二十又一了吧?” “嗯。” “她十六岁识得你转眼五年将要过去韶华易逝也该给一个交代了。” 李瑕道:“四五年过得真快接下来的休养机会不过这三五年如今一年便要过去了。” “那官人便趁早将家事办妥可好?” “你心里介意吗?” “嗯张家之势须借张大姐儿于你有情不可再误她一生我们终究是与寻常夫妻不同的我须为你的大业考虑这些道理我一直明白。可说心里话原本有些怕她” 话到这里高明月想了想终是莞尔道:“如今没那般怕了小家伙给了我底气。” 李瑕笑笑轻抚着她的头发。 “文静还是好相处的但张家须提防大世侯心气太高对了今日新得到大理消息二哥已在攻龙首关算时间消息是一个月前发出想必此时他已在大理城中庆功。” 高明月停下脚步倚进李瑕怀里。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依旧是他的第一位。 他心里始终有杆秤对她也好对张文静也罢喜欢归喜欢却还带着清醒。 “你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克制、清醒。”高明月低声道:“从来不为了哪位红颜而头脑发热。对她也是对我也是。” “怪我吗?” “不怪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高明月低声道“你总是保持理智很累的吧?想让你不要那么累。” 李瑕揽住高明月。 夫妻二人就这般拥立了良久。 她就是这样寻常时候平淡如水但懂他疼他迁就他。 所以当时他破了例开口求娶 “其实不觉得累我喜欢的我便想努力去赢得得到了再守护住一直就是这么活的。” “嗯感受到了你一直在守护我。” “护君山那次?” 高明月道:“一直以来都是又岂止那一次你为何只记得那次?” “大概是我在护君山对你动的心。记得是你初次摘了面纱还崴了脚。” “好色之徒。” “” “今日可以吗?” “真的不想再让我休养一阵子好不好?” “那就陪你说说话哦我取了几个名字你选一个。” “好。” “第一个是‘李长宜’出自我很喜欢的一句诗望他往后眼界宽阔不受拘束” 于李瑕而言日子终于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说不忙也只是相对于以往而言。 他还是有紧迫感。 因为留给他用来扭转实力差距的时间还是很短也许三五年内蒙古大军便要掉头杀来。 而川蜀、陇西、大理等地相加人口尚不足五百万且他还没能完全掌控这些地盘。 至于大宋朝廷李瑕似乎忘了中枢再一次再着手对付他。 一直到腊月十五他才在议事时提及临安之事。 李瑕最心腹的幕僚已有一部分被派往关陇这日便只有韩承绪、韩祈安、严云云三人。 “中枢的反应未免也太慢了。”韩承绪先开口道“今日就当是估一估明年的形势吧。” 李瑕道:“程元凤等人人品还不错守规矩察觉我有反意还先写信劝劝我晓以大义劝我往中枢任官这是老成持重的作法。” 韩祈安道:“十月中旬写信十一月到阿郎手中腊月中旬得到阿郎回复一折腾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年节之后才能真正出手了。” 严云云讥笑道:“这一耽误阿郎已准备好了贾蛐蛐必定也准备好了。等这些老臣出手只会如鸡蛋碰石头叫贾蛐蛐捡了他们的便宜。程元凤等人优柔寡断坐失时机可谓庸手。” “你不必嘲笑他们老毛病又犯了不尊重对手。” 李瑕又敲打严云云。 “程元凤差的不是能力你当他真看不出来?问题在于他忠于宋帝不可能擅自作主动我只能反复试探我促使宋帝来下决心铲除祸端这是忠臣这身份对他的桎梏。但也必然有一批在川蜀的‘忠臣’受他感召视我为叛逆。” 严云云敛了敛神色道:“是那可以推算出大概要在年节之后朝廷才能发出旨意强制撤换阿郎。” “继续推算。” “阿郎已有准备必不能让程元凤功成到时他受此反噬只能罢相。贾蛐蛐借机独揽大权?” “那你明白程元凤为何坐失时机了?” 严云云心中一凛应道:“他也有所预料心知与阿郎为敌凶多吉少故而试图劝说阿郎并做好罢相的准备?” “嗯他尽力劝我以求顾全大局若不成再对付我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他成事的可能很低我还是敬佩这样一个对手。” 李瑕不愿以个人恩怨来评述对手又道:“程元凤尽到了他为官、为臣的本份是赵禥不配拥有这样的良臣” 当今这乱世南北各地有识之士有人想匡扶雄主、有人想独揽大权、有人想割据自立、有人想再造乾坤。还有更大一部分人能力不弱偏是想背着一个昏君、并拖着一个庞大且腐朽的社稷不免可惜。 韩承绪道:“也不可掉以轻心哪怕是过了年节中枢才能出手这之前我们稳固川蜀的时间也不多了尤其是重庆府还不在我们手中。” “韩老说的是且程元凤等人失势之后中枢只怕是由贾似道重新掌权。其人手段不凡又能驱使京湖重兵这才是明年的大麻烦。” 韩祈安沉吟着道:“阿郎是认为贾似道有可能命吕文德率兵入蜀他有这魄力吗?” 李瑕道:“不好说若是去岁我不信他敢但如今” 严云云道:“他很在意阿郎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川蜀与京湖有开战的可能?” “若如此只怕让蒙古坐大。” “明年这形势如今只怕还估不准了。”韩承绪拍膝叹道“总之得先做好准备。” 四人又谈了一会渐渐觉得临安之事也没太多好说的。 毕竟这次中枢的反应太慢了。 依旧是谈治下的治理更为可靠。 “若不收会子还是不太方便。” 严云云道:“最初的会子便是蜀商所用的交子川蜀铜少且山路多宋初用铁钱买绢一匹便需上百斤铁钱。眼下商事不通以当十、当百铜钱混用勉强可行但长此以往终是不妥。近日有一巨贾欲买茶叶一百万斤计钱三十万贯便因川蜀楮币不通而谈不妥。” “哪方巨贾?” “暂不肯通姓名已传书姜饭派人细查其底细。” “会子也不值钱他打算如何支付?” 严云云道:“金银关子听说是两浙与湖广三十余家巨贾联合设钱庄存放金银凭金银关子取钱工艺复杂难以伪造且有隐密题号。” 韩祈安道:“与两百年前王昌懿之交子类似?” “是。他们问大帅是否应允他们到川蜀设钱庄以金银关子为纸钞。好处是可通行湖广、两浙且年年上缴商税” 李瑕沉思起来。 他自是知道钱币与银行眼下不做是因为不适合。 川蜀就这么点苦哈哈的人口且他没有发行钱钞的名义一旦发行便是自绝于宋再难发展。 另外眼下本就是百姓对钱钞最不信任之时又没有足够的储备金银极为容易被人挤兑导至整个川蜀局面瞬间土崩瓦解。 而这金银关子便像是打瞌睡时有人递上了枕头。 既能流通于各地还能吸引大量的金银流入川蜀。 “此事不急待我想想。” “阿郎有何顾虑?” “不放心。”李瑕道:“纸钞与储备金银掌握在别人手上我绝不放心。” 严云云道:“我有一计或可以先引他们来” “知道你想说什么让人查清楚他们的底细再谈” ------题外话------ 最近在调整作息第一章调整到十二点了但第二章要早上起来再写会晚一些我尽力把第二章的更新时间也调整回来了今天有位盟主非常感谢明天再加更吧月初求月票感激大家 正文 第684章 青蛙 “阿郎是在担心什么?” 韩承绪眼看李瑕正深深沉思终于开口问道。 他更擅长于谋略对钱币之事不了解觉得那金银关子用与不用并非太严重之事。 “因为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李瑕眼中沉思之色愈重缓缓道:“会子的急剧贬值我也想不到挽回的办法。” 韩承绪道:“但川蜀不用会子之后物价已平抑下来。” 李瑕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我们不用纸币这是倒退回去把原有的货币体系推倒。川蜀人口稀少物资贫乏短期内用一个简陋的货币体系就可以。但渐渐也会有很多问题我们需要与别的地方贸易不可能只用金银铜币。” 严云云道:“不错尤其是与湖广、两浙大宗的贸易不使用钱票几乎是做不到。” “那金银关子就是最好的办法每张票据背后都存有相对应的金银。” 李瑕看韩承绪还是不懂遂又道:“简单来说北地的钱钞、宋廷的会子都是以朝廷的信用做为保证。而这金银关子不同是以实际的金银做为保证。” “既如此有何不妥?” “金银关子若是由那些巨商手下的钱庄开具必然难以保证每一张都是真的。” 严云云道:“我的意思是吸引他们来最后再掌控他们。” 她显然进益颇大已有侃侃而谈的样子。 “宋初王昌懿联合十六户巨商发行交子当时的益州知州张咏便也查觉到不妥交子能兑铜钱便等同于商人能铸币此为诸侯之权绝不可坐视不理。 而张咏如何做?先认可交子通行并要求商贾修河堤、建粮仓、救贫民之后益州官衙积攒四年以大量交子挤兑王昌懿及十六户巨商。获得大量铜钱。 张咏卸任之后薛田知益州继续挤兑王昌懿直到百姓凭交子在钱庄兑不到钱薛田查封交子铺并上奏朝廷设置官办交子务。 此为交子之始其后一百三十七年高宗、宁宗相继发行会子使会子渐成民间纸币。我认为阿郎可效仿张咏、薛田之法以掌控如今这金银关子” “浅了。” 李瑕道:“我问你两百三十余年前张咏就知道商人发行交子等同于有铸币之权。时至今日庙堂宰执还能不知?” 严云云一愣问道:“阿郎是担心朝廷也掌控了金银关子我们流通关子物价便受朝廷制约?” 韩祈安皱眉道:“到时便相当于把会子换成了金银关子川蜀之钱币重新为朝廷所掌控埃” “是‘到时’吗?”李瑕沉思着缓缓道:“若这金银关子真只是由三十余户巨商发行还可以等得到这‘到时’我只怕此事本就是朝廷在改革货币。” 严云云皱眉沉思忽惊呼一声。 “贾似道?1 她已没有了那轻蔑之态不再讥笑对方是“贾蛐蛐”。 在见过对方之后她难免觉得贾似道不过尔尔太容易就忘了自己与一朝宰执之间的差距。 此时才恍然惊觉过来 “阿郎莫非是说这金银关子其实是出自贾似道之手笔。” “我再问你在宋初王昌懿发行交子最后被官府挤兑、查封如今之巨商还看不明白?他们再通行金银关子就想不到朝廷有可能出手对付他们?” “那最好的做法就是找一个靠山?甚至一开始就是他们的靠山让他们这么做的?” 李瑕道:“贾似道想要改革会子是他绕不过去的一个槛。而整个宋朝的情况与川蜀不同换作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整顿货币。” 这便是李瑕之前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的意思。 他自知无力挽回宋朝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货币体系包括吴潜在内的诸多名臣都已经试过了。 如今若是让他来做也只能是废除十八界会子发行全新的纸币。 自从李瑕收复关中汉台幕府之策略改为与宋廷之争以来严云云觉得与宋廷争利还是顺的。 她遵李瑕之意利用手中的生意拒收会子压低物价使川蜀商户只能跟着拒绝会子。 加上李瑕两年未曾和籴民间会子本就不多粮食与铜钱已成了川蜀的货币。 因此禁止接收宋廷滥发的会子之后川蜀才免于物价腾飞。 这第一局严云云是赢了一刀切断与宋廷牵扯。 但很快她意识到没有纸币真的不行于是进入到了第二局川蜀需要比宋廷更能掌控纸币。 她刚开始还是觉得不难。 然后金银关子摆在她面前就好像是湖广、两浙的巨商们拿着大量的金银上门要来帮忙振兴川蜀。 而此时李瑕一说她才反应过来。 一旦放金银关子进入川蜀初时确实也会有金银流入但随着关子的流通铸币权将重新回到朝廷手里。 那先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打个比方宋廷为敛财而滥发会子使得物价腾飞民间水深火热。这好比是一锅沸水。 川蜀则像是一只青蛙禁用会子跳出了这口沸腾的锅。 然而阔端屠蜀之后的二十五年间川蜀战乱不休人口不足、物资贫乏。川蜀这只青蛙也极度缺水。 它必要找水找着找着像是找到了一湾清泉。 金银关子这个宋朝商人们为了自救而流通的货币背后是大量的金银为保证是天下最富庶之地的庞大贸易场就像是一湾清泉。 青蛙在泉水边探了探水温正好清流香甜。 但它还是一口锅下面架着的还是大宋社稷的干柴烈火。 温水煮青蛙。 严云云猛然惊觉贾似道已经出手了。 “可这是阳谋啊?我们不可能不与各地贸易” 临安。 一张精美的金银关子被拿起窗外的阳光照在它正面漾出奇怪的墨色。 上面的刻印如同一个‘西’字;中间红印三条如同一个‘目’字;下方两旁各一小长黑樱 “这张钱票倒底像是‘宝’字还是像是‘贾’字?” “自是个‘宝’字。”贾似道坦然应道。 程元凤讥道:“我看着却像是个‘贾’字。” “也许是右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元凤脸露愠色将手中的金银关子丢在案上踱了几步最后还是抬起头道:“我绝不答应1 贾似道不急不缓道:“去岁粮价每石两千贯今岁每石七千贯矣。物价越高朝廷支用越发不足越发造印会子循环往之仿佛不可救之势。十八界会子必废之。” “我如何不知?” 程元凤如今越来越易怒了一句话就像是被点着了一般。 “川蜀两年不曾转运钱粮去岁更是支用四千万贯;两淮李璮攻淮右三州战事方歇;京湖武将侵吞军需年年要饷;便是朝堂之上官家日日笙歌大肆封赏裙带之臣上行下效贪墨横行到底是谁在纵容吕家军?!到底是谁在给官家粉饰太平、进献美姬?1 “那请右相说说你有何办法除了加印会子你还能做什么?1 贾似道一句话喝住程元凤。 之后他脸上浮起冷笑又道:“我来告诉右相该如何做拿出奉宸库中之珍宝收回民间会子废之不用。以金银关子为新钱从根本上断绝物价飞涨之祸。” “不可1 “有何不可?” “你操之过急了埃”程元凤眼中已有了血丝郑重道:“事宜缓不宜急当先削减用度才是根本。随我一道请官家以身作则播简朴之风于天下可好?” “没用的右相可知何谓杯水车薪?你苦苦省下那几枚铜钱救不了大宋。”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啊!国用当从细处节剩换一种楮币而支用不减何用啊?” “故而需要公田法、打算法。” “够了!简直是走火入魔我与你说不清楚1 程元凤急得袖子一甩只觉贾似道不可理喻。 贾似道冷笑一声亦觉程元凤朽木不可雕。 两人所思所想已如水火不相容本也无甚可说的。 今日能凑在一起贾似道自有别的目的。 “那看来右相是不打算答应我用金银关子替代十八界会子了?” “绝不答应1 “那川蜀如何?李瑕不听朝廷差遣钱粮不转运会子不通行擅自动兵仿佛自成一国右相放任不管吗?” “你待如何?” “我欲以金银关子流通川蜀” “我说过不答应替换楮币。” 贾似道笑道:“右相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既不整顿积弊又不除藩镇之患。我提出办法却又反对?不如让陛下与百官评理如何?” 程元凤闭上眼脸上已满是苦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贾似道逼到墙角了。 “我自会尽快除藩镇之患再徐徐整顿。” “既如此拭目以待” 等程元凤离开公房贾似道又讥笑了一声。 今日之所以与程元凤说这些因他实在受不了程元凤对付李瑕那温温吞吞的做法只好出手逼一逼。 “并非没让你试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早点滚蛋换我来吧” 正文 第685章 宋臣与名义 腊月二十八时近年节。 大宋咸定元年漠南蒙古中统元年将要过去。 汉中城也比平时热闹不少。 天汉大街上虽有不少百姓但依旧不算拥挤。 一队车马缓缓由西面望江门入城向东大街在帅府大门前停下。 严云云才从镇巴县回来镇巴县位于大巴山深处乃产茶之地。 她拎着几包茶叶下了马车微皱着眉一路穿过树荫小径进了帅府桂荫堂。 只见一众幕僚已在两边坐下有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杨果近年招揽来的文人。 今日帅府议事无非是总结今年、安排明年诸事再发些赏钱然后休假过年。 时间还早李瑕还未至。 严云云往堂中扫了一眼唯独对坐在末位的元严点了点头便转向后方的小公房。 小公房中只有韩家父子在人少反而能商议些公务。 他们才是李瑕心腹中的心腹。 “父亲、兄长。” “回来了?” “是埃”严云云将手中茶叶放在案上道:“镇巴县所产的仙毫茶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韩承绪道:“看着是好茶叶挺秀匀齐嫩绿显毫。” “是味也好香气高锐持久汤色鲜明很有回甘。” “茶场如何?” “荒废了。”严云云道:“只有少数茶农还在种茶散卖的。” “可惜埃”韩承绪叹道。 韩祈安道:“我记得宋承平年间汉中买茶熙河易马。汉中一年可贩茶于西北三百万斤交易马匹三万匹。” 韩承绪点点头道:“所谓‘蜀茶总入诸蕃市胡马常从万里来’是这意思。” 严云云道:“在蒙军入境以前汉中乃至整个川蜀最大的商贸便是茶叶。元丰元年蜀茶年产便是三千万斤王安石说‘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也’用阿郎的话说这是‘川蜀经济的一大支柱’。” 她这次去镇巴县感触颇深 承平年间镇巴县的茶叶大部分由茶马司官员收购运到临洮、天水的茶马场; 南渡之后还有剩下一部分茶叶运往江南; 蒙古占据汉中荒废了几年九年前茶农才恢复了生计由茶商收购转由色目商人运往凉州卖往西域。 反而是如今收复汉中原来的那一点茶马贸易断了。 再加上禁用了会子大宗茶贸便更难展开。 茶农过得并不好。 却也没太大不满毕竟税赋轻了地里刨食总能活下去。 镇巴县如此整个川蜀也是如此。 茶叶如此盐、布、酒、药材等等商贸也不兴盛。 川蜀的现状就是人少地多税赋轻民生安定但就是穷。 要知道千万人遭屠川蜀几乎是被毁过一遍。 李瑕上任以来兴修水利能做的是让耕者有其田。 今年蜀民能吃上饭但也只是吃上饭还远远谈不上振兴。 严云云说过这些情况眉头皱得更深道:“我近来常说的便是要使川蜀富强仅有粮食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商贸。” “那些商贾不肯以铜钱、金银来买?” “咬定了必须在川蜀设‘关子铺’否则往后每次交易都要运铜钱、金银来成本便太高了。他们说这次一百万斤茶只是抛砖引玉只要设关子铺便是一千万斤他们也吃的下。” “那就是三百万贯?”韩承绪大惊道:“今年川蜀税赋尚且远无此数” 韩祈安反而道:“如此看来必是为了引我们允许金银关子流通了。” “敢来我们吞了他们的金银。” 韩祈安淡淡道:“他们的金银说好运来随时可反悔茶叶却得种一年我们若安排百姓种茶到时茶叶无人收你待如何?” “我卖到天竺去。”严云云小声嘟囔一声。 “只怕不仅如此依宋律川蜀卖茶分为两种一为榷茶宋神宗熙宁七年行茶马法由茶马司主政以茶换马;二为引茶商人往四川买茶官府发放茶引十税其一。” 韩承绪说着指了指严云云道:“你这次谈的生意乃是走私茶。” 严云云道:“叫阿郎发放茶引即可。” “那便涉及到转运司茶税该转运朝廷。” “不转运呢?” “茶商若是贾似道的人或是你走私或是阿郎侵吞茶税证据确凿。” “以阿郎如今之势该不惧这点小把柄才是。” “不惧但不论我们如何应对只要阿郎名义上还是宋臣便没有筹币权受制于茶马法、茶引法。贾似道就是在利用这些名义打压阿郎试图将川蜀拖进宋朝这个泥潭。”韩承绪道:“眼前这一桩事还好应对然这只是试探后面必还有层出不穷的招术。” 严云云思考到最后问道:“那阿郎要应对只能在川蜀发行自己的纸币修改茶马法、茶引法甚至是盐铁法?还要夺转使司之权?” “正是如此筹币、修法皆诸侯之权。”韩承绪喃喃道:“贾似道比程元凤出手果绝、狠辣。若是他重掌中枢时阿郎还没能谋到建牙开府之权只怕得脱离宋廷了” “这般严重?” 韩祈安道:“贾似道的态度就是‘川蜀脱离开大宋的钱币便相当于脱离大宋’。说来说去问题只有一个名义。” “他敢这般逼阿郎?” “未必敢眼下还只是以商贾来试探但有这意思。”韩承绪道:“如今还说不好他若重执中枢到时便知。” “阿郎如何考虑的?” “猜不透阿郎的心思啊他说待他从成都回来” 严云云低头想了想一时也猜不透。 腊月十五那次议事之后李瑕便没提过这些。 三人稍议了一会看时辰差不多了出了小公房到大堂等侯。 韩承绪最照顾元严先是嘘寒问暖了两句方才缓缓到幕僚最上首的位置坐了。 很快到末时二刻李瑕准时过来。 “大帅。” “诸位先生不必多礼开始吧。过去这一年外攘这方面我们收复了不少失地步子迈得很大;内修这一方面我们让治下百姓有地种能吃上饭活下去那今日便定一个明年的目标站稳、强盛。我就说这些剩下的请诸位先生提一会把今年的赏钱发下去还有我近来家中添丁也给诸位先生备了些礼物” 江荻坐在末位闻言很是欣喜转向元严悄声道:“我问了巧儿她不告诉我会有什么礼物。” “每人不同的给韩老的便是几株百年何首乌。” “真人怎知道?” “别说话了” 是日元严回到所住的院落身后还有几名健妇搬着许多书籍放置在堂中。 “多谢几位。” “元先生客气” 元严道了谢四下一看转到张文静屋中只见她正在对镜梳妆。 “嗯?晚间又不与我一块用饭了?” 张文静回过头弯着眼笑笑道:“留雁儿、凤儿陪元姐姐用饭。” 她近来异常漂亮。 也难怪苦等五年终于与情郎日日相聚自是开心。 元严却怕等张文静这兴头过了会后悔没寻一平常门户这“平常”是相较于李瑕而言。 “今日大帅赐了礼物是你帮他挑的?” 张文静转过身去笑道:“每个幕僚的礼物都是他亲手挑的可称你心意?” “你还未过门尽想着为他收拢人心。” “好吧有一部分是我挑的。”张文静这才承认“聊到要送你什么之时我与他说遗山先生好藏书金亡时兵乱将书藏于墙壁间然家宅为山西世侯所占故而送你这些书。” “我便说这些书籍皆出自父亲当年藏书书目。” “那你好好在李节帅幕府做事每年送你几十本三十年李节帅便可将那千余书目送完。” “你这丫头。” 元严虽是女冠闻言也不由嗔了一声。 张文静只是笑又道:“但珍本可没有这些都是刊印的李节帅颇穷。” “你可有钱满匣子的珍宝。” “那是我的嫁妆。” “脸皮真厚。” “有吗?近来是有些过份了。”张文静捂了捂脸面上有些红。 元严又问道:“今日见过高氏夫人了?” “嗯。” “如何?” “她好漂亮。”张文静道:“本想着她刚产子难免憔悴我不宜穿得太漂亮去见她没想到差点便被她比下去幸而” “幸而什么?” “你要我说的幸而我天生丽质。” “别闹了说真的到底如何?” “温柔真是很温柔却比我想像中有底气想来也是她兄长今已收复大理又全心忠于李瑕。我家中兄长虽多却全被比下去。” 张文静鼓了鼓腮帮子又道:“个个都眼高于顶小瞧人拖后腿。” 元严目光看去发现张文静竟比前两年还显得小女孩气些。 “看来你觉得高氏夫人比你强的便唯有家里人了?” “欸看破不说破嘛。”张文静笑道:“我和她说好了不能让李瑕不安宁匡扶天下的大丈夫家宅若不宁像什么样子。” “大帅好厉害。” “我与李瑕说了你是这般评价的他说‘哪有甚厉害的不过是事先说好了’嗯他求娶明月姐时便说过很花心与我也说过容得下共侍一夫便嫁。若哪个女子只想找全心全意的他又不强求。” 元严颇为慌张惊道:“你怎能与他说这些” “嗯?” “我一幕僚背后说些私房话岂好告诉东主。” “无妨无妨他很大度的对了年节过后我随他往成都一趟婚礼却还有诸多事务未办元姐姐帮我可好?” 元严无奈只好应道:“知道了。” 她也不知张文静慢慢抹胭脂还要抹多久自摇了摇头出去才到前院正见严云云与雁儿坐在石桌处说话。 “元先生。”严云云起身行了一礼不是万福而是拱了拱手笑道:“我来请元先生后日往家中吃年夜饭。” 远处有爆竹声隐隐传来这一年竟是真要过去了 ------题外话------ 这是6月4日的第一章现在一共还有三个盟主的加更今天本来想加一章先的看来要顺延一天再开始加更了 正文 第686章 春寒 一转眼年节已过。 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二年辛酉鸡年。 正月初五。 利州。 清晨皮丰一觉醒来只见已一岁半的儿子不知何时被他婆娘余氏放到榻上正在往自己头上爬。 他哈哈大笑一声抱起儿子就将那嫩嫩的小腿往络腮胡子上刮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哈哈我虎儿小虎儿。” 余氏正坐在一边纳鞋底。 因皮丰如今任利州宁武军部将每日领士卒往山道上操练最是费鞋底。 “我汉子明日要归营了今日初五再去给安抚使拜个年?” 皮丰已坐起身来道:“我婆娘这话说的好像我营房有多远似的安抚使日日能见到哪在这年节跑去给他添乱。” “也是。”余氏点点头又低头纳鞋底。 夫妻二人都不是话多的皮丰起身自拿了块案上的糕点吃觉得这大过年的家里不热闹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今这日子好过啊随手就有吃的当年我在云顶城山头上啥也没有那日子过了五年五年哪曾想过能有今日那年萧将军被姚畜生害死了李大帅来” 这些话余氏都不知听过几百遍了。 皮丰也只会说这些从李大帅入云顶城到收复利州他能说上整整一天。 “当年哪想过还能娶上婆娘但打成都前李大帅说了打下山让我们都娶上婆娘。可惜弈将军没熬住他那甲太重了跑不动” 余氏道:“也亏得我汉子能打仗打回了利州就是选婆娘时挑了我这丑兮兮的驱口。” “说啥呢我那不是看你腚大嘛娘说的娶婆娘得娶腚大的你看我虎儿多壮。” 皮丰说着这才想到一桩事又道:“今日营里唱大戏带你娘俩去看看吧?” “不去回头我汉子又得送我们回来多折腾。” “不折腾大过年的热闹热闹这家里多冷清。” “我汉子要热闹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年都过了五天了皮丰不愿再折腾这些道:“虎儿精神着还是去营里看大戏要不我去把院里柴劈了。” 他放下儿子披了衣服大步走到院中抡起斧子掂了掂莫名地竟有些失落。 这日子当然是好以往做梦都想。 但就是忽然觉得当年打成都、打剑门关、打利州时更有劲。 如今军营里都他娘是些新兵蛋子练了一批拉走再拉一批哪像攻剑门关的时候几十个兄弟跟着杨奔从那万丈深渊跳过去。 “嗒。” 一根柴禾被劈裂在地皮丰转头一看见新柴不多起意想去山上再劈点才想起来家里今年用了蜂窝煤。 力气终是没处发散闷得很。 “咚、咚、咚”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部将!部将” “怎地?蒙鞑子打来了?” “瞧部将说的哪能打到利州来” 皮丰听亲兵附耳一说眼一瞪头已猛抬起来举步便外往跑。 “去给我找匹马来。” 马蹄声急促领着十余守军出城直奔了五里地皮丰一扯缰绳翘首以望果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士沿嘉陵江袭卷而来。 “真是大帅来了?安抚使没说埃” 皮丰远远已望到了那队伍有二十人一人三骑个个都是精锐。 最前方一人他还认得。 “陆?陆小酉1皮丰不由大喊。 他与陆小酉并不算熟对方是泸州军出身只在打成都之后合练时见过几次。 但今日再见皮丰却觉心潮澎湃。 他努力寻找着李瑕的身影终于只看到李瑕正拥着一个瘦小的男子共乘一骑?不由十分疑惑。 直到那队伍近前了皮丰才认出那该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不由又想帅府夫人真是巾帼英雄。 “吁。” “宁武军部将皮丰!见过大帅1皮丰一抱拳吼得很是大声想了想还补了一句“见过帅夫人1 “不必多礼。”李瑕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了两眼道:“你如今骑术不错。” “小人末将记得大帅说要练骑兵复失地1 李瑕听着这洪钟般的声音笑了笑道:“精气神没丢很好。我未告诉孔仙我来了你怎么还出城迎我。” “若大帅到利州城门前了末将还不知道末将这部将不当了。” “边走边谈说说利州情形如何。” 李瑕没有再与张文静共乘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皮丰连忙策马跟上落后着李瑕半个身位一边说着利州近来之事。 偶尔李瑕故意提速或放缓马速皮丰也能保持着这半匹马的差距。 渐渐地利州城已然在望。 李瑕毫无犹豫径直驱马进城。 只看到皮丰的热忱听他说如今的生活便可知利州的选择孔仙的选择 孔仙就站在利州北城门处。 他亦是忽然得知李瑕已到利州的消息身上还穿着便装靴子上还满是泥土。 在去年六月孔仙往汉中送妹妹成亲之后刘元礼奇袭汉中他便已与李瑕会过面; 而在年末他收到程元凤来信之后亦是收到了李瑕的信对许多事也心里清楚。 “竟真是大帅来了本以为是元宵之后才到。” “扰得孔安抚没能过好年了。”李瑕上前与孔仙相互见过礼道:“此行还要去成都、叙州、重庆不早出发不行埃” “明白大帅带的人手少了。” “无妨人带多了又要携辎重马车走不快。” 孔仙眼神愈添敬重抬了抬手道:“请大帅随我上城头如何?” “好。” 李瑕应过之后方才向城头看去只见上面都是披甲执箭的利州守军。 一杆大旗飘扬上书一个“宋”字。 举步走过石阶入目便是城外的嘉陵江。 而城头上一列宋军正押着七名被五花大绑的官员。 隔得还远时孔仙已一个个指过去。 “利州通判钟兴贤;签书判官厅公事戴恂;录事参军江正诚;州学教援庄逸夫” “他们犯了何事?” 孔仙请李瑕走了几步站到墙垛边压低声音说起来。 “钟兴贤之兄在朝中任右谏议大夫。年底钟兴贤收到其传书向我试探大帅心意之后联络了利州诸官员直到正月初二他串联了参军江正诚我实在不敢再纵容” 李瑕认为孔仙的处理颇有不妥但也没说什么。 “信呢?” “大帅过目。” 李瑕接过看了一会再次扫了那七人一眼举步上前。 城头风大春寒料峭。 钟兴贤只穿了单衣感到冷意。 他眯了眯眼远远看着孔仙与高挑挺拔的年轻人说话不免好奇对方是何人能让一路安抚使举动恭敬。 但看到对方渐渐走近钟兴贤才恍然回过神来。 “李节帅?是李节帅否?为何与孔安抚擅自擒拿朝廷命官?!你莫忘了你食朝廷米禄受先帝重恩1 “李节帅万不敢犯叛国大罪啊盖世功勋一朝扫地” 而随着李瑕与孔仙越走越近七名官员已有人开口喝骂起来。 “李瑕你欲效吴曦否?!孔仙你欲助纣为虐” “” 李瑕已上前伸手解开钟兴贤身上的绳索。 几名官员都愣了一下纷纷看向钟兴贤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 眼前这人不是李瑕?但看那相貌举止与威风气度正是传闻中模样。 “钟通判今日虽初次相见你的政绩我却早有耳闻屯田安民之事你办得很好;戴签书去岁有士兵抢夺民财杀人灭口的案子你判得很好正该如此严明军律;庄教谕” 钟兴贤又是愕然抬头看向李瑕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李节帅此事你与孔安抚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李瑕不等他说完抬起手中信纸道:“该是诸位给我一个解释才对为何相互串联、指责我欲谋反?1 钟兴贤倒未想到李瑕如此直率便提出“谋反”二字沉声应答。 “这信上所言桩桩件件又有哪件不实?当年吴曦暗怀异志依附韩侂胄而返还蜀地枢密院何相公觉察其意图极力阻挠吴曦遂厚赂右相得任兴元;而你占据全蜀厚赂官家贴身内侍为谋川陕处置使纵容官家从不肯直言如何不是暗怀异志?! 蜀地财赋本由宗室亲王总领吴曦想方设法使财赋隶属宣抚司手握军权、财权。而你任川蜀以来以战乱之名始终不肯将财权下放至转运司制置府总领两年不肯转运钱粮入朝反不停向朝廷卡要钱粮。 你与吴曦相类以厚?收买兵卒、听调不听宣、傲待朝廷下派之监察官员、于军中安插心腹你比吴曦更甚!禁官钱入蜀、擅免税赋以博民心、擅自动兵陇西、勾结蒙古世侯桩桩件件反心昭然若揭犹惺惺作态当庙堂诸公与我等是瞎子吗?1 正文 第687章 串联(为盟主“黎天域”加更) 当年吴曦据蜀叛乱涌现出了太多大宋忠臣义士相抗。 比如兴元府通判杨震仲。 杨震仲素有气节听闻吴曦自立招大安军平叛言“顾力不能拒义死之”事败饮毒而亡。 事后朝廷追赠他朝奉大夫、直宝谟阁荫官二子后追赠谥号“节毅”。 钟兴贤愿效仿杨震仲。 他不畏死也绝不追随叛逆。 此时面对李瑕愈说愈怒话到最后已是神色激愤。 “右相既诚心招你入朝你不往心怀异志已是明证!何须再作狡辩?唯劝你休要自误早日向朝廷自罪1 这便是程元凤传书给李瑕的目的之一要让川蜀官员们都能看清李瑕的异心 孔仙站在一旁听钟兴贤骂到这里已是杀意渐起。 怎么能不把这些朽木缉拿? 被绑着的时候还能称一声“李节帅”一松绑反倒越骂越凶了。 这种人对他们越客气越是蹬鼻子上脸。 心想着这些孔仙的目光已落向城头士卒只等李瑕一声令下。 钟兴贤犹未发觉还在对李瑕滔滔不绝。 “自建炎年间吴玠据守全蜀吴家三世建功西陲屡受君恩爵高于王侯川陕民间亦是有口皆碑每有传颂。而吴曦一朝叛国八十年功勋都毁于一旦付诸东流!五十年来叛乱之云烟未消前事历历在目李瑕、李节帅好自为之你之声望尚且比不了吴曦而当今之右相也绝非韩侂胄有眼无珠之辈” “程元凤是否有眼无珠我不好说。” 李瑕终于开口。 他随手挥了挥手中的信丢在钟兴贤面前。 “但不论说得如何慷慨激昂我还并没有叛乱不是吗?” “你分明就是想” “大宋律例靠一个‘想’字就能判罪吗?1李瑕断喝一声一指钟兴贤道:“这与‘莫须有’有何区别?你们都是秦桧党羽不成?” 他扫视了一眼另几名已呆愣住的官员。 “程元凤一纸私信召我回朝成何体统?他若有我叛乱的罪证大可拿出来直陈于天子发金牌来召。或发檄文召告天下人平叛让忠于社稷之官员底气十足地剿灭我如安丙、李好义、赵彦呐等人招集兵马杀吴曦你们也来这般杀我休在背后偷偷摸摸串联孔安抚捉你们捉错了吗?到底是何人在违悖法度?1 钟兴贤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右相那是怕真逼反了你”但说不出来。 这是背地里的算计不得当众言说。 程元凤也确实没请出天子诏书。 七名官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台。 李瑕又道:“你等既未得朝廷诏令又未奉制置府之令擅自聚议拉拢军中校将招募力士欲杀我?欲谋反?” 他语气平平淡淡一个谋反的帽子已反扣过去自然而然 有孔仙在有皮丰这样的将士在整个利州西路的形势本就稳固。 李瑕愿意来与这些官员费口舌为的其实是留他们的性命。 他手底下能用的文官属实太少哪怕川蜀每个州府各只减少两三名官员短期内也根本无法派齐。 别的不说耽误了今年的春耕便很麻烦。 需要人做事因此来劝说。 程元凤束缚太多、顾忌太多不敢抬出宋廷的来压又要消藩镇之祸又要稳妥做起事情藏头露尾私相授受连名义都没有。 那就以名义压过去罢了。 这一遭这些官员豁出性命却碰得灰头尘脸下次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当然是能做事的好官才值得他这般。 李瑕也不忌惮于杀人。 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帅位之下是上万的尸骸此时杀气绽出面前的七名官员已能感受到危险。 有人不怕但还是有人怕了吓得脸色煞白。 “万万不敢1 当先高呼的是录事参军江正诚。 江正诚颇觉冤枉他了解利州驻军将领对李瑕的信服在钟兴贤跑来联络时也婉言劝说对方不要乱来但也没有向孔仙检举方被当作同党一并拿下。 “大帅恕罪诸位同僚乃是受奸臣蛊惑” 张文静负手站在城头上向李瑕那边看去只见他正安排人将那些官员带下去分开来一个一个地问询。 她对这些收买人心的套路颇为清楚张柔当年攻城拔寨应对了不知多少金朝官员她从小听这些事长大的。 分开来问有些想要效忠又下不来台阶的就可以私下说些表忠心的话。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李瑕便解下身上的披风要披在与他说过话的某个衣衫单薄的官员身上 正想着这些忽听远处皮丰说了一句“给帅夫人拿条软凳来”。 张文静忽想起一事遂招过两名她的护卫。 这次随从李瑕南下的二十四名护卫中有四人便是她从亳州一路带来的是张家从小培养的女力士。 “大姐儿。” “去备些礼物送给孔安抚家的夫人、孩子另外莫落了方才领我们进城的那位宁武军部将也给他夫人带份礼莫显得刻意了打听打听人家喜欢什么。” “是。” 张文静想到这利州城中将领唤她作李瑕的夫人还是很受用的虽懒得与高明月争但心里高兴送些礼物她便觉自在。 她有钱比李瑕有钱得多。 从家中出来虽只带了两个小匣子里面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有不少都是当年金国宫廷珍库之物一个物件便能换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 父兄虽不肯来操办婚事她自己便能置办出十里红妆。 又等了好一会李瑕方才回身走来。 “办妥了?” “嗯你不去那边茶馆听人说书?” “看你做事比较有趣。”张文静笑道“我看有个老夫子气咻咻地走了?” “钟通判?”李瑕随口道:“他师出无名说不过我弃官而走了。” “就这般放了?” “留下了六个还不错。放走了也好对我名声有好处你看孔仙已在交代人宣扬此事。” “宣扬‘李节帅义辩群儒钟通判羞愧遁走’?” “我该叫你去宣扬才是。” 下午又巡视了几处田地水利次日李瑕便动身离开利州赶回成都。 这个时节连新草都未发芽官道边唯有几株腊梅犹在冷风中绽放。 马蹄踏过地上的霜土不紧不慢。 天气尚冷迎面还是有些风冰冰凉凉。 张文静依旧与李瑕共乘一骑。 刚出行时也说“还未成亲男女授受不亲”但早在相识之初便该抱的也抱过了终究还是共乘一骑能多说说话。 三百六十里行程下来两人愈发亲昵。 张文静有些贪睡趁着金牛道这地势马匹跑不起来便缩在李瑕怀里眯着回笼觉。披了块小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肯露出来只留了条小缝呼吸。 她与高明月却是全然不同。 高明月看着温柔娴静、弱柳扶风但很是能吃苦骨子里是坚韧性子;张文静看起来聪慧狡黠、活泼好动却有些娇生惯养。 只到太阳完全出来她才哼唧一声感受到李瑕抱得紧不至于掉下去马背方才扯下毯子显出俏颜来眼睛却是睁不开。 “到哪了?” “昭化。”李瑕道:“这般颠簸你真睡着了?” “没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山真多啊一辈子看的山加起来也没这几日多” “我怀里有肉干自己掏来吃。” 张文静伸手到李瑕怀里却不掏东西侧身懒洋洋地倚着他道:“还以为要在利州待许多天却只待了一天。” “利州不打紧。”李瑕道:“利州由汪德臣经营十年当地士绅百姓早已忘了宋廷只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闹不出太大动静。” “我看那位孔安抚使很对你很敬重成都那边怕是没这般轻松吧?” “嗯孔仙以往是余玠麾下镇守云顶城时又经历过余晦这样一帅无能累死三军的蜀帅追随我时官位也低这两年在利州又难免受百姓影响;至于张珏倾向于我但只怕没那么容易下决心” 正月初十。 成都以北一杆大旗竖在绵远河畔上书“宋四川安抚制置副使张”字样。 官道边的驿馆大堂中张珏独坐在那一手捧着兵书一手执蒲扇轻扇着炉火。 炉上温着酒案几边摆着一盘兔丁他时不时饮上一口偶尔放下蒲扇夹兔肉吃。 时至午后终于听得亲兵禀道:“大帅李节帅到了。” “叫副帅。” “是副帅李节帅到了。” “那牛肉送来没有?若还新鲜赶快去炖了。” “是已在炖了” 张珏放下书又拿壶酒放在炉火上方才起身出门接。 过了好一会几人重新回来不时响起朗笑声。 “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非瑜这是‘知法犯法’埃” “那君玉兄不如将我捉起来关上一年罢了?” “娶便娶了又如何?唐时亦有并嫡之风却不见真将谁捉了旧唐书载毛仲二夫人同承赐赉;安重荣娶二妻唐高宗并加封爵。我是他嫡妻也好庶妻也罢总归不打紧把他‘捉起来’却是休想。” “好个伶牙俐齿既也姓张或与我是同个祖宗不知出自哪一房张氏?” “张副帅问这个莫非要拜把子作我义兄不成?” “好啊!这有何不可?我早想嫁个妹妹给非瑜来人斩鸡头、摆黄酒来。” “君玉兄不必急待你我谈过之后再说是否拜把子如何?” “非瑜先请。” 李瑕先在案边坐了张珏笑了笑方才在他对面坐下。 张文静在李瑕身旁坐了却是不再开口显得颇为乖巧。 至于方才的言语是张珏先打了机锋有些话李瑕不好说她却可帮忙将谈话的调子定下来。 犯不犯王法遵的又是哪朝哪代的王法捉或是不捉无非是这些问题。 “年节时打听到龙泉驿附近有家野店卖牛肉特地叫人查抄了将这肉送来。”张珏话到这里道:“禁杀耕牛川西这边一向执行得严厉。今日这肉真是查抄来的非瑜可信?” “在钓鱼城一起出生入死谈什么信不信?” 李瑕随口应着已夹起来吃着。 张珏却不吃自饮着酒有些沉闷。 “你我之间也不必旁敲侧击了。”李瑕道:“我确实是有反意。” 张珏愣祝 李瑕这一句话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而那平平淡淡的语气也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只好又倒了一杯酒闷饮了一口。 “年前你传信来叫我只保治下安泰我还以为是程元凤诬陷你没想到你真是要唉。” “我是让你不必管这事等我来与你当面说清楚。” “真要反?” “是。” 李瑕既直率张珏遂也直率起来。 他吐了口长气道:“能不能不反?鸟朝廷总猜忌我们我是也烦了大可不理它。仗要如何打、地要如何治往后听你的便是。可若举了反旗你我这气节可就坏了一世尽忠最后却反了落得千古骂名。再有你便是当了皇帝后来人又要效仿哪是长治久安的道理?” 李瑕道:“君玉兄是明白人但大宋哪还有什么长治久安?” “你不必说道理我都明白。”张珏道:“我就问你是不是被逼到不得不反了?若是我二话不说。但若不是你我之间可就难办了。换一句话说不反你我好好当个宋臣能不能保天下太平?” “那要看这‘天下’指的是多大了只要肯遮住眼江南一隅也能算整个天下。我不反半壁江山也许还有十数年太平但朝廷这个样子不可能收复故土了。当知天下一统才是大义。” 李瑕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张文静。 “我这位家眷出身顺天张氏我会与她成亲等朝廷知道了必不能容我。” 张珏也不追问只道:“那就别让朝廷知道。” 他确实是明白人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李瑕解释。 李瑕道:“我说的是赵宋自弃中原没有北复之望了。” 张珏揣着酒杯想了许久皱了皱眉眼神再次纠结起来。 “你就不能把话说死吗?这不还是让我选要臣节还是要抱负?我见你只想求个心安。” “那你是抱着幻想这事就没有两全其美。” “我就不明白了程元凤来了一封信罢了我收到你回信便知你能对付得了他又何必要现在反?何必要来让我做选择?” 话到这里张珏自拍了拍桌案道:“你还不如说给我多少钱分我做多大官1 李瑕笑了笑忽问道:“成都有金银关子铺了吗?” 张珏一时没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年节前有个虞姓大商设了钱庄” “问题便在这里。”李瑕缓缓道:“程元凤不可怕只是想对付我一个人而已。但贾似道马上要掌权了贾似道的手段凌厉、疯狂得多他在利用金银关子意图控制川蜀” 先解释过此事李瑕又道:“宋廷的财政崩溃本质是入不敷出支出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几乎已不可能扭转换一种钱币只能在初期重塑信用但根源不变只会适得其反变本加厉。”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将想法与张珏解释清楚停下想了想。 “这就好比宋廷是一个病人浑身都开始发烂川蜀则是一条腿眼下腐肉还未长过来得要分割我原本也不想这么快分割但贾似道在用腐肉来阻止川蜀自立他要川蜀与大宋一起腐烂。到时我们必须把川蜀的钱币、税制独立迫在眉睫。” 张珏听不懂但十分动容。 李瑕已郑重道:“我需要你支持我我们才有壮士断腕的底气。” “可按你方才的比方川蜀是那条腿。”张珏问道:“一条腿能长成一个人吗?” “故而是奇迹你我合力来造这奇迹” ------题外话------ 感谢“黎天域”的盟主打赏本来想昨天加更的结果现在才写完感谢盟主今天还有6月5日的两章没写一直尽力在写。上本书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一向都是一天比一天晚直到通宵一天把更新时间调回去还有两个盟主打赏明后天再加更吧感谢 正文 第688章 忠忱 蒲扇还在轻轻摇着炉火烧得颇旺。 张珏目露思忖抬手将炉上的酒壶拿下来有些烫他不在意往杯里一倒里面却已是空的了。 “张卯去给我拿些酒” 才开口张珏才意识到今日是在与李瑕秘议遂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院中空空如也兵士们正守在围墙处。 “非瑜稍等我去拿坛酒来。” 他走到院子吸了吸寒风瞥到李瑕的护卫正在院外休息才想起来李瑕会不会怀疑他找人来围杀之类的。 这种事难免让人心烦他最不愿的就是连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都互相起了猜疑。 好在李瑕今日不曾有半点见疑让人爽利了些 到了驿馆酒窑随手拿了一坛劣酒回到堂上张珏重新在炉边坐下将酒往壶里倒着开口以沉闷的语调说起来。 “我十八岁到钓鱼城参军先跟随冉知州、冉通判两位先生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忠君报国。余帅殁后冉知州卸任我随王将军亦是忠君报国。从来没想过要叛宋你知道的钓鱼城的袍泽兄弟面对二十倍于己的蒙军都没叛过。” “嗯冉琎、冉璞两位先生受余帅所请筑钓鱼城有大功于国他们如今如何了?” “余帅殁后两位先生归乡大冉先生当年便病逝了二冉先生去岁听闻蒙哥死讯狂欢而卒。” “可惜了。” 李瑕接过杯子与张珏碰了一杯小抿了一口。 张珏一杯饮罢道:“你说的那些我听不太懂却知你肯定是有道理的。这社稷不好救余帅当年便说过的但道理再明白我心底就觉得深受国恩这般反了有愧疚。” “你这人又理智又鲁莽既是性情中人又高节迈俗难免有纠结。”李瑕道:“我本也不想要让人为难打算等大势定了、宋朝廷已经亡了再让你做决定。但近来发现不能再烂下去了。” “让我想想。” “好。” 李瑕是还能说很多。 比如收复关中、大理;比如这次未必就真举旗了只是要做好举事的准备朝廷也许被吓到就妥协了允许川蜀自发钱币 对张珏而言不重要。 张珏主要是心里那关过不去。 即便这大宋社稷有千万般不是他终究有一份忠忱在 他与李瑕想法不同。 人与人的所思所想天差地别川蜀这些年有被五马分尸不肯降蒙的张实也有先杀来使再献城投降的杨大渊。 一个人隔一段时间所思的都可能不同岂有定数? 屋子里气氛沉闷下来。 张文静有些疲惫趴在李瑕怀里又眯过去。李瑕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并不觉有外人在场这样的举动会过于亲昵。 从头到尾都没有客客气气讲究繁文缛节这本是李瑕在表达对张珏的信任 突然 “打一架吧1 张珏重重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李瑕。 “干脆我们打一架我若输了听你的反了他娘的。我若赢了也别叫我选你自想办法举荐个谁来任这副帅我到哪杀虏都一样。” “来。” 张文静倏然坐起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她颇为期待看李瑕与人打上一架。 但之后李瑕与张珏走到院中却是“唰”地一下便拔出剑。 “要打就动真格的否则你心里疙瘩不消打了也是白打。” “好1 张珏活动了一下筋骨咧了咧嘴先前的沉闷之色尽消眼中已有雀跃之色。 “张卯!拿老子的斧头来1 “是1 那名叫张卯的亲随是张珏族人不过十六七岁有些呆气张珏说什么便是什么竟是真抬着一柄大斧头到院中。 见此情景双方的亲随护卫都有些慌。 “副帅这太” “大帅” 张文静也没了看热闹的兴奋眼神些焦虑自在原地踱了两步跺了跺脚转身便去招她的护卫低声嘱咐起来。 李瑕与张珏却浑不在意一个把剑鞘一抛一个将斧子一扬二话不说便向对方撞上去。 “当1 火光四溅。 张珏拿的那大斧头看起来吓人比试时反而有些吃亏。 斧头一劈便能要将人劈得头破血流他又不想取了李瑕性命动手时不免有些收着。 李瑕却每剑都刺得张珏难以招架。 果不其然二十回合之后张珏一斧劈空已有些力竭。 李瑕突然一剑刺出直刺张珏咽喉。 这一剑角度刁钻老辣速度亦是极快。 剑光一闪周围张珏的护卫们纷纷大惊。 “副帅1 张珏已反应不及。 这一剑刺来直指咽喉他不认为李瑕还能收住力。 ——若是因较量一场而丢了性命未免可笑。 这念头闪过喉咙上已感到点凉意。 剑尖触在张珏脖子上没想到剑势竟是恰恰好停了下来。 张珏抬眼一看不由有些惊艳。 “好剑术1 “我赢了。”李瑕道。 他神情十分认真。 张珏苦笑竟觉怅然又莫名有些轻松。 总之尽了全力了做了选择也能心安一些。 李瑕捡起剑鞘却也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请张珏重新进堂。 “我既输了” “先听我说。”李瑕抬了抬手道:“我知你忠义不强逼你。今日本还有桩情报给你我的人在临安探来的。我本想让朝廷遣王坚将军镇守陇西但他被召回临安了。” “召回临安?”张珏方才那点挫败感登时烟消云散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惊问道:“为何?1 “你看吧。” 李瑕拿出情报递了过去。 张珏迅速接过看了一会神情愈发严肃。 眼中已有怒意迸出。 “为何如此?!朝廷不信任王将军了不成?1 “早便担心他功高盖主。”李瑕道:“你也不必担心暂时而言王将军无事只是被困在临安。我想说的是你我的交情朝廷已察觉你若不反反而再难上阵杀敌” 张文静坐在后面又瞥了李瑕一眼。 她最明白李瑕为何不先说王坚之事而是要与张珏打上一常 这正是李瑕的坦荡与厉害之处。 先拿出来哪怕事是真的难免显得是在挑拨并不如先以力降服。 另外李瑕说服张珏的策略便是这般先打消其心中抗拒再抛出最要紧一桩事。 果然最后这桩事对张珏触动反而是最深的。 他回想起与王坚驻守钓鱼城的时光仿佛还历历在目 王坚先随孟珙京湖破敌之后转战川蜀随余玠攻汉中守蜀守钓鱼城。 钓鱼城一战杀蒙古大汗为首功之后被雪藏至今。 斩首晋国宝以祭旗那一句“誓死抗虏1言犹在耳 从戎四十年。 四十年功名尘与土 “嘭1 “咣啷1 张珏突然起身一脚踹飞面前的酒壶。 酒壶碎裂温酒溅了一地。 “他娘的!反了就反” “啊1 惨叫声突然响起。 “笃”的一声响已有箭矢钉在窗柩上。 “小心1 “敌袭” 李瑕一把掀起桌案将张文静扯在身后避在桌案后面。 再一转头只见张珏已避在柱子后面脸上悲愤之色未消眼中又添一抹惊讶。 惊讶而不惊慌。 “谁的人?” 张珏语速飞快道:“你信我绝不是我安排的” 与此同时临安。 “丁大全死了。” “死了?” 程元凤点点头道:“他从南康军移至贵州安置途中被杀了。” 叶梦鼎问道:“谁做的?” 程元凤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是谁杀的丁大全。 “既可能是地方上有人深恨他也可能是朝堂上有人指使甚至便是你我的门生此事查了也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的马千曾是丁大全举荐听闻这消息心里很慌遂投靠我我遂命他除掉李瑕。” “可行吗?” “当年吴曦叛乱川蜀官员纷纷起兵讨伐。杨巨源、安丙、赵彦呐、李好义、李好古、李贵等等一场轰轰烈烈的叛乱仅仅四十一天便平定了。七十人以大斧破门杀入吴曦处。李贵斩吴曦之首裂其尸。” 程元凤话到此处道:“马千未必有这些忠臣义士的能耐但李瑕亦未有吴曦之势。” 叶梦鼎问道:“何时动手?” “已经动手了。”程元凤起身从柜中拿起几封信放在案上道:“这是李瑕年前给我的回信他果然不肯入朝。” 他闭上眼心中犹觉失望对官家失望。 要保大宋社稷就得对各路武将保持提防官家本该在察觉李瑕有异心的第一时间下诏免李瑕兵权召其回朝。 可惜官家不敢。非要问一问李瑕是否愿意他程元凤亦无可奈何。 想必李瑕与贾似道都认为他做事拘泥不敢放开手脚。 但谁又没个障眼法? 时至今日真当他豁不出去? “我们都被李瑕骗了我派人问过马千钓鱼城守军都说李瑕与张珏交情颇深。当年相互弹劾是作给先帝看的埃果不其然张珏并未同意铲除李瑕。” “也是张珏祖籍凤翔如何能真心效忠大宋社稷。” “马千想先除张珏控制成都府路兵权我答应了。”程元凤道:“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逼官家表态已被贾似道拿住把柄。这次密令重庆府擅自动手罪莫大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叶梦鼎正色道:“我可与右相分担。” “不可。叶公乃帝师当不至于就此离朝。往后万不可让贾似道擅改钱币行公田法、打算法” “右相这是认为要罢相去官了?” 程元凤点点头道:“今日官家又不敢见我宫人中有传言‘每以告老还乡威胁真当官家只能将国事托付给这些老朽’。” “是贾似道动手了?1 叶梦鼎眼中迸出怒意。 之后他忽感一阵茫然也顾不上与程元凤之间的争权极力挽留道:“可若是连右相也去官这国势” “躲不过的这一年来圣心早已渐渐落在他身上早晚有此一劫。”程元凤叹道:“若我罢相之前能为大宋除一强藩足矣。” 正文 第689章 一网打尽 在钓鱼城之战前马千便已是重庆府都统地位比王坚这个兴元府都统还稍高一点。 彼时张珏还只是副都统制李瑕还只是知庆符县。 能做到这个位置马千亦是善战。 兴昌六年蒙哥攻蜀那一战前川蜀战场上马千与王坚、杨大渊、张实等人是战功差不多的大将。 当时他守重庆府更懂得看形势早早看出蒲择之失了权势不肯受命支援钓鱼城失去了立大功劳的机会。 抢走这机会的便是李瑕。 马千回过头看李瑕那几仗不算难打。钓鱼城那地形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王坚运气不错炸死了蒙哥。 真正在川蜀有威望有资历的是王坚故而朝廷迅速将其调任他方。 至于之后李瑕收复汉中则是因蒙军本就是要退的。 就像是长江的大潮退去李瑕跑到岸边捡鱼虾捡得盆满钵满官至四川安抚制置使。张珏也是捡了大便宜得任副使。 马千看李瑕很能谋官倚着丁党平步青云遂也送了厚礼给丁大全谋到了?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的位置。 他应得的。 钓鱼城一战时蒙哥虽没打到重庆但重庆府前期的防御他马千居功甚伟应得的封赏却还要行赂才能得到。 让两个后辈爬到头上马千当然也有不满。 但一点小情绪不算什么他已是一方重臣做事讲究实际。 他知重庆府这一两年确实也从来没给李瑕、张珏下过绊子公务往来正常处置便是。 直到收到程元凤的秘信。 李瑕有异心此事之前马千已有隐隐猜测见信之后再回想其人近年来所做所为那便是确凿无疑了。 明面上朝廷还未下诏并非是没有罪证实际上李瑕的罪证非常多。只是不能在明面上处置以免逼急了。 自古处置这种叛逆都是先擒杀再治罪。 马千愿意平叛若不及早除李瑕早晚李瑕也要抢占重庆府。 问题在于奉右相秘令平叛而平叛之后右相靠不靠得住? 恰在此时有人登门拜会说了一句。 “将军为的是大宋社稷那立功之后哪怕右相不在朝左相亦可为将军论功。” 马千恍然大悟。 右相下的令除掉李瑕。若有罪责后果右相来担。有左相来保他无罪有功。 那剩下的问题便是如何平叛了。 临安与川蜀之间一趟路程便要半个月到一个月对话一次基本要两个月。程元凤只能将一切交由马千作主。 马千思来想去斩首李瑕自是最好的。 但兵力派不到汉中重庆行军汉中唯荔枝道、米仓道可走稍有风吹草动李瑕立刻便会警觉。 他确实也不擅长奔袭作战。 不能斩首那便只能斩腹。 若将李瑕的势力分为三段首是汉中腹是川西尾便是长江以南的蜀南与大理。 如此一看战局在于成都。 若朝廷能控制住成都将汉中与蜀南分割开来李瑕之势三去其二掀不起大风浪来。 那么张珏是叛是顺便成了关键。 程元凤去信试探过张珏的态度没得到答复。 仅这一条即可将其视为与李瑕同谋了。 是否确凿不重要。 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张珏彻底倒向李瑕否则朝廷再难掌握川蜀。 可除之且须果断除之。 马千计划在年节时动手这是张珏防备最松懈之时。 他先在年节前派出儿子马景以运送军需之名将重庆府宁江军三百精锐扮成民夫先往成都。 只等马景找机会除掉张珏后续兵力再进发掌控川西兵马 成都与汉中大不相同官民犹心向大宋。 从地势而言汉中四面屏障难以攻取;成都却是平野千里西府都会。 从民心而言汉中离开大宋治下二十余年士绅百姓早已忘了宋治;成都百姓则是被屠杀殆尽如今都是各地迁过去的宋人。 从治理而言李瑕亲镇汉中军民莫不景仰其手段厉害一般细作难以渗透几乎已自成一国;张珏在成都这两年始终是以宋臣自居从不拒绝东南来的人口、商旅一切以恢复元气为先。 从兵力而言李瑕去岁调了大批兵马往汉中成都兵力空虚 总而言之在两年多的时间内成都就根本没可能被经营成李瑕的势力范围。 李瑕自己尚且还是宋臣短期内能做到的只是让蜀人吃上饭对他观感不错这已是极不容易了。 成都还是处在大宋掌握中。 故而马景领兵抵达成都之后并没有受到张珏的提防。 他甚至立即就有了情报渠道 成都有个虞姓大商人开设的五间金银关子铺混杂着许多由临安来的细作。 这些人出自皇城司或京湖退下来的老兵个个精干又有银钱开路短短几日便已收买了张珏府中几个下人。 负责此事的并非那虞姓商人只是借这商人为掩护而已。背后是左相府中一幕僚名于德生。 于德生个子矮小看起来颇为平凡。 他做事却是极有效率只在正月初九便已探得张珏其实已只带二十余人出了成都驻在绵远河畔的一间驿馆。 正月初十他便助马景包围了这间驿馆 驿馆位于成都北面五十余里处青白江与绵远河交汇之处再往东便是金堂县。 因有商旅平时从金堂峡穿行故而设置驿馆。 官道边的树林间马景指挥着三百宁江军精锐悄无声息地靠近。 地势已观察过了绵远河在东北方向正面是一条官道南面是青白江。 派人绕到西、北两个方向包夹再防止张珏跳河而遁已可以围杀。 机会很好。 于德生跟在马景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指挥很少提出建议。 因为兵事上他不如马景那便少插手。 于德生只是透过树木望着驿馆前竖着的大旗喃喃道:“张珏微服出行为何要竖旗呢?” 之后有哨探过来向马景禀报道:“将军驿馆内该有马匹数十匹护卫有近五十人不止二十余。” 马景有些诧异转向于德生问道:“情报错了?” 于德生摇了摇头沉吟道:“情报没错张珏只带了二十余人出城之所以有五十人必是因他是来接人的看来李瑕便在这驿馆当中。” 马景眼神乍变兴奋起来。 “李瑕真在这驿馆中?” “不难猜。”于德生道:“能让张珏在这年节之际亲自出城五十里相迎只有李瑕。他已察觉到成都城内眼线太多特意选择在城外碰面密谈。”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1马景大喜。 “我却觉得李瑕行事太厉害了。”于德生道:“他已察觉出朝廷想要对他动手且判断出此事关键在于张珏才能正月初十便至成都动作太快了。” “三百精锐持弩围杀毕全功于一役。” 马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于德生却只觉后怕。 若是晚来一两月让李瑕先说服了张珏做什么就都晚了。 马景重新做了调度先封锁了李瑕、张珏逃跑的道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要慎重慎重。” 就像是在捉一只正在埋头啄米的鸡他踮着脚一步一步悄悄地从它后方接近。然后突然一扑。 “动手1 随着这一声喝令宁江军士卒从树林间窜出手持弓弩直扑驿馆。 “尔等何人?!不得上前” “杀1 “嗖嗖嗖” 站在驿馆外守卫的不过八人眼见树林中有兵士杀出马上便要躲进驿馆中关门防守。 只第一轮箭矢射来当先便有三个中箭身亡其余五人亦有两人中箭。 “敌袭1 “噗” 敌人太多箭矢充沛马上便是第二轮弩箭射来正在关门的五人登时又中箭倒下两人。 “保护大帅1 “保护副帅” 惊呼声四起驿馆中的双方护卫纷纷拔刀但已有敌人冲进驿馆 陆小酉正在马厩附近与李泽怡说话。 他近来十分倚重李泽怡这个陇西归顺过来的将领。 马术又好又懂兵法可以学的地方颇多。 至于李泽怡他虽不太看得起陆小酉却已感觉到有要被重用的架势。 别的不说这次李瑕只带二十亲卫出行其中就有他而他去年才归顺 “知道大帅为何带我来吗?”李泽怡喂着马笑了笑道:“我是陇西降将此次大帅必是对宋廷将领有所忌惮。” 陆小酉摇了摇头道:“没这么复杂是我点你随从护卫的。” “那是因为大帅也信得过你” 忽然驿馆杀喊声起两人对视了一眼。 “张珏要杀大帅?” “什么?1 “咣啷”一声陆小酉已拔刀在身直冲大堂。 “保护大帅1 对面张卯正领着人站在院中才听到堂上似有杯盘破碎之声马上便听得杀喊声响起。 回过头正见陆小酉领人杀气冲冲过来。 隐隐有种李节帅掷杯为号要除掉张帅的感觉。 “保护副帅1 张卯拔起背上的斧头立刻便迎上陆小酉 正文 第690章 蜀中二帅(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 于德生走出树林看向驿馆处的厮杀认为马景的布置还是稳当的。 三百人对张珏形成的杀阵本就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李瑕亦正好入网。 若非这四川制置使、制置副使两个阃帅躲到这城外驿馆中密议只怕是不会有这样的良机。 害死他们的也就是他们的阴谋与野心。 “累受国恩为何不肯忠心护大宋君王社稷?真是利欲熏心” 于德生轻叹一声对于今日要亲手毁掉大宋年轻一辈最战功耀目的两个将领亦觉遗憾。 但这就是立场叛逆绝不能容。 “嘭1 有什么东西被丢在驿馆大门处之后一声大响血肉纷飞。 从重庆来的宋军精锐有百余人主攻大门其中十余人正在鱼贯而入登时被炸翻了五六人 于德生眯了眯眼。 隔得远但他能看出该是颗霹雳炮。 不稀奇。 问题在于那颗霹雳炮并不是以铁片伤人似乎单凭火药的威力。 再想到贾似道的提醒于德生已明白了许多事。 “果然是他千古孽臣” “嘭1 接连有五六枚霹雳炮掷出逼得宁江军士卒不敢正面攻大门。 之后二十余人径直从大门中杀出。 马景手持弓弩站在那眼神中杀意更盛。 他看到张珏就在这二十人的阵中个个手持大斧竟是直接迎着百余人的宁江军扑上去。 马景早知张珏有一队斧头军常在打战时作为急先锋杀入敌阵每有奇效今是倒真见到了。 但只有二十余人。 “包围他们1 马景大吼一声目光已转向他处。 果然只听得驿馆北面又是爆炸声四起。 之后是一阵嘶杀马鸣。 “报1 “将军有二十余骑杀出后门他们用霹雳炮开道一时没能堵篆” 马景冷笑着心知李瑕必已从北面走了。 无妨官道上早已安排了人手。 他指挥数十士兵包围张珏又分一部分兵力去北面包围李瑕 两个阃帅又如何?今日都要死在他手里。 “擒贼首1 张珏并没有做过多的指挥抬手一指只喊了这么一句。 他麾下就只剩不到二十人不假。 但他已从戎近二十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杀出驿馆大门扫一眼敌方兵力分布张珏当即便知指挥者是何人正在何处指挥。 因为这驿馆周围地势如何他非常清楚。 倒不是预料到会有敌袭而是为将者每到一处自然而然便将地形记在脑子里。 甚至这一眼之间对方兵势如何指挥如何张珏也已了然于心。 眼前的敌人战力确实不错应该是精锐。 成都府境近来只有一支外来的兵马即重庆府宁江军马千那儿子马景带来的。 宁江军精锐不是靠二十人能杀败的那要胜只能先斩马景 张珏几乎是一瞬间便做出判断。 而有了这判断之后也就是杀敌。 张珏是最快冲出去的一个对面的宁江军士卒才被霹雳炮震慑住弩箭还未来得及射出张珏手中大斧已猛劈下去。 斧头这种兵器劈在人的头上白的、红的立刻就是乱溅。 “啊1 “杀过去1 张珏身后的都是他的亲卫人人持一柄大斧、一张圆盾个个都显得凶神恶煞。 他们不过二十人竟还各自列阵打出了征战沙场的感觉。 然而宁江军在驿馆前就有百余人也径直包围过来。 “噗噗噗” 马景没太理会张珏这边的厮杀。 他很忙。 已听到驿馆北面有马蹄声响起必是李瑕带着人骑马逃了须派一部分兵力去包围。 驿馆中也要派人搜查看李瑕是否还藏身在其中。 南面的青白江、东面的绵远河亦要看住否则让李瑕跳入水中逃了 原本三百人围杀张珏是十拿九稳的甚至都不需三百人之所以带来是马景怕张珏逃到龙泉山脉之中或是金堂县的驻军正好在附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做事很稳。 且马景还认得张珏今日若非李瑕正好也在马景此时便可直接下令三百人包围过去围得铁桶一般。 而李瑕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马景麾下没人认得李瑕也只能将包围圈扩大务必要让一个人都不能逃出。 若说有什么麻烦只有一点李瑕及其亲卫马术似乎很好。 马景听着那马蹄声隐隐感觉到对方向北的速度很快。 突然他转过头侧耳倾听。 “李瑕要向西面逃!给我包围过去1 “是” 杀入驿馆搜索并控制马匹的十余人守着青白江与绵远河方向的三十余人护卫在他身边的二十余人迎击张珏的百余人。 那剩下追杀李瑕的便只有一百四十余人。 马景再次扫视了一眼驿馆大门前。 才没过多久张珏的亲卫已倒下数人仅余十二三人已改成背靠背的防御。 张珏已是必死。 马景迅速又抽调了一半人围补西面。 他指挥得很妥当。 他时年虽不到三十岁却是从小就随马千在川蜀抗蒙战场经验不算太差。 很快重新调整好包围圈。 至此马景方有工夫理会张珏提着弓弩一步步上前走到包围圈外四下一看找了块石头站上去。 “张珏你意图叛逆还要顽抗到底不成?!不妨告诉你朝廷已派” 突然 马景转头北望目光中泛起诧异之色。 他已能看到那些逃走的骑兵竟是先向北再向西迂回了一个大圈之后调头向这个方向冲杀过来 策马奔在最前方的是李泽怡。 因他骑术最好。 而周围的骑士还远远比不上他无法做到在策马奔驰的时候射箭。 至于霹雳炮在马上也点不起来且带的也不多一人只带了两枚。 那就不需要远程攻击径直冲杀罢了。 李泽怡手持一柄打头锤目光死死盯着马景的身影。 迂回向西的时候他就已看出敌方谁才是指挥。 因为他李泽怡本是将领不是什么小卒。 今日必须要立上一功。 马蹄急促双方越来越近。 李泽怡眼中杀气愈盛。 他根本就没怕过。 三百人包围二十余骑? 这里是成都平原平原上马匹一旦奔跑开来任多少步卒来包围都包围不祝 二十年来蒙古人就是借着这个优势杀得宋军血流成河。 余玠怎么打的?构垒守蜀。 李瑕怎么打的?诱敌设伏 今日有些人不长教训真当蒙古骑兵走了就能在这平野上横行无忌? “俯身1 李泽怡、陆小酉同时大吼道。 对面已有箭矢射来有两人受伤落马。 但他们也冲得更近了。 “杀1 李泽怡大吼一声高高扬起他的打头锤 “拦住他们1 马景大喝飞快扫视一眼却分不清谁是李瑕。 余光中看到于德生已逃了但他管不了。 “拦住他们!我们兵力更多1 马景喊着抬起弓弩对着冲向他的一名骑士扣下正中对方肩膀。 之后他弃弩迅速向驿馆中逃去。 “杀了他1李泽怡大吼驱马便追。 陆小酉却不追转头一看吼道:“张卯1 他重重一拍马毫不犹豫撞向那些正在包围张珏的宁江军。 马速太快他已控制不祝 “嘭1 几个宁江军士卒被撞倒在地陆小酉也被掀翻在地。 他迅速挥刀一扫砍翻几个扑上来的敌人马匹压在他身上。 下一刻一柄长剑横扫李瑕已带人杀进阵中。 “大帅1 陆小酉奋力去推身上的马尸只觉头上不停有血洒下 那边马景还未逃到驿馆门前回头一看只见数名骑兵已冲到他身后。 一柄打头锤高高扬起。 马景与马上的骑士对视了一眼感受到对方眼中无比的狂热。 莫明其妙。 这莫明其妙的狂热马景不理解。 今日他才是来杀人的。 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三百人根本就没有多少损失但却已没人能来救他。 为什么? “李瑕竟用的是蒙古人的战术这叛逆” 马景眼前一黑。 “嘭1 李泽怡才不管马景在想什么打头锤猛地砸下。 他翻身下马拔出佩刀便斩马景的头。 “这里是成都城外啊一马平川你一个宋将跑来和我打野战?” “噗。” 血溅了李泽怡一脸他举起马景的头颅。 “反贼已授首1 此时还在围杀张珏的不过只剩三十余人转过头来一看也是愣祝 “反贼已授首!尔等还要谋反不成?1 “蜀帅在此!尔等欲反不成?1 “只诛恶首” “” 远处还在追着李瑕的骑兵想要包围的宁江军士卒已有一部分追过来正累得气喘吁吁便远远看到马景的头颅被高高挂起。 再听着那“尔等欲反不成?”的呼喝有人四下一看转身便跑 李瑕一剑捅穿一名还在杀向张珏的宁江军士卒一脚将尸首踹开。 迎面一柄斧头劈来。 “虎1 破风声起李瑕闪身避开大喝道:“张珏!看清楚1 张珏状若疯虎一抬头愣了一愣脸上似在笑又似在哭。 李瑕没再理他自命人去收缴兵器准备应付局面。 张珏环目一看跪倒在满地的尸体当中。 “孙忠起来又胜了” 他满身都是血一个个拍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亲随。 “杨老五起来碍” “张卯你起来啊张卯” “” 陆小酉推开身上的马尸踉跄上前。 他蹲坐下来推了推张卯的尸体。 “小兄弟我跟你道歉啊说好的打完了我请你喝酒埃” 张卯没应。 陆小酉不由大哭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以为是张珏要围杀大帅脑子一热便要冲过去保护迎面正遇到张卯。 “让开1 “你们要杀张” 陆小酉径直就上前一巴掌摔过去。 才动手正遇李瑕与张珏出来喝止。 喝止自然是不难。 只要李瑕、张珏并肩出来手下人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张卯已挨了陆小酉一巴掌。 打了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陆小酉心里也是愧疚。 却不想连赔罪都没机会了 “你起来啊你” 张珏就坐在那听着陆小酉哭许久没说话。 今日这一切他确实没想到。 做梦都没想过 驿馆内外唯有李瑕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今日并非没有危险。 若是他在遇袭之初有一丝慌乱、或有一点怀疑张珏那他们很快便要身首异处。 当时那情景经不起他们有慌乱和怀疑。 比如若是他们晚一步并肩出堂双方的亲卫便已经打起来了又何谈拒敌? 只差丝毫。 但两人确实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且相互信任。 为何? 这是乱世。 想保家卫国、想成就大事若不是将个人生死及荣辱置之度外那早在钓鱼城张珏便可以降了早在庆符时李瑕就可以逃了。 这是乱世。 每一天都有危险。有的近点有的远点想杀他们的人不计其数本领不如他们而已。若只顾着保命别的都可以不用做了。 活在这个乱世中的李瑕、张珏如今还能守着自己的抱负、志向还真不至于因一场袭击便惊怒质问对方“你想杀我?” 忧忧戚戚患得患失? 他们不惊怒故而能冷静。 打仗打的就是心理。 当张珏说了一句“你信我”之后李瑕也只回应了一句。 “知道御敌吧。” 只用这两句话的工夫两人已并肩而出。 剩下的也就是五十人迎战三百人的事而已。 迎战六倍之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还真就不怕。 有火器有马匹士气可用而且双方将领指挥水平就差距很大。 “噗通1 于德生跃入青白江顺江水向东游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并没有人来追他。 此时才想起来李瑕与张珏一共就没多少人。 偏偏方才那些骑兵横冲直撞过来之时却让人忘了敌方有多少人 “战场埃” 于德生叹惜一声发现战场真不是自己这样的书生能了解的。 战场不像是只问人数、战力比的更多的似乎是人心? 李瑕、张珏都能临危不惧甚至亲自率军冲锋故而麾下士卒人人奋勇。反观马景一遇敌就有些慌了。 宁江军的士卒再精锐主将慌了逃了死了又能如何 “唉。” 想着这些于德生心里满是懊恼与无奈。 他没想到这一战会败得这样快。说来马景指挥得不算差可惜遇到了李瑕与张珏联手。 而上一次这两人联手面对还是十余万的蒙古大军 直到在绵远河东岸爬起来于德生拧着衣服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本以为今日除张珏万无一失但怕是已打草惊蛇了 ------题外话------ 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这是大佬第二次打赏盟主了非常感谢 正文 第691章 反贼 夜幕渐沉。 驿馆外那杆“四川安抚制置副使”的大旗还高高飘扬旗杆边上又竖了一根长杆挂的是马景的头颅。 宁江军的士卒逃走了百余人部分马景的心腹亲兵被斩杀殆尽之时其余一百二十余人放下武器投降了。 这些兵士这次本是听说张珏反了奉朝廷之命除之。但马景一死两位蜀帅扬言马千父子谋反。 他们不知内幕无非是听命行事分辨不出真假。总之朝廷没有在明面上宣布李瑕叛乱他们又是宋兵而非私兵缴了兵械能活命就是。 拼富贵可以但没必要白白送命。 当时马景已死就算有士卒能组织所有人一起杀了李瑕、张珏也不知下一步如何做。 如何出成都府?带着头颅去哪里领赏? 找马将军吗? 可马将军的儿子死了敢回去必定要被追究保护不力。 这年头将是兵的胆。 将强则兵强。 驿馆中多了百余俘虏、馆外散落着数十具尸体张珏只好派人到金堂县招了数十驻军过来清理必然要忙到后半夜。 李瑕不管这些小事坐在驿馆大堂上与张文静一起吃吃东西说说话 得益于早年间曾被李瑕“掳走”一次张文静也是见过不少惊险阵仗今日半点不慌乖乖骑马跟在李瑕后面由她那四个女护卫保护着。 于她而言三百敌人杀出还不如李瑕与持着斧头的张珏比试时给人的危险感强。 “你真不怕?” “真不怕。”张文静道:“我从小听的都是哪些故事啊四十二年前父亲巡视满城。金国元帅武仙领兵数万来攻父亲的大军不在满城仅有数百守军遂命百姓在城头虚张声势亲率百余人绕出敌后大破金军乘胜攻克完州往日我只当他是吹牛皮今日见你破敌的风姿方才信了。” “长得好看才叫风姿长得丑就是叫凶神恶煞了吧?” “那当然你知道我没被吓到就好我可是将门之女。” “谁以前被我捉了天天哭鼻子” “你不许说。” 张文静羞恼伸手便捂李瑕的嘴。 之后顺势一倚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像是有些累到。 “不过话说回来若在汉中才不会发生这般事张珏对成都的掌控可有些差劲。” “也不能这般说他没想过宋廷会对他下手罢了。” “那倒也是。”张文静道:“就像山东那边李璮有异心蒙古主是早便知晓的从李全开始李家想做的就是自立李璮这些年动作大到不得了蒙古主至今还未铲除他宋廷动手却是快。” 李瑕道:“蒙古那边想的是不停地扩张而扩张最需要武力也忌讳将领寒心。李璮不先举旗忽必烈是不会动他的否则损了名义往后再要世侯归附便有影响。当然忽必烈也不怕李璮反反了他也有信心镇压; 宋廷不同三百年来要的是稳定、是保全。天子居于繁华安乐之地没有武力压制将领那只能用纲常礼法维持。君为臣纲这纲常不能乱否则天下就也大乱了保证纲常最是重中之重猜忌武将便是家常便饭了。这是整个朝廷运行制度的不同。” 张文静盯着李瑕看了一会笑问道:“真不知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为何看事情总与常人不同?” “凡事要看底层逻辑我若是宋廷我也要派人除掉李瑕、张珏。实属正常。” “谁叫李瑕真是个大反贼呢?” 过了一会张珏进了大堂扶起被他踹倒的炉子又开始温酒。 “审过了夔州路安抚使马千得程元凤之秘令” 说着这些张珏脸色愈发低沉最后道:“今日若非你在我死矣。” “不一定。”李瑕道:“我若不来你也不会出城。城内该没这么容易动手。” “我真不明白如此杀招这是准备了多久要杀我?” 张珏依旧很失落。 李瑕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没甚不明白的宗泽死了还有岳飞岳飞死了还有韩世忠、张竣刘世光。朝廷更喜欢他们这样的武将或故作粗俗好色蓄妾无数不谈国事;或贪财好货豪奢挥霍染些奸佞名声;或畏敌如虎御军姑息无兴复志朝廷喜欢的从来都是这样的武将。自保之道君玉兄若想学该是不难的。孟珙、余玠错就错在不该口口声声‘收复’收复旧京收复汉中。” “那是得做吕文德埃”张珏犹鄙夷叹道:“我们还真不算什么大宋从来不缺你我这样的将领缺吕文德。” 李瑕道:“我也是近来才明白一个道理。当时收复汉中之所以还能有些功劳因为汉中是易守难攻之地、是川蜀门户而川蜀又是临安屏障。但从当时起我其实就已经犯了大罪罪在‘收复’故而赵昀只能召我回朝。今年收复陇西又是一桩罪逼得朝廷不得不对我下手。” “收复是罪?” “当然是罪。靖康之乱打破了朝廷原有的兵权体系中兴四将麾下之兵皆是由地方武装而来。赵构自然感到极为不安这些领兵将领便像是手持利刃徘徊于他身侧比金人可怕多了。如今亦然我们比蒙古人更有威胁与蒙古还能讲和至少经验是这样但武将谋逆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故而每有武将立收复之功皆是在加剧这种不安此罪一。 立国三百年、南渡一百三十余年王朝至此已积弊丛生权贵豪强阡陌连野贫民百姓无立锥之地国库空虚财用不足。每收复一地便需要军费无数设兵驻守又需军费无数待敌军攻来抢夺需军费无数安抚新收复之地民心又需军费无数。刀刀割肉如何不惧? 并非没有收复过失地山东与河洛皆曾收复过但兵马过境一看所得远远不如所费。那收复来何用?空费钱粮加剧国内动荡使战祸不停。 最好是不必收复大理国不难取送到赵宋眼皮子底下尚且不想要又何必从虎狼口中夺取中原之地。这是国情决定的宋王朝根本上就不愿收复失地这些事就是罪。 我也傻竟还想着拿收复陇西来请功还想着收复大理、关中再一一请功谋个开府之权。太傻了犹抱幻想。这些从来都不是功劳是大罪。你与我走得近你也是大罪杀你该。 杀我也该他们甚至还不知收复了大理、关中之事不知我其实远比眼下还有罪罪大恶极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张珏执着酒壶良久无言。 他已不知如何应答。 这些道理很多人早已明白历朝都有人明白先有张俊后有吕文德。 可惜张珏明白不来他本以为朝廷为岳飞平反、为余玠平反就是认可这些武将所做所为。 不是的平反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君玉兄死心吧你沾上我这样罪大恶极的宋臣若不反只能身败名裂。坐在皇位上的是赵昀也好、赵禥也罢都没用。就算赵祺是个傻子万事不管不会开口杀我们我们也必须死。坐在相位上的是程元凤也好、贾似道也罢都得杀我们人品好坏聪明与否全都没用只要忠于宋廷必须杀我们。 因为这是宋王朝立国的根本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它宋王朝的制度其根基就是为了让懦弱之主与满朝士大夫能平稳治国。我们这样的人是隐患每一个忠于大宋社稷的人都将视我们为敌。我们人人得而诛之。” 张珏道:“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是叛贼无甚可说的只可惜了王将军的忠心。” 李瑕抬手拿起张珏面前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张珏。 他举杯道:“我说这些是陈述不必抱怨你我坦然面对便是。” 张珏举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荆 这一日下来先是商量反不反再是打赌比试谈罢王坚又杀退来敌至此时他终于放弃了所有对宋廷的希冀。 反。 不是“他娘的!反了就反了”的一时冲动而是就该反了心底确定这样的朝廷就该推翻了。 当此胡虏肆虐之世世间要的该是如唐太宗一样以己身气魄便能压服武将的英雄不是临安繁华烟雨里终日忧武将不可控制的懦主。 酒入喉张珏已感到这反贼当得畅快无比 张文静坐在这堂中大部分时候都显得乖巧此时见二人碰了杯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起身道:“对了张副帅可还未说是否与我拜把子?” “好1 张珏哈哈大笑伸手往李瑕肩上一拍笑道:“大帅往后便算是我妹夫了?” “见过义兄。枯坐这般久小妹可算是得了个靠得住的兄长也算是不虚此行?” 驿中笑声更响。 驿馆外头颅摇摇晃晃。 不远处青白江兀自东流。 它见过了诸葛亮“抛掷南阳为主忧”也见到了三十余年来大宋无数名臣良将“北征东讨尽良筹”。 今日情境依旧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见过了蜀汉后主的“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今日又见这大宋君臣。 唯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正文 第692章 以钱杀人 从驿馆到成都城五十余里于德生赶路一整夜终于在天亮时回到成都城。 渡过府河已能看到那新修好的城墙。城郊的田地上已有农人挥着锄头翻开冻土。 得益于李冰修都江堰成都的水利可称得上是“绝妙”二字。 二江穿于成都江水可行舟余则用于灌溉既得交通之便又让百姓享其水利。 江水沃野土地肥美黍稷油油粳稻莫莫一年三至四次收成又有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丰饶 于德生一边走一边扫视着这荒芜中带着生机的情景心中却更添悲凉。 “天府之地将落于反贼之手。” 他心中自语一句心想着只怕李瑕当年收复成都就不是为了大宋社稷。 走过北城门他向关子铺走去。 沿途的房屋大多是新搭建的虽然简陋但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时还能从某堵石墙、某根大梁上看到刀斧痕迹。 这城池像是一个被砍到体无完肤的人正在一点点愈合慢慢地恢复着生机。 于德生再次叹息走进关子铺穿到后院。 “葛二你去准备马车马上撤出成都去重庆府。” “是。” “许司使烦你带人撤出关子铺寻个旁的落脚处隐匿下来再待时机吧。” “于先生这是?莫非马景败了?” “有吃的吗?”于德生撑着扶椅缓缓坐下来疲惫地喃喃道:“不是败了是死了。只战了一轮被李瑕、张珏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李瑕?” “让我先吃些东西再与你细说” 说着这些于德生动作还是快的充了饥已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好将人手尽快散出去。 他换下身上的衣物一股阴干的臭味。 脚底板已满是水泡。 终究是文人这辈子还是头回吃这样的苦头只能说总好过如马景般被砍了头。 才准备要离开这关子铺前方又有人赶来。 “先生虞掌柜来了。” 于德生虽不耐但还是又见了那虞掌柜。 见面开口虞掌柜谈的还是金银关子之事。 这间关子铺虽是年节前才开的但金银关子却是早便在商贾之间流通了重庆府那边用的颇为广泛。 成都这边张珏也是看金银关子确实比会子好能兑到钱才允许商人设铺发行 “呵那张珏打的什么主意我等岂非不知?每日开口便是要我们出钱修桥铺路心底想的还是效仿薛田、王昌懿之事查抄关子铺谋我们的金银。” 于德生笑道:“怕什么他不知你背后站的是谁这关子铺本就是朝廷的他如何查抄。” 他起身拍了虞掌柜的肩又道:“哪怕最后被查抄了不打紧你那库房中有几个金锭、银锭?摆在明面上的一层加起来还不如你家东主一只碗值钱。我得往重庆一趟办事这便走了。” 于德生坐上驴车倚在那疲惫地闭上眼心里想着这次的事。 金银关子会是制衡李瑕的一个重要手段。 左相说的很清楚让金银关子在川蜀流通根本就不必担心李瑕是否会占了那些金银。 有几块金银? 金银关子原身就是一张纸其本质是商人的信誉。 简单而言会子的本质是朝廷的货币信誉现在朝廷的信誉快要崩坏了暂时地、假装地将它转稼到商人身上直到朝廷重塑了信誉。 金银关子流进川蜀本质是让川蜀相信外地商人的信誉。 一开始是得运少量金银到川蜀。 但不会多商人又不傻商人多的是办法只用一两的银子就能建立百两千两银子的信誉。 就是这少量金银本身也是死物李瑕就算抢了也要用起来才是钱用来到天下各地买造反所需以及民生之物。 粮食、衣甲、铁器、药材。 流通交易这是对川蜀以及天下别处都有利的事。 那便相当于让川蜀也分担了眼下各地物价腾飞的祸端像是往沸腾的锅里倒了一盆凉水。 而锅底下那熊熊燃烧的火是大宋的豪强权贵这是祸根是左相将要用公田法、打算法解决之事姑且不想 哪怕李瑕想刮出真金白银面对的是那些巨商手底下的奸滑掌柜。 他甚至找不到那些巨商在哪不可能找的到因为巨商背后是千丝万缕的利益盘结是整个天下的士大夫。 有了钱买地雇农供子弟读书入仕做官供养更高的权贵 这一整个利益盘结的结构中最大的获利者全都站在临安朝廷的庙堂之上站得比庙堂还要高! 李瑕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只能与那些奸滑无比的小掌柜去斗智斗勇斗得天下商旅皆恨李瑕。 哪怕查封了所有设到川蜀的关子铺得个几百万贯算什么? 江南的贵人们随手赏爱妾一个盂盆都是纯金的来往送礼一箱一箱都是先贤书画真迹。 只要让金银关子流入蜀地蜀地与朝廷就像凉水与沸水融容谁还能将它们分开? 而李瑕若不让金银关子入蜀地川蜀这个最贫瘠的地方贸易不通就会被困死民力物力不足也休想与朝廷抗衡 于德生在脑子里又将这思路仔细整理了一遍感到松了一口气。 马千父子虎父犬子马景无能未能在武力上杀李瑕。 好在左相高瞻远瞩能布局以钱杀人 突然。 长街西面传来了大喝声。 于德生掀帘看去只见一队士卒竟是直扑关子铺。 “奉府衙之命清查反贼!给我把这关子铺封了1 “效用这是做甚?我们掌柜年前才捐钱修了城墙” “包庇反贼证据确凿封!今日起川蜀禁用金银关子1 “” 于德生手一抖连忙放下车帘。 算时间李瑕、张珏昨夜还在驿馆清理战场但竟只在今日午时便能派人查封关子铺这得是多厉害的洞察力? 额头上已有冷汗于德生抬手一抹焦急地催促车夫快走。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他回首又看了一眼成都城暗道下次万不敢再亲自来了 正月十二日。 “张珏你个狗猢狲!爷爷入你腚的!要钱的时候说是兄弟翻脸就不认人你无耻之尤!你他娘的呜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成都府衙中骂喊声大作之后又成了哭哭啼啼地求饶。 张珏最后却也没杀了那关子铺的虞掌柜只将其发落到个俘虏营去开垦荒地。 当然俘虏便是种出粮食也是全数充到常平仓用于军粮及赈济流民。 处理过这事张珏方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李瑕道:“他说的‘要钱’是我让他捐了三千贯修城。” “我知道。” 李瑕今日已在城中走了一圈张珏治理成都两年成效其实是超出了他的预想。用钱的地方确实也是多。 “方才那姓虞的从去岁便在蜀中建船行岷江上的商船每四条便有一条为他所有。”张珏长叹一声道:“你要我查封了他今年这商税我到何处去征?” “你想办法。” “成都贫瘠没有了这些外来商旅我还能如何想办法?”张珏揉了揉额头道:“缺的物资且不谈外来流民要入蜀最好的办法还是随商旅而来长江上的商船几乎是京湖入蜀的唯一道路。” “我并非不让你兴商旅。”李瑕道:“商旅要振兴但不能用宋廷的楮币。” 他起身走到那堆被收缴来的物品前看了看拿起一张十贯面额的金银关子看了一眼又随手丢在一边。 “这东西早晚又要变成废纸。” “为何?” “我越发确定这就是贾似道弄出来的。贾似道代表的是朝廷朝廷入不敷出的祸根不解决它的楮币就始终是用来剥掠平民。” 张珏道:“都说是商人们用于流通的” “假的安定人心的障眼法。” 李瑕摇了摇头又道:“这么说吧这里的关子面额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余万贯之多但等你清点过那虞掌柜带来的金银、铜钱若能有十万贯算我输。” “目前还没有一次是兑换不了的而且他还能到重庆府运金银来兑换。” “暂时也许可以这是他出的本钱。”李瑕道:“等我们到重庆府了再清点一遍他是不是又要说到鄂州兑?这就是个骗子带十万贯来骗走你百万贯的物资。” “他东主是真有钱” “越有钱才越能骗越有钱骗得越多。” 张珏还是不太懂。 李瑕看了他一眼也实在不知再如何向这个武将阐述这些货币理论。 “君玉兄只要知道这东西与会子一样是个大祸害是宋王朝必将灭亡的根由之一。” “必将灭亡?” “国库收入与开支严重失衡却不能向权贵富豪收税只好拼命发行楮币掠夺平民货币体系无比紊乱经济崩溃再加上强虏虎视眈眈必亡。” 以前李瑕只是知道宋要亡只是知其结果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但在经历了无数纷扰之后他早已不是初来时的懵懂已能一语指出宋王朝灭亡的理由。 宋廷猜忌武将是他要造反的理由。而眼前这张金银关子则是宋廷自身将要灭亡的理由。 说到这个李瑕真的佩服贾似道这种人。 都到这种地步了其他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或想着缓住局面或想投降蒙古或想活到宋亡或想造反。 贾似道却还想一下子把宋廷给救回来。 狂。 自负。 张珏听这“必亡”的理论这次却只是点点头问道:“那我们怎么做?” “原本我想的是‘广积粮、缓称王’但川蜀太贫瘠困守发展太慢了需要商贸。商贸若用宋廷的楮币又会被宋廷剥掠。那原本‘缓称王’的策略便行不通了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楮币我需要铸币权这是诸侯之权故而我需要开牙建府需要封王或称王。” 正文 第693章 自暖杯 张珏既然已知李瑕的抱负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对李瑕下一步的计划也清晰了些。 他沉吟片刻道:“封王很难如今一共也只有一个郡王、四个亲王……哦三个荣王已经死了。” 李瑕上次去临安对此也有过一些了解。 首先宋代的爵位基本不世袭。 宋初只有三个世袭爵位一是在太祖后代中血脉最近且德尊者袭封安定郡王;二是柴荣后裔袭崇义公;三是孔子后人袭衍圣公。 除此之外一律不得承袭。 哪怕是皇子封王王爵也仅止其身而子孙无问嫡庶以其中最长一人封公其余不过是承荫入仕。 因此早在两百余年前宋宗姓已“几无一王”。 直到神宗朝之后才又出四个亲王世系称为“嗣王”。 宋神宗给亲生叔父封了嗣濮王并规定世袭;宋孝宗给同胞兄长封了嗣秀王; 赵昀登基后因他曾经是沂王嗣子遂又从宗室找人承袭沂王爵位封了个嗣沂王。再封他生父为荣王又让弟弟承嗣荣王。 “赵与芮虽死该还会从宗室中挑选嗣子。” “濮王、秀王、沂王、荣王、安定郡王整个宋朝便也只有这五个宗室王。”张珏道:“宗室王尚且如此异姓封王那就更难了。” 李瑕道:“说实话异姓封王我还没了解过。” “大帅欲封王却不了解?” “这一个月来才起意的离临安又远。”李瑕随口应道不甚在意的样子。 “异姓亲王是有几乎都是死后追封。宋开国至今生前封亲王者仅两人。”张珏道:“一是后周皇室柴宗训禅位后降封郑王;二是吴越国末代国君钱俶纳土归宋后封邓王。” 他又补充了一句。 “便是李煜也只封违命侯。” 李瑕问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何苦做这亡国之君。” “是啊生前封亲王不可能。”张珏叹息“连开国名将也只有王景一人生前得封郡王死后追封亲王。” “童贯也是生前就封了广阳郡王。” “简直是耻辱。” 张珏摇了摇头不愿谈童贯道:“便是权势滔天的史弥远亦只能在患病致仕后才封会稽郡王去世追封卫王……” 至于中兴异姓七王岳飞在孝宗朝平反至宁宗朝才追封鄂王。吴玠英年早逝也是到孝宗朝才追封涪王。号为中兴第一的韩世忠生前封咸安郡王追封蕲王。 总之在宋朝异姓生前封亲王不可能连封郡王的异姓功臣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宋朝爵位的特点不能世袭公伯以下像是随便封而王爵极少。 它被澹化了特权又保留了尊荣的一面……相比于别的朝代大肆封王这其实挺好的。 “若是要‘封’王大帅最多封一个郡王。” “郡王、亲王其实无所谓一个名义而已。”李瑕依旧不太在意“总之若不能封王我便称王。” 张珏苦笑提醒道:“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说宋廷几乎不可能答应封王这不是宰执或皇帝就能做主的事。而宋廷不答应你自立称王相当于立刻举反旗时机并不好……” “时机确实不好。”李瑕道:“但我不管宋廷封王是否为难封不封是由它考虑的事我只管设立自己的目标并实现。” “如何实现?” “第一步必须拿下重庆府……” 说着张珏已将一张地图铺开。 两人没必要讨论重庆府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了。 便是不知兵势之人只需看一眼地图上四川盆地东面的山势以及长江的流向也能明白。 若把四川盆地比作一个院子四面群山就是它的围墙成都府是后院正厢房。 长江是进这院子的主路荆州是大门夷陵自古便有“川鄂咽喉”之称。 重庆府不是大门是这院子的大堂。 它在四川这个院子之内占据了一半的地盘。 连大堂都不在自己手上李瑕怎敢说自己是这院子的主人? 对宋廷而言平李瑕之叛从重庆府出兵与起从京湖出兵完全是两回事。 若李瑕没占据重庆府就向宋廷索要开府之权就相当于直接宣战。 到时中枢一看李瑕还没得重庆府马上就会调京湖兵马入蜀平叛驻重庆、兵进成都。 面对内乱宋廷绝对有强硬平叛的决心也有这个实力。 二十余年来孟共、余玠、蒲择之、王坚等人就是在重庆府一次一次抵抗住蒙古大军。 纵横天下、灭国无数的蒙古骑兵正是在此屡屡铩羽而归。 到时李瑕若不能速胜则必亡。 因为他人口少钱粮少积蓄弱他任蜀帅只有区区两年川蜀又太过残败无力供应他长期作战。 比如一旦吕文德率大军入重庆四川盆地就是战场。李瑕手中的川蜀就只剩龙泉山脉以西这一条通道整个势力范围就随时有被一分为二的风险。 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先抢下重庆府。 …… “你知道的整个成都府路各州县驻军相加只有不到一万人且不能调动否则川西三州十三县必乱。” “我知道兵力就是我去岁调走的。” “还有五万余你送来的蒙古俘虏我派人看管驱使他们劳作你何时收编?” “还早。”李瑕道:“一两年吧此事我在准备了须磨一磨他们。” 张珏问道:“能把成都府的兵力调回来?” “不能。” “汉中陇西关中能调出多少兵力攻重庆?” “调不出。” 李瑕很干脆道:“算算吧陇西、关中、大理皆要驻兵黄河沿线要防备山西之敌潼关要守河南之敌武关要守京湖之敌萧关要驻兵防蒙古骑兵陇西则无塞可守只能多驻兵力防止凉州蒙军入境……” 四川盆地近两百万人口汉中与利州不到百万关中、陇西两百余万加上大理五百万左右人口若不算重庆府只四百余万人口。 这其中川蜀有许多难民躲在山林中;大理是个入不敷出的地方;陇西地广人稀短期内收不到陇西百姓的税赋;关中新附眼下税赋并不多。那这四百余万人暂时能供养军队的不过一半。反观宋廷八千万人口供养四十万军队尚且年年困难。 李瑕之前一直是从宋廷吸血才能保证军需接下来必须要休养生息裁冗兵练精兵行军屯之策。 这也是他不急着收编蒙古俘虏的原因之一。 穷养不起。 也不能带着蒙古人到江南就抢掳愿不愿不谈蒙人并不忠心于他。忽必烈经营二十年行汉制尚且要面对蒙古旧派的剿杀。他李瑕若要学蒙人抢掳身败名裂而已。 总之算上各地驻兵虽有六七万兵力但驻兵不能抽调出来根本调不出兵力来。 两三年内攻了太多的地盘没有积蓄…… 张珏只掐指一算已算明白了这些。 他转头一看李瑕见其还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问道:“你总不是在与我诉苦既说要拿重庆总该有兵马。” “我们没有马千有。从重庆府调兵打重庆不费钱粮。” 这句话莫名其妙张珏却是瞬间明白了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他抬手一指点在地图上钓鱼城的位置。 “招揽钓鱼城旧部?” “钓鱼城兵力已被整编进合州、洋州、阆州分属安德军、武康军能招揽吗?” “有些难办。”张珏思量着须臾笑了笑“但我能做到。” “好!” …… 两人计议着语速很快。 最后李瑕道:“那便请君玉兄先往合州准备我还须去趟叙州安抚后方。” “史俊在叙州?” “去岁末我以蜀帅之名让他暂代潼川府路说是朝廷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到今日他该不安了。” “大帅这一路南下是要当说客啊。” 李瑕道:“史俊是文人不好说服。骗骗他吧正好马千要以密令杀我。” 张珏道:“二十余护卫太少了我可从成都抽调两百人随你南下。” “不必了。”李瑕摇了摇头“二十余骑我还能一人三马。两百余人你从哪找出那么多骑术高超之人便是有六百余马匹过境要带的辎重亦不止是翻十倍干草、粮食、帐篷、甲胃、器械太招摇了。” 张文静才见过张珏的妻女从后衙转过来进堂听得这话便笑道:“义兄可知他有多穷了?一路来的见礼都是我出的。” “哦?义妹送了见礼?”张珏大喜“今日又能沽两壶酒买些野味……” ~~ 当日下午李瑕自成都南门而出四日驰至叙州。 他正月初三从汉中出发三日奔到利州又七日奔到成都只停留了不到三日又四日至叙州这一路还在几个州县处置了官员。 不可谓不快。 之后十日李瑕与史俊往庆符县、长宁县以及泸州诸县巡视了一番再次启程直奔合州。 他依旧只带二十余骑。 蜀道本就难走若带的人多了做事的效率低不提地方上的无关官吏见了难免要认出来难免要招待。 川蜀是贫瘠之地供养数百精兵就牵扯到数百户人家、上千人之生计若这精兵不用于驻守地方只用来追在他身边护卫不论浪费是多是少上行下效风气便不同了。 立业之初上位者多做一点多节省一点少摆些谱少抖些派头起到的激励作用不可小觑。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贫瘠之地用度当从细处节省…… ~~ 二月初十临安。 “必须派兵去重庆府了。” 程元凤脸上满是颓然之色看着贾似道径直道:“我可以罢相但你须保住社稷门户……李瑕不可小觑最好是你亲自挂帅入蜀。” 贾似道并不愿与程元凤多谈只挥了挥手。 “我会看着办的。” 这一句话之后他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着准备送给官家的玉杯。 这玉杯身薄如叶纹理细如丝将酒倒入自浮出暖气。 “自暖杯深不待温。” 贾似道低吟一声心想着只送出这小小玉杯枢密院之权便已是自己的了。 至于程元凤? “老废物当我不知你做何打算?依国制宰相挂帅出征若遇弹劾不问其罪真伪必须请辞。堂堂宰执去重庆?我怎可能中了你这低劣伎俩?” 一壶美酒倒入自暖杯一缕清香飘起。 什么货币钱粮什么功业王爵已俱在其中了…… ------题外话------ 还有一位盟主打赏没有加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加更先表示感谢~~ 正文 第694章 暖意融融 临安城春雨连绵。 天色晦晦江南美景也显得昏昏暗暗。 二月初依旧寒冷雨水溅在身上冰凉刺骨。 大内宫城中天子仪驾正徐徐从内夫人阁趋往延和殿。 宫城本就不大这一段路虽只有五百余步仪驾卤簿却还是安排得很周全。 抬着玉辂大骄的宦官有二十八人前方引驾的执华盖的捧着拂尘、香盒、金壶的……林林总总有近百人。 终于他们安全将天子送进了延和殿没让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那赤红的天子履袍之上。 赵禥穿赤红常服是因宋太祖提倡勤俭朴素之风皇帝履袍并无太多花样刺绣以澹黄、赫黄、赤红等纯色为主样式简约平澹。 殿中暖意袭来春光融融。 贾似道起身见礼道:“见过官家。” 赵禥连忙赔笑道:“贾相公久待了这恼人天气朕来得晚了。” 他在御榻上坐下自有美姬上前侍候他饮酒。 今日程元凤、叶梦鼎等人都不知求见了几次但这般天气赵禥不想见他们推托自己病了。 他前阵子夭折了个儿子正在伤心之际宰执们也不好相逼。 也就是贾似道来肯与他一起饮酒作乐而非一天到晚板着脸劝谏这才答应召见。 舞乐起又有宫娥为贾似道陪酒。 君臣二人这才谈起国事。 “请陛下节哀礼部定崇国公之谥号为‘广冲善王’不知可否?” 贾似道最先开口提的还是给赵禥那夭折了的庶长子之后事。 这才是大宋朝如今一等一的大事。 赵禥漫不经心听着只顾喝酒。 他其实也没见过儿子几次。 记得好像是在前年搞大了哪个婢子的肚子但具体是哪个婢子已不记得了。 那时荣王与先帝还在因此事发了火但赵禥感觉得出来他们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当时只有叶梦鼎、杨栋那些人是真的很生气说殿下还未大婚万一坏了继位之大事如何如何。 幸而有亲生父亲与兄弟杀了先帝让他直接当上皇帝了。 至于那个孩子记得去年年初出生的吧? 小小一只。 当时看着就知道养不活果然就没养活。 再生便是了…… 等赵禥喝到微醺心情大好贾似道也终于说完了那繁琐的丧葬之事。 之后便献上一个锦盒。 “臣深恐官家哀恸特命人访得一自暖杯以暖官家之心。” “好好好快让朕看看。” 美姬打开锦盒捧出玉杯。 雪白的素手与那玉杯莹莹相衬赵禥不由眼睛一亮吩咐美姬继续倒酒。 一杯暖酒下肚他砸砸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让贾似道到近前叙话。 “贾相公快与朕说说用这自暖杯饮酒可有甚功效?” “禀官家此物价值连城自有原由……” 贾似道扫了周围美姬一眼凑过去低语了几句。 赵禥听得大乐眉飞色舞。 看着官家那期待的眼神贾似道心里暗自讥程元凤、叶梦鼎死板。 要掌握这官家实在简单只须将其当成厮混于临安欢场中最蠢、最色、最好骗的那个罢了。 …… 若非被李瑕陷害一遭之后又被打压防范贾似道早便能让赵禥成为他的傀儡。 但哪怕如此防范近来赵禥还是渐渐感受到了贾似道的好。 这样一个臣子忠心能办事说话好听为人又有趣对赵禥而言比其它几位宰执强太多了。 “贾相公朕要是早些把国事交给你就好了。” 赵禥愈发与贾似道亲厚起来。 “前些日子宰执、大臣们都跑来说朕若不依他们的意思便全都要请辞弄得朕很为难啊……” 贾似道忽然转头看了关德一眼道:“退下去。” 关德一愣偷瞥了一眼赵禥强稳住心神之后才不紧不慢向贾似道赔笑道:“官家还在说话贾相公竟吩咐起咱……” “贾相公叫你退下去。”赵禥转头喝骂了一句“你们也都下去朕要与贾相公说话。” 他也只敢对宦官、宫人这么凶。 关德连忙低头眼中已绽出惊色但也只好领着旁人退出大殿。 贾似道不易察觉地笑了一笑。 圣卷已定。 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在朝中与他贾似道争圣卷的人根本就不是程元凤、叶梦鼎等人。 是关德。 是李瑕留在朝中的势力。 若不是有关德每天在赵禥耳边吹风在李瑕离开临安之后贾似道只怕用不了一两月便能请到圣旨把那些老顽固们通通赶走。 哪还能给李瑕一年时间收复陇西、出兵大理、招揽关中? 换言之是关德在暗地里给使绊子悄摸地对付贾似道才给了李瑕迅速扩张实力的一年。 贾似道有时候恨不能派人直接把关德除掉了事但没等他动手赵衿竟是先跑来直接问他“舅舅想杀父皇留下的内侍?” “绝无此事。” 当时贾似道就明白是那妖妃在背后捣鬼。 不能轻举妄动…… 简单来说一直以来李瑕留在临安的势力与程元凤都在打压贾似道。 这次程元凤与李瑕斗起来才给了贾似道契机。 一边是重臣逼官家除掉李瑕一边是关德不停为李瑕说话。 那只有一个结果两方势力必然都会让官家感到讨厌憎恶…… ~~ 看着关德被贾似道赶下去赵禥咧了咧嘴感到有些快意。 他发现他已经开始讨厌关德了。 一个贴身内侍不好好伺候着不去多找些美酒美人尽日掺和到国事里。 他这个天子根本就不想理国事啊! 烦死了。 偏偏闹到这一步赵禥也不得不理了。 “方才朕说到哪了?哦程相公说李瑕想谋反。贾相公朕还没问过你这事怎么办?” 贾似道应道:“臣之所以让关德退下去因怀疑他与李瑕有所勾结。” 他与赵禥说话从来都很直接尽量用最直白、易懂的话语。 若再像以往与先帝奏对时用些隐喻万一眼前这个傻官家猜错了就很麻烦。 “贾相公也觉得李瑕要造反?” “李瑕做事从不听朝廷调度又在官家身边安插人手若不是为了谋反臣想不出他是为什么?是想要升官吗?可官家早就想给李瑕升官了他不肯只想去川蜀为的当然是谋反。” 最后这句话说到赵禥心里了。 ——程相公都答应让李瑕当宰相了他不肯那比宰相大的还有什么? 不由就是一个激灵。 其实早在这之前赵禥对李瑕的态度就已不同了…… 兄弟? 他就从没有对李瑕有过一点点兄弟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是登上皇位之前能信任的只有亲生父亲和兄弟就这么简单。 一登基这份信任就已经变了。 换作别的皇帝早该杀人灭口了。只不过赵禥只顾着享乐根本没工夫去考虑这事情。 李瑕也不烦他只说要保护他没让他再去想这事。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点。 为何满意?一开始赵禥也不知道反正就很满意每天只享受帝王之乐开心得很。 近来突然发现原来在他心底里极度憎恶听到李瑕的名字、极度憎恶见到李瑕。 那样一个各方各面都强过他的人一出现就告诉他“你的身世会让你失去一切……” 李瑕一出现带给赵禥的就是这么让人憎恶的破消息。 然后李墉一斧一斧噼死了荣王解决了这事…… 赵禥觉得这很好又能当皇帝了。 但经历了这些是何感受呢? 感受非常糟糕。 李瑕带给他的情绪是嫉妒是憎恶是忌惮还有恐惧无比的恐惧。 他只想什么都不知道把头埋在美人怀里装作无事发生。 ~~ “这么说李瑕真要造反?可是朕……可朕……真的不想对功臣动手。朕让程相公不要去招惹李瑕程相公不听……李瑕很危险啊。” 赵禥缩着脑袋回想起荣王死的一幕又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程元凤、叶梦鼎等人太傻了偏要无事生非。 贾似道看到了赵禥眼中的恐惧眼中泛起满意的神情。 因喜欢这样的官家。 “右相确实不会做事他派人去除李瑕了。” “除掉了?”赵禥大喜追问道:“那李墉除掉没有?” “没有。”贾似道摇了摇头“今日右相的消息还没回来但李瑕送了加急奏书质问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马千为何杀官。官家未见右相吗?” “嗝!” 赵禥大惊失色酒意瞬间消散惊道:“什么?!这不是朕的意思……朕没有!朕朕朕朕……都说了要问一问李瑕……不不……程元凤要害死我!” 贾似道闭上眼。 他有些受不了了。 天子没天子的气度还有那程元凤派人对李瑕动手结果呢李瑕的奏章都到了程元凤的消息却还没到。 靠这些废物救大宋社稷? 唉。 “右相做得不妥但说得没错。若不早除李瑕李瑕早晚要杀到临安……” “不贾相公你不懂。”赵禥喃喃道:“你不懂的李瑕也许并不想造反朕……朕与他很亲厚……贾相公你不懂……” “臣懂。” 贾似道忽然深深看着赵禥。 赵禥又吓了一跳忙道:“你不懂。” “臣懂。”贾似道的语气真诚而饱含忠心缓缓道:“请官家信任臣今日之事只有官家与臣知晓再无第三人。” “你你你……” “臣对陛下赤胆忠心请陛下信任臣。” ~~ 殿外风雨如晦。 关德焦急地踱了几步心中预感更加不好。 随着近来愈发多地提到李瑕关德已能察觉到赵禥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眼皮跳得厉害眼看官家与贾似道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聊完的意思关德终于咬了咬牙转身便急忙出宫。 “快!快送我去吴山……” ~~ 殿内暖意融融。 自暖杯摆在御桉上翠亮有光泽。 清水被倒入杯中腾起一缕烟气渐渐温热。 “嗒。” 一滴血落入杯中。 之后又是一滴。 两滴血便在这碧玉小杯中渐渐靠近最后融在一处。 赵禥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朕莫非是……我莫非是你的……” 正文 第695章 权倾朝野(为盟主“楚柳拂风”加更) “莫非贾相公……你才是……” 赵禥目光落处贾似道的眼神饱含诚挚。 他嘴里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臣并非此意。”贾似道有些惊讶收敛了那表露忠诚的目光正色道:“臣是找到了当年吴潜想用来陷害官家的手段。” “你你你……知道什么?”赵禥惊问一声跳脚似想要逃开。 他真的是吓坏了。 虽然是皇帝但他真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有无上权力但这权力从来不在他手上满朝文官掌握了几乎所有处理国事的权力。 除此之外他是有皇权但不知要怎么用完全用不来。 登基之后他只是在代表皇权而已而这背后还有太后、皇后、宗室随时能替他代表皇权。 他其实毫无权力。 韩侂胃加上吴太后史弥远加上杨太后都可以轻易行废立之事。 贾似道也能做到。 贾似道党羽满朝与谢太后关系很不错…… 赵禥吓得想哭。 他怕程元凤怕叶梦鼎更怕李瑕之前真的很怕李瑕但现在最怕的人又成了贾似道。 甚至想给贾似道跪下来。 好在贾似道适时安慰了他。 “臣不知别的只知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宗社。” 赵禥更想哭急道:“贾相你说清楚点啊!” “臣值得官家信任。” …… 许久。 待这一对君臣聊过两人之间的态度已完全不同。 贾似道面色沉稳彷佛他才是君王。 赵禥则是期期艾艾在贾似道面前像是他的子侄。 “贾相你真的会保护我吧?” “官家放心官家只须安心为大宋宗庙承继香火至于艰难之国事臣必为官家分忧。” 贾似道说着这话隐隐也觉荒唐。 他身为臣子如此直言不讳不许天子亲政简直是霍光……不他是周公。 赵禥却丝毫没觉有何不妥闻言反而是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那便可将国事拜托于贾相。皇后也说程元凤、叶梦鼎等人威胁君上以为大宋离了他们便不行合该让他们滚……对……对吧?” 贾似道不得不提醒道:“叶梦鼎、杨栋乃帝师官家不宜允其辞官程元凤可以。” “那我一定不再听叶梦鼎一句全听贾相的。” 赵禥努力显出亲厚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全听贾相的。” 他已全然忘了当年拽着叶梦鼎的衣角时也是这般说的。 贾似道听着这亲厚的话语看着赵禥那双呆滞的眼只感到赵禥的无情与自私。 荣王、先帝、关德、李瑕、叶梦鼎、杨栋……都一样哪怕与赵禥有再深的情份都是说抛就抛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与怜惜。 对他贾似道想必也是如此。 但没关系他不像李瑕自知把握不住朝堂只敢往川蜀那穷乡僻壤跑。 这大宋朝堂确实不好掌握。 天下间也唯有他贾似道能做到…… ~~ 吴山。 关德匆匆赶往公主府。 拐过青瓦子忽见几个汉子拦在路上。 “哪个不开眼的……” 关德话到一半只见对方掀开衣袖露出一截假肢。他微微讶然连忙招对方上前确认了牌符之后一起转入李宅。 “久与关阁长通信今日方见面失礼了。” “出了天大的事!” 关德焦急得不成样子没工夫寒暄语气飞快道:“快传封口信给李节帅近来官家不信我了今日我预感贾似道要有所动作……” 姜饭听过点了点头道:“我尽快禀报大帅。关阁长准备准备随我离开临安吧。” “离开临安?”关德跳脚眉毛乱飞惊诧道:“我是大内首领大官我的家业……不我走了李节帅的圣卷怎么办?” “圣卷?” 姜饭喃喃着重复了一声语气中有些讥意。 “贾似道爱要就要吧大帅不需要那种东西。” ~~ 姜饭派人安排了关德遁走一事自又去寻江春。 江春如今是个闲官每日在御街上的茶馆听曲姜饭到时他正倚在那打磕睡。待听得几句私语困意顿消。 “姜使司是说……右相马上要罢官了?!” “是。” “如此一来纲纪愈发废弛了啊社稷民生……” 江春很是惊异愈发对社稷忧愁。 同时又觉临安官场复杂。 在此间权力大小根本不是看官位。 这样的朝堂震动有多少高官重臣还不知消息他便已然得知原委。 “纲纪如何江县令也管不了。” 姜饭看了眼这茶馆心想终日在这喝茶的官能救什么社稷民生。 他对江春唯一的尊敬也就是当年江春曾是庆符县令了。 “县令也试过一遭了程元凤并非诚心邀大帅回朝。别再理会这些人了。与这些人一起办不成事的。” 江春听了面露羞愧颇感难堪。 他此次替李瑕谋官官没谋到听了程元凤几句话湖里湖涂地便写封信问李瑕要不要回来当宰执。 本以为是好心好意如今听说程元凤命马千袭击李瑕江春才明白自己被程元凤耍得团团转。 这是州县官员与中枢宰执之间的差距…… 好在李瑕敲打了江春一遍之后便不再继续追究。 接下来江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这次县令不必再求见官家了拿出气派来问一问到底是谁给马千胆子敢袭击两个蜀帅。” “李节帅这是要与朝廷叫板了啊我……” “叫板便叫板怕什么?” ~~ 临安城的阴雨未歇。 傍晚时分贾似道从宫城出来没有立即归家而是到枢密院召集了心腹幕僚。 “左相李瑕的奏章一到程元凤没有推托径直乞病告老饶虎臣以及七名当日以辞官威胁官家的枢臣也上了辞呈。” “我知道拟份名单来把朝堂上所有碍事的废物都给我扫走。” “是。” 贾似道抬了抬双手掂着他的宽袖表示终于赢回了他的权柄。 他开口语气看似玩世不恭其中却带着某种郑重之意。 “今日官家决定加我为……平章军国重事。” 群僚大喜过望。 所谓“平章军国重事”位在宰相之上。 这一官职以前是种殊荣几乎不真的参与决策军国重事。 承平时只有文彦博、吕公着这样的名臣担任过南渡后只有乔行间晚年曾担任过。 待到韩侂胃任此殊职它由“名”转“实”成了权倾朝野的最高官职。 韩侂胃正是凭此职独擅朝政独揽军、政合一之大权。 贾似道是大宋第五个平章军国重事是大宋第二个实权平章军国重事。 他终于超脱了相位之争。 这如何不让心腹党羽们狂喜? “恭喜左相恭喜平章公。” “平章公终于可以放手施为重整社稷!” “……” 贾似道闭着眼咀嚼着这份权力。 之后他抬了抬手止住群僚的道贺。 “国事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眼下还不是庆贺之时说几桩要事。首处是反贼李瑕……” 驱走了程元凤之后贾似道立刻将目光重新落回李瑕身上。 恰是因李瑕让他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走到了人臣之巅。 亏得有这样昏庸的皇帝还有那许多皇帝的把柄。 李瑕本有一丝机会像他贾似道此时一样独揽军政大权……只要能在朝争中斗倒他贾似道。 但李瑕不敢选择了另一条更难的路。 也许是知道斗不过他贾似道。 总之是当年那个让他一度欣赏的年轻人如今已与他愈行愈远。 立场完全对立了。 他已是大宋执政者李瑕已成了大宋叛逆。 站在大宋社稷的立场上长江以北丢了都不要紧。但川蜀位于长江上游却绝不能落入叛逆之手。 “被程元凤耽误了太多时日且还打草惊蛇我料定李瑕经此一事、必要占据重庆府速调吕文德领兵入蜀先保重庆府万无一失。旁的待我加平章军国事之后再行安排……” 贾似道的语气不急不缓。 完全来得及马千镇得住重庆府。 ~~ 重庆府。 嘉陵江在此汇入长江府城便夹在两条大江之间。 城池最早是秦时建的巴郡城汉时为巴郡治所江州城蜀汉时李严扩建城池。 宋嘉熙二年彭大雅任重庆知府为防御蒙军再次拓建城池范围比李严扩建的江州城还大了两倍。 南面城墙本就在长江边北面城墙则被扩建到嘉陵江边。 换言之重庆府城北面、东面、南面环江城墙沿江而建可居高临下打击敌兵。 没有极强大的水师不可能从这三面攻城。 西面则是中梁山脉、缙云山脉、云雾山脉。 而嘉陵江上游合州守着重庆门户互为犄角。 余玠便是看中这样的地形将四川制置司治所迁至重庆。 蒙哥之所以死在钓鱼城也许就是余玠在这一刻创造出来的。 …… 马千不认为李瑕能攻到重庆府。 这日坐在府衙中与于德生叙话他强压着失子之恸道:“不是我自夸我擅于守城。兴昌六年那一战哪怕王坚丢了钓鱼城我也不惧蒙哥来攻重庆。” 话到这里马千自知这话说得有些夸大了又补了一句。 “毕竟当时吕帅援兵已至。” “李瑕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于德生道:“他打过太多看似不可能胜的仗。” 马千道:“此事我承认。” 他不想承认。 儿子已死在对方手中哀恸还未散去却要承认杀子的仇人了得这真的很难。 但守住重庆是大事得知己知彼。 “这十日来于先生也随我看了重庆之布防。李瑕若要攻重庆至少要有五万大军。而于先生已传信临安三个月之内必有援兵入蜀。眼下李瑕并无征调人马的动静。等他调兵再至重庆至少要两月。难道我还能连一个月都守不住?” 于德生道:“绝无此意。” “不仅是重庆万无一失整个夔州路一城一县我都不会让李瑕攻下。” “我只是怕马将军轻敌。” “并未轻敌。”马千正色道:“我是以从戎三十年之守城经验断言。”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给于德生指点着夔州路的布防策略。 “于先生请看不论李瑕从成都或汉中出兵各河谷、要道我皆已扼守粮草充沛可供长期驻防又能相互支援……” 于德生虽不懂兵力但聪慧敏达能够理解马千的叙述。 这是大宋将士二十余年总结出的防守经验从孟共、余玠到蒲择之、吕文德都曾布置过重庆府的防御。 蒙军尚且难以攻克何况李瑕? 于德生顺着马千的指点全盘考虑着整个防守策略确实想不到李瑕还能有什么攻下重庆的可能。 最后他只能问道:“李瑕擅用间重庆府不会有李瑕的细作吧?” 马千摇了摇头道:“重庆山多地广防御不仅靠城门少量细作无用。且我在于先生归来之后立即传令各地戒严。” “话虽如此还是得小心。” “不错待李瑕真动兵了再谈吧我已广派哨探打探成都、汉中动静。” “如此就好。”于德生道:“想必临安已收到我们的消息左相正调兵入援。” 马千怅然。 本以为右相下令、左相庇护必能立下大功没想到死了个儿子。 于德生见他神情又道:“请马将军放心只需守住重庆府左相依旧会为将军请功。” 此时府衙内还是一片安详两人分析过后皆认为李瑕到现在还未有出兵的动静也许不会来攻重庆了。 还不如谈谈往后的前程富贵…… 下一刻马千回过头大步走向堂外看着外面那匆匆赶来的哨探。 “何事?!” “报将军李瑕……” 马千冷笑显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问道:“他从成都出兵了?” “不……不是……李瑕已至合州摆出仪仗命……命将军前往……前往谒见……” 马千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李瑕就到合州了? 成都都还没有兵马调动迹向怎么就到合州了? “多少人?” “不知多少但……” “曹琦怎么回事?!为何不拿下反贼?!” 马千问的曹琦乃是合州守将都统制正是他心腹大将。 他早已将程元凤密令示于曹琦命他镇守合州若遇李瑕格杀勿论。 眼前的消息却实在叫人云里雾里。 莫不是曹琦不敢动李瑕?先将李瑕拿下了? “曹都统……曹都统他……” 马千大怒喝道:“吞吞吐吐快说!” 那哨探回身一指。 马千回头向院门外看去。 目光落处有另一名哨探惶惶然捧着一颗头颅不敢入内。 而那头颅……竟是曹琦的。 曹琦死前犹虎目圆瞪眼神中满是愤怒。 “怎么回事?!” “李瑕……李瑕给将军下了……下了……” 马千一把抢过那哨探掏出的文书。 只扫一眼已是怒气冲天…… ~~ 于德生惊疑未定凑上前问道:“李瑕兵至合州了?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瑕并未出兵成都确没有调动过兵马。”马千喃喃道。 他闭上眼又想到了儿子的死。 “何意?李瑕只带了他那数十人取了合州吧?以将军之布置这不可能……” “该是合州副都统张世昌降了此人是王坚旧部。”马千神色落寞道:“我本以为王坚忠诚体国其部下不会附逆没想到啊。” “王坚?他是邓州人吧?” 于德生自沉吟道:“邓州乃宋金分界刘整出身邓州穰城属金国。王坚是邓州彭桥属大宋……本以为忠诚体国终究是与北归人瓜葛太深了。怪不得李瑕举荐王坚镇守陇西。” 分析着这些于德生目光始终落在马千手上那公文上。 终于马千递了过来。 “于先生想看便看吧他太狂妄了。” 那文书上没说什么但从头到尾李瑕都是命令的语气。 “付罪将夔州路安抚使马千尔敢遣我治下将士擅袭朝廷要官命尔自缚至合州请罪若敢不从以谋逆之罪格杀勿论!” …… 于德生摇了摇头心中苦涩起来。 马千说的不错啊李瑕若是开战短期内确实攻不下重庆府。 蜀中将士不会从吴曦那样擅起战乱的叛臣。 但现在李瑕亲至合州宣布重庆兵马也是他治下之将士厉声质问马千……彷佛马千才是那个叛臣。 于德生耳边彷佛还能听到李瑕的讥嘲。 想打仗?会守城? 论名义、论官职、论功劳、论将士与民心之所向你马千有什么资格与堂堂蜀帅打仗? ------题外话------ 感激“楚柳拂风”的盟主打赏刚才点头像看了一下发现是很厉害的女频作者于是点开《醉枕东都》想看一眼看了十几分钟才想起来我这一章还没发。本想两章连着发的~~总之感谢加油~~ 正文 第696章 岂曰无兵 在府衙大堂上枯坐了很久之后于德生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 “李瑕这应对不算高明。” 马千点点头附和道:“确实跑到夔州路境内来摆制置使的威风而已不高明。” 说完他犹觉愤怒遂又道:“不高明但我居然没想到让他钻了空子。” 于德生喃喃道:“我曾想到了但我以为他不敢来。” “他怎么敢的?” “他算时日程元凤派人杀他在得知他没死之前朝廷必不会宣布他是叛逆。我们是正月初十动手消息一来一回近两个月那至少在三月初之前他都还是四川阃帅。” 马千道:“夔州路是我治下之地各处都是我所统领之兵马他怎敢来。” 于德生说是那么说但换作旁人就算知道三月初之前还是蜀帅一般也不会有胆子还敢来。 怎么可能有把握? 想到这里马千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再一次感慨道:“这逆贼胆子真他娘的大杀子之仇他还敢送上门来。” 于德生道:“我是说他打算在三月之前谋取重庆府。” “不可能也就合州那地方只有合州军民是从钓鱼城迁下去的与李瑕、张珏早有勾结才能让李瑕这么快骗走了合州。” “其余州县真的没问题吗?” 马千道:“我上任夔州路安抚使以来早已将各地驻军将领撤换成我的旧部。他们不可能随李瑕造反。” 于德生问道:“但若再有一桩张士昌杀曹琦之事。” “张士昌在王坚麾下时不过是个队将这两年是我升他为合州副都统忘恩负义。”马千骂了一句方才道:“李瑕就在合州还能再串联谁?” “那就好一定要小心啊。只要能守到三月中旬四川军心自会与李瑕离心离德。” “还有二三十日眼下怎么应对?” 于德生道:“马将军可有良策?” “守城我擅长。但李瑕没有发兵来攻这是官场之事请先生来破解。” 于德生皱眉沉思。 他发现地方官与朝官完全不同地方官当然也有党争但相比朝廷那种数千官员挤在一座城里争权还是差得远了。 眼下哪是甚官场之事? “敢问合州有几多兵力?” “钓鱼城本有三千余兵力万余乡勇。汉中收复后乡勇放回田亩士卒被张珏带走了一大批只剩千余人。这次我调兵四千增援。” 马千想了想又认为眼前情景说实话比较好。 “这四千兵力是兵籍所载扣掉惯例是两千人。” 于德生懂这“惯例”就是空饷了。 川蜀这边还好京湖那边吃空饷的情况就极为严重。 孟珙镇守京湖时定额三十万兵力贾似道在京湖时还剩二十万吕文德上任后京湖兵力被他裁至七万京湖养兵之赋大部分已被他攫为己有。 相比起来马千就好太多了且这空饷未必全是他吃的。 说两千大概也只一千七八再加合州原有驻兵该不足三千人。 李瑕不可能现在就全数掌握大部分人都只是在静观其变而已。 于德生遂道:“最简单的办法请马将军统率重庆府大军亲自围剿。” 马千摇了摇头缓缓道:“调虎离山之计轻离驻地此守城之大忌。” “李瑕既敢来合州。除掉他即可平叛一切祸端就尽消了。” 马千还是摇头。 道理他都知道。 就好像前年许多人都知道蒙哥一死蒙军必撤但敢杀到汉中的还是只有李瑕、张珏; 如方才所言李瑕明知道暂时还占着蜀帅的名义去合州没多大危险。 但李瑕敢去他马千不敢去。 守城最要紧的就是心境此事或许就是李瑕在诱敌出头不敢不慎。 “这样吧我派我二弟领三千兵力北出先驻军三槽山防逆贼观察合州形势伺机而动进可攻退可守。” 于德生听马千这般说也觉得有道理。 “也好那我这便传书回临安为马将军报功。” “须尽快请朝廷下诏宣布李瑕为叛逆我才好从容应战。” 两人根本没有谈马千是否要自缚去向李瑕请罪必不可能去的。又商议了一番认为应该派人到营中宣扬李瑕其实已谋反只是朝廷消息还未送达。 总之虽猝不及防丢了合州守也不难守但还是只要在朝廷宣诏、吕文德援兵抵达之前守住重庆府既可…… 安排完这些已是深夜。 于德生离开大堂眼看这川蜀的夜晚一片漆黑愈发怀念临安城那彻夜不眠、灯火绚烂的杭城大街。 “这次来也不知多久才能平叛归钱塘……我亦欲、西湖去。目送兰桡知几度。” 虽是国事沉重这书生的身影犹带着几分潇洒。 马千还坐在堂上将脸埋进蒲扇大的双手中有浊泪从指缝中滚出沉溺于儿子被斩首示众的悲痛中不可自拔。 “儿啊你未战亡在抗虏战场竟死于叛逆之手……为父必为你报仇雪恨。” 一开始他只是不服气李瑕、张珏如今则已是私仇大恨。 ~~ 次日。 马应麟领着三千宁江军精锐拔赴三槽山。 马千则亲自调整了重庆府城防务。 他作为蜀中老将资历还高于张珏深谙守城之道虽少了三千兵马也能将防线调整停当。 倒是城中确实还有一些从钓鱼城撤下来的将领。 比如程聪、史进、李从等人皆是在钓鱼城一战中立下战功朝廷破格提拔为副都统制、统领、统制…… 马千想到了合州张世昌转投李瑕一事遂下令撤掉了这几人的兵权换成自己的心腹将领掌兵。 他甚至想将这些人关押起来待见这几个将领发了怒遂觉不宜将事情闹到如此尖锐的地步好言安抚将他们打发回家。 城门自是早已戒严十日前于德生来时便戒严了不可能再有细作能进来。 如此安排妥善马千再巡视了一遍重庆府中已想不出李瑕还有攻克重庆的可能。 三面环江没有水师碰都碰不到城头。 西面城墙全是麾下心腹宁江军把守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要知钓鱼城一战这些士卒便是随他守着这里个个未见蒙人便立下战功。 李瑕要来攻得先攻破三槽山防线穿过嘉陵江窄道绕道西城筑攻城兵械……就根本不可能。 “赔了个儿子却只有这守住重庆的功劳啊守守守守了一辈子……” ~~ 是夜。 “真的?!连关中都收复了?!” “噤声。” 张珏低喝一声道:“万一哪个妈子、门子听了传出去你要老子的命。” 程聪身材粗壮如个圆木桶年纪比张珏还大十岁语气恭谨中带着粗莽一副又老又暴躁的模样。 “将军你就不能放心吗?我这破院就他娘两个做粗活的臭汉睡得比猪都沉。” “叫我副帅。” “副帅你这差遣比王将军都高啊。” “王将军没了好差遣。”张珏叹道:“他既封伯了称‘王公’吧。” “多麻烦叫惯了的。话说真收复关中了?” “李帅抵叙州时大理收复的消息也已传来。” 程聪感慨不已回想着钓鱼城的往昔躁得起身到处乱踹。 “我知道副帅你来的目的马千今日解了我的兵权。按说要不是十多年前跟着他杀过敌他最近又死了娃老子揍得他娘都认不出。” “事后找补没用你儿子呢?” 程聪径直道:“在达州。” “只要我们动作够快马千弄不到他。干不干?” “将军让我想想啊。马千说了朝廷很快要给李节帅定罪。这他娘的能打仗的一个个都弄死了。” “这般与你说收复之功在朝廷不管用。但我得问问在我们这些袍泽兄弟眼里是不是也不管用若你们也说就愿意如前些年那般年年困守、年年困守也不必多说了你砍了我脑袋报功。” “这话说的谁他娘想窝在钓鱼城上过一辈子。为何能从山顶上下来过日子谁心里没杆秤?” 张珏道:“那别废话随我去找史进。” 程聪有点为难又踱了几步道:“好不容易升了都统。王将军每次都说忠……” “事成了请王将军镇陇西那也是一方阃帅。你再犹豫他一把老骨头在江南那鸟地方染了一身的风湿。还有你那都统算个屁兵呢?” 程聪眼一瞪胡子一吹操起刀便走。 “将军都这般说了还能不干吗?!走!” ~~ 史进家中。 两个身影正趴在墙头向外望去。 “真会来吗?” “应该会来傍晚我看到好像是他在那里见这边人多便走了……来了。” “竟真的来了。” “嘘小点声。” …… 那边程聪低声道:“我搭将军上去你再拉我。” 张珏四下看了一眼往程聪大腿上一蹬已攀上院墙。 拉了程聪上来他纵身一跃跳进史进的院落。 心中愈觉畅快。 这次来重庆召集部将仿佛又回到了在钓鱼城的日子却不只是要带他们守如李瑕所言。 要进取进取…… 突然脖子上一凉有人按着他脖子扑在他身上。 张珏一惊反手便将对方按倒。 “哎哟!” “我我我……张将军我。” 借着依稀的星月之光张珏眯了眯眼。 “史炤?” “还有我。” 又一个身影从杂物中窜出来。 “王立?” 张珏松了口气。 想来史炤是史进的堂侄暂住在此地王立大概是跟来的。 这两个孩子一个已十五岁一个十一岁胆子却大。 “知不知道我差点弄死你?!你大伯呢?” “屋里他今日被解了兵权喝了闷酒正打雷呢。”史炤举步带他们往屋里走。 比史炤还小四岁的王立竟显得极为聪慧追上张珏的脚步道:“我傍晚见到张将军在门外了你扮成货郎旁人认不出我却认得出……” “闭嘴乳臭未干滚蛋。” “张将军我可告诉你我有用有大用。这重庆城你们都没我熟。” “你怎么像是所有事都知道了?” “城内告示都贴了马千说张将军你是反贼那马千必是坏人。” “坏人个屁学大人说话还‘必是’。去拿盆水来给我把这史打雷泼醒。” …… 一整夜马千防守得万无一失的重庆城中聚议者由两人成了五人十人二十人…… 正文 第697章 壮志销如雪 “李瑕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力。” 三槽山马应麟作了如此判断。 他不是乱说而是打探形势推出的结论…… 二月十一日马应麟领兵出重庆仅在二月十二日中午他就已在三槽山安营下寨。 这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原本还担心反贼会在嘉陵江河谷设置伏兵毕竟这就是当年李瑕伏击史枢的战场。但路上并未遇到伏兵。 这说明李瑕根本没带心腹兵力来。 之后哨探回报可推测出李瑕暂时还只是稳住合州城不能如臂使指。 那接下来是该驻守三槽山、扼住往重庆之要道还是攻合州平叛? 马应麟倾向于守。 只须再守二十余日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强攻的必要。 然而他这边刚安好营李瑕却已派人来了。 …… “我了解李瑕这反贼打起仗来喜伏击、偷袭。如今应战却遣使而来真当是自成一国了不成?” “不是使节。合州垫江县押司徐子敏来向你转达蜀帅之令。” “够了!”马应麟喝道:“一小吏也敢在本将帐前放肆!不妨告诉你朝廷已通悉李瑕异心不日便有诏谕。你回去告诉那奸诈之徒休再借大宋官名对我等守国将士吆五喝六若要反摆开阵仗来与我一战罢了!” 他声若洪钟一直在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他很了解李瑕、守着三槽山不怕李瑕来攻。 这是恫吓。 是想要吓得李瑕不敢来打。 反正只要守住就能立功。 徐子敏喝道:“你等指责李节帅有谋反之心便敢行谋反之迹?!到底是何人在挑起战祸?在此春耕之际不顾合州民生百姓之安定未得号令而擅动兵戈?!多言无益节帅命你三日内缴械自罪否则休怪他军法无情!” 马应麟以为这些人疯了。 说什么民生百姓什么说军法处置李瑕当这重庆府是他治下不成?痴妄。 受大宋恩泽而居阃帅之位骑在重庆府忠臣良将头上作威作福杀都统曹琦的不正是他李瑕吗? 还三日内自罪? 疯子。 “来人把这奸滑胥吏给本将驱出去!你给本将转告那贼逆王师不日即至劝他趁早回头!” ~~ 徐子敏风尘仆仆回到合州一路进到州衙堂上拜见李瑕转述了与马应麟相谈的情况。 “那看来他一定不敢攻城了。” 三千兵马驻于城南李瑕却只评述了这一句随手将他方才写就的文书递给徐子敏下一句谈及的竟已是合州的春耕之事。 “在城内张贴告示告诉百姓闭城至多三日不会耽误他们春耕。另外合州这边还差多少农具、耕牛等物你做个统筹给我会尽快调来……此间多是钓鱼城退下来的乡勇以及将士家小有大功于国不可使他们寒心了。” 徐子敏双手捧过文书一时也是不能适应这种做事的风格。 前一刻还在说兵事下一刻又说农事。 若说这算是李节帅气格雄浑视马应麟为无物也行。但吩咐人做起事来那真是没停没歇。 才从三槽山回来也不让人歇一歇。 垫江县衙一共就七个押司被杀了两人其余五人这短短几天内则被驱使得连轴转仿佛他们不是小小胥吏而是经世高才。 徐子敏既觉崇敬又感惶恐又疲惫又振奋不知李节帅是否打算重用自己也不知李节帅是不是真能平定马千之乱…… 他正要领命告退忽听李瑕又问了一句。 “对了胥吏可以转官吗?” 徐子敏心肝一颤忙恭谨应道:“虽有出职之例但极难。承平时东京百司吏新法皆三十年以上出职何况乡野小吏。” “知道了去做事吧。” “是大帅小人告退。” 这边徐子敏退下去马上便有另一个等在堂外准备通报事务的士卒入内。 “大帅这是你要的名录。钓鱼城之战后伤残乡勇并未有过记录小人今日寻访了二十余人是否召来?” “不必了把住址记下我明日去一一拜访……” 李瑕这一日忙的无非也只有这些事。 待接见了这些下属他转到后堂只见张文静正坐在那打点文牍娴雅认真的模样。 她做这些事时认真之后却是起来抱着李瑕的胳膊自在那笑。 “笑什么?” “有些人说有个不碰女下属的原则却正与我依依偎偎。” “你哪听来的?” “元姐姐与我说的说是每有女子入幕府严先生皆郑重交代。” “好吧。但不一样你是家里人偶尔帮忙既不任职又不领俸禄。做得好无奖赏做得不好我也不罚你。” “谁说我做不好了你看看算是个小才女吧?” 李瑕不由笑笑。 相比于取陇西、关中他这次显得轻松许多。 偶尔与张文静谈及重庆府形势也未曾显出过半点焦虑之态。 “大概三五日我们便去重庆。” “你就这么相信义兄不会出差池?” “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李瑕道:“蜀中的马千也好临安诸公也罢就像没想过如何从我手中直接取汉中。” 张文静笑笑道:“取汉中?赵宋岂有这般进取之力?” “所以马千做的是杀张珏、取成都意图封锁汉中且不说他们以后能不能耗死我。蜀地所有从山城上迁回来的将士怎么看?没有汉中蜀地就没有屏障再叫他们迁回山城?” “明白啦事关所有蜀地将士的切身之利这便是人心所向。” “以张珏在军中威望他亲自去劝不说是钓鱼城旧部凡蜀地将领但凡想明白这一点都会支持他故而说是十拿九稳之事。” 张文静又问道:“那赵宋就没一点办法治你?” “有。” 李瑕道:“比如起复蒲择之或王坚为蜀帅他们在蜀地声望高于我且我曾在他们麾下有此二人入蜀川蜀将士之心便很可能不在我。我再想招揽张珏、史俊、易士英等人就极难。” “赵宋做不到?” “我能任蜀帅本就是因宋廷当时猜忌蒲择之、王坚更甚于猜忌我。至于别的办法也有由功勋显著的宰执之臣镇守重庆重庆府若有威望高于我的重臣在我当然也不敢亲自来合州。” 说到这话题李瑕近来也颇有感触。 “这世道上位者若有胆魄是有奇效的。李世民那般每每只率十数骑兵便敢冲数万大军的传奇人物便不提了。宋朝是要守国不需要有李世民只要再有个宋真宗我也就没奈何了……” 宋景德年间辽国的太后、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攻宋。宋朝这边满朝劝宋真宗迁都到金陵或成都避难。是宰相寇凖逼着宋真宗御驾亲征。 真宗到澶州之后宋军士气大盛胜了几场仗辽太后也就派人议和了。 当时寇凖主张乘势出兵、夺取幽燕极力反对议和。但真宗本就不敢亲征倾向议和主和派便攻击寇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后有了澶渊之盟。 “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贼自当遁去。” “奈何弃庙社欲幸楚、蜀远地天下可复保邪?” 有时候上位者有无足够的胆魄是能让天下富强兴盛与亡国灭种之间的差距。 李瑕二十骑入合州远比不上李世民在大宋忠臣眼里已足够大胆狂妄。 但一个反贼再嚣张其势也还比不来辽国二十万大军只需要有个宋真宗李瑕必死而已。 大宋不会再有宋真宗了因为不会再有那个敢逼着天子御驾亲征的寇凖。 寇凖已经蒙冤贬谪客死雷州了。 且无钱归葬故里尸埋洛中。 而如今形势怪程元凤、贾似道没这个胆魄? 大宋朝的胆魄是三百年间一点一点打掉的从寇凖、岳飞、余玠这些人的骨头上一锤一锤地敲下来敲碎了他们的骨头也把所有人的胆魄都敲碎了。 如同寇凖那首绝命诗。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 那再看今日这重庆形势李瑕已亲入合州;张珏只身敢往重庆;马千自诩手握重兵却不敢出城一战。 孰胜孰负夫复何言? ~~ 二月十五日。 马应麟于三槽山上向北眺望犹见李瑕毫无出兵的动静。 “三日内自罪?真是个疯子。” 马应麟已完全不明白就李瑕这样只会夸口胡言之辈到底是如何任蜀帅之位的。 心里那疑惑与讥嘲一直不散但守嘉陵江河谷还是很轻松的。 “报!将军快看南面有溃兵奔来……” 马应麟迅速转身他登上另一个高台向南望去心头不由愈发疑惑。 哪里来的溃兵? 根本就没有兵马往重庆啊。 …… “把他们给我拖出去斩了!” 半个时辰后怒吼声自大帐中响起。 马应麟怒不可遏犹自破口大骂。 “这些不是重庆溃兵!是李瑕派来乱我军心的细作!我不会中计的大哥从戎一世不可能这么快败了不可能……斩了!把这细作拖出去斩了……” “将军不可啊溃兵越来越多了太多了……” “斩了他们!” “报!都统程聪领兵自南而来扬言平叛他……他说……将军是叛逆……包围了南面道路。” “不可能……” “报!叛贼张世昌领兵出了合州向三槽山来了。” “慌什么?!驻军山地他们攻不上来给我去……去给我守山……” 形势直转急下。 程聪、张世昌的兵马已堵上山路。 马应麟还在安排守山远远传来几声大呼。 “兄弟们马应麟才是反了我们守卫重庆冒死来报信他却要杀我们必是反贼不如杀他平叛找蜀帅领赏!” “我们是大宋官兵不是马家私兵该奉蜀帅之命平叛。” “三槽山被包围了平叛领赏啊!” “杀马应麟……” “……” “溃兵中果然有李瑕派来的细作马上给我斩了他们!” 马应麟大惊之下急忙出了大帐要去调兵才到帐外侧面突然有几名士卒扑上来。 “你们想做……” “噗!” 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已落在地上。 马应麟至死犹瞪着双眼不敢相信会这么快。 以为轻易便能守上二十余日不想才过三日重庆府城都已经丢了…… 正文 第698章 三峡 一艘小船顺着长江漂流。 于德生趴在小船上回头望去早已望不见重庆府城。 重庆该是已经丢了。 快到让人不可思议。 只能说他运气真是好昨夜因怀念临安繁华没在马千安排的府署后衙安置独自到城中寻了一酒家。 待听到城中喧杂声起赶到府署一看远远望见张珏领着一队兵士匆匆赶过。 还有人提着马千的头颅…… 那一幕给了于德生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张珏才是重庆城中守将。 而马千似乎是一个假冒的夔州路安抚使手握宁江军、把控重庆府、在军中的威望大权都如谎言般被一戳就破。 荒唐可笑。 马千苦心经营的防线仿佛在流沙上搭了一座城垒坚固而漂亮但李瑕、张珏根本就没去攻打它只挖了地基城垒就陷了。 为何会缺了地基? “因为这些武夫烂到根子里了!” 于德生感到了愤怒。 他以往怒这大宋文官贪财故而赌誓愿竟毕生心力助贾似道行公田法。 今则怒这大宋武将怕死逆贼杀来竟是人人只知自保望风而降敢奋起反抗者寥寥。 没想到川蜀士兵烂到如此地步根基烂了城垒自然一挖就陷。 经此一场大挫败兵事上再想制衡李瑕却已是更难了。 连马千父子都不能应付李瑕如今这蜀中将领论将才、论威望又有谁还能直撄其锋? 只能说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心想着这些于德生自知已无力在蜀中挽回局势。思来想去还是先还临安请贾似道决断为妥。 忽然身后有号角声响起。 于德生回头看去大吃一惊。 只见十余艘大小战船顺江而来。 “张珏竟派如此多人来追杀我?!” 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让船夫向南岸划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竟是与在成都逃亡时一般只是已更为狼狈…… ~~ 史炤按着刀站在船头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转头四看仿佛是在顾盼自雄。 想到自己才十五岁却已随张珏平定了马千之乱心里不由得意。 “伯父我们是去收复涪州吗?” 史进正看着江面上避让开的小船随口应道:“你别说‘收复’啊听着好像叛贼攻下了涪州一样我们只是去把涪州镇住看有没有不开眼的想随马千叛乱。” “哦。”史炤道:“对了张副帅审问了几个马千手下的人说是这些天有个临安来的先生一起跟着马千。张副帅怎么不下令去把那先生捉起来?” “捉来做什么?我们是打仗的又不是衙役。” “当然是查清楚到底是谁指使马千叛乱的啊。”史炤理所当然道:“这可是大案。” 史进懒得搭理这天真少年。 有些事连他都心知肚明。 大案个屁。 谁指挥马千叛乱这有何好查的? 当然是大位上逼死余帅、冤枉蒲帅的昏君……不对是更昏庸的新君。 至于张副帅哪有空到处去搜查一个读书人? 等哪日到了临安那些大奸臣还不是一捉一大把? “伯父?” “一直吵我做甚?” “你还没说为何张副帅不办这大案呢。” 史进一拍史炤的头盔骂道:“既然答允你从军就叫‘将军’军中没有你的伯父。” “是!” “没事少听些评书大案大案哪有那许多大案。马上要春耕了张副帅忙着呢……” ~~ 这日西风烈烈十余艘战船挂满帆又借大江之力直趋涪州速度飞快。 避在江边的小船上于德生低头背对江心直到那些船只走远了这才重新让船夫出发。 他心里庆幸不已又道幸亏自己急智运气又好接二连三地躲过了张珏派人追杀搜捕。 想必李瑕当年北地谍探而归也不过如此。 小船继续驶往江南。 随波遂流。 ~~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于德生从重庆到鄂州的路程顺风顺水花了八日光景终于在二月二十三日抵达鄂州。 鄂州码头上一片繁忙到处可见民壮将粮草、兵械搬上战船做着出兵前的准备。 于德生穿过繁忙热闹的大街终于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市井气。 不同于川蜀那一片废土在大江南岸的城池里百姓才算是有生活的商人、百工、城中平民走在长街之上游艺、百戏从田亩中脱离出来。 于德生喜欢这样的百姓他们不像蜀民那般麻木面容更鲜活。 一路进了府署见到了吕文德。 述说了重庆府所发生的一切于德生闭上眼已准备开始听吕文德那些粗言秽语的破口大骂。 吕文德会有多暴怒可想而知。 女婿范文虎正是在大殿之上被李瑕活活打死实为他平生之耻辱。 不报仇雪恨如何能行? 然而堂上却是安静了许久。 “吕帅?”于德生终于没忍住又重复了一遍道:“重庆府丢了。” “你想让老子说甚?” 吕文德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从嘴里挤出来的话。 他脸色已然涨得通红。 于德生目光落处见吕文德那双手上已是青筋爆起只好将头埋低看着那如小船一般的大脚。 “本打算这两日动身入蜀……不等老子起兵马千已经把重庆丢了……老子还能说甚?” “这……确实是太快了。”于德生应道“吕帅若能急行军至万州……” “万州个屁!” 吕文德本已不想说话终于还是被于德生激怒。 “夔州路安抚使都死十日等老子逆长江而上行军到三峡还怎么过去?!老子给你三十万大军你去打个试试!若打不下让老子撕烂了你可好?!” 唾沫溅了于德生满脸。 他想到这一路而来行经巴东三峡时那“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险峻地势犹觉心肝乱颤。 三峡突然之间成了横亘在朝廷与反贼之间的天堑…… ~~ 暮春三月江南莺飞草长。 临安。 刚刚加了“平章军国重事”之衔的贾平章公端坐在太师椅上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过。 于德生话到后来渐渐觉得背脊上一片冰凉。 他希望平章公别再用那目光盯着自己看了。 若说吕文德的愤怒像是烈日骄阳今日平章公的怒意则像是千年寒冰冻得于德生直打哆嗦。 “你说李瑕是几日拿下重庆的?” 于德生不敢说但还是应道:“学生只知李瑕入合州的次日夜里张珏便杀了马千这般算只用了两日……至于之后夔州路各地如何学生当时已……已……对了学生过涪州时涪州已落入李瑕之手。” “见过吕文德了?” “是吕帅说……三峡天险他实无办法过去。” 其实于德生认为吕文德若能在第一时间出兵不管抵达巴东三峡时李瑕有没有掌控夔州路全境局势都是比之后要好的。 不出兵只会让李瑕在巴东愈来愈站稳脚跟。 但他一介幕僚并没有对吕文德发号施令的权力。 便是左相哦平章公便是平章公手握天下军政大权有调动兵马之权但统兵之权犹在地方将领吕文德若实在不想行险抢攻三峡也相逼不了。 于德生不认为这些事罪在自己。 他奉令入蜀职责只在劝说马千对付李瑕提供成都情报但如今牵扯太大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李瑕之所以能这么快降服重庆府兵将因朝廷并未诏明他已谋逆若朝廷下诏想必……” “去。”贾似道忽然开口道:“你到按察院去听一听。” 于德生不知要自己去听什么。 他随着两名小吏转进按察院远远地便听到堂上有人正在慷慨陈辞。 “当今诸将顾望畏避、保安富贵、贪饷自丰者多矣!唯李节帅不然平居洁廉奉己至薄与下士同甘共苦持军至严所过秋毫无敢犯。临战亲冒矢石为士卒先摧精击锐不胜不止则不知有其身忠义徇国。你等既掌国法岂可损陷忠臣?!” “……” 于德生已走到堂中目光看见说话那个只见是个中年官员长着一张大方脸方得不成样子想必便是江春了。 他已听小吏说过江春之名知其来临安是为李瑕谋官的。 至于江春方才那番话什么“奉己至薄”“同甘共苦”当武将的喜欢收买军心不就是李瑕想要谋反的铁证吗? 江春是故意的他说的那些话恰恰是时人对岳飞的评述也是岳飞的死因之一。 自污保身的道理一千多年前王翦就教过世间武将了王翦出征楚国时不断向秦王索要良田美宅园池。 岳飞不明白? 他明白。 但恃才不肯自晦。 李瑕不明白? 他明白。 但骨头太硬要与朝廷叫板。 避讳都不避讳了。 …… “程元凤诬节帅谋反此功臣之冤也。而马千……” “江载阳!你有完没有完?!” “今日我只问你们程元凤既已引咎为何朝廷犹不惩马千?为何不正李节帅清白之名?!” “清白?” 正在与江春争辩的官员中有人挺身而出大喝道:“李瑕不欲反耶?记得他尉庆符县蓄养私兵乎?记得他娶妻异族伪造籍贯乎?记得他无诏出兵陇西、大理乎?记得他潜通关中蒙古豪阀乎?” “不错!如是种种岂不是要反?!” “程元凤引咎咎在专权擅政非在冤枉李瑕……” 江春此时发现贾似道已派人来了忽然大笑一声甩了甩袖子负手仰头傲然道:“那你等便请官家宣诏定李节帅之罪罢了。” “当我等不敢……” 方才引于德生来的小吏忽然凑到那几名官员身边低语了几声。 偶尔隐隐传出几个字眼。 “……重庆……暂不可……唯从长计议……” 堂上众人脸色骤变。 先前那官员没说完的话竟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既敢那便宣诏天下定李节帅之罪啊。”江春讥道。 他显然已得到重庆消息见无人应答愈发得意。 那张方脸仰得愈高。 “多说无益你等若不定罪那便议一议有功不赏是何道理?!” 正文 第699章 为国相忍 西湖畔的雅致院落里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天色还未亮阁楼上的燃烛彻夜不灭泛着点点馨光。 李慧娘从绵榻上支起身见贾似道不知何时已起了正坐在窗边愣愣望着西湖。 他的背塌着头发不像平时束得整整齐齐而是披散在那……李慧娘第一次发现他有那么多白发了。 在她眼里贾似道一直显得年轻甚至称得上少年意气今日知他已是个老人了。 也是啊四十又七年近五旬的人了…… 一件狐裘被披在贾似道背上。 他没回头叹息一声不似平时在人前那永远自信的模样。 “阿郎怎起得这般早?”李慧娘执着象牙梳子为贾似道梳着头。 “睡不着啊。” 贾似道颓然道:“先帝在时连朝会我也懒得醒来如今想睡也睡不着老了。” “阿郎有心事?” “有人说我救不了社稷却又不说该如何救社稷。到最后他做的不过是另起炉灶而已……恶心。” 李慧娘不过是个侍妾不懂这些。 她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老老实实地应道:“那这人一定是因为想另起炉灶才说阿郎救不了社稷。阿郎莫理会他。” “不理会怎行得除掉啊但我不知要怎么除了。” 李慧娘默默无言。 他总是这样动不动除掉这个除掉那个也不知结了多少仇。 她已不敢再劝。 “入仕之初我便立下宏愿。当年便知艰难却未想到一路趟来艰难百倍、千倍、万倍。” 在这个拂晓前的黑夜当中坐在这的贾似道像是还没披上他的外壳无比脆弱。 他孤独自语着像是在怀念着谁。 “永远比预想中艰难他们都怯了逃了都逃了……赵葵三京之败后一蹶不振;谢方叔道理说了满嘴毫无实绩灰溜溜地滚蛋养鹤修道;丁大全入朝时就忘了在福建路时的志向;吴潜太直了不肯为国相忍他不肯;程元凤太软弱了不够直;叶梦鼎老而迟顿…… 他们都说要救大宋社稷救大宋一个个却都还想爱惜羽毛以为我不知他们在想什么等到社稷灭亡他们早已入土了又与他们何干?只会嚷着‘贾似道你做不成的’他们做不成只会闲语碎语拖累我。二十年光景尽耗于此等懦弱之辈。 唯有……唯有李瑕没有这些人身上的迂腐气。心志坚韧不怯不逃与我相类自持心志从不因人言而易。但他一开始路就走错了。社稷如沉疴重疾治标也好治本也罢暴徒竟操刀而起欲断社稷臂膀妄图以臂膀求存。强虏在侧犹敢酿如此祸端。” 贾似道骂人也骂得没了力气。 他在述说的是孤独。 高处不胜寒。 平章军国重事终于是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执掌朝纲之权。 那些曾与他有一样志向的人都被他一脚踢开满朝文武皆被他踩在脚下。 没有人配站在他身边。 连心里话也只能与听不懂这些的侍妾说。 他也累他也想放弃什么都别做了风花雪月直到亡国投降或服毒而已岂不轻松? …… 卯时。 枢密院。 贾平章公坐在大堂上神情依旧自信昂扬。 官帽下鬓角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黑铮亮…… “议事吧。” “平章公谢方叔自江西来向官家进献祥瑞恐是想探听风声了解情况以求再次入相。” 贾似道闻言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些人还在争权没逃不是在坐等大宋亡国了只是手段不如他贾似道而已。 若说李瑕对宰执之权的轻蔑让贾似道感到寂寥、挫败。从谢方叔身上他再次感受到权力的滋味。 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热他的位置。 “献了什么祥瑞?” “一琴、一鹤、金丹一粒。” 贾似道执起茶杯淡淡扫了群僚一眼道:“你们怎么看?” “诱人主为声色之好。” “托名进香擅进金器好玩丹剂为人主寿殊失大臣体统。” “误国殄民私入行在违制擅制宜重惩……” 贾似道点点头道:“办吧。” “平章公程元凤近日罢相还乡敢问是否真允他守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等职致仕?” 贾似道沉吟了片刻。 这事本已定下是给程元凤还乡后留多少体面的问题。 彼此只是政见不合私怨不算深程元凤不像吴潜那么没风度、党争败了还乱吠。他本来不想做得太过份。 但得给李瑕一个交代…… “罢其少保、观文殿大学士之职。”贾似道闭上眼语气冷冽。 再睁开眼却又满是自傲与不屑。 “若非程元凤不愿耗费军饷我半年前便要调吕文德入蜀。因这废物拖累致川蜀局势如此。” “正是如此李逆之祸因程元凤而极矣。” 终究还是得处置李瑕之事避是避不过的。 廖莹中上前一步提醒道:“平章公江春又上了奏折以李瑕平定大理之功请朝廷加赏。” 贾似道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道:“召他来见我你们都下去……” ~~ 江春仰首走过御街进入枢密院一路上引得无数官员侧目。 近来朝堂有人赞他为功臣直言也有人骂他纵容藩镇之患。 无所谓了。 经历了这些事他已想得很明白李瑕要不要自立他都已经被绑死在这艘船上了。 李瑕若自立自庆符县练巡江手之日起就已经是他这个县令在包庇、纵容。 到时第一个以谋逆大罪被论处的便是他江春。 如今保着他性命的恰恰是李瑕那足以自立的实力…… 不过走进那大堂看向坐上首的贾似道时江春心里还是有些怯。 虽然李瑕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江春着实没有自信与贾似道面对面交锋贾似道与按察院那些官员毕竟不同。 年底才被程元凤几句话轻易哄骗了。 慎重应对吧。 “见过平章公。” 贾似道没应冷冷看着江春。 江春被盯得毛骨悚然强按下这情绪道:“不知平章公召我来有何事相询?” “谈你上的奏折。” “是今马千……” “马千已被李瑕杀了。” “可罪名未定。”江春也想展示出强硬风范又道:“擅举兵戈以下犯乱此谋逆大罪!然今罪名不定朝堂议论纷纷甚至反诬李节帅……” “休与我来这套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不妨直说。” 江春才找到那种仗势慷慨而谈的感觉正要继续滔滔不绝不想却被贾似道打断一时愣了一下。 贾似道竟是笑笑指了指侧边的椅子吩咐道:“坐。” 江春犹豫片刻坐下。 贾似道把玩着茶盏道:“说李瑕想要什么。” “李节帅须一个公道……” “闭嘴我揽军国重事没功夫与你这小官闲聊淡扯白费嘴皮直说。” 江春这才进门不过片刻已被贾似道连番敲打得晕头转向。 他还未当过高官重臣不知道高官重臣私议时是否真可以有话直说。 再一想怪不得李瑕当年任县尉时就是直来直去的…… “那便直说要封王爵、开府建牙之权。” “哈他休想。” 江春也笑了笑漫不经心吟道:“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贾似道没笑直直看着江春像在看一个傻子道:“把李瑕的信给我别废话了。” “李节帅并无旁的话对平章公说只这一句封王、开府建牙。” “否则如何?” 江春终是不敢出口威胁朝廷又以诗相应。 “白帝夔州各异城蜀江楚峡混殊名。英雄割据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 前后几句诗都是出自杜甫的《夔州歌十绝句》意思不用说也很明了。 ——否则就举旗造反你打得过来吗? 夔州路之所以不叫重庆府路因的便是这夔门三峡天险。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我说了他休想。” 江春道:“封王至少还是大宋的王爵。并非李节帅想要这大宋的王爵无非是顾全蒙虏之患……” “江春!你好大的胆子!” 江春被这大喝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门外并无士兵冲进来才松了一口气。 贾似道已起身步步逼进。 江春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平章公不是什么文弱士大夫也是在京湖战场上血拼出来的大将。 “你也是铁了心要谋逆?凭你也敢?” 江春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身子向后仰着。 贾似道却还在往前凑眼中杀气腾腾几乎要贴上江春的脸。 “开口闭口说三峡当朝廷不敢出兵平叛?我不妨告诉你今我已命吕文德进长江、高达进汉江、李曾伯迂回大理三路并进……” “李节帅未必就不能抵抗住攻势……” “但你可以去死了。” 江春没想到贾似道真有这么大的胆魄一个激灵骇然色变。 贾似道见了冷笑一声。 “废物。” 他终于不再盯着江春坐回太师椅上整理着袖子动作衿贵风雅。 确实曾输给了李瑕一次。 但还不是李瑕随意派个人来就能拿捏他的。 国之宰执自有尊严。 “你不配与我谈滚吧让李瑕再派别人来。” 江春犹在惶惶不定。 他起身打算离开忽然又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再次开口。 “平章公吓住我了……但……吓住我没用……” 江春回过头看向贾似道。 他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要再派别人来那往后的前程也任别人来领罢了。 “有本事就真杀了我李节帅自立称雄而已。” “他敢!” “他敢。”江春毫不犹豫。 他气势虽不强语气却坚定。 “也不必再闲聊淡扯……平章公既不答应又不杀我我这便回书李节帅言朝廷已拒绝赏功。” 江春语罢如同虚脱转身便走。 他此时才想起来还有很多威胁贾似道的话没说。 比如如果不厚赏李瑕马千谋逆一案的幕后黑手就要算到贾似道头上。毕竟关德已被姜饭掌握在手上多的是办法坐实。 全都不必说了贾似道心里明白。 只须说最有力的一点实力…… 展示实力摆出态度。 节帅只让他做这些。 他伸手推门便听身后已传来了贾似道的声音。 “慢着。” …… 江春遂知道封王之事已定。 其余的自有贾似道与朝堂掰扯。 朝臣们当然不会答应但堂堂平章军国重事的能力还是让人信服的。 而节帅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掰扯川蜀才是根基。 至于贾似道那破碎的尊严江春管不了。 官小不操这份心…… 正文 第700章 担当 叶梦鼎捻着花白的长须又看了贾似道一眼发现这平素轻佻无礼之辈今日竟异常好说话。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坚决应道:“不行绝计不行。” 贾似道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缓缓道:“此事并非你我不答应便能作罢的封他不过是遥领个不世袭的郡王尚可显朝廷彰功臣之意无论如何他名义犹是宋臣。但若不封他举旗称王自立局面坏百倍不止。” “李瑕谋逆已是证据确凿不重惩却加封纲纪何在?!” 叶梦鼎话到这里愈发声色俱厉又大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贾似道揉着眉头道:“诛不了夔门必已丢了。” “既如此贾平章宜速征调京湖、两广诸军平叛。” “叶相听到没有?我说夔门已经丢了。”贾似道的耐心已渐渐耗尽“早不宣布李瑕叛逆他必已借四川安抚制置使之名夺取了整个夔州路。” “丢了便攻回来难道不要了不成?”叶梦鼎气势汹汹道:“长江上游不比中原实为大宋门户岂可轻予叛逆。官家既委贾平章以军国重任便是如此行事吗?!” 贾似道竟是难得有好脾气也不怒闭上眼缓缓道:“长江也好、汉江也罢逆流穿行于天险何等艰难所费钱粮供应十倍于李逆不止……” “大宋之国力百倍于李逆不止!” “大宋不只要除李逆还有……” “贾平章这是在推诿……” “够了!” 贾似道忽然一声大吼起身“嘭”的一声重重拍在案上。 “叶梦鼎!休给脸不要脸!” 他终于是忍不了“叶相”也不叫了瞪着叶梦鼎眼中已是杀气毕露。 吴潜他尚且敢杀叶梦鼎这老东西仗着是帝师每每阻挠他做事他也早想杀了。 叶梦鼎手一抖脸色一变。 虽然怕他却也有胆气直面贾似道的怒火缓缓道:“老夫……乞老还乡。” “含鸟猢狲我入你**!” “贾似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大臣体统?!” “没你娘鸟兴老而昏聩的死顽囚再敢大声一句我药杀了你。” “老夫乞老还乡。” “死顽囚你给我听清楚我叫你安抚清流封李逆为王开府建牙。” 叶梦鼎梗着脖子道:“老夫宁死不纵逆贼。” “休以为我不知你是何心思?!爱惜羽毛是吧?天塌地陷与你无关是吧?放几句屁话拍拍屁股滚蛋等我收拾完这摊乱局承了这破名声又是你们这些狗猢狲巴巴地回来争权你想得美!” “祖宗谨托牧守社稷之期寄。封乱臣为王祸乱社稷断不为之!老夫唯请官家宣李逆之罪召天下平叛若不成死亦可。” “哈?你搞搞清楚到底是谁纵容李逆到今日之地步到底是谁?!” 叶梦鼎不答。 贾似道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 “嘭!” “嘭!” “两年前先帝与我便看出李逆异心召他还朝。最后呢?到底是谁胆敢弑君?” 叶梦鼎闭上眼摇头道:“先帝非因弑杀而崩。” “不想承认是吧?李瑕就算再倒行逆施你也不会承认他弑君。因为就是你们这些蠢材为了对付我放虎归山……利益熏心蠢得不可救药蠢得骇人听闻!” “信口胡言。” “李瑕有反心谁都看出来了。但又是谁胆小如鼠不敢宣诏天下只敢暗令马千动手打草惊蛇?又是你们这些蠢材!” 贾似道愈说愈怒手重重一挥仿佛被叶梦鼎气得要昏厥当场。 “宁死不纵逆贼?哈好一个宁死不纵逆贼你个老蠢货给我睁眼看看现在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人是谁?!” 叶梦鼎依旧闭目不答。 贾似道巨怒一把扯起他的衣领。 “我叫你把朝中那些终日闲聊淡扯的杂官摁下去封赏李瑕。” 叶梦鼎缓缓道:“贾平章擅夺权却也不宜逼着老夫纵逆吧?” “最后说一遍我叫你出面否则我药杀了你。” “乔木亭亭倚盖苍栉风沐雨自担当。成阴幸有云礽护刀斧何由得损伤?” 贾似道怒极猛将叶梦鼎提起来咬牙道:“我真想把你这张老脸剥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厚。” “栉风沐雨……自担当。” ~~ 这日贾似道忽然发现他虽能决定朝堂官员的去留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心思。 甚至堵不住他们的嘴。 短短两日朝野上下有半数人都在骂他纵容李逆。 他听不到具体是谁在说只有那嗡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响。 他也很清楚哪怕这次他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还是会有半数人在骂他冤枉功臣。 坐在这平章军国重事的位置上竟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良久他愤而提笔沾了浓墨即在枢密院的大墙上挥洒而就。 那是首诗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只爱给蛐蛐作诗。 …… “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劝君高著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 ~~ 傍晚。 轿子由枢密院缓缓行至西湖畔贾宅。 贾似道疲惫地坐在轿中心中犹在想着是否药杀了叶梦鼎。 至于李瑕之事……不着急。 朝中这样子江春也看到了让其写信先安抚李瑕不难。 拖一拖也好。 贾似道一直有个猜测李瑕既言要招刘黑马归附依其人风格只怕已得关中而不报待封王之后再得寸进尺。 至于关中如何也无甚好说。 待忽必烈回过头来必定先攻关中到时李瑕能守住再说吧。 蒙古使节郝经如今便在贾似道手上他对局势自有见解。 接下来两三年是积蓄国力的关键时刻李瑕不可能比得过蒙古以及扫除积弊之后的大宋…… 想着这些轿子落地贾似道才掀帘出来却见龟鹤蒲上前有些欲言又止之色。 “说。” “阿郎这……” “让你说。” 龟鹤蒲终是不敢说只是悄声道:“请阿郎随小人往梅楼一看。” …… 透过窗缝看去贾似道微微一愣。 只见李慧娘坐在花木间低着头眼中满是惆怅一名年少英俊的府中仆役正跪坐在她面前低语着什么。 李慧娘时悲时笑轻轻推了他一把背过身去摇头须臾又不舍地回过头…… 贾似道闭上眼已不想再看。 “阿郎?” “处置了。” 龟鹤莆听得这淡淡一声吩咐低头应了再抬头却见贾似道已然走远。 他忽感到阿郎位极人臣之后反不如以前过得快活了。 以往府里有姬妾与门阁相好也曾哈哈一笑就放了。 想这些也没用龟鹤莆招过几个下人低声嘱咐了两句。 是夜。 “噗。” “噗。” 两具绑着石头的尸体沉入西湖…… ~~ 几日后。 临安市井茶馆中那些颂赞鄂州之捷或宣扬陇西、大理收复之战的说书渐渐没人听了。 更让城中百姓感兴趣的是近日广为流传的关于相府的一桩风流韵事。 “可贾平章、李节帅不都是大宋的英雄人物?我昨日还听……” “还有甚好听的?一个是外藩一个是奸相这次是沆瀣一气了。” “不会吧战功……” “说来说去便是那些有甚意思?我倒是听说一桩秘闻附耳过来。” “……” “那李慧娘遭老贼劫掳陷魔窟、伴虎狼却未忘辱身与杀父之仇二月时在西湖巧遇裴郎君不过是赞了三两句……” “忒狠毒了。” “老贼心如蛇蝎天良尽丧……” ~~ 枢密院。 “李逆之祸自程元凤当朝而极暂且容忍虚以王爵委之便是。待我整顿弊政抽出手来以川蜀贫瘠之地岂能与整个富庶大宋相抗?故而公田法方为……” 贾似道话到一半见廖莹中匆匆进来抬了抬手起身出了大堂转进后堂密议。 “平章公已查了谣言来源。” “叶梦鼎?” “并非叶梦鼎他近日忙着辞官已三次上书。” “还有谁?” 贾似道问过之后许久未得廖莹中回答抬起头道:“李瑕不至于这么下作还能是谁?” 廖莹中迟疑着沉吟道:“此番不似某人手笔倒像是自发传开的城中太多书生主动编排。短短几日已传至两浙恐怕是堵不住了……” 贾似道像是愣了一下。 “为何?就因为我加封李逆?” “恐怕不是。”廖莹中顿了顿还是低声道:“恐是冲着公田法来的。” 贾似道脸色愈发阴沉。 “平章公还有一事。” “说。” “吕文德来信提及他早年间曾投靠谢方叔一事称愿为谢方叔代罪……” “这才几日?他竟已得到消息了?” “必是遣人在观测朝中动向他这次怕是想向平章公表示……不肯攻三峡入蜀。” 贾似道藏在袖中的手已有些抖。 “平章公公田法是否缓一缓先解决了李逆……” “不不反而该尽快行公田法李瑕敢与我为敌也就罢了那些倚仗着我才得安生的碌碌之辈算什么东西?” “那李逆之事?” 贾似道愈感压力踱了两步道:“本想再拖一拖未想到如今朝中群邪乱政反倒是我们拖不住了。告诉江春他也该出些力……” 正文 第701章 我王 吴山公主府。 胡真手里提着个针钱篮子身穿粗布衣裳又将脸抹得腊黄扮成织娘模样随着侍婢们穿过亭台楼阁走进公主府内的一间道观。 她以往经营风帘楼从董宋臣在时便是由关德管着。 董宋臣死后她依旧是听关德的。 这一年多来关德却只管叫她打探市井情报生意做得越来越差终是做不下去了。 今日该是最后一次来公主府了。 道观不大外面看着朴素简陋入内却是应有尽有。 转上二楼小阁珠帘后一素装美人倚在软榻上身前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 “江少卿不知贾似道要我们出何力他临行前听说若有事不决可问太妃故而姜使司命奴家前来。” “待我找找。” 阎容招过一名侍婢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册子拿来封皮上写着‘说嘴郎中’那本。” 不一会儿一本名册交到胡真手里。 “这是?” 阎容微微一笑道:“丁大全任相时投靠他的可不止明面上那些‘丁党’清流直谏之臣收了钱财充作喉舌的多了今倒装着为国忘死诬陷起我李节帅来总之凭证明细皆在其中拿去吧。” “是。”胡真应道:“此事办妥之后奴家便往川蜀请太妃保重” “什么?” “姜司使让奴家卖了风帘楼随关阁长走。” “凭甚?”阎容不悦支起身来美目含威道:“凭甚能带你走?” “太妃息怒” “别叫我太妃!休忘了谁才是你的恩主。” 胡真连忙拜倒解释道:“奴家不敢忘但姜使司说奴家是贱籍又太招眼留在临安早晚为贾党所杀。” “那我呢?李瑕便未想过我的安危不成?” “姜使司言恩主贵为皇眷江少卿则是官身自无危险故而先” “哼1 阎容愈怒随手拿起榻上的软枕便掷在胡真身上之后踹着脚自生着闷气。 “恩主息怒奴家” “我问你李瑕是要放弃临安眼线了?” “姜使司说是临安乌烟瘴气也无甚好探的” “那我怎么办?”阎容不等胡真说完已径直打断大骂道:“他怕是忘了这一年多以来到底是谁在替他稳定朝中局势他哪次升官加爵不是我助力于他?丧了良心想用完便抛不成?他若敢不带我走我”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威胁李瑕只好又拿起一个软枕砸了过去。 胡真也不避应道:“恩主请听奴家说完李节帅已有信到了姜使司今日便是让我送来。” “你早不说快给我。” 阎容看罢那信自背过身去轻笑一下。 “算是他没完全丧了良心。” “是恩主是贵人不像奴家与关阁长轻易可脱身宜先布置妥当以免留下后患让人多是非口舌。” “何时开始布置?” “先请恩主遣一心腹侍婢去见姜使司待李节帅封王之后他便着手安排” 见过胡真阎容心情大好捧着信纸又看了一会往榻上一躺抬起自己修长的腿欣赏自语着又轻骂了一声。 “没良心。” 如阎容所言李瑕每次升官晋爵或多或少都有她出一份力今次亦然。 三日后赵衿便派人去探得消息来。 不知为何仅听李瑕的官名曾经当过贵妃的阎容竟觉心旌摇曳仿佛那一连串虚职比皇帝还要威风 赐号勤力奉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少保镇西军、永兴军、建雄军三镇节度使川陕宣抚处置使兼云南检讨使持节永兴军路军事、兼管内劝农使封平陵郡王。 三月初十的临安骂声一片。 “二十一岁封异姓王开国以来未有之事!贾似道轻佻失大臣体统;李瑕居心叵测有僭越之志当天下人尽聋尔” 李瑕在朝堂上的风评急转直下。 原本认为应该封赏李瑕收复陇西之功、反对诬陷功臣的官员们听闻之后反而认为这次封赏过重。 不止是过重简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检校少保、三军节度都没什么虚职而已;大理新平加检讨使也无妨;遥领关中暂时也不要紧总之都是差遣。 封王、开府实在是太过了收复陇西而已赵葵还曾收复三京;至于赐号也不该到这种功无可赏的地步。 由此可见李瑕谋逆之心已如明示。 该骂! 乱臣贼子! 倒是那些一开始指责李瑕是叛逆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息了声不予评述 “无可奈何。” 贾似道合上手中的诏书眼皮跳了跳喃喃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诗说的是晚唐时社稷崩溃的景象。 而之后的五代十国又是天下最残酷之际。 不得不让他想到使大唐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 如今相忍为国为的便是避免再有一场叛乱。 贾似道也知道大宋如今远远比不上安史之乱前的大唐。 恰是如此更让人无可奈何。 “开府仪同三司、封王这是李逆提出的条件;至于川陕处置使等职给不给都一样;给些别的虚职既是匹配他的郡王爵也是彰显朝廷重恩往后他若想叛乱便是辜负君恩。” “是。”廖莹中道:“平章公一片良苦用心。” 贾似道却还在自语喃喃道:“平陵郡王平陵这个封地亦是我仔细考虑过山西汾州既不在李逆治下又隔得不甚远寄托朝廷委他以收复之期望。使蒙人更在意李逆之威胁往后若蒙人再次南下当先攻李逆。” “平章公深思熟虑” “恰是我请官家封赏李瑕才是平陵郡王否则他自立为秦王如何征讨?” 贾似道说着这些喟叹的口吻竟隐隐有些像程元凤。 他近来老气了些。 洒脱不起来了。 廖莹中正想安慰几句下一刻贾似道转过头已不再叹息。 “李曾伯近来如何?” “又上书胡言乱语。”廖莹中道:“他与吴潜私交极好吴潜罢相时他便作词相赠‘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因此忌恨平章公故意刁难。” “我上次是如何说的?” “命张若晦弹劾李曾伯叫他罢官撤职。” 贾似道轻轻敲着桌案喃喃道:“沿边诸帅唯有李曾伯、赵葵之威望足以镇住李瑕了吧?” 廖莹中道:“牟子才曾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平章公、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李曾伯确实有能耐镇蜀。” “牟子才何时说的?” “有三四年了。”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我不愿用三京败事者又恐李曾伯与李瑕勾结。” “当不会李曾伯虽不识抬举却忠于社稷。” “拟奏吧。” 贾似道拿起一份奏折递过去。 廖莹中一看只见上面竟已用了天子官樱 “调李曾伯为陇西安抚制置使兼知巩昌府” 于贾似道而言连败于李瑕两次他亦做了反思与改变竟肯给与自己不对付的政敌升官了。 总好过于用王坚。 相忍为国。 终于是暂应付了李瑕贾似道往太师椅上一靠似乎睡着过去。 这辈子属近来最受挫败。 但不振作怕是不行了那位“平陵郡王”只怕犹在川蜀积蓄实力。 贾似道搓了搓脸再次坚定起来。 “近日少与我再提李逆之事尽快废和籴、发金银关子、行公田法先将我那两万亩良田充公为公田倡。” 慈元殿。 全玖坐在那已是满面寒霜。 她少有将情绪显在脸上之时平日里皆是不嗔、不怒永远是那端庄模样。 “皇后息怒平章公言他亦是迫不得已才劝官家安抚李逆祸在程相公暗令马千擅动平章公已尽力” 全玖依旧冷着脸不应。 她其实明白贾似道为何这般做但还是莫名地怒火中烧。 怒的并非贾似道而是平陵郡王。 作为赵禥的皇后她是能最深切的感受到堂堂赵宋天子的权柄只怕是远不如那平陵郡王。 当李瑕谋逆的罪证一点点展现在她面前当李瑕封王、开府这让全玖忽然想到嫁给赵禥的决定是如此可笑。 为了什么? 母仪天下? 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才封郡王爵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却是第一个对赵家社稷失去信心的 她忽然很想知道这般大事官家到底是如何想的。 起驾往胡贵嫔所在的宫殿而去全玖正要下了步辇一只脚才踏在绵凳上已听到里面欢快的笑声。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 全玖闭上眼任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这日胡真则已随着关德乘船离开了这纷扰的临安。 船溯长江而上二十余日胡真一路郁郁寡欢她舍不得那繁华都会舍不得半生辛苦得来的家业。 至三陕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 再到夔门瞿塘关两岸高山凌江夹峙水势汹涌呼啸奔腾。 前方小船先行靠岸。 忽然听得关城上尽是将士欢呼。 “贺郡王开府建牙!再创功业扫尽胡尘1 “再创功业扫尽胡尘1 “” 激昂的呼声回荡在两岸擎天绝壁之上。 胡真一路下船待见披甲立于关城之上的李瑕只觉气势陡然一阔。 是夜军中庆贺。 近十六年不曾歌舞的胡真有些醉了忽然起了兴致把从临安带来的那小酒杯一丢抢过关德手里的大碗痛饮一口壮了胆气跑到李瑕面前。 她发了酒疯一般大声道:“今日方知江南数十年安定从何而来奴家为郡王与将士们歌一曲可好?” “好!好1 军中将士已个个抚掌欢呼。 胡真大喜裙子一提便径直起舞放歌。 “” “王出三江按五湖楼船跨海次扬都” 唱歌的老妓早已年华逝去歌喉不如早年间婉转更多了豪迈之风。 也不知是太醉了还是本就是风格故而比不过刘苏苏没能成为当年花魁。 “长风挂席势难回海动山倾古月摧。” “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龙骧出峡来” 也许是想向李瑕表忠心也许是真开心此时置身于与江南全不同的风貌之中胡真已抛掉所有枷锁只管借李白之诗歌唱出心中感慨。 “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 “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1 正文 第702章 小聪明 中统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亳州。 张弘道快步赶到府门外长街那边十余骑袭卷而来须臾已到面前。 “吁1 为首的骑士当先翻身下马大步赶到张弘道面前。 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长须拂胸仿佛美髯公然而目若朗星显然还极为年轻。 “五哥。” “九郎1 张弘道用力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眼中既有赞许之色隐隐也有些敬畏之色。 “辛苦五哥留守亳州几年未见听说你大病了一遭?” “不妨事父亲身体如何?” “父亲无恙近日又加封了荣禄大夫。” “那看来开平城无忧?” “昔木土脑儿一战攻守之势易也。阿里不哥败退陛下甚至已休整一冬反攻哈拉和林了嗯?五哥听闻战况竟不喜?” 张弘道四下一看欲言又止道:“早得了消息但还不知详细。” “进去说吧” 后面的亲随护卫搬着行李兄弟二人走在前方一路穿过府院。 张弘道称得上当世俊杰然并肩走在张弘范身边不仅身量有差气势亦是被压下。 张弘范时年不过二十三岁举止却老成说话时抚着胸前长须仿佛国相风范。 “冬月二十我方十五万王师分三路列阵蒙骑居右、汉骑居左中路汉军步卒方阵以待。叛军由两翼杀来我等以长矛、盾牌迎战战至酣时叛军夷剌兵先行溃败阿里不哥下令撤兵。次日阿速台又率五万叛军抵达相助阿里不哥。” “好险。”张弘道沉思道:“若阿速台早来一日只怕难挡。” 张弘范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方才继续聊起来。 “不错次日再战我方王师逐渐招架不祝当是时史天泽居左路眼见形势不妙亲率三千汉骑悄然脱离战场绕至叛军右翼之后突袭。合拉查尔措手不及叛军右翼登时溃败连带着中军与左翼大乱我军小胜。” “史天泽立了大功埃” 张弘范问道:“陛下挥师已北进五哥认为哈拉和林一战会如何?” “只需截断哈拉和林之补给阿里不哥则败相已显。” 张弘范点点头道:“陛下命合丹、塔察儿、合必赤等诸王随他北征命父亲与史天泽、严忠济等汉军回镇中原五哥可知何意?” “因关陇情形?” “此其一也。”张弘范抬手一指道:“西边有一李东边还有一李。” “李璮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陛下北征哈拉和林了。” “陛下心里有数一切他都有数。” 话到这里两人已进了花厅张弘范转头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闭口不再言国事。 “九哥九哥。” 张文婉快步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婢子。 她人还未到厅前已嚷了许多话。声音清脆使花厅里登时热闹起来。 “许多年未见九哥这亳州城可真是太闷了这次能不能带我回保州呀?我想和三叔家的六姐儿玩她上次传信也说想我欸九哥竟没给我带礼物。” “有礼物后面那口箱子里全是给你带的珍宝器玩。” “有没甚好玩的物件?我想要一把大刀五哥就不给我。” “你舞又舞不动九哥给你带了一支机弩。” “太好了!果然还是九哥最好你带我去砀山剿匪好不好?前次五哥死活不肯带我去气死人了。” 张弘范先是抚须大笑最后却是脸一板道:“不许再吵吵闹闹过了年你也到岁数了此番回来便是要送你往邢州成婚你” “不要。” “由不得你。你啊半点也无名门淑女风范不像大姐儿。”张弘范故作不知又道:“对了她人呢?也不来迎我?亏我还带了一箱字画” 张文婉眼珠子一转招呼婢子们搬了箱子便走。 “九哥鞍马劳顿小妹便不打搅了快走快走。” 风风火火倒像是一群山贼来把张弘范打劫了一遍。 张弘范只觉好笑道:“兄弟姐妹中反是二姐儿这性子最像父亲。” “嗯。”张弘道脸色沉闷在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脑袋。 “去岁我已见过郭弘敬人不错出身也好。”张弘范道:“邢州郭家虽非有权有势却是书香门第郭弘敬之长兄郭守敬真真当世大才。” “我知道。”张弘道点点头。 郭弘敬之祖父郭荣乃是金末名望远播的大学者通五经精于算数、水利。 郭家兄弟先后师从刘秉忠、张文谦。 刘秉忠作为幕府第一谋臣当年回邢州服丧时于紫金山开设书院邢州学士研探天文、地理、律历、算学英杰辈出。 邢州学派是金莲川幕府核心、开国文臣班底。 郭弘敬之兄郭守敬十八岁便佐地方官员疏浚邢州水利得地方传颂元好问著文赞叹去岁中统建制陛下任命其提举诸路河渠时才二十九岁。 这样的门第确实是张家联姻最好的选择 “二姐儿能嫁好人家埃” “郭家确实好安稳长荣。父亲选婿是尽了心的。”张弘范道:“却没想到大姐儿到这个年岁还未出嫁。” 张弘道不语转头看向窗外心道谁知她出嫁了没有。 张弘范又道:“大姐儿素来娴淑为何能” “怪我?” 张弘道转过头想说些什么最后无奈叹息道:“我尽力了。” 张弘范道:“没有怪五哥的意思。”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我比不得你与六郎有能耐只能留守家中没想到连家事也处理不当确实该怪我。” “说了并无此意父亲让我回来是与五哥商量如何处置的。” “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五哥这几月以来什么都没做?” “我把痕迹都清理了。”张弘道敲着案几沉吟道:“在旁人看来大姐儿已死在风陵渡的大火之中。” “是吗?”张弘范捧起茶盏像是漫不经心道:“五哥是想成全大姐儿?” “我还能如何?” “既如此五哥没派人去安排婚事?大姐儿入了李瑕的门是嫡是庶?会不会受委屈?这些问题娘家就半分不管了?” 张弘道问道:“九郎认为我们该出面?” “我是在问五哥是如何打算的。”张弘范道:“你若决定与李瑕联姻那便全力支持这桩婚事商议如何对付史家谋河南共举大事又何必伪造大姐儿死讯?你若不支持这桩婚事那便全力将大姐儿带回” “没这本事我暗中派人往关中、汉中至今未得消息传回。” “我问的是五哥的态度是进是退总该有个决择大丈夫岂可优柔寡断?五哥什么都不做态度含糊举棋不定。到头来李瑕若成事了不会感激你陛下亦要降罪于你。白费了大姐儿千里相投李瑕的一番情意又拖张家至大祸坐以待毙。” 张弘道已意识到自己与九郎之间的差距。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道:“我没有态度。” “为何?” “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局势还不清晰。” 张弘范微微摇头抿了茶水道:“我若是五哥我便去投了李瑕。” “九郎想叫我这么做?” “不是只是站在五哥的立场推算可以去投。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 “没这个决心啊九郎怎么想的?” “我?自是为陛下效死。” “近来我看李瑕” “我知道李瑕了得。”张弘范道:“他取关中已有鼎立之势。” 这句话之后反而是张弘道愣了愣讶道:“九郎对他评价这般高?” “他如今该正名义了有名义才好聚势。比如若他封王五哥便不觉得评价高了。” 张弘范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但高也无用。陛下待我恩荣过重我已不可起杂念。” “为何?” 张弘范欲言又止最后道:“前些年张世杰杀蒙古奥鲁犯大罪决意南奔六哥送他说‘你今既叛蒙古日后仕宋不得再有反复待我挥师南下绝不相饶’张世杰答‘若有当日为宋死义而已’。我们张家不是李全父子那种泥腿子我们是士族重名望。乱世中士族要存活必须做选择但不能总是做选择每多做一次选择便更难让人信任灭族之祸便更近。” “那大姐儿之事?” “五哥若没有别的想法我便将她接回来。” “若接不回来呢?此事很难。” “那便恩断义绝父亲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不再是张家人。这不是遮掩而是真的将她驱出家门便如将张世杰从族谱划掉再当面杀之不饶。然后我们去向陛下请罪。” “这还不如我的办法暂且观望” “五哥我已两次提及李璮你竟还不明白?可知连史天泽都不敢再窥测局势了?” “何意?” “直说了吧。”张弘范摇了摇头道:“陛下与父亲言‘你家五郎小聪明太多了’。” 张弘道忽感背脊一凉。 他再一回想张弘范说的那些话“五哥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坐以待毙”、“‘我们’去向陛下请罪”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张弘范却还很冷静继续开口。 “有件事很奇怪大姐儿没到潼关商挺为何已得到消息派人封锁?五哥在山西的遮掩为何没能瞒住陛下?” “谁?1张弘道一个激灵回头问道:“谁盯着我们?史天泽?张文谦?” “五哥啊史天泽也好张文廉也罢人家在潼关没下死手就已经是顾念恩义提醒你一次了。小聪明是会害死人的!我本不想说这么明白但五哥难道以为陛下饶过张家一次就是心慈手软之人?” 张弘范又道:“张家的根可是在保州。” 张弘道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张弘范低着头道:“接回大姐儿我才好保五哥性命” 正文 第703章 曹娥诗 四月初槐花挂满枝。 荔枝道上与李瑕共乘一骑的张文静依旧言笑晏晏。 虽然也想努力保持淑女的样子但这一趟出行四个月实在是太开心了。 “那个是荔枝吗?” “不是那该是山稔子。” “好吧。”张文静又转头四顾寻找着荔枝的踪迹。 她这辈子还没吃过只知苏东坡既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那定然是很好吃的。 可惜如今荔枝还未熟便要返回汉中。 “问你若是到了季节我也想吃荔枝你也能让快马为我送来吗?” 李瑕道:“我虽然不能让快马送来但下次我们巡视蜀南可以换作夏季出来。” “蛮会说话的嘛。”张文静倚在他怀里仰面笑道:“我就是逗逗你不会真叫你为难。你若当了皇帝才不要逼你为我一骑红尘妃子笑我可是要当贤妃的。” 像是一个任性的玩笑其中又带着她乖巧的心思。 这次回汉中两人便要成亲了。 张文静并不想让李瑕因名份之事为难说笑之后继续抬手指点着四周风景笑语嫣然。 四月初六他们回到汉中结束了一场旅途。 “好累。” 闺房中张文静沐浴过后坐在椅子上任雁儿给她擦着头发看向元严笑问道:“元姐姐又在忙什么?” “拟篇骈文再拟篇白话传谕各地平陵郡王开府一事招揽有能之士嗯要宣读的事也太多了。” 元严正端坐在桌边书写头也不回又道:“对了你的婚事我已筹备妥当本以为你们二月会回来成婚。” “原以为说服了几个地方要员便回来却发现有个取重庆府的好机会。”张文静伸出手任凤儿给她抹着香膏“在重庆府时呢我本想与他说不必大费周章简单拜了天地也好想着也许五哥会派人可有来人?” 元严不答玩笑着反问了一句。 “简单拜了天地?情到浓时不可自抑了?” 张文静羞恼俏面生霞啐道:“元姐姐说什么呢亏你还是个女冠。” “看你就那么欢喜吗?” “嗯好好玩。”张文静回忆起一路上的卿卿我我眼中愈发有光彩“他说成亲前这叫‘恋爱’嗯恋爱真是有趣。” “不枉你五年苦等?” “嗯不后悔。” “休在贫道面前说这些。你鞍马劳顿累了便去歇吧我还得忙一会。” “好吧我得好好睡上两日对了五哥并未派人来是吗?” 元严停笔点了点头道:“这决定本也难做你何苦逼他们?” 张文静嘟囔道:“张五郎不识天下英雄。” 她对这个哥哥终究是有些失望自数着李瑕那些事迹一直以来那种崇拜的感觉又占据了心房最后蒙着头期待起婚事来 帅府的匾额已换成了“平陵王府”四个大字。 这对于汉台幕府甚至整个川陕、陇西、大理的读书人而言有极为不同的意义。 平陵郡王开府建牙自置官属意味着可以不用金榜题名即可得到属官之职。 至于属官有多少份量? 眼界不同的人看来份量亦不相同但在平陵郡王治下它就是官。 “长史。” “长史。” 韩承绪缓缓走过前衙小径一路上听得这一声声唤心头也是感慨万千。 进了议事堂只见李瑕已到了亲自上前扶韩承绪坐下。 “当不得当不得我还能走也能坐请郡王上座。” “我这一趟出门便是四个月后方诸事辛苦韩老了。” “不辛苦见郡王终于正了名义心头高兴高兴呐。”韩承绪拍膝道:“待有朝一日见郡王取归德府老夫死也瞑目了。” 李瑕忙道:“切莫如此说韩老得见我一统天下任十年宰相再颐养天年。” 以前若说“一统天下”这样的志向李瑕虽不会不好意思但旁人听着也觉遥远。 如今再说却是自然而然。 但十年宰相显然是不太可能了韩承绪心中感叹着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笑应道:“盼着有那一日。” “以宁先生既去陇西督促农耕今日便只有我与韩老计议。先说目前的内政之事吧接下来的重心有两件事一是货币商贸二是吸引人口。” “郡王是希望以商旅让江南的人口物资流入川陕?” “如此才有积蓄实力的根基。” 韩承绪笑道:“简单而言茶货走西域、天竺易马匹、金银归来金银下长江雇劳力载货而归。” “我正是这个意思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塑造我们的钱币信誉这立住了才能把我们一倍的实力扩大到十倍、二十倍” 许久内政的大概方向做了一部分调整。 “说到外事便分为许多方向。关陇须防住蒙古的反攻我们都不知道汗位之争何时会结束另一方面将士暂时还是以训练、屯田为主” “蒙古汗位之争只怕不会太快还有一位怀争雄之志的想来也在关注此事。” “李璮可有派使节前来?” “暂时还没有蒙古的情报他显然比我们更多如今还未有动作该是因为忽必烈走得还不够远。” “韩老是如何预计的?” “若忽必烈一年内逼近哈拉和林一年大战一两年稳定漠北局势再一年回归休整。最好的时机该在两年后哈拉和林大战最激烈之际忽必烈的钱粮也损耗最多。” “两年?” 李瑕沉吟道:“关陇地势与川蜀不同我以往擅长的伏袭、防守反攻是不适合的” “郡王。”韩承绪问道:“可想过如何收服张家?” “难。”李瑕道:“最主要的难处在于中间隔着史天泽且张家根基在顺天路。亳州只是张柔暂据攻宋的前沿。换言之张家离我太远若想归附我必然陷入各地世侯的包围。他们不会这么选能做到‘暗通款曲’都很难得了。” “暗通款曲” 韩承绪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当年蒙哥之时暗通款曲不难。但忽必烈手段厉害得多。” “我也察觉到了。”李瑕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同韩老可记得?当年我们北上开封史天泽分明是有异心的。” “史天泽必曾与李璮有过秘谋。”韩承绪十分确定道:“我与杨公详细聊过当年之事史天泽参与极深。” “但这两年我并未发现史家有任何异动。” “郡王是说忽必烈完全收服了史天泽?” “手段厉害埃” 韩承绪道:“倒是不知郡王与张女郎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张柔会做如何反应忽必烈又会如何对张家?” 李瑕点点头沉吟道:“这种时候忽必烈可得慎重才行。” 又谈了许久最后韩承绪抚须道:“说完内外之事郡王也得将家事定下来了。” “到九月份巧儿年满十八了我想娶她当侧王妃与文静一样。” 于李瑕自己心里而言有了王爵家中几个妻小便容易安排。 到时高明月为王妃张文静、韩巧儿为侧王妃年儿、唐安安请封郡国夫人。 也许需要向朝廷请封这倒是无所谓。 平陵郡王说的算。 这名份说不重要又很重要年儿、唐安安不太在意这些但张文静、韩巧儿的家族关系需要这个名份。 果不其然韩承绪大喜过望抚须不已。 “好好郡王安心将家事定下其余诸事我来尽心” 李瑕与张文静的婚期定在四月十六日。 虽只回来了几天因别的事务都是安排好的倒也不显得仓促。 随着这婚期愈近张文静愈发有些患得患失。 十三日清晨她起身看着铜镜愣愣出神。 “大姐儿不是说要十里红妆吗?怎也不摆出来?”雁儿一边梳头一边问道。 “也不必太张扬。” “大姐儿” “嗯?” 雁儿脸上红扑扑的低着头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道:“家里真不派人来吗?” “是埃” “那大姐儿会不会不高兴?” 张文静还未回答忽见凤儿跑进来。 “大姐儿大姐儿有人送了这个说是娘家人的信。” 张文静连忙接过凤儿手中的信纸。 纸上只有一首诗。 “一夕为亲犹尽孝若为男子事君何。江淮多少英雄将厚禄肥家学倒戈?” 汉中城内有个小小的曹娥庙是早年间一名杭州官员就任汉中时修的就在城南临近汉江的地方。 曹娥是东汉时的孝女相传其父曹盱溺于舜江当时曹娥年仅十四岁昼夜沿江嚎哭。过了十七日也投江五日后抱父尸浮出水面就此传为神话。 张弘范正坐在曹娥庙对面的食肆中捧着一杯茶水喝着。 汉中茶叶确实不错。 桌前放着好几张文报上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关于北地蒙人残暴的行径、江南的物价、种田织布的技巧、川陕官府的诏谕杂七杂八。 还有一段岳飞抗金的话本故事每张文报上都有一段虽骂了金国但也隐隐有骂赵宋自毁长城倒也有些意思。 待看到“连载十五”之后张弘范发现并无后续了有些不快。 “吊人胃口。” 他这才看向最新一张文报上其余内容稍稍一愣。 “平陵郡王。” 心头不得不感慨李瑕的手段。 想过其人要封王却没想到这般快。 “嗒”的一声一份小食被放在桌上。 张弘范抬起头看向那伙计道:“不是我点的。” “送给客官平陵郡王得了分封东家心里高兴与近日来店的客官共贺” 张弘范看着那欢欢喜喜的伙计走远夹了一块糖糕入口。 大姐儿眼光确实是好的。 但没办法。 他来是来接大姐儿的。 这事没有张五郎说的那般难邀大姐儿出来见一面直接带走。 诸兄弟姐妹中他与大姐儿年纪最相仿感情最好相信她是能出来见一面的哪怕她是为了说服兄长辅佐李瑕也可以 目光再看向对街的曹娥庙还未见到张文静的身影。 忽然张弘范转过头隐隐感到一丝不妥。 他毫不犹豫迅速起身快步涌入人群。 再回头一瞥只见果然有二十余寻常装束打扮的大汉已包围了曹娥庙周围几间铺子 ------题外话------ 今天有位盟主打赏感谢没有准备就明天再加更吧 正文 第704章 娘家人 脚步匆匆拐进小巷登上一间客栈的阁楼张弘范站在窗边从窗缝向外看去。 果然长街那头张文静正向这边赶来。 她穿着男装看起来却比在家中时明媚许多。 张弘范目光一转又落在李瑕身上。 只一眼他便知那就是李瑕。 身形肖貌举止气度也唯有这样的人的才能是他闻名已久的李瑕。 仔细观察了许久张弘范才移开眼看向李瑕与张文静那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轻声嘀咕了一句。 “名门淑女成何体统?” 街那边李瑕与张文静已携手步入了方才那间食肆。 张弘范准备转身离开。 事已不可为。 出发前确实没想到大姐儿会这般直接告诉李瑕。 这是该有多信任李瑕才能连九哥都不先见一面立即叫情郎动手? 才转过身忽然有呼喊声传来。 “九哥。” 张弘范回过头再向长街望去。 只见张文静已跑到街道中间一边四处看着一边抬起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呼喊起来。 “九哥我知道你还在与我们谈谈可好?五哥一直不派人来我很担心他。” 张弘范摇了摇头再次嘀咕道。 “名门淑女大呼小叫。” 大姐儿不像以往待字闺中时了。 再想到大姐儿说的是担心张五郎而非担心家里他便知晓这妹妹还是聪慧的。 那边李瑕已走到张文静身边稍安抚了她也开口呼喊。 “仲畴兄你不远千里而来留下喝杯喜酒如何?我可保证今次只论私谊亦不强求张家当即做选择。家中若有为难之事你我可共商良策!” 张弘范立在窗后看着只见李瑕喊过一句转向曹娥庙后的高塔扫了一眼已向他这边看来片刻之后才又看向另一间客栈。 “诚心请仲畴一晤有桩情报给你。” 只听了这几句话张弘范已知李瑕是能做事的人。 遇事情绪平稳不骄不嗔不怒不贪。 换作是别人只怕会有“我不管你张家死活必须投我”的傲慢。 李瑕没有这种无用的情绪只是心平气和提出要解决难题。 有这份坦诚与通达故而能让大姐儿也坦诚相告。 因为“李瑕总能处理妥当始终值得相信”这是他给人的印象。 若他张弘范是大姐儿只怕也会想着“把事情交给李瑕吧”。 ~~ “九哥信我们一次可好?我们不会害你……” 张文静又喊了一会抬眼环顾着街道两边的民居不知张弘范身藏何处也颇苦恼。 她收到那诗的第一时间便找到李瑕带人赶过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又等了一会她拉了拉李瑕问道:“派人把九哥搜出来吧?长须美髯身高体阔很好认的。” 李瑕认为张弘范行事如此机警已不好找。 但派一队人去搜也好以免张文静有遗憾。 他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周围几间客栈。 “那间客栈、那间茶楼、还有庙后的高塔都仔细搜搜……不得打搅百姓、让有心人以为城中出了乱子。” “是!” 李瑕拉过张文静道:“坐着等吧。” 两人走进那食肆李瑕随手拿起桌上的文报看了看沉吟了一句。 “来的为何是九郎而不是五郎?” “不知近五年未见到九哥了他从小便待我很好所有兄长里属他待弟弟妹妹们最好。” 李瑕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五哥人品不错。” 他转头向食肆外看去只见一名亲随已拿着一封信回来。 “郡王找到了这个……” ~~ 张弘范已出了汉中城东朝阳门。 他动作不可谓不迅速决断不可谓不快。 见机不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不因言语所惑雷厉风行。 唯一就是下巴光溜溜的。 让人极为不适应。 张弘范少时从学于郝经出师之后即蓄髪明志以示做事到底绝不半途而废。 血气战则髯美长这仔细养护了五六年的茂美长须也不知曾引得多少军中将士崇敬更不知多少人又因此而仰慕他的威仪。 今日剃光了…… 只在见到大姐儿与李瑕携手而行的那一刻他已可确定这次来注定无功而返连想走都难。 故而必须果断。 从这点而言众兄妹中大姐儿是最像他的。 反倒是五郎遇事犹豫不决尚不如大姐儿否则今次他都不必来这一趟了。 罢了成全了大姐儿便是回去之后带五郎去向陛下求情了。 …… 既出了城要离开汉中便不难了。 汉中向来鼓励商旅北面的走私商贩只要肯卖马匹与铁器即可入境还会发放通行文书。 在北面和江南的走私贩到了这里反倒能得到正经商人待遇只是不能携带武器看管也严以防闹事或打探机密。 张弘范是随着商旅来的亦是随着商旅走。 他策马奔至城固换乘商船顺江而下还是准备走拖雷迂回灭金的路线。 两日后商船行入汉江峡谷。 张弘范倚在船舱内摸着唇上短短的胡茬子忽洒然一笑。 “管它呢。” 胡须总归还能再长大丈夫何必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其余难事也不过如此了。 以平生之才气总能有办法保住五郎。 张弘范思及至此顿觉心念一阔。 这一刻的他已比之前的美髯公又多了气概。 再想到从小就疼妹妹今次她将要出嫁自己千里而来不送上祝福却留书恩断义绝未免显得气度窄了被李瑕比下去。 但既做了也无甚好后悔的人各有志各尽全力罢了。 张弘范哈哈一笑随口又拟了一句自嘲。 “世事莫论量今古都输梦一场。笑煞利名途上客乾忙!” 大笑出舱他负手立于船头看着船压着江上浪花仿佛只是来旅行了一遭。 眼前天高云阔正觉斗志昂扬忽见汉江边上有数十骑自东面奔来。 张弘范眯了眯眼看了一会忽然愣在那里…… ~~ 四月十五日。 入了夜平陵郡王府与张文静暂居的院落内外还是一片繁忙。 婢子们忙前忙后小院里不时传来雁儿安排诸事的喊话声。 闺阁中带着胭脂香气红烛通明。 张文静正在试穿她的婚服打扮妥当铜镜中照映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美得连我这女冠也动心呢。”元严笑语道“好了别看了试试这凤鞋。” “明日就出嫁了啊。” “你也莫再介怀了。”元严见张文静有些走神的样子不由宽慰道:“逐出家门也好至少张家不会有事。” 张文静先是眉眼一低才抬起头来道:“本就不会有事我料定了忽必烈不可能敢在这时候动家里这才跑出来的。” “那你为何还有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了笑低语道:“害羞嘛。” 元严叹惜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听院里雁儿喊了声“郡王”她愣了愣忙堵到闺门边。 “郡王此时不宜见新人……” “元录事见笑了我与文静说几句话……” 张文静回过头竟见李瑕堂而皇之走进来不由羞恼道:“出去你快出去哪有这时候见面的。” 李瑕笑笑道:“有正经事与你说。” “那也不成明日可是我嫁人的大日子今夜不许过来。” 张文静拾起桌上的帕子抛过去赶他。 她那凤鞋还未穿坐在那也走不开须臾已被李瑕抱起坐在榻边。 “快放开真打你了。” “说说话吧要成亲了不想你带着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道“明晚再说好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将头埋在李瑕怀里蓦地一阵委屈。 “别担心了。”李瑕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绝不信忽必烈敢在这时候动张家他人还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这时候若敢相逼一个处置不当中原一乱简直是取死之道。” “我知道的正是想通了这些我才敢来找你嘛。”张文静道:“我一小女子若只因我便处置一方世侯那才叫笑话。” “那是因被逐出家门委屈了?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张家本不可能现在叛蒙我没想过如今就拉拢张家既如此干脆先划清界限也好你家里更安全。” “不委屈早晚叫父兄知道我的眼光才高。” “担心张五郎?” “嗯。” 张文静应了随后又嘟囔了道:“五哥也太傻了。” 李瑕道:“我理解他这般大事他做不了主的。” “他若没个主张倒是派人来见见我们啊。” “其实是有默契的。”李瑕道:“我暂时并无攻击史家、取河南的实力张五郎投过来也无用。不如等上一两年李璮举旗我出兵河洛到时他再考虑才实际。若肯投我举亳州之兵袭史天泽腹背东结李璮大事可期。若能暗暗等到那时于他、于我都是好结果。 故而我也想保住张五郎让他慢慢观望。为此我放出了许多假情报构陷商挺、史天泽、仪叔安等人造成河洛一带人人都可能有异心的假象。张五郎藏身于假象之中才有可能瞒住忽必烈的眼睛这也是我当日想与张九郎说的。” “这两天我在想……九哥忽然跑来是出事了吧?” “嗯不瞒你我今日得到关中来的消息……上个月阿合马亲至洛阳强行罢免了赵璧、商挺还杀了不少人。” “出了何事?与五哥有关?” “也许吧商挺是被我陷害的赵璧本就与阿合马有怨。至于你五哥……” 李瑕今日已与韩祈安商议了许久勉强作了些推论沉吟道:“张五郎应该一直在遮掩我们的事这次该是也被查出来了。” 张文静一听就急着摇头。 “这如何遮掩得住?他太小瞧赵璧等人了吧。”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是忽必烈默许张家收了我的聘礼本不能再因此事处置张家。张五郎应该直陈此事以示坦荡才对。一遮掩反而留下把柄。” “五哥这是叫所有人都为难。”张文静愈发苦恼“他哪怕逃了父亲也可与他划清界限。偏是如此一来不处置他连明面上都说不过去。” “张九郎来该是为此。” “那九哥是想接我回去救五哥?” “嗯。” 张文静头埋得愈低许久嘟囔道:“那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吗?” 张文静搂住李瑕道:“我信你才是天命所归九哥救得了五哥一时救不了张家一世。” “也许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就信你。” “但还在担心张五郎?” “九哥为何就不能放了五哥呢?” 李瑕道:“这种时候张九郎若还敢放他这罪便落在张九郎头上。” “可他们不同的五哥素来不入忽必烈的眼这次犯了这样的大错很可能就被处死了。而九哥这些年青云直上明眼人都明白家业要落在他身上论官职、功劳、人脉以及军中威望五哥已远不能与他相比忽必烈要稳张家为的是张家的兵权兵权在父亲、在六哥与九哥唯独不在五哥。九哥若肯偷偷放人罪名也轻还有父亲偏心于他至少他必不会死的……” 张文静说着已低下头。 “其实这两天我便猜到这些了。我是在气九哥气他宁可毁掉我的姻缘宁可让五哥涉险也不肯放弃他的前程。但我没资格怪九哥我不肯舍下与你的情意他不肯舍下他的前程我与他是一样的我们兄妹两个都自私。只有五哥心里从没想着他自己顾全家中所有人……我怕他这次就傻傻地没了……” 这些话她也只会对李瑕说。 李瑕向来不对她遮掩他的花心与野心她也不向李瑕遮掩她的私心。 “你为了你的夫婿他为了他的恩主。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李瑕道:“我派人去将张五郎带出来可好?” “好不过那到时五哥便不能举亳州响应了。” “事已至此没办法的忽必烈做这些目的本就是为了拔除亳州的隐患他有这手段便随他吧。”李瑕道:“总之别再担心了。” “我一点也没能帮到你……韩长史怕是要认为我没资格作你的侧王妃了。” “不会。我喜欢的是你、娶的是你又不是娶张家。” “真会哄人也不知有没有被你哄得好些。” 李瑕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别多想了明日成亲你只管作最美的新娘……” 闺阁外已响起敲门声雁儿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郡王还在吗?我们得把喜被抱过去了可不能弄乱了……” ~~ 次日便是婚期。 婚礼简朴中又带着隆重。 凤冠霞帔的张文静被扶上轿子。 她手里执团扇遮着脸既有喜悦心里亦有些遗憾。 被逐出家门的女儿出嫁到最后一个娘家人也没来。 轿子在城中绕了一小圈行至平陵王府前气氛虽显得隆重却终究少了些什么。 前面李瑕下马掀开轿帘与她对视了一眼。 彼此笑了笑张文静忙拿团扇遮着脸等他抱自己下轿。 忽然只听东面有马蹄声传来。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会转身去听人禀报了什么消息。 “吉时还未到再等一等……” 轿子里的张文静不由有些担心生怕又出了什么乱子。 已是二十一的老姑娘今日再嫁不成可如何是好? 她难免焦急想掀帘却又不敢。 直等了好一会忽然听得外面愈发热闹。 之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亳州一别多年未见今日特来送我妹子出嫁祝你们百年好合……” 张文静连忙掀帘看去正见一身红色婚袍的李瑕正与风尘仆仆的张弘道相对着互作了一揖。 她不由愣了愣自语道:“五哥终于想明白了也没那么傻。” 漫天的花钱洒下。 有喜娘喊道:“快安排请娘家人先进院。” 张文静目光扫过张弘道身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此时才感到自己的婚礼完满起来。 “娘家人。” 她放下轿帘忍不住扑哧一笑抹了抹眼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妆花掉…… 正文 第705章 侧王妃 均州。 十六日傍晚张弘范牵着马下了商船自策马向东徐行。 他眼神有些落寞。 既想着今日该是大姐儿出嫁的日子又想到在汉江河谷见到的张五郎一行人。 “看来五哥该是猜到了。”他又低语了一句。 …… 正月在昔木土脑儿忽必烈那句“你家五郎小聪明太多了”并非是对张柔说的而是私下召张弘范密议对张弘范说的。 当时大军马上要北征哈拉和林山东李璮随时有叛变的可能;关中已为李瑕所据;廉希宪叛投;诸多消息直指商挺、史天泽、仪叔安、赵璧等人也有通敌的可能。 形势对于忽必烈极为严峻。 坐镇亳州的张弘道遮遮掩掩、与李瑕的暧昧证据确凿。 亳州东可结李璮西可与李瑕夹攻河洛一旦有失相当于对李璮的包围圈出了个大缺口让其直接与李瑕相通。 不论张弘道行事是否代表张家的意思已必须要除掉…… 忽必烈一方面以防范关中之名派严忠济镇守太行径盯着保州不给张柔反的可能另一方面施恩张柔加封荣?大夫。 至于亳州……暂时而言忽必烈不能令张柔除掉张五郎也不能开口叫张柔交回亳州。 一个不好真逼得张柔鱼死网破。 需要有所转圜。 张弘范就是最好的人选深受重恩忠心耿耿。 且哪怕事情办坏了也不至于逼得张家跳脚。 忽必烈已给了张弘范太多的恩典且还能给更多。 张弘范不会投附李瑕。 不说其家小在保州等各种原因恰是因张大姐儿想嫁李瑕、张五郎已有暗中支持之倾向张家投附之后必被李瑕分权于诸兄弟。 只有忽必烈还能让张弘范这个人继承整个张家统领三十余城、八万户军民总管大元帅的权力。 蒙古之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对于张弘范而言这件事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若办妥往后张家之权必然全归于他;若办不妥……忽必烈给他的恩典越重一旦背叛忌恨越深。 但张弘范不愿、也不能对张五郎下手。 家族才是乱世立命的根本若兄弟阋墙张家也要分崩离析了。 他身受重恩也是身担压力。 事到最后已全担在他一人肩上。 家小在保州要顾、前途抱负要实现、兄弟情谊要保全怎么做都难。 但张弘范还是打算做得完满。 到了亳州他试探了张五郎几句。 发现张五郎没变还是那顾家的守成性子张弘范这才决定接回大姐儿。 从根源上断掉张家与李瑕的联络亦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兄妹三人各作些牺牲。张五郎不至于死最多去当个质子;大姐儿放弃些小情小爱再找良人;他张九郎也愿挨些责罚哪怕丢掉往后全统张家之权的机会。 往后张家还是那个兄弟姐妹齐心的张家。 却没想到最后不仅大姐儿不愿作这点牺牲就连张五郎也不肯。 …… 这才是叫张弘范最难受的。 他想到当年离开亳州大姐儿讨要书籍之时作为兄长何等宠爱这个妹妹;想到当年五郎宁可身负重伤也要保全家族……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他们都变了。 心念萧索。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 时近黄昏平陵郡王府内颇为喜庆。 “请宾客入席。” 一对新人对拜过观礼的张弘道看着他们般配的模样心中又添了感慨转身入了席。 “娘家人请坐这边……” 宴席仓促间又多摆了五六桌张弘道招呼着家小又让张延雄去安排亲随。 “五郎李瑕怎也不防着我们?” “称他‘郡王’吧去坐吧你想喝酒就喝。” 张弘道桌边坐了闭上眼歇了歇。 连日赶路他浑身酸疼得厉害但真正疲惫的还是那颗心。 也没了心情夹菜他捧起一杯喜酒喝了眼睛已有些发酸…… 张九郎还真以为他想不明白。 自大姐儿离开后他整整分析了四五个月确定忽必烈根本不敢在眼下动张家才敢行事。 李璮多年异动不断尚且无事为何这边一点小打小闹到了张九郎口中却成了大祸? 张九郎口中之大祸只关乎其一人之前程罢了! 这次做了些小动作怕是被赵璧查到了。 是他张弘道能力不济认栽。 那出奔逃命又如何?忽必烈敢动张家吗? 当年六郎尚且肯放张世杰今张九郎却连亲生兄弟都不肯放了? 说什么求情这次忽必烈能高抬贵手往后呢?待天下大定还能容他不成? 是他能耐比不上九郎也继承不了家族重担且愿意为家族抛舍己身。 己身可抛却不能只为实现张九郎一人之抱负! 那日相谈张弘范头一低说甚“接回大姐儿我才好保五哥性命”低头间愧疚的是什么? 真当人想不明白? “妹妹的一世姻缘兄长的一世自由就都比不上你一时前程?!就你张九郎有本事?但我也有妻子儿女!” ~~ 正想着这些张弘道一转头只见李瑕已端着酒杯过来。 对视了一会李瑕持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我会好好待文静。” “百年好合。” “五郎能来我们很高兴。” 张弘道又叹惜道:“我弃亳州而逃没本事让你见笑了。” “不会面对忽必烈与金莲川幕府本就不易人没事就好。” “我就知道九郎不能从你这带走文静。” 李瑕抬了抬手两人默契地转向后院。 张弘道捧着个空空的酒杯发现没把酒壶也带来微微苦笑问道:“你是故意设计商挺?” “嗯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经验之谈。没想到你还是被揪出来了。” 张弘道又苦笑道:“你作为对手尚且肯帮我做到这些……” “妹夫。”李瑕道:“作为妹夫才帮你做这些。” “是。” “根本而言还是忽必烈没将他自己看成是汉人。”李瑕道:“蒙古对待世侯太宽这是弊政制度上有疏漏真有事只能用猜忌来补。不如一开始就建立妥善的制度。” “这话有深意啊我得仔细琢磨。” “那就好只要这句话五郎听了就够了别的就不打紧。今日是我大喜不谈这些了。” 张弘道点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当年开封之事……向你道歉……” “彼时各为其主罢了。” “好吧我只是想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先见文静一面吧我不想她成亲时还带着担忧你来得巧。” “九郎一走我便安排了紧赶慢赶赶到了……” ~~ 新房中张文静手执团扇走动了一圈推了推窗往外面偷瞥了一眼。 往后这便是她这个侧王妃的院子了空了得再布置一番。 最好再用嫁妆把整个王府都布置一下李瑕也太穷了失了郡王的气派…… 听到外间响起说话声张文静连忙又到榻上坐好整理了一下凤冠重新将团扇掩着脸重新摆出名门淑女的模样。 “文静来见见五哥。” 张文静忙扶着凤冠又起身拾着团扇绕到屏风外先是了偷瞄了李瑕一眼遮着半边脸又看向张弘道微微叹息一声。 “五哥累我好担心。” “装扮寒碜了些往后你为人妻子要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不妒不忌莫失了张家名望……” 张弘道负着手也没兄妹相见的喜意已开始板着脸训话。 父亲不在长兄如父他该交代的也要交代清楚。 张文静初时还肯听着待见张五郎没完没了已有些不耐偷看了李瑕两眼终于抽着个间隙应道:“谢兄长教诲。” “嗯。” 张弘道见自己又把气氛拉低看了看手里的空酒杯有些尴尬道:“五哥来得匆忙也没备些贺礼……这方面不如你九哥。我待你一向也不如你九哥。” 张文静低下头想了想道:“五哥莫如此说我心里自有杆秤谁更顾念家族长远我知道的。五哥能来我们真的很开心。” 张弘道愣了愣只觉暖心。 “你也别听你九哥说逐你出家门此事父亲没表态我则不同意虽然我……但往后家里谁说了算还未可知。” 张文静笑笑抬起头道:“都说了人家心里有杆秤了人家今日成亲呢出去。” ~~ 宾客散场郡王府静下来…… ~~ 红烛摇晃。 李瑕送了人又回来栓了门在榻上坐下。 屋外已静。 “现在安心了?” “嗯安心了。” 张文静低声应了并不愿多谈形势她只觉自己这场婚礼已因家中事耽误了太多。 “五哥也是讨厌我这装扮哪就寒碜了?” 她缓缓放下团扇看向李瑕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淡妆浓抹总相宜。” 李瑕目光落处见她今日打扮得仔细唇上一抹胭脂比往常添了些明媚。 颊边红晕也不知是妆红还是羞红。 他遂低下头吻过去。 张文静似想到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想。 五年前策马持剑奔来的少年身影高塔上凌空一跃……往事一幕幕闪过心跳得厉害又不知是因当年还是因今昔。 那年枯冢里他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到今夜才终于可以肆意相拥。 凤鞋掉落在地。 摇晃的帷帐被烛光映在墙上许久连红烛也已熄灭…… “坏人……” 张文静的声音里带着呜咽像是在李瑕肩头咬了一口。 “你让我等了……五年……唔……坏人……” ~~ 一纸彩笺被帷帐掀动的风带起飘落在地上。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秋光欲雨棋声泻粉帐不容花露香……” 正文 第706章 上善若水(为盟主“金吾郎”加更) 宋咸定二年五月初。 战祸已远走大半年关中复有了安定之态。 长安府署中一棵银杏树下摆着棋盘。 “廉中郎廉中郎由宰相到一幕府中郎你也甘之如饴?” “吴公眼界浅了今日是王府中郎来日依旧是一国宰相且不仅是一省之宰相我哪就亏了?” “到如今遮掩都不遮掩了?” “那吴公说如何办才好?不如请公恢复姓名再列宋国宰执之位请宋天子下诏平叛?” 吴潜不答自摁了一枚棋子。 廉希宪看着棋盘不由沉思破棋之法喃喃道:“棋力高超晚辈自愧弗如可惜公如此高的棋力犹救不回赵氏社稷。” 吴潜又不答拿起廉希宪放在一旁的羽扇自扇着风。 廉希宪又道:“平陵郡王至少还是宋国诸侯名义在吴公为他效力也不是叛宋。至于往后……吴公这年岁也管不了了交由我们年轻人便是何必杞人忧天?” 听了这话吴潜竟是笑了笑眼中无奈更甚。 “若解不了棋善甫便认输吧今日是下棋嘴上占便宜无用。” “上善若水顺势而为啊。”廉希宪感叹道。 两人开始收这一盘棋吴潜也是真的无奈。 李瑕起势太快了一年收复陇西、关中一年加封郡王根本已难遏制。 “山西、河洛一带如今是阿合马在主持新得到的消息阿合马罢免了商挺、赵璧。” “这个色目人老夫不了解善甫说说吧。” “不愿多谈他。”廉希宪眼中闪过厌恶之色道:“与他相比吴公平日骂的贾似道可称是谆谆君子。” “才能如何?” “比我不守规矩。” 吴潜拈着棋子想了想心中已大概能勾勒出阿合马的样子。 文才稍弱于贾似道但行事更肆无忌惮。 “最怕的便是这种人啊。” “吴公不必惧他。”廉希宪道:“恰似有贾似道使公得以归郡王。今恰有阿合马已逼得亳州张五郎又逃至郡王麾下。哈上善若水上善若水。” “于忽必烈而言中原形势该以稳妥为重不宜用阿合马这种爱排除异己的。这便与由急功近利的贾似道当权相类。” “至少贾似道出于公心。阿合马全凭私心罢了。” “……” 两人各自骂着他们厌恶的政敌仿佛要确明自己的那位政敌才是最可恶的。 当今南北两大名宿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有失风度。 但这般聊着就是高兴。 最后吴潜愤愤又按了一枚棋子道:“不分地域族群到处都有奸邪之徒。” 廉希宪眯了眯眼发现自己又快输了。 “郡王已请封刘黑马为成都府路安抚使调张珏来关中我马上要往陇西了。” 吴潜摇羽扇的动作顿了顿道:“往后无人能与老夫下棋了。” “望吴公治理好关中使府库丰盈来日郡王可大败阿合马收取河洛此为你我所共盼。公务还忙告辞了。” 廉希宪再看了棋盘一眼拍了拍膝盖起身离开这院子。 吴潜笑了笑自仰在椅上。 他发现自己近来忧愁国事的心思淡了许多年老体迈更想念的是儿孙故友…… “拼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 ~~ “归兮归去来兮我亦办征帆非晚归。” 李曾伯出了船舱看向眼前繁华的临安码头喟然叹息。 他时年已六十又三了。 总领两淮、宣抚四川、制置京湖、安抚广西、转运沿江一生都在转战三边。 淮东淮西又四川广西京湖又沿江。 但李曾伯不像吕文德那般战功赫赫他更擅长的是治理、警戒、守备。 若朝廷能翻出他过往的折子看一看会发现蒙军攻四川、大理、自杞国、两广……几乎蒙军的每一次斡腹之谋他都曾洞悉提醒朝廷早做准备。 余玠曾多次得他支援、蒲择之出自他的引荐、刘整曾在他麾下立功…… 牟子才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贾似道、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绝非言过其实。 李曾伯在朝堂上并无势力入仕至今已是第三次被褫职了。 因他不是进士出身。 所谓“以一身横当荆蜀之冲屹然如长城万城”之功臣也就是中枢想免就免的“同进士出身”。 下了船自有胥吏上前来接。 “可斋公当面平章公今日得空可赐见请吧。” 李曾伯哼了一声随来人往枢密院…… ~~ 贾似道近来消瘦了不少但好在他的新政颇有成效。 他原本打算拿出自家一万亩良田但感受到压力干脆将家中两万亩田地一股脑全充作官田。 堵住了朝中所有反对者的嘴。 连饶虎臣也深受触动拿着几亩职田也想支持贾似道本以为这老迂臣终于转而支持自己有心提携他复相。 不想一番长谈两人还是政见不合在具体的革弊方案上多有异议。 “宗召且看今已赎回公田三百余万亩卓见成效但远不足数额如今只赎买有官职之门户然已有诸多官员将田地寄于亲眷门下当我等不敢收无官之家田地……” “贾平章何意?收田不论官民?不可啊!一旦开此例则百姓之田必为胥吏所强购万万不可!” “……” 谈到后来饶虎臣不肯相让终是又惹怒了贾似道。 “贾似道!你操之过急祸国殃民!” “国事危急你给我睁开眼看清楚!” “……” “饶虎臣!你给我滚滚!慢着你今日若走出这道门我削你二秩、夺你祠职你归乡也无官身死后无谥!” “哼!” 饶虎臣头也不回。 滚就滚吧本也不是一路人贾似道也不需要这种迂臣相助。 老而昏庸亳无胆魄惯会在旁冷眼相傍不足与谋。 收公田、罢和籴国库可由公田收入不需再剥削平民大宋积弊正在被肉眼可见地改变…… “平章公李曾伯到了。” “我便不愿与这些迂人打交道。” 贾似道吐了口长气揉了揉脸又召李曾伯来见。 ~~ 李曾伯与贾似道的矛盾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十年以前。 当时任京湖制置使的贾似道调任两淮制置使知重庆府的李曾伯调任京湖制置使。 换防之初两人还彼此欣赏对方才干。 李曾伯给了贾似道极高的评价。 “十年江汉之经营万里巴渝之声援……规划大则事事备识见远则着着高。古社稷臣其犹劣诸今公卿间谁出右者?!” 彼时贾似道作为孟珙亲自举荐继任京湖防事的人选也担得起这评价。 李曾伯还为此作诗云“白羽一挥新玉帐朱帘半卷旧红楼。此行整顿乾坤了公衮莱衣正黑头。” 但就在换防的第二年两人便发生了政见不合。 当时襄樊残破李曾伯认为“襄阳天下之脊古今重地南北必争”必须恢复襄阳防御。 贾似道则以“孤垒绵远无关屏障”为由反对。 李曾伯不听贾似道便出手阻挠三年后终于将李曾伯调任他方自己插手京湖事务调任嫡系吕文德为京湖统帅。 两人从此积怨愈深渐至不可调和之地步。 李曾伯早早便看出贾似道根本就是狂妄自大容不得半点忤逆量小贪权。 今日过来遇到饶虎臣怒气冲冲离开李曾伯与他稍聊了两句最后只道:“贾似道早晚众叛亲离。” “可斋公慧眼如炬……” ~~ 贾似道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李曾伯进来也不起身相迎。 他年纪小于李曾伯但官位一直高于对方所谓“公衮莱衣正黑头”。 “长孺兄有失远迎了。” “休要惺惺作态!” 李曾伯毫不客气在贾似道面前城府也不要径直指向贾似道喝道:“传言循州知州刘宗申毒害履斋兄可是你主使?!” 贾似道捧着茶杯淡淡道:“吴潜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我毒杀他做甚?” “若我查清此事……” “今我以平章军国重事之名召你入朝欲谈国事你若还是大宋臣子休在我面前捕风捉影不知所谓!” “哼!” 李曾伯重重一甩袖子怫然不悦。 贾似道最烦这些人动不动便摆出这姿态眼露轻蔑吩咐人端上一叠文牍摆在李曾伯案上。 “今我请官家起复长孺兄为的是李逆之事……” “有本事次次诬陷我倒不必再起复我。” “长孺兄至少比三京败事者有才干。” 李曾伯太烦贾似道这种每每讥嘲、羞辱别人的性格了。 他摇头不已只觉贾似道已不可救药。 “贾似道我再劝你一句轻慢天下人者天下人共弃之。” “我也劝你一句别那么执拗不然你早拜相了。”贾似道又讥嘲了一句喟然道:“我若肯听劝泯然于士大夫矣。” “呵你若肯听劝当年莫远调我离川蜀、京湖李逆何至于此。” 这“李逆”二字入耳贾似道安心了些。 这一次他难得向人服了软无奈地闭上眼喃喃道:“长孺兄我承认你当年恢复襄樊防御是对的可以了吗?” 李曾伯摇了摇头又叹息。 贾似道不得不又道:“襄阳据南北之要如长蛇首尾之呼应已为当今天下之棋眼你目光长远洞悉局势你是对的……满意了?” “你若真心悔改该调我任京湖而非陇西。”李曾伯道:“无非还是因我不是你嫡系。” 贾似道闭上眼耐着性子道:“长孺兄不肯救大宋社稷?” 这次换作是李曾伯良久无言。 积怨至深至久的两人不得不再协力一次。 原因只有一个……李逆。 ~~ 送走李曾伯贾似道心情愈发恶劣。 平生屡次被挫败自尊都是因为李瑕! “李逆近来有何动静?”他招过廖莹中开口问道“为何许久不曾向我禀报李逆之事?” “平章公不是说若非大事少谈李逆……” “说。” “倒也无甚动静有些走私商贩屡下襄樊……对了临安倒有桩小事妖妃病重了。” “全蔓娘那老蠢妇还未羞愧而死妖妃倒病重了?” “平章公慎言!” “呵李逆敢弑君我骂两句怎么了?” 贾似道眼中闪过一丝思量喃喃道:“这种时候妖妃病重了?” “平章公依学生所见那李逆与妖妃这两人如何看都像是……” “嗯假不了我这捉奸的眼睛一看……” 贾似道话到一半忽想到李慧娘没来由一阵烦闷那讥嘲的话语又说不出口。 “想必要假死往汉中?”廖莹中又问道:“是否拦上一拦?” “拦她做甚?祸国殃民的祸水到了汉中才好。去瑞国长公主府下封拜帖邀长公主蹴鞠。” “是……” 贾似道挥了挥手自拾起一颗鞠球到院中只踮了两下忽感到殊无意趣于是自扶着石桌在地上坐下。 饶虎臣、李曾伯、阎妃……昔日的政敌又走了一拨临安仿佛有种曲终人散之感。 “怪哉啊长江水分明是自西而东奔流近来为何总觉江水往西倒流了?” ------题外话------ 为盟主“金吾郎”加更万分感谢大佬的盟主打赏~~嗯说了这么多天调整时差我还在调整的路上~~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707章 顺势而为 以临安地价之高西湖边的贾府当中犹建了个宽阔的鞠常 这日蹴鞠的舅甥二人却都没太大兴致只踢了一会便坐在湖边小亭里歇息。 赵衿捧着一杯沉香熟水喝着偶尔鼓了鼓腮帮子显出些烦恼之色。 “怎么了?” “舅舅啊你说人为何要有生老病死呢?” 这问题竟是难到贾似道了。 他搅着手里的茶感觉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敏捷了。 都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突然间就老了。 赵衿想了想又道:“母亲早早走了父皇也走了连那坏女人也病重了为何都要离开我?” 这问题贾似道倒是能够回答。 他看向西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道:“阎太妃是装玻” “真的吗?”赵衿有些惊喜道:“她不会死?” “她想诈死离开临安。” “为何?”赵衿想了想问道:“是因为关在公主府里太闷了?舅舅竟是什么事都知道。” “你舅舅有本事。”贾似道随口道:“阎太妃想去汉中找李瑕。” “为何找李瑕?”赵衿又问道。 她有问题从来都是直接问的。 贾似道再次一滞沉吟着感到不太好回答。 他稍瞥了一眼看到外甥女那天真无邪的眼睛也不想说那些话污她的耳朵。 “公主也知李逆之异心已昭然若揭” “因为异姓封王吗?是否是误会他了?”赵衿又问道:“若是好好劝劝他能够善待功臣是否有办法能让他不造反?” 贾似道竟再次迟疑了一会没能立即给出回答最后道:“官家这样子公主也并非不知。” “好吧皇兄真是”赵衿长长地沉默之后道:“皇兄虽然那样身为臣子还是应该劝导而非造反。” “总之李逆要造反了。”贾似道不欲再多谈这话题道:“阎太妃素来是李逆同党故而要叛逃了不生气吗?她一直欺骗利用公主。” “有些生气。” 赵衿又抿了一口沉香熟水看着西湖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贾似道则回过头看向亭外立着的几名女侍卫。 那是先帝当年培养的专用于护卫赵衿。 “那个是叫王翠?”贾似道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名侍卫问题。 赵衿回过头应道:“不错王翠可有本事了。” “公主为社稷做桩大事如何?命王翠随阎太妃入蜀杀李瑕。” 赵衿没答应放下手里的茶碗想了想煞有其事道:“我又不管朝政。” “公主身为天皇贵胄该为社稷出些力。” “那我又不知坏女人是否真要入蜀李瑕是否真是叛逆杀错了造成冤案怎么办?” “不信舅舅吗?阎太妃请你保关德你便肯出力。” “那是保人若坏女人要杀谁舅舅叫我保我也一定帮舅舅。杀人可不同我哪能随意杀人?” 贾似道又沉默了一会眯着眼看着王翠那握刀的手、从衣服中鼓起的肌肉以及那锐利的眼。 他打听过王翠武艺高超、心性又坚韧且唯瑞国长公主之命是从。 他敲了敲膝盖沉吟着缓缓道:“有桩秘事舅舅本不欲说但不得不告诉你先帝遇刺凶手不是庞燮。” 赵衿一愣直直看着他。 贾似道长叹一声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弑君者李瑕。” 目光落处只见赵衿已捏起了小拳头他不忍看这外甥女的表情继续道:“阎氏帮了李瑕。” “舅舅” 赵衿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舅舅没骗我?坏女人做了这种事?我不信若这般祖母为何会回护李瑕?祖母可是爹爹的亲生娘亲” 贾似道心想因为全蔓娘那老妇蠢得不可救药了。 真的铲除叛逆从来不难难的是让那些蠢人能稍微聪明一点。 一个个永远看不到社稷的风雨飘摇不明白到底是谁在独力擎撑。 这些年就像是在一艘缓缓下沉的破船上看着蠢材们还在拼命地凿船惊雷暴雨之中他拉住一个又有一个 好在李瑕一封王全蔓娘那双像瞎子一般的老眼也该能看清了。 “慈宪夫人当年是被蒙蔽了长公主若不信明日去见见慈宪夫人吧” 贾似道没有再说更多的证据。 虽然他有。 他与程元凤合力分析过先帝驾崩时的场景已还原出了李瑕弑君的过程。 可惜当今官家为李瑕所欺骗为遮掩李瑕曾亲口指证是庞燮弑君此事已不宜揭开。 且明面上群臣还是称先帝是病逝的也唯有暗中报仇了 次日。 大内观堂。 “姑祖母到法净庵静养了三两月近日方回来难为她颐养天年的年纪还为社稷祈福来回奔波。” 全玖端端正正地坐那语气平缓而郑重。 她看着赵衿终于不需要再仰视。 已可以俯视。 如今她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赵衿不过是一个逐渐远离皇宫的先帝之女。 可惜赵衿还未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别像是有些心事只看着堂外道:“表姐我有急事想见见祖母。” “不急这不姑祖母才回来便急着要见官家昨夜官家忙于国事今早才见。” 全玖眉眼一低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微有些思量之色。 她明白慈宪夫人为何到法净庵呆了这般久。 避风头。 三月初李瑕要封王的风声才透出来便已有不少官员提及当时慈宪夫人信任李瑕之事。 慈宪夫人连夜便奔至法净庵不见外臣。 不然能如何? 如今李瑕尚未反满朝官员已对慈宪夫人多加指责。往后李瑕若真反了史书再提及先帝这位生母都不知会是如何评述。 再想到自己的权谋宫斗之术便是慈宪夫人亲手调教的全玖一时也是无言。 忽然。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惊慌?”全玖起身看着那匆匆跑来的宫娥依旧保持着端庄姿态。 “皇后大事不好了慈宪夫人在延和殿跌倒了昏迷不醒怕是怕是” 是夜。 “那老蠢妇死了?” 贾似道回过头眼神颇为复杂。 廖莹中语气一滞道:“慈宪夫人薨了。” “便宜她了。”贾似道愈发萧索喃喃道:“真想让她活着让她亲眼看看李瑕举旗的那一日我要问问她当日摔我那一巴掌是何感受。” 廖莹中不得不宽慰几句。 “平章公如今大权在握又何必还与一妇人计较?” “我可以不与她计较今李瑕割据西南、西北大宋社稷、赵氏宗庙该与她计较蠢妇。” 虽已一年半过去贾似道还是很生气竟是又骂了全蔓娘许久才问道:“蠢妇如何死的?” “当时殿中唯她与官家在想必是要问官家是否被李家父子欺骗以及荣王之事。” “还有何可问的我都替她查明了官家是她亲生孙儿官家亦已知晓蠢妇还多甚嘴?” “话虽如此想必还仗着她皇祖母的身份训导官家。似是因为离开时心绪激愤摔了一跤。” “还训导什么?你看官家那样子蠢妇若是心平气和能活得比官家还” 贾似道也是无话可说了。 他已向赵禥揭露了李家父子那滴血认亲的谎言让其知道自己是荣王亲子、与李家父子有血海深仇赵禥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官家就像是只想在酒色里早点驾崩。 “真是乌烟瘴气1 贾似道愤愤骂了一句问道:“蠢妇又误我大事了?” “没有咽气之前还是见了瑞国长公主” 不久之后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悄然进了贾府。 入堂她抬起头正是王翠。 “平章公长公主将依平章公之意派小人随阎氏往汉中具体如何铲除李逆请平章公吩咐。” “顺势而为。”贾似道面露自信“我会查明阎氏如何脱身请长公主前往揭露假装担忧她沿途安危命你随行。你到汉中之后待李瑕与阎氏忘乎所以之际杀之” 王翠出了贾府重回到长公主府。 “公主。” “舅舅如何说的?” 王翠遂低声禀报。 赵衿抹了抹泪正儿八经地想了想道:“我已派人往歙县见程相公你先往汉中其余事待得程相公消息再谈” 汉中。 “支钱?” 严云云抬起头打量了胡真一眼沉吟道:“一千贯郡王还从未于我处支过这么大的一笔私人花销。” “这是文条另外此事还请严司使守口如瓶。” 胡真随着关德到了汉中之后暂时分任郡王府内府总管、外府总管算是李瑕家中管事。 严云云对她观感有些特别。 大家都是妓子出身。但胡真起点可比她高多了临安乐伎精于诗文歌舞人脉丰厚长袖善舞。 胡真打点着大生意、与高官名士往来之时严云云还只是个乡野俗妓。 “胡总管稍候我派人筹措。” “是我到外面等。” “聊聊嘛稍待。” 严云云出门吩附过后转回堂中亲手给胡真斟了杯茶。 “严司使不忙?” “分对谁对胡总管自是不忙。不知郡王要这笔钱做” “这是郡王的私事、小事而已。其余不该说的我不能说。” 胡真说罢接过茶又赔笑道:“这是办事的规矩严司使莫怪。” 这事也不难猜严云云已猜到了无非是想问问是否再替胡真去买个院子来罢了。 但既不能说她便自找了个台阶下。 “是我不该多事只是想与胡总管多聊聊向往临安繁华罢了。” “说到临安我离开前倒有一桩轶事是关于贾平章的丑事” 只半盏茶的功夫远在临安的消息已在两个女人之间被描绘得细致入微。 借着这背后对贾似道说三道四的机会她们也迅速攀升了交情。 当年严云云曾绑过胡真也算是就此泯了恩仇。 因她们都很清楚平陵郡王不喜属臣之际有争斗 “倒还有另一说那湖中男子名赵源乃贾府煎茶之仆人常因端送茶水得进后堂年少俊美与李慧娘彼此倾慕他赠玳瑁脂粉盒她回赠绣花荷包某夜里二人” 严云云不由摇头。 “贾蛐蛐啊贾蛐蛐竟连我都能看出他早晚众叛亲离” 正文 第708章 新的部下 吴山。 夜风吹来带着些烟灰的气味。 不远处的公主府正在治丧烧了许多纸钱。 姜饭拿着望筒四周扫视着观察着没有生人靠近方才命手下人学了几声鸟叫。 不一会儿前方的小门处响起开门声几个布衣荆钗的身影走出来。 “走吧。” 阎容脸上抹着炭灰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泪水还冲刷掉了炭灰留下两条白皙的泪痕。 她虽打扮得普通挥手间却还是气度雍容。 姜饭却没马上走而是吃了一惊讶道:“出事了?” “从棺材里爬出来时被那小丫头撞见了?” “哪个丫头?” “丫头是你叫的吗?帝姬。” 姜饭又是一惊。 阎容自抹着泪道:“怕甚?我与她情深如许又不会害我唉都与她说清了待她往后择了驸马我哪有好下场她放我走了。” “那就好。”姜饭目光一转又道:“说好只带四个婢子如何又多了一个?” “送来保护我的。” “只怕不妥” “放心吧跟了我与帝姬十五年的心腹信得过。何况我身边若没个护卫路上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生是好?” “这一定不会的我们都是有妻室的人” 姜饭话到这里想到哪怕自己并无歹心但这一路山长水远船上那许多护卫难保没人见色起意。 眼前这位也确实是太美了些叫人不安。 “也好走吧。” 又扫了那带刀的女侍卫一眼姜饭也不敢再做停留请阎容等人上了马车匆匆便往城外去。 连夜赶到乌镇上了运河上一条大商船姜饭才松了口气。 “请贵夫人最好不要出舱以免让人看到对了这是最好的一间舱房” “知道了快启程吧。” “这还需稍待几日。” “又稍待?我既来了为何还不立刻启程?” “还有两批人要接来且江少卿还未到。” 姜饭安排这么大一艘商船自不会只接阎容一人没这个财力。 这位便是再急也只能等着。 他懒得挨骂安排了护卫匆匆又赶往湖州 “还不行船还不行船” 阎容好生气闷居于船舱中又等了三四日心里将李瑕骂了不知多少遍船才启程。 她得了交代倒也真不出船舱偶尔推开窗缝向甲板上看去也有些好奇。 “那些人都是谁?” “方脸高挑的那位是江少卿家的夫人正与她说话那位听人唤作是吴夫人乃是名儒吴定之妻孙氏。” “吴定?谁?” 阎容身边侍婢也曾是宫中女官替她联络丁党对外臣事迹略有耳闻又去打听过了倒也能说上一二。 “该是已故相公吴潜之三子未曾出仕于乡中授教为业。” 阎容不耐听这些又问道:“扶着孙氏那小娘子又是谁蛮漂亮的孙氏的儿媳?” “侄媳该是吴泽之妻吴泽乃吴实之次子。” “吴实又是谁?” “吴潜之四子早年弃文从武于京湖抗蒙力战而死留下子三人正在与江少卿说话那位便是了旁边才是吴定之子那边七个孩童分别是” “别说了。”阎容早不耐烦道:“二十多号人认又认不全。去让他们管管那些小娃吵死了。” “是” 船行数日抵达常州却又停了下来。 阎容不由着恼又遣婢子去骂姜饭。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实在是左右不了这艘船的行程。 这段时间李瑕收复关中的捷报已到了临安请封刘黑马开国郡公请调王坚镇守陇西并派遣陇西官员。 满朝上下不喜反惊高呼李藩之势难以遏制。 唯贾似道早有准备不用王坚而移李曾伯镇陇西。 “区别在何处?不仅在王坚与李瑕有旧且在于王坚乃武将一入陇西李逆必以心腹文官佐之钱粮控于李逆之手王坚仅有统兵之能而无调兵之权;李曾伯不同虽同进士之出身实有治世之能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掣肘李逆” 贾似道说到这里知道这极难做到。 李曾伯若是到成都、重庆还好说但李瑕不可能把这两个地方放出来之所以请朝廷调人镇守陇西无非是为了吸收人才。 这是个钩子。 没办法只能挂一位重臣上去挂上去之后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人事听天命。 对付李逆无奈感越来越强。 “平章公听到消息妖妃果然已走了还查到李瑕的人到湖州接走了吴家三房四房未出仕的子弟。” “接这些人做什么?” “想来李墉当年曾是吴潜门生与吴定交情颇深遂吴定也投了李瑕吴潜虽死名望犹在地方上也不好阻挠。” 廖莹中话到这里又道:“另外隐隐得到消息李瑕的人似乎在暗中唆使王坚往蜀地。” “果然。”贾似道冷笑道:“王坚果然与李逆有所勾结王坚敢擅离临安?” “没有幸而平章公早有预料荣升王坚五个儿子于东南各军。得到消息不久前李逆手下往常州劝王安节往汉中王安节严辞拒绝了倒不负其‘安节’之名。” “呵还不是我手段高明。” 贾似道终于是赢了李瑕一招找回了些场面。 “谈甚气节?王家父子不过是舍不得这些官职。” “是多亏平章公高明拦下了王坚这等跋扈武将如今往汉中者或如李曾伯忠于社稷与李逆为敌;或如阎妃红颜祸水又暗中携带刺客;或如吴家未出仕的无能之辈” 商船于常州起行。 江春回首看了一眼码头向姜饭问道:“王少将军真不走?” “没办法了本想暗中带走王老将军但五位少将军分守各地实在是带不走了。” “以王老将军钓鱼城之功、以王少将军从父守合州之功不过添差区区副都监何惜之有?” “不是惜这小小官职他说一日领宋?即一日为宋臣岂能不得诏而擅离?”姜饭苦恼地摇了摇头懊恼道:“郡王说了不必强人所难我这差事还是没办成。” 与此同时另一艘官船正从运河中行过。 姜饭转头一看见对方挂着官府旗令连忙招呼船工避开让对方先行。 “那又是哪方重臣赴任好威风。” “陇西制置使李曾伯” 六月初李曾伯以及姜饭的船只虽还未抵达汉中朝廷消息却已由快马传递先送达汉中平陵郡王府。 议事堂上李瑕将诏谕递给韩承绪。 “看样子以宋廷对王将军猜忌之深是不可能放他外任掌兵的可惜我们谋划了这么久。” “毕竟是击杀了蒙哥功高震主。”韩承绪道:“连郡王也难以改变宋廷对武将防备之心埃” “李曾伯也好转战三边、七任阃帅才能还更高。” “但贾似道能遣他来只怕还是针对郡王?” “无妨近年内还是以抵御蒙虏为主李曾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即可。用人若只顾着猜忌我与宋廷何异?” 对于临安来的消息李瑕也只做了议论。 他愈发懒得关注东南。 近来除了治理民生另一桩要事便是关中与成都的官员将领的互调刘黑马就任成都、张珏转镇关中。 这当然也是一种制衡。 李瑕反感宋廷对武将的过度制衡却也不会学蒙古放任世侯久镇一方。 将刘黑马调往成都本就是对刘家在军中势力的削弱招降之前便定下的。 张珏北上则是重用。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兵戈再起关陇才会是与蒙古交战之地李瑕需要足够坚决的将领坐镇并不敢用归附过来的旧世侯为统帅。 除此之外李瑕确实对这些将领也没有更多猜忌了毕竟他自己在军中威望便极高且从不曾放松掌兵之权 此时又聊了一会政事他遂起身道:“那这些事便请韩老安排我去趟俘虏营数日便归。” 如今关陇一战之后李瑕所获的俘虏已经被消化了大半。 如刘元振、刘元礼兄弟便一直在整编那些汉军俘虏老弱伤残者仔细登记好家小籍贯放他们解甲归田其余的则编入军中。 至于蒙古俘虏整编起来便慢得多已被打散到川蜀各个地方的俘虏营如在川西、川东建城扩修蜀道、水利。 这些俘虏若想入伍李瑕要求却多首先便要学会说汉话这便是颇难的一桩事。 好在俘虏营中劳作虽辛苦却都各自组织了汉话学堂 “长生天之子不仅降于蒙古草原天可汗爱四夷部落如一长生天之下众生皆依其如父母遂云六百年而长生天降一子” 这夜汉中往南米仓道上的红庙镇俘虏营中一群蒙古俘虏正瞪大了眼看着前方在说话的全真教道士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却见一个小个子的蒙人上前双目一瞪便大声道:“听得明白吗?先给我学这句话腾格里汗天可汗” “天可汗。” 便有一名俘虏用汉话问道:“胡勒根将军在山道里就是天雷砸下击败了六万大军吗?” 胡勒根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已经会说汉话了?” “会啊我会说汉话了。” “那你明日不用去干活了跟在我身边做事好了别打岔了继续跟着道长们学” 却也有几名俘虏低着头心里暗骂了几句。 “叛徒背叛了伟大的成吉思汗咒你的子孙永远是奴隶” 而就在俘虏营外十余骑已策马奔至。 看守俘虏的守卫连忙迎上。 “郡王1 “郡王1 “带路。”李瑕翻身下马径直向俘虏营走去 六月初七。 一艘船只溯汉中而上李曾伯立于船头目光中泛思量之色。 自汉中收复以来他是进入汉中官位最大、威望最高的朝廷重臣。 这次可谓是临危受命须由他来遏制李逆之势。 当然难陇西不受大宋统治已逾百年要在这样的地方于李逆眼皮子底下掌握住一支兵马显然不易做到。 好在李逆名义上还是宋臣汉中依旧有不少宋臣要做的唯有先收这些人的心。 凭官职凭威望凭手段尽力而为罢了。 但不知李瑕在汉中威望如何其人能耐又如何? “节帅看样子李逆” “平陵郡王。”李曾伯道“有些话私下来说说无妨进了汉中须称他‘平陵郡王’。” “是平陵郡王似乎并未出城相迎。” 李曾伯点点头打量着远处的汉中城只见望江门码头上并未看到平陵郡王之仪仗。 想来李瑕并不欢迎自己这个阃帅。 “节帅听闻平陵郡王自加封之后唯独上表请求册封了侧王妃与侍妾除此之外别无国事与朝廷言许是沉迷女色也未可知” “也许吧。” 李曾伯话音方落忽见汉江南边尘烟滚滚。 只一看他便看出这阵势至少是两千余骑。 速度之快声势之大大宋根本没有这样一支迅如雷电捷如鹰鹘的骑兵。 “太像蒙军了。” 李曾伯喃喃一声眼中已有异色。 待近了直看到那“平陵郡王”的旗号他才放心下来知道不是有蒙古骑兵袭扰汉中。 然而须臾之后那骑兵列阵于江岸举旗欢呼李曾伯又是脸色一变。 他眯起眼赫然发现岸边驻马高呼的骑士个个阔额高鼻竟全是蒙古人! 已有不少随李曾伯而来的官员骇然色变一跤跌坐在地。 “这这这汉中失守了?1 正文 第709章 将兴王业 “孟克腾格里!孟克腾格里” 胡勒根高举着旌旗大呼不已显得十分狂热。 从在庆符县被捉至如今他已跟了李瑕许多年了为李瑕做事则是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身不由己到祁山道一战之后心想的便是“跟着李大帅也很好”。 但还差了点什么。 用汉人的话来说还不够“心安理得”那来自蒙古草原的一颗心还飘荡在空中那对草原的思念还不能停歇。 直到连成吉思汗都尊敬的全真教真人们带来了长生天新的诏谕。 原来俊王是长生天赐下的又一位天可汗! 胡勒根了解这个就够了。 他根本不在乎郝道长那些话有什么错漏不在乎那青冥教通司神女的巫术来自虫草还是神鬼。 他的心有了寄托终于可以无所顾虑地将忠诚奉献给伟大的苍天之子。 安息在色楞格河边、居住于长生天之上的祖宗灵魂不会再质问他为何背弃了对成吉思汗的忠诚。 “因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触怒了长生天的意志长生天降下真命之子来爱护四方之民1 胡勒根已是青冥苍天教的狂热信徒、俊王麾下镇西军归义营部将 又有马蹄声起胡勒根扯着缰绳让马匹撤了一步李瑕已驱马到了江边。 高大的身形扑面而来的杀气胡勒根抬头一瞥只觉那大红披风都显得如此威风。 之后只见汉江上船只靠岸一群宋廷官员列队下船。 其中有不少人都已吓得面无血色那走在最前面的老头气势却很强。 胡勒根被对方扫了一眼竟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那便是李瑕吗?不愧有胆大包天之称孤身置于两千蒙古人当中竟还在那摆威风。” “要降服蒙古人不容易的” 细碎的低语声起跟在李曾伯身后的几名官员犹在偷偷嘀咕被李曾伯转头瞥了一眼连忙止住话头。 看着李曾伯毫不犹豫走向李瑕诸官员都只好跟上。 下了船前方李瑕已翻身下马迎上前来披甲佩剑、身姿威武给人以威慑之感。 “可斋公一路辛苦晚辈特来相迎。” “平陵郡王多礼了担不得” 有官员暗道这是下马威但目光看去却见李瑕与李曾伯相谈甚欢又不像是有敌意不由奇怪。 更奇怪的是李瑕亲手挽扶着李曾伯当先行路竟不是走向汉中城而是一路往城北军营。 这显然于礼不合。 一般而言这种接待官员的时候该是设宴洗尘才是。 总不会是要杀朝廷官员马上造反吧? 难免又让人担心 “久闻可斋公大名晚辈初尉庆符时长宁军易士英将军便多次提及可斋公回护之恩感激不荆” 李瑕说的不是虚言。 早在兴昌六年李曾伯举荐蒲择之任蜀之后曾回护过李瑕。 当时李瑕投靠丁大全坏了名声。李曾伯传信于蒲择之、易士英提及刘整之事作为比方认为朝廷当用人不疑。 遂有了易士英和李瑕在巡司城关上的一场长谈之后兀良合台入蜀时长宁军还支援过庆符蒲择之后来信用李瑕也与此有关。 李曾伯当时根本不认识李瑕不过是抱着为社稷保存人才之念。 倒没想到这人才如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郡王言重。”李曾伯道:“郡王年十六即任官、年十八阃帅一方、二十一封王此皆先帝与官家之重恩。” “也是军民百姓支持方能收复失地。” 两人说着这些已步入了大营。 李瑕抬手指了指大帐又道:“川蜀贫脊官场不宜兴宴饮应酬之风今日招待得寒碜还请可斋公见谅。” 李曾伯抚须道:“好啊临安风气若能如此国库用度可削减不少埃” “朝中富裕不好相提并论。”李瑕道:“今日先谈陇西形势如何?” “甚好便依郡王之意请。” 眼下并非战乱之际车舟劳顿到了地方之后马上就谈公事显然是颇失礼数的。 李曾伯却并无怨言心里是既欣赏又忧虑。 到汉中不到半个时辰先是见识了李瑕麾下的蒙古骑兵这是领兵之能;再是不设宴饮的简朴之风;此时径直谈陇西形势又可见行事作风 旁的尚看不出但眼前几个细节李瑕治政风气至少比抑武、奢靡、人浮于事的朝堂好不知多少倍。 “贾平章做事不拘小节。”李曾伯抚须叹道“想来若换平陵郡王入朝主政或能一扫沉疴旧疾。” 近来似乎人人都喜欢骂贾似道几句。 李瑕却是摇了摇头道:“扫不了。” “郡王妄自菲薄了埃” “并非妄自菲薄是真做不到。”李瑕颇认真道:“在陕川官员简朴廉洁或能改善风气在东南只会惹人耻笑。再说论宰执之能我逊贾似道远矣贾似道在做的我更做不到。可斋公就不必再哄我回朝了。” 李曾伯愣了愣惊讶于李瑕如此直言不讳眼神中泛起深深的忧虑。 李瑕则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革除积弊也救不了大宋。 盘亘在那的利益阶级之强大宰相也好、皇帝也罢都对付不了。 不费心力的办法无非是以强过江南的数十万雄兵、完全听命于他的铁杆兵力挥师而下。 不破不立。 至于其它更复杂的手段他自问不如贾似道。 但走得路不同也不需要去比。 “说说陇西吧。” 李瑕引着李曾伯到了大帐内指点着桌上的大地图道:“如今我们在陇西的势力范围其实只到巩昌、定西一带换言之最远只达陇中而已。六盘山我一直不敢取此为蒙古成吉思汗陨命之地若取蒙古虽内乱必与我们争夺。好在陇西地广人稀蒙军不多六盘山仅有一支千人队此外便是河套西部地域兴庆府兴州、凉州有蒙古宗王坐镇。” “哪些蒙古宗王?” “阔端之子兴州帖必烈凉州灭里吉歹。阔端活着之时始终担任蒙古西路军首位统帅册封凉王经营西夏故地与吐蕃设府于凉州。十年前阔端死其子才干平庸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情报并未看到阔端之子有甚才能。但我预计他们已在汗位之争中选择忽必烈怕的是忽必烈会遣大将来接收他们的兵马。” 李曾伯是有备而来抬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 “经营陇西若能拿西夏故地取河套、再拿下河西走廊据嘉峪关而守方才能稳固形势” 一如他主张恢复襄樊防御早早上书自杞国对西南的防御作用李曾伯是极富战略眼光之人。 虽然还未脱开一个“守”字但他的防守战略从来不是只着眼于一城一池而是整个战略形势。 只听这一句话李瑕已感到了惊喜意识到这次调任来陇西的只怕是一个战略眼光还要胜于王坚的帅才。 “另有一事须先告诉可斋公如今在陇西主政的乃是由北面投顺的名士廉希宪廉善甫善甫兄有‘廉孟子’之美誉打点民生钱粮必能使可斋公无后顾之忧唯盼你二人能同心契力” 李曾伯早知李瑕会使心腹掌管钱粮命脉待听得廉希宪其人事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被这般一个厉害人物扼住钱粮命脉再想做些什么根本是难上加难。 从保全大宋社稷的心思而言他已有些不太想去陇西仿佛不经意间又问了一句。 “却不知郡王举荐何人任夔州路安抚使?” 李瑕坦然道:“大理国岳侯之后高长寿归附大宋助王师收复大理此大功宜重赏我有意请封他开国侯举荐他任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可斋公以为如何?” 李曾伯早知李瑕不可能让出蜀中官职闻言忧色愈浓点了点头一时也无法再作其他办法唯往陇西再谈。 李瑕笑笑心想着李曾伯与吴潜之交情却也不急着提及此事只继续谈公事。 “可以预见等蒙古汗位之争结束战事一起则关中必直面山西阿合马、河南史天泽;陇西必直面兴庆府之敌。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说短也短唯请可斋公全力布防” 胡勒根安排着归义营兵士把其余官员安置到营中颇为顺利。 等他再到大帐外时天色将暗李瑕却犹与李曾伯在秘谈形势。 哪怕作为蒙古人胡勒根都觉有些看不下去。 那老头才到第一日歇都没歇一定很累 他在帐外护卫了一会终于见李瑕掀帘出来吩附道:“去给可斋公备些吃食来。” 胡勒根早有准备让人端来酒菜亲自送到李曾伯面前。 李曾伯笑了笑问道:“你会说汉话吗?” “会说我还会写诗。”胡勒根见这汉人老头也有英雄气慨倒也不敢看轻。 “是吗?念你的诗给老夫听听如何?” 胡勒根又看了李瑕一眼见其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该念自己作的哪一首诗。 “草原来的胡勒根难得可贵在本真臣服于我的天神英俊的王百战百胜蒙古人啊为我的腾格里汗热血沸腾。” 李曾伯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是对这样的称不上诗的东西无言以对还是震惊于这个蒙古人对李瑕的崇敬。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眼前这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汉子正瞪着眼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评价。 李曾伯在当今词坛有才气纵横之称是不能评价这诗的只是笑笑请胡勒根退下。 胡勒根又转头看李瑕待李瑕吩咐了才退下去。 李曾伯这才道:“我也送郡王一首词如何?” 他不待李瑕回答拍了拍膝自吟了一首沁园春。 “眼看四海无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想驰情忠武将兴王业抚膺司马忍咎吾民?净洗甲兵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云。经营事比京河形势更近函秦。” 李瑕听罢摇了摇头。 “可斋公是劝我学岳飞啊忠武谥号‘忠武’真就‘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了?” 李曾伯苦笑无言。 李瑕目光看去能在老者脸上的皱痕看到深深的无奈。 他也一直在观察李曾伯。 即已知其志向、能力、人品那今日只是初见也不好再为难这位大宋忠臣名将了。 李瑕遂道:“我们在西北为官还是少些浪漫、多顾些实际事猜忌与野心不必再提几年内最主要的还是先保一方安泰、抵制外虏侵袭可斋公以为如何?” “郡王之意是?” “简单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这是李瑕的保证也是建议。 李曾伯不由惊讶。 这次朝廷派他前来是为制衡李瑕的原以为其人狼子野心必为阴鸷狡黠之辈 不想面对的是如此开诚公布又大胆的一句应对。 有些荒谬但这就是势否则又能如何? 想来已是他这个六十三岁的老人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李曾伯没来由有些轻松。 有了这一句保证至少暂时可以少将心思放在内斗上。 他来了之后那些试探、那些委婉提醒、那些藏在诗词里的隐隐机锋像是就被李瑕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百年来的党争与内斗不休几乎让所有宋臣都习以为常。 今日才发现当有了绝对的实力、诚恳的态度、包容的胸襟、共同的愿景化解内斗的办法有时竟这么简单。 正文 第710章 郡王府 李瑕暂时压住李曾伯那前来“平叛”的心思说简单只用了几句话的工夫。 但说难他要统率数万忠心于他的兵力要做到政局清明要励精图治给治下军民希望 且也是遇到了李曾伯这样顾念大局之人。 “定使八荒同一云。” 心里又念叨了一句李瑕走出大帐。 天色已暗下来。 他正要翻身上马忽听人呼道:“平陵郡王留步。” 一名中年官员快步追上来人还未至嘴里已满是赞谥之词。 “久闻郡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雄略冠时英姿不世。郡王守巴蜀、控滇黔、复关陇;躬节俭、开籍田、劝农桑纬武经文天与神授孰能与郡王相比者乎?”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那些想要去拦这名官员的士卒。 而这一番赞颂之言至此对方也已到他面前长揖一礼自问自答。 “昔汉献蒙尘曹公成夹辅之业;晋安播荡宋武建匡合之勋。” 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但李瑕听得懂这是将他比作曹操、刘裕。 有些夸张了。 难得的是眼前这官员并未给人阿谀奉承之感相反态度热情语气慷慨。 能看出天下形势还大胆说出来至少东南官员少有这般人物还多沉溺在大宋富强的美梦中。 “今虏寇肆虐胡尘弥漫天降郡王取威定霸则万民有所望士胄有所期。功业若此盛矣1 对方一揖未起腔调愈发热烈在将李瑕比作曹操、刘裕之后又提出了拥护之意。 “下官有一诗相赠郡王。” “好。”李瑕道:“愿闻其详。” “五纬煌煌裹在秦项王称霸沛公臣。谁知四百年天下已属宽仁大度人。” 李瑕听闻这诗稍想了想诗中之意。 面前的中年官员又道:“汉王起巴蜀当平四海” 忽然 刀光一闪一支匕首已猛刺向李瑕咽喉。 这中年官员一番陈词忽然动作竟十分矫健刹那间寒芒已至。 “拿命来1 但激愤大吼之时他的一只手腕却已被李瑕捏祝 “嘎哒”一声轻响李瑕折了这官员的手抢过匕首在其手背上一划脚踹在其腹上已将其摁祝 胡勒根连忙扑上死死将这官员摁在地上。 “拿命来” 这官员怒叱一声犹吼道:“乱臣贼子1 “别吵。”李瑕道:“我这郡王还是朝廷封的你可有官家衣带诏杀我?若没有你才是乱臣贼子。” “那又如何?!我今日行事无人指使你要杀便杀!哈再送你句诗孔明汉贼不两立梁公十念臣而皇。” 他在以代齐建梁的萧衍最后家破国亡、身自馁死、子孙皆为侯景杀戮的命运诅咒李瑕。 李瑕没理会这些只是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若匕首有毒这人死就死了若没毒也无所谓。 想成就大事被刺杀是免不了的习惯就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李瑕道:“给你二十息的工夫自己逃回帐内我只当没遇过你。” 那官员愣了一下。 李瑕已向胡勒根吩咐道:“让他跑你们闭上眼数二十下数完之后还能看到他杀了。” “俊王这是刺客” 李瑕已经不再需要靠杀人来立威淡淡道:“他只要肯跑来日总有为我效命之时往后克定四海同书轨、兴邦国要用人才的地方还多。” 说完自翻身上马驱马而去。 胡勒根虽没有听懂但还是听话松开手闭上眼。 “一二三” 李瑕策马出了归义营一路进到汉中城。 回了郡王府穿过花木小径到了后院只见唐安安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抬头看着枝叶。 “嗯?” “郡王回来了。”唐安安行了个万福温温柔柔道。 “桂花还未开在看什么?” “帕子被风吹上去了。” 李瑕拿佩剑勾了一下接了那飘落下来的帕子。 唐安安接了问道:“郡王又遇袭了吗?袖口有两滴血迹。” “那倒没有有个临安来的官员不听话稍稍惩治了一下。” “先洗手再过去吧?免得王妃们担心。” “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李瑕问道:“听说过李曾伯吗?他在当今词坛很有名气?” “可斋公乃词坛大家犹擅长调但我们不常唱他的词曲因他不屑作莺娇燕昵喜慷慨悲壮之风如他词中所言‘歌以寿南涧愿学稼轩翁’。” “愿学稼轩翁他那人推崇的都是带悲凉色彩的英雄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还不肯投靠我搏功名。” “郡王不喜可斋公吗?” “那倒不是。”李瑕道:“反而很感激贾似道又送来一批能臣。” “贾相那人心眼是有些小的。”唐安安道:“当年他替我和年儿赎身感激他是不假我亦愿回报这恩情可凭郡王对年儿的情份哪怕没有贾相郡王也是会赎年儿的吧?被他抢了先却又挟恩图报。” 她给李瑕擦着手小心瞥了李瑕一眼像是在看李瑕有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话。 偏不等李瑕回答她自己又怕听到李瑕只对年儿有情份的回答连忙又道:“王妃她们在厅里我们过” “喜欢我吗?”李瑕问道。 唐安安一愣。 李瑕捡过她手里的帕子倒了盆里的水。 “你总是委婉表达倒不如我来直接说。” 其实在去岁李瑕就打算与她聊聊但当时要取关陇之后谋王爵、与张文静成亲便耽误了。 等如今这些事做完了这姑娘又耽误了一年。 “你很漂亮我见犹怜总之我对你有动意也有动心但说实话也吃醋。” 唐安安已是腾得红了脸待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愣了愣。 “吃醋?” “你知道的我十六岁入狱脑子里换了个人。分不清你喜欢的是之前那个我还是如今这个” 唐安安瞪大了眼像是呆住了。 好一会她忽然“扑哧”一笑捂着嘴背过身。 李瑕苦笑道:“你看有些话若说明白了就是这么傻。在临安时我便与你说过你是否当我身边人自己想清楚。” “所以郡王是在怪我既缠着你却又不说清楚喜欢的是哪个你?” 唐安安反问了一句忽显得大胆了许多还敢嗔了李瑕一句之后自捏着手指幽怨道:“人家体贴你那般久在乎的就只是这个” 话到后来声音愈底。 “问题的根由自是须先解决。” 李瑕犹显得自若走到廊上解了身上的盔甲挂起来。 他这般唐安安也不至于窘迫提着裙子跟上。 “郡王可真是又直率又骄傲。” “是。” “这问题便这般重要吗?” 李瑕摇了摇头道:“与其说是重要倒不如说是我的性格缺陷。” 其实未必那么重要只是他这人自强惯了。 他打熬体魄、心志成就事业始终在追求更好的自己若身边相伴一生的女子只是将他当作替代的话心里会不自在。 以往对唐安安的感受便是何必为了她不自在。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男人以往万花丛中过但选择伴侣时却很慎重前世一辈子都不曾选择一个 唐安安招了招手让李瑕俯下身来附耳道了一句。 “可在妾身眼里你一直都是你埃” “嗯?” 李瑕只觉脸上微微一凉那小女子已亲了他一口提着裙子跑掉了。 他于是愣了愣。 好吧说话开了果然是显得傻了。 唐安安跑过月门倚在墙边拍了拍心口挥着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以往是怕他的。 但今日听他说了“动心”说了“吃醋”突然就不怕了。 倒像是那个一直以来裹住她的壳被敲裂开来她探出头看了看发现面对的已不是险恶的世道有人在为他遮风挡雨。 把裙子稍提起了一点点唐安安低头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声。 “多漂亮啊还不动心” 花厅里张文静稍稍提起高明月的裙子看了看。 “这件也是绢布听雁儿说城南有间布坊新到了一批四经丝的素罗给王妃裁今年的新裙可好?” “不用。”高明月正坐在那抱着孩子逗弄随意而恬淡地应道:“我若穿了绫罗不出多久汉中官眷上行下效如何使得。” “见不得完颜氏今日那嘴脸。”张文静在高明月身边坐下“王妃莫理她刘家最不成器的便是她夫婿今日这事若真叫刘黑马知晓了刘四郎先吃不了兜着走。” “人家不就问一句我这衣裳是否褪色岂至于?文静也莫传出去可好?” “高姐姐我也觉得完颜氏真讨厌。”韩巧儿也不依道:“她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高姐姐、张姐姐都是贵胄出身能没见过魁丝锦吗?年儿说唐姐姐箱子里还压着好几件深烟牡丹裙不愿拿出来穿坏了简朴风气罢了。” 她本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一说起来想到今日那完颜氏的样子越说越气。 “在临安时怎样的好绸缎没见过就她的魁丝锦漂亮汉中哪就穷啦?姑姑前次报给李哥哥去年平价卖布两百万匹今年川蜀新添织机三万台不好奢华先顾百姓冷暖怎就到她嘴里就是‘宋国繁华不过如此’还说高姐姐裙子不拖地失了王妃风范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巧儿莫气了文静你说说她。” 张文静只好搂着韩巧儿正待开口年儿已跑进来。 “王妃侧王妃那个刘家大郎把刘四郎打了一顿让刘四郎连夜捐了一千贯钱到慈济院。” “嗯?谁跑去说的?” “没人去说啊是那完颜氏回去之后与刘家大娘子嘀咕王妃穿的旧衣裳连件金玉也没佩云云” 高明月听罢只摇了摇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过张文静道:“你也莫往心里去这次北面的官眷来还算好的江南奢侈之风更甚以往郡王也说病的是他们不必理会。” “自是知道的不过是替王妃委屈。” “我有何委屈?既嫁了这般如意郎君身在福中哪能因人说几句布料之事便委屈。” 在张文静看来高明月还真就一点脾气也无。 换作早年她在家中时刘家这儿媳妇上门来言语不投机也莫再相见便是哪能再招待到最后不显丝毫不悦。 今日若换作她这位侧王妃接待完颜氏多的是办法扫了对方颜面。 另一方面张文静对高明月也是佩服又有些同仇敌忾。 旁人嘀咕高明月骂的是郡王府骂的同样也是她。 “说来郡王以往也是好享受的嫌麻布硌人怕蚊虫叮咬喝水只喝熟水。这些年风里雨里腥风血雨里出来反倒是对这些看淡了。” 说到李瑕厅里气氛便又好起来韩巧儿道:“李哥哥才不是变俭朴了呢他说以后要偷偷找个地方带我们过奢侈日子不叫手底下人知道” 过不多时李瑕与唐安安先后过来气氛便又更好了些。 旁人看着这是郡王府对他们而言也就是个小家 郡王府中另一个小院里关德坐在摇椅上晃着。 “这么说郡王是要将贵人安置在外面了?” “这府里哪还有恩主的位置?”胡真自挥着一把团扇道:“且恩主的性子与府中几位王妃夫人必是不相合的。” “哦。” “我倒是担心她到时不满” “瞎操哪门子心小瞧咱郡王了埃”关德漫不经心喃喃道:“贵人要的是郡王的垂青也就够了。” “能知足就好我只怕” “贵人又不傻想想那夜皇宫里的血与火谁还敢不知足?” 临安。 “说吧那夜发生了什么?” “依程相公所言弑君者正是李瑕” “但为何皇兄指证是庞燮?” “这请容奴婢近前私语。” “允。” “” “碗?” “是此事说来话长当时荣王之暴毙” “程相公真这么说的?” “是他说欲救大宋社稷当请长公主联络谢太后、贾平章罢黜当今官家于宗室中择一明君” 正文 第711章 欺软怕硬 汉中城南的望江门码头渐渐繁忙。 六月初来自江南的官船送过往陇西赴任的官员才扬帆离开又一艘大商艘停泊在岸口。 劳力们搬着货物下了码头。 之后吴家的子弟们下了船岸上丙辰科探花、转运司主管杨起莘打着仪仗前来迎接。 姜饭四下看了看摁捺住急着回家的心情到了船楼上的舱房前正要说话一名婢子推门而出。 “码头上的老官可是来迎我家贵人的?” “不是妙岚姑娘可看到路边那队马车?是胡总管来了。” “好小的马车。” “还请贵人将就。” 姜饭随口敷衍着反正已护送到了汉中往后不归他管。 没想到今日那位贵人很好说话已戴了个竹笠遮着脸便出来。 “走吧啰嗦什么。” 姜饭不知她急什么难得今日安排得十分顺利。 又让人将那十几口大箱子随阎容送过去他自出城先去见了李瑕禀报了临安诸事。 “还有一桩意外……那位夫人身边有位女侍卫是临时跟来的当时瑞国公主意外发现了假死之事……” ~~ 一队马车穿过汉中街道载得箱子虽多却十分低调。 其中一个车厢中妙岚偷瞄着阎容心想贵人只怕一辈子还没坐过这样颠簸的马车连忙要寻东西给她垫。 “别烦了快些便是。” 阎容却是不甚再意掀开车帘又往外看了一眼。 妙岚不由感慨道:“汉中城好破啊人也少这地方也没以往听说那般好。” “少说话我嫌你吵。” 阎容随口轻叱一声不再理会她。 一颗心不知已飞到何处。 终于马车转入汉中城东南一座大宅前。 抬头一看牌匾上书“褒园”二字园林颇为清雅竹繁叶茂中庭楹联上写着“赏静怜云竹忘归步月台”。 风景不错。 虽远比不上临安奢侈但确实也过得去。 胡真引着阎容一路转过前庭最后问道:“恩主可满意?园内的粗使婆子奴家已安排妥当还有一应物件……” “知道了他人呢?” “郡王出城为人送行了。” “你去与他说一声我这边旁的不需你管。” 挥退了胡真阎容只在宅院里稍逛了一圈径直便进了主屋。 “烧水沐浴再把床铺上。” …… 水温正好。 阎容抬手看着自己肤若凝脂的胳膊满意地笑了笑。 往门外看了一眼未见婢子禀报什么动静不由又有些幽怨。 美人出浴开始对镜梳妆直到头发都干了那人却还没来。 阎容不由着恼唇上胭脂都未擦便要去睡了。 终于妙岚急匆匆跑了进来仓促之间整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道了两个字。 “来了。” “这么久才来让他走。” 阎容哼了一声目光却已向屋外直勾勾地看…… ~~ 王翠按着刀站在院外。 她看向院中那间主屋心里算着李瑕进去也有一会了眼下该正是那个“忘乎所以”的时候。 这一路来离汉中愈近阎容那愈发坐立不安的状况王翠看在眼里。 那样的美人那样的娇艳欲滴的状态此时只怕是…… 正想到这里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一看是李瑕身边一名亲随。 “女人也会武?比划比划?” 王翠倒也不惧拍了拍腰间单刀淡淡应了一句。 “死伤莫怪。” ~~ “支走她做甚?” 阎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转身坐下对着铜镜理了理钗环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多疑了赵衿心肠还是好的。” “我杀了她爹派个人来报仇也正常。” “她还不知吧又何必让她卷到这些事里?”阎容叹道:“但说来谁知临安那些人如何想的?逼急了哪样下三滥的招术没出过。” “懒得管临安随他们去吧。” “今日是没心情管他们。”阎容放下铜镜瞥了李瑕一眼嘴角微扬道:“我困了你若无事说便走吧。” 话虽这般说桌下她的脚背已轻轻抚着李瑕的小腿。 李瑕愈发正经道:“倒还有一事谈谈你往后的生计。” “你可是说好了养我。” “答应过保你安稳说话算话。我私下里有个贸易行让你入股好了往后年年分红衣食无忧……” “让我入股?”阎容看向李瑕眨了眨眼又手捧着脸已带了调笑之色。 “正事不想谈了?” “不想谈总归这辈子已交在你手上由你。” 李瑕道:“但我得与你说好别在汉中仗我的势行不法之事只可这般规规矩矩赚营生连我也是何况是你?” 阎容没心思聊这些反问道:“现在知道要守规矩了当初在云锦堂怎么不对我守规矩?” “公是公私是私。”李瑕道:“我人品虽不好也不能坏了规矩。” 阎容轻嗔一声起身翻出一个小匣子推在李瑕面前道:“呶入你的股。” 李瑕打开看了看见全是金银关子问道:“来的路上怎不兑了?” “金银珠宝不好带出临安路上停泊时兑了小半人家留着傍身的。” “嗯我派人到东南兑了吧晚了不值钱。” “人都是你的了你看着办便是。”阎容道:“莫嫌少真就这些家当了。” “你这家当不算少却没我想像中多。” 阎容悠悠一叹道:“真当我是有钱的?当年那皇帝老儿也不蠢我们这些奸党看似把持朝政无非是替他弄来享乐的钱财大建宫阙、调教舞乐到头来我们‘阎马丁当、国势将亡’了他不过只沾个‘怠政’之名等着哪日‘一朝醒悟’铲除阎马丁当他还当他的明君。” 这也是大宋惯例了。 丁大全本事虽不如蔡京无非也是“帝亦知其奸以其竭四海九州之力自奉”罢了。 历史从来都是相似……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李瑕随口应了阎容已靠近了他一只白皙的手已伸过来覆在他手上盖上匣子。 她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我是说往后你若有坏事要做由我帮你莫损了你名望……” “看来我方才说的不明白。” 李瑕忽然冷了脸淡淡瞥了阎容一眼不怒自威。 “我这里不容许为虎作伥之事再敢用你以往那些手段休怪我翻脸无情。” 阎容心中一凛已是花容失色。 她此时才明白过来李瑕进门以后为何说些钱财小事。 他不需要收搜治下财力供奉己身不需要借助她以往那一套。 这是敲打。 阎容不敢再恃美貌而骄立即就软了服。 “方才不过是说着玩的本钱都给了本就打算规规矩矩讨个生计人家不过是弱女子……你也莫视我为妖女我一定守规矩。” “不会要我说第二次?” “真的明白了人家跟了你自是听你的往后我乖乖的你也疼我好不好?” 李瑕又凝视了她一会脸上那冷意方才消散点了点头。 阎容这才安心顺势便倚进李瑕怀里身子已娇弱无力低声问道:“那公事的规矩我也守着……可以来‘私事的不守规矩’了吗?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想你。” 李瑕低头看去只见阎容眼中已是水雾弥漫遂干脆将她抱起往榻上走去。 趿在她脚上的绣鞋将掉未掉晃了晃落在地上。 才沐浴过后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细绳系着一解如云朵般铺开。 久违的呢喃声响起之后忘乎所以…… ~~ 六月十六临安。 “这是……交引?” “行商称它作‘盐券’更多人叫它‘交钞’。” 盐引贾似道见得多了但此时看着手中那一张精美的票据脸色渐渐凝重。 这票据不大比金银关子还要小上不少。 “纸质倒好。” “该是桑穰。”廖莹中是印书世家出身最是懂这些道:“桑穰常作典籍书册书页之用质地敦厚。” 贾似道点点头眯着眼看着这交引上的龙纹花栏中间是“凭条取叙州盐五斤”几个字旁边是数个印章最下面则是奇奇怪怪的符号。 “近年来四川盐价极为稳定这盐券看似只是交引但近来已有入蜀行商者将其当钱钞使用平章公……” “我明白。李瑕没那么多金银铜币发川陕的金银关子若径直流通纸币无人信他且一遭挤兑便能毁掉他的威望。这盐劵则不同既与承平初年之交引相类世人皆会用。又与交子类似兑换更为便捷。这是他造纸币的第一步。” “是那边井盐量高挤兑不了。盐价又稳短短月余蜀民已对这盐劵十分信任。” “私盐呢?蜀地的私盐贩子在做什么?尸位素餐不成?” “平章公也知道李瑕治下官盐价本就不高私盐利小却须铤而走险少有人贩。” “那就运大批浙盐入蜀压低四川盐价。” “请平章公三思!江南物价沸腾而四川盐价本低。此举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就买……” 贾似道话到一半想到国库尚且支用不足愤而将手里的盐劵揉成一团用力掷出去。 “给我设法伪造川陕盐券。” “是……” 贾似道摇了摇头忽道:“那妖妃到汉中了吧?你说也许李瑕纵情声色之际已死在王翠刀下。” “平章公亦说过不过是招不费事的闲棋又何必寄于厚望?” “烦恼啊多久没斗蛐蛐了。”贾似道揉揉眉头道:“继续说正事吧我打算废十八界会子由朝廷设发金银关子群玉以为如何?” “是否太急了?”廖莹中道:“公田法不过稍见成效如今便从那些商贾手中收回铸币之权到时民间凭关子兑不到金银只恐……” “打算法。待扫除了军中贪墨之弊自有银钱保证关子流通进而稳定物价。” “是否等公田法落实……” “等得了吗?” “请平章公再想想是否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群玉啊是我聘你为幕僚你能否为我想想是否有别的任何一个办法?” 贾似道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发现我们与李逆的根本差别在何处了?川蜀无积弊连私盐都少。反观江南又如何?如今若再不扫除积弊如何做皆是徒劳。打算法已势在必行。” 听得院外有动静传来。 “何事?” “禀平章公瑞国公主来了……” ~~ 堂上仅有贾似道与赵衿谈了很久忽然贾似道重重咳了起来。 “程元凤所言证明舅舅没有骗你……咳咳咳……当夜正是李瑕带人杀入宫中弑君叛逆……” 赵衿又道:“但舅舅并未告诉我皇兄……赵禥与李瑕同谋之事。” “如何能称是‘同谋’?官家是被李家父子骗了如今我已与官家禀明真相官家既知晓了此事已过去。” 赵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她近来不知暗地里哭过多少遍整个人已消瘦下来脸上带着异样的苍白显得有些可怜。 “过去了……舅舅你知道爹爹对赵禥有多好的可赵禥怎么能如此对他?” “说了官家是被骗的他那样子还有何可说的?还能再奢求他什么?” 贾似道话到这里长叹一声愈发显得颓废道:“舅舅错了之前便不该与你说那些。你只须知道李瑕是真凶即可莫要再追问了可好?” 赵衿想哭强忍着没哭再问道:“祖母又是如何走的?” “她年岁大了不慎跌了一跤。” “舅舅。”赵衿又唤了一声转过头去喃喃道:“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相信你了。” 贾似道一愣反问道:“这是何意?我是你亲舅舅。” “可你一直在骗我你是因为这样一个傻子当大宋天子你才好掌权……” “这话谁与你说的?”贾似道忽然大怒叱道:“程元凤!老猢狲又要害我!” “舅舅若能与谢太后合力废赵禥……” “不可能我做不到!” 贾似道仿佛被五雷轰顶抚着额头连手都在颤抖。 他真的感到了愤怒却还要在赵衿面前强忍着。 “信我程元凤是在利用你你万不可与朝臣表露出想要……” 话到一半贾似道突然又是一个激灵。 赵衿不再声张又如何? 程元凤长着嘴只怕早已暗中联络朝臣。 贾似道此时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根在哪里——公田法。 哪怕眼下还只在两浙西路行公田法反对它的人已开始迅速反击。 官家对他贾似道委以重任于是这些人连官家也敢对付。 像狗群般扑上来一口咬住官家的过错。 除了赵衿根本就没人在乎先帝是怎么死的。 扑天盖地咆哮而来的只有一句话。 “贾似道!再敢动我们的利益试试!” 正文 第712章 统筹 一队车马自北面行向汉中。 林子跨坐在马背上微闭着眼身子晃动着似睡非睡。 直到前方有快马奔来他睁开眼看了一会见是舆情司旗号遂打起精神来。 “姜钩子何时从东南回来的?” “就在前几日。”姜饭道:“已接回吴公家中子侄。” “王老将军呢?” “未曾办妥。” 林子哈哈一笑回身一指。 “军情司深入栾城已接来了郡王想见的敬斋先生。” 姜饭连忙尴尬拱手笑道:“林使司给我留些面子。我是来通传一声郡王就在城门处准备迎敬斋先生。” 看起来舆情司到江南行事更简单些毕竟在名义上李瑕还是大宋的郡王沿途关隘尚可凭令通行军情司往北面行事则难上许多。 但这次林子还真就派人往河北真定府接到了北地名士李冶。 李冶掀开车帘已能看到远处的汉水以及屹立在迢迢汉水边的大城。 “千山万水被掳至此间了埃” 他抚着花白的长须感叹了一声神色悲哀 李冶字仁卿号敬斋河北真定府栾城人。 他出生时正是金国由盛转衰之际朝廷滥发纸币物价飞腾国虚民穷。 少年时他与元好问结交一同外出求学于名儒才名播于天下世称“元李”。 中年考中进士知钧州治理地方以廉直能干著称。 之后蒙古灭金他与元好问见天下形势已不可为拒绝入仕蒙古避居山西潜心学问对“天元术”作了总结写著了测圆海镜。 十年前忽必烈经略漠南遗民的生活有所好转李冶得以回到真定府在封龙山建书院教导子弟。 四年前忽必烈专程派人请李冶入朝李冶提出了几条建议之后即返回封龙书院潜心数学写著了益古演段普及天元术。 去岁忽必烈称帝再次请李冶出仕并给予了最清贵显要的“翰林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一职李冶又以老病为辞婉言谢绝。 他对忽必烈犹有不满。 “世道相违则君子隐而不仕。” 至此李冶已隐居不仕了近三十年他年岁已六十又九。 一辈子已在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境遇里转眼而过年少时经世济民的抱负已过去了。 没想到五月中旬时有人以张家五郎的名义至封龙山书院以交托旧友元好问遗稿为由拜会。 李冶并未疑心张柔一直以来就对金国遗民文人照顾有加真定离保州亦不远张五郎派人回保州办事路过真定实属平常。 双方相谈李冶才知宋国阃帅李瑕已取关中之事再谈到老友商挺如今处境不免唏嘘。 得知杨果、元严已投奔李瑕他已预感到对方有些奇怪。 最后杨果的书信被拿了出来李冶方才惊觉张家五郎竟已叛蒙投宋了。 “恳请敬斋先生携家人、子弟往汉中施经世手段解生黎困厄。” “你们1 李冶很愤怒。 他尚不了解宋国也不了解李瑕。 但无论如何派人强行将他这垂垂老矣之人掳行千里确实是太过蛮横且失礼。 忽必烈尚且没有如此强逼。 由不得李冶了车马以北上运粮归还亳州之名南下却不走河南转道山西抵黄河边趁夜渡河。 一路山长水远先是到长安见了杨果一番长谈李冶怒意稍减心中却还有许多埋怨。 再沿蜀南而下终于是望到了汉中城。 李冶自是要狠狠地骂上那李瑕一顿 汉中北面拱辰门前李瑕正带着许多人准备迎接李冶。 他最早是在去年听元严说了李冶之名。 这是北地仅剩的几位还未出仕的名士之一数学上的造诣也许可算是称冠当世。 又有元家、杨果的这层关系李瑕当时便起意招揽。 派细作往河北这事很难。但张弘道来了便有了机会。 张家一直有些走私生意就是由张弘道打理。张弘道出奔张弘范只能将亳州交还给忽必烈并清算张弘道的人这不假。 但需要时间。 暂时而言张九郎忙着向忽必烈请罪、想办法让张五郎与张家划清界线都来不及不会马上将张五郎叛逃之事搞得天下皆知。 趁这个关口张弘道自要派人往保州与某些人暗中联络。 可以想见那边军情司的人前脚才凭张五郎信令过山西后脚张弘范必已快马褫夺张弘道之权。 就在这可以渗透河北的转瞬即逝之间李瑕选择“抢”来了李冶。 此举必然会再次引起金莲川幕府的警觉、加强对李瑕的防备以后只怕再难出现这样的机会。 没关系以李冶的才华与名望值得。 要知道忽必烈尚且两次邀其出仕未成。 “晚辈李瑕久闻敬斋公大名” “哼!休在老朽面前作态你当是思贤若渴老朽只当你是山贼土匪1 李冶颤颤巍巍下了马车一把推开李瑕想要搀扶的手自站定了。 他一辈子游历山水历尽艰苦虽年近七旬身子骨却还健朗目光炯炯有神。 环目一看见到李瑕身后的张弘道。 “你这竖子1 张弘道面露苦笑行礼道:“见过敬斋公小侄失礼了。” “哼!坑蒙拐骗这便是你的世家风范?1 李冶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去见人群中还有几个他认识的北归人如考城名医世家子弟张考铭遂又抬起拐杖继续骂。 唯独见了元严他才叹息了一声。 “元二姐儿?都这么大了?当年才只有这么一丁点高吧?” 再见到旧友之女李冶一句话间已是红了眼眶。 元严行了礼道:“诓敬斋公南下之事侄女亦有参与还请敬斋公莫怪郡王与五郎。” 李冶上前几步不忍再骂人。 “不怪不怪你们看到你想起了裕之兄呐可惜我未能送送他。犹记相识那年他才年方十六一转眼” 老人显得有些啰嗦他已七十岁了故人与回忆对于他都太过重要。 什么蒙古大汗还是皇帝什么宋国郡王他从未怕过。 于他而言甚至不如能与人聊聊老友及往事。 “二姐儿可知?老朽近年又填了首摸鱼儿和裕之兄” 他们这些人年轻时元好问以一首摸鱼儿雁丘词名传于世当年杨果填词相和李冶亦是。 摸鱼儿这个词牌名下曾有这一群年轻人的才情、志向、友谊。 近来旧友凋零再赋词愈显苍凉。 “倘万一、幽冥却有重逢处。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 几日后汉台。 “老朽曾向北君提过五点建议所谓‘辨奸邪、去女谒、屏馋慝、减刑罚、止征伐’。北君难做得者‘止征伐’。不想如今宋国郡王竟连‘去女谒’也做不到。” 李冶话到这里淡淡看了面前的严云云一眼偏过头仰着那花白的长须傲然道:“老朽不与小女子共事1 严云云眉眼一低道:“听闻程朱理学尚未于北地兴起却不知敬斋公为何如此迂腐?” “迂腐治国最忌讳妇人干政” “我并非干政之妇人。”严云云此前一直是恭敬姿态此时忽然脸色一正道:“我非郡王身边以私情扰国事之女谒乃授官幕府之实干之臣。虽女儿身做事与男子无异。行政而非干政。” “伶牙俐齿。”李冶哼了一声将头偏得很远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严云云又问道:“我与元录事都是女子忝差汉台幕府敬斋公对她好脸色对我却是严辞厉色可是嫌我出身卑贱?” “那倒不是。” 李冶抚着长须无奈地转回头来道:“老朽只是还未想好是否该出仕找个借口罢了。” “敬斋公来都来了为何还不肯一展抱负?” “哼都入土的人了还被掳来。”李冶再次侧过声嘟囔道:“颜面也挂不祝” 严云云无奈只好推了一张纸到他面前。 “敬斋公看看这是什么?” “咦天元术?” “方程三次方程敬斋公可能解?” “呵小儿之戏。”李冶讥笑一声。 “那这个呢?” 李冶默算片刻挥手提笔填了两个数搁下毛笔斜睨严云云一眼道:“再来。” 严云云头一低微有些为难。 她与李瑕根本拿不出能难倒李冶的题。 只好再推出张纸笑道:“敬斋公看看这个。” “不就是用些奇形怪状替代数字有何可看?” “这样呢?”严云云列了个简单的除法运算问道:“这般算起来岂不便捷?” “便捷是便捷九九小数罢了班门弄斧。” 严云云点点头应道:“敬斋公精于数学我是班门弄斧了但若能以此教后世岂非更能发扬敬斋公之学?” 李冶这才捻须沉吟道:“有点意思。” “敬斋公再看这个。”严云云拿出一张盐券指了指上面的编号问道:“便捷?” “不仅是便捷吧?还能防伪造?” “是从字形、编号、大孝位置诸处有十一处用于防伪敬斋公能看出几种?” 李冶已有了兴趣接过那盐券看了一会先是问了那各个数字之后竟是掐指算了算。 “正面与背面这两串数字是个二程?” “是。” “太简单了些。” “还需请敬斋公出手。”严云云道:“除此之外今王府欲发行纸币然发行多少须极慎重” “老朽明白。”李冶叹息一声。 他是经历过金亡之祸的对纸币滥发或少发有大干系深有体会。 严云云听得这一声叹息眼神一亮倾过身子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实无力担此重任再代郡王恳请敬斋公任幕府主簿、统计司司使主管纸币一事求敬斋公答应。” 李瑕能给李冶的官职很低。 不像忽必烈开口便是翰林学士、同修国史。 但李瑕给的是做实事的官。 李冶看着眼前那纸币忽然回想起了当年知钧州时的场景。 终于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盐券发了多少?” “不多不敢多发心里真没个数只敢谨慎试探。” 李冶嫌弃地摇了摇头道:“把川蜀各地历年的盐、茶、米、布等账簿交由老夫算一算再去沏壶好茶来。” 郡王府中李瑕放下望筒喃喃自语了一句。 “运气不错莫不是因老李祭祀了李家龙宫?” 最近先是李曾伯来再是李冶来。 前脚送“可斋公”往陇西镇守后脚迎“敬斋公”任事幕府。 这一南一北、一文一武的二李入川陕哪怕还未完全归心文臣武将的班底却已充实起来 正文 第713章 妥协 封王之后李瑕先以自己对经济货币的理解结合宋初的交引制度先小规模地发行了盐券试图逐步建立起平陵王府的货币信用。 做这一步他是慎而又慎唯恐打乱川陕薄弱的货币体系。 那纸币的杠杆作用便发挥不出来。 直到建立了统计司经过了合理的筹算他才能做到适量发行券引刺激川陕的迅速发展。 打个比方以五石盐为锚定物只要王府有公信力眼下便敢发行二十石的盐券相当于能凭空“借”来十五石的盐价做为本钱。 这自然对商贸自有了极大的促进。 李瑕懂理论、李冶擅统筹、严云云精明有手段这样的草台班底形成之后川陕发行券引一事便开始大步向前推进。 他们在一开始便制定了严格的统筹、监管以防止再出现宋、金滥发纸币导致的物价飞涨。 六月中旬李瑕再次召汉台幕府诸属臣议事总结了上半年稳定形势、谋求名份的成果确定了下半年的振兴之方略。之后便是一场人数更少的议事确定了今年的盐、茶、米、布券引的发行数量。 在当今整个东南会子如废纸的情况下不少人畏纸币如虎李瑕亦觉自己这个动作颇为大胆。 诸侯不得朝廷之命擅自大规模铸币几乎等同于向朝廷在经济上宣战。 既是宣战他便准备好应对宋廷以及各种牛鬼蛇神的反击。 伪造券引、挤兑、作空、抵制贫瘠的川陕要面对的是富饶的东南。 难得没有战祸的短短几年川陕民生经济能休养到什么地步这是第一个考验。 很快仅在七月初二一家商行从荆湖运来晶石、铜器、丝绸、农具等等货物且卖了两艘大船给汉中军器司接受了面额五十万斤的茶券。 之后这商行在汉中几个县衙兑换了二十万斤茶叶又以剩余茶券与蜀地商贾采买了药材、毛皮、羊羔、竹器等诸多货物南下。 这桩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校 平陵王府发行券引也一向好用无非是盐券之外又多了茶、布、米券。 对商行而言更重要的是原先北方走私的人参、皮货商路还没断且在汉中就可以买到。 等到冬天一株老参、一件狐裘在江南便能翻上百余倍的价。 临安依旧繁华街巷上的商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勾栏瓦舍中的表演终日不歇金银铜钱落在盘上的声音叮啷作响。 御街上有官轿行过轿中的叶梦鼎偶尔掀帘看着街上的这热闹景象目泛沉思之色。 轿子进了枢密院叶梦鼎踱入公房见贾似道坐在桌案后不由面露鄙夷但还是转身掩上门。 “贾平章又有国事商讨?” “我不像你终日只知上表求辞拂官家颜面。” 叶梦鼎叹道:“垂垂老矣只想归家致仕也不许吗?” “你是帝师没有官家登基不到两年便六次辞官的道理。” “平章公好生霸道呐。” “我不是来听你冷嘲热讽的说话拐弯抹角无甚意趣。”贾似道揉了揉额头道:“程元凤想学吴潜你可知我是何意?他竟敢逼我行废立之事好大的胆子。” 叶梦鼎没说话扶着椅背缓缓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回想着近年诸事 吴潜当年一向是反对先帝立如今这个官家的程元凤那时则对储位之争并不感兴趣。 一转眼吴潜贬调循州已不在人世。 程元凤变了不再是对皇位之争袖手旁观。这一个多月以来不知联络了多少官员准备弹劾贾似道。 还传信来表示贾似道若不罢相朝中正直之士只能请太后垂帘听政了。 这是婉转的说辞意为要针对官家。 为何如此? 官家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就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天子。 扪心自问叶梦鼎也自觉愧对天下生黎 “你一直骂我沽名吊誉说我屡次辞官是爱惜羽毛。”叶梦鼎道:“我今日实话告诉你这帝师、这宰相我真不愿再当了。” “老而昏庸的懦夫事到如今再说不愿当帝师还有何用?” 贾似道冷笑一声只觉听叶梦鼎说一句话都烦道:“不绕关子。先帝驾崩那夜发生了什么你很清楚此事不可揭开。” “那不如请贾平章上书致仕?”叶梦鼎道:“想必等贾平章致仕了以申甫兄的为人必不会再揭开此事。” 贾似道怒极反笑。 “果然你们这些人盯得还是我这个权柄。若我不肯请辞又如何?” “也许申甫兄会与你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贾似道问道:“为了对付我他不惜拖累官家你能答应?” 叶梦鼎叹道:“我管不了。” “够了!你们不就是要毁掉我的公田法吗?鼠目寸光!来鱼死网破罢了1 说罢贾似道终于压不住怒火倏然起身向外走去。 叶梦鼎低头沉思着渐渐有些忌惮起来。 他终究不是程元凤不能狠下心来对天子动手。 “贾平章留步。” 贾似道停下了脚步。 如果有选择他真的不想再一次找叶梦鼎联手。 这让他觉得平章国事也还是不能摆脱党争。 没完没了 叶梦鼎缓缓道:“程元凤之所以如此终究是担心贾平章对国事操之过急。” 从“申甫兄”到“程元凤”他与程元凤之间终究还是被贾似道撬开了一道缝隙。 “说你要我如何?” 叶梦鼎道:“经界推排法老夫竭力反对请贾平章停下来。” 贾似道犹豫了。 这“经界推排法”就是废除十八界会子以金银关子完全替代会子是他平抑物价的良策。 不推行此法便不能让朝廷停止超发会子。 “反对?”贾似道冷笑道:“半年来米价又翻两倍百姓破家者不知几何你竟还敢反对?” “谁破家?贾平章真有在临安城看一看?” “城中百姓当然不肯用会子谁会傻到还用会子?被会子害苦的是何人?乡野里种粮的平头百姓!岁岁以废纸‘买’他们的粮他们还如何活?你不如到乡野里看一看吧睁眼瞎1 “还未到不得不废会子的时候反而是你把十八界会子尽废手持会子的农夫才真要破家荡产1 “蠢货。已谈过太多次了够了。” 贾似道不想再与叶梦鼎多说下意识想要抬步走才意识到今日是来找叶梦鼎帮忙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闭上眼。 叶梦鼎提醒道:“这次不是我在逼你。” “好我退一步。” 这一句话出口贾似道的背已弯了下来。 “我退一步。”他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废十七界会子留第十八界会子与金银关子并行你看如何?” 近月以来弹劾贾似道的奏折如雪一般。 放眼朝堂已没有还能与贾似道叫板的高官。 便是程元凤在朝时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让这么多人同时弹劾贾似道。 也唯有贾似道自己能将群臣逼到这个地步。 终于连不问国事的赵禥也感到慌了。 七月十六日赵禥难得召一众大臣于延和殿内引奏事。 “怎么怎么回事?师相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国库也有钱了为何要弹劾他?” 赵禥先开口问了良久却没听到臣子们的回答。 沂王府教授、枢密院编修官的马廷鸾站在殿中抬眼瞥了瞥叶梦鼎见叶梦鼎不动如山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已有谏臣出列。 “禀陛下贾似道推行之公田法初以官品逾限田外买之有嫉富抑强之意继而派买除二百亩以下者免余各买三分之一。其后虽百亩之家亦不免令田主抱纳已失之初意” “臣弹劾贾似道纵容平江知府包恢行以峻急之法强买民田与八十老翁施以肉刑至其死平江骚动人心不服” “臣弹劾贾似道贪墨今公田每租一石明减二斗不许多收。而毗陵、澄江等地凡六七斗皆作一石。及收租之际总额有亏则取足于田主以为无穷之祸” “臣弹劾贾似道纵恶吏鱼肉百姓镇江一恶吏将其贫瘠之地强与人更换于田主其祸尤惨” 赵禥已经听呆了。 他虽然完全听不懂这些人一个个站出来在说什么但已能感到事情很严重。 在御榻上坐了良久他只觉脑子里嗡嗡嗡直到一声呼喝传入耳中。 “臣请陛下罢免贾似道1 “臣等请陛下罢免贾似道” 马廷鸾亦出列行礼郑重道:“臣乞陛下遏恶扬善以顺天举直错枉以服民1 若说之前那些谏臣都只是在弹劾贾似道他一出列则已是对官家言带威胁。 今日若不罢免贾似道、遏恶扬善那官家便不是在“顺天”了。 “臣等乞陛下遏恶扬善以顺天举直错枉以服民1 “” 马廷鸾知道官家或许听不懂。 但这声势其实是给叶梦鼎等人看的。 今日必须罢免贾似道否则他们便要请太后临朝听政这代表着什么叶梦鼎不会不明白。 赵禥愈发不知如何应对。 谏臣们声势浩大而贾党官员却全都沉默不语。 赵禥不由大急心想着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不然就只能罢免贾似道了。 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位老师连忙看向叶梦鼎。 只要叶梦鼎能站出来赵禥也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平章军国重事。 贾似道其实也是可以说丢就丢的。 但叶梦鼎却只是向赵禥摇了摇头。 赵禥又是一愣只好向贾似道问道:“师相你怎么看?” “臣乞骸骨。”贾似道脸色平静摘下官帽。 这样的场面他都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永远都是在疲于应对百官攻讦 赵禥愣了愣依旧未见叶梦鼎有愿意出面收拾残局的样子愈发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师相你” 马廷鸾看眼贾似道已将官帽放在地上。 大事将成他心里却是疑惑起来认为贾似道、叶梦鼎的反应并不太对。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梦鼎似叹息了一声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贾平章不宜于如今去职枢密院今日得京湖吕文德奏报蒙兵攻长江下游甚急” “当”的一声御案上的酒杯被推倒了。 马廷鸾闭上眼。 他知道今日事又败了贾似道早已与叶梦鼎、吕文德有了交易 下一刻一句惊呼声入耳。 “师相啊1 马廷鸾猛然抬头眼中绽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竟是看到御榻上的官家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贾似道的腿。 然后卑躬屈膝拜倒在地大哭不已。 “陛下!不可如此” “陛下1 “陛下” 群臣大惊失色之后大怒纷纷呼喊。 “陛下快起来1 “陛下万不可如此” 赵禥却如没看到他们的激愤与惊讶只顾死死抱住贾似道。 “师相!师相朕的师相你不能辞官碍求你不要弃朕而去!可怜可怜朕吧师相” 贾似道闭上眼心里并未有得胜的喜悦只感到挫败与疲倦。 这次无非是向吕文德妥协了答应往后行公田法、打算法绝不牵扯到吕家军并加吕文德太尉之衔 一次是对叶梦鼎一次对吕文德两次妥协换来了今日又一次党争的胜利。 累了。 哪怕天子匍匐于地哀求他不要走也难已消磨心中的失望。 推排法、公田法、打算法俱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刀也砍在他贾似道心上。 “这便是我的鼎力革新吗?” 慈元殿。 全玖一直关注着前廷的动向焦急不安。 “若贾似道不肯妥协程元凤到底有何手段对付官家?” “平章公不肯说只交代此番他必能保住官家稳定朝局请皇后不必惊慌。” “去查问问叶梦鼎到底何事还能危胁到官家?” 许久有宫娥匆匆赶来附在全玖耳边低声禀报了一句。 “怕是落在瑞国长公主处不久前瑞国长公主遣人往歙县见了程元凤。” 全玖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再无往日端庄。 她侧过脸对着阴暗处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无怪乎贾似道不肯说原来是你赵衿” 正文 第714章 攀比 西湖半闲堂。 廖莹中走过小径看了眼庭院。 犹记官任平章之前贾似道还常常拥着姬妾在此间玩乐趴在地上斗蛐蛐、赌博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一恍神那些美人的身影已不见了贾似道那汪洋恣溢的不羁笑容也不见了。 只有满庭花木还在默默盛开显得如此寂静 进到中堂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牌匾已被取下搁在一边像是还未想好要换成什么别的牌匾。 “平章公?” 廖莹中转过屏风见贾似道躺在凉椅上额上还覆着一块沾湿的方巾。 他不由一惊问道:“平章公这是病了?” “病死我才好。” 贾似道以往精力旺盛处理朝政之后继续走鸡斗狗、夜夜笙歌亦不觉累。 近来不行了不过一场小朝会回来之后已怏怏不振。 但他倒也没甚大病无非是心里不痛快还是支起身来道:“说事吧。” “吕文德又传信来了称高达常在私下里辱骂平章公。” 贾似道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方巾往地上一掷道:“襄阳是防备汉中的重镇离了高达还守得住李瑕吗?” 廖莹中从袖子里掏了信递上去。 贾似道摆手表示不看。 廖莹中遂道:“吕文德言以吕文焕之能足可守襄阳。” “调高达为淮西安抚副使、兼知庐州。”贾似道都不必询问对地方上何处有要职空缺心如明镜随口便做了安排。 “是另有一事是我们已伪造出了川陕的盐券。” 廖莹中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盐券递过去。 就这小小一张交引从纸张墨料到工艺印法样样仔细琢磨花了一个多月终于是有了成果。 “请平章公过目其实这字里还带了一层暗纹肉眼看不出来须对着光。” 贾似道抬起两张盐券于日光下仔细看了看只见竟连那藏在墨印中的隐约花纹都一模一样。 “群玉不愧是刊书大家这下面的图案可看破了?” 廖莹中道:“该是数字每张券引各有编号于德生在成都时曾见人用过我们便改了几个数字。” 这券引毕竟还只是小事问题在于藏在券引背后李瑕那叛逆之心贾似道有心平叛却不敢再起战火只能如此小打小闹地应对心中不免气闷。 因为朝堂不宁、国库空竭民生凋敝的种种问题还未解决。 “我们的金银关子与李瑕的券引不同” 话到一半贾似道回过头见龟鹤莆已站在堂外。 每次都是这样才想谈谈正事总会有各种琐事来打搅。 “说吧。” “禀阿郎去歙县的人已回来了事已办妥当。”龟鹤莆禀报过又补了一句“神不知鬼不觉。” 瑞国长公主府。 赵衿独自坐在阎容曾住过的道观里趴在桌案上。 只剩一只猫还蜷缩在她身边。 “长公主。”有侍婢匆匆上前禀告道:“任梅像是真不见了奴婢找遍了府里都没看到她。” 赵衿支起身来转过头眼睛里更添悲伤喃喃道:“她武艺那般高怎就没了呢?” “奴婢不知只听人说她昨夜出府后便再没回来” 赵衿张了张嘴心里已明白过来。 任梅便是她派去歙县见程元凤的女侍卫如今不见了还能去哪? “我想去见见舅舅备轿吧。” “是。” 然而那婢女才转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禀报道:“长公主平章公来了。” 偌大的鞠场显得十分空旷。 赵衿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指了指远处的鞠场道:“我五岁那年爹爹叫她们随身护卫我其实哪有遇到危险啊她们就是陪我玩的。任梅蹴鞠蹴得好也会斗蛐蛐她还与舅舅斗过蛐蛐每次我见过舅舅她都说‘贾相为人最大方了总赏我们东西’她一直很崇敬舅舅的” 贾似道挠着下巴道:“我没杀她只是把她送走了。” “那程相公呢?” “死了。我不想骗你所以你的侍卫还活着这是真的。” “我也分不清舅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贾似道叹息一声道:“我不该告诉你真相” “真就到此为止了吗?” “程元凤临死前说了他将先帝之事告知你是为了逼迫我。其他官员并不知道真相他也不敢揭开只告诉他们已到了罢黜我的时候。总之我们不要再提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爹爹” “王翠不是入蜀了吗?只要她能杀了李瑕我们已无愧于先帝。是你报的仇你已尽了孝心。” 赵衿又问道:“那赵禥呢?” “弑君者是李瑕我们只找李瑕报仇足够了。相信舅舅我做这些并非为了我的高位显贵为的是社稷安稳。社稷经不起再一次动荡。” 赵衿低头不语。 “这次你也看明白了那些为官者不值得信任嘴里谈忠义道德心里只有权谋算计全都是在利用你。”贾似道又道:“别再与你兄长置气了他就是个傻子何苦来哉?舅舅会办妥一切报了先帝之仇保住社稷你只需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回头再挑个喜欢的驸马哪有那许多烦心事?” “是埃”赵衿喟然应道:“杀爹爹的是李瑕我何必怪罪坐在皇位上的官家?有舅舅保着大宋社稷我哪还有甚可担忧的?” “正是此理。” 贾似道笑了笑显得颇为爽快。 他这次又在朝堂上赢了政敌本觉并无可欢喜之处还是见了赵衿见她经此一遭终于明白了道理才觉值得。 往后舅甥同心诛李瑕。他贾似道也守住了权势继续振兴社稷。 赵衿目送着贾似道离开眼神里却依旧有些迷茫之后在心里兀自思量着。 “舅舅说的都不错可祖母被赵禥推倒在地而亡又该如何?” 这件事她已不敢与任何人说。 与贾似道说了亦无用他打定主意是要保住赵禥这个听话的天子。 至于百官? 无非还是如这次一样只有算计与利用。 赵衿抬头看着漫天低沉的暮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她才发现以公主之尊放眼偌大的临安城竟是连一个还能信得过的人也没有了 数日之后贾似道又清洗了一片朝堂上敢反对他的臣子终于可以继续推行他的变革。 公田法试在浙西施行经界推排法却已是箭在弦上。 此前他已借助大商贾手中的金银使民间对关子有了信任翻脸无情便夺回发行金银关子之权严令禁止私印关子胆敢违律者则尽数抄没。 同时废除和籴、收回十七界会子平抑民间物价。 试行一个月之后已有初见成效之态江南物价终于有渐渐平缓之势。 这些政策确实是切中时弊只要往后不再滥发金银关子可以预见的是物价还能越来越平缓。 贾似道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 这感觉就像是驾着一辆狂奔的马车眼下终于是把惊马稍控制住了。 “让民间休养生息数年凭公田法国库亦可有钱粮到时兴兵讨伐李逆亦必再征粮使民怨沸腾。” “川陕近来如何?”贾似道笑问道:“李逆的盐劵作用可比得了我的金银关子?” “想必消息也快回来了若能毁掉李瑕的盐券川陕便只能用金银关子朝廷掌握其货币自也能控制川陕。” 贾似道漫不经心地听廖莹中说着又想到瑞国长公主已病了大半个月今日若得空该携名医去探望。 又聊了一会公事他正要离府那边于德生赶来却是禀报了一个坏消息。 “平章公入蜀的商船被重庆府衙抄了。” “什么?” “运过去的货物、盐券俱被李逆扣下派遣过去的暗探还未下船已俱被拿下” “为何?1贾似道叱道:“李逆既未起兵造反犹有宋臣之名他如何敢?1 廖莹中亦是错愕道:“李逆向来不禁商旅今次为何如此?他们是拿下了所有入蜀的商船?” “不是。”于德生摇头道:“直扑我们运盐劵的商船似乎是假盐券才入蜀便被盯上了。” “为何?伪造的不对?”廖莹中错愕不已。 他祖上数代刊印书籍又有朝廷会子务的工艺对自己伪造的盐券极有信心。 贾似道却已踱了几步下令道:“伪造米、布、茶券之事停下来给我先弄清楚此中原由再谈。” “是” 次日。 廖莹中领着两名官员再次进入贾府。 这两名官员一个已年逾五旬神态潇洒不羁;另一个年不到四旬举止端重带着一板一眼的表情。 “平章公人带来了。” “见过平章公。” 贾似道回过去看去目光先是落在那五十来岁、神态潇洒的官员脸上似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道古来了你看出了李逆那盐券中的的把戏?” “久未见平章公平章公风采依然下官以为那盐券上的数字确有玄机。” “说。” “是平章公请看这张是真的川陕盐券正面该是串数字乃为编号想必是每段数字表示川蜀各地不同的交引铺故而可追查出伪券来源” “你能认出这些数字。” “已能认出。” 贾似道沉吟道:“背面的数字与这编号有所关联?” “不错背面这数字是根据这编号推演出的。也简单二程之术。” “哈?”贾似道一看便明白“原来如此。” “但这是上个月之前的盐劵请平章公再看这张米券大不同矣。” 贾似道沉思了片刻不由皱眉喃喃道:“想不通。” “不仅有天元术还有负数。” “负数?你可解得开?” “这米券背后恐有高人小官该能解但还需时日。” 贾似道点点头不太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工夫打算勉励几句将事情交代下去。 忽见有仆役急奔而来跌跌撞撞冲进院中脸上还带着惊慌之色。 贾似道忽感一阵心悸快步出了堂拦住这仆人低声叱骂了一句。 “何事?” “阿郎不好了不好了瑞国长公主薨薨了” “你说什么?” “长公主病故了阿郎!阿郎1 大内慈元殿。 全玖正坐在那看书一边听着内侍低声禀报着什么。 待她又翻了一页那低语声也正好停了下来。 “知道了去领赏吧。记住此事到此为止了” 待看着那内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全玖才放下手中的书低下头自想着什么。 记得是很小的时候就与那位表妹一起玩了吧? “表姐你为什么要学规矩啊?我就不用想玩就玩。” “公主不一样的。” “表姐喜欢这个玉镯子?那给你吧不心疼啊我有很多的特别多。” “谢公主赏赐” 赏赐、赏赐、赏赐那声音在脑中不停回荡开来。 全玖抹了抹眼角的泪喃喃道:“我也不想的但到此为止了” 正文 第715章 碰撞 枢密院公房内杨辉坐在那筹算了许久搁下毛笔沉吟道:“我不明白。” “确实难但你我可解得开。” 秦九韶捻着胡须笑了笑又道:“每张券引都是一样的先有了编号再以天元术算出一串数字印在背面。背面之数虽不同然算法只有一个。” “我并非是说这个。”杨辉道:“是不明白为何要伪造蜀地券引朝廷若不愿给地方铸币之权只须下诏” “别无它法了。” 秦九韶只用这一句打断了杨辉的话又道:“不仅要算出这券引上用于防伪之数字。与蜀地货币之争你我之才干可得大用埃” 杨辉对此反应十分平静。 秦九韶反而有些喜意眼睛里发着光手中笔走龙蛇嘴里偶尔喃喃自语。 “这蜀地数字用起来倒方便” 两人俱是数学大家仅半个时辰便将廖莹中给的三十余张真券引上的数字筹算了一遍各列了几个算法但一时还不能确定蜀地是哪种。 秦九韶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又道:“平章公还未吩咐或还能再见见我们且等着不急走。” “依道古兄所言。” 秦九韶又坐下拿起茶叶看了一眼赞道:“瑞龙茶好茶。” 他怡然自得就在这枢密院的公房里煮起茶来。 “谦光可知?我马上要被贬谪梅州了幸而又遇此机会。” 杨辉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欠了欠身。 秦九韶动作潇洒又道:“川蜀我十分了解。家父曾任官巴州嘉定十二年兴元兵变叛军进占巴州家父才避回临安。宝庆元年家父又任潼川知府我随他入蜀彼时蒙军肆虐我于民间募集义兵游击蒙虏那年才十八碍” “道古兄抗虏之事迹我亦有听闻感佩不已。” “这段经历虽比不了李瑕然于潼川府路练兵克敌我可谓与李瑕有过相似经历?” “是。” 秦九韶眨眨眼笑问道:“那若平章公起用你我、对付川蜀劵引谦光辅我可好?” 杨辉倒没想到他这般直接愣了愣点点头应道:“自是如此。” “多谢。” 秦九韶更显潇洒煮水泡茶动作一气呵成。 杨辉却不知再说什么。 他久闻秦九韶之名知道对方是真正的天才星象、音律、算术、诗词、弓、剑、营造、骑术、蹴鞠之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但太过醉心仕途也太好钻营了。 在官场营营至五旬如今竟已到这般直言不讳求官的地步未免太 “道古兄。” “嗯?” “恕我冒昧。”杨辉犹豫片刻还是道:“仕途终不可强求你我皆不是擅于官场经营之人不如于学术” “谦光啊谦光”秦九韶感慨着道:“我十八岁起乡兵抗蒙;二十一岁擢县尉葺城楼、平抑泸州蛮夷之乱;二十四岁中进士魏相公青眼有加为官三十年政绩斐然吴相、贾平章公相继倚重我之才华。何谓不擅官场经营?” 杨辉无言以对。 在他看来秦九韶才华之高可谓耀眼于当世。 也就是真有这份才华还能在到处得罪人的情况下曾官至江宁知府这等高位。 但秦九韶在官场上的昏招也实在是太多了。 以权贩盐牟利建宏敞住宅广纳美姬生活奢华用度无算说话直言不讳到处树敌一边与吴潜交好一边巴结贾似道 这种种官场大忌便连杨辉这个书呆子都明白以秦九韶之聪明却不明白? 恃才傲物罢了。 “你看今日平章公犹得起用我。”秦九韶给杨辉倒了杯茶笑道:“他前两年才与我言失望今我尚未往梅州又进此间。” “是。” 杨辉也不敢再与秦九韶多说这些岔开话题只敢继续聊蜀地券引之事。 “这小小的券引背后有高人在碍” 许久直到夜幕降下廖莹中才重新赶回来。 “平章公今日见不了你们但会向官家举荐你们到江陵府任官。”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廖莹中却远不止这威风秦九韶颇为客气笑问道:“但不知平章公今日遇何难事?下官或能为他分忧?” 廖莹中不由白了秦九韶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贾似道曾经极欣赏过秦九韶。 这样一个才华无双的人才不仅文武皆通还会游戏会蹴鞠、斗蛐蛐如何能不喜欢? 贾似道对秦九韶的提携也曾不输于当时对李瑕但可惜彼时吴潜一复相秦九韶马上又立场不定让人极为失望。 此番若非为了对付李瑕贾似道绝不再用秦九韶。 “别笑了临安不是你待的地方尽快赴任江陵” 数日后又一艘大船由临安启程沿运河北上驶入长江溯游向西一路抵达江陵府。 至江陵之后商船改载货物继续向西经三峡至夔门经过沿途盘查去与蜀地贸易。 时维九月。 汉中郡王府桂荫堂。 这日议事初始韩祈安先开口道:“我们发行券引已过了数月宋廷竟还未有太大反应?” “是有的。”严云云道:“前阵子重庆府便查抄了一批从东南运来的伪币。想必如今还在设法伪造我们新的券引。” “我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些伪币而是宋廷封锁与我们的商道进行经济制裁。” “经济制裁?” “蜀地毕竟贫乏、人口稀少有大量的物资仰赖东南商旅运来。故而我们比东南更害怕商旅中断。打个比方我们这间屋子里东西少要是被关上了门难免会被困死在屋中。眼下江南完全有‘封锁’我们的实力。” 李瑕话到这里向李冶问道:“敬斋公如何看?” “郡王这是考校老夫埃”李冶坐在那手摇着蒲扇慢条斯理道:“我对南面情况还不算了解近来听说过一些认为宋廷是封锁了不了贸易的。” “何以见得?” “宋人确实有钱但只怕钱不是握在其朝廷手里吧?” 李瑕笑笑颌首道:“敬斋公说的有理对金银关子如何看?” “会子也好关子也罢宋廷始终是那个问题钱不在朝廷手里。国库没钱会子换成了关子换汤不换药。” 李瑕道:“最坏的情况便是如此国库没钱平头百姓亦没钱。” 严云云道:“故而宋廷哪怕想封锁贸易能从中获利的商贾也不会答应?” “只要川陕还能与蒙古贸易。”李冶道:“谈商贸不能只看东南脱不开西北。” 他支起身来沉吟道:“蒙人喜欢收藏黄金珠宝。把通往西域的商路称作‘黄金绳索’通过卖出丝绸、瓷器、铁器、药材从西边运回大量的黄金、珠宝、象牙、犀角。与西边的贸易有两条商道一称‘钦察道’一称‘波斯道’。商道上色目人往来不绝贸易、进贡、传道数十年来往哈拉和林运送的金银珠宝不知几何” 说到哈拉和林的财富李瑕知道那必然是一个让人难以想像的数字。 从成吉思汗时期起蒙古人就在征服、抢掠孜孜不倦地收藏黄金到如今丝绸之路上则是遍布了从中欧、东欧、西亚、中亚、东亚、南亚而来的商旅、传教士。 故而忽必烈也发行纸币却不会出现江南那种物价沸腾的情况。 这是真正的实力。 相比起来李瑕远没有这种积蓄。 “换言之只要我们还能与西域有商旅往来哪怕只是走私商路就不至于断绝一边是来自东南的工艺品一边是来自西北的金银皮货眼下是‘中间商赚差价’有了本钱之后则发展工艺、扩大地盘从中间商成为真正的富豪?” 李冶道:“郡王这话虽糙但大致是这道理。” 李瑕议事时说的往往都是这样的大方略与诸人达成统一意见了方才做下一步的安排。 接下来聊的便是对整个商贸的统筹。 李瑕原本是把李冶当作数学家看待的但近来相处发现李冶首先是个官哪怕闲居三十余年其人生最开始的目标还是经世济民。 其次李冶则是个文人经史文章诗词样样精通。 不由让人感慨天才只要对某件事有兴趣就能达到这般成就。 李冶却没有这些感慨。 他读书科举本就是想经世济民。 之所以不仕忽必烈是因为“世道相违”懒得去当个翰林学士写些阿谀文章增其名望。 但忽必烈请了两次若再第三次李冶也是不敢拒绝的。 他又不傻。 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事看不明白? 至于李瑕说实话李瑕与忽必烈李冶都看不上一个是宋国叛臣一个是蒙古强虏。 李瑕与忽必烈的不同就是没有那些一请三请直接把他强掳了。 还能如何骂了一通找个台阶下了做官就做官吧。 反倒是做了这官之后李瑕竟还真放权给他民生经济之事且正好得以一展平生所学叫他颇为惊喜。 这日议过事回到公房李冶正继续伏案统筹却有小吏快步过来。 “敬斋公请看这个” 李冶先盖上案上的文书方才接过几张券引。 眯着老眼看着上面的数字他微微讶然道:“这张是” “是伪券重庆府有人凭此兑走了大批粮食察觉不对一查果然是假的。纸质、工艺蜀地不该有人能以假乱真到这地步。” “这防伪编号也没错是有人泄漏了算法?还是被算出来了?” 李冶喃喃了一句眼中却是绽出饶有兴趣的光芒来。 他并未拿最复杂的算法来加密这些数字以免各地券引查核算起来不方便。 本想着自己于算学一道已独步天下无人能破解。 倒没想到宋国还有这般人物 “好好果然还是南面学术昌盛好埃” 李冶忽觉这王府的属官当得实在有趣捻须喃喃道:“那老夫就陪你们玩一玩也好” 这日褒园。 “贵人王翠说有急事求见。” 阎容正拿着一本账簿在算她的分红闻言懒洋洋地道:“都说了不要让她随意进内院我那位信不过她。” “王翠递来了这个。” 阎容转头一看忽起身道:“让她来见我。” “” “你说什么?” “当时任梅不见之后秀环便察觉到不对她实在不知还能找谁了” 良久有什么东西砸碎在地上碎瓷溅了一地。 “临安这些人都死定了都给我去死1 正文 第716章 治家 褒园原是一位褒姓人家的园子因打算迁居到成都去故而卖了。 李瑕本以为阎容住下之后会换一块牌匾她却并未如此。 偶尔抵死缠绵之后她也会问李瑕自己是不是他的褒姒。 李瑕待她自是远未到“烽火戏诸侯”的地步无非是玩笑话多添些意趣。 他来的时间像是有某种规律一般隔了四五日来一趟。 穿过竹圃小径正见王翠从内院出来李瑕停下脚步脸色虽不显心中却微有防备。 王翠却是没理他绕了一圈自出了院门。 那避着李瑕的样子倒像是李瑕要刺杀她一般。 …… “你那女侍卫不如放回临安她留在这也找不到机会杀我。” 进了主屋随口说了一句李瑕未听得阎容回复转过屏风正见她背身坐在那哭。 “怎么了?” 阎容腰一拧扑在李瑕怀里便大哭起来。 “呜呜……我的赵衿被人害死了……你帮帮我派人到临安查杀光他们把敢动她的人全都杀了……呜呜……你再派姜钩子去临安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帮我好不好?呜……” 李瑕轻轻拍着阎容的背却不马上表态。 阎容却是真的伤心欲绝了泪如雨下将他前襟染湿了一大片。 “临安那边还传她是病死的但不是……她是被人害死的秀环都发现不对了……” 等阎容哭了许久稍缓过来了李瑕拿手背擦着她的脸道:“为何说是被害死的?” “赵衿偶尔是有心痹之症但秀环陪在她身边素来都备了麝香保心丸以往每次服用之后便好的……” 李瑕如今对赵氏家族这常见的遗传病也算了解精神方面如英宗、宁宗以及当今那个皇帝还有就是屡屡无后或孩子养不活。 另外大概是心脑血管方面赵昀就有严重的脑溢血。 此时听阎容说“心痹”他猜测赵衿大概是有些冠心病之类的症状。 “我看她那般好动想必心痹还不算严重?” “任梅不见了之后赵衿每次用药反而喘得厉害……秀环也是傻到后来才怀疑被人换了药……” “也许是正好大病了一遭病灶才显出来药效相克?” “不是的。”阎容喊了一声摇头不已恨恨道:“就是有人害她不然秀环也不会派人来找我她得是完全找不到人帮她了才能千里迢迢传话到汉中来啊……呜呜……” 李瑕又搂着她拍了拍问道:“秀环人呢?” “不见了秀环也不见了。” “具体是如何回事?” “你看这个。”阎容这才想起递了一封信给李瑕看。 那该是公主府的侍婢秀环写给王翠的信说的是任梅不见了赵衿生了病且察觉到公主府中的麝香保心丸被人换了让王翠早些回去。 信上也只说了这些。 阎容道:“秀环将这信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仆役那仆役还在准备订了船约定两日出发结果就在次日他便得知公主死了秀环也找不到他不敢在临安多待走陆路赶到了吴江才敢乘船……别的他就不知了。” 李瑕一听便知这事情透着不对。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赵衿病死了身边的丫环怕被降罪逃走了。 “此事找到剩下的麝香保心丸一查便知。” “你帮我查好不好?” 李瑕抚着阎容的头发又安慰了一会道:“但我在临安的人手都撤回来了等往后攻下临安再查此事谁做的杀谁一个不留可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不是君子我就要现在给她报仇……” “那这样我先写封信问问贾似道。” “也许就是贾似道做的任梅就是他杀的他不会承认的。” “我觉得不是贾似道这人还是有真性情的。”李瑕道:“别急让我先问问他。” 阎容自顾自又道:“那也得派人去临安查啊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帮帮我好不好?她也帮过我们的啊她帮过你的。” 李瑕擦着她的眼泪想了想最后还是应道:“好。舆情司多已被我派往京湖了我另外再调派些好手让王翠随他们往临安找到了凶手为你替赵衿报仇。” 阎容又哭一把抱住李瑕将头埋在他怀里嘤嘤细哭。 “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出头的。” “你这次蛮有义气的那就为你讨个公道。” 李瑕还打算教育阎容一番让她知晓若是无理要求他则不会答应。 但阎容哭得梨花带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好了不哭了怎么有这么多眼泪?” “她从来没想着要害谁啊我这样的恶女人都没死。” 阎容与平时不同一直倚在李瑕怀里倾述着她的哀思。 直到天色暗了她才问道:“你今日过来……想要吗?可是我心情……” “我们之间又不是只有那个你难过我也心疼岂是只为了那事过来?” “真的吗?”阎容仰起头问道“你不是只喜欢我的身子?” “真的。” 阎容又难过又满足往他怀里挤了挤像个孩子般闭上眼。 “你真好……” ~~ 李瑕对临安之事已丝毫不感兴趣答应阎容纯粹是出于人情。 另外他分不清赵衿的死有没有自己间接的影响…… 宋廷内斗之惨烈并不让人意外。 吴潜早就料到了。 弱主当朝历朝历代都有过所以总有士大夫觉得天子垂拱而治就行朝臣自然能治理天下。 哪有那么简单眼下宋廷的情况就很难出现如霍光那样的摄政之臣。 就算有也得经历最残酷的争斗。 这种内斗之下自会有牺牲品也许这次是牵扯到了那个小姑娘。 谁知道呢? 总归再派些人过去也不难。 夜里李瑕将阎容哄睡了起身磨了墨提笔给贾似道写了一封信。 这年头车马缓慢想必等再收到贾似道的回信又是两个月之后。 鞭长莫及也就只能如此了…… ~~ 次日平陵郡王府。 韩巧儿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她如今过得愈发自在父祖在王府属官里地位最高整个汉中都不见得有人敢为难她府里高明月本就与她交好张文静因元家的关系也是待她最亲近。 李瑕对她亦是宠溺万事都随她有种让她把小时候受的苦都补偿回来的意思。 揉着眼出了屋门饭也没吃先到院子里拿竹子喂竹熊。 蹲在那看竹熊吃得津津有味她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过几日便是九月二十我就要嫁给李哥哥了我还得要先搬回韩家住几日你自己要会摘竹子。” 这般与竹熊说过悄悄话之后她才转回堂上拉着年儿的手又说起昨日听说的几桩趣事。 “听说了吗?汉中城如今也有瓦舍下午我们一起去看杂戏好不好?” “好啊好啊哦不行我家姑娘染了些风寒我得陪陪她。” “安安姐病了啊?那我也不去了我近来听了些故事我们在她屋子里说……” 韩巧儿与年儿转进厅上只见饭已摆上了。 李瑕近来都在家里用饭正抱着孩子在厅中走动高明月跟在一旁一副想从他怀里把孩子接过去的样子。 人说君子抱孙不抱儿王府许多人都劝李瑕该对儿子严厉些不宜过于亲近总之是被李瑕当耳旁风一样。 张文静也是刚起来正坐在那与唐安安说话。 见人都到齐了李瑕才把孩子递到奶娘怀里。 没外人在他们吃饭倒是都很随意。 但韩巧儿才坐下听李瑕说了一句什么则是惊呼了一声。 “什么?” “从明日开始你们每日清晨都随我一起锻炼吧跑跑步做做体操。” “跑……跑步?” “嗯。”李瑕道:“近日我得知了一个消息临安那位瑞国公主病逝了她才二十不到吧年纪轻轻的。安安今日也病了可见你们身子骨还是弱的。” “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事的。” “话虽如此锻炼不能少了。” 李瑕少有对她们如此严肃的时候仿佛强身健体是什么很大的事一般。 张文静慢条斯理舀了一勺汤水入口先是瞥了瞥李瑕又转头与唐安安对视一眼有些暗道不好的样子。 韩巧儿虽然不解但她向来是听她李哥哥的倒也没有拒绝。 “好啊!” 她是第一个拍手应和的。 “这有什么打紧?当年我可是北上到开封走过一遭的……” ~~ 九月初八天光微曦。 “好烦哦。” 韩巧儿睁开眼看到年儿正站在榻边拉自己无奈翻了个身趴在那嘟囔道:“好困能不能不去了?” “可是官人已经在外面了啊。” “每日弄得汗津津的李哥哥最近公务为何这么闲应该一起来就去忙才对……” 好不容易爬起来换了衣裳推门出去只见李瑕、高明月已在院中活动筋骨。 “咦张姐姐怎不来?” “她今日歇息。” “唐姐姐风寒没好也就算了张姐姐又歇了……可是我也不想跑。” 高明月无奈只好上前与韩巧儿低语了一声。 韩巧儿不由眼睛一瞪叹道:“她好聪明啊。” “胡说什么呢文静岂是因为懒得跑步才怀的你快活动起来。” “哦好吧。” 清晨的微风徐徐韩巧儿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困意消了便欢快起来到最后又跑到李瑕身边嗔了一句。 “哼过几日我可搬回家里住了。” “好吧回头我也要让韩老与以宁先生开始锻炼。”李瑕一本正经道。 韩巧儿噗嗤一笑盯着李瑕又看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生我气了。” “哪有就是抱怨一下嘛。” 韩巧儿想了想脸上的笑意消了拉了拉李瑕的衣袖。 “李哥哥。” “嗯?” “我在想……公主出身那么好却年纪轻轻便病殁了。我现在这么享着福会不会把福分用尽了啊?” 李瑕目光看去在韩巧儿眼里看到了她有些幼稚的担忧。 他拍了拍她的头道:“不要担心什么福分尽了有好日子是因为世道在变好努力把世道变得更好就可以……” 韩巧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如今虽然喜欢赖床却没有忘记以前的苦日子。 ~~ 临安。 贾似道拿着一枚麝香保心丸用力一捏将其捏碎。 他闻了闻对面前的秀环道:“我查过了成分没错是你疑心太重了。” “不可能我陪了公主十年这药就是有问题……” “我说这药成分没错你不必再多想过几日……” “贾似道!果然就是你动的手脚任梅也是你害死的……” 贾似道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秀环一眼喃喃道:“果然是我?看来你知道的很多了?”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放我出去!你……” 贾似道却已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嘭”的一声龟鹤蒲关上门。 “阿郎?” “查了?” “查了那御医死活都说加三倍的冰片是正常施药称此事与他无关但小人打探到两个月前皇后以官家之名许了他儿子一份前途。” “皇后?联络宫中人给她一个教训。” “是那秀环?” “送去见任梅吧。”贾似道想了想道:“此事到此为止了……” 正文 第717章 治属下 一口箱子被打开陆小酉清点了里面的三十枚霹雳炮“啪”的一下又合上箱子。 “走吧。我不在汉中你要好好操练我们的士卒。” “你去哪?”李泽怡提着一捆箭走在陆小酉身边道:“马上要秋收了军屯要收粮的时候能有何公干。” “舆情司人手不足借调一阵子。” “等你伤残了打算在舆情司落脚?” 李泽怡说话从来就这么难听也没个朋友。 陆小酉却不在意这些正儿八经道:“你别问那么多我走了。” 他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接过那一捆箭矢拐向汉中城门。 李泽怡随手从他怀里把一枚信令掏出来塞在陆小酉嘴里。 “你手没空咬着不然持着军械进不去城门。” 说罢自翻身上马带走陆小酉的马匹奔回军营。 “呜呜1 陆小酉放下手里的箱子拿下信令又塞回怀里。 “我可以把东西放下来啊怎么进不去?” 进了城拐过城南那汉代拜将台穿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进了舆情司的大院眼前豁然开朗。 三十余人正在院中准备着行李。 与军中不同与军情司也不同这些人各式各样都有甚至还有几个妇人、残疾市井气颇重。 陆小酉在人群前站定。 不一会儿只见李瑕带着几个人大步走过。 “陆小酉随我过来。” “喏1 阎容带着面纱遮着脸跟在李瑕身后在堂中坐下了听李瑕开口吩咐人做事。 “临时有桩事须往临安办舆情司人手不足小酉你来带带外面三十三个新人。” “喏1 “不用这么大声这与战场不上同。先说目的瑞国公主死掉了我怀疑是有人动的手脚你去查查清了除掉凶手。” “末将我明白了。” “再说计划我写了封信给贾似道你到了临安先到摆铺偷取了他的回信看一看看过之后留个记号我收到信便知。若是贾似道信上说他已讨了公道你就回来。若不是就查一查医药二查贾似道是否有销毁证据。” “我明白了。” “我们在临安的暗线不多。”李瑕引了引堂上一人又道:“这位是录书老他在临安有些人脉查凶的事由他主导你领队、杀人。” “喏。见过录书老。” “郡王放心吧小事。” 李瑕道:“这位是王翠瑞国公主身边的侍卫也会从中出力。船只我已安排了直往临安贩货船上就是普通商旅莫与他们牵扯。” “” 阎容默默看着李瑕安排轻轻吸了吸鼻子又一滴泪落在她手上。 之后她随李瑕出了门抬头看向东南方向的天空眼中已泛起狠意。 “我这辈子杀了很多人但少有人来向我讨公道。” 李瑕开口说了一句指了指走在人群中的王翠又道:“陇西汪家上百人死于我手汪家尚不敢理直气壮来找我报仇刺杀我的人很多却只有这个王翠奉赵衿之意而来讨公道。” “她只是想为父报仇且没有真的动手” “我是说赵衿要这个公道那就给她。”李瑕道:“我杀赵昀因为他该杀。若说那小女子不能放眼天下那就只看临安她无辜惨死足以见她赵氏没资格来找我讨公道。” 阎容抬头看向李瑕愣了愣拉过他的手柔声道:“你就说你是为了我嘛我才不在乎什么公道。” “你在乎我的公道我才在乎你。” “哼又训人家还想要妖妃能有多贤惠?” 这件事对于李瑕只是小事安排阎容先回褒园他又策马去了城外军屯巡视收成。 他这人几乎就没有瘫坐下来的时候虽然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的模样一天里做的事却极多。 就说今日李瑕早起带家眷一起锻炼、之后见了张弘道、安排了往临安的人、巡视军屯、到城外规划汉中新城、安排官吏往川蜀各地监督粮税、批阅了幕府文书 到晚饭前他还去统计司见了李冶一面。 “正想求见郡王不想竟亲自来了。” 李冶正坐在那与下属说话转头见李瑕已迈进堂中心里对李瑕这点还是满意的。 俭朴、干练出门从不前呼后拥精力旺盛。 他早年也见过几个宋国的官小小的使臣也是终日摆架子坐在馆中做事情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气派大得不得了实则一桩小事都办不成昏聩不堪已成风气。 就那样能收复才是怪了。 倒是好叫人奇怪这样的宋国如何能出李瑕这般龙精虎猛、雷厉风行的人物? 更难得的是上行下效川陕官员风气亦是如此俭朴干练。 “若叫人请敬斋公过去往返一趟的工夫再取些宗卷不如我来一趟已把事情谈完了。” 李瑕知道李冶爱听这些果然开口一说老头子已抚须颌首不已。 “这是新一批的券引请郡王过目觉得可容易伪造?” 李瑕伸手接过先是纸质、工艺与之前又有所不同至于数字密码他其实是看不懂的。 “老夫不知那对手算才至何地步近来了解宋国学术才方竟是在十余年前便出一本算术奇书名曰数书九章好生了得埃” 李冶不等李瑕放下手中的券引却是又递了一本书过去。 李瑕一看便知是世彩堂刊印的。 不得不说贾似道、廖莹中在印书之事上确实是尽了力。 李冶已凑上来指点着道:“且看这‘大衍求一术’与‘正负开方术’纯凭代数加法予以统一运算扩充至任何方程” 李瑕是真听不懂首先他的数学就很差、连方程式都忘得差不多了其次李冶口中许多名词本就与他所知的不同。 什么“商常”“实常”“衍数”待一瞥那本数书九章只见一行字是“谓诸数各有分子母者本门问一会积年” 每个字倒是都认得全然不知何意。 李瑕只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听李冶在那里滔滔不绝。 “敬斋公是说他可以解任何高次方程?” “正是此意。” 李冶莫名地就认定李瑕是算术天才很喜欢与他聊这些一开口又是说了许久。 “我的意思是我们聊数学遣文用字该简单一点编书的时候直白一点放低些身段才好传播算术。比如可以把这大段的文字列成这样的公式敬斋公以为如何?” “倒是简洁易懂。”李冶捻须沉吟了一会问道:“以这符号替代是为了让宋国人看不懂?” “也可以这般说。公式这般一列各地的铺子核对起来也方便。” 李冶觉得若如李瑕所言编写些入门书籍、弄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实在是有失名家风范好不情愿。 但想到要将平生所学发扬光大且又是公务需要还是点了点头应下。 “如此便好。”李瑕终于可以问起他在乎的正事“出现伪币影响严重吗?” “让人赚了些粮食但无妨。”李冶摇了摇头道:“这第一批的券引数量并不多远未达到川陕所需。老夫统筹时早已考虑到若出现伪币的情况包括这第二批券引哪怕出现伪币老夫也已算过对物价不会有所影响” “但他们会赚我们的物资不是吗?” 李冶瞥了李瑕一眼觉得这位郡王实在是有些抠了据地千里还在乎那点东西? “不要紧的老夫算过就以近一个月汉中与襄阳贸易而言我们的券引能私下流入襄阳而襄阳的会子不能流入汉中郡王在乎的粮食、铁器还是进入汉中的更多” 李瑕在乎的就是这个。 简单来说他印的钱能到江南买东西江南印的官钱不能来他这里买东西这就很赚了。 宋廷当然也会反击提升官钱的信用度或摧毁川陕券引的信用度。 若再幼稚一点还可以与川陕印一模一样的券引拖着川陕一起物价沸腾。 当然江南眼下还远没到这种地步总之防伪的意义就在这里。 “敬斋公认为我们何时可以直接发行纸币?” “这一两年必是不行了且让老夫再算算还远眼下重要的还是稳住券引。” “也好。敬斋公放心我已派姜饭往江陵揪出伪造货币之人。” “何必如此?这是治标埃” 李冶就不喜欢这种作风觉得李瑕这么做就像是拿锤子乱砸。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人物让老夫与此交手正好可验证券引是否足以防伪为钱币发行做准备此方为治本之道埃” “敬斋公所言有理。” 李瑕随口应了心里则不以为然。 姜饭都派出去了何必再召回来? 有人伪造自己的券引那就捣毁就这么简单。 临安。 “平章公此为江陵府急递文书状告秦九韶数桩大罪甫一到任即占城中富户宅院以权谋私” 贾似道接过文书看都不看丢在一边道:“哪个不是这样?旁人做在暗地里秦九韶做在明面上如此而已。” “此人恃才傲物在琼州便惹得官民生怨到任仅数月即去职走时却还能携大量钱财可见其狂妄贪婪平章公用他” 贾似道对秦九韶失望只因其立场不定岂在乎这些? 如今官场风气做事者诽傍多矣。 他讥笑一声不以为然。 “还能如何?他是真有才干。看着吧他多少能让李瑕栽个跟头” 正文 第718章 后宫 李瑕本打算见过李冶聊聊钱币之事便回去用饭但因李冶多谈了些学术问题比预想中便拖得久了些干脆就与李冶找韩承绪一起用饭。 入了夜他才转回后衙。 近年来形势不算紧迫天黑之后李瑕一般也不打理文书以免坏了眼睛。夜里他无非是与妻妾相处。 大部分时候都是聊天她们平时与官卷交往总有许多人情往来的琐事或是城里的变化要说给李瑕。 比如今日林子之妻杨氏就跑来诉苦说是与娘家闹了矛盾。从此便可见老探花郞、转运司总管杨起辛对李瑕只怕是有所微词需要李瑕空了去稍微笼络一番。 比如陆秀夫的夫人已许久不曾与高明月书信往来中秋节高明月送了她礼物也不曾有回礼只怕也表明了陆秀夫的某种不满或为难。 这些都是藏在背后含蓄的表达。 张文静则是给她在北边的许多闺中好友都写了信有些送到了有些送不到回信的更是寥寥。 但偶尔得到回信她都能开心很久盼着往后能招揽来许多北边的士人就那信又能聊许多北地的风土人情。 有时唐安安会在堂上抚琴或跳舞李瑕听不出曲子有多好只知她跳舞确实是漂亮。 她与张文静都算是才女她们平日在一起会拟些诗词或画些画像然后互相夸对方漂亮。 娱乐活动则不多蹴鞠、斗蛐蛐、捶丸之类的游戏时人很感兴趣李瑕却只觉得无聊也没工夫玩这些。 他倒是说过有空了写些话本送到瓦舍里让人排演杂剧来看但根本就没动过笔。只在空了给妻妾们说故事。 韩巧儿、年儿都是最喜欢这种时候每次都赖着不肯去睡等旁人都睡了她们还要凑着脑袋讨论许久。 高明月则是早早便要回屋去睡她身为王妃每日其实是很忙。 …… 这夜李瑕陪她走过长廊道;“有时觉得你比我还辛苦。” “不辛苦安坐家中打点些琐事人家还羡慕我的福分呢。”高明月想了想又道:“官人若觉得我辛苦不如免了我的晨练吧?” “欸你也这样你可是目前表现最好的一个。” 难得听李瑕这语气高明月不由扑哧一笑又有了些成亲前的羞涩样子。 私下里她始终像是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 “那好吧哪怕旁人都不陪着你晨练了我也陪着你。不过明日可不行。” “嗯?” “那个……来了。” “那就好担心了好几日了如今再怀上怕你身子吃不消。” “我倒是好奇官人这身子骨像是熬不坏?” “生命在于运动嘛睡眠与运动最是能修补劳损……” 高明月低头笑笑小声道:“好了孩子在屋里睡得正香你别吵醒了他去文静屋里吧。” “还有一事下个月我再到重庆一趟迎一迎高二郎凯旋并上任你与巧儿随我一起如何?” 高明月抬起头有些欣喜近年来她已许久没随李瑕外出了颇怀念那去开封、走大理的光景。 “那汉中?” “我安排好了无妨的。去不久来回不过月余。” “怕还是不行孩子还小走不开的你代我向二哥问好。”高明月也是想去抱着李瑕将头埋进他怀里低声道:“待往后孩子大些了你再带我出门走走好不好?” 李瑕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隐隐是“我的月亮”什么的…… 高明月脸微微一红推了推他。 “我困了你这汗臭味去洗一洗。” “陪你一会。” “那别说话了吵醒了孩子……” ~~ 厅堂上张文静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得韩巧儿笑得前俯后仰。 “他真是好能折腾吧?” “嗯嗯李哥哥什么都好全都超好的就是每次要求人晨练也太严肃了……张姐姐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变白的都晒黑了。年儿你也不喜欢跑步吧?” “不会啊我可不习惯被人侍候就想动一动。” “你这年儿显得我多懒啊。” 张文静由得韩巧儿在那闹一边让唐安安喝了药去歇着一边叫雁儿、凤儿去准备些热水来给李瑕沐浴。 好一会儿之后待凤儿过来禀报了一声她便起身往澡房走去。 雁儿正抱着条澡巾趴在那往屋里瞧一转头见自家大姐儿来了反而告了一状。 “嫌奴婢洗得慢要自己洗呢。” 张文静见了也只是笑笑接过她手里的澡巾道:“去睡吧。” 她自推门进去绕过屏风正见李瑕脱了衣服眼神便有些敬佩。 “那年在鹿邑你这身肉还没这般硬吧不然怕是箭都射不进去。” “夸张了但肌肉对内脏确实有很大的保护作用战场上死掉的概率也能低些……” “不好笑。” 张文静嗔了一句见李瑕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还是莞儿一笑上前给他搓着背。 “听嫂子说你要带五哥到重庆去?” “嗯趁如今让他多熟悉蜀中情况过两年便可坐镇后方了张五郎是守成的人才。” “我怕五哥见了高二郎相处不好该多嘱咐嘱咐嫂子。” “倒也不必。”李瑕道:“正好是他们相处不好我有空时得摁着他们好好相处不求他们如胶似漆能彼此和气、不误公事就好以免往后战乱之际不能配合。” “能做到吗?” “我强。”李瑕道:“有足够强权的领导不等起苗头就开始严禁内部争斗做到应该不难。” “防范于未然?” “嗯。” 张文静忽有些走神。 她心里对他是很崇拜的很早之前就是那年那持剑策马时的英姿、敢杀蒙人的胆魄北地就少有豪杰能与之匹配。 近年她则愈发感受到他的强强在体魄、也强在意志。 他随口说出的“我强”二字是骨子里的自信以及渐渐形成的霸道。 于国事上李瑕常说的是“宋的问题在于弱需要有强者来替”。 于私事上他实在也是体力强悍…… 此时说的是张五郎、高二郎之事但其实李瑕对她与高明月也是一样的想让两个女子能一直相处得好。 此事其实说来简单其实也难她与高明月都是出身名门能包容侍妾于对方却难免在意。 之前元严说李瑕治家很厉害张文静不算太懂如今才愈发知李瑕厉害。 她一双柔荑抚过李瑕的肩笑了笑莞尔道:“官人是强……还喜欢恃强凌弱。” “哪有恃强凌弱?” “嗯?” “不是说在外面是说在家里啊。” “那我就更没有。” “休以为我不知安安是如何病的?” 李瑕微微苦笑。 他倒是没想瞒唐安安自己觉得那般病倒了实在是丢脸不愿说。 本以为她舞技了得又愿意配合再加上着实是漂亮……当时确实是很尽力不想她确有些娇弱却是病倒了。 “既说的是体力你还不好好锻炼?” “哼果然是好色之徒我说没来由叫人家随你晨练。” “说到这个我问过大夫你如今还早是可以多动动的你这身子骨更娇弱我本该早些带你练练。” “我可是名将之女会骑马、会射箭哪能比安安娇弱?” 这件事李瑕还真是最清楚不过自认没有冤枉了张文静又道:“若不喜早起我们可以傍晚锻炼。” “才不要你说瑞国公主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却又说她喜欢蹴鞠可见强身健体也可能会病的。” “那不一样的她是先天……嗯?” 李瑕回过头看发现不知何时张文静已将他的头发绑成了两条麻花辫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快帮我解开配上我这身肌肉很可笑的。” 张文静不由好笑眼睛都弯成月牙。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好好笑……那你别逼我受累了嘛?我是有些娇气又不是娇弱。” “那等生了孩子再谈?” “到时我跟着明月姐练才不跟你……头发也洗吗?怕擦不干。” “夜还早干得了。” 张文静不再说话脸上却浮起一抹红晕…… ~~ 次日。 天才亮韩巧儿吃力地爬起身来揉着眼道:“再忍一日明日我便回家里住。” 以前不愿过去她都叫那边“韩府”如今便成了“家里”了。 推开屋门正见晨曦中李瑕举起一块重重的石墩。 韩巧儿不由无可奈何地叹惜了一声。 “文静姐说的对李哥哥好能折腾啊。” …… 小小的埋怨也许是有的但等韩巧儿被接回韩府不到半日她却已怀念起郡王府来。 “父亲女则三十卷女儿早就背下来了。” “背下来?我看你是毫不理解为父特为你写了批注全背下来。你记力不凡该是花不了两日之后学女红……” “女红?可是女儿……” “没有可是为父早便看你太过散漫!还看着为父做什么?嫱娘你来督促她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 韩巧儿抬头看了看她那大着肚子的继母孔氏再一低头看了看桉上她父亲呕心沥血批注的女德心里已只有一个念头。 “韩府真是个苦地方……再熬几日我就要回家里去……” ~~ 终于是到了九月二十日。 因是朝廷已答应了李瑕请封韩氏为侧王妃韩巧儿自也是有凤冠霞帔的。 她其实也知道祖父与父亲对她是有极大的期望的。 但懒得想这些。 因她是跟着李瑕最久的人了最是懂她李哥哥的性格。 花轿一路到了她最熟悉的王府拜了天地她终于是将名义也定下来了。 路过后院透过团扇一瞥见到那肥都都的竹熊因被吵到了想翻身又没翻过来只好暴躁地咬了一口竹叶。 韩巧儿见它没有饿瘦放心了不少。 之后便是坐在新房里等着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终于夜幕完全降了下来。 …… “李哥哥?” 李瑕看着韩巧儿将那团扇放下来忽然发了呆。 初见时她年十三岁黑黑小小的那时他看似只比她大三岁心理却要成熟得太多。 这五年多以来说是宠溺她其实还是没留意她的变化。 今夜看她抹了胭脂点了红唇有些妩媚之态他才颇觉惊艳。 “漂亮吧?”韩巧儿得意道:“我可早就说了才不是小孩子了。” 李瑕被她这一嗔有些默然在榻边坐下也不动。 反倒是韩巧儿先拉住他的手凑近了看他又道:“李哥哥我早想嫁给你了。爹爹说等到十六你偏说要等到十八有什么区别嘛?” 韩巧儿将头倚在他肩上自然而然的样子。 她抬了抬双腿很高兴的样子等了一会不见李瑕有动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被我美呆了吧?真好我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了以前总怕你不要我了……” 韩巧儿说这些其实也慌但本就与李瑕亲昵还是挤了过去。 李瑕本想说“你就算不漂亮我也不会不要你”但才意识到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为妥。 他伸出手揽住韩巧儿还是不知说什么。 “李哥哥我明日也不想晨练了你就答应我吧?” “嗯?” “人家也很漂亮啊撒个娇你就答应我呗。” “你和谁学的?” 李瑕目光看去也分不清她脸上这神情是魅惑还是有点傻。 韩巧儿则已抬起头努力凑近了些唇上的胭脂彷佛要点在李瑕唇边。 “终于成亲了李哥哥也能像与高姐姐那样与我亲近了吗?” …… “李哥哥……郎君……唔……唔……” 好不容易韩巧儿那抻得长长的腿才放下来伸手将被汗水晕湿沾在嘴里的头发拨开忍不住又颤了颤。 她才意识到人家说的李瑕能折腾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意思。 以前还说自己长大了她们一定都是在偷偷笑话自己。 现在才是真长大了…… 正文 第719章 全才 李瑕又打算启程往重庆府。 这个辛酉年忽必烈北征哈拉和林而李瑕初显自立之心、与宋廷产生裂痕正是抓紧稳固蜀地的时候。 若有时间他甚至想往大理再走一趟可惜实在是太远了只能见了高长寿、聂仲由之后再亲自谈一谈。 这次不是轻骑快马而是正儿八经地带了仪驾车马。 摆出了声势让地方官知道平陵郡王又出巡了收秋税时都谨慎一些。 随行的幕属与官员主要是张弘道、昝万寿、李泽怡等等都属于李瑕之后想要寄予重任的。 另还有李冶、严云云这些人打算到夔门考察、设置商税。 李瑕本想把家卷都带上但高明月被孩子拴着张文静也不宜再出门以免路上耽搁上几月大着肚子还得赶路。 十月初三车马启程。 刚入门不久的韩巧儿已将头发完全挽起来额头上没有了那傻气的刘海整个人都有些不一般脸蛋儿白里透红添了许多韵味。 韩祈安出门相送见这女儿终于显得贤惠了些才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皱起眉不满于这丫头走路还一蹦一跳。 “我们出发了你们要记得喂小胖墩啊!祖父你要照顾好自己回来给你过寿啊……” 韩巧儿上了马车便探出头挥手不已末了也不理会她父亲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转头又与年儿说笑眉眼里满是那种新娘子被宠溺的喜气。 那边韩祈安袖子一摔兀自骂了一句。 “恃宠而娇!” 骂归骂他却也知自己女儿心性也知李瑕有分寸。待转身一看周遭景色又感慨道:“好年景啊年年如此就好了……” ~~ 荆湖北路江陵府。 江陵府又名荆州城。 它西面就是巫山山脉将荆湖与四川交割开来唯有长江从巫山中奔流而出成为交通要道。 而汉水到了襄阳之后南流到江陵以北不远才转道向东。 故而江陵七省通衢之地位置十分重要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如今这天下形势川陕实成藩镇之势隐有不臣之心。作为中原面对巴蜀的要冲之地江陵这个东南重镇更显重要。 不同于川蜀的凋敝江陵城中极为繁华。 从曲江楼上望去只见一条大街上只瓦舍就有四处那伊伊呀呀的声音传来让姜饭觉得彷佛置身于临安。 “大宋的市民阶层啊好是很好可惜好景不长。” 这话是李瑕曾说过的姜饭也只会这一句了总之就是感慨一句显得他也深沉一些。 有汉子上了楼掩上屋门道:“司使终于摸清了造伪券的工坊就藏在秦九韶的大宅里。” “果然我就说谁有这样的能耐。” 姜饭走到桉边那探子已铺开了图纸解释介绍起来。 “宅子就在北湖畔占地四十余亩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墙高近一丈有官兵防卫难以入内打探……” “难以打探?” “是几次收买了那宅子里的仆役始终没得到里面的消息传出来。” 姜饭倒有些诧异。 他接手舆情司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连对方的门都摸不进的情况。 “伪券呢?” “每半月印一批由不同的商船入蜀且江陵似乎已有了蜀地新造的券引。这些人做事似乎很有些手段……司使要不干脆强攻进去得了?想办法把霹雳炮弄进城来直接……” “闭嘴。”姜饭骂了一句道:“强攻也许能做到到时我们怎么走?划着小舟过长江不成?去给我继续查找到机会再谈。还有给我打探秦九韶我要知道他过往之事。” “是。” 那探子下了茶楼姜饭立即便走到窗边看着发现这名探子身后并无尾巴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当另一名探子从远处走来姜饭的眼神却忽然凝重起来抬起望筒观察着更远处两个挑担的贩子。 “蠢货你被跟上了……但这两人真是私盐贩子?” 姜饭愈发疑惑官府驱使私盐贩子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随手在桌子上划了个叉号提醒了手下拢起袖子转身出了茶楼须臾又躲进了另一个据点…… ~~ 北湖畔绛园。 此间本是江陵府一位许员外的别院秦九韶到任之后仅三日便拿到了那许员外的一系列罪证。 比如荆湖这边常有杀活人祭鬼神的习俗那许员外不知如何成了“稜睁鬼”的信徒每遇闰月之年便派人盗杀小儿剖腹取肝以祭淫祠谓之“采生”偶尔还捉些官员、书生认为这种聪明人祭一个可以抵三个。 承平年间宋仁宗不喜这些查办过几桩这般大桉罪首都是凌迟处死。 而许员外的罪证还不止这些。 于是秦九韶轻而易举就威胁着占了这绛园以及许家大半家产。 等以后升官了再发卖出去又是一笔丰厚收入。 他这事做得确实不算漂亮证据也是伪造的各方面也没打点除了把许员外唬住之处几乎与强取豪夺无异留下了一大堆话柄。 不是他做不到更好不愿更费事而已。 于公他急需早点立足铺开摊子做事;于私他已逾五旬能为官敛财的年景怕是不多了岂可束手束脚? 慢吞吞地贪墨能敛多少钱财? 他是算学天才如何敛财效率最高算得清清楚楚。 在江陵有了奢侈宅第直接将伪券作坊建在其中调了大量官兵护卫派商船带伪券往重庆兑粮……同时秦九韶还命人缉拿了江陵府大量的私盐贩子之后摇身一变堂堂通判也成了最大的私盐贩子。 不仅贩盐他还贩酒、茶、铁、漆器短短两个月之间铺开了一条既能完成贾似道的差事又能为自己赚钱的商路。 以琼州偏僻之处他上任数月尚能敛财无数何况是在这荆楚名都? …… 这日已是十月底秦九韶正坐在堂上与十余个美姬饮酒作乐。 他却不像世间某些俗人只会追逐美人傻笑他风雅得多擅歌曲、擅舞乐还精通诗词。 早年与秦九韶唱和诗词的都是刘克庄、周密这等词坛宗师虽然后来大家翻脸了但可见他的诗才也是顶级的。 美姬们也是喜欢与秦九韶玩分曹射覆、投壶猜谜样样精通的妙人又有权有钱谁不喜欢…… “秦郎奴家舞得好不好嘛?” “好!凌波高歌临湖渚嫩玉文鸾此歌舞。罗袜朝行巫峡云珠襦暮湿高唐雨。” “秦郎再饮一杯……” 待听得有下人禀报了一声秦九韶持壶而起一边走一边痛饮出了暖厅自到前院见客。 冷风一吹他四下一看眼中多了提防之色。 偏堂上几个私盐贩子的头目已等在那。 “这几日散开网盯到了一些人都是在周围打探的但都跟丢了……” “跟丢了不要紧江陵府不大你们仔细说我来推算一遍。” 秦九韶已有些微醺走到桉前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持笔在江陵府城的舆图上标注。 他依着这些线索划出了几条线摊开《江陵府志》与户籍册对照着嘴里叨叨算着。 最后他提笔随手圈了一圈。 做这些的时候他就像是在随手涂鸦。 “主事者就藏在这附近安排我们的人盯着多留意外地口音……” “是。” 才安排完那边已有人道:“于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你们先退下去……” ~~ 于德生走进偏厅一见秦九韶便道:“你安排的那些私盐贩子根本盯不住李逆的人。” 秦九韶坐在那也不知是睡觉了还是在思考慢吞吞应道:“私盐贩子当然盯不住探子。” 于德生一滞。 “我们伪造川陕券引猜到李逆一定会派人来捣毁。于先生又说李瑕军中有威力颇大的霹雳炮。”秦九韶道:“所以我们防备的很严命城门加紧搜查严禁军械、火器进城这不就是了。” 于德生本想着若有人持火器来江陵正好直接拿下省得日日躲在这大院里。 没想到对方这么沉得住气。” “你是何意?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躲着?” “有何不可?我们来是为造券引而非来捉细作细作是捉不完的。” “既知李逆派人来了自是要拿下。” 秦九韶像是猜到了于德生会这般说心里虽不认同还是递过他标注好的舆图道:“我算过对方的据点很可能在这附近。调荆门军去捉拿罢了。” “需调兵马?万一闹大了又像重庆……”于德生话到一半又住了口。 “于先生不愿调兵可待我慢慢找到他们。” 于德生道:“我有一计你们拿出一批伪币钓对方上勾?” “不可。对方都是老手不会上勾。” 秦九韶根本就不屑于德生这些权谋。 “范围还大但调两百人细搜对方也逃不掉。我已算过了那就不会有错……” 于德生虽然讨厌秦九韶但不得不承认除了仕途、交际秦九韶随意一项才华都比绝大多数人强。 仅在次日他便已调兵堵住了姜饭…… ~~ “该死我小看秦九韶了!” “司使怎么办?马上要查过来了。” “我们的落脚点全被他摸排出来马上撤!” “走。” “前面街口被堵了在查口音和户籍。” “找个还能藏身的地方附近可有官员居住? “那边有几户人家是官员像是恨极了秦九韶我听过他们给秦九韶哭丧……” 几个人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着脚步匆匆转进偏僻小巷。 姜饭认为这次已一败涂地了。 开始时他犯了个大错。因听说了一本《数书九章》就以为秦九韶是像李冶一样的学者。 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然而后方那些荆门军士卒的呼喊声才传过来前方的院门已被打开有人怒气冲冲道:“秦九韶又在做甚孽?!” 姜饭忽心念一动。 拼才智比不过对手这次莫非能拼一拼人品? …… 正文 第720章 下三滥 万州。 李瑕坐在驿馆中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一边听着舆情司的探子汇报情况。 “当日我们在绛园附近打探之后回到曲江巷聚在据点议事恰被江陵府的人包围附近所有外乡人俱被拿下六十余外乡人被审问之后其中舆情司二十七人全数被俘……” 李瑕合上手里的书眼神凝重不少道:“姜饭呢?” “姜司使与我还有两个兄弟避进江陵府的学正王沂孙家中骗王沂孙说是外地来的商贩被秦九韶迫害请他庇护。王沂孙信了将姜司使藏于家中。” “姜饭怎不先撤回来?” “司使说秦九韶到江陵不过两月官民皆憎恨他贪暴想留下试试能否借此来对付他求郡王再给一次机会。” 李瑕道:“知道了你先去歇息明日我再派人随你往江陵。”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数书九章》这书看起来像是一本数学书。 但数学只是其中一章而已大衍、天时、田域、测望、赋役、钱谷、营建、军旅、市物秦九韶还自序了其十年军旅生涯。 这家伙好像只是个算学大家但其实作武将时也比当世大部分武将强作谋士时也比当世大部分谋士强。 只派姜饭过去确实是小瞧他了…… ~~ 那探子走后李瑕想了想请幕府属官们前来商议。 他并不避讳这次的失败道:“我派去江陵捣毁伪券的人手被秦九韶反手端掉了……” 李冶并不诧异重重哼了一声。 “老夫早便说了此乃治标之策便是不让宋国在江陵府伪造券引宋国犹可在江宁、临安等地伪造了券引运来还可派人一一找过去?!防伪方是根本!” “敬斋公所言甚是。” “奈何郡王不听!”李冶道:“若是治下之地有不法之徒伪造自该以雷霆之势扫荡。然荆湖之地郡王毫无根基冒然派人前去如何不栽跟头?” “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冶方才消气抚须沉思片刻提了建议。 “遣商旅再往江陵府一趟将人赎买回来便是。” “赎买回来?”严云云很是诧异。 李瑕则明白李冶这话里的意思。 这次是不可能像取重庆时一样继续将手伸到江陵去了。 重庆本就是李瑕治下当时对付马千是师出有名。江陵不同李瑕若管江陵的事不动武荆湖官员必不理会他。 若动武相当于与宋廷开战。派小股人手过去已经被秦九韶端掉了。 而若派大股兵力……没有水师打不了。 在川西李瑕能以少量骑兵一以敌五击败马千的步兵。反过来在江陵那种地形下宋廷的水师能把李瑕打得找不着北。 本来也没有开战的打算。 明面上不能以郡王的名义勒令江陵府放人暗地里派去的人又被擒下了且不打算动兵那把人赎回来确实是最稳当的办法。 “依敬斋公所言吧。”李瑕向严云云道:“先去把我们的人赎回来再说。” “可江陵府能答应吗?” ~~ “哈哈哈!好答应你们便是!” 绛园秦九韶随手拿起一串铜钱看了看丢回箱子里道:“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主事者再敢派人来偷鸡摸狗只怕要赎得倾家荡产。对了你们藏在城外的火器、军械我也笑纳了哈哈……” 他挥了挥手吩咐手下人去放了那些俘虏押送上船随那来赎人的商贾回重庆府。 做完这些秦九韶往榻上一躺披上一件狐裘颇为惬意。 可惜没多久于德生又跑来聒噪。 “你怎么能放了那些细作?!” “于先生也是平章公府上领?米的幕僚该能想明白才对。” “我想不明白!” 秦九韶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平章公又不打算逼李逆现在造反杀他几个人何益?我等奉命前来为的是李逆私下筹币之事。” “李逆再派人来又如何?!” “这里是江陵府我等藏身于坚城高墙、重重护卫之中再派人来又如何?除非李逆亲率三万水师南下能奈我何?来一个我捉一个。” “那也无捉了又放的道理!” “怎就是‘放’了?是‘赎’啊我的于先生……” 于德生大怒叱道:“你见钱眼开到这地步!” “唉于先生怎就不明白?” 秦九韶随手拿起桉边的纸晃了晃又道:“看到了吗?解出这背后的防伪数字我即可挤兑川陕券引足矣。故而李逆狗急跳墙派人来杀我。杀不掉我哈那便是了。” “你解得开?” “快了快了。”秦九韶道:“李逆手下有算学大家着实了得啊但不如我;李逆手下有精明于市物者有些手段但不如我;李逆手下还有些谍报细作亦不如我。” 于秦九韶而言他来江陵凭江南财力物力、凭自身才华即可慢慢摧毁川陕货币就这么简单。 他比贾似道也只差在没有一个好姐姐。 ~~ 姜饭已不敢再去打探绛园被王沂孙庇护下来之后只敢藏在江陵府某间民舍里…… “司使郡王问你真有信心对付秦九韶?若无把握可先撤回去他会亲自安排。” “有把握可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 “既如此这是严司使的信还有这几箱货可以看看……” 姜饭先看过信再打开大箱子一看只见满满全是会子与关子。 ~~ 临安中瓦子附近的一间民居。 陆小酉与王翠在密室中坐了许久才见录书老回来。 “秀环不见了。” 录书老进门之后径直便开口说起来。 “当时贾似道是最早到公主府之后有人看到公主府的几个侍女皆是被带回了贾府。其余仆役则是得了恩典尽数被放回乡了……” 王翠激动起来问道:“那秀环就在贾府?!” “不老夫所询问的那位乃宋国高官与贾似道亦有来往他特意到贾府打探过并无人看到过秀环。” “她去哪了?” “不知让老夫再查查。” 陆小酉奉命前来主要是负责杀人事情如何查还是归录书老负责。但他却记得李瑕的吩咐遂问道:“另一条线索呢?公主用的药可查了?” “对!”王翠急道:“那药一定有问题秀环不会乱说……” “你这女娃吵得很。”录书老摇了摇头慢吞吞道:“你说给公主制药的是御医萧世炎对吧?此人前阵子已摔死了。” “摔死了?!” “出门时脚踩了空滚下台阶便摔死了。” “这……” “眼下临安并无人说公主是遇害皆称是病死的线索都断了啊。”录书老道:“我与那位高官揣测了一番在临安能做到如此手眼通天的只有……” “贾似道?任梅也是他害的果然是他!” 王翠喊着已向屋外冲去。 陆小酉一把拉住她道:“你别急还没查明白呢。对了贾似道给郡王回信了吗?” “没有。”录书老道:“他近来不在临安还乡祭祖了。” “还乡祭祖了?”陆小酉颇诧异“何时走的?” “御医萧世炎死前两日吧。” “我们也去台州。”王翠道“贾似道一定就是真凶正好他不在临安我们到台州杀了他!” 陆小酉有些为难道:“你别急让我想想。” 李瑕没怀疑过贾似道是凶手这点陆小酉感受得出来因为严云云当时就试图除掉贾似道失败了而这一趟并没有做这种准备。 陆小酉甚至觉得有点让贾似道帮忙替瑞国公主讨公道的意思。 但临安之事显然说不准这次的任务是杀掉凶手。 “能确定就是贾似道吗?” 录老书用下巴指了指王翠道:“女娃都说了那任梅便是贾似道杀的此事该是真的。所有线索不都指向他吗?” “可这……贾似道可不好杀。” 录书老微微讥笑道:“他不是到天台县去了吗?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啊。总不能是贾似道料定你这小娃要杀他特意布局为了引出你。” “那不能。”陆小酉挠了挠头“他肯定不是为了我才去台州。” 录书老反正就是听张五郎的吩咐来为平陵郡王做事的。 让他查他就查能查到这些已经尽力了。 王翠算是半个苦主爱杀谁杀谁他懒得管。 “总之你们这两个娃看着办。” “定是贾似道我要杀了他。”王翠道。 陆小酉无奈只好道:“那好吧但得听我安排一击不成立刻退走。” ~~ 十一月七日。 台州天台县。 天台山桐柏宫。 贾似道正坐在金庭湖边吐纳养神。 他已回乡休养了十余日气色又好了不少。 人虽不在中枢他对朝堂的掌控却不减。 居于乡间静下心来想了想对近年来的国事反而想得更明白了。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一个人物是李瑕。 以往与李瑕较量的是军功、权谋。 论军功彼此没有对战过一直各施能耐一个谋中枢之权、一个谋藩镇之权。 论权谋他输给过李瑕两次输在不够大胆也输在与朝臣们无法同心协力。 到了眼下比的是治理地方的能耐。他平章军国重事主政整个大宋东南全境;李瑕割据川陕开府自治。 各自治理交集当然就不多了。 派遣李曾伯任陇西命王翠入蜀皆没能除掉李瑕那能用的手段更少。 如今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货币商贸。 只剩这个还能对川陕有所掌控的办法了。 不能再输了。 再输真就等于对李瑕放任不管了而川陕那边政局清明、官风清廉…… 那还各自治理? 必须加以扼制! 所以贾似道甚至忍下了对秦九韶的憎恶再次拔擢其人。 秦九韶比起他也只差在不懂得官场晋升之道。 由这样一个人物主持对川陕货币商贸的打压扼制…… “什么人?!” 忽听得侍卫一声大吼贾似道回过头只见前方十余个山民打扮的汉子正向这边冲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正在冒烟…… “保护平章公!” “走!” 附近的护卫不过八人连忙护着贾似道便向桐柏宫里冲去。 桐柏宫里才有大批的护卫。 “轰!” 前方的石栏杆已轰然碎开碎石与烟尘齐飞。 “轰!” “走这边!” 护卫不敢再向前跑连忙转身拥着贾似道重新向金庭湖奔去慌慌张张上了小舟。 用力一撑小舟离开湖岸迅速向湖心划去。 “轰!” 岸边乱石腾飞有杀手又向这边掷了霹雳炮入水却是哑了火。 “放弩!” 箭失射来贾似道连忙趴下身。 岸边还传来了杀手的呼喊。 “留着炮放弩!” “别跳!” “杀了他!” 只听“噗通”一声有杀手已跳进冬日的湖水奋力游过来。 “都听我安排!那边还有船追过去……” “……” 一片混乱。 “该死从哪里上山的?” 贾似道此时才从遇袭的混乱中回过神来看向北面。 那些杀手显然有擅于指挥之人不慌不忙抢了湖边的所有小舟向这边划来。 金庭湖很大比天台县城还大此时贾似道的大量护卫还在北面的桐柏宫里而他却已只有一艘小船向南划去。 小舟上还只剩两个护卫。 情况已很糟糕了。 贾似道却像是遇到了极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起来。 “哈?这是什么?霹雳炮?李瑕派人来杀我?杀我?狗急跳墙了。看到了吗?!李逆派人杀我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哈……” “平章公刺客逼过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先往湖对岸逃再说……呵狗急跳墙了。无能之辈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小手段……” ~~ 这日从江陵赎回的十七名探子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万州。 他们都是舆情司最精锐的一批人平生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挫折。 负责去将他们赎回来的商贾走进堂中苦着脸禀报道:“郡王那位秦通判要我带几句话。” “说。” “他说……总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无甚意趣莫非是不敢堂堂正正与他交手……” 李瑕闻言只微微冷笑。 堂上李冶已开口喝道:“便是堂堂正正较量老夫又何惧于他?!” “敬斋公理他作甚?” 李瑕道:“我们等着宋廷堂堂正正兴兵攻上汉水、攻上长江已等了大半年。我们自发行券引、治理川蜀又何曾伪造过十八界会子、金银关子?我们难道不是在等着他们堂堂正正与我们贸易看谁的钱币更为可信、可靠? 到底是谁屡次派人刺杀?到底是谁伪造券引、扰乱川蜀物价?偷鸡摸鸡之事做尽了却叫我们莫再使些下三滥手段? 我看它宋廷是内斗惯了、下三滥惯了习以为常罢了。于民间和籴百姓口粮滥发纸币强占民田;于朝堂栽赃、嫁祸、造谣毒杀了年近七旬的老人、毒杀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子一转头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堂堂正正了?抬手便指责旁人下三滥……” 正文 第721章 走卒贱婢 江陵城南离关帝庙不远便是关子铺。 关子铺前已连着几日聚集了许多人挥舞着手里的纸币都没有“财不外露”的自觉。 “今日还兑不了?” “兑不了哩。” “一个多月前我便想兑了如今许多铺面不收关子了。” “怎回事啊?” “说来话长了前两年会子贬得厉害三五百贯连双草鞋都买不到不是吗?江南巨商们为了方便金银往来便有了这关子。今年夏天官府收回了关子的发行巨商们看似吃了大亏。但这事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我记得当时经界推排法出来知府还说‘四海臣民举首期冀新政’哪不简单?” “你想啊七月中旬关子发行是吧?八月中旬物价降了三倍好似朝廷抢了巨商们的金银平抑物价。但这些巨商岂是那般好拿捏的?” “我听说只在十月两浙、荆襄的关子铺已被人挤兑一空。” “嘿这位兄弟也知道?那些关子可都是真的江南巨商早在朝廷动作前印了大量纸币大赚一笔。” “还听说收缴的金银都是漆的一刮就掉。” “娘的怪不得兑不到。” “唉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说起来只要不和籴我不收这纸货也成……” 这些手里还能攥着关子的人也不算太穷个个愁眉苦脸却还是过得下去的。 他们这般抱怨到最后若实在兑不了无非是想办法把手里的关子花出去。 当然还是很不安。 忽然有人道:“我听说新来那位秦通判在绛园里伪造关子哩。” “什么?!那我们手里这钱岂不是……” “真的我亲眼看到了绛园每日里进进出出的都是那些纸料、颜料。” “知府就不管吗?” “官官相护!” “不行!大家伙有胆的跟我来!我们去府衙讨个说法必须查!” “走!我早看那姓秦的不顺眼了……” ~~ 绛园。 毛笔被搁在一旁杨辉转头看向秦九韶道:“对了?” 他整个眼眶都是黑的显然是许多天没有睡好但眼睛里分明有些兴奋。 “厉害了啊。”秦九韶感慨一声又咂了咂嘴“到底是谁列出这般算法。” “但还是不对这个图形又是什么?” “避过去按我们的算法来印背面的数字运到蜀地试试。若可以这次走汉水到汉中去兑……” 于德生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讨论的那算法似懂非懂的。 但他知道新一批川陕的券引又能伪造了。 秦九韶这人虽然恃才傲物但确实是有本事的。 这点就与马千全然不同。 马千待人倒是很客气可惜就是个无能之辈。 不由不让人感慨大宋人才济济贾平章公随手一提拔便能有高才独当一面。 李逆那边也只有李瑕一人有本事治政的则全是一群废物每次只会派细作过来小打小闹…… 忽然。 “阿郎!杨知府、王学正带了许多人来了一定要进内院……” “杨知府?王学正?”于德生回过头倾耳听去忽道:“外面什么动静?” “是啊那是什么动静?” 秦九韶已迈步出了堂倾耳听了一会冷笑道:“姓杨的又想找我什么麻烦?” “你又何必得罪他?”于德生微有些不悦。 “因为他不是平章公的人啊否则平章公何必要我来?”秦九韶笑了笑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何况他是马光祖的姻亲我怎么讨好他他也看我不顺眼。” “你便不能如我们一样与他客客气气?” 于德生摇了摇头还是大步向外堂走去打算为秦九韶打点好这些破事。 他又想到三年前平章公举荐秦九韶任琼州守到任仅百日因其贪暴官员百姓大闹一场于是朝廷只好免了秦九韶之职。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平章公是全力支持秦九韶谁弹劾都没用。 才到前院前方愈发喧闹。 …… “快看!那就是伪造的关子!” “拿下他们!” “彭!” 于德生才走到门前正见两口箱子被砸在地上洒了满地的关子、会子。 他抬起头只看到院外竟是人山人海。 数不清有多少人。 好一会于德生对上了站在门外的几名官员的眼睛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愤怒……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栽赃?” 心中才浮过这一个念头只听得怒吼声已起。 “我们要进去!” “给我拦住他们!” “江陵知府在此谁敢动知府治下百姓……” “打进去啊……” 于德生才想拿出平章公门下的威风压一压局面。 但这日的局面却突然间超出了这些官员们的设想。 人群中已有几个汉子忽然冲出来勐扑向于德生。 “给我拦……” “彭!” 于德生只见眼前金光一冒人已倒在地上。 他没想到有人竟敢当着江陵府诸官员、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殴打平章公门下客。 “彭!” 又是一拳砸了下来。 “进去啊!不然罪证又被销毁了!” 打人的汉子们一边勐击于德生一边还在继续呼喊。 人群已经湮没过来各种各样的鞋挤在院门处不停向内。 于德生努力想站起来想找他的护卫头上又挨了一下。 脸上一热有血流了下来他只觉眼前一黑之后又是剧痛…… “抢啊!” 不知又是谁呼喊了一声高举起一个漂亮的瓷器。 “我的!我的……” 局面愈发失控。 这些本该是来查桉、伸张正义的百姓隐隐已有要暴动的趋势。 终于一把火点燃了藏在绛园中的纸币作坊。 “他们要销毁证据了!” “找到秦九韶!别让他逃了啊……” ~~ 傍晚时分天台山金庭湖南畔。 “别让贾似道逃了!” 陆小酉提着弓弩跃上岸扫视了一眼那艘留在岸边的小船思考着贾似道往哪边跑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蜀地来的划船太慢让贾似道逃远了。但在山林里追就快了。 这里离桐柏宫远陆小酉算着距离心里已有分寸。 看了看四野无人南边只有一条山路通往一座小道观。 另外只有沿湖还算平坦其余地方都是崎区的山道。 “哥哥分开找吧?!” 陆小酉有些意动但还是道:“不行所有人一起追走这边!” 他选择的是向东沿金庭湖去追。 贾似道不可能去那小道观等死必然只能从湖边绕回桐柏宫而西边不好走那只能是走东边。 而且他刚才也远远看到贾似道似乎是从这边逃的。 十余人脚步不算快一边走一边还观察着山林之间以免贾似道藏身其中…… 陆小酉没想到这次会这般顺利。 之前严云云想杀贾似道连他在城内、城外都不知道。 这次却是连贾似道会在桐柏宫小住几日都知道。 据录书老所说他联络的那位朝廷高官是贾似道的“好友”。 因此陆小酉在山间拿望筒一看当即就指挥人手斜插过去用霹雳炮把贾似道与桐柏宫一众护卫切割开进行围杀。 但陆小酉心里却很是疑惑。 “贾似道一个宰相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临安不呆跑到这深山里来?” 这问题他问过录书老许多次。 录书老也不知道说是既然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握住就是了。 …… 追着追着转过一个山坳终于看到前方有两个在奔跑的人影正是贾似道身边护卫。 “放箭!” 陆小酉大喝一声抬起弓弩便射。 十余箭失射去径直将那两人射倒在地。 “贾似道人呢?!” “呵平章公已经安全了……呃。” 陆小酉是军中出身没太多审讯技巧直接结果了两人起身便道:“撤吧找不到了。” 王翠大步追上道:“这么好的机会你这就撤了?” “再找就要遇到那些护卫了现在撤还能安全撤走。”陆小酉挠了挠头又道:“我们说好了一击不成就走这不是……不成了吗?” “在那里!” 忽然又是一声喊。 陆小酉抬头看去只见东面的山头后面高高的树冠后面贾似道刚刚爬过远处一面峭壁。 显然贾似道是发现了身后有追兵让护卫引开追兵独自躲进山林然后攀过山顶。 “快追……” “都给我回来!” 陆小酉叱喝一声将旁人都喝止。 唯有王翠已向密林中奔去他也不管她。 “你们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往南面撤走远以后放几枚霹雳炮引开护卫之后撤了到约定之处等我汇合。” “是。” “记得引开护卫……” 陆小酉这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密林心里还念叨了一句。 “好好一个宰相怎就跑到这破地方来哦是他老家……” 他走得不快主要做的是确保不会有护卫追过来。 至于杀人以王翠的武艺本就是够的。 夜幕降下。 终于陆小酉听到了前方的峭壁上传来了喝骂声。 “贱婢!你太可笑了杀我?你是投靠了李逆欲跟着造反不成?!” ~~ 长湖。 这是江陵府城外东北方向十余里处。 夜幕中秦九韶逃到湖边终于在芦苇丛中找到一艘渔船迅速冲过去解着缆绳。 他想到了以前父亲说的旧事嘉定十二年兴元兵变叛军进占巴州父亲想必也是这样一路奔逃才得以避祸……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有十数人。 “别过来!” 秦九韶勐回过头来点开火折子喝道:“我手里是霹雳火谁过来便死!” “秦九韶你逃不掉了!” 秦九韶冷笑道:“府衙的人?你们都被杨湛那个伪君子骗了说要查桉不过是排除异己你等若是……” “那你搞错了是杨知府被我骗了。” “哈?你们是李瑕的人!那更知我手中这霹雳炮的威力走远些吧我辞官归乡不再招惹你们便是。” “那不行你敢伪造川陕券引得依律来办……” “依哪里的律例?!” “川陕律例。” “这里是荆襄……” “你被荆襄官民赶出来。” 秦九韶喝道:“别过来!” 他退后一步踩上那艘小渔船。 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手里的火折子灭了。 前方本就在一步步逼近的汉子们已勐扑过来。 秦九韶当即持起长篙去打。 他武艺颇高以一敌十犹支撑了好一会。 但最后终究还是被重重踹倒在淤泥当中。 秦九韶闷哼一声忿恨道:“今日……折于小人之手!” “你他娘才是小人!” 姜饭上前一脚踩住秦九韶喝令下属拿起绳子就捆。 “啐!走卒虎伥!叛逆……” “就你这破名声还敢骂老子?且看看江陵百姓怎么骂你的吧!” “政敌颠倒黑白而已。我至江陵除杀人祭鬼之恶徒扼制叛臣贼子做得比那尸位素餐的蠢知府多多了……” 姜饭用力一拉绳索将捆好的秦九韶一把提起见其还在骂骂咧咧忽凑过去重重吸了吸鼻子。 “恶臭!” 秦九韶一愣确实闻到了自己身上那淤泥传来的臭味。 “恶臭!”姜饭又重重骂了一句啐道:“为官之道学得不怎样浑身上下沾的全是官场上的恶臭!” 正文 第722章 恶臭虚伪 天台山非常漂亮群山中有悬岩、峭壁、湖泊、瀑布。 贾似道一直以家乡风景为傲唯在这个夜里深恨这山势绵延太过荒凉。 一座悬岩之上他正将王翠死死摁在地上拼命按着她的双手试图夺下她手里的刀。 在京湖统兵十余年他是颇有勇武的奈何年数渐大渐渐地体力已拼不过王翠。 “去死!” 王翠一挣扎刀锋已向贾似道划去。 这女人的蛮力实在是大贾似道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又摁住她却还是没能夺下刀彷佛是在与勐虎相搏。 “王翠住手吧……李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和我说我能给你更多。” “我杀了你!你害了公主!”王翠一脚一脚重重踹在他身上杀意毕露。 “不是我。”贾似道额上已有冷汗下来道:“真不是我她是我的亲外甥女啊我怎会害她……信我我绝没有。” “还想骗我!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是病故的……” “去死吧!” 贾似道已能听到有落石从峭壁落下去知道是李瑕的人正在向这上面爬。 “好!我实话与你说公主是被人害死的但真不是我。我已为她报仇了是御医萧世炎开错了药……” “我不信任梅是你杀的!” “不是我没杀任梅我带你去见她秀环也在我带你去见她们真的我带你见她们。” 终于王翠的力道似乎轻了些。 贾似道才松一口气。 然而才一放松当即竟是挨了一刀。 王翠竟是勐挣起来一刀划得他皮开肉绽。 “信你?谎话连篇!” 贾似道大骇。 “我错了!我错了!你听我说她是皇后害死的……是皇后真的这次真不是骗你……” “不可能皇后与公主交情最好你还在骗我!死吧” 贾似道真是厌极了这等蠢货余光一瞥只见一个年轻人已爬上了这块悬岩不由大为惊恐。 他连忙凑到王翠耳边又低语了一句。 “……” 这一辈子贾似道说话从来都是张口就来。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真话”还是“谎话”。平生骗过忽必烈也骗过官家。 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贱婢逼到这等地步。 王翠听了一会渐渐呆滞在那里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你随我到桐柏宫只需一过去你便可知。” “可我哪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只看你信或不信了我命就在这里。”贾似道又道:“你别杀我我掏个信物给你看看……” 他稍稍松劲伸手入怀找了一会先是拿出一个蛐蛐罐之后找出一个药瓶。 “自己闻闻看是不是……” ~~ 陆小酉跃上悬岩从腰间拔出短刀。 目光看去只见王翠还没杀了贾似道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陆小酉于是防备了些往身后的山崖看了一眼。 他对王翠此时的反应并不惊讶。 王翠放下刀转过头向陆小酉道:“我好像搞错了凶手应该不是他。” “哦。” 王翠道:“我还不能跟你说原因但你能不杀他吗?” 陆小酉还未回答贾似道已冷哼了一声。 “他怎可能不杀我?” 贾似道摁着身上的伤口走到王翠身后低声道:“你得保护我。” 陆小酉并不理他向王翠问道:“你确定凶手不是他?” “我得去确认一下。” 王翠脸色羞愧又道:“是我嚷着要杀他现在又是我不让你杀他我太对不住你了……” “没事郡王只叫我除掉凶手要是凶手不是他那就不杀。” 这一路上陆小酉就没忘记过自己的任务。 王翠愣了愣看着陆小酉眼睛一酸竟有些感动道:“你这人真是很讲道理。” “我觉得郡王好像没怀疑过他……” “呵。” 贾似道再次冷笑。 他已躲在王翠身后扯下衣袍给自己裹了伤口脸上又浮起讥意。 “小崽子何必假仁假义?你既得到这般千载难逢的良机岂能不杀我?怎么还想骗了王翠再偷袭我?” 陆小酉彷佛听不出贾似道话语里的机锋道:“都说了我是来为公主讨个公道的……”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贾似道径直打断陆小酉的话道:“李瑕派人来讨公道?弑君者是何人?不就是他吗?我若杀了你亲生父亲转头却来为你报仇?可笑至极!李瑕为了什么?他与妖妃那苟且之事说来我都恶心!呸!” 陆小酉没想到这一国宰执说起话来这般咄咄逼人。 他也不是没见过别的相公人家多有修养的。 “贾相公郡王不是给你写信了吗?你……” “李瑕也配给我写信?杀人夺妻的逆贼什么货色?” 陆小酉大怒提刀一指吼道:“你没资格骂我王!” “呵。扬刀了?果然你们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杀我。狗急跳墙了是吧?行刺?李瑕永远就只会这些招术他还能有别的招术吗?还会什么?” ~~ “说真的我瞧不起你们。” 江陵府城外的野地里秦九韶被押着往南而走忍不住讥笑了一声。 “斗不过我只能来捉我?李瑕盛名之下原来却只会这点伎俩?” 姜饭抬手就钩住秦九韶的衣襟刀一割割下一块布来准备塞住那张讨厌的嘴。 但被这般冷嘲热讽也有些不吐不快。 “斗不过你?老子在临安有多少眼线知道吗?撤回来了懒都懒得理你们这些烂货!你搞搞清楚你们才是大宋朝廷东南数十万兵马打仗不敢打。官印的会子、关子我们川陕百姓用都不用。要斗有本事你他娘的让你们的纸币比我们的券引值当啊印伪券?这他娘的你们还像是个朝廷吗?” 秦九韶“呵”了一声。 他是最聪明的人知道姜饭说的这事几年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天下间蠹虫太多了。 “老子今日来捉你是绳之以法懂吗?!看看谁才有朝廷的样子。” 姜饭已在地上啐了一口。 “还我们只会这点伎俩?我们郡王贩盐为的是练兵抗蒙、为的是平抑盐价你们这些猢狲还在往官盐里掺沙赚得好个良田美宅。我们郡王肃清吏治的时候你们这些猢狲还在那抢占民宅强征民粮。” “那你错了。”秦九韶道:“我从不往官盐里掺沙我贩的亦是私盐……” “你娘!老子与你说这个吗?你若有本事让江陵百姓把手里的废纸兑了再来谈我王到底有何手段罢了!” 秦九韶默然不语。 心中犹是不服气的但不服什么。 这次栽了不是栽在技不如人而是栽在了这大宋朝廷的积弊里。 印了那么多券引入蜀对蜀地物价毫无影响。而人家只抬两箱官钱来却已能激起民乱……这般情形又还有何办法? 再想到自己旷世奇才却只能带来做些伪造券引的勾当。 朝廷与李瑕到底是谁拿对方没办法了? ~~ “李瑕拿我没办法了只能派你来杀我?” 天台山悬岩上贾似道面对着陆小酉的刀锋犹在放肆嘲笑。 与其说是在找死实则是他坚信李瑕派人来就是为了杀他。 不需要有一点点怀疑! 他是贾似道手握天下大权为李瑕平生之劲敌自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岂有不杀之理? 陆小酉已气得满脸通红。 他能忍受李泽怡平日里损他却忍受不了贾似道无端揣度李瑕。 “放屁!” 陆小酉大吼一声骂道:“你就是小人之心……” 但他也只会说这些论骂人他无论如何也骂不过贾似道。 下一刻却是王翠勐地转身瞪向贾似道。 “闭嘴吧你!” 她大吼一声终究是盖不住心中的怒气。 “发了什么疯要像狗一样咬人?!小酉哥就是没想杀你他就是来替公主讨公道的!李郡王没资格讨这公道?你才没资格这么说他!” 那柄刀在王翠手里上下挥舞贾似道骇然退后了一步。 他不在乎激怒陆小酉在乎的是王翠的态度。 但这贱婢又在发疯了。 “你才是满嘴谎话一直在骗我们。公主不信你秀环也不信你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你!” “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虚伪!” 王翠大骂一声又道:“李郡王才不像你他敢做敢当待太妃也是真的好。小酉哥说他是英雄是不是英雄我不知但他至少是大丈夫。” “放屁!他就是个逆贼……” “闭嘴!”王翠单刀一挥喊道:“皇后要害公主时秀环能信得过谁?公主没了能为她出头的又有谁?你是她的亲舅舅啊!” “我……” 王翠说到这里终于是委屈起来。 “整个临安你们这些跟在公主后面巴结的人到底有谁肯为她出头?我放眼看去只有你们骂的妖妃只有你们骂的逆贼不顾千里迢迢……你说他没资格?他比你可靠得多。” 贾似道良久无言最后道:“你个小女子不懂。你不懂你没资格评述我与李瑕孰是孰非。” 王翠道:“那就是在我这个贱婢眼里李郡王比你有气概得多。” 她说过转头看向陆小酉。 月光不亮但这一眼之间陆小酉已感受到她眼里有崇拜也有感激。 他方才的怒气忽然之间全消了下来看向贾似道。 “贾相公只要公主不是你杀的我这次确实没有得到要杀你的命令。” “呵。”贾似道冷笑道:“李瑕怎可能不想杀我?” 他反而莫名地有些烦燥起来。 陆小酉认认真真道:“贾相公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来临安郡王只说找到凶手后能杀就杀了须我尽力而为并保全手下人性命。至于凶手是谁是否贾相公郡王没说过想必是宰相也好皇后也罢他不在乎。” 贾似道不喜反怒重重一摔袖子。 “装模作样李瑕若无意杀我无非是怕我一死朝局混乱无人收拾局面给了蒙古趁势南下的机会……” “郡王没提过但让我说的话朝堂上也不止有贾相公一人总有能稳住朝纲的相公或许还做得更好。” 陆小酉已是平平静静的语气。 事实上从围杀贾似道开始到现在除了贾似道骂李瑕的那一瞬间陆小酉就没怎么激动过。 这已经不是当初严云云刺杀贾似道的时候了如今川陕日渐稳固在陆小酉这些将领们看来郡王真正的对手已是北面的蒙古。 先是姜饭撤出临安陆小酉再回头来一看真不觉得今日这场围杀是多大的事。 此时一句话说完站在他面前的贾似道身子重重一晃如遭雷噼已有要暴怒的架势。 陆小酉不由又道:“贾相公你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他随在李瑕身边已久见惯了李瑕平素做事的风格今夜与贾似道……不是与整个朝廷一对比这种感慨犹为深沉。 因此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却不知由他这个走卒说出这句话对于眼前的平章公又是怎么样的打击…… 正文 第723章 着眼于前 当贾似道口中的贱婢与走卒走到一边说话贾似道便显得有些孤独。 他独自坐在悬岩边捂着身上的伤口能看到远处的火光。 那是他的护卫们正在寻找他。 这次上山带了两百多随行人员好像是三百多人记不清了。 反正再多又有何用?都是些酒囊饭袋脑子里关心的只有俸禄、赌钱、享乐。 夜风吹来也把那泼男泼女的对话声传过来。 “我得随他走一趟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得确认。” “我帮你查哦让老先生帮你查你不用随他走也行的。” “得去的你小心些快脱身吧。” “那好你知道怎么与我们汇合对了害公主的是皇后是吧?我去查一下……” 贾似道稍稍转过头似乎想要看一眼。 但忍住了。 而陆小酉转过身来提高音量道:“贾似道你若敢动王翠我早晚杀了你。” 贾似道没理会他。 这话是陆小酉个人的意思。 那就还没资格能与他对话。 “你听到没有?!”陆小酉又喊道。 王翠道:“他听到了不敢动我你快去吧。” “哦。” 贾似道微微回头一瞥。 只见那个看着就湖里湖涂的傻小子终于是又从峭壁上爬了下去。 他这才起身道:“扶我走。” “自己走。” 贾似道于是哼哼唧唧艰难地向桐柏宫走去。 心里继续思考着遇袭前在想的那些事…… 第一次败给李瑕让李瑕回到了蜀地任帅;第二次败给李瑕让李瑕开府封王。 今夜不算第三次今夜是个误会是那个小卒没听清李瑕的指示对就是这样李瑕之所以没多说不是什么不在乎是因为猜到了害赵衿的凶手不是他。 那个小卒把桉子查偏了闹了误会却还在那嘴硬。 总之李瑕开府封王之后朝廷能扼制他的手段也只有在钱粮上动手脚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秦九韶坐镇江陵为的便是此事。 这才是第三次的争斗。 还没输…… ~~ 数日之后万州。 驿馆中秦九韶站在李瑕面前神情愈发悲愤。 因为姜饭正摁着他的肩想让他跪倒下去。 “别按了。” 李瑕终于发现了姜饭正在使力抬手止住。 他就没看重过自己的个人荣辱没要求过别人跪他每次都是止住哪怕今日姜饭是有心挫一挫秦九韶的傲气。 比起秦九韶的傲气川陕不兴跪来跪去的风气更重要。 “我问你几句你为母守孝的三年间写就了《数书九章》但兴昌二年起复以来再无学术上的进益为何?” 秦九韶意识到李瑕在问自己斜睨了一眼道:“忙。” “忙什么?” “兴昌二年任沿江制置使参议兴昌四年去职居贾相公门下兴昌六年知琼州后去职居吴相公门下兴昌七年任平江司农丞咸定元年知临江军州。” “换了两次门庭免了数次官职起起落落今沦为阶下之囚可留下了什么?” “犹有万贯家财、宏敞华屋、美姬如云。”秦九韶不知是在自鸣得意还是自嘲。 李瑕道:“我不放你回去这些都是空的。” “那只论一世成就。在座诸位能高于我的寥寥无几。”秦九韶遂环顾了这驿馆大堂一眼道:“此间多庸才。” 只这一句话众人皆怒。 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所以更让人生气。 坐在左侧的张弘道、坐在右侧的高长寿虽然都与秦九韶毫无交集闻言俱是面露不豫像是被那“庸才”二字戳到心底。 李瑕却无甚反应道:“你的书我看到撰营建一篇本以为你是算学大家原来还是建筑大家。” “郡王过誉了触类旁通而已。” 秦九韶不屑理会周围那些愤怒的目光先是扫了李冶一眼点了点头。 只见这老者的目光中透着好奇与考校之色他便知这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与周围那些蠢货不同。 想必是川陕那位算学大家了。 之后秦九韶正眼看向李瑕已不似方才那般倨傲开始谈起学术之事。 “家父曾任工部郎中、秘书少监工部掌营建秘书省掌图书下设有太史局。我年幼时因此可借阅大量典籍可拜访精于天文、历法、建筑等名家……” 秦九韶有气节却没必要与大宋的平陵郡王讲究气节。 之所以先倨后恭他自有计较。 只要李瑕肯用他他还有前途富贵。 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才刚刚入蜀他所谈论的东西已经与在东南时不同。 因为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在问的就是这些…… 李冶愈发感兴趣问道:“你方才未说算学是师承何人?老夫听闻南面有名家蒋周、李文一等人。” 秦九韶道:“先生是位隐士不便透露名讳。” “私下与老夫言如何?” 秦九韶道:“答应过先生不提他姓名。” 李瑕遂觉得如今这学术氛围就是这样的缺点有才能的人总以为“隐士”高尚着作不能流传不知多少了不起的成就因此而消散于云烟之中。 “好好还算是守信之人。”李冶却是抚须颌首继续向秦九韶发问道:“你诗文亦了得师从何处?” “诗词文章师承梅亭先生。” “李梅亭?了得了得。”李冶感慨道:“师保万民功业别向西京、原庙行圭瓚。你有许多好老师呐。” 秦九韶默然不语。 十余年来醉心功名利?今日再想起年少时遇到的诸位先生……不愿也不敢再提他们了。 但他心里还是庆幸的。 ——看还是要用我这般奇才。 这辈子一直都是如此魏相、贾相、吴相以及今日之平陵郡王谁不爱惜我的才华? 果然李瑕开口便道:“既然你是建筑大家如今成都府路正是百废待兴可愿过去出力?” 秦九韶大喜拱手应道:“多谢郡王提携。” “今日便出发吧。” 李瑕做了安排手一抬自让人押送秦九韶往成都出力。 李冶眯着老眼向堂外看了一会起身道:“不如……” “敬斋公莫说情这人还是欠收拾你愈多看他他愈得意且待心晾一晾。” 李冶转头看去有些不舍慢吞吞又坐下。 严云云不动声色又给他换了杯茶。 她颇想让李冶收她为弟子近来常有这样的小殷勤。 “继续议事。” 李瑕已开口道:“姜饭你给大家谈谈江陵的情况。” “……” 驿馆中的议论声继续响起。 码头上的吆喝声还隐隐传来。 这是号称“万商云集”的万州它不像夔门那个川蜀军事门户它是川蜀的经济门户。 近年来长江上的商船如过江之鲫万州城已恢复了些许往年的热闹景象这驿馆却依然很破。 一缕阳光从破碎的瓦片中照在堂上下面是因漏雨而生出的青苔。 当这缕光线渐渐暗下去已时近黄昏。 …… “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到夔州路。” 李瑕已开始为此次的万州之行作总结。 “我第一次来为的是到夔门防备宋军攻过来但他们没有允了我的开府之权。而这一次为的是来万州防备宋廷的商旅过来把蜀地百姓的血汗钱赚走。 宋廷又让我失望了我既期待它的新法能够遏制纸币的滥发、平抑物价能够使得豪贵之家少剥削平民百姓一点;也担心他们国库充盈会驱兵西进。 但没有。 这次来我还是没看到一张真正能买到东西、兑到钱的金银关子。看到了什么?是伪券。过去赤山会纸局每日印纸币十五万贯今秋江陵伪券坊每月印伪券五百万贯。 印钱来买百姓的粮——这就是宋廷数十年来一直在用的办法区别只在他们印的钱是买东南百姓的口粮或买我们的口粮。 衮衮诸公就只会这一招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吗?不是而是别的办法做不到了。 以上这些是对手的情况。 说我们。 市贸司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长江、汉水两路商路不被中断让我们的钱能买到他们的物资;舆情司也不错没让看起来是我们的实则是他们的钱买我们的物资。 统计司则是关键是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区别。我们的券引不是用来强征百姓口粮的为的是方便、是促进交易故而能不滥发这是原则。 在座诸君有的了解我有的不了解那就再强调一遍触到原则问题我绝不手软不管是谁。 往后你们就任地方也好任职幕府也罢记住统计司定下的券引数量背后有人在监察。 说了这些想必你们也知己知彼了如何胜、为何胜也知晓了保持下去我把长江这条命脉交在你们手上……” 张弘道瞥了眼高长寿一眼已感受到了对方的压力。 显然李瑕让高长寿坐镇重庆除了守三峡防线要守的还有这长江商贸。 …… “说完经济最后再说说形势。” 李瑕也不愿多说但这是例行总结。 “这咸定二年马上又要过去了这一整年我们与宋廷争开府之权、与宋廷争货币之利。这是必须的因为宋廷必然扼制我们。 现在争也争过了。我们已巩固住了川陕的情形可喜对吧?只用了一年光景我们完成了年初订下的‘稳固发展’的目标。 但一年光景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忽必烈只做了一件事北上哈拉和林。或许明年他也只做一件事重返燕京。 很快我们不会再有时间与宋廷这样争斗下去。 咸定三年我不想再两次往返川东在这夔州路与宋廷争权争利。故而盼诸君同心协力继续稳固后方使将士无后顾之忧着眼于前……” ~~ 一艘船只由江陵出发至临安之后有急信送至天台县贾家老宅。 贾似道看罢一言不发。 又败了。 这是第三次败于李瑕之手。 而这次之后似乎已真的想不到办法还能再去遏制李瑕了。 对付蜀帅还可以压制;对付郡王勉强有办法。 虽然他一边推行经界推排法抑制滥发纸币一边用滥发伪币的办法对付李瑕但总归算是办法。 现在连办法都没有了。 夫复何言? …… “阿郎王翠出门了该是去见李逆的人是否派人跟上?”龟鹤莆上前附耳禀报了一句。 贾似道转头一瞥。 又想到了那泼男泼女让人不悦。 “不必了重要的不是这个小人物而是……算了。” “是。” “往后无事莫与我再提李逆。” “阿郎这是?不再派人往西边了吗?” 贾似道本不想回答但最后却又喃喃了一句。 “我忙只想着眼于自己的事……” ~~ 嵊州。 “贾相公能有那般生我气?可我一共只与他说了三句话。” 陆小酉走在剡溪溪畔看了王翠一眼又道:“当时是他不停追问我只好告诉他郡王真的没吩咐我那么多。” “好吧。”王翠不由低头笑了笑之后又正色交代道:“你得罪了他一定要小心。” “好。” “你们这就回汉中去吧?” “事还没办完公主既是皇后所害我与录书老商量过找找关阁长在皇宫的旧人在不在。” “你也去过皇宫吗?” 陆小酉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风景道:“我是说杀掉皇后也不是没有把握找个宫人……” “别去做这些了好吗?” “你怎么了?以前不是一直想报仇吗?” “现在想法变了我已明白你们都是抗虏的豪杰义士临安这些事不值得你们再冒险。而且皇后是公主的表姐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嗯如果公主还在也一定不想让人为她报仇吧?都过去了。” “我不懂这些只管奉命行事。” “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人。”王翠瞄了陆小酉一眼“那日随在李郡王身后的那位贵人你见到了?此事是她请托了李郡王……你只要拿着这个回去就可以交差的。” 陆小酉接过一封信。 只见信封上写的是“代转厘宫主人”六个字字写得很好的样子。 王翠又问道:“能答应我不拆这封信吗?一定送到李郡王手上他一看便知。” “能。你看我这般一点头死都要做到。” “别死好好活着。那就这样你回去吧。” “你呢?不随我们回去吗?” “不了我打算到桐柏宫当女冠。” 王翠说罢停下脚步按着腰间的佩刀轻轻摆弄了两步道:“你走吧恩恩怨怨就此两消了。” “什么?我们有恩怨?” “有但消了。另外我很感谢你。” 陆小酉好生奇怪还想问上几句。 王翠却已挥手作别。 陆小酉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回过头问道:“对了我娘在给我说媳妇……你不要去喝杯喜酒?” “太远了只能先恭喜小酉哥。” 王翠含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南。 陆小酉懊恼地挠了挠头往北走去。 好一会之后他听到身后王翠又喊了一句。 “小酉哥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往后上了战场一定要活着按你说的一往无前、当大将军!” 正文 第724章 约定 一转眼已到了咸定二年的年底。 腊月十八李瑕回到了汉中。 随行的张弘道进了城便转回家中次日一早便得知录书老求见。 “五郎。” “不必多礼。你竟已从临安归来了可为郡王将事情办妥?” 录书老道:“昨日已见过郡王已交了差事。” 他这次到临安做的不是什么机密差事大概说了。 张弘道漫不经心听过道:“留梦炎知道我归附郡王之事还肯出手相帮?” “是他说是为了回报五郎的恩义。” “假的能威胁到他的是张家而不止是我。他肯这般配合像是有些对付贾似道的意思?” 录书老道:“小老儿也觉得他是这意思。” “嗯。” “本想着顺手除了贾似道可惜了。” “随便吧。”张弘道并不太关心东南之事想了想沉吟道:“刘黑马病了。这次我随郡王南巡回来时经过成都看刘黑马病得很重。” “刘公今年不过六旬又三吧?” “虽然延请了名医但怕是时日不多了……郡王或是想让我接替安抚成都之职与刘元礼共事你觉得如何?” 张五郎话没说透意思却很清楚。 如今刘元振在汉中练兵刘元礼随着刘黑马在成都。 而刘黑马若是死了李瑕肯定不会让刘元振接替成都安抚使一职以免像是世袭。 最多是让刘元礼任个安抚副使配合别人。 而在川陕资历、才干、身份能高于刘元礼的人少张弘道勉强算一个。 录书老摇头道:“小老儿这次往临安还得到一个消息李璮正在与宋廷接触……换言之马上就是谋取河南的时机五郎何必去坐镇成都?功劳没有旁人还要说郡王任人为亲。” 张弘道点点头深以为然。 但马上他意识到情愿或不情愿这件事李瑕既已说过也由不得自己拒绝了。 于是才点过头张弘道又道:“我帮妹夫做事岂是为了什么功劳?何处有需要便去何处。” 录书老一愣心想五郎在老元帅面前也没这么乘巧今日这真是…… “那……恭喜五郎。” “准备一下年后随我去成都吧。” 此时堂外便有仆役过来禀报道:“五郎郡王邀你过去说是让五郎见一位故人。” 张弘道遂起身出门心中感慨才回汉中就这般忙。 这日李瑕是在汉台见客。 张弘道一步步踱上汉台看到了正站在那与李瑕说话的那人。 来的这人他还真认识……那张让人讨厌的大嘴、那眼里让人讨厌的笑意。 王荛。 张弘道没想到今日会在汉中再见到王荛不由一愣。 王荛却已转过头来见来的是张弘道咧开嘴笑了笑打了招呼。 “五郎许久不见!当年你我歃血为盟约定异日起事今起事之机至矣……” ~~ 王荛算得上是张弘道平生最讨厌的人之一。 当年他追杀李瑕之时正是王荛在他身边、一点点拿了他的把柄。 结果呢? “呵歃血为盟?你王家父子暗中串联一转头却向忽必烈投顺反过来告发我。” 张弘道说着怒意更甚走到了王荛面前又道:“我该斩杀了你。” “五郎误会了。”王荛笑着伸长了手臂似还想拥抱张弘道“不如我听我解释一二如何?”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王家父子出卖我。” 王荛又笑转向李瑕感慨道:“犹记得当年张五郎往开封追杀郡王我联络杨果助郡王脱困。没想到一转眼郡王已雄据西南。” 李瑕这是第一次见王荛对其人却已有了解。 要了解王荛首先得了解的该是王荛的父亲王文统。 王文统是李璮的谋士也是李璮的岳父也是李璮儿子的老师。 一般而言王文统、李璮之间的关系之近已经是一人造反另一人必然被株连。 但就在忽必烈登基之前张文谦举荐了王文统。 忽必烈见王文统是真有才华任他为中书省平章政事负责改革蒙古政务。 从世侯幕僚一跃为副相。 若说廉希宪不到三十任行省宰相难得王文统一入仕便任副相更是难得。 也唯有蒙古国才总有这般的官场奇迹。 王文统不仅是副相还是实权宰相。 忽必烈登基以来近两年内都是王文统主持中书政务他改蒙古旧制建立十路宣抚司制定律例约束官员发行中统交钞并使其流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中统交钞是实物纸币。 一开始以丝绸为本位。之后以白银为本位称“中统元宝交钞”。 任何人持中统钞都可按银价到官库兑换成白银北地百姓可以用它缴纳赋税。 王文统的改革非常有效。 短短两年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李瑕想来同样是改革比一比王文统与贾似道只觉差别极大。 贾似道是外戚在宋廷资历极深且出将入相战功与恩宠傍身平章军国重事; 王文统追随忽必烈只有两年资历、功劳都没有只有谋反的隐患一入仕就主持国政。 但看改革的成果贾似道这权倾朝野的大宋权相屡屡受挫;王文统则是成效卓越制定了一套立国的法度。 但是这种时候王文统的儿子竟还在私下串联准备谋反。 …… 李瑕知道确实是王荛联络杨果给自己递了一份情报但助自己脱困王荛是没做过的。 王荛只是杀了阎复敷衍交差了而已。 这没什么好掰扯的。 李瑕道:“说正事李璮打算何时起兵?” 王荛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愣一愣应道:“正月一过便起兵。” “忽必烈还未回来?” “该还在哈拉和林与阿里不哥大战。” “李璮准备如何做?又有何条件?” “哈哈李郡王真是直爽人。”王荛咧嘴一笑道:“我此番来自是请李郡王到时出兵响应。不如立个盟约正月一过共同举兵如何?” 李瑕摇了摇头道:“牧樵远道而来该歇几日才是。” “李郡王有何顾虑?” “没有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谈吧五郎你招待好他。” 王荛本是极为自信地站在一边没想到李瑕问过之后竟先搁置不提不由急道:“李郡王为何如此?我有几句话想对李……” “牧樵客气了。”张弘道已站了出来“你千里迢迢跑来不多歇两天如何使得?请吧……” 他没想到李瑕会晾着王荛莫名有些幸灾乐祸从容了许多。 王荛又转头看向李瑕很是惊讶。 他发现李瑕对于响应李璮的热情远没有他预想中那么高…… ~~ 与此同时史天泽面对使节答应得却很爽快。 “请史公立盟为誓。” 史天泽爽快一笑手中匕首轻轻一划割开手指以血印按在那盟书上。 “如此你们可信我?” “好正月一过共同举兵……” ~~ 正月还没到眼下天下各处更多的都还在准备着年节。 李瑕并不急着给李璮答复。 他认为自己不管如何回答李璮都要在明年二月举兵那为何还要派王荛来冒险当使节? 这其中也许是有其它的问题…… 这是李瑕回汉中的第二天已接见了许多人直到傍晚他才得空到褒园走了一趟将一封信递在阎容手里。 看信的美人本是直着身子渐渐地倚进李瑕怀里。 之后却是又哭起来。 “怎么了?” 阎容抹了抹眼哭着笑了一下问道:“这信你没看吗?” “没看不是写给我的。” “也是写给你的与你恩怨两消了……” “唔那很好。” 李瑕嘴里应了漫不经心地想到也许是王翠被贾似道骗了谁知道呢…… 正文 第725章 谁的机会 腊月二十。 天才亮录书老走进汉中张家的大堂上只见张弘道已早早起来正在打理他漂亮的小胡子。 “五郎小老儿已将王荛安置在城北驿馆中舆情司也已安排人在他周围。” “大过年的跑来坏我心情。”张弘道头也不抬道“下封拜帖吧邀他饮酒。” 自有跑腿的下人去做这事。 录书老则是幕僚是智囊。 他挥退旁人在一旁坐下问道:“五郎可想过郡王为何让五郎来招待王荛?” “总不能是为了让我出气吧?”张弘道笑着反问了一句。 之后他神色正经下来道:“我也在想这事郡王是想给王荛一个下马威掌握主动权。或是还信不过王荛?让我探一探。” “李璮准备多年势必要反的。”录书老道:“但王家父子的立场着实奇怪。”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张弘道揉了揉额头道:“王文统多年来明目张胆助李璮谋反还能得忽必烈重用。而我才做了一点小事忽必烈却已命令九郎杀我。” “可能忽必烈并不信任王文统因此王文统还是决意谋反。”录书老道:“而王文统主持中书省要么是极有利的情况。要么……” “要么忽必烈一直在提防着他们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忽必烈看在眼里。”张弘道话到这里又低声讥了一句。 “小聪明。” “正是如此。”录书老便是要将这些可能给张弘道罗列清楚。 “待我与王荛谈谈便知……” ~~ 城北驿馆。 几盘小菜、两壶美酒摆在桌上。 对坐的两人坐姿颇有不同。 王荛一脚踩在酒坛上不时哈哈大笑显得十分豪放而放松。 但他身子是向前倾的直勾勾地看着案几对面的张弘道。 张弘道没笑脸色有些平淡身子则是微微后仰。 “五年了吧?”王荛笑道:“当年五郎为了捉拿到李郡王可是呕心沥血啊。如今再一看原来是为了找个妹夫哈哈哈……” “再回头一看原来令尊当年为李璮出谋划策是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得忽必烈重用?” 张弘道话到这里抬起酒杯道:“中书省相公之子……该唤作王衙内来敬王衙内一杯。” “家父是为了保护大家啊!” 王荛忽然喊了一句显得很是激动又道:“五郎总责怪家父在忽必烈面前把所有事全盘托出。可你想想忽必烈有因此责罚谁吗?不正是因为家父的坦荡打消了原本的猜忌。” 张弘道大摇其头道:“牧樵又是这样凡出了结果便给自己揽功当我不知?” 王荛又把头往前凑道:“五郎果然是了解我那该知道我这谋逆之心天日可鉴。” 他自以为说的话颇为风趣那张大嘴又咧开来。 张弘道只好再向后仰了些问道:“以令尊今日之权柄还舍得叛忽必烈?” 王荛先是很自信地抛出了一个称呼。 “齐王……” 张弘道明白这指的是李璮。 以前李全就想让宋廷封他为齐王而不得。如今李璮必是要这齐王的名号了。 “齐王是我姐夫。”王荛笑道“也是家父的女婿忽必烈怎可能真信任家父?当然是据齐鲁以举事齐王复为盛唐之主家父继作玄龄之臣。” “玄龄之臣?你们这是把李璮认作唐太宗也把自己当作是开国的房玄龄了?” 王荛摊开手道:“不然呢?” 张弘道不屑地笑笑。 他虽没说出口但笑容里的意思很明显——李璮还不配。 “怎么?”王荛问道:“五郎莫非以为你妹夫比我姐夫更有实力不成?” “不知这‘齐王’是谁封的?是宋国还是蒙古?总不会是自封的吧?” “只要有实力哪怕是自封的也能让蒙古、宋国承认。” 张弘道问道:“李璮只想当个齐王?” “不妨实话与五郎说一句。”王荛道:“如今忽必烈北征家父可于燕京响应与齐王里应外合一举夺得天下。” “我也不妨与你说句实话忽必烈已命张、史、严等诸家世侯防备山东。” 王荛笑了笑问道:“若有家父在燕京响应再加上史天泽于开封起兵呢?” “史天泽?”张弘道放下手里的酒杯目露沉思“可靠吗?” “自是可靠他早已答应了。”王荛道:“值此时机汉人已可联手夺回中原!” 他眼睛愈发明亮继续开口劝说起来。 “齐王、李郡王、史天泽只要这三家联手不还有张家我眼前不正是你张五郎吗?想必到时令尊只要见到我汉家男儿的声势必定愿意声援。如此一来驱除蒙虏岂非易如反掌?” 张弘道虽觉王荛讨厌也感受到了他的热情。 且如王荛所言倘若方才提到的人真能联手忽必烈也只有灰溜溜滚回草原的份。 “史天泽真能……” “此正是我父子纵横捭阖之能。”王荛道“五郎你想想当年你我初见时你对蒙古何等忠诚?最后如何?与我歃血为盟。今日又如何?已投身李郡王。我汉家男儿合力驱虏实乃大势所趋!” 王荛说着身子越来越向前倾人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而张弘道还想再避却已不能再向后仰。 只能听着王荛又开始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王荛与其父亲一样好以言语动人说起这些话来慷慨激昂。 但张弘道却是问道:“若依你所言一旦攻取燕京李璮可愿奉我王为主?” “五郎啊五郎这还没起事你便惦记着争权夺势如何能成就大事?” “此为关键。” “齐王必定能先入燕京到时名正言顺可为天下之主……” 王荛话到一半见张弘道眼神中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又道:“时机难得不如先以大局为重。待扫净胡尘再行聚议如何?” ~~ “他说史天泽已经答应举事了?” “是。” 李瑕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他与张弘道私下里说话颇为随意彼此也不讲究什么称呼。 “去岁十一月的昔木土脑儿一战史天泽立了大功之后忽必烈北征史天泽留守中原。”张弘道沉思道:“若说他大胜而骄再起异心并非没有可能。” “但史天泽能奉李璮为主吗?” “不可能。”张弘道毫不犹豫“王荛话语里必有虚言但不知有多少夸大。” “时机呢?”李瑕问道:“李璮选择这种时候起事是确定忽必烈陷在哈拉和林了?” “据王荛的说辞王文统得到的消息是如此。另外李璮之子李彦简本在燕京为质如今已潜逃出燕京往山东李璮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是因为李彦简发现时机很好所以逃回山东?还是因为李彦简逃回山东所以李璮起事?” “不知道。”张弘道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会是几年内少有的能再削弱忽必烈的机会必须是要把握的。”李瑕道:“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 保州。 时近年节保州张家大宅热闹非凡。 张家本就人丁兴旺也不会因为张五郎与大姐儿的离开而显得冷清多少。 但这日大堂兄弟齐聚之后张弘范四下看了看还是皱了皱眉。 他转身往后院走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正在拉着小马驹散步的张文婉。 “二姐儿怎不到堂上去?”张弘范笑道。 张文婉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怎么?生九哥的气了?” 张文婉忽瞪了张弘范一眼道:“五哥是被我气走的还是被你气走的?你来说!” “哈?他自要走的既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 “哼。我原以为是我与五哥说‘九哥待我更好五哥管得太多了’才把他气走的。但十哥都与我说了是九哥把亳州交回朝廷还辞了官这才把五哥气走了以后我不理你了。” 张文婉说罢一把拉过她的马径直又走。 如今说来还算平静但没人知道张弘道刚刚离开时她有多伤心与内疚。 最近知道这些都是九哥的错难免生气。 张弘范低头苦笑了一会忽冲着张文婉的背影喊道:“过了年你九哥便要从征了你真要生闷气?” 张文婉回过头道:“又从征?你不是被罢官了吗?” “起复了万一我死在战场上不希望这最后一个年节二姐儿还生我的闷气。”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晦气话。” 张弘范笑了笑。 无非是找个借口吓唬妹妹罢了。 征个山东李璮能有何危险? 也亏得是有李璮才能在发生了张五郎叛逃之事后还能再有一次被重用机会…… ~~ 燕京城外。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由北而来。 燕京城中也有骑兵出来相迎两边将领相逢有笑声与蒙古语响起。 “哈哈我的赤必合安答回来了这该死的大雪天快入城喝一碗奶茶吧。” “听说有只小耗子从燕京逃走了?” “哈哈这次也是个机会让大汗知道就该罢免了那些汉人的兵权才好……” 正文 第726章 自不量力 李瑕对着地图看了很久越想越对李璮的行事感到疑惑。 山东地界不比川陕基本上是无险可守。那么李璮想要成事最好的办法必须趁忽必烈北征直捣燕京占据居庸关长城。 有王文统于燕京里应外合又有史天泽起兵响应……其实李璮只要闷声不响地攻到燕京即可。 如果这样就没有太大必要派人来汉中联络。 偏偏依王荛所言李璮想要更稳妥希望李瑕从关中出兵攻打山西牵制一部分蒙古兵力。 若如此李璮、史天泽、李瑕三路并攻燕京驱蒙古人出中原确实是轻而易举。 但得要三家都不抱私心、全为公利才可以做得到吗? 军阀若能做得到同心协力早在二十年前外虏就被赶出中原了。 不闷声发财却弄个先入燕京者为王? 可见形势绝没有这么顺利。 比如史天泽还不值得信任。 那有史天泽在河南虎视眈眈李璮就不能直取燕京。还不如与李瑕约定前后夹攻史天泽瓜分了河洛再谈…… 思忖着这些李瑕突然发现李璮竟连封亲笔信都没有送来。 一直以来只有王荛那张大嘴在那鼓唇摇舌煽动游说。 幸而没有被其言语迷惑。 正想提笔给李璮写封信已有吏员过来通禀。 “郡王诸位先生已经到堂上了。” “我现在过去。” 李瑕又搁下笔先往堂上与王府属官议事。 事实上李璮之事也只是平素要处理的诸多事情中的一小件。 不一会儿之后桂荫堂上便又响起了议论声。 “今岁两淮一带又有涝灾……” “若要迁移人口入川陕难民往往无力沿汉水、长江而上须继续派遣人手组织派遣船只载运……” “既然所需船只数量日增汉中、重庆势必需要建造船厂……” “唉钱粮劳力不谈。造船之事我等毫无经验须到襄阳再请些人回来……” “等正月吧也让人家在家中过个年……” ~~ 到了夜里李瑕回到后宅吃过饭才想起要给李璮的信还没写干脆让唐安安代笔。 他踱着步又得重新整理思路。 “先表示对他父母双亲的景仰吧李全、杨妙真夫妇之事迹安安也知道吧?” “有听说过一些。” 唐安安铺开纸墨张文静也抱着肚子过来坐下随口说起当年旧事。 “金国末年朝廷横征暴敛蒙军来了也无力抵御反而让溃退下来的乱军杀害百姓。因此河北、山东一带便有人聚众起义称‘红祅军’。当时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沂蒙山刘二祖为红祅军三支主力。 后来杨安儿被金军围困坠水而亡余部便由他妹妹杨妙真统领。这杨妙真着实是个人物人称她‘四娘子’亦唤为‘姑姑’善骑射所创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手。杨妙真率部与李全会合二人便结为夫妻一起抗金、抗蒙、抗宋……” 张文静记得以前张柔偶尔说起山东李家虽鄙其出身微末但李全、杨妙真确实称得上豪杰。 唐安安听了轻声问道:“只说对李全、杨妙真的景仰不提景仰李璮是吗?” 李瑕“嗯”了一声。 唐安安会意遂行笔便写。 “松寿仁兄青睐。金国失统丧师于外虏及令尊令堂以布衣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山东义军云合响应真盖世豪杰。 昔陈胜偏袒唱于前刘季提剑兴于后汉业遂兴。今戎狄横骛、虎噬中原红袄军之首事必有英雄因而创业荡一四海方为道义不孤。” 李瑕低头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口述。 “你李璮想要造蒙古人的反此事并非秘密。如今还有人传言说是南面有个李要叛宋北面有个李要叛蒙。 公然割据有公然割据的好处但你该想清楚到底谁是你的朋友、谁是敌人。史家为蒙古效忠近四十年岂肯轻易叛乱毁四十年之功勋而居你我之下? 你既已明目张胆如何能指望忽必烈不知道你的野心指望他放任王文统主持中枢为你里应外合而取燕京?欲成大事岂能将事机寄望于旁人之手? 忽必烈不会那么快便击败阿里不哥却有可能先抽出个空来解决后顾之忧你如今起事时机未必就好不如再静待三年两载厉兵秣马到时你我共击河南……” 总而言之李瑕认为李璮还没有现在就起事与忽必烈交战的实力不如等这边再发展两年才好相互支援。 待唐安安写完信李瑕看过自拿了往前衙吩咐人送到军情司想办法尽快递至山东。 路过花厅的时候倒还听到韩巧儿正在那叽叽喳喳地与高明月说这次去重庆府一路上的经历。 …… “回程的时候李哥哥还带我们回了庆符县一趟呢?” “那边还好吧?” “嗯嗯大变样了呢虽说是一个县但比有的州城都大了房伯父开玩笑说是‘蜀南南都会’呢。” 韩巧儿数着手指头却还把房言楷与李瑕说的庆符县之所以繁华的原因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那年李哥哥把成都大量难民迁到蜀南又教化山民、建城昭通、扩修五尺道、撤回凌霄城军民、合并大理加上这些年战乱波及不到蜀南南丝绸之路恢复南北客商增多……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呢。”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过完年房知县已任庆符县六年了吧?” “七年呢他比李哥哥还早一年多到庆符县。” “官人就没举荐他升官?” “李哥哥说不是不想举荐房伯父而是与大理商路在那里无人可以替房伯父待往后有了人才自是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嗯。”年儿也道:“官人还说有巧儿在帮忙记着他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房知县。” 韩巧儿用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又路过了成都去探望了刘老元帅他好像病得很严重……” “是啊得让父亲与大哥带着刘家嫂子尽快往成都一趟。”高明月说到这里想到李瑕也许又要亲自往巩昌低声道:“明年你李哥哥怕是不能在家中待太久了。” “啊?”韩巧儿一时很是不情愿嘴里却颇硬气道:“不在家才好呢不会再逼着我晨练。” 厅上几个话到这里李瑕正去向前衙而唐安安扶着张文静过来坐。 唐安安一听韩巧儿抱怨晨练之事便有些赧然。 因为就在刚才她偷偷和李瑕说她病已经好了也该随他一起好好强身健体。得了李瑕一顿夸。 自然不是喜欢大冷天还要晨练…… 唐安安正想着心事一转头正好与韩巧儿对视了一眼。 韩巧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搂着年儿说起悄悄话来。 这两个小丫头自从一起随李瑕出门巡视过莫名地更加要好起来常常梳一样的发型不提这两夜还总喜欢凑在一起睡觉说是冬天冷。 唐安安心想韩巧儿此时说的该是“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喜欢晨练的叛徒……” 之后趁着高明月与张文静说话时年儿跑过来在唐安安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姑娘今夜到韩侧妃屋里来吗?” 唐安安闻言便愣了愣昨夜李瑕在张文静处今夜该是到韩巧儿处。 下一刻韩巧儿也坐过来低声道:“安安姐我们让李哥哥累到爬不起来怎么样?我们耗光他的体力叫他明日没力气晨练吧……” “我们?耗光他的体力?好……好啊……” ~~ 咸定二年、中统二年终于在相对的和平势态当中接近尾声。 对于李瑕而言这确实是今世最轻松的一年。 而年节时一封信也随着东去的探子一路发往山东。 ~~ 一转眼到了中统三年正月初十。 山东益都。 几骑快马自北方而来。 李彦简抬头看去终于看到了前方新修筑过一番的益都城。 自从蒙古占据华北之后禁止诸路世侯修筑城墙。唯独李璮以防御宋国为名修筑了益都的城防且还开挖了深沟大壕。 李彦简见此壮阔坚城深吸一口气驱马而前。 很快益都城内响起欢呼声。 “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 李彦简一路进到行省总管府与父亲李璮、弟弟李南山、表兄杨友等等亲人相见自又是一番热闹。 “见过父王!外祖父言今他已得蒙人信任执掌中枢大权只待大军一至轻易可为父亲取燕京。这是外祖父给父亲的亲笔信。” “好!好!我儿终于归家了……” 谈过这些近况李璮坐回案边先是看了王文统的信神色舒展志得意满。 便等他收起了王文统的来信重新落回桌上那封来自汉中的信眉头又开始皱了起来。 “父王这是在看什么?” “王荛真是自作主张。”李璮道:“本王自取燕京又何须他代本王去联络川陕李瑕?” “联络李瑕?这……毫无必要啊。” “但王荛也不说一声便自去了。” 李彦简亦是一愣道:“舅舅竟如此不智?他比孩儿还早离开燕京算时间原来是直接往川陕了?不智啊。” 李璮似乎有些怀疑什么心中沉思着还能是谁叫王荛去找李瑕的不成? 但到了最后他想到王荛平素就是自作聪明的性格还是摇了摇头。 “他那人啊一向便是那样。” 李彦简问道:“那父王打算如何回复李瑕?” “李瑕竟要本王静待他三年两载简直不自量力恨不能骂他一顿但也不好拆了你舅舅的台本王且回书问李瑕是否愿意投顺吧。” 李璮说罢不屑地丢下手中的纸信。 “其他的待攻取了燕京再谈……” 正文 第727章 功臣 过了年节已是壬戌年狗年。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三年蒙古中统三年。 正月初十王荛终于重新来到汉台再见了李瑕一面。 他本来以为李瑕要将他扣留在汉中很久没想到李瑕还肯在元宵之前见他竟然还有些感激。 作为巧舌如簧之人王荛原准备了许多说辞。可惜一个月来与张弘道说得实在太多了连他也感到疲倦。 此时再见李瑕行了礼王荛难得显得有些沉默。 李瑕先开了口道:“你不是李璮派来的到底有何目的?” 王荛一惊再抬头已是愕然。 李瑕扫了他一眼道:“我既已得到证据你敢不认?拖下去吧。” “李郡王我当然是齐王派来的你这是何意你怕了忽必烈不成?” 张弘道看着王荛被拖下去问道:“山东的回信到了?王荛果真有诈?” “没有回信也太慢了。”李瑕道:“今日正好有空我诈一诈他。” “王荛此人面皮极厚怕不会轻易交底……” 话音未落只听被拖下汉台的王荛已高声呼喊起来。 “李郡王饶命我招了我招便是!” 这便是李瑕要让张弘道来应对王荛的原因桀黠油滑之辈应对起来实在是费工夫。 不一会儿王荛重新被拖上来招得却是很快。 “请李郡王饶我不死确不是齐王派我来的是我自作主张……” 李瑕打断道:“是你自作主张而不是受人指使?” “其实我与姐夫感情深厚往往不需他命令我便自主做事绝非受人指使。”王荛道:“此次姐夫举旗意在直指燕京然而我以为史天泽不可靠故而擅自作主想联盟李郡王以牵制蒙军亦使史天泽不敢趁机攻山东。” “你看出史天泽不可靠了?” “是。可惜姐夫对史天泽深信不疑我多次苦劝无果只好出此下策。” 王荛应对如流并无太多的局促不安。 李瑕却又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忽必烈让你前来诓我?或诓我过黄河攻山西他从上游偷袭我船只断我退路?或诓我出潼关他从黄河绕攻潼关堵我归路?” 王荛愣愣看了李瑕好一会忽然笑着摇起头来。 “本以为李郡王乃当世豪杰原来如此畏惧忽必烈?忽必烈如今尚在哈拉和林竟能吓得李郡王不敢出关中一步?” “真在哈拉和林吗?”李瑕道:“咸宁元年十一月昔木土脑儿一战结束忽必烈稍作休整即北征今已是咸宁三年正月。算时间已够忽必烈往返一趟。” 王荛大摇其头脸上还带着嘲笑的神情。 “未免也太看得起忽必烈了真当他一到哈拉和林即可挫败阿里不哥吗?蒙古宗王可都是支持阿里不哥的。” 李瑕观察了王荛一会。 王荛笑了好一会坦然迎上李瑕的目光拱手道:“我所做一切皆为恢复汉家河山李郡王可信我。” 张弘道向李瑕低声道:“此子说假话从不变色昨天还与我信誓旦旦是李璮派他来的。” 李瑕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回去告诉李璮不必急着举事。” 王荛道:“若齐王已举事李郡王可愿响应?” “如若史天泽能与他合攻燕京我便尽力出兵山西;而若史天泽不可信任或可共击史天泽……到时再做联络吧。” “好!”王荛再次拱手作揖道:“请李郡王手书一封我带回给齐王商定战略后再作回复……” ~~ 两日后在汉中滞留了一整个年节的王荛终于得以被允许离开。 他似要去往山东却在离开蜀道、出了潼关之后渡过了黄河往山西而去。 被扣押了太久来不及再去山东了。 王荛先到解州见了仪叔安。 “李瑕很警觉并未上当但还有机会……” 一场私下的密谈之后王荛当即又离开解州赶往燕京。 ~~ 就在这个正月在益都以东、以南的山东各地李璮正式宣布自立称王。 因李璮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父亲李全的遗志。 “南宋君臣昏昧不可依蒙古凶悍蛮夷亦不可恃我父子侥幸于乱世之中居山东、淮南之地拥数十万之众若用心经营伺机进取逐鹿中原天下谁属尚未可知也!” 从他继承这个遗志开始三十余年一直在苦心孤诣地谋划。 他有两位妻子除了王文统的女儿还娶了东蒙古宗王塔察儿之妹。 不仅是联姻蒙古黄金家族他还一直在拓大地盘并不断巩固着统治确立了山东的官制修复文庙招揽儒生文士到幕下。 他到处购马、筹集了大量军粮练就了十万大军。 终于他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蒙哥死而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两虎相争…… 李璮已传檄于各路诸侯邀他们依先前约定起兵响应以造声势。 他散尽府库财宝犒赏将士准备出兵济南。 同时下令杀尽境内蒙古戍军。 “点炮!祭旗!” “斩!” 校场上炮声响过大刀斩下一颗颗带着辫发的头颅滚滚而落…… ~~ 燕京。 会同馆中刘秉忠与王文统正对坐而谈。 王文统时年已六十余岁双眼细而长看起来便像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如今想来陛下当时一见我便让我主政中书省怕是想将我从山东调开啊。” “这是自然。以道你一走李璮身边便再无像样的谋士了。” 这“以道”是王文统的字偶有人说笑蒙古这位平章政事的字号比宋国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的名字少了个“人”但王文统做得却出色得多。 而此时聊到李璮王文统却是长叹了一声。 他当然明白自己一旦离开李璮身边便再无一个可以拿主意的人。 但两年前忽必烈将他这一介布衣直接拔擢为平章政事已是容不得拒绝…… “两年来以道做了很多啊。”刘秉忠又道:“恢复汉法我辈虽倡导多年却是在你手中真正被实现。” 王文统道:“是刘公与诸公多年来为陛下陈述儒学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屋子盖好了我添上瓦片而已。” “不能这般说。”刘秉忠摆手道:“你做的皆是得罪人的事老夫心里明白。” 王文统笑了笑那细长的眼微微眯起隐隐有些讥色却不知是在讥谁。 刘秉忠又道:“李璮叛乱此事不可避免而你与他的关系本是洗不清的……” “我明白此次多谢刘公为我求情给了我一个与李璮划清界限的机会。” “并非是为了你。”刘秉忠道:“而是为了汉法汉法既是在你手中实行不论你一开始为何入主中书省这谋逆大罪不可再沾。” 王文统用袖子扫了扫自己的膝盖悠悠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啊为了汉法。” “去吧。”刘秉忠道:“去觐见陛下。” “刘公告退。” 王文统起身行了一礼确有感谢之意。 他感激刘秉忠向忽必烈美言保住了他王家父子。 但也正是刘秉忠以汉法之存亡相逼逼他放弃了李璮…… 其实从两年前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只能把自己与李璮的所有信件交给忽必烈促使李璮在这个忽必烈已还跸燕京的时节叛乱并引诱李瑕率军出关中…… ~~ 王文统离开后刘秉忠依旧坐在会同馆中想着心事。 他最清楚忽必烈的心思。 一开始重用王文统也是他向忽必烈建议为的确是将其从李璮身边调开。 但没想到王文统是真有大才这两年除了实行汉法在国家开初时建立制度这次与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中正是他主管财粮短期间从中原征集与运送了大量物资北上。 “是功臣啊。” 王文统是行汉法的功臣也是汗位之争中的功臣。 刘秉忠于是希望能把他从李璮叛乱的大罪中摘出去以免蒙古贵族借王文统之罪攻击汉法。 因此他私下里已说服了忽必烈给王文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很难对所有人都很难。 王文统要放弃其女婿、恩主;忽必烈要消除心里的芥蒂。 但好在这对君臣都做到了…… ~~ 与此同时仁政殿中。 几封密信被摔在地上随着忽必烈嘴里的蒙古语响起自有人给王文统译了出来。 “卿教贤婿为逆举世皆知朕今问卿当何以相对?” 王文统目光落处见那密信正是自己上交给忽必烈的。 他当世之大才岂能在谋逆之际连几封密信都藏不住? 因此王文统心中颇为平静想着是陛下要怪罪自己一次之后再施恩而已。 他一行礼当即应道:“臣惶恐臣一介蝼蚁之命愿苟存残喘定为陛下取江南赵家。” “……” 忽必烈忽然大笑之后便听译官道:“卿实是厚颜至极!” 王文统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自始至终连一句‘臣罪当死’都不曾说过朕还怎么饶你性命?!来人拿下!” 王文统双眼一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殿中力士已然扑上径直将他摁倒在地…… 正文 第728章 失望 汉中张府。 堂上点着火炉案上摆着小酒和一盘瓜子。 张弘道捧着一份关于成都的卷宗在看着。 准备好去接任成都府路安抚使这是他要做的正事。 有亲随进门来禀报道:“五郎军情司来人了说是给五郎送个客人。” 张弘道并不惊讶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军情司的探子先进来说了情况。 “人是在山西境内拿的他一出潼关便乘船北渡到解州见了仪叔安……” “你们辛苦了。” “五郎打算在何处审?可需要押到我们军情司刑房?” “不必了就在这堂里吧。” …… 王荛显得很狼狈但进堂时还在笑仿佛只是投壶之类的小游戏输了一般。 “五郎这是舍不得我又将我请回来?” “事到如今还嬉皮笑脸怕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王荛道:“我若说是我想取道山西去往山东五郎可信?” “不信。” “那……我想见李郡王。” 张弘道眼神冷峻起来道:“若非是我你此时该是在挨酷刑而不是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嘻笑。” 说罢他身子向前倾了倾凝视着王荛又提醒道:“别以为郡王比我客气也别把我的耐心耗光。” “好吧我招。” 王荛伸手从桌案抓起一把瓜子道:“我这次来确实是想诓李郡王出兵山西或河洛。” 他脸皮确实是厚浑然不记得上次与李瑕的信誓旦旦全无半点羞愧之色一边说一边还嗑着瓜子。 张弘道问道:“谁让你来的?” “刘秉忠。” “忽必烈呢?返回燕京了?” “不知我南下时还没有。” 张弘道又问道:“诓我们出兵之后呢?” “只知有人在练水师准备渡黄河攻关中。” “谁在练水师?” “某个归附的宋将不太清楚……” 张弘道又问了一会之后目露鄙夷冷笑道:“这便是你说的造反?这些年你到处串联结果就是给忽必烈当狗?” 王荛难得低下头眼中显出少见的无奈。 “五郎以前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我们是真的想造反。但谁能想到忽必烈登基时会把我父召到中书省任相呢?” 王荛话到这里重重吐出一口瓜子皮有些激动起来。 “这谁能想到?我父一直在为妹夫谋划叛乱世人皆知但忽必烈就是把我父提拔成中书省平章政事了……把谋逆者一举任命为宰相古之未有啊!你说这蛮夷简单荒唐!” 张统道讥道:“所以你父子就出卖张家、出卖史家把当年开封之事透个底朝天?” “哎五郎何必一直提这事如妇人般没完没了。”王荛道:“我说的是忽必烈把我父召进中书省了这手段太厉害我们没办法了。” 他显然也有委屈。 “当时忽必烈领大军从鄂州归来召见我父。我们若不从便等于当即叛乱姐夫如何是忽必烈的对手?父亲便只好入朝为官。” “呵我早便提醒过你这造反不是那般轻易的。” “五郎今日不也在造反吗?” “得看跟着谁了。”张弘道冷笑道:“李璮志大才疏之辈不足与谋。” 这话六年前他就这么说的今日还是这么说。 此时王荛却显得很坦诚竟是点点头道:“姐夫确实志大才疏需由我父辅佐故而说忽必烈这一招是釜底抽薪着实了得!” 张弘道有些不耐烦淡淡一瞥道:“我要的是你的解释而非让你来夸忽必烈。” “这便是我的解释!” 王荛又道:“忽必烈更了得之处是什么?他竟是真放手让我父掌权了……父亲助姐夫谋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开国建制、一展抱负吗?谁能想到忽必烈真就把这权柄轻而易举交到他手上?这是何等的胸襟?!这是得多欣赏我父的才华?!” “胸襟个屁。”张弘道讥笑道:“我本以为你王牧樵脸皮厚原来忽必烈才是脸皮厚到极致他毫无底线只求利益简直无耻至极。” “五郎想说忽必烈是在利用我父?但又如何?这新王朝确是在我父手中立制!这世间庸人有亿万万而开国建制者有几人欤?你根本不知这短短两年间我父做到了何种程度!” 王荛的双手已经摊开挥动着述说着他的激荡。 “一个蛮夷的君王在我们的教化下学汉学、行汉法、建汉统!而我父从无到有为一个残暴的蛮夷部落立制建统使它成为一个正统王朝……这是古往今来疆域最大的王朝!他亦将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功臣!” ~~ 燕京。 刘秉忠走进仁政殿稍稍一瞥看到了前面窦默、姚枢、王鹗、张柔等人的身影。 但未见到王文统。 地上是几封秘信。 上首传来忽必烈那怒气冲冲的说话声。 殿内都是老臣了皆听得懂蒙古语但今日议事显得非常正式不仅有通译还有起居郎记录。 “卿家且看此间有王文统致李璮之秘信其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证据当然确凿早在数年前大家都知道王文统要反。 问题在于这两年来王文统已位极人臣还有何反的必要? 另外这信是从何而来的?李彦简一个大活人走私驿回了益都几封信却被截获? 这些问题刘秉忠心里都很清楚他眼一抬瞥见那起居郎下笔如飞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朕将王文统以一介布衣提拔至宰相之位授之政柄可谓待其不薄奈何他负朕至此?” “陛下万莫如此伤心……” “陛下王文统之才罕有可与其相比者今立国之规模法度多出于其功不如……” 忽必烈摆手打断这些劝谏一副痛心疾首之态。 自有近侍出列详细说了王文统那狂悖的态度。 刘秉忠一惊这才意识到忽必烈怕是真要杀王文统。 而随着忽必烈发问通译已问道:“汝等谓王文统该当何罪?” “禀陛下若真是谋逆自是该死但……” 一众文臣还想为王文统开脱忽必烈的目光已看向张柔。 张柔是武将且正是今日殿中最受猜忌的一个子弟与李璮、李瑕皆有过瓜葛。 此时面对忽必烈的目光他已不敢多为王文统辩解一句。 “臣以为……王文统当剐!” 刘秉忠无奈地闭上眼。 他知道殿中这位陛下对汉法的态度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 忽必烈不仅剐了王文统还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并谕告天下。 很快一封诏书已自燕京传出。 “人臣无将垂千古之彝训;国制有定怀二心者必诛!平章政事王文统起由下列擢置台司倚付不谓不深待遇不谓不厚……” ~~ 汉中。 “……王文统负国恩而谋大逆死有余辜;处相位而被极刑时或未喻!咨尔有众体予至怀。”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王荛大吼一声试图扑上去抢夺张弘道手里的文书。 “给我按住他!” 张弘道抬手一指自有人上前将王荛撂倒在地。 王荛大喊道:“你休想骗我!休想骗我!我父不可能被极刑……” 张弘道走上前对着王荛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之后又是一声重响。 他先抽了王荛的左脸反手再抽了右脸。 “我骗你?我有工夫骗你?王牧樵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张弘道骂过将手里的情报一摔摔在王荛面前。 “这就是你们要的流芳百世?将行汉法的希望寄托于忽必烈自以为受千古传颂?” “不我父没死他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死有余辜!忽必烈真心赏识他行汉法?哈哈寄望于一个胡人保他来立制这胡人连汉话都不会说啊你父死有余辜!” “张弘道!你闭嘴你休想骗我……” “够了你给我冷静下来到时我再带你去见郡王……你们帮他冷静冷静!” ~~ 走过汉中城会发现过了年后城内的气氛已有了大不同。 城防严密了许多。 道路上也多了许多匆匆往来的兵士。 登上汉台望江楼能看到一队队运粮的马车以及兵士正驰向北方。 张弘道走到李瑕身后望着远处的尘烟问道:“这是要开战了?” “也许吧。”李瑕道:“最新的情报忽必烈北征哈拉和林大军还未到阿里不哥弃城而逃逃至吉利吉思……这吉利吉思我与文静商量了一夜还是未搞清楚在何处。” 张弘道对此略知一二道:“谦河上游唐时称‘黠戛斯’。吉利吉思和谦谦州土地肥沃适宜耕稼夏种秋成又产良铁金亡后有不少工匠被迁到那里。成吉思汗把那一块领地封给了幼子拖雷。拖雷死时由幼子阿里不哥继承……” “有多远?” “我也只是听说过。”张弘道应道:“该是难以想像的远。” “远过北海?” “远过北海很多。” “好吧总之阿里不哥是逃回了自己的封地。” 这次李瑕对阿里不哥很失望。 但另一方面阿里不哥至少还懂得逃还活着还有机会。 “李璮却是逃都不好逃了。” 张弘道叹道:“想必李璮也已得知王文统被杀的消息也不知该有多慌。” “他必不敢再攻燕京那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总之蒙古汗位之争还未结束但双方已都在休整忽必烈想趁着这个空隙灭了我与李璮不能让他轻易如愿。” “如今川陕这情况能应付得了战事?” “战事要起哪能管人准备好了没有。有外敌来我们从不怯战。” 李瑕显得很坚决。 哪怕暂时还没发现忽必烈要对关中动兵的迹向他却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不论是守关陇还是阻止李璮的灭亡战事要起便不抱侥幸。 “但要救李璮也难吧?” “嗯眼下的情况是军情司已探到蒙军确在黄河上游练水师由叛将刘整负责……” ~~ 凉州。 这里曾是大蒙古国大汗窝阔台二太子、西路军统帅、凉王阔端的封地。 阔端曾设府于此统治河套、吐蕃、河西走廊、关中、陇西、四川等等地域。 十年前阔端死由五个儿子继承封地。 这日夕阳下的风沙漫天一队骑兵驰至凉州。 “吁!” 马上的蒙古骑士还很年轻随手掏出牌符却是一枚金虎符。 “奉大汗之命我兀良哈·阿术接任大蒙古国西路军统帅速让灭里吉歹来见……” 正文 第729章 搅动各方 汉中桂荫堂。 李瑕与几个属官各自落座。 他先是看了韩祈安一会儿道:“说来王文统之于李璮便如以宁先生之于我。” 这么一想忽必烈对付王文统的手段就很厉害了。 换作是赵昀或赵禥就不太可能把韩祈安拉拢到中枢去最后还背叛李瑕。 韩祈安一想觉得自己与王文统相像的地方一则最早就辅佐各自的主公谋反二则是主公的岳翁。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同的我之才能远不如王文统。而李璮则不配与郡王相提并论。” 李瑕不理会这种马屁道:“一个原本就要杀掉的人忽必烈杀之前先用了两年这还不算还利用他引诱李璮起事并引我出关中。” “不仅如此。”韩祈安道:“还用来平息了反对汉法的蒙古人的不满并敲打了汉臣……王文统这颗脑袋可谓是被忽必烈用到了极致啊。” “少说了一点还能用来震慑李璮。” “郡王近来愈发关注此事这是决定出兵了?” “还在规划阶段但有这打算。”李瑕道:“否则一旦李璮被灭而阿里不哥还躲在什么吉利吉思则忽必烈一定会攻打关中。与其到时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希望李璮能撑得足够久吧。” “寄望于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李瑕道:“这几日把政务交代妥当我便启程往长安一趟。” 韩祈安虽不希望李瑕总是这般奔波却也只能仔细听他安排政务…… ~~ 燕京。 姚枢走过宫城心头再次浮起王文统之死。 此事之后他与刘秉忠秘谈过一次皆认为这是陛下在击败阿里不哥之后对蒙汉之间的平衡进行的一次调整。 这代表着忽必烈不打算再完全信赖汉臣了。 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制衡的。 以往汉人的作用大些多倚重些;如今要给蒙古贵族们一个交代杀王文统祭旗……确实是证据确凿。 王文统一开始就是要杀的所以这两年将最得罪人的事交给他做了。 姚枢与刘秉忠不会像孩子一样去抱怨什么但到最后两人却有一个非常默契的对话。 “陛下觉得我们逼得太紧了……” “莫生怨怼莫连累燕王。” 燕王指的是忽必烈的嫡长子真金承载的是他们这些汉臣的深厚期待。 有他在汉臣们就完全承受得起这一点打压。 死掉一个性格刻薄的王文统还远远没到会让他们离心离德的地步。 反而王文统的背叛会让不知情的汉臣们自惭形秽不敢就忽必烈往后重用蒙古人、色目人而多说什么。 这场心理博弈忽必烈完全是拿捏着的…… 而今日这场奏对姚枢也得拿出点实力出来了。 “臣以为李璮有三策李瑕亦有三策。” “说。” “于李璮而言以海船、骑兵两路并行直捣燕京为上策;真正投降宋国将防线南移与宋国连成一片静待陛下与阿里不哥再次开战此为中策;攻打济南制造声势等待各路世侯响应此为下策。” 忽必烈用蒙语问道:“他将如何选?” 姚枢断言道:“必出下策。” “为何?” “李璮志大才疏之辈鄙视宋国君臣昏聩无能不会真心降宋此为志大;王文统一死他必不敢再取燕京此为才疏。 他或将假意投降宋国却不会将治下之地并入宋国以为固防。依其心志必攻打济南以求扬威于诸路世侯。然实沐猴而冠必成擒尔。” 忽必烈连连点头对如何平李璮之叛已有计较。 “李瑕又如何?” “于李瑕而言坚壁清野按兵不动固守关中四塞静待阿里不哥卷土而来此为上策;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以救李璮之覆灭此为中策;攻打山西寻刘整部决战此为下策。” “为何称下策?” “刘整擅水战、杨大渊擅守山城李瑕若敢出山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尔。关中比河洛居黄河上游而河套比关中居黄河上游随时可支援山西……” 忽必烈听了并没有太大反应。 姚枢的看法与他相似…… 这次的战略目标很简单在阿里不哥卷土重来之前解决了中原的祸患。 李璮是必须灭掉的。 而对付李瑕眼下已安排了两路兵马。若李瑕出兵便可一举消灭而若其固守关中却需等中原汉军先灭了李璮再回过头来攻关中也许到时又要北征了。 故而说李瑕不出兵才是上策…… ~~ 二月二十日临安。 枢密院中贾似道看着眼前的降书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李璮说得很好听又要来向大宋称臣了。 但其公开反叛蒙古之前根本未曾派人来临安联络过。 直到王文统一死这才匆匆联络说是要献出之前夺走的涟州、海州请宋廷出兵。 但据贾似道派出的细作打探来的消息李璮分明没有向南移兵与大宋兵马腹背相倚反而是出兵济南了。 贾似道懂李璮这是揣着什么心思。 一方面挟大宋之名虚张声势恫吓蒙古各路世侯;另一方面攻打济南亦是恫吓各路世侯。 李璮就是想让别人都服他。 “四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狂妄愚蠢!”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幼时与李璮同窗时的情形。 那时他父亲贾涉主持淮海局势安置红袄军为忠义军李全等人皆为其所用因此随军的子弟也聚在一个学堂。 李璮当时便是终日想叫别人都服他傻里傻气的…… “这次就帮帮你吧。” 贾似道喃喃了一句提笔拟了奏章。 出兵不出兵?眼下实在太过仓促短期内如何来得及? 至少先用宋廷的名义为李璮多添几分威势再谈。 ~~ “什么?” “宋廷封李璮为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等路军马、齐王。” “哈?” 张弘范笑了笑翻身上马。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他终于得到了起复的机会。 忽必烈命他领两千人先往燕京由其亲自校阅。 而在这李璮公开叛乱的第一个月里所做的竟只有请来了宋廷的封赏并占据了济南。 张弘范不太明白李璮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为了威慑如他这样的世侯那显然他并没有被威慑到…… “说来李瑕今年二十二岁吧?去岁封的王。囚牢出身弱冠之年以战功封王我敬他一声王爵是因其本事。赵宋却有甚值得敬畏之处?” “当年李全便请赵宋封其为齐王三十余年过去李全这儿子真是丝毫没有长进。” “哈哈哈我记事起便听人说山东李璮有反意本当是何等英雄人物竟是将成事之机寄于在如此虚妄之中。” “……” 跨在马背上说话都是与张弘范交好的张家一辈年轻子弟。 他们从保州领兵往燕京的一路上迅速却又从容这般谈着谈着竟显得李璮这场叛乱像个笑话一般。 偶尔避过人群时张弘范眼底也会隐隐浮出一抹忧色那是种“伴君如伴虎”的不安。 ~~ 与此同时开封。 “报!都元帅山东捷报!” 史天泽接过战报只见是史楫已在山东高苑县附近击败了李璮麾下大将李范使李璮不敢再兵出济南。 意料之中…… “准备出征吧。” 史天泽对心腹将领吩咐了一句。 之后他喃喃自语道:“打完了李璮还得打李瑕今年怕是忙了……” 正文 第730章 主动 《孙子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换言之十万大军出征要有七十万户人家停止原本的农业生产专门供给军需。 当今天下能有这个实力的军阀李璮确实算一个。 而占地千里、坐拥川陕的李瑕没有这个实力因为李瑕底子太弱。 就川陕那点可怜的积蓄一旦叫百姓“不得操事”百姓首先就得饿死又何谈“专门”供给军需? 为何李瑕拿下关陇忽必烈却依旧有足够的钱粮用于北征阿里不哥?在于“积蓄”二字。 自从蒙军攻入蜀地到李瑕收复汉中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间杀光了九成人口、抢走了所有粮食财物不是靠把土地抢回来三五年就能挽回国力的。 这是积蓄的差别。 连宋廷都没有这个供应十万大军远征的实力守了二三十年“国库”已一穷二白。 反而就是这个李璮自其父李全身死继承益都行省总管至今已历经三十一年。 山东是地阔人稠之地三十一年来李璮储存粮草、截留盐课蒙哥每次征调诸路兵马他都诡辞不至。 如此积蓄下来使李璮有了看似强大的纸面实力。 这也是他让史天泽、李瑕都起兵响应他、奉他为王的底气。 …… 史天泽承认李璮有实力可惜没有与其实力相配的能力。 山东是地阔人稠但也无险可守。 李璮一旦起兵就只能直扑燕京、依托燕山防线阻击蒙军主力南下其他的任何结果都只能算是失败。 若做不到那不如趁早南逃依托于宋国的江淮防线保命。 守着济南算什么?守得再久也是输。 有些事结果在最初做选择时就已经注定了…… 偶尔史天泽也会想到自己与李璮的那一纸盟书只觉李璮未免太过狂妄也太过单纯。 正是在这种心境中他披上盔甲准备提兵出征。 开封这边只出兵一万余人其余各路兵马将会在抵达济南后陆续集结。 誓师之后史天泽正要下点将台长子史格已快步赶上。 “父亲峡州方面已探到有兵马西来。” 史天泽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避开周围的将领才问道:“李瑕这么快出兵了?” 他着实惊讶于李瑕动作之快。 眼下这形势李璮才公然叛乱不过一个多月蒙古大军都还在征发赵宋则还无动静……谁能想到最先出兵的竟是李瑕。 比起李璮的优柔寡断李瑕却是每次都抢占先手。 但也无妨。 之所以让王荛去汉中鼓唇摇舌本就是为了诓出李瑕的主力以一举击败。 河南、山西一带早已做好战略布署。 董文炳主持洛阳防御坚壁清野;史权镇守唐州、邓州一带封锁包围;阿合马已亲赴河中府命刘整、杨大渊于黄河上游编练水师。 一旦李瑕率主力出潼关董文炳将拒之于洛阳史权则北上包围或出兵武关道山西兵力将迅速渡过黄河包围潼关封锁其归路将其主力歼灭在豫西通道。 这仅是东线西线则还有阿术。 “阿合马……” 史天泽开口才说了三个字却听史格已说了下一句。 “李瑕带了两千骑兵由南面绕过洛阳尚不知其意图……” “你说什么?只两千?骑兵?” ~~ 永宁县。 永宁古称“崤地”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官道所在位置自是十分重要。 如今守着永宁的蒙古将领名叫“忽撒蛮”。 忽撒蛮虽只守着这个小小的永宁县官职却是不小不仅是万户总管还有一千户的食邑。 因为他是木华黎的后裔。 木华黎的儿子很能生故而孙子、曾孙、玄孙封官封爵者很多洛阳一带其后裔也很多忽撒蛮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之所以封在永宁县一则此处靠近洛阳这繁华大都二则永宁县域内有金矿就在县西南的熊耳山脉当中…… 中统三年三月十七日忽撒蛮听说宋人出兵洛阳非常诧异。 “家养的小狗竟然敢来攻打猛虎?” “成吉思汗的子孙争夺汗位时名叫李瑕的小狗叼走了关中这块掉落在一边的骨头现在又想要咬下河南这块肥肉。” 答话的是他麾下最聪明的奥鲁官名叫孛秃。 孛秃不仅会说汉话还随着萨满学过回鹘文甚至还会一部分汉字平时为忽撒蛮记录金矿的收成。 此时才有信使从洛阳回来孛秃便负责给忽撒蛮通报战况。 忽撒蛮听了却是翻了个白眼问道:“然后呢?那些汉军打不过这只小狗?” “依董文炳说的那些话意思是本想把小狗引到笼子里来。”孛秃道:“但董文炳没想到小狗有两千骑兵怕把他的笼子给顶翻了。” “然后呢?需要我带领勇士出击吗?” 孛秃道:“董文炳是说希望我们关闭城门封锁住崤道把李瑕堵在洛阳以西。” “无用的汉军。该做的是击败李瑕而不是堵住他!” 忽撒蛮骂了一句显得颇为不屑。 他只有一千户的食邑却可拉拢出两个千人队。 当然不会全是蒙古勇士其中大部分都是回回人、汉人。但猛虎领着羊群也能让羊群变成老虎。 木华黎的子孙自是看不起懦弱的宋人哪怕对方是一个王爵。 没过多久鸣镝声响。 一道狼烟也从永宁城头上腾起…… ~~ 李瑕的战略目的很简单。 他要尽力袭扰河南牵制史天泽的兵力。 不管这难不难、险不险他只知道一点即在李璮还在时与忽必烈开战一定会比等李璮覆灭了再开战要轻松得多。 眼下是春耕的时候以骑兵打出潼关将战场推到潼关以西。 他知道黄河上有蒙军水师在埋伏所以他只带两千骑兵而不抽调黄河防线以及潼关的守军。 这反而让山西的蒙军将领难以抉择要不要渡黄河攻关中? 关中主力尚在对蒙军而言渡河强攻显然不是好的时机而李瑕仅有两千人用河洛的兵马包围就足够了。 对李瑕而言要做的就是让蒙军知道仅凭河洛的兵马还围不住他这两千人。 只要他小胜两场就能作出有可能攻下开封的姿态逼得山西的蒙军支援或逼得史天泽不敢离开。 相当于以少量兵力打乱了蒙军在山西、河南的布局。 所以说李瑕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攻城略地只是“打乱”二字。 把对方的布局打乱了就相当于占据了主动。 …… 而眼下的情况是坐镇洛阳的蒙古将领也被李瑕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的战略布置没能防住突然杀出的两千骑兵只好等他孤军深入再重新包围。 李瑕没有攻城的实力只希望尽快找到某个蒙古贵族的庄园劫掳一番。 他正在学习小股骑兵的纵深战术用得还不是太熟练…… 这日才行过崤山道忽见前方腾起狼烟。 这是李瑕路过的第三个县城他本以为又会是坚壁清野再吃一个闭门羹。不想望筒看去只见前方烟尘滚滚。 不多时探马回报。 “敌兵杀上来了!” ~~ 这次随李瑕出征的有两个骑兵统领一是胡勒根二是李泽怡大概算是李瑕麾下骑术最高超的两个将领。 听得前方号角阵阵胡勒根原是半点不慌的。 这种骑兵深入的打法本就是他以前常做的……比如被李瑕俘虏时他正是跟着千夫长孤军深入到庆符。 他跨坐在马上双脚踩着马蹬努力站高终于看到尘烟中出现了敌兵的大旗之后忽然惊呼了一声。 “是木华黎的子孙!长生天……木华黎……” 周围那些归附李瑕的蒙古人纷纷变色。 木华黎是被成吉思汗破格封为国王、赐下九斿白纛的异姓功臣在蒙古人眼里如战神般的存在。 此时虽然只有其子孙抬着其旗号出现也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威慑。 “是木……” “当!” 一声响李瑕策马而上用长槊敲打着胡勒根的头盔。 “木华黎死了四十年了论天下英雄只看今朝……” ~~ 忽撒蛮并不知董文炳、史天泽这些汉军世侯想如何与李瑕打。 他也根本就不了解李瑕。 他只知道木华黎的子孙不会让软弱的宋人欺负到头上来。 于是他跨上战马领着他的两个千人队便引上了向西面而来的骑兵。 但木华黎已经死了四十年了忽撒蛮这个曾孙享福也享了三十余年。 他虽然还记得祖先的荣耀与战功却没意识到数十、近百个家族子弟里还能战的只有区区几人……不包括脑满肠肥的他。 当忽撒蛮扛着带着祖先名字的战旗冲上战场才发现那个“软弱的宋人”麾下全是已经投降过去了的蒙古勇士…… …… 两日之后两颗头颅和一面旗帜被送到洛阳。 随之带给董文炳的还有一封李瑕的信。 没有人代写与润色显得十分潦草。 “尔辈将中原百姓按户编籍充作蒙人食邑视蒙人为主顶礼膜拜。李某不然可驱蒙卒而战今先废木华黎家河洛食邑一千户来日再废其东平食邑四万户必使天下百姓无一户为蒙人食邑……尔辈既作蒙人奴才可来拦阻。” 董文炳抬起头看向忽撒蛮与孛秃的头颅愣了好一会。 “去告诉史帅李瑕是想激怒我们但不必乱只有两千人而已史帅可继续东征平叛……” 正文 第731章 盘活 关中黄河西岸宋军大营。 林子快步进了大帐向张珏一拱手道:“张帅探到了。” 他毫不客气上前便在地图上黄河上游的位置一点。 “刘整正在龙门渡口造船人数大概有一万余人未必都是精兵但是编练过的水师。” 之后林子手指往上又一点再道:“杨大渊在孟门津造浮桥准备助蒙军渡河此处大概又有一万余人。” 张珏脸色难看问道:“他们可有出兵的动向?” “暂时还没有但他们必定已得到郡王已出兵潼关的消息开始派小船沿岸试探我们了……” “我看到了。” 张珏点了点头自沉思着。 眼下这情况是蒙军做好了两面开战的准备如果关中响应李璮主力一出潼关刘整、杨大渊就会渡过黄河夹攻潼关。 所以关中的主力不敢动。张珏正是领着主力守黄河边。 论水战蜀中将领就没几个擅长张珏自问打水战比张实都不如肯定比不过京湖叛将刘整。 而且船也没几艘。 黄河防线只能被动挨打。 但李瑕又想牵制史天泽因此竟是在不调动关中主力兵马的情况下只领着两千骑兵出潼关。 张珏是很反对这个计划的主要是认为没用。 当时他说的是“史天泽怎可能因为你的两千骑兵就耽误去平定李璮?” “估且试试好了若实在拦不住史天泽死的也是李璮。” “你被包围了怎么办?” “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会带骑兵入境一开始没堵住我之后再想包围我就要大量的兵力岂不就是牵制了史天泽?” 到最后张珏虽然反对但也不能劝李瑕改变主意。 因为蒙军一旦平定李璮之乱必然要攻打关中。 不出兵是坐以待毙出兵又会被趁虚而入所以李瑕用快速机动的少量兵马试图盘活局面。 他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最困难的事永远是主动先迎上去。 出发前说的那些话倒是浅显直白。 “我们是小门小户忽必烈则是家大业大。那要如何胜他?打个比方吧若说他手下有一百个大将我们只有四五个那我们这四五个大将便该每次都辛苦些把他的人先一个个打败……” “等等你我李曾伯这是三个还有谁?” “我的意思是我们小门小户得亲力亲为。” “好吧你要去便去总归是听你的。说来河南地势平阔你以骑兵穿插袭掠这是蒙古人的打法啊不怕栽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原腹地的蒙古人太安乐了。记住等我搅得河洛不得安生阿合马便会命令刘整强渡黄河以封锁我的退路。到时便不会管我们的主力在不在不会管李璮被灭了没有。” “懂的我会守住黄河。他们以为他们准备好了两线作战我们会告诉他们远远没有……” ~~ 几封情报传到了汉中。 韩祈安看罢招过人吩咐道:“把王荛带上来。” 等待的这会工夫他从屉中抽出几封原先写好的信挑了挑。 不一会儿王荛被带上来。 “我要见张五郎……” “五郎去成都了。”韩祈安道:“时至今日你可信王文统已被忽必烈处以极刑?” 王荛不知如何回答闭上眼心如死灰。 韩祈安又道:“忽必烈可谓将王文统利用到了极致死后还诏告天下审王文统有反状者累年宜加肆市之诛以著滔天之恶……” “够了别说了。” “你父子二人简直可笑……” “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目光瞥去见王荛胸膛起伏满脸通红一双眼中满是怒火。 “我来助你们灭了忽必烈。”王荛一字一句道:“我要叫他不得好死。” 韩祈安没说什么。 张弘道说王荛这人自以为是果然如此。 “我已很冷静说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又打量了王荛一会隐隐有些摸不准此人做事是否稳妥先是递过一封信道:“你且看看。” 这是最新一封李璮从济南送来的信。 与年节时答复李瑕的那封信不同李璮绝口不再提要李瑕归附一事只痛骂史天泽邀李瑕共击之瓜分河南诸城。 “你如何看待?” 王荛摇了摇头道:“一开始便料到会是如此我唯一没料到的是忽必烈会动我父。” 韩祈安道:“今我王已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你需速往济南说服李璮提兵南移联宋固防。” “来得及吗?” “也许吧还要李璮肯舍得。”韩祈安又递了另一封信道:“这个交给他。” 王荛又问道:“倘若最后还是救不了姐夫呢?你费这么大功夫要我做事不会只让我当个信使、说客。” “还不算蠢到家。” “……” 这日韩祈安见过王荛之后又招过摆铺的信使将另一封信交出去。 “尽快送到临安。” ~~ 开封。 史天泽已命令兵马停止东进。 他不认为李瑕仅凭两千骑兵就能攻下开封或给河南造成太大的动乱。 让他为难的是蒙古贵族们的食邑遭到了破坏…… 成吉思汗立下的三个“国俗”是大蒙古汗国的基础即千户百户制、怯薛制、兀鲁思分封制。 所谓“兀鲁思分封制”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分赃”二字而已。 黄金家族的准则即“所有儿子、孙子、叔伯都分享权力和财富。哥哥弟弟每次商量好取天下了各分土地共享富贵。” 而除了蒙古高原上被称为“中央兀鲁思”的地方是黄金家族的公产其余土地则是属于黄金家族个个宗室们的私产。 包括中原也是如此民户编好籍册以后按五户缴纳生丝都划为黄金家族的食邑了而且分封得非常混乱…… 上一个让宗亲贵族们丢失食邑的人是廉希宪已经叛逃了。 商挺、赵璧也已经落狱了……哪怕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没有通敌。 当然史天泽不同作为拥兵数万的大世侯他不至于像商挺、赵璧一般下场。 但总归是不愿得罪诸蒙古贵族因此史天泽开始有些犹豫是否在东征李璮之前先将那个竟然胆敢孤军深入的李瑕除掉。 暂时还来得及…… ~~ 燕京。 张家在燕京城也有大宅。 张柔一身便衣坐在堂上看着从外间走来的九郎神色并不高兴。 “父亲。”张弘范道:“陛下亲自校阅孩儿之兵马后已起复孩儿命孩儿随宗王合必赤往山东平叛特归家拜别父亲。” 张柔重重哼了一声。 他并不关心儿子的官职更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地盘和兵力。 “你不该自作主张、将亳州交给陛下。” “孩儿知错但当时那情形孩儿尽力了。” “是吗?”张柔道:“那若是张家得回亳州你莫再沾手。” 张弘范一愣思忖片刻问道:“父亲是说……六哥有办法?可陛下……” 张柔看着张弘范许久叹息一声道:“陛下既命你平叛你尽力便是。到时围城诸将择地设防你莫避险地恰是选择李璮可能全力突围之处兵卒方不会心生懈怠。哪怕遇险合必赤也必会来救你。” 张弘范应道:“孩儿明白了谢父亲教诲。” “伴君亦是如此亦是这‘莫避险地’之理。你当握着地盘、兵权太险却不知恰是地盘与兵权救你。” “是孩儿知错。” “去吧立大功归来勿坠张家威名。” 张弘范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张柔目送着他离开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这次他更满意的还是六郎…… ~~ 临安。 枢密院。 “攻淮北取亳州?” 贾似道反问一句已意识到这将是鄂州一战之后又一个由他匡扶宗社的机会。 留梦炎已又劝道:“听说淮河以北的重镇亳州本是世侯张家坐镇今刚换了主将恰逢李璮叛蒙归宋……” “眼下出兵还来得及吗?” 贾似道思忖了许久却听门外有通报声响起之后是一小吏上前。 “平章公西南急信廖先生请平章公尽快一览……” 正文 第732章 定计 巩昌。 李曾伯与廉希宪相处得并不算好。 他们各任陇西制置安抚使与副使是李瑕与朝廷相互妥协的结果李瑕放李曾伯过来任官朝廷任命廉希宪官职。 虽说各有分工一个施政一个领兵偏偏两人都是文武双全能对对方管辖内的事插上几句嘴。 再加上出身与立场不同看对方更是不太顺眼…… “稀客啊海牙公难得来我大营何事?” “我不姓‘海牙’我们是父子连名家父讳‘布鲁海牙’家祖讳‘吉台海牙’海牙是父名不是姓。”廉希宪解释到这里摆了摆手“我既起了汉姓李公称我汉姓即可。” “恕罪我不知你们畏兀儿人连姓也无。” 廉希宪上前几步走到了李曾伯桌案前提起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 “维吾儿。” 李曾伯问道:“有何不同?” “我们部族之名有‘团结联合’之意译为‘畏兀儿’不妥依李郡王之意译为‘维吾儿’更彰原意此名……美矣。” 廉希宪看着自己写就的那三个字不由再次感慨道:“美矣。”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族名便是与李曾伯合不来也不忘显摆一番。 李曾伯低头看去至少承认对方写得一手好字。 “廉公喜欢美名?” “算是吧。”廉希宪应了想了想干脆大方承认道:“我确是想要青史留美名有何不妥?” 他一承认李曾伯反倒是无言以对。 两人这一照面寒暄的几句中彼此便看出了许多东西。 廉希宪为何归顺于李瑕?除了实力之外李瑕的施政态度其实是比忽必烈更包容眼光更深远的。 眼下虽还未有个成形的新制但廉希宪却能从如“维吾儿”这个译名等各种小事中感受到李瑕的理念。 哪怕就是为了青史留美名。 李曾伯也在反思。 大宋党争内斗确实是太久了斗得久了不自觉气量便窄了。 不得不说川陕风气是不同。陇西这边天高地广风景辽阔这边人也豪阔。 廉希宪在回回人里气量不算大的但比贾似道还是能容人得多…… “谈公事吧廉公今日来为的是山东李璮之变?” “是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能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一场变乱还能干系到陇西时局?” “李公夸张了。”廉希宪道:“不说蒙古便是当年西辽国也是疆域广袤相比而言山东到陇西这点路真不算远。” 李曾伯颇觉没面子。 作为宋臣与人谈疆域……没甚意思。 “近来西北面常见蒙古探马出没。”李曾伯起身指点起地图“观蒙军于会州、兰州、至六盘山一带动向恐有南下之势。” “想来既是为了牵制我们在关中的主力使我们不能响应李璮……也是打算入境抢掳。” “忽必烈既要平定李璮之乱犹能抽得出兵力攻陇西?” “恰是因阿里不哥弃哈拉和林而逃忽必烈方得空隙平李璮之乱。”廉希宪手指在地图上河西走廊的位置划了个圈道:“而阿里不哥一逃西域诸王必有一部分转而支持忽必烈借着攻打陇西还可整合这一部分兵马。” 李曾伯的眼神便忧虑起来。 陇西地势开阔不像川蜀多险峻高山不像京湖多江河湖泊本就不好守。 何况如今立足未稳? “老夫已数次传信请从汉中、关中调更多援兵入陇今日廉公来可带了李郡王的答复。” 廉希宪沉默了片刻道:“须再等等这次不仅是西面受敌东面防线的压力亦很大。” “老夫听闻李郡王先后俘虏了近七万骑兵?陇西、关中、汉中一共有骑兵近两万之数犹有五万俘虏……” “不恰恰是这五万俘虏供养着这近两万骑兵?”廉希宪道:“六万匹战马每年支草一千五百万束料一百五十万石。一骑之费可养步军五人而五名劳力难养骑兵一人……这帐李公不会算不明白不知问这话又是何意?” 李曾伯微微苦笑。 他之所以问这个无非是还想捉廉希宪手里的钱粮之权罢了。 且这般一问李曾伯对李瑕如今的实力也有了个更直观的了解。 李瑕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穷在于没有积蓄。但只要再有几年光景让川蜀恢复生产让李瑕整编好兵马则必有不弱于李璮那积累了三十年的实力。 怪不得朝廷以及忽必烈都如此忌惮李瑕因看得出来眼下再不除掉往后必然成为后患。 但对于李曾伯而言这种内斗已不是当前最要紧之事。 蒙古骑兵就在西北方向虎视眈眈。 “老夫自是想守陇西。”李曾伯缓缓道“但不知多久才能有援兵?” “眼下还说不准。”廉希宪道:“只能与李公谈谈这次的方略郡王打算尽可能地拖住河南兵马延缓李璮的覆灭。只要李璮还在宋廷……朝廷便可趁机出兵渐渐将河南的蒙军拖入苦战则蒙军在山西的布局必乱之后则趁乱先解决东面之敌方可全力支援陇西……” ~~ 此时远在济南的李璮大概不知道他这一场叛乱在多大范围内造成了影响。东至濒海南至临安北至燕京西至巩昌各方势力皆被他牵动。 但也就在叛乱最开始主导局势之人就已经不是李璮了是忽必烈。 之后李瑕也开始试图掌控住局势的走向。 他的思路很简单……当对手要把压力推到他头上他都是毫不犹豫把压力反推到对手头上。 在心态上李瑕已显得很轻松至少已比史天泽、董文炳轻松。 ~~ 董文炳确实是感到了恼火。 他亦是世侯时年虽只有四十五岁却长相老成做事稳重甚至连忽必烈都称他为“董大哥”。 董大哥文武双全曾随忽必烈南征大理也曾攻过鄂州。政务上他这两年也能与赵璧、祃祃一起总领中原钱谷。 去岁阿合马怀疑赵璧、商挺通敌强行将这两人免职押往燕京洛阳便换由董文炳坐镇。 这次李璮叛乱川陕的李瑕会有何反应董文炳是与中书省通过气的……依刘秉忠的意思与其说派王荛到汉中是引诱李瑕出兵的不如说是让李瑕感觉到这是诱敌之计。 换言之刘秉忠通过王荛告诉李瑕“你若敢支援李璮?我们布好埋伏了。” 确实有埋伏但李瑕来得太快了。 两千骑兵一人双马粮草也不带专找拥有兀鲁思的蒙古领主或是奥鲁官进行抢掳…… 这是蒙军的打法但李瑕不如蒙军那么擅长驱使俘虏攻城注定是达不到蒙军穿插敌境的效果。 董文炳思来想去推算出了李瑕攻下永宁县之后的几种可能。 一是径直退回关中;二是奇袭洛阳; 三是占据永宁等待关中援兵这是最有可能的因永宁县附近有个金矿确实值得占据。 董文炳有了推断命令他二弟董文用向北绕道封锁崤道又命令其三弟董文忠由洛阳领兵缓缓向西推进。 两路兵马共万余人向永宁县的两千人包围上去……像是两只手伸出准备拍苍蝇一般只等“啪”的一声将那苍蝇拍死在手掌之中。 董文炳还交代了两个弟弟见机行事哪怕李瑕没有困守永宁也不能让其逃脱。 这一战不难打李瑕确实是太冒险了…… 终于董文忠回来了。 董文炳得到消息快步便向府门外赶去心中颇为期待。 陛下虽然没明着说过但除掉李瑕显然是极大的功劳比如报了先帝死在钓鱼城的大仇封赏绝不会少…… “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瑕的头……” “大哥。”董文忠快步进了堂却是道:“我们没见到李瑕的兵马。” “何意?情报有假不成?” “我与二哥抵达时那两千骑已不在永宁境内。” “撤回关中了?” 董文炳没得到有敌人进攻洛阳的消息只能推断李瑕撤了。 他有些惊讶道:“永宁的金矿他竟是不取……” “大哥李瑕应该并未撤回关中按探马探到的迹向他似乎转道东南往汝州去了。” “汝州?” 董文炳更是惊讶大步到地图边目光凝视着河洛的道路。 他之前没想到李瑕还敢去汝州不是因为汝州不能去而是李瑕没有补给、没有援兵如此孤军深入与取死无异…… “不对不是孤军深入……” 董文炳将头凑得近了些擦着地图像是上面有只苍蝇。 “这是……这是蒙古国借道攻金的路线?你反过来走?” 他猛地瞪大了眼。 “李瑕有援兵?他从汉中出兵了?要攻唐州、邓州?要攻史权逼史帅回防?快!通知史权戒备通知山西留意关中宋军是否疑兵……” ~~ 临安。 廖莹中看罢手中的信件又去看地图。 “机会确实是极好!李璮牵制了一部分蒙军在山东亳州附近的蒙军换了将领李瑕又出兵河洛牵制了唐州、邓州一带的蒙军……淮河一绕几乎是空的啊。” “可取?” “平章公已有定计?” 贾似道点了点头。 他这人说奸也奸但至今还从不畏战、怯战。 既要做周公便不愿轻易放弃这个匡扶社稷的机会。 眼下也确实需要更大的威望。 “定计有只是国库钱粮不足。”贾似道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机会再和籴一次吧……” 正文 第733章 摆棋 四月初八李瑕率两千骑兵从汝州向东南方向袭卷而过至郏城县西面十余里遇到一千蒙古汉军的封堵。 双方交战互有伤亡之后蒙古汉军败退撤往郏城县李瑕过城而不入火速北上钧州。 钧州有炼铁大坊去岁阿合马巡视河南清查出三千户隐匿户籍的百姓驱使他们炼铁半年上缴铁器五十万斤。 李瑕当日即攻入钧州开仓放粮将炼铁坊武器尽数发放给百姓北上攻打新郑县。 新郑县再往东北一百五十余里便是开封如今史天泽起河南兵马往山东平叛各地都在转运粮草物资李瑕兵马杀过又是一番抢掳…… 董文用率着五千骑一路追在李瑕后面探得消息大惊不已。 李璮之叛让忽必烈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叛乱本身而是这场叛乱给蒙古诸世侯造成的心思变化。 一旦让李瑕攻下开封则河南震动天下震动叛军声焰大炽董文用必是大罪故他来不及扎营歇息连夜率军追赶。 这一带已是开阔平原一马平川邙山、嵩山、箕山、外方山已被他们甩在西面。 董文用还在向东北方向追击李瑕李瑕已转向东南方向。 四月初九李瑕过许州再次甩脱了董文用的追兵之后转道向西南。 初十李瑕连过襄城、方城、泌阳诸县进入南阳境内直逼唐州。 …… 南阳府如今是蒙古治下。 而宋蒙的交界就在南阳南部的邓州、唐州一带。 淮河作为宋蒙的交界从东往西一直到桐柏山的淮河源头。 淮源与秦岭之间隔着的就是南阳盆地豫、鄂、陕交界之处。 这个地方南下就是襄阳西进可以溯汉江到汉中往西北方向走武关道可进关中……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史天泽经略河南时请封了两个侄子史权、史枢为万户总管命他们分别戍守唐州、邓州一是屯田二是不时进攻宋国重镇襄阳。 史枢是史天泽二哥史天安的儿子在伐蜀时奇袭苦竹隘立下大功可惜没多久在缙云山中了李瑕的埋伏死掉了。 史权则是史天泽大哥史天倪的儿子原是戍守唐州托了李瑕的福得以戍守唐、邓二州…… 这次李瑕的战术正是攻打唐、邓二州。 他要拖住史天泽不是因为嫌河南的蒙军不够多而是史天泽早晚必须去山东。现在多拖一会李璮撑得久一些往后局面就更好一些。 而拖住史天泽唯有攻其必救。 拥有兀鲁思的蒙古领主们是其一史天泽的侄子是其二。 故而攻打史权则史天泽必救。 另一方面史权也是最好打的唐、邓二州本就三面临敌李瑕再由北面杀来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史权的腹背。 当然川陕若敢把主力调到南阳山西的蒙军也会渡过黄河攻打关中……但洛阳的蒙军被李瑕带着兜了个圈子如今还在李瑕后面。 相当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将万余敌兵从整个大战场上甩脱。 这正是蒙古人的打法。 李瑕走的甚至就是当年拖雷借道伐金的路线…… 董文炳猜到了李瑕的战术。 但来不及了当董文炳坐镇于洛阳城中猜出李瑕要攻打南阳时李瑕已亲自领着骑兵穿过汝州。 当董文炳派出信使提醒史权时李瑕已杀出郏城县守军的封锁。 当李瑕已抵达唐州城外董文炳的信使才堪堪过汝州。 …… 兵力方面李瑕不仅有两千骑兵。 他出发前已命刘金锁率两千人沿汉水而下命杨奔领一千五百骑后出商州由武关道而下。 三路兵马聚于唐、邓也不过仅有五千余人倒不是川陕没有更多兵力而是需要留下主力防守。 且能调动多少兵力出征更多时候是受限于粮草转运的能力。 李瑕每每喜欢用二到三千兵力的小股作战原因便是在此辎重压力轻一点整个战术就灵活很多。 当然这也意味着冒险而以小搏大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 史权是名将。 他在南阳屯兵这些年先后与宋国襄樊一带的守将高达、吕文焕交手互有胜负也锤炼出了很是了得的领兵能力。 当年史枢随蒙哥攻蜀史权却不同随忽必烈攻打鄂州。 这是兄弟两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次李璮叛乱对史权的驻地也有所影响。 李璮既然有与宋国合作的可能史权便要防备襄樊方面的宋军攻来。 汉水、武关方面属于李瑕的兵马他也在防备……但山西方面已有攻打关中的准备南阳这边更多的还是准备派兵逼进武关道以配合山西的兵马。 史权还在唐州准备忽然听说邓州被围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个极荒诞的念头。 “准备渡黄河攻关中的是刘整吧?当年招降他的刘元振叛逃了现在连他的家乡邓州也要失守吗?那刘整这归附还有何意义?” 史权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挥散。 “邓州还没丢。” 他迅速点齐三千兵马出唐州支援邓州。 唐、邓两州之间的交界是一条河名叫白河史权领着兵马还未到白河忽见有探马疾奔而来。 “敌兵!敌兵……” ~~ 白河畔。 四月的南阳风光极好河边青草依依。 但仓惶的马蹄和脚步踩踏着青草。 血泼洒在泥洼之中汇聚着流向白河将河水染红。 尸体倒下至死犹瞪大了眼带着不甘。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很不甘。 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 奇怪的是这一仗蒙人在为汉人而战汉人又在为蒙人而战。 其实都是为自己而战。 “不许退!援军马上到了……” 已经厮杀了大半日两支兵马陷入了最后的肉搏。 …… 李瑕手中的长槊又刺穿了一个敌将的胸膛。 槊杆上沾满了血不滑反而粘手。 他正领着百余人追杀史权。 史权更惨兵马已然溃散领着亲卫逃到白河边一回头瞪大了眼盯着李瑕然后折返杀了上来。 打仗败了很正常。史权以往与高达、吕文焕作战互有胜败但却从未有这般惨烈过。 因为李瑕太疯了。 没有试探也不是步步推进。 李瑕是从北面这个史权根本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杀出、直接插进了史权的阵中将他的兵马分割开来。 果断狠辣。 史权措手不及。 胜败就是这样决定的。 李瑕从出潼关开始一直到杀入史权阵中他都占据着主动所以士气更盛带着必胜的气势。 打仗比的是将士们的心理。 当史权麾下的士卒惊诧于敌兵从天而降就已经输了…… ~~ “缴械投降!可不杀你……” 史权没有理会面前那些士卒的呼喝犹举刀向李瑕杀过去。 “噗。” 史权又中了一刀摔倒在地。 他自知再也无力挽回举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李瑕策马上前问道:“你有为蒙古殉节的理由?” “你杀我兄弟我绝不受辱于仇寇!” 史权大喝一声挥刀割向自己的脖颈。 他死前其实还又自语了一句。 “我不服气……” ~~ “我就很服气。” 胡勒根笑嘻嘻说着翻身下马上前亲手要去把史权的人头割下。 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还喃喃哼着歌。 “我祭祀了飘扬的大纛擂响牝牛皮幔的战鼓……随天可汗上马与敌厮杀!” 哼着哼着胡勒根一抬头正见李泽怡跨坐在马上淡淡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李泽怡第一次以这种眼神看他了。 之前都在策马赶路现在打完一仗了胡勒根不由问道:“看我做什么?” “我在观察你。”李泽怡十分直率道:“观察你对郡王有几分忠心。” 胡勒根大为惊讶一把将手里的人头抛给亲卫挥着手里的刀便喊道:“你知道我跟了俊王几年吗?!你不知道因为你才来两年你这个新来的!” “但我是汉人还姓李你却是个蒙古人。” “蒙古人怎么了?比起你们这些陇西来的临安来的我们才是最忠心的我们都是信徒……” “也是。”李泽怡道:“你们这些叛徒若再回到蒙古人手里死得最惨……” “不是因为这个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都闭嘴!” 李瑕策马而过大喝道:“带上伤员立即赶往邓州!” 他知道董文用马上又要追上来了。 之后还有董文炳、史天泽、刘整、杨大渊、阿合马…… 史权只是个小小的开始是打乱史天泽布署的第一步。 ~~ 与此同时。 荆湖北路蕲州时任大宋河南招抚使的夏贵终于得到了来自临安的诏令准备誓师北上。 淮南东路淮安权淮东制置司事的青阳梦炎亦领了军令北渡涟水准备支援李璮。 淮南东路海州大宋海军都统赵马儿则奉命率舰队向登州、莱州一线进发准备袭扰蒙军。 …… 而在济南蒙古宗王合必赤已率领十七路兵马集结准备与史天泽合兵、包围李璮。 ~~ 若说这年的天下形势是一局因李璮而起的棋局那么在四月上旬各个棋手终于都把棋子摆好了。 正文 第734章 邓州 “邓州!邓州!邓州!” 数日之间河洛、荆襄一带不知有多少宋蒙将领在喊着邓州之名。 这里是个棋眼。 百余年前的绍兴十一年宋、金议和大宋将邓州割给金国以邓州以西四十里和以南四十里为界;绍兴三十一年大宋收复邓州;又两年邓州再归金国…… 故而刘整是北归人。 他出生在邓州治所穰城内出生在金国。 王坚不是北归人他出生在邓州西南五十余里外的彭桥镇。 当今天下最耀眼的名将当中有两人皆出自邓州。 而邓州人物不仅有王坚、刘整。 宋蒙开战之初孟珙在邓、唐、蔡三州招募壮士两万余人号忠顺军兵强马壮每每重挫蒙军。 王坚崭露头角时身边正是两万忠顺军义士。 宋蒙开战之初孟珙招募刘整至帐下刘整夜登信阳城以十二人攻城这十二人又是何等骁勇? 乱世越是丧乱之地越出豪杰。 因为这一带是交界是“京湖之首”是“天下之脊”是枢纽是门户是天下之中。 邓州的战略位置宋蒙将领们全都明白。 最早拖雷灭金就是从汉水下襄阳再北上唐、邓直趋开封; 贾似道与李曾伯之间的芥蒂就是因邓州以南的襄阳防事而起; 史天泽把最看重的两个侄子安排在唐、邓两州; 廉希宪应对李瑕时就是命刘元礼走武关道出邓州至宋境溯汉水攻汉中; 吕文焕坐镇襄阳首要面对的就是邓州之敌…… 而正是因为了解这一带战略位置的重要一直以来双方将领都是稳稳当当对敌均不敢轻举妄动。 战事一直都有。 当年高达守襄阳时与蒙军守枣阳的董文蔚在这白河河畔大战过一次;次年塔察儿攻襄樊又是大战了一场。 前些年吕文焕守均州也常与史枢、史权交战上次还与刘元礼打了一战。 总之两国将领打了十余年相互也熟悉了基本上旗号一挥就知道对方屁眼里闷着什么臭屁。 那打起仗来也就失去了激情更多了些理智。 有时甚至只需派使者过去推演一番互相便知胜败诸如“这两月阴雨连绵你们攻不过来退兵吧。” “退兵就退兵对了你们再卖些铁锅过来吧?” “开个榷场才好……” 类似这般渐渐便成了边境战场的常态。 这次李璮叛乱蒙古调了不少将领去山东平叛比如蔡州的唆都、枣阳的董文蔚等等皆准备领兵出征。 吕文焕不是没想过趁机出兵但一则没有朝廷的命令二则蒙古方面确实有所防备…… 谁都没有想到李瑕会突然攻下邓州。 此事给吕文焕的感觉很怪就像是他正与史权对峙着彼此考虑下一步如何出招兀地李瑕猛地冲上来按住史权的头就在他面前猛砸。 砸得血肉飞溅也把吕文焕惊呆了。 邓州的探报归来他看到了李瑕作战的风格如此粗鲁、残暴也如此利落、凌厉。 …… 李瑕攻邓州之前并未与吕文焕有过联络。 唯在攻下邓州之后派人至襄阳请援。 说是请援吕文焕却明白李瑕的意思挑唆襄阳守军与蒙军在南阳大战牵制住蒙军分担关中的压力。 这是祸水南引但李瑕愿意交出史权的头颅以及邓州城。 吕文焕认为这交易不是不行。 但他得先请示朝廷才能决定是否出兵。 好在这次朝廷的反应速度极快不等吕文焕的奏报送至已有诏谕送达命他出兵牵制蒙军配合李璮。 另外还有一桩事……吕文焕并不确定李瑕是本人就在邓州还是派遣了一名将领过来那若是有机会是否该除掉李瑕为朝廷消除祸患。 而朝廷发出诏谕之时显然是没想到李瑕会攻下邓州并未对此有所命令。 吕文焕暂时也管不了这些。 他只能立即点了一万五千兵力溯白河而上直取邓州…… ~~ “太慢了。” 李瑕眼看宋廷还不出兵已有些等不住了。 四月初十他在白河河畔歼灭史权的援军;四月十一他赶到他邓州与刘金锁、杨奔合兵攻下邓州。 到了四月十六李瑕已在邓州城休整了五日。 越来越多的蒙军已齐结过来。 有本就在追击李瑕的洛阳兵马董文用部、董文忠部;有南阳府诸城兵马董文蔚部、唆都部;还有本已出发要往山东平叛的诸路兵马…… 邓州城已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 陪着李瑕巡视城头的刘金锁远望了一会放向望筒向杨奔问道:“我们在等什么啊?援兵吗?” 杨奔正在思索未马上回答。 刘金锁又问道:“汉中是调不出太多兵力了张副帅会从关中派援兵来?” “不会。” “那我们等什么?” “等吕文焕来接手邓州城。” “为啥?!”刘金锁大眼一瞪道:“我们辛苦打下来的城凭甚给别人?” 杨奔目露不耐自语道:“我如何与你刘大傻子解释呢。” “你说两句我保证听得懂。” “兵法云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邓州是轻地不可停留亦是衢地须与襄阳守军合交……” “杨臭脸你故意的是吧?” 刘金锁才要再骂杨奔那边李瑕已下了城头同时吩咐道:“军议。” …… “我们为何要来攻邓州?” 李瑕指在地图上潼关的位置沿着这次迂回南下的路线划了一圈。 “我们以两千骑调动了近万的洛阳兵马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攻下邓州后我们又吸引了另外万余蒙军如今一共有两万余蒙军赶来。 我们只有五千五百余人牵制不住这两万余蒙军故而需要襄阳守军来由他们来与蒙军交战。” 李泽怡问道:“但我们是守城五千余人未必不能守住邓州如果再从关中调些兵力?” 李瑕道:“别忘了我们原先的战略目的。” 李泽怡一愣。 李瑕重新在地图上的潼关点了点。 “黄河对岸还有一支蒙军兵马。他们守在这里等着我们主力尽出了便攻进关中。而当河南的蒙军都聚集到南阳这一带时我们就可以将他们歼灭。” “哈哈郡王这般一说我就懂了。”刘金锁恍然大悟。 “真懂了?” “简单哩刘整和董文炳堵在我们家门口史天泽要去打李璮。郡王就翻墙出来把董文炳、史天泽带到吕文焕家门口叫吕文焕打他们。然后郡王回去先揍趴了刘整……” “不错聪明。” 刘金锁得了夸赞大喜道:“这便是兵法和我们原先在临安打架是一样的。” 堂上胡勒根、李泽怡纷纷向刘金锁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胡勒根是不懂这些兵法的很是佩服刘金锁心想自己在身量、勇武、兵法各方面都比不过刘将军就不知刘将军会不会诗文。 李泽怡不了解刘金锁只觉这位刘将军能用那么粗浅的话语把这么复杂的战局阐述得如此简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刘金锁很是得意又瞥向杨奔。 杨奔头一偏懒得再理会这糙汉。 他明白李瑕平时军议多是在培养将领。 果然…… “打仗与追求淑女类似我们不能见异思迁今日想攻洛阳明日想攻开封之后又想要邓州。我们得按我们自己的节奏来始终掌握着主动权并贯彻我们的战略……” “明白!” 堂中诸将应得颇为大声心中却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比如刘金锁便觉得追求淑女哪有这般麻烦? 杨奔又问道:“末将担心的是吕文焕不肯领兵前来而邓州已快要被包围了。” 李瑕道:“不来也无妨抢出一个时间差试着击溃山西蒙军便是。而无论他来不来我们在四月十八日撤出邓州各自做撤退准备吧。李泽怡你随我断后……” ~~ “邓州、邓州……” 董文用已率军赶到邓州并在邓州城四面扎营下寨。 他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准备构筑环城困死李瑕。 蒙古汉军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减少了以骑射杀敌的战术开始喜欢筑城围困。 如汪德臣在利州时便多次提出过构建山垒对付宋军的山垒。 京湖战场这边河流湖泊众多这些年来双方其实也一直都在挖沟、立栅。 越来越缺少当年成吉思汗用兵的风范。 毕竟成吉思汗那套也攻不下金国。 四月十八日董文用还在筑城却听探马回报南面有襄阳宋军杀来。 “这么快便来了?!” 董文用不由为难当即便增兵往南面防线以免两股宋军合兵。 …… 之后号角声响起。 “报!李瑕杀出邓州了!” 董文用听闻战报时正在邓州城南布防完全没想到李瑕会在这个时候突围。 “传我命令立即围歼李瑕部……” “报!南面宋军已到五里开外看旗号是吕文焕部……” “先堵住西北方向!绝不可让李瑕逃回武关……” “报!援军来了……” 一片繁忙之中董文用策马绕过邓州城向北面看去。 只见尘烟滚滚也不知又有多少兵马南下而来。 终于他远远望到那是一杆“史”字大旗。 “史帅来了?” 董文用喃喃一句也不知该不该惊喜。 史天泽现在是能来但早晚必要去山东平叛的…… 倒也无妨只要尽快歼灭李瑕再赶去山东还来得及。 正文 第735章 疑兵 邓州北门大开李泽怡领着一千骑已袭卷而出试图冲散董文用布置在北面的防线。 城头上刘金锁抬着望筒看去见到了从南阳府官道过来的尘烟滚滚。 “史天泽来了?!” 随着这声惊呼刘金锁身子一倾更仔细地向北望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真是史天泽来了郡王算得真准说四月十八撤走敌方援军果然是四月十八来了。” “闭嘴吧。” 杨奔已放下望筒追着李瑕匆匆下了城头。 “动作快!准备出城……” 这些事杨奔比刘金锁就清楚得多。 哪有算得那么准的?知道史天泽今日杀到这边还选今日撤走未免也太赶了。 事实就是他们推算史天泽无论如何也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后能赶到。 算的是史权的死讯传到、史天泽回师的时间……没算准。 “报!襄阳守军也到了!南城城楼上望到吕文焕大旗已在三里外……” 李瑕才翻身上马听得汇报又勒着缰绳向城南而去。 杨奔策马跟上问道:“郡王吕文焕既来了我们还撤?” “撤。” 说了今日撤吕文焕若不来李瑕也不打算再等;但既然来了李瑕还是决定将邓州给到吕文焕手上。 他登上南面城楼执着望筒望了一会确定了南面是襄阳宋军当即下令。 “刘金锁你带步卒守城;杨奔你领兵接应吕文焕入城;胡勒根随我破敌……” ~~ 史天泽策马缓缓而行听着身边的将领汇报着军情。 “董文忠领了五千余人增防南阳府城并向西北方向设伏以防李瑕再从武关道遁走;唆都将军本已发兵前往济南得到战报已立即回防……” 待这将领说到最后史天泽道:“算上我的大军有三万人了?” “是整个南阳因李瑕而牵动的兵力有三万人但邓州这里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余皆在守南阳府各州县城并扼住交通要道。” “吕文焕带了多少人?” “探马回报该是一两万之数有数千正围攻新野又数千人保证辎重与河道已有七千兵力抵达邓州城外。” “……” 只听这个便知吕文焕打起仗来比李瑕稳重太多了。 辎重、后勤先安排妥当再确保了退路沿途有危胁的城池都要拔掉……稳。 李瑕不同打起仗来该用“拼”字来形容。 每次都是从死局中拼出了一个破局之法……也拼死了自己的侄子又一个侄子。 想到这里史天泽眼睛有些发酸。 他大哥史天倪年仅三十九岁便惨死于武仙之手当时史天倪的五个儿子有三个尚年幼带在身边俱死于难只留下史楫、史权。 再加上二哥史天安之子史枢这三个侄子各个都是文武双全。 比他史天泽八个亲生儿子出色。 史枢、史权俱死于李瑕之手…… 史天泽努力掩住了眼中的哀恸保持着大帅的威仪心思又转回了战事之上。 依探马回报邓州城内外大蒙古国有兵力一万五千余宋军兵力一万三千左右这是一场大战双方主力又是今日方才抵达各自扎营试探为主。 这是应有之理。 否则双方士卒俱疲惫战不了多久天色一暗还是得各自撤兵徒增伤亡而已…… “报!报!” 鸣镝声大作。 “大帅!宋军骑兵杀过来了……” 前方已是尘烟滚滚李瑕的两千余骑兵竟是已向这边杀将过来。 史天泽没想到李瑕有这么狂。 哪怕他远道而来还在行军立足未稳阵势未列但也是万余人兵力五倍于李瑕。 且董文用随时可以支援他反观吕文焕此时还需李瑕派兵接应。 李瑕怎么敢的? 嚣张得不合常理…… 史天泽终究是当世名帅虽诧异不解却不慌乱已迅速下令应对。 “中军停止行进原地列阵!两翼拉开包围他们……” ~~ 行军至邓州一切都与吕文焕预料中不同。 李瑕派人请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功劳给你来拖一拖河南蒙军”。 那正常而言吕文焕领兵抵达李瑕派兵出城接应双方暂时杀退城外敌兵入城交接李瑕领兵从西走或从南走…… 但不是今日行军到邓州城外敌兵多得让吕文焕感到头皮发麻。 狼烟、尘土、鸣镝、号角、厮杀。邓州四面八方都是蒙军尤其探马回报称北面似是史天泽的大军。 这不是闹着玩的。 他吕小六名气是大又是吕文德的弟弟但今年才不到四十岁资历还浅自问是不足与史天泽对阵的。 比如当年蒙古宗王塔察儿来攻樊城吕文焕就是再瞧不上对方的领兵能力也只能请贾似道来支援。 因为双方地位不同塔察儿遇到各种事都能作主吕文焕不能打起仗来会吃大亏。 同理史天泽是蒙古五路万户、河南等路宣抚使、中书右丞相、枢密副使能调动的兵力远多于他吕文焕决定战略也远比他及时。 要是早知道史天泽会来吕文焕绝不来。 兵者国之大事不是拿来冒险的。 襄阳是天下门户领兵轻离万一…… 然而探马回报李瑕已领着两千骑兵向史天泽的大军杀过去了。 狂妄至极像是疯了。 战不是这么打的啊两路大军相逢该先望势…… 吕文焕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许这便是反贼与忠臣良将的区别?反贼行事就是无所顾忌。 ~~ 邓州南面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已杀了出来前来接应襄阳兵马那主将的一杆“杨”字大旗招摇。 而阻止在这两支宋军之间的蒙军打着的是个“董”字大旗。 城头上鼓声阵阵又将沙场上的声势推高了一层。 杨奔已率骑军攻向董文用的阵线。 吕文焕虽不想冒险却没有事到如今再撤到道理。 哪怕李瑕是反贼。 其实李璮也是反贼但李璮一旦表示愿意归附大宋朝野上下依旧欢腾。 除非李璮已成了李全那样不可控制那还是要先用李璮抗击蒙古而非先除掉李璮、正中蒙古人的下怀。 这么一想李瑕这个郡王名义上还是宋臣至少比李璮要好一点。 话虽如此这一战吕文焕并未尽全力。 他认为李瑕打仗太“疯”了他没有必要与之一起疯…… 然而这边才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却见那杆“董”字大旗忽向东北方向移去。 董文用竟是放任吕文焕入邓州自去与史天泽汇合。 为何?吕文焕不知。 总不会是史天泽的万余大军面对李瑕两千骑的突袭需要支援了吧? 隔着太远暂时也望不到只能等探马回报。 渐渐的前方的蒙军如潮水般退去显出邓州城的城门。 …… “吁!秦州雄武军都统制杨奔迎吕将军入城!” 一队骑兵穿过吕文焕的兵阵为首的武将翻身下马冲吕文焕一抱拳喊了一句神态有些倨傲。 吕文焕性情与吕文德大不相同竟是抱拳回了一礼问道:“军情紧急不必多礼北面发生了何事?” “史天泽快被郡王击退了时间不多了请吕将军尽快入城。” 吕文焕犹在思考冒然进城是否中计先派了一队人进城打探。 杨奔不耐却也能理解催促吕文焕尽快入城。 直到吕文焕下了令杨奔那倨傲的神态也没消减反而还问了一句。 “吕将军没认出我来?” 吕文焕犹在思考着什么转过头淡淡问道:“你是?” “吕将军不认得我?” “不认得。” 杨奔此时才知自己当年在吕文德军中便是如此不入眼的小角色。 只好冷笑一声自策马走开…… 吕文焕暗骂此人无礼在亲兵的拥簇下登上邓州城楼观望北面战场到底出了何事。 只见湍河北岸人仰马嘶史天泽的大军方阵正缓缓向北退去虽是退却是有条不紊。 相比起来李瑕那两千骑就像是一群小狗围着人家的大阵来回奔跑试图想要扑上去咬一口又不知从何下嘴的模样。 这第一眼吕文焕犹感到史天泽用兵有名帅风采指挥一万骑兵进退如一人。李瑕火候还没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史天泽就是在退李瑕就是在追。 “为何?” 吕文焕喃喃一句眯眼看了一会终于在更北面看到一条黑线如浪潮一般涌来。 “杀啊!” “杀啊……” 喊杀声隐隐传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却卷起了漫天的尘烟向史天泽大部包围过去。 之后一杆“张”字大旗显现了出来。 “张珏也来了?” 邓州附近的兵马似乎越来越多…… ~~ 黄昏时分史天泽一直退到邓州城与南阳府城之间李瑕不敢再追。 “报!大帅已探到张珏主力在邓州以西的赵集扎营。” “有多少人?” “观阵势至少有两万余人。” 史天泽面容冷峻道:“继续探。” “是。” “报大帅南阳府城传来消息围攻南阳的宋军探知大帅返回已退兵去与张珏部汇合了……” “张珏?” 史天泽自语一声沉思起来。 今日正与李瑕交战因看李瑕那两千骑兵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早便怀疑对方有援兵。 果然才接战探马便禀报北面有宋军援兵来了且还有宋军在攻打南阳府城。 当时为稳妥起见下令暂退这没什么不对的……他打仗从来稳当。 为侄子报仇虽重要但若是在南阳深陷于与数万宋军的战事不能去山东平叛便成了抗旨…… 但最后张珏的兵马却有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架势。 关中的宋军主力从武关道南下了? 攻下南阳便可北上开封还可以支援李瑕。 真的?假的? 看来似乎是疑兵又像是故意如此要他史天泽轻敌冒进。 打探明白之前还不好下定论…… 史天泽想着想着突然骂了一句。 “竖子该死!” 李瑕与他不同李瑕是全权调动川陕所有的兵力决定战略远比他快也远比他灵活。 到最后他招过心腹下令道:“以最快速度传信往洛阳、解州问问董文炳、阿合马关中主力到底还在不在……” ~~ 洛阳。 董文炳对着地图看了很久同时听着幕僚们分析局势。 “如我们一开始所料李璮一叛乱李瑕果然出兵配合。但没料到的是李瑕不是出兵河洛而是南阳南阳诸城毫无防备竟真让他击杀了史权激怒了史帅。” “史帅怒而兴兵不智啊。” “确实不智。” “相比而言李瑕用兵太灵活了进退自如狡捷如狐。” “今日探马得到消息张珏领着两万余兵马悄悄往商州但不知真伪。” “倘若史帅遭李瑕、张珏围攻于南阳河南局势大坏矣。” “若是疑兵又如何?” “简单让刘整一探便知。” “现在渡黄河?可李璮还未灭……” “然而南阳之战已打到这个地步了……” 正文 第736章 领功劳 天色渐暗一列列士卒们执着火把由西面城门鱼贯而出。 城楼上刚入主邓州城的吕文焕已命人把挂在高竿上那史权的头颅解下来盛装在匣子中敷以石灰。 这是入城后的第一桩事。 吕文焕看着匣子里的老对手好一会大概已明白李瑕是如何拿下邓州的。 两路兵马一路出汉水一路出武关合攻邓州城。那边史权从唐州急疾赶来支援却被李瑕从北面袭杀。 主将一死人头一递三面合围的邓州城也就破了…… 说来邓、唐、蔡三州包括枣阳、信阳在宋金之战、宋蒙之战时一向都是这样今日归南明日归北。 吕文焕想着想着忽然还在这邓州城内想到了当时以十二人取信阳的刘整。 之后他回过神来允许杨奔上前。 双方一抱拳吕文焕开口便道:“我要见平陵郡王。” 他有很多话要对李瑕说但不对杨奔说因此也只有这一句。 他对杨奔还算客气其实却没把杨奔看在眼里只当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懒得多说。 杨奔也感受到吕文焕对自己的漠然冷着脸道:“要见郡王可以请吕将军到城外赵集一见。” “要我置城内防事不顾出城去见?”吕文焕笑道:“未免也太小心了。” “吕将军若不想去我们这便撤了。” “好吧。” 吕文焕对此其实还有许多想说的譬如李瑕实在太过小心了胆子小到都不敢在城内见自己。 另一方面他也理解他七千余兵力入邓州确实有可能把李瑕留下来。 相反他出城去见李瑕李瑕确实没有要留下他的理由。 领了二十余亲卫在夜色中沿湍河策马向北行了近一个时辰前方便是李瑕的赵集大营。 两杆大旗立在营前吕文焕抬头一看于月光下隐约看清一面是“宋平陵王川陕处置使李”另一杆是“宋川陕处置副使张”。 他摇了摇头一路进了大营粗略一观帐篷数量该是两万大军的营地。 进了大帐只见李瑕披甲端坐于上首。 与预想中年轻鲁莽的形象不同李瑕气质雍容衣着虽简朴却有种贵气想必是封王爵一年已有了王爵威仪。 转头一看帐中将领有四五人但并未见到张珏。 …… “吕将军不必多礼我与你大哥是亲如兄弟那你我亦是兄弟请坐吧。” 吕文焕错愕了一下隐隐觉得眼前这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那语气像是兄长。 让人觉得荒谬。 他略作沉思开口先是道:“今山东李璮举旗反蒙我大宋正可出兵配合。李郡王既已攻取邓州何必退兵?” 李瑕问道:“你不希望我退兵?” 吕文焕点点头道:“合力攻取南阳府如何?” “不。” 见面这几句对话李瑕已感受到吕文焕与吕文德不同。 吕文焕文雅得多有股子忠肃之气。 很标准的大宋武将的样子。 想来是因为在吕文德发迹之时吕文焕年纪还小在军中在官场上读了书受了熏陶因此没吕文德那么粗鄙。 能说出攻取南阳府有这份收复之心李瑕认为吕文焕其人还是不错的。 但他还是果断拒绝了…… 南阳这一带确实是“天下之中”对蒙古很重要蒙古若要攻宋必须有个地方能练水师下长江;对大宋也很重要这里是长江门户。 但对李瑕并无太大意义。 不论是宋还是蒙古要打李瑕走汉水攻汉中或走武关道攻关中都需要穿过漫长的山路。 南阳是宋国门户但不是川陕门户。 反过来李瑕若要攻蒙古必然是北伐燕京;若要攻赵宋从夔门顺长江而下即可都不需要走南阳。 若说要土地他不缺土地。 若说要人口人口是可以迁走的当然蒙军已包围过来连让迁移人口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能拿下都是好的这里说的是值不值得用兵且拿不拿得下的问题。 总之在现阶段李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攻南阳一城一地。 有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拥有什么重要得多。 …… “实不相瞒我手上的钱粮、兵力连守卫关陇尚且捉襟见肘。” “是吗?”吕文焕不信反问道:“若无兵力守又为何出兵攻打邓州?” “以攻代守罢了。”李瑕道。 吕文焕摇了摇头道:“恕我直言我不认同所谓‘以攻代守’太冒险了。” “大家打仗的风格不同倒不强求吕将军认同。” “方才在营外看到张帅的大旗。”吕文焕道:“若合兵或可击败史天泽……” “张珏没来。”李瑕干脆应道“疑兵而已。” 吕文焕不算很诧异目光一转看向帐内一大一小两个将领。 对方遂抱拳见礼。 “刘元振。” “末将昝万寿。” 昝万寿面对吕文焕的态度很恭谨他领来的是汉中的五千余民兵负责在此地扎营多安帐篷多摆旗号。 刘元振则是神色冷淡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他领来的是蓝田、商州、武关一带的驻军四千余人佯攻南阳府城造出了声势。 只听到“刘元振”这个名字吕文焕脸色已凝重起来。 邓州西北方向便是武关道也称“商山路”经内乡、武关、商州、蓝田可至长安而商州、武关一直以来是谁镇守的? 正是刘黑马、刘元振父子这便是李瑕攻打邓州的优势所在。 “我们没带太多辎重也没有两万精兵。”李瑕道:“这不到一万的驻军算是临时抽调出来很快也要回防各地……我没骗吕将军守关陇的兵力尚且捉襟见肘无力攻取南阳。” “原来如此。”吕文焕早已察觉这大营有不妥倒不算太诧异无奈叹道:“看来郡王这是决意要撤了?留我独自应付河南蒙军?” “吕将军想要这功劳不是吗?有所得便有所付出。只需守一段时间史天泽必要往山东平叛。到时斩首史权、收复邓州之功就是吕将军的。” “郡王小看我了。”吕文焕道:“不仅是为功劳此番出兵只为守国。” 李瑕本以为吕文焕来邓州是来领功劳的此时却能感受到他态度的诚恳倒是微微有些诧异最后点头笑了笑。 “今日很高兴认识吕将军盼往后还有机会并肩杀敌吧……” ~~ 是夜吕文焕见过李瑕之后回到了邓州城。 他身边的一个名叫“方回”的幕僚与他议计了一会了解到张珏并未带大军前来好生失望。 “攻不下南阳邓州也不好久守啊……看来李瑕只是想利用将军来牵制蒙军。” 方回说到这里想了想缓缓又道:“既如此将军何不再为朝廷立上一功?” 吕文焕讶道:“再立一功?” 方回眼中便泛起些神秘的笑意来。 他曾经是见过李瑕的早在兴昌五年贾似道还在鄂州时正是派他去庆符与李瑕传话。 当时方回对李瑕印象就不太好之后再听闻李瑕是叛逆便觉得果然如此。 “将军只消将疑兵一事告知史天泽正可坐山观虎斗看外虏与贼逆斗个你死我活。待他们两败俱伤将军正可收复南阳……” “够了!住口……” 正文 第737章 烈卒 战船沿白河而上拐入湍河最后停泊在邓州城北面的护城河边。 站在船头操船的民兵队正名字很普通就叫张顺。 他还很年轻十八九岁模样个子生得矮因此有个“矮张”的绰号。 他是均州人年幼时家人遭蒙虏屠了仅他与小他两岁的弟弟张贵侥幸逃生。因此兄弟俩一直便想投军抗蒙但身材不高仅作了民兵。 此时将一船粮食运来张顺抬头看去只见邓州并未闭门士卒们都在加固城防挖渠开沟好一派热闹情景。 收复失地总叫人欣喜这艘船上的民兵们迅速搬了粮草运进城。 “矮张还是你去告诉常将军请位先生来清点再问问我们在哪扎营。” “好!” 张顺为人豪爽跃下粮车一抬手招呼了他弟弟张贵便朝着常将军的将旗所在处而走。 这支兵马全都是今日刚接手邓州城防对城内并不熟悉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 张顺先得常将军的护卫抬手一指走进其驻扎的院却没见到将军反而是隔着墙听到那边传来的争吵。 他没那许多规矩也不知避着些反而向张贵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凑过去听起来。 “李逆与蒙虏皆大宋心腹之患合该借机除之。” “方先生若无将军信令与我谈这些无用我只奉令行事。” “常将军不智呐!难道你只知吕将军之命而不知太尉心意?” ~~ 隔着墙方回踱了两步脸上已是忧国忧民之色。 他极富文才当年以《梅花百咏》献媚贾似道却未如愿得到高官反而是去见了李瑕一趟因言语傲慢差点便死在其剑下。 后来却是与吕文德痛骂李瑕终得吕文德青眼有加。 而吕家诸将当中吕文焕最有文才守襄阳又最能立功方回便请吕文德遣他到吕文焕幕下。 而此时口口声声说的“太尉”自是指吕文德。 早年间便有人这么称吕文德那时还是僭称如今却是实打实的了。 今夜方回是打定主意要为吕文德立功了。 “太尉有多恨李逆常将军该知晓的被李逆当廷冤杀的范将军正是太尉的女婿啊……想太尉一生拼死报国临老却要看着外孙儿小小年纪便遭丧父之痛?” “可吕将军既言当前该以国事为重而李瑕才收复邓州交于将军我如何敢私自派人联络蒙虏?岂不为通敌大罪?” “谬矣何谓通敌?卖国为通敌今我乃驱虎吞狼之计……今次若放李逆遁去则史天泽必攻我军。相反诱史天泽攻李逆我军方有立大功之机。再者说吕将军虽无吩咐早前朝廷却有密令暗令襄樊防备李逆叛乱除李逆正是奉朝廷之令行事。” 方回说到此处压低了些声音又道:“常将军我知你偶有与蒙军中将领贩运盐铁此事不难做到。待除李逆、驱蒙虏、复南阳我替你向太尉与平章公报功……” 终于听得了一声“好吧”方回抚须而笑。 他非常确定这次是一桩大功。 因为哪怕反对此事的吕文焕态度也不是那么坚决。至于吕文德那更是常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机会弄死李瑕。 很快他们安排了两名兵士趁着天还没亮往北面去联络。 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 方回含着笑意转身便往外走去。 邓州城不大七千余人入驻城中又还在布置防务显得很繁忙。 方回转过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民兵从巷子里出来。 他没在意。 “方先生。” 直到对方唤了一声方回才着眼打量着那民兵。 个子矮小没有甲胄只穿了一身破旧的军衣裤腿卷起脚下是双靴……不是靴子是干了的灰泥。 灰泥沾在那民兵破烂的草鞋上一直裹到其小腿处夜里看还以为是双靴子。 方回摇了摇头为自己看花了眼而稍稍自嘲。 他这才问道:“何事?” 隐隐约约地他从迎面走来的民兵眼中看到了委屈和愤怒。 想必又是谁吞了他们的兵饷。 军中积弊让人愤怒。 方回亦与他们感同身受准备就此赋诗一首…… 忽然那民兵大步抢上拔出了腰间单刀。 “噗!” “啊!” 方回还未反应过来背上先挨了一刀。 他惊惧之下倒地大呼只见后面又有一民兵提着刀过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别杀我……别……” “啊!” 这次却是那两个民兵大吼一声脸上满是怒意…… ~~ “你说什么?我过去看看。” 吕文焕翻身而起一边披着衣服一边大步向外走去。 到了堂上只见两个汉子正被五花大绑摁在那手上满是血。 吕文焕无奈地揉了揉脸显得有些心烦。 好一会他才开口道:“说如何回事?!” “……” “为此你们就敢朝方先生身上挥刀?!”吕文焕听罢叱喝道:“连我尚且敬重方先生大才你们竟如此放肆!造反不成?!” 他不愿斩杀士卒但眼前这张顺、张贵犯如此大罪不斩不行了。 不斩无以正军律。 张顺却是面不改色应道:“将军要杀要剐我绝不吭声但说我们造反却是不行!那方回通敌卖国该杀!” 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说来说去总归就是四个字。 对错分明。 “闭嘴!无知走卒胡言乱言!拖下去斩首示众……” “我兄弟不怕死但将军不治方回之罪我兄弟就是不服!” “给我堵上他们的嘴!” “不服!方回通敌叛国那就是虏寇我兄弟二人欲杀虏寇有何罪?!” “不服!” “杀虏……” 张顺、张贵终于是被堵上了嘴带下去。 吕文焕知道自己该去看看重伤的方回了。 但不想去。 他不能责怪方回什么对方是大哥举荐来的与平章公也有交情虽说擅自行事但做的事确实更合大哥与平章公心意…… 这般想想他吕文焕虽自问是名将但相比那两个民兵这所谓的名将又有几分烈性? 执掌数万人生死本该有铮铮铁骨杀伐决断……道理他吕文焕都懂。 但做起来还真就不如区区两个民兵。 他思来想去终是挥了挥手又吩咐了一句。 ~~ 天还未亮。 “噗。” 张贵解开手上的绳索拿下嘴里的破布呸了一口马上又去解张顺的绳索。 “看都看不严哥我们逃吧?天一亮将军便要砍我们的脑袋示众。” “不逃若怕死我就不做这事了。就是斩了我的脑袋我也叫弟兄们知道方回不是好人。不然他这次卖了李郡王下次就要卖了我们的弟兄。” “哥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虽砍了方回那跑去给蒙人送信的却还没拦住不如趁现在去提醒李郡王防备莫被蒙人偷袭了……” 兄弟二个对视了一眼也不多话当即便点了点头。 “走!” ~~ 天光微明。 赵集大营李瑕见过了张顺、张贵兄弟。 “原来如此好在两位义士及时提醒我带营中万余将士多谢。” 张顺、张贵受宠若惊不敢应礼连称惶恐。 李瑕又道:“那便请两位义士留在我军中往后一道杀虏可好?” 他话到这里又道:“放心只管抗蒙杀虏领饷养家若有家眷我这便安排人去接来。” 张顺一拍胸膛当即便道:“小人没有家眷随郡王杀敌便是在哪杀敌都是杀敌。” …… 刘元振看着李瑕安排了这两个民兵下去打了个哈欠道:“还当是什么机密军情这点小事……竟还要谢他们谢他们做甚?” “心意得谢。”李瑕颇为认真道。 刘元振微微一讥道:“我读过方回的诗。” “嗯?你竟读过。” “他很有名啊诗写的不错人原是这般蠢。”刘元振道:“真当他告诉史天泽我们是疑兵史天泽便会信?只看郡王过往的战绩史天泽就不得不慎重。越是告诉他是疑兵他越以为是诱敌之计。” “嗯。”李瑕道:“也别太轻敌了史天泽来就是来歼灭我们的万一冒险一试呢?” “来。”刘元振道:“我来与他打一仗更能让人相信我们关中主力尽出。” 李瑕点点头没就此再多说什么。 看起来他已经出兵在河洛绕了一圈但今年的战争都还不算正式开始只能算是调整着各方的兵力分布。 这次来相比其它反倒是吕文焕的为人叫他颇在意。 一开始李瑕觉得吕文焕要远远好过预想之中能战、敢战也有报国之心无论如何称得上是个良将了。 但这一夜与两个民兵一比良将也显得软弱了…… “邓州只怕守不了太久。”李瑕沉吟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何?” 刘元振先是这般问了一句略一思忖道:“吕文焕确实……守不了太久。可难题在于我们没有水师黄河一战主动权在刘整手里也不知这次能否将他引过河来否则一旦等董家回师甚至等史天泽灭了李璮我们……” 李瑕拆着案上几份情报看着忽道:“你先回成都一趟吧。” 刘元振一愣。 “别慌刘公还没走。”李瑕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但时间不多了。” “那……关中?” 李瑕指了指自己道:“放心吧。” ~~ 陶罐置在火上里面的粥不时噗地一声。 张贵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由“哇”了一声。 “哥这边伙食太好哩。” 张顺用手挠着额头遮着脸低声道:“轻些声莫叫人笑话。” 下一刻有人往陶罐里倒了什么粉末登时满是肉香味。 张顺擦了擦口水抬头一看正是那位方才领他们去见李郡王的刘金锁将军不由大为敬畏。 “羊肉粉香吧?加些水一泡能涨到几倍大。” 刘金锁很会说话已挤在他们身边坐下又道:“你们原来是水师?” “不是水师是民兵不操练的时候捕鱼不捕鱼的时候巡卫汉水。” “哈哈我以前也是巡江手和你们一样的。眼下正是缺水师的时候你们可赶上了。” 张顺不由问道:“我没五尺二寸也能……”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哪有那许多死板破规矩快吃吃完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军中的五尺将军还是个降将。” 张顺、张贵兄弟俩对视一眼只觉才入川陕军中已是前程开阔起来…… 正文 第738章 急切 五月初成都府河河畔。 刘黑马由李昭成搀扶着在床榻上坐起。 他脸色惨白中透着乌青双眼中仿佛有种死气。 死气这种东西说来不是实物但其实也能通过那一层僵硬、发灰的颜色被看到。 吃力地抬了抬手让张弘道在对面坐下刘黑马缓缓道:“上次说到哪了……成都府路的色目人当年蒙军占据成都。” “说过了。”张弘道应道:“侄儿会安置好治下人口。” “好好水利农田也与你说过了吧?成都府有太多伤残者无力农耕却可从业手工去岁末郡王路过时与老夫商议了治理之法一为茶马贸易二则成都该出不输江南的名品川扇、蜀锦、蜀笺、蜀版雕刻还有新起的棉纺、酿酒……莫看它们都是小物其实是兴盛之法。” “刘公不必操心这些养病要紧。”张弘道遂应道:“小侄既来成都任事必当做好。” “我们北人治理地方莫输给了张珏得比前两年好。” 刘黑马向张弘道说完转头又看向李昭成道:“前几天五郎说我虚伪……他当我睡着了与你说‘杀人杀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装起仁义来’五郎不懂我啊。” “五哥不过是看你不肯歇养说的气话。”李昭成道:“郡王说用岳翁主政成都看重的就是岳翁曾救下河南数万百姓的这份仁义。” “我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了走前能多操劳些国事死而无憾了……至于虚伪不虚伪?我们这些人啊已经富贵至极了遂想青史留名亦想保家保国保天下老夫确实想要个身后名……” 张弘道没想到刘黑马还有这样一面虽然以前同为世侯他也以为刘黑马是个粗莽武将。 “刘公言重了你比家父还年轻十载静养些日子病愈就好。” 话到一半张弘道转头一看感到外面有动静又道:“该是仲举兄回来了小侄去迎一迎。” 刘大郎都赶回来了谁还真信能够病愈? ~~ “郡王你在想什么?”刘金锁凑到李瑕面前挥了挥手。 “在想我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改变了多少。” 刘金锁不解其意。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青冥苍天教的信徒心底里有时觉得李瑕有些装神弄鬼还总觉得胡勒根那种信徒傻得不行。 但此时李瑕是很认真在想事情又让刘金锁感到某种神秘感。 …… 近来李瑕与吕文焕有过接触又遣刘元振先回成都见刘黑马最后一面接下来又要对敌刘整……他心里也不免在想这些人的命运是否有因为自己而改变。 这些名将在当世名头很响放在史书上就有些默默无闻了名气远不如卫青、霍去病也比不上宋江、方腊甚至还不如童贯知名因此李瑕也不太了解他们。 他心想的是原本吕文焕肯定是没守住襄阳的不知这次能否守住? 而刘黑马也许是被自己多击败了几次因此重伤死得早了? 才归顺两年刘黑马主政成都一年多还未享到归顺之后的福气便死了李瑕便替他觉得有些亏。 想来该建一个伟大的王朝让他比原先更能青史留名才行…… 过了一会看到跟在刘金锁身后走来走去的张顺、张贵兄弟李瑕又在想他们原本该是什么命运? 事实上虽然已经封了王有时李瑕脑子里想的事情也是这么幼稚、傻气…… ~~ 龙门渡口。 龙门渡又称“禹门渡”位于山西河中府河津县。 它是黄河流过秦晋大峡谷之后的第一个渡口自古为晋陕交通要隘。 龙门是商贾云集、货物集散的埠口北通陕北下行潼关东往河南西至关中鼎盛时每日往来船只有千条。 当然黄河与长江不同黄河不太能成为阻挡北方骑兵的天垒因为它隆冬时容易结冰龙门渡便是如此春、夏、秋季以舟楫摆渡隆冬则可踏冰过河…… 五月初七刘整随着阿合马走到河滩边举目望去只见北面便是秦晋大峡谷西面则是关中的韩城地域。 “末将之所以选择在龙门渡练水师便是因北面是大峡谷水流湍急……而当年金国大将娄宿正是从龙门渡踏冰入关中攻下韩城、郃阳遂使金国吞并关中。” 刘整抬手指点着山势最后又道:“我们若要攻回关中只需待到隆冬。到时李璮之乱已平定各路大军调回可履冰而过黄河再加上阿术元帅杀入陇西东西合攻关中必可攻下……” 阿合马闻言点头不已。 他是个回回人典型的回回人长相黑发黑眸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八字胡有些向上飞扬加上两个辫子挂在耳边显得有些狡黠。 阿合马原本是察必皇后的陪嫁奴隶因此得到忽必烈的信任。 此时他虽是点着头仿佛非常赞同刘整的方略但之后开口却是道:“刘元帅说的有道理可是大汗最担心的还是北方的叛臣阿里不哥。” 他会一些汉语但腔调怪怪的。 刘整听得很难受但还是耐心继续听着。 “所以需要刘元帅来练一只水师这样就有可能在隆冬来临前攻下关中。” “我明白。”刘整点了点头。 阿合马又问道:“你认为真的需要先平定了李璮的叛乱再等到隆冬黄河结冰吗?” “末将只是认为那是最好的情况。”刘整道:“但哪怕仅以现在的兵力、船只强渡黄河亦有攻下关中的可能。但需要阿术元帅以及杨大渊配合。” 阿合马揪着胡子看着刘整眼睛发亮。 他更擅长的是理财在军事上还是愿意重用刘整的才华。 而阿合马手里还有一封来自南阳的战报并不争着掏出来只是笑道:“那请刘元帅来说一说我们要如何击败那个狡猾的李瑕。” 刘整抬手引了引道:“船上有地图请……” …… “如今杨大渊在孟门津造浮桥随时可渡兵力进入绥德一带之后可南下攻打延安府。延州素有‘三秦锁钥五路襟喉’之称李瑕布置在此的兵力并不多我们一旦攻下可对长安形成威胁。 阿术元帅既已接手了凉州兵马与打穿宋国的精锐骑兵整编完毕可谓雄师。精兵突骑来去如风无人可挡。这支骑兵甚至不必攻城掠寨只须杀入陇西再突入关中不停劫掠则可使李瑕疲于应付。 而我等可派兵马从龙门渡过黄河再由水师配合可先取韩城再下郃阳。之后一路北上配合杨大渊前后夹击攻下延安府此时整个关中已是乱成一团。驻守在黄河沿线的宋军必须回防防延安府防阿术元帅的骑兵。 长安、渭南、蓝田、商州、武关等地驻兵加起来宋军大概还有一万兵力可以让南阳诸城攻武关牵制关中这些兵力。 如此我们另一路兵马可配合水师沿黄河而下先取华阴再与河南兵马左右夹攻再取潼关。看关中门户大开可唾手可得矣。” 刘整话到这里拍了拍地图举手投足都显得笃定。 阿合马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却是拿出几封情报来问道:“如果关中主力已经不在了更加‘唾手可得’?” 刘整接过情报看了一会却是渐渐皱起眉。 他伸出手先是拔掉了地图上一枚兵棋那是潼关东面董文炳的一万兵马。 “少了这部分兵力啊。” 之后他把方才已摆到凉州的一枚兵棋捻起又喃喃道:“阿术元帅整合好兵力了吗?” “差不多了。”阿合马摊开手臂道:“你可以相信他兀良哈·阿术能征善战。” 刘整看了阿合马一会儿见他并没拿出准确的情报只有这一句话。 “好吧等上半月一月想必能有阿术元帅送来的消息。” 阿合马上前伸出手拿掉了地图上那摆在黄河岸边的两枚红色兵棋道:“张珏两万主力不在了。” 刘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头又看了一会史天泽递的情报最后道:“张珏调了两万主力攻南阳……那关中还有各地驻军而南阳已经无余力对武关形成危胁了。” “可以史帅就在南阳他会从南阳攻打武关。” 阿合马说着把被刘整拿开的那枚代表着董文炳的兵棋又摆回地图上放到了南阳的位置。 “我们的兵力没有少还多了史帅的一万人。” 刘整问道:“史帅不去山东平叛吗?” “他的侄子死在了李瑕手里他可以先攻下武关再去平叛来得及。” “来得及?” “耽误不了几天。” 阿合马显得有些兴奋起来道:“打下关中刘元帅认为可以吗?” 刘整知道阿合马为什么这么急切。 为了钱。 这是一个非常善于理财的回回人且很大方比贾似道、吕文德之辈要大方得多刘整近来也分润了不少好处。 “好不急探马很快回来待我们确定一下张珏的主力在何处……” 正文 第739章 诱敌 阿合马到了山西之后做了几件事都是关于理财。 比如太原那边私盐猖獗解州的官盐卖不出去阿合马便把盐税强制摊派到和尚、道士、军士、匠人等各户身上。 意思是要买私盐可以该买的官盐得先买了。 一年间他为忽必烈的朝廷多收缴的盐税便有八千两白银。 阿合马还把手伸到河南强行罢免了赵璧、商挺又在钧州炼铁除了缴铁一百万斤还铸锻二十万件农具与百姓换成粮食上缴了粮食六万石。 此外他还到处开银矿、铜矿…… 刘整不知阿合马私下里吞墨了多少但认为阿合马为人是真的不错虽然名声很差朝野里不少人在骂他。 可以确定的是如今忽必烈最需要的就是阿合马这样的臣子。 王文统、赵譬转运钱粮做得都很好几乎已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但转运的其实都是“份内”的钱粮。 阿合马不同上缴的都是多出来的钱粮。 他这人像是有种能从没钱的地方变出钱来的能耐。 可以想到的是前两年在缺少了关陇财赋的情况下这些理财大臣犹保证了忽必烈的北征。 这其中阿合马是出力不少的。 山西之地已有些经不起这位转运使的折腾。 他已迫切地想要拿回关陇、川蜀心情比许多武臣都迫切。 甚至他已经想好收复这些地方之后该如何治理。 首先当然是推行钞法将民间金银铜币统统兑换成中统交钞。 之后便是盐法如在山西时一般哪怕不禁止便宜的私盐也可将盐税分摊下去。 像宋国那样贩卖掺沙的官盐这种没良心的事阿合马是不会做的他虽然强派盐税当至少贩的是货真价实的官盐。 总之是诚信且精明地在为国收缴税赋。 再之后还有贸易还有山林矿木再清查田亩……阿合马始终相信世上没有贫瘠的土地回回人总能运用理财的办法变出钱来。 公囊能填多少他会为了大汗尽力而为。 但私囊肯定能填得满满的。 因此待听说有机会拿下关中阿合马是全力支持的…… …… “河对岸的韩城小人打探过西岸渡口有千余守军城内又有千余守军近处还有清水关、延水关两个渡口各有上千驻军防备森严。” 探子禀到到这里阿合马有些失望。 刘整便显得沉着得多道:“继续说。” “韩城下游便是宋军的郃阳大营了张珏的大旗还竖在那里夏阳渡附近密密麻麻都是宋军比前阵子更多了……” 刘整随手在黄河西岸的夏阳渡一指低声向阿合马解释道:“夏阳渡口北可支援清水关渡口、延水关渡口南可支援潼关是宋军黄河防线的郃阳大营所在。” 阿合马善于理财对兵事却不熟悉道:“张珏的大旗在南阳吧?” “一打便知。”刘整道:“末将这便安排出兵?” “好!”阿合马捻着他的胡须道:“南阳战势很凶险。需要我们出兵牵制关中。” 这是董文炳来函上说的也是山西出兵的理由阿合马努力说得义正严辞语气中却还是带着笑意。 精明而又市侩。 末了他还搓着手向刘整笑道:“我来给我们刘元帅送一件精美的礼物……” ~~ 夏阳渡。 楚汉相争时韩信从这里渡河命人在当地收买大批大肚小口的陶罐也就是“罂”再用木棍夹住扎成木筏称为“木罂”大军乘木罂渡过黄河直逼魏都安邑。因此夏阳渡又称“木罂渡”或“淮阴渡”。 夏阳渡在关中郃阳县。 渡口在黄河西岸在关中这段黄河的中间偏北一点的位置。 从这里南下潼关、北上韩城的速度差不多李瑕设置黄河防线时便将它当作主营位置。 而刘整的战术很简单。 他从东岸上游的龙门渡随黄河而下攻西岸中游的夏阳渡这是占了很大优势的。 他擅长水战借由阿合马支持的财力造了大量船只提前训练了水师……这便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事实上哪怕张珏真就还在合阳大营甚至领着两万精兵准备埋伏刘整也不怕。 这一次是试探他完全可以想攻就攻想走就走不会水战的张珏根本就留不住他…… 五月初七。 天晴万里无云吹的是东风。 黄河浪涛汹涌龙门渡口停着大小船只百余艘载了兵马万余人其中以刘整的旧部整合而成的兵力七千余人由刘整以及其四个儿子、心腹将领统率。 另有解州、河中府的世侯兵力三千余人由刘整统一编为水师调度。 军中又有蒙古达鲁花赤巴根、奥鲁官胡日查共领了蒙古赤军一个千人队牵着马匹上了最大的船。 站在楼船上的刘整一声令下船队便向西南方向驰去顺风顺水。 他归降之后被忽必烈任命为成都路都元帅故而一直被称为“元帅”当时都以为成都很快就能攻占回来。 那一年还是中统元年一转眼都已经是中统三年五月了。 不是蒙古没有实力战胜李瑕而是先得平定阿里不哥之乱。 今年若不趁着与阿里不哥歇战之际抢回川蜀下次再兴兵便不知是两年还是三年之后了…… 想到这里刘整又觉得这两三年许多事很奇怪。 以前宋廷好让文武官员遥领官职什么兴元都统、利州安抚颇可笑;自己到了蒙古却也开始遥领官职。 一转眼当时来劝降自己的刘家大郎反而叛逃李瑕了这次连邓州也被李瑕攻下了。 更可笑的是李瑕率领着的骑兵称作宋军杀入河洛迂回、穿插、奔袭;自己率领着的水师称作蒙军顺江而下强攻黄河西岸。 仿佛是投了敌又仿佛没有…… 只想到这里远远的已能看到夏阳渡了。 刘整抬起一个望筒向西岸看去。 这望筒便是阿合马送给他的那所谓“精美的礼物”了以玉石紫晶制成十分贵重乃是从李瑕军中偷师来的。 望筒在川陕将领中已十分普及了要偷到一两个并不算太难原理也简单。 难的是川陕所用的是更晶莹剔透、形状更适合的晶片暂时还不知如何烧制阿合马暂时先用的是玉石紫晶。 泛紫的画面里刘整能看到宋军在黄河西岸修筑的城垒还有水栅栏将夏阳渡口围起来…… “昏招。”他自语了一声。 水战不是那么打的船只得要灵活而不是把渡口围起来像是坚城一样防御。 可见宋军之中虽有很多擅水战的大将但李瑕军中没有。 若让刘整来安排张珏这种川蜀出身的更适合守陇西李老节帅……李曾伯这种京湖出身的更适合守关中。 他望筒一抬看到了城垒处插着一杆杆宋军旗帜。 张珏的大旗在河上看不到只能看到夏阳渡守将许魁的旗号。 …… “虚兵并非宋军精锐。” 很快刘整便做了判断。 他的长子刘垣便问道:“父亲何以断言?” 刘垣时年二十七岁继承了刘整的魁梧英气举手投足已有大将风范。 “川陕从去岁开始便裁汰了大量冗兵除了部分精兵各地驻军皆有屯田何时有过这般多兵力同时聚在一处。” 刘整话到这里随手将望筒递在刘垣手上道:“自己看那些宋军。” “不少了已经褪了盔甲啊。” “或是没有盔甲的俘虏或是耐不住盔甲重量的民兵绝非宋军精锐张珏这是虚张声势啊。” “他真领着精锐去了南阳?” “很有可能。”刘整面容沉着过了一会又道:“但也未必或可能是想引诱我主动出击” “诱我们进攻?” “他们水战不如我们想引我们到关中歼灭。”刘整道:“但他们算计落空了我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且我与史天泽齐攻关中他们还真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一句话说完他已走了几步登上将台开始指挥…… 先是浮木顺着汹涌河水而下轰然撞击在夏阳渡的木栅栏上巨响声中也撞裂了几艘宋军船只。 之后木架绞动的声音在蒙军战船上响起火球被抛向夏阳渡口。 岸边也有砲车向蒙军船只回击着远远砲出霹雳炮。 “轰!” 撞击声一开始还稀疏渐渐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裂木顺着黄河水向下游漂去。 之后是漫天箭雨互相射去…… 蒙军水师的优势在于是顺风顺水箭矢、火球远比宋军射得更远更有利。 因为主动权在他们开战的时间是他们选择的。 刘整亦不愧有名将之称稳当地把握着这场小战的胜机。 “宋军溃败了!” “抢下渡口!抢下渡口!拿下他们的砲车……” “是虚兵!宋军不是精锐营帐里是空的……” ~~ 是夜。 张珏听着林子的禀报眉头微微皱了皱。 “夏阳渡口已经丢了刘整很小心没有马上进攻合阳大营而是派出探马四下打探我的人险些被他们射杀……” “多少兵力驻扎在夏阳渡?” “该是不到千余人。” “他的兵力呢?在船上?船只泊在渡口?连起来了?” “没有驻扎在东岸吴王渡。” 张珏大讶反问道:“刘整已经攻下了夏阳渡没驻军西岸?” “没有。” “很谨慎。”张珏起身绕着地图沉吟道:“他在等等武关、陇西、延安府的消息……谨慎……” 张珏不算了解刘整从十二骁勇取信阳到箭滩渡一败他本以为刘整是勇将。 如今看来有失偏颇了。 良久。 “让他攻下合阳大营。” 张珏终于是下了决心又重复道:“我得让他攻下合阳大营。” 林子惊道:“不可。大营一丢合阳城必失守。如此我们的黄河防线便让刘整完全切断首尾不能联络万一蒙军直驱长安……” “不尽早打掉刘整主力到时阿术直驱长安腹背受敌如何防?我预感阿术很快就要来了。” “预感?!可郡王只说过丢夏阳渡没说过合阳大营也要丢……” “他说过由我来全权指挥。”张珏大手一挥道:“你继续打探情报我来召诸将议事商议如何放弃大营。” “张帅你可算过这会有多大损失……” 张珏摇了摇头眼中只有冷峻。 他是从钓鱼城出来的。 钓鱼城是什么地方?构垒守蜀几乎把整个川蜀的城池全都放弃了数十万人背井离乡有多大损失?但这样才有了一战击杀蒙古大汗的胜利。 打仗在张珏眼里就没有舍不得。 要胜还计算什么损失? 输了才是一无所有。 “这是在拿黄河防线是拿整个关中在冒险……” 见林子还要喋喋不休张珏懒得多说干脆操起一把斧头随手一劈将案几劈烂。 “嘭!” 林子话到一半惊愣住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张珏一拿上斧头已变得凶狠且吓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张珏转过头来道:“给我闭嘴听令行事就够了……” 正文 第740章 各个击破 林子明白张珏的思路。 简单来说张珏水战打不过刘整想引诱刘整进入关中来打。 丢掉合阳大营干系太大林子作为李瑕的心腹实在是有些不知能不能信得过张珏。偏李瑕确实说的是由张珏全权指挥。 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同时派快马往武关通禀李瑕。 军情司探马行进飞快换马不换人两日即过蓝田、商州至武关。 但武关的情景却是叫他们有些吃惊。 “什么?郡王还未回师?” 从武关城楼上向南望去隐隐还能望到有蒙军的旗帜…… ~~ 一张地图上“武关”二字被人用毛笔圈了一下。 随后又圈了“延安府”与“巩昌府”这两个地名。 “关中可以打但得是四面齐攻。史帅攻打武关、杨大渊攻延安府、阿术元帅攻巩昌我们来攻宋军合阳大营如此一来则关中必克。” 赶到吴王渡来为刘整传递情报的正是解州世侯仪叔安已将各路的消息汇总过来。 “史帅已与宋军在南阳交锋待击败宋军即攻打武关;我们已经派人通知杨大渊从孟门津渡河一个月内必定攻到延安府;而陇西路远联络还需时日但阿术元帅自能把握战机。” “好!”刘整道:“那便等武关情报送来我等即可杀入关中。” “为何还要等武关情报?” “万一关中犹有宋军精锐我等孤军深入却无援兵容易给了敌手各个攻破之机。” “错了。” 仪叔安断言了一句指着地图已开始滔滔不绝。 “李瑕确实是想要各个击破故而他不惜亲领骑兵吸引河洛兵力至邓州与吕文焕合击董文用所部兵马。 史帅正是识破了他这个目的宁可暂时不攻李璮只好先支援董文用。正是为了挫败李瑕各个击破的战略。 李瑕却是决心要歼灭河洛兵马预料到史帅会去支援遂让张珏领关中主力出武关。如今南阳正在大战我们该及早攻关中为史帅牵制敌兵。 否则才是给了宋军先击破史帅所部的机会啊!” 仪叔安说得确实像是很有道理堂中诸将听了已是纷纷点头不已。 刘整沉默了一会道:“但如果李瑕这‘各个击破’的战略不是为了先歼灭河洛兵马而是以疑兵之计先歼灭我又如何是好?须知史帅、董将军于南阳作战并无覆灭之危。而我一旦出兵乃是敌境作战。” “刘帅已攻下夏阳渡犹以为是疑兵之计?”仪叔安掷地有声又道:“李瑕、张珏就在南阳如何有假?!” “我没有‘以为’什么是否疑兵我并非断言。然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时机未至何必急于擅入敌境……” 仪叔安大怒叱道:“刘整!你对大蒙古国到底有几分忠心?!” 相比之下阿合马待刘整就客气得多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地请教军务。 但仪叔安此时表明的又何尝不是阿合马的态度? 否则难道还要阿合马亲自过来再次和颜悦色地请教一番? 这道理仪叔安懂所以敢对刘整如此大发雷霆。 而刘整虽于兵事上才华横溢却偏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已拍案怒喝道:“仪叔安!仗是我打的不需要你这缩着脑袋躲在后方的废物聒噪!” “好!” 仪叔安抬手一指道:“万一李瑕与张珏击败史帅只看你这反复无常之辈担不担得起这等大罪!” …… 次日阿合马又遣人给刘整送来了军需。 作为大蒙古国“成都府路都元帅”刘整并无实际的地盘养兵确实只能仰仗阿合马。 也必须是要打仗刘整才能扩军才能有前程地位才配与阿合马分润利益。 因此当被问起与仪叔安之间的过节刘整摆摆手表示无妨。 他这辈子走到哪里都容易惹得同僚嫉妒也是习以为常了。 刘整虽不喜仪叔安对自己指手划脚但这日领了军需转念一想却也认为那番话确实有些道理。 于是重新推算了南阳之事。 目前为止连史天泽都认为关中主力就在南阳那看来真是如此了? 若非关中主力真去支援李瑕了这半个多月过去史天泽早该歼灭李瑕才是…… “那这样我先攻宋军大营在西岸占下据点再观各方态势看是否全力出兵如何?”刘整道:“我亦想攻下关中但需稳妥行事。” ~~ 李瑕确实想要各个击破。 目前为止他的策略是奏效的。 他已经把河洛兵马对潼关虎视眈眈的压力化解。 反过来现在是他与吕文焕合作对南阳形成了兵力压迫。 可当战略用完实力的差距显现出来他就没那么顺了。 刘整太谨慎并未立即中计到现在还没被引到关中。 而史天泽也没有急着去山东平叛还在坐镇南阳不让李瑕对董家形成兵力优势。 史天泽的战略意图是“你既然调关中主力来了我不与你正面交战我紧紧咬着你抢占你回武关的道路消耗你的粮草、士气一点点拖垮你。” 至此李瑕的策略反而有些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战略能做到的只能是让他掌握一部分的主动权而已。 要想真正有战果还得靠实力来拿。 还得靠打。 刘整若不入瓮那就打一打董文用、董文忠甚至是史天泽。 给蒙军造成“南阳防备吃力”的假象逼刘整入瓮。 否则李瑕的战略就落不到实处。 问题在于不好打…… 李瑕麾下的兵马分为三个部分其中昝万寿的带来的五千民壮是从汉中带来的本该驻守石泉、汉阴、安康等地;刘元振带来的四千人本该是蓝田、商州的驻军。 这九千人勉强能造出两万余人的声势但远没有关中主力的战力。 一群没磨合过的民壮、新兵在南阳这种敌境与史家、董家作战基本没有胜机。 于是李瑕几次作势攻打南阳府城气势做足之后逼得史天泽加强防备南阳府城。 之后李瑕又作出“想不到你史天泽不去山东”的架势向北撤离一路上让士卒保持迎战的状态。 一副“不想打攻城要么你出来野战不然我先撤回武关了”的样子。 总之是维持着嚣张姿态其实是一点点缩回家门口并默默寻找战机。 打仗有时确如刘金锁所言与街头斗殴相似…… ~~ 关中与南阳的交界在武关武关以北是李瑕的地盘。 而从武关道南下有两条路。 西面一条是汉驿道沿丹江而下出山道可抵南阳盆地往邓州亦可往南阳亦可;东面一条是唐武关道经商南、西峡直抵南阳府城。 换句话说两条山道是从芈月山左边走还是右边走的区别。 五月初十李瑕率军行至芈月山下与史天泽部遭遇。 战事已不可避免。 这一战李瑕若胜即可继续贯彻他的战略造成关中主力威逼南阳的假象逼刘整出兵关中为南阳解围让张珏一口吃掉。 李瑕若败则史天泽立即知道他带来的都是疑兵而武关、商州等地空虚的情报也会被蒙军得知到时蒙军猛攻武关关中便守不住…… 正文 第741章 小胜 丹水缓缓而流。 “和云归汉浦喷雪下商山。” 武关古驿道便是傍着丹水而下过了芈月山丹水又与淅水交汇。 这一带便是秦楚丹阳之战的古战场。 战国时秦惠文王派张仪欺骗楚怀王许诺割地六百里让楚、齐两国绝交结果却说只给楚国六里土地。 楚怀王怒火冲天发动大军进攻秦国走武关道破武关直到离咸阳仅百里的蓝田。 而秦军却从汉水而下就在这丹水又与淅水交汇之处击败楚国本地的十万大军兵锋直逼邓州、南阳楚国只好连忙割地求和。 这个典故李瑕出兵前就看过。 年节时为了制定战略他翻阅了大量的地方志以及古时战例才这拟定了南阳这个战场。 他有地利恰是秦国对楚国的地形优势。 另外这几年读书读得多李瑕也长了不少见识比如便知道秦惠文王很会骗人既骗蜀王开凿金牛道又骗楚怀王与齐断交。 真的是很没有诚信了。 “呼。” 李瑕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心态愈发轻松。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他做事的态度。 “心有静气则攻无不克、事无不成。” 大步走上搭建在小山包上的战台抬起望筒看去李瑕已能看到史天泽、董文用正在列阵。 双方人数差不太多。 李瑕这边五千余精兵、四千余普通驻防兵、五千余民壮;史天泽有万余兵力董文用五千余兵力……阵势摆开各是一万五千左右。 南阳府城中董文忠至少还可以带出五千余人加上周围内乡、西峡、镇平诸城蒙军后续或能有近万人的援军。 而邓州的吕文焕是不会来支援李瑕的能为李瑕牵制住枣阳、葵州方面的蒙军已是难能可贵。 这是人数上的劣势。 而论战力李瑕麾下有一半人的战力皆不如蒙军。 当然他也有优势。 这一万五千人一路而来之所以走得慢便是因为在虚张声势扛着更多的旗帜搭了更多的帐篷又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扬起尘烟造出接近三万人的阵势。 史天泽其实还没来得及摸清李瑕的实力。 那在兵力安排上必然是趋于保守。 而论军心士气李瑕自认是有优势的。 他的战略目标一直很清晰始终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 于是他的士兵们想的是“我们出征我们攻下了邓州蒙军只敢守着南阳城我们不打攻城战把蒙军拉出来野战我们居然敢与蒙军野战了?蒙军居然不敢来打我们。” 而史天泽的士兵们只会在想“我们要去山东平定李璮之乱为什么转到南阳?为大帅的侄子报仇。怎么又退了?宋军兵马太多了。这么多天为何还不攻打宋军?” 显然蒙军士卒心里的疑问更多…… 这些优劣对比其实是在一瞬间便呈现在李瑕脑中。 他有信心。 这很奇怪分明是只有三四成左右的胜算但他就是有信心…… ~~ “哥我怎觉得郡王麾下的蒙虏比对面还多?” “你咋知道?” “听对面的喊声好像全是汉军都不知有没有两千个蒙虏。” 张顺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但那些蒙虏既然投降过来了实在也无甚可说的。 “杀贼也是一样的。”他拍了拍张贵的肩又道:“别说话了跟上刘将军。” 张顺、张贵兄弟如今属于刘金锁的亲卫。 他们是头一次穿上皂底军靴披上盔甲却一点也不觉得重只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终于号角声大作。 “列阵!列阵!” 刘金锁扫了一眼将台上的令旗已大步在中军阵列中穿梭着。 从军这么多年领一两千人的精兵对他而言并不难了。 他带的是步卒精锐分为两个方阵各八百人。 这方阵又分为五排头排是盾牌手后两排是长矛手再后两排是弓手与掷弹手。而每一排又有佰将来指挥。 而刘金锁自己身后则是跟着三十余个亲兵倒不是用来保护他的有人扛着他的旗帜有人背着令旗与号角用来发号施令。 还有人专门留意战台上李瑕发出的旗令以免刘将军错失了命令。 远处马蹄声隆隆作响宋军这边先出战的是右翼的归义营骑兵分批向蒙军的阵营掠去。 双方都是游骑是要先去用箭雨袭扰对方。 张顺有“矮张”的外号跟在刘金锁这大块头身后抬眼看去只看得到刘金锁的背以及两侧的同袍。 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却是一点也看不到。 他大概明白了为何宋军募兵需要身材高些的人心想自己得要打水战才好操舟弄船江面上的视野可开阔得多…… 之后便是缓缓行进每走一会就要重新整理队型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与蒙军接近到百余步的距离。 偶尔已有箭矢射来隔得远轻飘飘的不能对披甲的士卒有甚伤害这几轮箭主要还是为了削弱士气。 张顺并不害怕他从来就不怕死以前没有盔甲上战场都没眨眼如今披着甲便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披甲确实能救一个士卒好几次性命。 “咚!咚!咚……” 鼓声大作双方中军终于开始接刃交战…… ~~ 双方共三万人放在纸面上看仿佛是很小的数。 但列了阵仗摆开来方圆五里全是乌泱泱一大片密密麻麻。 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未时。 日头已经偏西跌落在张顺身后的远山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满是血的地上。 张顺一直在战场上枯站到现在终于可以随着刘金锁向前冲杀也终于见到了敌兵的身影。 他与张贵是刘金锁的亲兵不像普通士兵那样列阵厮杀起来随意得多。 杀着杀着那挺着长枪乱刺的刘金锁被湮没在人群中。 张顺身侧全是并不相识的士卒。 后面的人挤上来使他根本不能转身只能向前挥刀…… “啊!啊……” 前方一个蒙古汉军士卒大吼着挥刀向张顺劈来。 其人满脸都是血显得很是狰狞。 张顺性子却更烈丝毫不惧迎上去便砍。 长刀劈进那蒙古汉军的脖子里锋刃径直往里削直撞到了胛骨才停下来。 这一刀显然是将对方的咽喉血管劈断了鲜血乱喷而出溅了张顺满脸都是使他变得与那蒙古汉军方才的样子类似。 眼前的画面突然间抹上了腥红。 血太热了。 被日头晒了一天盔甲里也全是汗水叫人愈发烦躁。 但张顺犹在向前杀去。 一个两个……汗水淌得像是瀑布眼睛已睁不开混合着身上的血黏得让人难受。 耳畔是厮杀声还伴随着苍蝇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 到处都是恶臭的气味每一个被刀斧劈开的腹部都能淌出屎尿……张顺不知道自己每踩一脚踩到的是肠子还是秽物。 这样的战场每一刻都是煎熬。 对几乎每一个士卒都一样。 他们都在等敌兵溃兵恨不得下一刻就看到对方转身逃跑。 “啊!” 不时又有被挤到前线的士卒放声大吼宣泄心中的不适感…… 张顺还能坚持住。 他虽然是第一次追随川陕的兵马打仗但前阵子与刘金锁的交谈中他已对这支兵马打仗的风格有所了解。 “郡王打仗从来都没输过。哪怕是最险的时候他反而不会逃而是亲自杀上去每次他杀上阵前我们马上就大胜了。” 刘金锁说来说去最后让张顺有了一个印象……李瑕若没上阵这一场便是必胜的而等到李瑕很快也是要胜。 而此时在战场上显然还是必胜的…… ~~ 东面蒙军战台上。 一名信使上前道:“大帅宗王合必赤加急军令。” 史天泽伸手接过扫了几眼默默将信件收了没多说什么只是挥退了那信使。 “史帅?”董文用问道“可出了事?” “无妨。”史天泽道:“眼前的战事要紧。” 他继续观察战场之后喃喃自语道:“李瑕竟还不把后军押上来?” 他一直在算着从开战至此宋军的兵力一共也就押了一万人上战场。 换言之其后军至少还有一万五千人? 可他这边也已押了万余人杀上仅有五千人的后备队了。 宋军战力不俗李瑕军中有这般野战之力却是让人没想到。 终于远远的有探马绕过战场狂奔而来。 …… “报!大帅小人策马在敌军大营后绕了几圈确定敌军后方绝不超过五千兵力。” 史天择听了眼中怀疑之色愈浓。 他确实怀疑李瑕并未将关中主力带来。 李瑕兵马的营帐、旗号、尘烟等等看起来像兵力充沛但也有不少蛛丝马迹表明其兵力有诈。 再加上襄阳宋军中有人通风报信。 但史天泽想到李瑕过往便是诡计多端一直不敢确定。 到底是面对两三万的精锐还是一万余拼凑出来的杂兵? 他希望能在今日这一战看到结果。 现在结果似乎出来了假的……但若是李瑕拼凑出来的普通兵士有这般战力吗?竟能与自己的主力战得旗鼓相当。 …… “史帅我们能胜。”董文用听罢消息道:“将后备兵力押上再调南阳府诸城兵马包围可歼灭李瑕。” “似乎如此。” 史天泽应道:“若他所有兵力都在这里这一仗我们可胜矣。” “史帅还是不放心吗?” “若是李瑕是藏了一支一万人的兵马只待我等放手一搏再突然杀出我等岂非一败涂地?” “会……会吗?” 史天泽道:“应该不会但不无这等可能……” 下一刻只听远处战场上鼓声大作。 渐渐的史天泽已能看到李瑕的大纛正向这边移来。 他吃了一惊双手已拍在栏杆上。 “竖子!不退反进?” 董文用极目远望着那杆大纛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张珏的大纛呢?昨日还有探马看到今日却不见了……” 史格开口道:“张珏本就没来自然不会有大纛。” “但李瑕昨日还故布疑阵今日却装都不装了?” “董将军何意?” “李瑕亲自杀来了他到底有何凭仗。” “别管那么多了。”史格道:“干脆什么都不想全军押上与他决一死战!” 他猛地拔出剑来请命道:“父亲!下令吧!我愿领中军杀上歼灭李瑕!” 史天泽转头看去眯起了老眼。 眼前是他的长子雄姿英发。 帐下还有五千最精锐的亲军人人有骏马有精良甲胄是史家实力的底牌。 这些都押上去一战即可击溃李瑕…… ~~ 李瑕已从望筒中看到了董文用的指挥出现了破绽。 蒙军右翼有一部兵力已经鏖战了太久阵势已有松垮的趋势董文用却没有派遣兵马来支援。 打仗就是保持住让自己少出破绽然后攻击敌方的破绽。 李瑕毫不犹豫命令昝万寿领着民兵杀上战场同时他奔下战台翻身上马领着亲兵便杀向蒙军右翼。 他当然知道昝万寿带来的民兵不堪一战。 而史天泽还有五千最精锐的后备兵力还有周围诸城近万的兵力如果…… 没有如果。 上战场是来取得胜利的出现任何一点胜机都要马上捉住拼命地去赢。 战场不是来求活命的地方。 更想活命?那永远别上战场! 长槊已经举起马蹄奔得飞快李瑕已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胜利。 他知道他只要冲锋必能让麾下所有将士的士气大振这会是他的将士战力最炽烈之时。 也是最有可能击垮敌军之时。 …… “杀啊!” 战场上呼喊声大振。 杨奔扭过头看到了战台上的旗号迅速下令让他的骑兵向蒙军左翼冲杀过去切断其左翼与中军的联络; 李泽怡原本在与蒙军右翼交战一回头见李瑕以及两百亲兵如洪水般从身边袭卷而过连忙领兵杀上。 “随郡王杀过去!” …… 张顺抬起头根本没看到李瑕在何处。 他却已听到了袍泽们的高呼感受到了必胜的信心。 “杀啊!” “杀!杀!杀!” 川陕宋军已重新喊着口号猛冲上前…… ~~ 史天泽犹豫了。 当他看着长子时又想到了两个死在李瑕手中的侄子那报仇之心突然就淡了许多。 只这一犹豫李瑕的大纛已推向了蒙军的右翼。 这一刻史天泽没有犹豫立即就鸣金收兵…… 他是当世名将。 世人总以为当世名将打仗是不败的。 但史天泽其实经常败。 他曾与史天倪一起败于武仙之后他夺取真定威名大振。没多久武仙命奸细在真定城中里应外合又夺取真定史天泽只好向董家求援才再次稳住情形。 后来他又败给完颜白撒只好杀出重围领来蒙古大军才得反败为胜。 再后来领兵攻两淮败于杜杲;攻京湖屡屡败于孟珙。 包括钓鱼城之战……其实蒙古名将一直都是败在宋军之手。 史天泽之所以是名将因他每次都能败而不损实力越败越强。 他一生谨慎多谋善断料敌用兵极少吃亏。 为了不吃亏他宁可败。 败也不吃亏宋军反正追不上…… 但今日擅长撤退的史天泽忘了一点李瑕麾下有骑兵…… ~~ “噗!” 长槊刺穿一个敌兵又刺穿一个之后前方有十余骑围上李瑕。 李瑕不惧提槊便冲。 他是渴望上战场。 事实上那方战台对他而言是一种拘束。 从来不是为了安全才站在战台上指挥而是他得要尽到指挥的责任。 直到可以奠定胜局了他才终于可以提槊挥洒。 “铛!” 对面的大锤被李瑕格开。 他力气极大且又懂发力、卸力的技巧火花才溅开长槊已轻而易举地又刺透了一个悍兵。 相比于战场别处的惨烈李瑕的战场更冷冽。 周围的亲兵见了血便欢呼起来。 之后便是蒙军阵中的鸣金声。 李瑕犹不过瘾勒马绕了一圈领着自己的大旗杀向蒙古汉军中正在与他中军接刃的步卒。 …… “杀啊!” 张顺高喊着提刀追赶前方的敌兵渐渐有些追不上。 他听襄阳的老兵说蒙军就是败了骑兵跑过了休整一番又能杀回来便是有步卒也能被其救下。 下一刻他便见到李瑕领着骑兵硬生生地切进了前方的蒙古汉军步卒方阵中。 “嘭!” 一杆蒙军的将旗倒下。 张顺踩着旗面杀入敌兵之中再无原先的疲惫。 心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一个念头。 “打胜仗!打胜仗……” 打胜仗驱外寇真能杀敌才叫打胜仗。 他虽是微末小民却知男儿生于乱世就得保家卫国。 ~~ 残阳如血。 旌旗迎风而立烈烈飞扬。 李瑕驻马望去只见史天泽的大部兵马已远遁而走。 他没有再追。 这一战只是小胜战时互有伤亡最后则是留下了史天泽的两千步卒。 战果不大但作为守关陇这整个战役的开始算是落实了第一步战略…… 正文 第743章 傲慢 六月初五小暑。 虽说是“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但秦岭以北的焚风吹来带着燥气入伏以后的关中盆地热得像是蒸人。 刘整身穿着戎袍戎袍外又披着盔甲像是被裹在蒸锅里。 他才走过校场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不止他是这样要在夏天打仗这种罪所有的敌我将士都得受着。 所以说武人低贱。 这种时候士大夫文人们穿着素纱襌衣居于凉亭由美婢挥扇何等风雅? 因此刘整其实也嫉妒贾似道。 当年一起在孟珙麾下时他便感受到那种差距贾似道战功不如他却因为是文官、是国戚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凭什么? 这些念头转过那种不忿感愈发强烈。 说来刘整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将任一路都元帅。但他还是有种不满认为这一切相比他的兵略之才都太轻了。 他想要更大的功业。 这一仗他当然也是想打的虽然与阿合马、仪叔安等人对如何打有不同看法但他想打下关中的心情其实更为迫切。 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打下关中、打下成都靠兵略之才抢回自己应有的…… 一旦决定出兵他便不再有顾虑六月初二誓师初四已将全部兵马渡到黄河西岸入驻合阳大营。 这次不仅有水师一万人尽数渡河还有一万探马赤军。 也就是强如大蒙古国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歇战的间隙、在一面平定山东之叛一面应对关中之时还能让刘整一路再凑出两万兵力。 虽然关中主力尽出各地却还有驻军凭这两万人很难完全控制关中。 除了由阿术、杨大渊的配合直趋长安也是尽快取胜的办法。 刘整遂命次子刘埏领两千人守住合阳大营又派一千人守夏阳渡互为犄角以保证退路不失。 他又命长子刘垣领七千人大造声势一路南下从西面攻潼关。 若是董家的兵力还在河洛他或许会全力先取潼关与董文炳合兵。 如今则是换了种打法刘垣对潼关的攻势更多的还是为了吸引宋军的注意。 刘整则亲率一万骑兵直趋长安…… ~~ 合阳大营便是在兵马起征的繁忙中渡过了燥热的一天。 直到入了夜被马蹄扬起的尘烟才重新落下。 满地的马粪吸引了数不清的苍蝇黄河边的蚊子也极多。 刘埏送了父兄出征又巡视了大营防务回了大帐终于可以卸下那身盔甲。 里面的戎袍已是被汗水浸透。 他继承了他父亲沉稳坚毅的性格没抱怨什么只是脱掉了戎袍光着身子在帐中睡下。 当然没有必要披甲而眠他目前所守的合阳大营是从宋军手中抢来的又加固了防事易守难攻并不担心会被袭营。 帐中蚊子虽多累了一整日的刘埏却很快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了叫喊刘埏于睡梦中还愣了一下待听得“敌袭”二字迅速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 “夏阳渡正遭宋军强攻急请将军支援……” “多少人?”刘埏问着已伸手拿起自己的戎袍往身上一披湿漉漉的让人浑身难受。 “夜里还没看清有多少人马但攻势迅猛。” 刘埏向帐外看了一眼自语道:“天快亮了……给我把号角吹起来!” 天快亮了这使得刘埏能更快地调集兵力他留下三百人守营亲自领着一千七百余人便向夏阳渡杀去。 出了大营远远能看到渡口处火光冲天映着大河的波光显得犹为壮阔也能看到黄河上有船只正拼命向东岸划去。 这一战首要保的就是船这是大军的退路。 刘埏看到有部分船只脱困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赶向渡口。 过了一会天光微曦能看到更远处的山势到处都是黄土……北面出现了一支敌兵。 刘埏对这种围点打援之计并不意外。 宋军知道合阳大营不好攻故意引他出战。 他意外的是仅这一支来包抄他的宋军兵力竟似两千人且看起来便像是精锐。 “该死!” 刘埏一把拉过一个亲兵喊道:“宋军主力未出关中!快!快派快马报于父亲……” 杀喊声已越来越近。 刘埏却是先安排了各种探马分别去提醒刘整、刘垣。 之后他才整理了阵列迎战。 仓促之中掉转方向这一战一开始便显得有些许混乱。 ~~ “阵线不许乱!随我杀敌!” 许魁大喊着奔跑在最前面。 黄河边的风吹来带着灰味他只觉得痛快。 就该烧光蒙军那些船只。 但总的来说这次跟着张珏打仗许魁觉得憋得慌先是丢了夏阳渡又丢了合阳大营连着合阳县城也丢了…… 许魁跟在张珏身边没亲眼看到不清楚死了多少人、有多大损失但知道合阳县很惨。 他当年在庆符县时记住了一句话“让敌人向百姓挥刀是从军者的耻辱”那是在马湖江一战张实战败后他们守庆符县时的信念。 这次许魁认为张帅太冷酷无情了放任蒙军入境糟践。 他更喜欢跟着郡王打仗不论面对何种情况迎上去、破敌。 当然郡王需要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他许魁还不是差得远呢。 但无论如何今日终于可以杀敌了。 心里憋着的火气也该杀一杀…… ~~ 刘埏看到对面那宋军将领的旗帜一直在阵前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心情认为这该是个勇将。 没想到待到双方开战宋军竟是打得按部就班。 先是霹雳炮、箭雨的远程对射宋军趁机将蒙军的阵型打乱便向他刘埏的大旗包围过来。 便好比刘埏预想的本该是两支箭矢对碰结果宋军却成了绳索向他的箭矢捆了上来。 宋军看起来烈烈威风打得却是呆仗。 而蒙军本就是被围点打援失了先机处在弱势宋军又不肯卖破绽越打越没有胜势。 渐渐的刘埏已入宋军包围。 他后悔没有在遇袭之初就撤退只能力战突围。 但力战到了后来刘埏又发现竟是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了。 …… “将军走啊!” 呼喊声中刘埏迎向了前方的一名宋兵挥刀斩下将对方斩翻在地。 下一刻他身后的亲兵也被杀倒又有两名宋兵扑上来把刘埏按倒在地。 “拿下他!”许魅大喊道。 张珏需要这个活口审出刘整的计划或是利用其打乱刘整的心神。 又有宋兵抢上去摁住刘埏。 刘埏却还在挣扎他脖子被一只胳膊绞住遂低头去咬对方。打斗中那宋兵的手指捅进他的嘴里被他拼命咬住。 “啊!” 那宋兵大喊奋力去掰刘埏的牙齿手指几乎要把他的脸皮捅破。 另一名宋兵猛砸刘埏的头要让他松手。 又是一声惨叫刘埏咬断了嘴里的手指猛地扭过头“噗”地吐出断指与血。 混乱中他的一只眼也被戳得鲜血直流却终于挣扎出来挥刀乱砍状若疯魔周围扑上来的几个宋兵又被击退。 许魁大怒抢过一柄长矛冲上前见到一个破绽便一矛捅进刘埏的大腿。 “你还不就擒?!” 说的是“就擒”不是“投降”。 刘埏又挥刀逼退许魁跌跌撞撞摔了几步摔进后面赶上来救他的几个亲卫怀里。 “蠢货!你不配擒我!” 大旗下已仅剩刘埏这几人还在顽抗不是为了给蒙古国尽忠而是不甘。 他父亲为何投降?也是不甘。 不甘与碌碌无能之辈为伍不甘于得不到该有的高官厚?。 刘埏继承了他父亲的自负与傲慢绝不会让那些他看不起的废物擒下他。 可惜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还是那些呼喝…… “你父子不思为国尽忠甘作蒙人走狗吗?!” “投降异族你有脸见你的祖宗吗?!” “为你的蒙古主子殉节不成……” 刘埏忽然咧嘴笑了笑啐出满嘴的血。 这些人瞧不起他可笑。 他刘家父子是主动投降蒙古的不是怕死而降而是不甘、不忿、愤怒。 本就是无国、只有家的人为哪个国尽忠?这些人什么都不明白只会叨叨叨。 到处都是蠢材宋国也好蒙古也罢全都是些不肯听父亲战略的蠢材一天到晚惯会叨叨叨…… 刘埏提起刀揪着自己的耳朵一刀将它割了下来。 之后血淋淋的手揪起另一只耳朵一刀割下。 周围的宋军都是一愣包括许魁在内都不再说话。 他们感觉到了刘埏的傲慢那种不愿听人说话的孤傲。 刘埏终于感到了天地清静下来。 他再次笑了笑心里念叨道:“父亲别再听那些蠢材的话了放手施为天下无敌……” 正文 第743章 傲慢 六月初五小暑。 虽说是“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但秦岭以北的焚风吹来带着燥气入伏以后的关中盆地热得像是蒸人。 刘整身穿着戎袍戎袍外又披着盔甲像是被裹在蒸锅里。 他才走过校场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不止他是这样要在夏天打仗这种罪所有的敌我将士都得受着。 所以说武人低贱。 这种时候士大夫文人们穿着素纱襌衣居于凉亭由美婢挥扇何等风雅? 因此刘整其实也嫉妒贾似道。 当年一起在孟珙麾下时他便感受到那种差距贾似道战功不如他却因为是文官、是国戚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凭什么? 这些念头转过那种不忿感愈发强烈。 说来刘整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将任一路都元帅。但他还是有种不满认为这一切相比他的兵略之才都太轻了。 他想要更大的功业。 这一仗他当然也是想打的虽然与阿合马、仪叔安等人对如何打有不同看法但他想打下关中的心情其实更为迫切。 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打下关中、打下成都靠兵略之才抢回自己应有的…… 一旦决定出兵他便不再有顾虑六月初二誓师初四已将全部兵马渡到黄河西岸入驻合阳大营。 这次不仅有水师一万人尽数渡河还有一万探马赤军。 也就是强如大蒙古国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歇战的间隙、在一面平定山东之叛一面应对关中之时还能让刘整一路再凑出两万兵力。 虽然关中主力尽出各地却还有驻军凭这两万人很难完全控制关中。 除了由阿术、杨大渊的配合直趋长安也是尽快取胜的办法。 刘整遂命次子刘埏领两千人守住合阳大营又派一千人守夏阳渡互为犄角以保证退路不失。 他又命长子刘垣领七千人大造声势一路南下从西面攻潼关。 若是董家的兵力还在河洛他或许会全力先取潼关与董文炳合兵。 如今则是换了种打法刘垣对潼关的攻势更多的还是为了吸引宋军的注意。 刘整则亲率一万骑兵直趋长安…… ~~ 合阳大营便是在兵马起征的繁忙中渡过了燥热的一天。 直到入了夜被马蹄扬起的尘烟才重新落下。 满地的马粪吸引了数不清的苍蝇黄河边的蚊子也极多。 刘埏送了父兄出征又巡视了大营防务回了大帐终于可以卸下那身盔甲。 里面的戎袍已是被汗水浸透。 他继承了他父亲沉稳坚毅的性格没抱怨什么只是脱掉了戎袍光着身子在帐中睡下。 当然没有必要披甲而眠他目前所守的合阳大营是从宋军手中抢来的又加固了防事易守难攻并不担心会被袭营。 帐中蚊子虽多累了一整日的刘埏却很快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了叫喊刘埏于睡梦中还愣了一下待听得“敌袭”二字迅速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 “夏阳渡正遭宋军强攻急请将军支援……” “多少人?”刘埏问着已伸手拿起自己的戎袍往身上一披湿漉漉的让人浑身难受。 “夜里还没看清有多少人马但攻势迅猛。” 刘埏向帐外看了一眼自语道:“天快亮了……给我把号角吹起来!” 天快亮了这使得刘埏能更快地调集兵力他留下三百人守营亲自领着一千七百余人便向夏阳渡杀去。 出了大营远远能看到渡口处火光冲天映着大河的波光显得犹为壮阔也能看到黄河上有船只正拼命向东岸划去。 这一战首要保的就是船这是大军的退路。 刘埏看到有部分船只脱困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赶向渡口。 过了一会天光微曦能看到更远处的山势到处都是黄土……北面出现了一支敌兵。 刘埏对这种围点打援之计并不意外。 宋军知道合阳大营不好攻故意引他出战。 他意外的是仅这一支来包抄他的宋军兵力竟似两千人且看起来便像是精锐。 “该死!” 刘埏一把拉过一个亲兵喊道:“宋军主力未出关中!快!快派快马报于父亲……” 杀喊声已越来越近。 刘埏却是先安排了各种探马分别去提醒刘整、刘垣。 之后他才整理了阵列迎战。 仓促之中掉转方向这一战一开始便显得有些许混乱。 ~~ “阵线不许乱!随我杀敌!” 许魁大喊着奔跑在最前面。 黄河边的风吹来带着灰味他只觉得痛快。 就该烧光蒙军那些船只。 但总的来说这次跟着张珏打仗许魁觉得憋得慌先是丢了夏阳渡又丢了合阳大营连着合阳县城也丢了…… 许魁跟在张珏身边没亲眼看到不清楚死了多少人、有多大损失但知道合阳县很惨。 他当年在庆符县时记住了一句话“让敌人向百姓挥刀是从军者的耻辱”那是在马湖江一战张实战败后他们守庆符县时的信念。 这次许魁认为张帅太冷酷无情了放任蒙军入境糟践。 他更喜欢跟着郡王打仗不论面对何种情况迎上去、破敌。 当然郡王需要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他许魁还不是差得远呢。 但无论如何今日终于可以杀敌了。 心里憋着的火气也该杀一杀…… ~~ 刘埏看到对面那宋军将领的旗帜一直在阵前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心情认为这该是个勇将。 没想到待到双方开战宋军竟是打得按部就班。 先是霹雳炮、箭雨的远程对射宋军趁机将蒙军的阵型打乱便向他刘埏的大旗包围过来。 便好比刘埏预想的本该是两支箭矢对碰结果宋军却成了绳索向他的箭矢捆了上来。 宋军看起来烈烈威风打得却是呆仗。 而蒙军本就是被围点打援失了先机处在弱势宋军又不肯卖破绽越打越没有胜势。 渐渐的刘埏已入宋军包围。 他后悔没有在遇袭之初就撤退只能力战突围。 但力战到了后来刘埏又发现竟是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了。 …… “将军走啊!” 呼喊声中刘埏迎向了前方的一名宋兵挥刀斩下将对方斩翻在地。 下一刻他身后的亲兵也被杀倒又有两名宋兵扑上来把刘埏按倒在地。 “拿下他!”许魅大喊道。 张珏需要这个活口审出刘整的计划或是利用其打乱刘整的心神。 又有宋兵抢上去摁住刘埏。 刘埏却还在挣扎他脖子被一只胳膊绞住遂低头去咬对方。打斗中那宋兵的手指捅进他的嘴里被他拼命咬住。 “啊!” 那宋兵大喊奋力去掰刘埏的牙齿手指几乎要把他的脸皮捅破。 另一名宋兵猛砸刘埏的头要让他松手。 又是一声惨叫刘埏咬断了嘴里的手指猛地扭过头“噗”地吐出断指与血。 混乱中他的一只眼也被戳得鲜血直流却终于挣扎出来挥刀乱砍状若疯魔周围扑上来的几个宋兵又被击退。 许魁大怒抢过一柄长矛冲上前见到一个破绽便一矛捅进刘埏的大腿。 “你还不就擒?!” 说的是“就擒”不是“投降”。 刘埏又挥刀逼退许魁跌跌撞撞摔了几步摔进后面赶上来救他的几个亲卫怀里。 “蠢货!你不配擒我!” 大旗下已仅剩刘埏这几人还在顽抗不是为了给蒙古国尽忠而是不甘。 他父亲为何投降?也是不甘。 不甘与碌碌无能之辈为伍不甘于得不到该有的高官厚?。 刘埏继承了他父亲的自负与傲慢绝不会让那些他看不起的废物擒下他。 可惜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还是那些呼喝…… “你父子不思为国尽忠甘作蒙人走狗吗?!” “投降异族你有脸见你的祖宗吗?!” “为你的蒙古主子殉节不成……” 刘埏忽然咧嘴笑了笑啐出满嘴的血。 这些人瞧不起他可笑。 他刘家父子是主动投降蒙古的不是怕死而降而是不甘、不忿、愤怒。 本就是无国、只有家的人为哪个国尽忠?这些人什么都不明白只会叨叨叨。 到处都是蠢材宋国也好蒙古也罢全都是些不肯听父亲战略的蠢材一天到晚惯会叨叨叨…… 刘埏提起刀揪着自己的耳朵一刀将它割了下来。 之后血淋淋的手揪起另一只耳朵一刀割下。 周围的宋军都是一愣包括许魁在内都不再说话。 他们感觉到了刘埏的傲慢那种不愿听人说话的孤傲。 刘埏终于感到了天地清静下来。 他再次笑了笑心里念叨道:“父亲别再听那些蠢材的话了放手施为天下无敌……” 正文 第744章 围堵 北洛水自北向南而流。 刘整站在大河东岸抬起他的望筒看去只见对岸的黎起塬走势已成了横向。 塬是西北常见的一种地貌由流水冲刷而形成他以往也没见过只当是黄土高原延伸进关中的山势。 此时刘整所处的是蒲城地界西面是北洛水河水绕了个弯包围了南面。而东面则是两个由北向南延伸的塬分别叫河城塬、楼子塬。 他们是从北面来的于这河与塬之间行军可最大限度不引起宋军的注意奇袭长安。 骑兵当然能攻城穿插敌境杀入城下驱俘虏起砲车熬尸油蒙军一直都是这么打的。 当然若速度更快可如当年取信阳城一般轻骑骁勇先行潜跃擒其城守再大军押上控制长安。 若奇袭不成也无妨只要这一万骑兵出现在长安周围则关中震动整个防线便接近崩溃为阿术、杨大渊、董文用等人牵制住宋军。 行军至此已须渡河。 刘整命令旧部泅水到对岸绑起绳索大军则准备搭简易浮桥。 浮桥还未搭远远有探马奔了回来。 “大帅!发现了宋军踪迹……” 刘整转过望筒向北面看去远远看到了一座高塔。 那是海源寺塔金国国力鼎盛时修建的。 高塔立于黄土之间周围已腾起滚滚尘烟。 “张珏果然还在关中。” 刘整并不慌乱却是先召集了诸千户、奥鲁、达鲁花赤以及军中部将吩咐军略。 很快便是许多蒙古语的呼喝以及通译匆匆说话的声音。 “胡日查将军问大帅为何探马现在才打探到宋军……” “大帅巴根将军说他领一千骑即可拖死这支敌兵……” “……” “都闭嘴!”刘整叱骂了一声显得很不客气。 他嫌这些嗡嗡的声音吵闹。 喝止了诸将之后周遭安静了些他才不慌不忙布置起来。 “张珏匹夫够狠先丢大营、再丢县城以引我入瓮所图不小。既是为歼灭我等他必先取夏阳渡断我等退路。今退路既断我等唯有攻破关中方有生路。” 刘整说罢稍停了停待通译将他的话都翻给那几个蒙军千户。 此时将士们的战意已被他调动起来但之后他话锋一转却是又道:“而攻破关中在我看来轻而易举!莫忘了我们不仅有这一路兵马还会有陇西、延安、武关、潼关诸路兵力的支援……” 再次给将领们分析了局势刘整提高音量。 “故而急于决战的是宋军!而我们根本不必着急只须穿插于关陇即可调动宋军疲于奔命。这一战我们不会与宋军打各千人队自先突围于长安汇合……” ~~ 刘整不愿与张珏接战原因很多。 如他所言没有必要他只要不被歼灭就能够牵制关中守军;且他确实是中了张珏的埋伏处于被动现在决战把握并不大。 另外他麾下大部分兵马都是蒙古探马赤军指挥得并不顺畅。 蒙古探马赤军……听起来像是很强的蒙军但其实不是这样。 蒙古军队分好几等最精锐、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怯薛军乃是大汗的宿卫军属于大汗最信任的兵马。 一入怯薛军就是蒙古籍但怯薛军中并不全是蒙古人畏兀儿人、党项人、阿速人、钦察人、汉人、高丽人都有关键在于“大汗的信任”。 另外有属于炮灰的八都鲁军有质子军、汉军旧军、汉军新军。 至于探马赤军说来是比汉军地位高些但也高不多。 他们属于从蒙古军中签发来长期驻守地方的。 正经的蒙古人其实都不愿意离开草原认为探马赤军是“重役军”是不愿意去的。 所以探马赤军中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混得不好的蒙古人、色目人居多也有一部分汉人战力则是参差不齐。 比如前些年在大理、在川蜀的蒙军除了汉军多是探马赤军。 说他们不强吧他们骑射确实了得阿术也是带着探马赤军打穿了宋境。 但若说探马赤军有多强又是年年都在打败仗史俊率三千人便可击三倍之敌蒲择之入成都直接就斩杀了阿答胡。 蒙古人口本就不多支持忽必烈的更少故而说汉军已渐渐成了忽必烈除了怯薛军之外的主力兵马。 刘整心里清楚得很带着探马赤军去攻城掠地可以若能像阿术那样穿插迂回打宋军并不吃力。 但不好打硬仗犹其是眼下指挥不顺的情况下。 一定要打则得以蒙古骑兵最擅长的打法来打。 刘整马上便决定兵分五路突围指定时日于长安会师。 一万骑兵迅速分散开来以免被宋军所包围。 所谓“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鞭弭所属指期约日万里不忒得兵家之诡道而长于用奇。” 若在天上俯瞰而望便像是一个蚁窝炸开来一队队骑兵散开绕圈。 这叫“鸦兵撒星阵”。 ~~ “刘整空有盛名不过如此。” 宋军阵中当林子看到蒙古骑兵的阵型散开完全没有决战的架势不由怒火冲天。 张珏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跳动。 林子说刘整“空有盛名”但张珏最害怕的就是刘整不打怕刘整撤走。 知道何时该撤且能撤得走才是名将最厉害的本事。 旁人感受不到张珏有多大压力但他放任敌兵入境掳掠到头来若是这一战还不能歼灭刘整……其后果张珏已有些担不起。 一万的蒙古骑兵没带多少辎重一旦散开必是四处掳掠。 而且只怕要不了多久关中必被四面合围难以防守。 那他张珏无颜面对将士只能自刎以谢天下了。 而关中这个地形能够围困蒙古骑兵的地方并不多眼前这个战场至少还有北洛水和黄土台塬再往南真就是一马平川了。 换言之今日不歼灭刘整之后就更难了。 可哪怕是在今日这个战场地形也没有完全包围蒙军黄土台塬之间还有可供穿行的通道。 “击鼓传令给我围死蒙军绝不能让他们突围!” ~~ 去年年初李瑕封王之前就与张珏聊过治下的人口与兵力。 当时重庆还未囊括四百余万人口养七万兵马。 而近一年半以来占据重庆府以及吸纳人口之后川陕人口已达到五百余万。 李瑕没有像宋廷那样供养冗兵去岁就开始裁兵还耕行精兵政策并让各地驻军进行军屯。 即便如此汰换之后加上吸纳的俘虏治下总兵力已达到十余万。 说多不多但已是包括老弱病残的每五十人便要供养一个兵员这其实还是一个颇沉重的负担是因政局清廉风气简朴才得以支撑。 而这十万兵力要守大理、重庆、成都、汉中、陇西、关中能抽调出的精锐兵力也不到三万人。 这次李瑕甚至是在赌上蒙军、宋军不会沿汉水进攻汉中的情况下悄悄将汉中西面的兵力抽调出来同时还抽调了关中南面从蓝田到武关的兵力。 而他亲自去牵制董家的兵马却是将两万主力交到张珏手上。 张珏分兵四千余人去攻夏阳渡此时率精兵一万六千人又抽调了蒲城附近驻军两千余人开始对蒙军进行封堵。 然而两倍于敌的兵力面对散成鸦兵撒星阵的蒙军骑兵却是不那么充足。 …… “拦住他们!” “盾牌手!” “叮叮铛铛”的响声过去熊山从盾牌后面支起头来向前方望去却见方才的一轮霹雳炮并没能杀伤太多蒙军。 因为蒙军的兵力分布太散了。 熊山如今已是都统守的是河城塬和楼子塬之间。 但与预想中不同的是蒙军并没有强攻过来只是不停地纵马奔跑以箭矢与宋军对耗。 这么耗下去就在家门口作战的宋军当然是占优的。 但熊山很快就发现了不妥…… “他们还在造浮桥!要从西面走!” 号角声已起熊山目光看去只见张珏已径直领着斧头队杀进了蒙军之中。 这个张帅打进仗来着实是相当凶狠对自己狠对敌人也狠…… 但又战了一柱香的工夫之后却发现两股蒙军已向张珏的帅旗围了上去。 “啐终于聚集了。” 熊山啐了一口血水立即率军杀上。 先是霹雳炮、弩箭又抛射了两轮宋军们当即便架起长矛捅向了蒙古赤军展开肉博。 世上许多人总觉得来自草原的蒙古人吃的肉多身强体壮打起仗来肉搏一定很强悍。但熊山这么多年与蒙人厮杀下来则认为蒙人强的是骑术、箭术以及马匹的耐力。 这些优势使蒙军始终能够进行千里大迂回的战略进行奇袭从而取胜。 刀斧厮杀宋军将士其实并不怕蒙军。 披步人甲的士卒顶到马前长枪齐捅血便泼洒下来。 天上的太阳炙热光晕晃花了人的眼熊山目光一转能看到旁边披步人甲的士卒红扑扑的脸上冒着蒸气…… 也不知厮杀了多久忽然有蒙语的吆喝声响起。 其后马上有懂汉语的双方士卒各自喊叫。 “浮桥搭好了!” “退啊!” “掩杀过去!给我把蒙军杀下河。” 号角声再次响起。 熊山回过头一看赫然见到刘整的帅旗竟已在北洛河对岸不由大吃一惊。 “狗贼逃了!” “咴律律!” 下一刻一队蒙古骑兵趁着场面混乱之际不向洛水浮桥上撤反而向河城塬和楼子塬之间冲去。 此时熊山的防线已经散开竟是成了一个突围的空隙。 “拦住他们!” 熊山当即便向防线上猛冲上去手中大刀高高扬起。 迎面是一名蒙军千户已举起了打头锤。 马速愈提愈快向熊山撞来打头锤已蓄满了力。 “啊!” 熊山也蓄满了力。 自从他从军以来很久都没再想自己是个苗人还是汉人只想着守住现在的一切。 这次放敌兵入境的策略他很生气。 还是那一句是“敌兵挥刀向治下百姓是我辈从戎之人的耻辱……” “嘭!” 马匹撞来。 熊山一刀斩下…… 正文 第745章 又见箭滩渡 一声重响一个披着重甲的身影被打头锤击飞出去。 然而一颗马头竟是已被硬生生地斩下来。 蒙军达鲁花赤巴根刚刚才奋力挥动打头锤一转眼也摔下马背。 那匹死马还在肆意喷洒着血巴根才落地便被溅了一身像是被淹没在血河里。 场面骇人。 后面的蒙军也确实被吓到了因没想到会有这般生猛的宋人…… 巴根前一刻还很得意毕竟是利用骑术打断了宋军的防线正要率军冲出没想到竟是被这样的一刀劈断了去路。 重要的是气势。 “咴??……” 有马匹受惊嘶鸣着减缓了速度。 “拦住他们!”宋军士卒已被他们的主将激励持着盾牌与长矛堵上来。 “快给我匹马!”巴根大吼道。 一切发生到现在不过瞬间他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噗”的一声血已从他背上喷溅而出。 那是一把飞来的斧头毫不留情地劈进了巴根的背…… 巴根却未当即就死只觉背后很重迅速的失血让他恍神心里还想着刘整这个死驱口竟是先逃走了。 之后他已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只有张珏的亲兵冲上来堵住这道防线。 “挡住!” 宋军士卒们都能感受到张珏不愿放跑蒙军的心情。 张珏已亲自执着大斧到处冲杀仿佛是疯魔了一般。 他并非莽撞忘了指挥而是故意把帅旗推到蒙军中间吸引蒙军来围杀他这个大帅以达到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兵的目的。 可恨的是刘整这般铁了心要撤的还有方才那个想趁机突围的蒙军将领。 忽然。 “大帅!又有蒙军从北面突围了!” “骑兵!吹号让骑兵堵上去!骑兵堵上……” ~~ 川陕的骑兵将领主要有三种刘元振、刘元礼等旧关陇世侯;李泽怡、胡勒根等归义营将领;杨奔、宋禾等庆符军出身的嫡系。 这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兵源互相整合力求做到将士们不会生冲突又能互相协助学习故而一直还在整编。 如今川陕骑兵多在陇西防线。而杨奔、李泽怡、胡勒根皆已被李瑕带走关中这边主要的骑兵将领便是宋禾。 宋禾作为李瑕最早训练出来的马军将领一直以来并未带领骑兵打出太多战果。 在收复关中一役时他还只是斜谷关守将只能带兵在关中平原虚张声势。 并不是他个人的骑术不好而是当时马匹以及适合当骑兵的兵源包括钱粮干草不足。 这些问题恰是在这两年得到了解决使得他麾下的骑兵迅速成型。 宋禾不如杨奔善战但性格更沉稳。 张珏今日领来的一万八千人中便有三千是他所率领骑兵此时正绕着这片战场掠阵以弩射杀蒙军的同时也是防止敌人突围。 此时号声一起宋禾已望见了那突围的蒙军于是领兵追上。 ~~ “额秀特狗驱口先撤了。” 胡日查因为看到张珏孤军杀进来正指挥着兵马围杀张珏回头一看发现刘整竟趁机搭浮桥撤了不由骂骂咧咧。 他驱马退出阵线观察了一会捕捉到一处宋军防线的破绽。 “走那边!” 哨声一起这股骑兵便迅速向北面突围而去。 他们在马背上放箭果断冲过海源寺。 有宋军从侧面杀上来胡日查连忙俯下身。 “嘭!” 有霹雳炮在前方炸开一名蒙骑摔倒在地而胡日查则早已捂住马耳驰骋而过。 很快便有十余骑跟上扛起他的大旗让更多的蒙骑突围过来。 对于这些骑兵而言只要能突围宋军便追不上。那么像阿术打穿宋境那样打穿关中也是可以的。 这本就是蒙古一直以来的战术几路分兵穿插再合兵一路奇取大城。 忽然马蹄声起。 胡日查以为是麾下的兵马奔到了回头一看竟见一队宋军骑兵如利箭一般飞驰而来。 “额秀……” “噗!噗!” 二十余支劲弩已激射而来仅仅有两只射进了胡日查的面门而已…… ~~ “轰”的重响声中浮桥已被宋军炸断。 北洛水惨叫声不绝须臾漾起一片血水。 双方鏖战至日暮张珏眼看不能一日之内彻底全歼蒙军终于放开北面的出口任剩下的两千余骑蒙军往北面的黄土台塬之间逃去。 那些台塬间他已布下埋伏又命宋禾领兵追上去倒不至于让这些蒙骑脱身。 这一日鏖战下来阵斩蒙军近四千而己方伤亡不到两千称得上胜仗。 究其胜负原因刘整率先渡浮桥撤退余下的蒙古千户各自为战……这根本就是另一场箭滩渡之战。 刘整还是先撤了战事一起他还在继续搭建浮桥之后率着三个千人队渡过北洛水杀穿了河西面两千蒲城驻军守卫的防线。 张珏最怕的反而正是刘整如此果断地撤退。 本不该如此的领着一万大军还未开战、并无损伤之时就断然决定要撤哪怕壁虎断尾这是种怎样的心性? 故而箭滩渡一战连蒲择之都没想到刘整会那样败撤。 今日张珏亦没想到。 但好在刘整撤出的兵力不算多张珏遂领兵继续追击。 于他而言难题并不仅在于要追上并歼灭刘整的残军。 而是延安告急同时还有七千蒙军正在攻打潼关。 张珏手中的兵力扣掉伤亡以及蒲城的驻军再扣掉追击北面蒙古逃兵的宋禾所部人马不过只剩万余人。 既要追刘整又要守潼关还要支援延安府……已显得捉襟见肘。 这本就是一开始就想解决的问题战略目的是先歼灭刘整再全力应付杨大渊。 现在不能说是失败了但确实不算完全实现目的。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当关陇面对这样的四面进犯而张珏手上的兵力本就不足已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这么难? 余玠更难。 正是敌我实力摆在那里余玠才不得不把蜀地的城池全都迁到山城上去。 回想起来当年那情形才真正叫人绝望。 张珏也就是想到这里才觉得那让他头皮发麻的焦虑感消散了一些。 眼下至少还能想办法补救……还算可以先分少量兵力支援延安、潼关了这也是这一战的意义所在。 接下来只要在延安、潼关撑不住之前歼灭刘整。 …… 之后几日张珏亲自率兵沿刘整的踪迹追击推算其行军路线又以快马调动各地驻军硬是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几乎咬住了刘整。 但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张帅这是陇西的急信。” 林子说话时神色很郑重这次没有一战全歼刘整他反而更佩服张珏。 因为局势至此林子反而看明白了若不是张珏以大魄力重挫了刘整目前还要再多面对七千蒙骑的强攻那才真是难办。 “阿术佯攻巩昌府却是精骑绕过陇山意图穿过灵台古道杀入凤翔幸而李公察觉出不对提早防范今廉公已赶到凤翔并派人请回刘大郎……但如此一来为防备阿术陇西防线便要拉长一半……” “灵台古道?” 张珏不熟悉陇西地势扫了一眼地图不由骂道:“阿术这狗厮未免太能绕!” 他没心情去关心别人。 因为林子很快便递上另一封情报。 “我怀疑刘整就是在牵制我们的兵力为了让刘垣能攻下潼关……据潼关消息董文炳也出兵了。” “董文炳还有兵力?郡王不是将董家兵力引自南阳了?” “不多暂时只有千余人在金陡关试探。” 张珏愈发为难盯着地图思考着能否从渭南、华州调驻兵支援潼关又想到蓝田一带的驻军已被李瑕带走。 如此一来万一让刘整杀下蓝田从背面打开武关与董文用前后夹击李瑕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林子走出了帐篷接过一封急信。 “张帅快看!来了……” ~~ 刘整确实就是为了拖住张珏的兵马为了给刘垣所率领的七千嫡系创造从西面攻下潼关的机会。 而要保全住这些嫡系人马潼关就必须攻下。 那么他以三千探马赤军来牵制住张珏的兵力就很划算了。 张珏以步兵追骑兵需要数倍于他的兵力…… 这正是孙子兵法所说的“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李瑕调动董家的兵力也是一模一样的兵法。 兵法就那么几条运用时存乎于心罢了。 刘整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一入关中就凭直觉让长子率着嫡系到潼关。 而攻长安看似大功其实是宋军必救本就是冒险。 果然被仪叔安那个蠢材害了。 眼下关中主力既然还在那李瑕是以何处兵马与史天泽战于南阳? 武关?商州?这是最近的地方。 换言之长安以南宋军兵力空虚? 想到这里刘整认为可继续往长安。 一则逼近长安则关中震动必吸引各地守军支援可助刘垣破潼关; 二则若长安以南真是兵力空虚可出武关保存性命甚至顺手立下大功; 三则长安乃关中最富庶之地可供劫掳而若阿术、杨大渊已攻进关中又可夺首功…… 他已不打算凭三千人便攻破长安但既敢带十二人就去取信阳他还真不怕带着三千骑兵在关中多逛逛。 主意既定刘整迅速便有了方略。 他本被张珏围在卤池附近先是假意东向摆出攻下蒲津渡的意图之后迅速迂回绕过卤池甩脱张珏的包围圈直扑高陵县。 因为高陵县以南一十八里便是东渭桥。 过东渭桥摧毁桥梁即可从容在渭河以南迂回寻找战机。 半日间狂奔一百数十余里入了夜刘整这支兵马虽未到高陵县却已到了高陵县以北的一条河边。 河名清河河边有几个村镇东有清河镇中有河口镇西有枫林镇。 三千蒙军二话不说分头便向三个镇子而去…… 正文 第746章 麦田 通往河口镇的道路是由北向南。 沿着道路边有一条新修的水渠水渠两边尽是麦田。 六月是冬麦熟的时候白日刘整策马狂奔便见到了这关中情景正是“六月麦黄香满塬”。 而此时夜风吹来犹能嗅到麦香阵阵。 虽还未遇到一个人却已能感受到丰年的喜悦。 刘整放缓了马速任一队队骑兵像流水一样从身旁淌过。 偶尔能听到几句对话未必是蒙语军中色目人也很多刘整虽听不懂但完全能感受到那话语里的淫邪之意。 那种呼之欲出的、想肆意宣泄的强掳欲望如野兽般危险的气息弥散在周围伴着汗味与血腥味。 心中有些愧疚与不忍让刘整在这一刻驻马不再前进。 他的四子刘垓驱马过来问道:“父亲可是有不妥?” 刘整摇了摇头喃喃道:“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 刘垓听得懂这诗的意思贾谊被贬长沙三年班超离家万里才封侯哪比得上回乡自在? 但再看作这诗的是何人? 李白又何尝放下过仕途的抱负? 知父莫若子刘垓知道他父亲心底根本就不是在羡慕田园生活而是在抱怨封侯太难。 惨叫声响起打碎了这份和平安宁的夜。 “啊!” 刘整眼睛中的惆怅散去再次显得坚决抬鞭指了指前方道:“看此为乱世寻常百姓不过是刀俎下的鱼肉生为男儿合该万里封侯!” “父亲教诲的是。” 刘整眼神更冷硬驱马上前。 方才那一瞬间的软弱与迷茫没有了他是名满天下的赛存孝当有盖世功业。 前方的杀喊声愈发响亮。 但似乎有些不对…… “额秀特!” “额秀特……” 刘整、刘垓对视了一眼刘垓还在发愣刘整已大喝道:“有埋伏!” 有骑兵冲到道路边目光向前移去。 月光下只见道路上的马匹如流水马上的骑士偶尔回过头来眼中带着贪婪而残暴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褪下与火把相映。 已有弯刀被扬起迫不及待要向镇上的百姓炫耀武力。 更前方是激射而来的弩箭。 “呼!” 破风声很响。 弩是巨弩八牛弩三弓床弩。 箭杆很粗比人的身量还长。 这样的床弩需要两个力士推动绞轴三张大弓同时射出弩箭射程可达一千步。 “噗!” “噗!” “噗……” 激射而出的弩箭先刺穿了一个色目人的面颊。 那箭头比他嘴还要大径直撞爆了他的整张脸血液飞溅的同时弩箭已刺透了第二个蒙古汉军的脖颈将其整个头都击落。 几乎同时第三个蒙卒的手臂已被击碎血肉横飞…… 弩箭便这样一路激穿了近十个蒙卒的身躯最后钉在一匹惊马的前胸上。 一座牌楼立在镇子入口处牌楼下一列列宋兵已执盾、执矛杀出。 他们的人数显然出乎了蒙军的意料。 出发前探马已打探过说镇上只有二十余巡丁但此时看去竟是有上千人不止。 “有埋伏!” “……” “灭虏!” “杀!杀!杀!” 三声呼喝一则壮气势二则慑敌兵三则整理节奏。 第一声“杀”字喊完宋兵们已冲至蒙骑身前第二声喊完长矛已蓄满了力。 “杀!” 随着最后一声呼喊长矛已斜斜齐刺。 “噗噗噗……” ~~ 刘整的嫡系都交给了长子刘垣身边仅带了两百余的亲兵。 而从北洛水带出的三支探马赤军有两支分别去了清河镇、枫林镇今夜还有一支跟在他这边。 突然临战那蒙古千夫长昂格尔也很快做了应对立即鸣金带着还能跑动的兵马便向北面撤去。 刘整作为“成都府路兵马都元帅”名义上是代替当年纽璘的地位自是能指挥这些探马赤军。且蒙军素来兵法森严各个千夫长进入关中以来虽有态度傲慢的至少都还听他调度。 但此时刘整却是不急着指挥丝毫不作喝止任昂格尔领兵先撤。 他拉着缰绳驱马退了几步回头向北面望了一眼略作思量。 河口镇并非设伏的好位置。 宋军是在河口镇设伏而非在更北面的官道可见也是从南面匆匆赶来的或许是长安守军……不对长安守军擅离防线的可能性很低更可能是李瑕回师了。 董文用、董文忠又没拖住? 无论如何李瑕军中是有骑兵的。哪怕没能选到更适合的设伏点既已能搬出八牛弩骑兵绕后包围也不难 “探马赤军从两侧走!”刘整遂大吼一声“督标营保持阵列随我断后!” “喏!” 刘整的两百亲兵都是他从邓州带出来的骁勇能马战、能步战、能水战领命之后便稍撤出了一段距离以保证不被冲散。 他们重整好队列只听北面呼喊声大作。 之后昂格尔的那杆旗帜似乎倒了下去。 刘整不慌不忙转向通译问道:“在喊什么?” “你们逃不掉了已经被包围了不想这么快去见长生天的的话放下武器投降……” 刘整讶道:“那些蒙语是在喊这个?” 他驱马向前又看了一会隐约可见到北面还在厮杀那些骁勇的勇士并未投降。 但已能在月光下看到一杆高牙大纛远比一般的将旗要大杆顶上还有一团旓。 刘整会辨旗不用看字已知这是李瑕的王旗。 他毫不犹豫拉过缰绳就走。 “向东撤!” 马蹄进麦田。 秸秆上顶着沉甸甸的麦穗已落在地上之后又有马蹄踏过三百余骑很快穿进麦田。 “火把给我烧了!” “呼……” 火势腾起渐渐袭卷成一片火海。 刘整看也不看身后的大火不断赶马向前。 周遭全是哗啦啦的声响马匹拨开麦穗扬起纷纷洒洒 竟显得颇为好听。 身后的大火则照亮了半边天空。 当向东奔了近十里远远又听到了杀喊声。 刘整知道那是去往清河镇劫掳的那队探马赤军也被李瑕包围了。 他没再试图去救而是马上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战略决定放弃往长安的计划。 只能赶回潼关与刘垣汇合寻机攻下潼关杀出关中了…… 奔了许久刘整领人向南拐去很快看到了清河。 向导已不见了他对地势并不熟悉但只要顺着清河而走便能抵达渭河再顺渭河而走可抵潼关。 河中波光粼粼刘整边骑马边想着这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计划脉络太清晰了。 攻长安、东渭桥、高陵县、渭水、清河……全都是有迹可循。 之前当李瑕犹在南阳关中空虚。 现在情况有变现在李瑕有兵力设伏。 正想到这里突然前方响起一声大吼。 那是麦田的尽头清河有个拐弯处树林中已杀出了许多人影。 “刘整狗贼!你爷爷已在此等候多时!” “嗖!” 先放箭的竟是刘整。 他不等对方的弓弩射出已张弓搭箭循着那呼喝声来处一箭射出。 “噗!” 对面一声惨叫的同时箭雨已袭过来。 “嗖嗖嗖……” 刘整已俯下身子收了弓一手抬起长刀一手拿了盾牌保住马身继续往前冲去。 ~~ 世人知他刘整善于骑射却不知他到了何等地步;世人知他取信阳却皆以为是信阳城易取。 少有人想过换作自己做不做得到。 李瑕便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但也从来没有只带十二人去取城最少的一次也带了千余人。 而当年刘整取城便连孟珙事后得知也是大惊。 信阳并非易取刘整也不是运气好只不过是他做成了的事落在旁人眼里永远都显得轻易。 他总是被小瞧或也正是因此身上便有股愤怒的气质。 此时怒气上涌刘整迎着前方挺枪杀来的宋军将领一刀斩下。 “铛!” 火光四溅。 马匹继续向前掠过那个将领刘整横刀一扫劈死两名、逼退三宋兵纵马撞开一人径直冲破对方防线。 之后他勒马绕了一圈复又杀了回来救刘垓与部下。 “杀啊!” …… 远处的麦田上还有火光。 河边已躺满了尸体。 刘金锁其实并不是在此“久候多时”而是看到火光要来补防的路上正好遇到刘整。 马匹也没带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只有三百余人刘金锁毫不犹豫就堵了上来。 战了许久之后他双手持枪吃力地挡住刘整的数次劈砍已是虎口绽裂双手血流不止。 “狗贼去死!” 一名宋兵大吼着冲来长矛直刺刘整。 刘整先是一刀劈在那宋兵身上又迅速挥刀重重砸在刘金锁肩上将他砸倒在地驱马便撤。 “走!”刘整大喝。 他已救出了刘垓不肯恋战撤马便走。 “咴??!” 战马才转身却是一声惨叫只见方才那宋兵竟是又扑上来挥刀猛砍他的战马。 刘整又一刀挥下直劈进对方的皮甲而战马受惊已飞快狂奔起来。 那宋兵却是一手握住刘整的刀柄一手持刀继续劈砍战马。 刘金锁翻身而起大吼道:“邹老四你他娘松手啊!” 邹老四是他的亲兵此时却还捉着刘整的刀杆不肯松手被那战马拖着在地上生磨。 刘金锁连忙领着人追上。 追了许久只见邹老四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眼看是活不成了。 刘金锁上前便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叫你放手不放手!” “狗贼……烧……烧麦子……” “是你家的麦子吗?你他娘的你不是扶风人吗!” 刘金锁一边骂一边捂着邹老四的肚子伤口太大血已是止不住了。 再低头一看只见这个小亲兵已断了气刘金锁只好站起身来再去寻刘整的踪迹。 “将军死马在这里!” 之后便是“噗通”两声有人跳进了河里…… ~~ 清河汇入石川河石川河又汇入渭河。 天光初亮时河口处有一艘商船摇摇晃晃。 “噗通。” “噗通……” 一具具尸体被丢进了河里。 刘整走过满是血的甲板扫视了一眼下令道:“出发。” 他麾下已只剩三十六人。 但都还是精锐昨夜纵马奔到河口便抢下这艘船等他。 而他的战马虽死却也找到了一个小舟顺着清河入石川河最后进渭河果然找到了刘垓与部下。 这便是邓州骁勇的精锐程度…… 船只随着渭水而下。 刘整打算到潼关找到嫡系兵马而之后已不能再保全实力必须血战攻下潼关才有在这乱世立足的资格。 “父亲。” “又有何事?” “后面有个小竹筏追上来了。” 刘整转身走到船尾向河面上看去却只见到一只空空如也的小竹筏。 “没人?” “也许只是两个渔民吓得泅水走了……” 刘整放下弓漫不经心点头应了。 他此时才终于可以回顾整场战事两次中伏一次败于张珏一次败于李瑕竟是将一万兵力全折损在关中以内了。 他看似有攻入黄河这一路兵马的统率权其实真正做主的却是阿合马。 而这一路又只是攻关中的四路兵马之一。 他刘整并非是全局统帅故而有此之败。 “仪叔安误我阿合马不肯听我言。善战者不能统领全局可叹!” “父亲孩儿觉得……船好像是在下沉?” 正文 第747章 水性 石川河汇入渭河前的一段河滩处刘金锁正一边走一边裹伤口嘴里不停骂骂咧咧。 “看着吧昨夜杨奔那一路李泽怡、胡勒根那一路肯定都立了功劳。就我们跟着郡王堵刘整还让人逃了真是倒了大霉……说来杨奔脸臭李泽怡嘴臭你们有没觉得?” 刘金锁再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亲卫死伤惨重平素逗闷子的几个死的死、伤的伤也没人应了遂住了口。 过了一会他又嘟囔了一句。 “要是老子战死了你们别摆这丧气脸。” 须臾有亲兵带了个老渔夫过来。 “老丈可有看到蒙军过境?大概在天没亮时。” “禀将军小老儿是后面邱家村人打渔的今早……” “没问你这些就说有没看到蒙军呗。” “那没有。”老头把头直摇瞪着眼道:“小老儿是来报案的有两个盗贼抢了小老儿的竹筏……” “盗贼?” “可不是吗?天快亮时从上游漂来吓了小老儿好生一跳一人生得矮小一人稍高些却也不高多少瘦得如竹竿一般二话不说把小老儿抱下竹筏抢了竹筏便顺流逃了……” “矮张?竹园张?”刘金锁忙喊道:“追!继续追……” 话音未落前方已有信马飞奔而来。 “将军!将军!” 刘金锁抬头望去心里突突暗想道那刘整好生勇猛今日可莫要再死了谁了。 “将军!矮张与竹园张立了大功了!渭水渭水正捉拿狗贼……” ~~ “咕噜噜噜……” 刘垓好不容易游到江边已是力竭。 他水性很好但从前几日起便一直在策马狂奔昨夜里又逃命、厮杀了一整夜早已是又困又饿。 而当他终于上了商船要东去也不知是被谁凿穿了商船沉没得极快。 “卸甲!卸甲!” 刘整军中骁勇都是会水性的但披着甲却实在不能泅水因此一发现船沉父子二人便已下令所有人脱掉盔甲。 来不及了。 就连刘垓落水之际尚且才刚刚解掉护腹甲…… 之后他便看到那些来不及解甲的将士挣扎着沉下去。 又有血在江里晕开一个瘦小的汉子从江中探出头来之后又是一个。 这两个汉子便那样咬着刀在渭水中翻腾比游鱼还要灵活寻找着还能游动的兵士。 刘垓不敢去阻止他们。 他真的早就没力气了只能勉力游到岸边…… 才捉着一块石头把身子从水中拉了起来便见有好几个光着膀子的村夫提着锄头冲过来。 “救我。”刘垓喊道:“我商船……” 话音未落他肩上已重重挨了一下。 “打强盗啊!” “打强盗啊……” 刘垓大怒一出手便抢到那锄头。 他弓马娴熟还真没将对方看在眼里。 然而用力一拔那村夫却是被拉倒在地也不肯松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见那村夫摔了个狗吃屎抬头看来眼中还带着惊恐。 “强盗打人啦!” “嘭!” 一群村夫已围上来抡锄头乱打。 刘垓又重重挨了一下才发现此时盔甲也没披武器也没有竟真有些打不过这许多村夫。 不是有些。 很快他已栽倒在地…… ~~ 这日渭河北面的西张村显得犹为热闹。 一开始有人说西边有艘商船被人劫掠了死了很多人。 “额趴在树林里瞧得真切砍得满船都是血哩……看!就是那艘船往下游去了……” “快报官吧……” 之后当有人指着渭河上的船大喊“船沉了”村民们便涌到河边看。 “真的沉了?” 他们都看到了有两个身影在渭河中游来游去。 凿船、捕盗……偶尔冒出头来之后又沉下去就像两条自由自在的大鱼。 最后还是村中唯一考过金国乡试未中的老者知道该如何称赞拍掌大呼。 “真英雄也!” ~~ 高陵县。 李瑕清点过战场心中想道:“这次是靠着阿合马这些人侥幸赢的。” 也就是面对的是刘整若换成阿术显然会难打得多。 倒不是说刘整的军事水平不如阿术刘整更擅长水战战略制定上也许还要长于阿术这也是他能够负责主攻黄河防线的原因。 他的打法本该是占据着合阳大营不时派这些探马赤军袭扰一点点将整个关中的防线拖垮。 可惜刘整大战略上做不了主被迫提前进入关中。 他是第一个被推出来试探关中兵力的。 而阿术才有真正自主的统帅之权更擅长穿插奇袭行军路线更为诡谲。 昨夜这三支探马赤军若是阿术来指挥将爆发出完全不同的战力。 因此李瑕没有志得意满只觉如临深渊…… 虽然如此当杨奔、胡勒根、李泽怡过来复命他还是夸了他们几句。 昨夜杨奔伏兵于枫林镇将一支蒙军的千人队堵进了河湾厮杀了一整夜最后俘虏了差不多四百人他麾下也伤亡不小。 胡勒根与李泽怡则是伏兵于清河镇劝降了七百余人。 黑夜之中能控制住这些敌兵不乱窜其实颇为不易。 反而是李瑕亲自坐镇的河口镇走了刘整还被烧了一整片麦田。 因此在与将领们清点好战场之后李瑕马上便要见高陵知县以及几个镇子的宿老商议赈灾之事。 议事者才到齐又有信马赶到。 “郡王拿下刘家父子了。刘金锁都统麾下两名亲兵张顺、张贵一直追到渭河……刘整夜里受了许多伤伤口被河水泡烂了大夫说是难治……” “嗯先给将士们治伤要紧。” “是郡王可要见刘整?人已往这边押来。” “忙过再谈。” 李瑕话到这里想起林子传来的那封情报关于刘埏宁死不降且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他倒也明白刘家父子的心境遂又交待了一句。 “刘整若要自刎允。” ~~ “当”的一声响一柄匕首被丢在地上。 “你要是想自刎了事允了。” 张顺心底恨刘整带着胡虏入境烧杀抢掳本有许多话想要骂眼前的刘整但因得知刘埏死前的惨烈之举也懒得再骂。 用刘金锁的话说就是“这种不听人劝的老顽贼与他无甚可说的骂他是好心没来由还显得自己蠢了。” 张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退了两步以免血又溅自己一身只与张贵等人并肩而立冷冷看着刘整。 刘整只冷眼瞥了他们一眼根本未细瞧。 但看着那匕首神色已渐渐悲凉。 他可以败进入关中之前早已有过会败的预感了。 若是就擒于李瑕之手……不可耻。有刘黑马、廉希宪之事不至于因此损一世英名。 但就擒于眼前这两个黝黑矮小的无名之辈乡野村夫? 未免让人太不甘。 …… 张顺等了一会见刘整还不自刎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没说遂道:“你放心你自刎了我们会说你是自刎的刘将军说这与你的身后名有大关系。” 刘整终于捡起匕首。 这一刻也想到了过往之事…… 年轻时他从金国投靠宋国名将赵方属于赵方麾下的克敌营。 克敌营都是金国降兵也是后来他麾下精锐的来源。 赵方死后其次子赵范守襄阳。赵范也是名将但贪杯好酒蒙人收买了克敌军趁赵范大醉时打开城门攻陷了襄阳赵范也因此罢官。 襄阳失陷那一年京湖七州俱陷宋国有覆灭之危。 是他跟随孟珙力挽狂澜、扭转战局! 之后随李曾伯收复襄阳屡建战功。 但克敌营的经历、北归人的出身注定得不到宋廷的信任…… “哈哈哈!” 回顾至此刘整仰天大笑。 “李瑕要让我死?他不敢用我?‘刘整才气汝辈不能用宜杀之勿留为异日患!’赵方如此李瑕亦自知无能不敢用我!哈哈……” 张顺倒是愣了一下与张贵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刘家父子不是不想与我们说话吗? 却见刘整已将那匕首掷在地上用那通红的双眼瞪过来理所当然道:“我要见李瑕。” “郡王还在忙。” 张顺不耐烦答过见这个五旬老者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烂看着也有些可怜遂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想活?刘将军说了你活着未必比自刎了好。” 刘整根本就不理会是哪个刘将军有这许多屁话自顾自地道:“李瑕无自信、无气度、无胆量果然!” 张顺一听便恼只觉这刘整实在让人讨厌捡起地上的匕首道:“那你等着。” 刘整仿佛捉住了生机自冷笑两声傲意又回到了脸上。 但一日过去又一夜过去他根本就没见到李瑕。 心境渐渐有些变了…… ~~ 次日。 河口镇的水渠边。 远远有灰烬飘来也不知是麦田里的余灰还是镇上烧祭遇难者的纸钱灰。 李瑕一身普通打扮正与几个老农指点着那片烧毁的麦田说话。 “小郎君不知啊小老儿不是与你讲官府这处置妥不妥当讲小老儿心疼呐心疼呐!” “老丈莫急我知道的。烧了确实太可惜但还是得要再种这批俘虏先留在高陵县由老丈亲眼看着他们做牛做马把水渠挖到北面的三川河……” 围在一边的农夫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缩头缩脚的也不敢多说话。 唯有一个读过书的老农夫满脸痛心疾首与李瑕说个不停不时猛捶自己的胸口。 “从去年冬到今年六月眼看就要麦熟了眼看就要熟了多少心血?!” “……” “唉小老儿看小郎君这气度必是富贵出身这六十余亩田的收成未必能入眼唉本也不是小老儿的但心疼啊。” “哪能不入眼?又有谁不心疼粮食?粒粒皆辛苦……” ~~ 刘整被押过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吵吵闹闹的情形。 李瑕必然很忙因不远处就有人牵着马匹满脸焦急该要等李瑕他赶往别处。 而那些村夫显然不识抬举认不出微服出巡的李瑕便罢了连分寸也不懂。 好一会李瑕终于是转过身来算是接见了被俘的刘整。 就在这田野边。 “他们若是知道是你带着外寇来杀人烧田该一锄头一锄头打死你。” 刘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 仓促应对他回答得也很奇怪。 “呵还要我赔不成?我赔得起。” 李瑕仿佛没听到自顾自道:“但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还是最善良的他们最后也没打死你儿子押送刘垓见官了。” 刘整道:“我长子正领七千精兵攻潼关由西面攻。” “所以呢?” “你不敢用我?” “你知道自己的伤势?” “我还能捱。”刘整没低头看他溃烂的伤势道:“我并非怕死而是要给我一路带出来的将士们一个归宿。” 他似乎想降。 不论是否出于真心像是有这个打算。 但李瑕态度却让人感到难堪。 于是刘整仰了仰头道:“我虽不愿降你却须保全将士。你亦不必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既想杀我何必惺惺作态让我自刎?” “讨厌贾似道吗?”李瑕忽然问道。 刘整再次愣了愣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脖子骂道:“贾似道心胸狭隘自是惹人憎恶!” “嗯他是言语刻薄你则是态度倨傲。你就没想过走到哪都能与人相处不好是自己有问题?” 李瑕还认识一个如此傲慢的人是秦九韶。 若是秦九韶此时必会说“我不必与世间庸才相处”。 刘整不同他的傲气不像秦九韶那样流于表面他更深刻傲是刻进骨子里。 他本就是惹人讨厌也被各国猜忌这点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显得尤为孤独。 沉默了一会之后刘整才道:“我落在你手里无甚可说的。你既认为降服不了我要杀便杀到时我儿……” “不必虚言试探我不会用你因为你没有信念。” “我未打算为你效命你本也不敢……” 李瑕回过头用眼神打断了刘整的话。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像是想认真与刘整探讨问道:“你觉得人活于世没有一个‘国’行吗?” 正文 第748章 国 “国?” 刘整反问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之后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愈发显得孤傲道:“我有灭国之能我本该如王翦灭燕、赵灭楚国;该如杨素扬旌江表平定南陈;该如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我当如这些名将。” 那手掌轻轻翻了翻握成拳又松开。 刘整这才看向李瑕道:“孟少保之后若赵宋肯用我我亦有北复中原之志;今若蒙古人听我建言我早晚可击败你、南下灭宋……国?自古多少兴亡国由人开建亦由人灭亡。” “所以你眼里只有自己而无国家。” “有何不可?苏秦以才华纵横于诸侯身系六国兴亡所在国重所去国轻。” “我没看到你的才华。”李瑕道:“我只看到你一败再败箭滩渡大败北洛水再败河口镇三败。”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没有信念。你说王翦、杨素、苏定方只知他们有灭国之功却未看到他们背后有一个多强大的国家。再看看你就是棵连根都没有的树想抵御风?你被风一吹就倒一个无国可归之人有根吗?有归属感吗?” “我背后站的大蒙古国比你强百倍不止!” “那你何不为蒙古死战?” 刘整默然。 他本来很想回答李瑕那一句“有归属感吗?” ——没有。 但不好开口只好抬出大蒙古国来表示强横却被一句话顶了回去。 他握紧了拳感到强烈的不甘与愤恚。 “我凭什么死战?!蒙古视我如犬马则我视之如国人。赵宋视我如草芥则我视之如寇仇那凭什么要我死战、要我殉节?! 不错我是败军之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大可不必拿些莫须有的忠义之言诘问于我你没这资格你亦是乱臣贼子又有何忠忱体国之心?!” “我有。” 李瑕回答得很干脆。 刘整微微一滞随后骂道:“厚颜无耻。我虽失节不屑学你沽名吊誉。” “我确有忠忱体国之心不是对宋国。” 李瑕说罢抬手一指那被烧成灰烬的麦田道:“你说我沽名吊誉当我说的话是假大空不如先看看这世道看看你亲手烧掉的麦田……” “可笑!你也是为将者莫不知打仗便是杀人盈城、杀人满野你知秦灭六国、唐开疆土死了多少人?这算什么?百亩田地?” “不错这高陵县的六十七亩麦田、八十一条无辜性命你当然觉得不算什么因为这些年战乱下来死于屠刀下的人以千万计!相比而言眼前这算什么。” “你招降的刘黑马又有多清白?南征北讨三十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无辜冤魂少吗?这天下哪一个为将者手底下干净你要讲仁义你敢说你脚底下没有冤魂枯骨?!” 刘整话到此处瞪向李瑕又骂道:“休在这惺惺作态当此乱世人不过是二只脚的羊人比牛羊尚且不如死于屠刀下的千万计人也不是我杀的而我若不杀人便要为人所杀。当人活于世只能选择成为刀俎或成为鱼肉我选刀俎何错之有?!世道便是如此!” “所以才需要有国不是吗?” 李瑕反问了一句道:“太平时节我还能勉强理解你们这些把个人利益远置于国家之上的人。但在这个外寇可以肆意地、疯狂无比地残害我们每个人的乱世你们还不能明白个人的力量在外寇面前弱小到何等地步?当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来保护大部分人活得连狗都不如……” 这些年他遇到的那些在川蜀侥幸存活下来的人都有太多故事。 当外寇杀过来时妻儿父母在眼前被活生生的剖开、作为胡虏的取乐之物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拦? 个人无能为力。 当宋廷不能保护这些人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什么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绝望”了。 冤无处伸公道无处讨。 莫说比猪狗不如人如孤魂野鬼般地活着连屁都不是…… 李瑕也说不完那种无国之人的苦摇了摇头又道:“我待北地世侯论迹不论心待你亦可如此。但今日多说一句北人至少皆有心想要一个国他们都在千盼万盼盼有一个像样的国但你没有。” “你怎知我没有?!” “你自恃才高只想做那无根之木。举世称你刘整军略无双你恃个人才气睥睨万物然后呢?你比旁人活得更像一条狗?而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反省满心满眼犹只有个人的利益。自私不是罪人都自私。但你不觉得你已经蠢得不可救药了吗?” 这也是他不打算用刘整的原因。 他能从张柔保护学术、刘黑马为民求情、以前那些北地文人努力立汉制这些事上感受到一个类似的信仰——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来结束乱世。 而刘整没让他感受到有这个信仰…… 因此李瑕确实是在认真地问。 他是真想知道刘整是否觉得自己“蠢得不可救药”了。 这句话问完刘整已是脸色涨红额上爆起青筋。 他不认同。 且被这个“蠢”字侮辱到了大怒。 但因身为俘虏无法暴起杀了李瑕一时还未组织言语反击只好握紧拳头。 “风凉话说得够了!”刘整怒吼道:“不是我背弃国家是国家背弃我!” …… 在夏阳渡刘整的二子刘埏面对宋军将士的诘问激动地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不愿多听一句那些未经历他人苦的人站在道德高处指指点点。 刘整没有割掉耳朵。 他不年轻了没那么冲动。 今日他来见李瑕要保住长子、要保住嫡系还带着某种不甘愿。 不甘愿就此去死还想一展才华。 最后被李瑕那认真探讨的神情激怒了。 “是宋廷先背弃我!说克敌营通敌但在克敌营通敌之前赵方便已留下遗训要赵范、赵葵杀我们你们从来就没把我们归正人当作自己人!” 刘整说着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显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那些旧伤痕如沟壑密密麻麻…… 李瑕也是上过战场的一看便知这些都是二三十年的老伤了。 也只有还只是小卒或校将之时才能受到这么多伤当了将军、大帅有了精良的盔甲与亲卫与小卒时完全不可比。 从这些旧伤之间仿佛能看到宋金争战之末、宋蒙争战之初是何等惨烈。 “绍定六年光化之战随孟少保战金将武仙大胜俘敌七万我随张将军阵斩武天锡重伤四处;” 刘整重重在胸膛肩膀上点了四下。 “当年九月葵州之战我渡堑登城先取信阳伤七处。随孟少保杀入蔡州亲眼见孟少保将完颜守绪尸体一分为二灭金; 端平三年江陵之战我们连破敌二十四座营寨抢回被俘百姓两万为此身中两箭; 嘉熙元年黄州之战…… 嘉熙二年襄樊之战…… 嘉熙三年夔州之战……” 一个北归人在二三十余年的战事间从小卒成为将军要受多少伤? 刘整指点着身上的伤痕愈发不甘、愈发愤恚。 “你年纪轻轻就封郡王而我为宋廷立的功、受的伤比你多得多了!我每出谋划策即被否定但有功劳即被隐瞒不发凭什么再为宋廷效死?! 直到我想明白了。箭滩渡我便是胜了又如何?能得到我该得的?反而恰是我保存实力宋廷才不敢惩戒我……我如何想明白的?吕文德做得凭甚我做不得?!” “……” 刘整捶首顿足说了很久。 最后以通红的双眼瞪着李瑕眼中犹有傲色。 “说来说去我可谓利剑有人可提利剑荡平天下有人只恐为利剑所伤。你李瑕可有孟少保之英雄气慨?敢执这把利剑否?” 刘整不像是来求降的反而像是来给李瑕一个承诺。一个“用我可为你荡平天下”的承诺。 李瑕腰间就悬挂了一把剑。 他拍了拍长剑却是道:“这不是利剑的问题而是我们为何拔剑的问题。” 刘整眼底隐隐有些希冀的目光像是某种野心又死灰复燃听到这句话再次愕然。 “我拔剑志在建一个强盛王朝给许多如你这般无根漂浮的人一个归属感。而你将个人荣辱看得太重骄傲而固执。像一把只想沾血的剑我怎么用?” “你不敢……” “我是不敢、或是不欣赏你你心里清楚。”李瑕道:“从头到尾你说的只有才华、委屈。你太傲太固执死不悔改。我不会用你。” 一句话刘整愈怒。 他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最后眼中依然有不甘之色。 “你不必诈我我儿正攻潼关……” “你若愿意说服他们投降我会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你若不愿我去击败他们。此事你考虑当然等他们面对我的兵马了他们也自会考虑。” 李瑕又看了一眼刘整腿上溃烂的伤口又道:“至于你时日不多了好好想明白吧。” 他转身便走。 刘整却已怒吼道:“李瑕你别太狂了!你早晚会后悔没有招降我天下帅将之才少有能与我……” “还不明白吗?” 李瑕回过头微微喟叹。 “今日见你不是为了招降你。见你因为你是这个南北分裂、这个无数人无国可归的时代的缩影。你毁于这个时代我很为你可惜。” 他迎着刘整愤怒的目光走上前。 “我批判不了你与宋廷的对错我要做的是改变这个糟糕的时代。我从你的经历里探讨着它糟在何处为何如此糟糕思考如何改变它……这些才重要因为天下人都想要一个能给他们归属感安全感自豪感的国这才是大势所趋浩浩荡荡无可阻挡。我们为何而战?胜负因何而定?答应皆在其中。而你一直在乎的军略才华相比而言不值一提明白了?” “不值一提”四字入耳刘整瞳孔一震已是面如死灰…… 正文 第750章 克敌营 潼关西城楼上茅乙儿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兵士已撞门进来。 那刀枪明晃晃吓得他心跳不已。 “将军?!” “你们……” “谁敢捆着将军?” 待有兵士冲上前扶他茅乙儿再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腹上已中了两刀还在涓涓流血。 也是刚才实在是太过于激动竟是到此时才感到疼。 “城门”茅乙儿捂着腹部道:“城门还没开吧?” “我们这就去开城门。” “什么?”茅乙儿愕然了一下。 却见那说话的兵士脸色黝黑一脸淳朴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句。 “这就去开城门吧?将军。” 茅乙儿心一沉竟是因那张淳朴的脸而感到些恐怖的意味。 他才要再扑上去下一句话已落在了耳边。 “将军娄都头说是否等到天亮开城门为妥?虽说是郡王信令但确定一下为妥?” “什么?援兵来了?”茅乙儿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何必呢?” 那兵士倒也明白是怎回事挠了挠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把背一挺大声应喏。 “报将军!援兵来了!” …… 天光大亮一根大梁木从西城怀远门前被拉开。 沙石“唰啦啦”滚滚而下士卒们上前抬走石块现出下面被砸烂的血肉与骨骸。 “呕!” “吐了?拿沙子埋一埋昨日城头杀人也没见你吐。” “不一样杀敌时脑子是热的今儿看他……呕……” “唉被砲石砸死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拉出来就被堵在城门下了。” “动作快放援兵进城!趴在那做什么?!” 趴在地上呕吐的士卒连忙起身继续搬开木石缓缓拉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队兵士入城。 茅乙儿抬头看去看着那杆大纛竖在潼关城头上了他才终于定下心来。 紧绷的神经到此时才松了下来忽觉浑身无力差点摔在地上。 这日见了李瑕谈及这次守潼关的种种茅乙儿又报了牛平与茅五背叛之事愈说愈觉戳心。 “末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通蒙?一个救过我一个是我同乡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末将的军中有叛徒啊……他们以前不是孬种是我没好好治军……”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陪我们打这种逆风的战所以说疾风知劲草。能被风吹走的无根之草吹走就吹走了。” 茅乙儿愣了愣眼神颇为茫然。 “吹走就吹走了”说来容易打死了往日袍泽心里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瑕拍了拍茅乙儿的肩赞扬了他两句。 “你做得很好在狂风中扎住了根。不止是劲草更是栋梁。” ~~ 营帐中刘整愣愣看着刘垣许久不敢相信。 他知道李瑕既已从武关回师那便可能击败刘垣……原因太多了刘垣已成孤军深入只有七千余兵力被堵在敌境只等看到李瑕的兵马再得知去长安的主力已败军心就要大乱。 所以刘整思来想去才会表示愿意劝降这支兵马。他不想看到儿子与部下力战而死哪怕李瑕不答应再用他。 但没想到刘垣会败得这么快。 “怎么会?李瑕还没把我押到军前以威胁于你你如何就……” 刘垣已跪倒于刘整身前看着刘整身上的伤势大哭不已。 他身后的宋军士卒也不管他们任由这对父子说话。 之后刘垣才提及为何这么快便被俘开口便是痛斥了一句。 “父亲军中有叛徒啊!” “……” “孩儿无能。在潼关西面扎下营没多久便得到二弟传来急信称夏阳渡遭遇宋军袭击不待孩儿派兵支援夏阳渡便丢了。既断了退路孩儿只好猛攻潼关。由西面攻潼关很快便截断了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直到五日前得到董元帅的传信东面已拿下金陡关本以为潼关立即可破……” “之后呢?” “前日三弟突然领着残兵回到营中言父亲在华州遭遇宋军埋伏被围在华山峪我便让四弟带了半数兵马前去支援……” 刘整听到这里已是怒不可遏。 想骂李瑕无耻至极终于没能骂出来。 “垓儿他……如何了?” “不知。”刘垣道:“三弟领着四弟往华山峪去了便未再回来当夜我们的大营便被宋军围了。有多少人也未看清只知四面八方都是。孩儿不识关中地势也不知该如何突围……” “被围一日便败了?” 刘垣道:“军中有叛徒昨夜突然押住了我想必是三弟留下的几个伤员撺掇的。” “谁?!” 刘整喝了一声眼中绽出常胜将军的威风。 他麾下的旧部从在克敌营开始到入蜀支援再到北上投蒙……一直被他视为心腹精锐实难想到会有人敢动他的长子。 刘垣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只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某几位将领。就是些小卒父亲不知名字。” 刘整一听便知刘垣在这里说了假话替那些人隐瞒下来了。 那当时刘垣是被押住了还是被说服了便不好说了。 刘整终是叹了一口气抬眼扫视了那几名看管他们的士卒一眼又看向刘垣问道:“你投在李瑕麾下了?” “没有。” “何意?为何没有。” “李瑕只让我来见父亲说是念在父亲曾为国立功允我们父子团聚……” 刘整诧道:“他不用你领兵?” 刘垣愣愣看着刘整腿上的坏疽应道:“孩儿愿在父亲膝前尽孝往后作个平头百姓……” 话未说完刘整已是大怒吼道:“他不用我刘家父子领兵休想沾我刘家兵马!” 帐篷外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起营!分批带进潼关!” 刘整猛回过头才知自己果然是在潼关附近。 “不用我邓州骁勇他休想收服……” ~~ 潼关。 城楼上杨奔拿着一本册子勾了一下介绍了一个被带上城楼的俘兵将领。 “何泰当年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官任副统领叛逃后任蒙古千户赐银牌。是这克敌营七个千户中资历最老的……” 没过多久便是李瑕与对方的谈话声响起。 “俸禄、家小等实际问题先前已记录过了你可还有问题?” “多谢郡王。另有一事请郡王莫怪罪将还是想跟着刘帅打仗恳请郡王允刘帅效力。他一辈子掌兵符离了实在不习惯也许他一碰兵符心气回来了那伤势也就好了。且罪将也不愿背弃他。” “我这两年也常想招降的标准难就难在我们这个时代。一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遗祸;二是蒙古动辄屠城的暴行。那么北归人的‘情有可原’与‘罪不容恕’之间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还下令秋毫无犯刘整入关中却屠无辜百姓。” “郡王明鉴攻破夏阳县后并非刘帅下令屠城。” “但他是统帅。” “打仗难免需要因粮于敌实属常事。且此事刘帅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领兵。” “是因粮于敌实属常事。前阵子我带骑兵去邓州因为邓州与我接壤能从汉水、武关道出兵攻之再围点打援先取其主将。但我就想不出办法攻洛阳、开封。刘整带一万探马赤军直奔长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计划?” “这……” “是打算驱使数万百姓蚁附建砲车、炼尸油?” 何泰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李瑕问道:“你可知蒙古人炼尸油时投进油锅里的人还是活的吗?” “刘帅并未真这么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还没杀他。”李瑕道:“但你却要我用他?” “恳请郡王谅解刘帅也没办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办法就刘整没办法?同样是投降杨大渊杀蒙古使节苦守大获城直到真守不住了为保全满城百姓而降。刘整呢?形势还未到最坏主动杀人投降。” “刘帅只是料算得比别人更远。之所以主动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吕文德又逼迫于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问题是降了之后如何做多少北人为了劝忽必烈止杀多年来不停努力。而刘整带着蒙人来打草谷?之后毫无悔意开口闭口与我言才华、委屈?” “因为刘帅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吗?!蜀地百姓被屠杀殆尽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连续见过克敌营许多将领之后李瑕终于是发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愤怒。因为愤怒于猜忌他的宋廷转身带蒙古人把刀捅向无辜者……你觉得该?” 何泰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听到后面还是应道:“不该。” 李瑕点点头稍郑重了些。 “我前几天与刘整探讨。我说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强盛的国来避免蜀地被屠杀的悲剧来避免北人无国可归的困境……别的北人与我的争论点只在由谁来建这个国。 刘整不同刘整只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说是宋廷把他逼成这样。也许吧宋廷也想过要杀我。但我现在没工夫理宋廷带来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敌军中有多少人是这样?还有多少人能与我们一起建国?偏激很容易做事却很难。尤其是艰难困苦的事业没有信念的人做不来。” 话到这里李瑕看向何泰又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还是想活在一个属于北人也属于南人、能保护百姓不会死于屠杀……甚至更好的国里?” 李瑕像是在问何泰。 又像是在问克敌营。 又像是在问所有北归人。 又像是在问天下所有人。 “你们受够了没有?这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胡尘弥漫屠刀飞扬的世道你们受够没有?” …… 这日刘整麾下的部将当中有人坚持只追随刘整有人则不屑、冷笑。 也有人给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当然不一。 ~~ 刘整患的是破伤风。 他全身乏力、头痛渐渐出现了面部瘫痪的情况。 被转移到潼关之后的几日间一直有旧部来看他。 这些人全都是穿着便衣过来但刘整知道他们都已降了李瑕。 他这才完全想明白那日相见李瑕话语里的意思…… 直到六月二十三日。 一个部下跑来探望将刘整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刘帅以前说为赵宋立那许多功劳没用。但在郡王眼里那是保全京湖百姓的功劳。郡王记得这功劳故而不追究刘公投敌之事……” “滚!滚!” 刘整大怒又骂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刘垣无能。 “李瑕不可能收服我部下不可能!” 他呛咳着重重喘着气。 最后他伸手探向空中似还想捉回他的功业。 “父亲?父亲!” 刘垣大哭…… ~~ “刘帅伤重不治了……” 消息再传到何泰耳中已是日暮时分。 何泰双眼一红很快有浊泪落下。 他曾经以为他像刘整。 都是北归人都被宋廷猜忌一辈子在一起经历同样的一切。 但今日才发现他不是刘整。 他没有刘整那么有才气、那么强大、那么自负能独自一人对抗这个世道。他做不到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庇护。 何泰抬手抹了抹眼却是重新回到校场上继续整编兵士。 因思绪万千他最后干脆把麾下所有的士卒们都聚在一处大声训话。 “全都听着谁再叫我们降卒揍他!郡王会给我们作主这是刘帅临死前求郡王的他说他不愿再领兵只愿让我们不再受欺负。 郡王还答应继续留着我们克敌营的旗帜我们要叫人知道克敌营不再是金国降兵、不再是宋国降兵、也不再是蒙古降兵我们不是降卒也不是北归人我们是中华之军! 都听懂了?你们……他娘的……你们不是归正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脚下的是自己的国土都给我堂堂正正地活!” ------------------------------------- (另:这是本架空小说所以书里的刘整必然做了很多历史上他没做过的事。 也许会显得我把这个人写得太坏了。 之所以这么写根据是刘整列传里的“十年正月遂破樊城屠之”。 樊城确实被屠了这或许也是吕文焕投降的原因之一。 史书上没写樊城是谁下令屠的但是写在刘整列传里的。 更具体的我没查到资料因此我编故事时想要尽力把他的善恶编在差不多的程度。 除了善恶为何把他的性格编成这样因为史料上与他相处不好的有赵方、贾似道、吕文德、俞兴、纽璘、阿里海牙、伯颜……) 正文 第750章 克敌营 潼关西城楼上茅乙儿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兵士已撞门进来。 那刀枪明晃晃吓得他心跳不已。 “将军?!” “你们……” “谁敢捆着将军?” 待有兵士冲上前扶他茅乙儿再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腹上已中了两刀还在涓涓流血。 也是刚才实在是太过于激动竟是到此时才感到疼。 “城门”茅乙儿捂着腹部道:“城门还没开吧?” “我们这就去开城门。” “什么?”茅乙儿愕然了一下。 却见那说话的兵士脸色黝黑一脸淳朴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句。 “这就去开城门吧?将军。” 茅乙儿心一沉竟是因那张淳朴的脸而感到些恐怖的意味。 他才要再扑上去下一句话已落在了耳边。 “将军娄都头说是否等到天亮开城门为妥?虽说是郡王信令但确定一下为妥?” “什么?援兵来了?”茅乙儿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何必呢?” 那兵士倒也明白是怎回事挠了挠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把背一挺大声应喏。 “报将军!援兵来了!” …… 天光大亮一根大梁木从西城怀远门前被拉开。 沙石“唰啦啦”滚滚而下士卒们上前抬走石块现出下面被砸烂的血肉与骨骸。 “呕!” “吐了?拿沙子埋一埋昨日城头杀人也没见你吐。” “不一样杀敌时脑子是热的今儿看他……呕……” “唉被砲石砸死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拉出来就被堵在城门下了。” “动作快放援兵进城!趴在那做什么?!” 趴在地上呕吐的士卒连忙起身继续搬开木石缓缓拉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队兵士入城。 茅乙儿抬头看去看着那杆大纛竖在潼关城头上了他才终于定下心来。 紧绷的神经到此时才松了下来忽觉浑身无力差点摔在地上。 这日见了李瑕谈及这次守潼关的种种茅乙儿又报了牛平与茅五背叛之事愈说愈觉戳心。 “末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通蒙?一个救过我一个是我同乡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末将的军中有叛徒啊……他们以前不是孬种是我没好好治军……”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陪我们打这种逆风的战所以说疾风知劲草。能被风吹走的无根之草吹走就吹走了。” 茅乙儿愣了愣眼神颇为茫然。 “吹走就吹走了”说来容易打死了往日袍泽心里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瑕拍了拍茅乙儿的肩赞扬了他两句。 “你做得很好在狂风中扎住了根。不止是劲草更是栋梁。” ~~ 营帐中刘整愣愣看着刘垣许久不敢相信。 他知道李瑕既已从武关回师那便可能击败刘垣……原因太多了刘垣已成孤军深入只有七千余兵力被堵在敌境只等看到李瑕的兵马再得知去长安的主力已败军心就要大乱。 所以刘整思来想去才会表示愿意劝降这支兵马。他不想看到儿子与部下力战而死哪怕李瑕不答应再用他。 但没想到刘垣会败得这么快。 “怎么会?李瑕还没把我押到军前以威胁于你你如何就……” 刘垣已跪倒于刘整身前看着刘整身上的伤势大哭不已。 他身后的宋军士卒也不管他们任由这对父子说话。 之后刘垣才提及为何这么快便被俘开口便是痛斥了一句。 “父亲军中有叛徒啊!” “……” “孩儿无能。在潼关西面扎下营没多久便得到二弟传来急信称夏阳渡遭遇宋军袭击不待孩儿派兵支援夏阳渡便丢了。既断了退路孩儿只好猛攻潼关。由西面攻潼关很快便截断了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直到五日前得到董元帅的传信东面已拿下金陡关本以为潼关立即可破……” “之后呢?” “前日三弟突然领着残兵回到营中言父亲在华州遭遇宋军埋伏被围在华山峪我便让四弟带了半数兵马前去支援……” 刘整听到这里已是怒不可遏。 想骂李瑕无耻至极终于没能骂出来。 “垓儿他……如何了?” “不知。”刘垣道:“三弟领着四弟往华山峪去了便未再回来当夜我们的大营便被宋军围了。有多少人也未看清只知四面八方都是。孩儿不识关中地势也不知该如何突围……” “被围一日便败了?” 刘垣道:“军中有叛徒昨夜突然押住了我想必是三弟留下的几个伤员撺掇的。” “谁?!” 刘整喝了一声眼中绽出常胜将军的威风。 他麾下的旧部从在克敌营开始到入蜀支援再到北上投蒙……一直被他视为心腹精锐实难想到会有人敢动他的长子。 刘垣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只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某几位将领。就是些小卒父亲不知名字。” 刘整一听便知刘垣在这里说了假话替那些人隐瞒下来了。 那当时刘垣是被押住了还是被说服了便不好说了。 刘整终是叹了一口气抬眼扫视了那几名看管他们的士卒一眼又看向刘垣问道:“你投在李瑕麾下了?” “没有。” “何意?为何没有。” “李瑕只让我来见父亲说是念在父亲曾为国立功允我们父子团聚……” 刘整诧道:“他不用你领兵?” 刘垣愣愣看着刘整腿上的坏疽应道:“孩儿愿在父亲膝前尽孝往后作个平头百姓……” 话未说完刘整已是大怒吼道:“他不用我刘家父子领兵休想沾我刘家兵马!” 帐篷外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起营!分批带进潼关!” 刘整猛回过头才知自己果然是在潼关附近。 “不用我邓州骁勇他休想收服……” ~~ 潼关。 城楼上杨奔拿着一本册子勾了一下介绍了一个被带上城楼的俘兵将领。 “何泰当年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官任副统领叛逃后任蒙古千户赐银牌。是这克敌营七个千户中资历最老的……” 没过多久便是李瑕与对方的谈话声响起。 “俸禄、家小等实际问题先前已记录过了你可还有问题?” “多谢郡王。另有一事请郡王莫怪罪将还是想跟着刘帅打仗恳请郡王允刘帅效力。他一辈子掌兵符离了实在不习惯也许他一碰兵符心气回来了那伤势也就好了。且罪将也不愿背弃他。” “我这两年也常想招降的标准难就难在我们这个时代。一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遗祸;二是蒙古动辄屠城的暴行。那么北归人的‘情有可原’与‘罪不容恕’之间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还下令秋毫无犯刘整入关中却屠无辜百姓。” “郡王明鉴攻破夏阳县后并非刘帅下令屠城。” “但他是统帅。” “打仗难免需要因粮于敌实属常事。且此事刘帅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领兵。” “是因粮于敌实属常事。前阵子我带骑兵去邓州因为邓州与我接壤能从汉水、武关道出兵攻之再围点打援先取其主将。但我就想不出办法攻洛阳、开封。刘整带一万探马赤军直奔长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计划?” “这……” “是打算驱使数万百姓蚁附建砲车、炼尸油?” 何泰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李瑕问道:“你可知蒙古人炼尸油时投进油锅里的人还是活的吗?” “刘帅并未真这么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还没杀他。”李瑕道:“但你却要我用他?” “恳请郡王谅解刘帅也没办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办法就刘整没办法?同样是投降杨大渊杀蒙古使节苦守大获城直到真守不住了为保全满城百姓而降。刘整呢?形势还未到最坏主动杀人投降。” “刘帅只是料算得比别人更远。之所以主动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吕文德又逼迫于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问题是降了之后如何做多少北人为了劝忽必烈止杀多年来不停努力。而刘整带着蒙人来打草谷?之后毫无悔意开口闭口与我言才华、委屈?” “因为刘帅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吗?!蜀地百姓被屠杀殆尽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连续见过克敌营许多将领之后李瑕终于是发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愤怒。因为愤怒于猜忌他的宋廷转身带蒙古人把刀捅向无辜者……你觉得该?” 何泰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听到后面还是应道:“不该。” 李瑕点点头稍郑重了些。 “我前几天与刘整探讨。我说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强盛的国来避免蜀地被屠杀的悲剧来避免北人无国可归的困境……别的北人与我的争论点只在由谁来建这个国。 刘整不同刘整只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说是宋廷把他逼成这样。也许吧宋廷也想过要杀我。但我现在没工夫理宋廷带来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敌军中有多少人是这样?还有多少人能与我们一起建国?偏激很容易做事却很难。尤其是艰难困苦的事业没有信念的人做不来。” 话到这里李瑕看向何泰又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还是想活在一个属于北人也属于南人、能保护百姓不会死于屠杀……甚至更好的国里?” 李瑕像是在问何泰。 又像是在问克敌营。 又像是在问所有北归人。 又像是在问天下所有人。 “你们受够了没有?这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胡尘弥漫屠刀飞扬的世道你们受够没有?” …… 这日刘整麾下的部将当中有人坚持只追随刘整有人则不屑、冷笑。 也有人给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当然不一。 ~~ 刘整患的是破伤风。 他全身乏力、头痛渐渐出现了面部瘫痪的情况。 被转移到潼关之后的几日间一直有旧部来看他。 这些人全都是穿着便衣过来但刘整知道他们都已降了李瑕。 他这才完全想明白那日相见李瑕话语里的意思…… 直到六月二十三日。 一个部下跑来探望将刘整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刘帅以前说为赵宋立那许多功劳没用。但在郡王眼里那是保全京湖百姓的功劳。郡王记得这功劳故而不追究刘公投敌之事……” “滚!滚!” 刘整大怒又骂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刘垣无能。 “李瑕不可能收服我部下不可能!” 他呛咳着重重喘着气。 最后他伸手探向空中似还想捉回他的功业。 “父亲?父亲!” 刘垣大哭…… ~~ “刘帅伤重不治了……” 消息再传到何泰耳中已是日暮时分。 何泰双眼一红很快有浊泪落下。 他曾经以为他像刘整。 都是北归人都被宋廷猜忌一辈子在一起经历同样的一切。 但今日才发现他不是刘整。 他没有刘整那么有才气、那么强大、那么自负能独自一人对抗这个世道。他做不到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庇护。 何泰抬手抹了抹眼却是重新回到校场上继续整编兵士。 因思绪万千他最后干脆把麾下所有的士卒们都聚在一处大声训话。 “全都听着谁再叫我们降卒揍他!郡王会给我们作主这是刘帅临死前求郡王的他说他不愿再领兵只愿让我们不再受欺负。 郡王还答应继续留着我们克敌营的旗帜我们要叫人知道克敌营不再是金国降兵、不再是宋国降兵、也不再是蒙古降兵我们不是降卒也不是北归人我们是中华之军! 都听懂了?你们……他娘的……你们不是归正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脚下的是自己的国土都给我堂堂正正地活!” ------------------------------------- (另:这是本架空小说所以书里的刘整必然做了很多历史上他没做过的事。 也许会显得我把这个人写得太坏了。 之所以这么写根据是刘整列传里的“十年正月遂破樊城屠之”。 樊城确实被屠了这或许也是吕文焕投降的原因之一。 史书上没写樊城是谁下令屠的但是写在刘整列传里的。 更具体的我没查到资料因此我编故事时想要尽力把他的善恶编在差不多的程度。 除了善恶为何把他的性格编成这样因为史料上与他相处不好的有赵方、贾似道、吕文德、俞兴、纽璘、阿里海牙、伯颜……) 正文 第751章 调整 金陡关。 董文炳近来愈发沉默了。 “大哥潼关上又射下信箭说是今夜杀掉姓茅的守将开城投降……” 当董文忠又拿着一封密信过来禀报董文炳只是将密信接过、撕碎随手一扬。 碎片在黄河边纷纷扬扬。 “大哥?” “别问了。”董文用止住董文忠道:“显然又是假的……大哥的计划失败了。” “真失败了?”董文忠犹有些怀疑。 之所以有这疑惑因董文炳确实很擅长招降敌将。 这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他是家中长子十六岁丧父却有兄弟十余人换言之董俊十余年间仅生儿子就生了十余个。 这种少年抚养众多弟弟的经历使得董文炳便很会调解矛盾把握人心征战时便体现在招降敌将上。 这次攻潼关本以为十拿九稳。潼关被两面夹击、已成孤城再劝降敌人则是双管齐下。 但在六月十八日之后潼关西面的攻事突然停了下来再两日便有信箭射出约定时日献城。 董文炳一推算就知该是宋军援兵击败了刘垣这援兵不是张珏就是李瑕能这么快击败刘家父子更可能是李瑕入了潼关之后仅两天便把他派去的细作揪出来了之后便开始诱他。 又隔了几日对方见他不往怕是心想着“董文炳万一没收到信呢?再射一封”于是又有了今日这信箭。 想起来有些可笑却可见对方主帅颇有耐心。 直等到更确切的情报传来董文炳才召麾下商议…… “消息切实刘整确是败了近两万兵力丢在关中了。” 这一句话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董文炳又道:“我已禀奏陛下此仗过错在我一人与你们无关。” “大帅分明是刘整无能如何说错在你?” 董文炳抬起手止住了麾下众人道:“李璮叛乱未平定之前对关中该以防御为主我却因李瑕攻南阳而命刘整出兵应当罪我。 李瑕已回驻潼关潼关暂时攻不下关中以东这一路损失近两万兵力初战确是败了……” 这是对他之前种种的一次总结。 总结了让人把之前的挫败感和怕被怪罪的惶恐都消了不让初期的坏情绪影响到后面的战事。 之后董文炳对整个战略进行了调整。 “但我们依旧是占优势继续进攻潼关至少牵制李瑕一万兵力则陇西与延安的攻势依旧可以摧毁他整个关陇防线……” ~~ “蒙军确实还占了很大的优势差距有拉近但攻守之势还没变。” 李瑕也已与张珏碰头开始对战略进行调整。 “歼灭刘整这一部兵马之后我们解决了黄河这一道防线上的危机蒙军几不可能在短时间再练一只水师但潼关、延安、陇西这三路的威胁依然在蒙军的实力依旧大于我们。” 张珏道:“不黄河防线的危胁还在等到隆冬黄河一结冰蒙军还是能从黄河杀过来。而入了冬还有另一个威胁在于到时蒙军若是已击败李璮便可以全力出手对付我们。” 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怕你笑话我真是怕入冬啊。” “忽必烈也没那么轻松阿里不哥必还要卷土重来。”李瑕道:“我不太信忽必烈完全击败阿里不哥之前能调大军过黄河。反而是阿术这一路怕是打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 “我不认为蒙军会再犯孤军深入的错稳扎稳打先压着我们待到击败李璮。冬日再出兵更有可能。” “稳扎稳打?” 张珏点了点地图道:“我看杨大渊这意思准备在延安府构建山垒了这鸟厮守城很有一手怕是不好赶……” 李瑕一听就有些烦。 因杨大渊这种打法听起来没什么对垒起来却很讨厌。 这意味着这支蒙军就在延安府驻扎下来了必然时不时出来袭扰抢掳人口过去屯田。长年牵制着关中一路兵力。 相当于强盗在家门口搭了个窝。 这些降将投蒙带来影响颇为恶劣帮敌人练水师帮敌人打攻防战。 “怕是该分开来看阿术、董文炳、杨大渊各有各的打法你看杨大渊要稳扎稳打、我看阿术要以战养战。” “那杨大渊交给我吧?” “嗯你尽快带步卒北上。” “阿术呢?” “他行军太诡谲了。李曾伯说若再不给陇西援兵他保不准阿术何时突然杀入关中。” “是该派兵往陇西了但董文炳这一路又如何?” “有封信你看看有点意思。” 张珏目光看去便见李瑕从案头的文牍中翻出一封公函。 一看便知是临安来的。 “哈?” 张珏看过讶了一声道:“贾似道有些狂了他也配命令我们出战?” “他就是仗着大义名份随手布招闲棋。” 李瑕随口应着一边还在文牍里翻找。 事实上中枢这封公函送达之时李瑕都已经攻下邓州从南阳撤回武关。 而若真等朝廷命令了再出兵此时只怕刘整已经打下长安了。 张珏并未见过贾似道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这位平章公的傲慢隐隐还有些得意。 “有没有可能他算到我们要与蒙古开战?显得像我们是听命于他。” “也许吧。” 李瑕已拿出一封情报递给张珏。 “最新打探到的河南战报大宋将士确实是有战力的。趁着李璮还没败得捉紧了……” ~~ 金陡关。 董文炳与诸将才商议过便又忙起各种琐事。 他暂代赵璧任河南经略使还要为忽必烈总领中原钱谷忙得不可开交若非战事不顺本不必亲自到金陡关来主持局势。 但他既来了关城东面便是信使络绎不绝皆是为给他传递情报安排政务。 “大帅洛阳急报……” 董文炳接过急报一看脸色不由郑重起来。 他沉思良久又招来董文用道:“你留在金陡关坐镇我得立即赶回洛阳。” “出了何事?” 董文炳揉了揉额头方才道:“亳州丢了夏贵离开封不远了。” 董文用一愣既是惊讶又是烦恼。 宋军确实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但另一方面蒙军本就不太重视守城的蒙古国甚至不允许世侯修建城墙。 “倒是没想到夏贵还有些战力。大哥放心宋军显然没有攻打开封的实力这种出一路偏师的小打小闹无非是配合李璮罢了。” 董文炳摇了摇头道:“河南、山东地宋军已攻入亳、邓、滕、徐、宿、邳、沧、滨八州以及新蔡、符离、蕲、利津四县。夏贵与青阳梦炎不是有些战力是战力不凡啊。” “不过是才与宋开战没注意防备淮河罢了。” 聊了这几句之后董文用脸上那惊讶之色已经散了又道:“大哥且看吧待李璮一覆灭两场野战便能将这些宋人赶回去。” “你莫轻视了。”董文炳无奈道:“不论如何我得回镇洛阳。潼关你须稳扎稳打地攻可明白?” “大哥放心……” 董文炳不愿让弟弟轻敌脸一板道:“我不放心。灭李璮之后、北征阿里不哥之前。就是收复川陕的关键时候不好错失了机会。” ~~ 临安。 北面战报传来朝野上下隐隐又有些像当年鄂州之战后开始夸赞贾似道的战功。 大宋朝几乎是达到了南渡之后疆域最盛之时。 继前些年收复关陇之后如今夏贵攻河南青阳梦炎支援山东已至利津一带准备向沧州进军。 河北沧州于满朝臣民而言都是从未去过的最北之地。 为何攻沧州? 绕后断蒙军辎重补给助李璮解济南之围。甚至待攻下沧州便可与海军配合直指燕京! 战报传来贾似道也有些意外。 “与当年派李瑕北上取情报一般本是一步闲棋不曾想打出这等战果!” “平章公此次或真有北复中原的可能?” 贾似道仿佛从美梦中醒来白了廖莹中一眼叹道:“莫异想天开了李璮必败。趁此机会能取些好处便赶紧吧……” ~~ 鹿邑。 张弘略拿着一枚金虎符把玩听着靖节说了张柔的吩咐。 “再等数日宋军将声势再闹大些六郎便可出兵了。” “放心吧击败夏贵我已有定计。” “姑父还说此战之后不仅该拿回亳州也须将五郎叛逃所带来的猜忌消了。” “兵权、地盘在手猜忌自然也就消了。”张弘略笑应了将金符收进怀里“还好有李璮这种叛乱。” “李璮这一叛不论是阿里不哥、赵宋、李瑕还有我们都缓了一口气啊。” 正文 第752章 西线 七月的骄阳似火只需在潼关城头站上半日盔甲就烫得厉害手一摸便能烫起一个泡来。 到了正午时从东面攻城的蒙军早早便退下去。 李瑕汗如瀑雨仰着头咕噜噜直灌了一整个水囊的水才觉得不至于脱水。 他也烦躁于这没完没了的战事。 算时日张文静在汉中家中已临盆了这次他是赶不回去了而眼下消息还未送来连是否平安也不知晓。 而他被拖在潼关对面的金陡关蒙军却没有好好打仗的意思每日只在上午攻城半日摆开兵势攻城也并不激烈。 目的无非是把关中的兵力拖在东线为西线、北线创造机会。 这日的守城战双方伤亡都很大被砲石砸死的尸体已被抬下去留下了满地的血到处都是飞舞的苍蝇。 而城外的尸体却还堆积着不过一日便散发出了恶臭。 李瑕遂派了信使到金陡关提议歇战一日让蒙军派人到城下把尸体拉去掩埋了以免瘟疫横行。 没多久信使回报敌将果然答应了。 由这些事情上可见北地汉人对蒙古人的教化确实是有意义的。 从姚枢说服忽必烈第一次竖起“止杀”的大旗到如今中原有了初步的秩序蒙古政权有在走向文明。 只是李瑕嫌它不够对它未来还能走多远不抱期待。 在眼下这个阶段便有几家世侯颇喜好标榜仁义…… “你是说你只见到了董文用没见到董文炳?” “只见到了董文用他不忌惮让我看金陡关城内的防御确是固若金汤。” 李瑕便知董文炳已回了洛阳。 眼下的情形是李曾伯不停在催促李瑕往陇西派援兵而李瑕要往陇西派遣援兵必须尽快想办法把金陡关抢回来。 而金陡关有一万蒙军李瑕并不想强攻。 若是损失太大即便打赢了他的兵力也要更加捉襟见肘。 因此李瑕的计划是由克敌营率水师顺黄河而下断董文用的辎重线形成前后夹击。 潼关一带的攻防战打来打去离不开的那句话始终是“潼关之险一在金陡关、二在黄河。” 由潼关至陕县之间的这段黄河河面宽阔航船算是便利但其中有不少的石滩、暗礁至于从陕县再往下那就更难行船了更有三门峡之险。 克敌营要绕到金陡关背后倒不需过陕县但即使绕后一旦被蒙军攻击却很难逆水而上、回到潼关。 要让才归顺过来的克敌营打这种硬战、难战李瑕并无把握。 从箭滩渡一战至今他还没看到这支军队打过硬战必然要先整编。 眼下在潼关的将领如刘金锁、茅乙儿等并没有统帅七千人的能力因此李瑕亲自统帅这克敌营。 相当于这些士兵甫一归顺就成为郡王的督标营好处自是极多……颇惹一些兵士眼红。 但李瑕治军极严厉这份优容亦不是好享的。 克敌营原来的七个千户李瑕只留用了四人又选拔了军中擅水战的将领接替。 张顺、张贵兄弟最擅水性因擒下刘整的大功被提拔为正副将共领一千兵力。 刘整虽是在他们手下被擒却非死在他们手上克敌营士卒对他们的观感也是复杂敬畏者有之暗怨者也有之。 于他们这对民兵出身的兄弟而言突然被安在这个位置面对这些精锐士卒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们善于水战至于领兵之能由郡王亲自带着也能说是在迅速成长起来。 整合一支水师、攻下金陡关、再凑出兵力支援陇西……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但李瑕打算尽快做到。 他必须得要尽快。 ~~ 陇山有南北之分北陇山是六盘山南陇山是关山。 关山屹立在关中西北成为关中屏障。 纵向进入关中的道路有回中道基本是顺着陇山的走势沿千河河谷而行。 如今这条道路宋军防备森严阿术并不愿强攻于是绕过整条陇山山脉至东面欲走灵台古道杀入关中。 这条路从平凉府灵台县越羊峡关直抵凤翔绕得很远。 由于李曾伯、廉希宪的警觉宋军很快又有了防备。 但宋军的兵力本就少拉开如此长的防线哪怕李曾伯、廉希宪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守住关山所有道路。 他们守十处便须将兵力分为十份。 而阿术却只管攻一处。 他将廉希宪的兵力牵制到凤翔府之后迅速掉头之后西进穿过回中道进入关山之后竟是横穿了关山。 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但其实横穿关山的古道很多有木峡道、鸡头道、番须道、陇坻道…… 阿术走的便是鸡头道。 鸡头道沿途多是峡谷迂回弯曲坎坷难行。 阿术擅长领兵走这种险道穿过鸡头道已杀至宋军陇西防线的后方。 杀进陇西之后阿术的攻城战术很有蒙古传统。 他准备攻打巩昌府却不是直扑巩昌而是四处攻打弱小的郡县掠夺俘虏…… ~~ 通渭县。 “娘儿到山上去采些药过几日又有药商过来收。” 一家普普通通的民宅里李丙拿起一个箩筐背在背上转身向余氏说道。 “天热明早再去吧?” “不怕热怕是过几日便要封城了。再采些药材卖了给娘和阿姐裁两匹布来做衣裳。” “哪要甚衣裳若有钱了家里打口井吧省得你与你姐夫每日天不亮到外头挑水。” “都得有的。”李丙笑呵呵道:“过几月姐夫养的马儿卖了还得把屋子修了。是吧?姐。” “修甚屋子给你讨个婆娘要紧……闪开别挡着我光害我绣坏了这花样。” “走了。” “斗笠戴上别晒脱了皮诶我说你认得那药材吗?让你姐夫带你一道……” “不用不用。” 李丙高高抬起手摇了摇已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阳光实在是太亮他眯了眯眼理了理背上的箩筐大步往城外的万花山走去干劲十足的样子。 山林间药材很多党参、黄芪、柴胡、大黄等等李丙也只认得这些他闲时便采些。 说来当年通渭重新归为宋国治下时李丙是没有太多感受的。但这两三年以来先是免了五户丝又免了丁税日子登时便好过起来。 之后官府买马价格给的公道再加上商贸一通便更有盼头。 李丙差不多已忘了自己曾在大蒙古国世侯汪家治下……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想着这些只是近两三个月来渐渐有了要打仗的气氛。 前几日还听客商说蒙军从陇山东面攻凤翔府去了。 …… 好不容易走到林间到处都是蝉鸣声。 李丙采到了两株当归渐渐走到了山崖边。 小腿被草叶子划出细细的血痕他根本不以为意吹着山风欢喜于收获满满。 忽然。 “轰、轰、轰……” 李丙抬头一看看到了远处滚滚而来的尘烟遮天盖地。 得益于汪家数十年的庇护得益于咸宁元年时通渭县和平收复李丙其实是没见过这样数万匹战马奔腾的景象完完全全惊呆在那里。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什么忙不迭向山下跑去。 他想跑回家中赶快告诉家人。 娘亲、姐姐、姐夫…… 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李丙慌得厉害。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两条腿跑不跑得过马匹…… ~~ 号角悠长。 呼啸声如山呼海啸。 “破城不封刀!” 一句蒙古语的齐喊声响起之后漫天的战歌飘扬。 “为大汗的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在城门前有人厉声呼喊。 “把箭头饲料推上去!” “……” 被驱赶的百姓根本听不懂这些也不明白那蒙语的“箭头饲料”是何意。 他们就是箭头饲料用来喂城头上的宋军的箭头。 当身后的屠刀扬起惨叫声大作。 通渭县的城门还没来得及紧关闭被驱赶的人们却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冲向城门…… 正文 第753章 战略优劣 成都。 张弘道走进刘府抬眼便看到一个大大的“奠”字。 刘黑马已经安葬了但刘家兄弟还跪在灵堂中。 刘元振神色萎靡眼眶红肿抬起头见张弘道祭拜过后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还是起身引了引请他到庭院中说话。 …… “北面来信了今国事方急希望你能不必守孝尽快赶往潼关。” 张弘道说着脸色也有些为难。 但该传达的话他还是得转达。 “待金陡关收复之后郡王打算立即领兵往陇西关中东面必须要有人坐镇。” 刘元振点点头道:“我明白父亲生前亦说过须以国事为重我明日便出发。” “仲举兄能体谅就好。”张弘道亦是感慨。 “但我不知如今是何形势恐万一误了大事。” “才守了东面便得守西面幸而李璮与宋廷眼下牵制住了不少蒙军还能抽出些兵力支援关陇。” “时间差。”刘元振嘟囔了一声。 因李瑕擅于打时间差他也曾是吃过亏的。 这次虽不是刘元振去陇西迎敌但对手是阿术他想想也都觉得头疼。 ~~ 凤翔府。 廉希宪看着地图推演了一番已能确定阿术是要攻巩昌府。 纵向穿过关中并杀入关中的路就那么两三条且必须经过凤翔府。 由他镇守凤翔府才能让阿术不能直接杀入关中。 但防不住阿术在关山横向穿插。 这是太大范围的移动己方不论有多少兵力都不可能完全封锁那么多条关山古道。 除非能在某条险路上伏击阿术。 但大战略上暂时还做不到因阿术所率领的是高机动的骑兵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临机的选择太多。 需要等战场再缩小。 廉希宪于是把这一战与陇西之战作了对比。 阿术从北面攻关陇可比作浑都海;他廉希宪坐镇凤翔可比作刘黑马;李曾伯坐镇巩昌可比作汪良臣。 …… 首先遭殃的始终是百姓一直以来都是。 阿蓝答儿杀向六盘山与浑都海汇合时一路在关中烧杀掳掠使得一部分关中人口逃难到汉中。 当年忽必烈没有责怪廉希宪是自己心中不安;如今不同了如今他效力的王府很在乎这些压力更大了。 但避免不了。 战略上处于被动。 虽然蒙军在凉州最多能拉出三万兵力阿术也只带了一万五千人出击没有以一场决战吞并关陇的打算。 宋军算上驻防军在陇西有四万余兵力分布在临洮府、巩昌府、平凉府、凤翔府及整条陇山防线。 兵力上看似有优势。 但阿术用兵之能远胜浑都海也灵活太多。 浑都海是犹豫不定最后选择下策进攻关陇大军直接寻找关陇主力决战。 阿术则是潜出间道、迂回穿插。 迂回则把战场扩大穿插则把破坏扩大他兵锋每至一处都有一万五千人而宋军不能集中兵力。 先侵扰、推毁把宋军的防线越捅越破。等待李璮被平定后有了更多援军再吞并关陇。 阿术主攻一路便要有一个能力不弱于他的将领防守。关陇一带大致有五到六路的进攻方向相当于得有五到六个阿术才能将一个阿术拒之门外且还要有三五倍兵力。 这是蒙古骑兵的战略优势迂回穿插总能找到防线的薄弱之处攻敌之弱。 蒙古骑兵在六十年间横扫天下灭西夏、灭金前后灭四十余国灭七百余族自有强横之处。 只有在宋朝的两淮与京湖这种江河湖泊纵横之地迂回不起来在川蜀这种崇山峻险之地只能更坚城硬碰蒙骑的优势才发挥不出。 陇西不同不像关中、汉中那种四塞之地也不像川蜀可以将城池迁到万仞高山上。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坏但已经是他们利用战略眼光弥补了防守蒙古骑兵的战略劣势。 阿术不管怎样兜兜转转还是得去强攻巩昌府至少进不了关中、汉中。 …… 廉希宪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李曾伯能否在巩昌府拖住阿术。 若能他即可包围过去围堵阿术此战可胜。 若不能他只好尽力守住凤翔府不让阿术杀进关中算是输了一半。 但也有更坏的情况。 阿术行军路线难以计算一旦没拖住的话…… 廉希宪甚至认为阿术从荒废的阴平古道忽然杀进成都也是有可能。 这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点。 “寝食难安啊……” ~~ 巩昌以西双泉镇。 “我不太想去攻巩昌府。” 阿术随手把一个女人的尸体抛开把带血的弯刀放在腿上擦着眼神中带着思索之色又道:“我还是更想杀进关中像雄鹰一样盘旋一圈叼了猎物再回来。” “但布鲁海牙的狗儿子堵在关山后面你杀不到关中。” 应话的是阔端的儿子帖必烈。 帖必烈说完又怕惹恼了阿术找补了一句道:“也不是杀不到关中但还不如打巩昌府。” 阿术道:“要是能找到一条路杀到汉中才好。” “汉中?” 阿术冷笑道:“到汉中杀了李瑕全家再杀进关中。” 帖必烈不得不提醒道:“不管从哪条路到汉中不打下巩昌李曾伯都能堵死你的屁眼。” “巩昌防御坚固李曾伯带着大量兵力坐镇硬咬他没有意思被拖住就麻烦了。” 阿术时年才二十八岁脸上已满是威风之气。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都元帅之子而是曾打穿过宋境的大蒙古国西路军统帅。 除了威风他眼中那股锐利的杀意也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说出的话却是很谨慎。 “骑兵想去哪都行但不能被拖住。” 帖必烈还是那句话道:“问题是南下的路都被堵死了不打巩昌哪都去不了。” “李曾伯该死!” 阿术不悦地啐了一口翻身上马又道:“那就先杀李曾伯走……” 他们这次是领了一队骑兵绕过巩昌到西面来小小地烧杀掳掠制造蒙军无处不在的消息引起宋军的恐慌并打乱李曾伯的布署。 杀了一镇子的人之后这队骑兵便向东与主力会合。 一路尘烟呼啸而过。 半日之后阿术便看到了自己的主力正向巩昌进军。 先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的俘虏也就是箭头饲料。 蒙军将他们编为十人一组每组由一个蒙卒押运。 “太慢了。” 阿术勒住缰绳看着驱口走动颇为不耐。 “行军太慢我真想把这些驱口杀光。” 帖必烈惊道:“要用来消耗宋军哪能现在就杀光?怎么?你又不想攻巩昌了?” 阿术虽然暴躁眼神中却始终带着思考最后道:“攻一攻也行至少先把宋军的兵力吸引过来看看哪里兵力空虚了。” 他似乎一直在潜意识里衡量下一步行军是否危险敏感而善变。 帖必烈不太了解阿术只觉得他打起仗来实在是太随意了。 一会一个主意一直在变卦让人琢磨不定。 偏是这种善变让人感到莫名的危险。 ~~ 箭头饲料之一的李丙正被驱赶着。 他的箩筐已经丢了连带着他活着的希望一起被丢掉。 他也想要反抗但手无寸铁的他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披甲执刀、戴弓骑兵的上万蒙军。 通渭县的一场大火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尸山烧起来时他便知道娘亲与姐姐肯定是没能活下来。 痛苦让他承受不住。 渐渐地什么都不敢去想心如死灰。 两天下来李丙已显得有些麻木。 于是只能这样像狗一样被驱赶踉跄而行。 前方一道狼烟腾起。 李丙抬头看去望到了巩昌城…… ~~ “敌袭!” 巩昌城头上陆小酉抬起望筒看着那蒙旗渐渐靠近脸色愈发凝重。 眼神中的愤怒越来越重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摸了摸身旁那门火炮。 整个川陕如今只有二十门火炮因此没有摆在潼关、金陡关这样有地势可守的地方。而是摆在难以守卫的重镇。 当看着那些被驱赶而来的百姓陆小酉已恨不能现在就一炮轰碎那杆大旗下的蒙将。 “大帅。” “大帅。” 周围响起呼唤声陆小酉转头一看见到李曾伯走上城头。 “阿术来了……有这多人被俘罪皆在我啊。” 李曾伯的老眼中透着深深的无奈站在哪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着。 这个老元帅此时显得有些疯魔。 “但阿术能来与我一战前面没堵住后面还是堵住了还不算最坏与我一战……” 正文 第754章 胡与汉 李曾伯时年六十四岁一生转战三边辛苦操劳已是垂垂老矣。 他披着甲立在那不像是用身体挂着盔甲反而像是盔甲在支撑着他枯瘦的身子。 之所以给人这种感受许是因为他脖子上的皮肤过为干瘪有些像枯枝。 他腰间配着一把刀站立时无意识地会把刀拄在身前。 巩昌城头上这位主帅便是如此苍老。 暮气沉沉…… 而隔着东面的渭水便是阿术的大军。 一万五千余骑兵一人三至五匹马。 军阵前又有被驱赶而来的五万余百姓俘虏。 造成的声势胜于十万大军。 马蹄扬起的尘烟弥漫嘶鸣声、哭声、歌声、号角声、笑声……嚣于天地。 这支大军的统帅阿术还很年轻、锐利。 他的胡子很乱根根如铁给人一种很暴躁的感觉。 但他的眉骨很高又有股阴鸷之感眼神里始终带着股杀气。 他高大强壮像是盔甲都裹不住他的肌肉。 强大、暴躁、阴鸷又带着属于年轻人独有的旺盛、随意的气质。 也就是他能这般攻到巩昌城下。 凉州至灵台一千五百余里路途;从灵台折回横穿过关山峡道直扑巩昌又是七百余里路途。 阿术远不止行军了这二千三百余里他迂回腾挪走了两倍路途。最后那数百里险道急行更是只花了半月。 没人能防得住他。 现在他带着这样的自信抬头向巩昌城看去咧嘴笑了笑。 “城旧了墙不坚固了。传令!把驱口们押到渭水上游掘开河道灌城。” 帖必烈连忙驱马上前问道:“灌城太慢了……” 阿术踢了踢马腹上前一鞭子重重抽在一个正在搭帐篷的俘虏身上直抽得他摔地抽搐。 “吵死了。” “噗。” 自有蒙卒一刀把那驱口砍死。 血溅在阿术靴子上他丝毫不以为意转向帖必烈哈哈大笑道:“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帖必烈有些怕他。 但想到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子孙凉王之子他还是跟着哈哈大笑。 阿术策马上去倾过身就在马背上揽过帖必烈的肩直白地提醒道:“私下里说什么都可以但我发命令的时候别多话好不好?” 帖必烈脸色一白。 “好好……” 阿术这才哈哈大笑喊道:“传令下去!” 很快蒙军开始驱赶一部分驱口往渭河上游劳作。 …… 李丙已经很累了。 他从小就很能吃苦却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步步走到巩昌城。 身后的蒙军不会管他累不累饿不饿但凡敢不走……死很简单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拉在马后拖得血肉模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不是好受的。 李丙要做的就是到渭河西岸挖开渠到时把渭水引出来灌到巩昌城。 锄头有蒙军俘虏他们时显然已准备用他们攻城收缴了所有的铁器。 李丙握着锄头的手却在抖。 他已浑身无力饿得头晕。 才恍了恍神一鞭子已抽在他背上辣辣的痛。 李丙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好紧紧抱着自己每挨一鞭都抽搐一下。 突然几声蒙语响起鞭子停了下来。 李丙挪开抱着头的手抬头看去只见那挥鞭的蒙卒在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脸上拍了拍骂了两句。 之后这蒙卒啐了一口痰正落在李丙耳朵上人已骂咧咧地走开了。 耳朵里嗡地一下带着股别人口水的腥臭李丙感到有些异样的难受。 这难受却微不足道他身上还有更多伤口周围还有更多血腥到处都是人死时失禁秽物的臭味。 相比于家破人亡的苦一边耳朵被口水堵住真不算什么…… 这日帮了李丙一把的中年人名叫冯量载。 冯量载祖上是沙陀人读过书自称是曾给大世侯汪家做过事。 大概是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做些收缴五户丝之类的差事因此会几句蒙语。 “宋人真是把我们害惨了。” 到了夜里冯量载是这一堆俘虏里唯一敢开口说话也有力气开口说话的。 他坐在李丙的左侧道:“现在才明白了是汪总帅保了我们陇西百姓数十年要不是宋人侵占了陇西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李丙左边耳边里嗡嗡的侧着头听着冯量载说话倒也听得清。 “金亡之时小兄弟你还没出生吧?二太子的大军来了汪总帅亲自与二太子求情保全了巩昌府的十万百姓……” 冯量载说着说着李丙也难过起来。 他忽然也很希望能再有一个汪总帅那样的人能够与蒙军说上话保全他的一家老小。 “宋人想要功劳不会像汪总帅那样保全我们的性命大帅只好征发我们来攻城……” “征发?”李丙此时才开口喃喃道:“我娘……我娘……” 冯量载拍了拍他的肩道:“打仗死人是难免的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抬手招了招把周围几个俘虏都聚到身边。 “大家伙听我说我是能够给大家伙说话的今儿我们这些人领的吃食也比别人多些吧?明儿大家伙好好干活我来保大家伙。 汪总帅数十年保全百姓的功劳被宋人毁了。这种时候我虽然也落了难但一定会保着你们……” ~~ 与此同时洛阳府中。 “当此时局我辈汉人该做的是保境安民以顾全百姓为重李璮呢?因私而忘公该死。” 董文炳正在与一名由燕京来的官员谈论语气渐渐激愤。 “多少年的苦心经营才促使陛下用汉制!万一因李璮、王文统一己之私而使陛下猜忌汉人三十年功劳因之而毁罪莫大焉!” 郭弘敬连忙拱手称是。 方才他提及燕京之事说到王文统死后忽必烈似乎开始亲近蒙古、色目大臣董文炳便忽然激动起来。 由此可见这位经略使、万户总管一心为民心向汉法。 至于王文统之死……郭弘敬听他兄长说过“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却不知是什么隐情。 明面上看陛下明知王文统曾助李璮谋反还是重用并将国事托付可谓君恩深重信任至极。 王文统受此重恩本该摒弃李璮以汉制为重并报陛下重恩……却还是反了。 汉臣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错的就是王文统于情、于理、于法王文统大错特错陛下无可指责。 董文炳骂来骂去也只能骂李璮、骂王文统。 郭弘敬则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话。 他是刚到河南路任官的…… 今年忽必烈终于得到了分封在西夏旧地的蒙古宗王的支持开始命张文谦治理西夏旧地着重劝课农桑、水利之事。 不久前又升郭守敬为副河渠使随唆脱颜前往西夏故地视察河渠。 董文炳总领中原钱谷自是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要继续北征阿里不哥、要平李璮之乱、要攻李瑕收回川陕处处要用钱粮。 钱这一方面……董文炳知道他的陛下极有钱。 整个天下的金银珠宝一直在流向哈拉和林至今已不止五六十年。 当然董文炳也不知他的陛下到底有多少钱总之黄金家族肯定是不负其名。 粮这一方面则是重中之重了。 郭弘敬便是派来提举河南路河渠的。 董文炳对水利、农田之事很感兴趣遂亲自与他相谈到夜里。 谈完了李璮又谈到李瑕。 “关中必然得要收复。”董文炳叹道:“令兄前往西夏治水利若文你则来河南。隔在中间的便是这李瑕了。” 郭弘敬应道:“我虽不知兵略却知于水利而言关中对河南至关重要。” 他时年才二十一岁话不多姿态始终一板一眼的样子。 董文炳显然很欣赏郭弘敬也愿意与他多说。 “不错只待东平李璮、西灭李瑕则河南可恢复太平你我才能好好治理为百姓谋福。” 郭弘敬深受触动。 他虽才到洛阳府已开始敬佩自己这位上官。 ~~ 潼关。 何泰大步走上战船领着麾下兵士准备往黄河下游。 战船是宋军在夏阳渡收缴的本就是他们这些兵士的。 区别在于他们原是为刘整为蒙古效力如今却是为李瑕效力。 黄河汹涌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不免有士卒心生嘀咕。 “统领我们才投降怎就做得这样冒险的事?” 何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潼关城头的李瑕。 为李瑕而去死战能做到吗? 当然做不到凭什么为别人去死。 ~~ 李瑕在潼关上看着克敌营的船只。 这些兵将在刘整麾下从不打硬仗箭滩渡之战逃了、北洛水之战逃了、高陵县之战逃了先降蒙古再降他李瑕。 今日他李瑕能给他们的俸禄蒙古人也能给。 这支军队似乎已不值得信任了。 唯有一点蒙古人给不了。 他李瑕要打天下不是委曲求全地给蒙古人引路杀自己的同胞以促成统一也不是舍弃一半的人口与土地偏安一隅。 而是这南与北所有人共同的天下。 李瑕确实很在乎这一点。 这是他所做所为的根由是他与蒙古、宋的区别也是他唯一能强于蒙古与宋之处。 若不在乎他何必做这些?大可在燕京、在临安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当然这只是他李瑕个人的信念不代表这天下所有人。 有人不在乎这些比如刘整。 克敌营的将士是什么态度? 李瑕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 时间太短。 但他已没时间再为他们树立信念了他必须得反攻金陡关了。 那克敌营是金子、是石头?烈火一烧便知。 …… 号角声起。 水师出发的同时李瑕也下了城头翻身上马亲自率兵出发由陆路攻打金陡关。 刘整是不在乎克敌营是不确定而在那金陡关的董文用等人则是不认同李瑕。 董文用等人认为蒙古人也能治理好这个天下。 要做的是帮助蒙古人。 因为蒙古人强。 李瑕得去问一句。 “谁强?” 正文 几点说明 1关于这次陇西之战阿术的人数与行军速度我是参考忽必烈灭大理一战来写的。 史料不一定对说的是忽必烈10万大军1253年8月从六盘山出发10月就到达了大理境内12月就攻下了大理国都三个月灭大理国。路上死了40万匹马。1254年春天忽必烈北返。 我大概地换算了一下这个距离和时间考虑到阿术的路途比忽必烈好走很多所以写他这么行军至于能不能做到带不带得了草料当然说不准确。只能说我这么写的来源是这个。 ~~ 2关于陇西有没有这么多人口让阿术俘虏来不来得及坚壁清野。 我写阿术俘虏了5万人根据的是史料上汪世显投降时保全他“当时”地盘上10万人的说法我推算经过将近三十年巩昌城周围俘虏5万人不算难。 至于来不来得及坚壁清野参考的是1236年春天蒙军进犯到8月攻陷汉中到9月27日曹友闻战败再到10月18日蒙军先头部队进成都最后24日阔端入成都。 而我写的是阿术是在半个月内从灵台县绕到了陇西县给李曾伯的反应时间和情报来源更少已经是很努力给李曾伯开挂了。 ~~ 3关于刘整。 之所以写李瑕与刘整的对话是一开始规划刘整时就想好的。 李瑕说那些话我最早计划的是让刘整来说的。 刘整说“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 这是这个桥段最初的灵感来源我是先看到了他的经历感觉他应该想要一个统一的、正统的国家所以这么设计。 但我后来看到刘整先骂吕文焕“君昧于天命害及生灵岂仁者之事”之后却是他屠了樊城(疑似)。 又看到廉希宪鄙视刘整说“刘整官虽尊贵然背国叛主而来者”这是主动投降。 我感觉刘整不太对于是把这个桥段反过来设定刘整放弃了这个抱负更自私。由李瑕来说。 所以才写了刘整杀向士璧(因为没打算写刘整屠樊城需要别的事来表示他犯的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冤枉了刘整这事说不清楚刘整值不值得收也没有定论。 至于我有没有私货?想要说教读者? 写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设计这个桥段的初衷是——让李瑕的立意与南宋的典型相撞碰。 这本书从最开始李瑕最初选择一条路的立意是什么为什么不帮蒙古、不帮宋;而刘整是南宋时代的一种典型。 但等到那一章反应出来……我没想到会扯到私货和说教的问题上去。 我没有打算说教也没资格、没意愿去教导别人我从来懒得管别人的事。 至于我歌功颂德?主角强行爱国? 我写李瑕前期写他是一个冷血、冷酷的人但也写了他为国争光的冠军不扶宋不扶蒙古的理由他很早和杨果说“国强民不受辱民强国不受悔”。 李瑕一开始就爱国想要强国现在要写他需要开始推行这个信念了。 我认为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道理插在一两章里就能叙述出李瑕的抱负、理念。如果要写他有更高级的理念反而是花费太多笔墨 要说这是私货的话对我认为中国崛起就是大势所趋。 ~~ 4关于科技树、战场细节、内政改革因为有书友呼吁我多进行一些这方面的描写再统一回复一次吧。 原因很多。 这些方面如果要做到严谨的话不可避免地要贴上大段大段的资料。 对我来说查那些资料太枯燥了。 ~~ 5关于更新时间。 首先向大家道个歉。 我更新一直就有一天比一天晚的问题。 老书友可能知道我写上一本书的时候每天5000字也是一天比一天晚然后我会找个时间熬一整天不睡把时间补回去。 包括这本书之前也是。 最近熬不动了。 不是卖惨也不用担心我一直有坚持健身就是最近状态问题。 至于不说一声不是因为我傲慢。 而是如果请假了我可能这天神经放松了就不写了而且如果每天晚一点就要说一声请假条也太多了。 总之我有尽力在写有灵感的时候快一些没灵感的时候慢一些。 ~~ 6我知道肯定解释不完的一本百万字的书写下来有太多地方要解释。写这些也要花不少时间还不如些写收费的东西。 算是表达一下几点态度吧: 我并非说我写的东西就是对的一定存在错误只能说我不是乱写的。为什么这么写、根据是什么会尽量考虑好。 我写小说是编故事也只是在编故事只能编出我认为精彩的故事做不到每个人都觉得精彩。 我既然赚了读者的钱肯定得负责好更新把故事完整编完。我想赚更多的钱当然得更努力地写。 如果能每天定点发出更新当然会让大家这份钱花得更有附加值能做到的时候我肯定要尽力给附加值。但写作这件事就是有时快、有时慢的不能因为附加值影响了读者要买的内容本身。 ~~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正文 第756章 驱口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终于是到了八月。 阿术已围巩昌城二十余日巩昌的城墙也已在水里泡了十余日。 战况看似非常激烈每日都有俘虏被驱赶到壕沟里挖地道通往城墙;宋军会放箭射死挖得太卖力的俘虏蒙军也会放箭射死不肯卖力的俘虏。 尸体倒下血随着那浅浅淌在城外的河水漫延开来使到处都是红褐色。 蒙军已经不向城内砲射火球了而是直接把腐烂的尸体砲射进城以期在城中造成瘟疫。 这并非阿术独创的攻城战术本就是西征时的常法。 对于处在城墙下的俘虏而言这样的战场根本就是地狱。 可事实上蒙军还没有开始全力攻城大股兵马都没进入到城头上的砲车能够打到的地方…… 于宋军而言这一仗打得很难受。 负责守着东城的陆小酉越来越焦急。 他每日都只能站在被水泡着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百姓痛苦地死去却连一个敌人都没杀到。 这日李曾伯例行巡视过来陆小酉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火炮能打到那个营寨让末将开火吧?” 他不是巩昌驻军是汉中来的援军虽听李曾伯调遣却非直属因此有时也敢提出建议。 “不要急。”李曾伯道:“你就是一炮打死了十几个蒙人有何意义?” “可若是城墙塌了还一炮未发……” “战阵上不必考虑这等无关之事。”李曾伯忽然抬起手指向城下的一队俘虏吩咐道:“射杀他们。” “嗖嗖嗖……” 又是一轮箭雨十余个过于卖力挖城墙的俘虏倒在地上挣扎着。 李曾伯没去看他们而是观察着蒙军的态势思忖着。 “还没蚁附攻城?阿术想要围点打援是必然了……但此子不可以常理推之……”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道:“若以常理推之呢?” 若按常理阿术要做的本该是牵制关陇兵力给刘整创造杀入关中的条件不该杀到灵台去更不该杀到巩昌来。 须知李璮正在山东举旗而大宋已攻至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蒙军自是不该再攻关陇。 为何刘整、阿术还要杀来? 以攻代守。 蒙军不擅守城故而以攻代守。 如此一想阿术打仗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打的还是常理。 在巩昌城下拖着真无一部分原因是为配合东线蒙军? 算时间刘整六月中旬战败彼时阿术尚在灵台附近至七月初阿术仍在迂回关山古道而再往后的二十余日已至巩昌城外。 一个半月间刘整战败的消息早早就传来这边了。 但蒙军的消息须由山西先确认再放信马至凉州或六盘山之后才传给阿术。 阿术行军太快了当并未得知刘整已败。 …… 李曾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道:“竖子行军再诡谲也并非无迹可寻。” 他年老疲惫抬起手招了招。 陆小酉遂道:“请大帅吩咐。” “有封紧要军令你能否派人突围传出?” “末将一定想办法。” “莫急这两日或许便会有援军抵达看是否有机会……” ~~ 蒙军大帐。 阿术正在等着探马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道:“宋人的援军应该就快来了如果来的兵力与我们相当就可以杀进关中。” 帖必烈很诧异问道:“宋人有同样的兵力你就不敢打了?” “我是说那样的话关山道路的防线就是空的当然应该杀进关中。” 因为不是在阵前他们说话很随意没什么礼节也不管冒犯不冒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术说着笑了笑又道:“如果宋人追上来拦我我就折返到南面穿过祁山道。” “你每天都在说这个一定想要去关中吗?” “巩昌这点小打小闹没有用的。”阿术打了个哈欠斜睨着帐外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五万驱口当年我打穿宋国歼敌四十余万人。” 帖必烈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大汗就不应该听那些驱口的早该把关中河南的汉人杀光把田地改成草原那就不会有这次的麻烦了。” “呵呵。” 阿术随意笑了笑。 说来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也杀了几十万人了比起他们的祖父辈而言确实都只是小打小闹。 金国在泰和七年的人口大概是五千三百万人而在蒙金战争之后只剩下一千万人。 三十年不到四千余万人死于战火与屠杀。 阿术的祖父就是参与灭金战争、率军攻破汴京的速不台。当时速不台还想屠了汴梁被耶律楚材救下了一百四十七万人。 帖必烈的父亲就是屠蜀的阔端。 二人的父祖加起来下令屠杀的人数是真真切切以千万计这次赶着五万俘虏攻城二十余日每日只死那一点人确实是有些没意思。 “天下那么大大蒙古国还有那么多土地没有征服。”帖必烈又道:“大汗不屠城抢下来的地盘又让汉人抢回去白费时日。” 阿术又随意笑了笑没回答。 帖必烈还想再说话还没开口被打断了。 “你别评价大汗的做法了。” “好吧。” 过了一会探马终于回来。 “报元帅廉希宪领兵到了驻扎在南面四十里的寨为镇全是骑兵有万余匹马……” “万余匹马?”阿术问道:“多少人?” “不超过五千。” 阿术好生失望。 廉希宪领兵才从天水境内出来探马就已经探到了。阿术本想突击一场没想到短短三五日的行军路线宋军骑兵硬是走了十余日步步为营并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廉希宪到了另外几路宋军却又退回了各防线继续堵着阿术的道路。 廉希宪只带几千人来到底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兵力不足了? 阿术一时也感到疑惑遂干脆不再去想。 临机应变好了。 “帖必烈明日我领五个探马赤军队去攻廉希宪你来强攻巩昌别让城内宋军出城接应援军。” “好……” ~~ 天光还未亮李丙已经被驱赶到了巩昌城东。 巩昌城四面原本是各有一万俘虏分为十个千人俘虏队各由蒙卒一个百人队看管。 最近伤亡很大城东这边的十个千人的俘虏队已经只剩七个了即死了近三千人。 李丙站在千人队中眼神愈发麻木。 他的左耳已经越来越痛那嗡嗡的声音还没消失。 他本来以为还是像平时一样去挖城墙……十余日的挖掘经历他已明白大概要怎样才能在壕沟里活下去。要装做很卖力但不能太靠近城墙。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射中。 但很快云梯被人抬了上来。 李丙预感到不好看向冯量载。 “我们……”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与之前一样蒙军杀了一些人俘虏们向城墙涌去。 这次不是去挖掘了这次是真的上战场…… 李丙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城墙下了。 他已经能听到最前面那些倒霉鬼的惨叫。 “啊!” 像是被滚烫的金汁浇死的。 “我想死得痛快点……叫石头砸死我吧……” “我们能立功的!”冯量载大喊道像是在用声音为自己壮胆“我们攻上城头能进八都鲁军当蒙古人……” 李丙只感到绝望。 “听到了吗?!”冯量载又喊道:“我们要立功。” 他喊得虽大声却已经哭了。 已经跑进宋军箭矢的范围了他随时会死。 “我们要立功啊!” 冯量载抬起手努力做最后的激励士气。 “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不再是驱口像汪总帅一样的汉官们会求情释放驱口……” 李丙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突然不想再听这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挣扎就麻木地任由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 随它去吧。 “噗!” 血泼了李丙一脸。 他愕然回过头看去与冯量载那带着泪又带着惊诧的眼神对了一眼。 一片红雾中冯量载的脖子已经被劈断了一半。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读过书、会说蒙语的……驱口就那样轻易倒了下去。 李丙本以为他会是数万驱口里活得最久的…… 尸体倒在地上李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这一千人的末尾。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卒一手举着带血的弯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驱马在宋军箭矢能射到的交界处来回走动嘴里大喊着。 “乌日格希!” 当冯量载的尸体倒下去蒙卒依旧没意识到他杀掉了一个会说蒙语的通译。 他不需要通译。这里也没有通译只有驱口。 只要挥刀驱口们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乌日格希!” 又一声大吼蒙卒看向了驻足不前的李丙一刀劈下…… 李丙还在发愣。 “轰!” 一声惊雷砸落在天际。 “轰!!” 大地似乎震了一下李丙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下来。 “啊!”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胸前一痛整个人已被惊马撞飞在地上…… ~~ “杀虏!” 巩昌东面永安门大开两千骑袭卷而出绕了一圈径直向远处的蒙骑杀过去。 又一声雷响之后城头上战鼓大作为出城的骑兵鼓舞气势。 李曾伯却嫌它还不够响亮大步冲到擂鼓台接过鼓捶用力砸下。 “咚!” “咚!” 六旬枯瘦老人这力气竟大极鼓声洪亮声震四野。 正隔着渭水河道观战的蒙军大阵根本没料到城头上有火炮能打如此之远已是乱作一团。 正在近处督战的小股蒙军则没料到宋军竟有骑兵会出城来战也是懵在那里。 ~~ “咚!咚!咚……” 李丙终于又能听到声音。 他左耳还是很疼但已没有了那嗡嗡的感觉。 仿佛像是那一声惊雷把堵在他耳朵里的脏东西震碎了一般。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城头上一抹大红色的披风。 “都是宋人害的。”心头又浮过冯量载这句话。 之后李丙则是想到了通渭县衙的吏员们。 “五户丝?不收了往后再也不收了。大娘卖了这布给娃多买两斤肉吃看他瘦的……” “哪年?蒙哥汗五年?借了一吊钱还欠他五吊?大娘放心吧我看是县衙要治他的罪而不是叫你还钱……” 李丙想着想着便见到一小队宋军骑兵已绕到他这边持着马槊便杀向那些蒙卒。 俘虏们吓得到处乱窜。 很快又一队宋军骑兵策马而来大喊道:“放下武器!缴械入城!” 场面依旧混乱。 李丙站的这个位置处于这批俘虏的最后方不远处便是那督战他们的百余蒙骑与宋骑厮杀的战场。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方才杀冯量载的那名蒙卒。 对方已摔在马下正在呻吟。 李丙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矢扑上前扎向那蒙卒的喉咙。 他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既是为冯量载也是为他的家小报仇。 血又溅了李丙一脸他才发现破家之仇自己并未忘记…… 正文 第756章 驱口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终于是到了八月。 阿术已围巩昌城二十余日巩昌的城墙也已在水里泡了十余日。 战况看似非常激烈每日都有俘虏被驱赶到壕沟里挖地道通往城墙;宋军会放箭射死挖得太卖力的俘虏蒙军也会放箭射死不肯卖力的俘虏。 尸体倒下血随着那浅浅淌在城外的河水漫延开来使到处都是红褐色。 蒙军已经不向城内砲射火球了而是直接把腐烂的尸体砲射进城以期在城中造成瘟疫。 这并非阿术独创的攻城战术本就是西征时的常法。 对于处在城墙下的俘虏而言这样的战场根本就是地狱。 可事实上蒙军还没有开始全力攻城大股兵马都没进入到城头上的砲车能够打到的地方 于宋军而言这一仗打得很难受。 负责守着东城的陆小酉越来越焦急。 他每日都只能站在被水泡着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百姓痛苦地死去却连一个敌人都没杀到。 这日李曾伯例行巡视过来陆小酉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火炮能打到那个营寨让末将开火吧?” 他不是巩昌驻军是汉中来的援军虽听李曾伯调遣却非直属因此有时也敢提出建议。 “不要急。”李曾伯道:“你就是一炮打死了十几个蒙人有何意义?” “可若是城墙塌了还一炮未发” “战阵上不必考虑这等无关之事。”李曾伯忽然抬起手指向城下的一队俘虏吩咐道:“射杀他们。” “嗖嗖嗖” 又是一轮箭雨十余个过于卖力挖城墙的俘虏倒在地上挣扎着。 李曾伯没去看他们而是观察着蒙军的态势思忖着。 “还没蚁附攻城?阿术想要围点打援是必然了但此子不可以常理推之”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道:“若以常理推之呢?” 若按常理阿术要做的本该是牵制关陇兵力给刘整创造杀入关中的条件不该杀到灵台去更不该杀到巩昌来。 须知李璮正在山东举旗而大宋已攻至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蒙军自是不该再攻关陇。 为何刘整、阿术还要杀来? 以攻代守。 蒙军不擅守城故而以攻代守。 如此一想阿术打仗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打的还是常理。 在巩昌城下拖着真无一部分原因是为配合东线蒙军? 算时间刘整六月中旬战败彼时阿术尚在灵台附近至七月初阿术仍在迂回关山古道而再往后的二十余日已至巩昌城外。 一个半月间刘整战败的消息早早就传来这边了。 但蒙军的消息须由山西先确认再放信马至凉州或六盘山之后才传给阿术。 阿术行军太快了当并未得知刘整已败。 李曾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道:“竖子行军再诡谲也并非无迹可寻。” 他年老疲惫抬起手招了招。 陆小酉遂道:“请大帅吩咐。” “有封紧要军令你能否派人突围传出?” “末将一定想办法。” “莫急这两日或许便会有援军抵达看是否有机会” 蒙军大帐。 阿术正在等着探马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道:“宋人的援军应该就快来了如果来的兵力与我们相当就可以杀进关中。” 帖必烈很诧异问道:“宋人有同样的兵力你就不敢打了?” “我是说那样的话关山道路的防线就是空的当然应该杀进关中。” 因为不是在阵前他们说话很随意没什么礼节也不管冒犯不冒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术说着笑了笑又道:“如果宋人追上来拦我我就折返到南面穿过祁山道。” “你每天都在说这个一定想要去关中吗?” “巩昌这点小打小闹没有用的。”阿术打了个哈欠斜睨着帐外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五万驱口当年我打穿宋国歼敌四十余万人。” 帖必烈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大汗就不应该听那些驱口的早该把关中河南的汉人杀光把田地改成草原那就不会有这次的麻烦了。” “呵呵。” 阿术随意笑了笑。 说来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也杀了几十万人了比起他们的祖父辈而言确实都只是小打小闹。 金国在泰和七年的人口大概是五千三百万人而在蒙金战争之后只剩下一千万人。 三十年不到四千余万人死于战火与屠杀。 阿术的祖父就是参与灭金战争、率军攻破汴京的速不台。当时速不台还想屠了汴梁被耶律楚材救下了一百四十七万人。 帖必烈的父亲就是屠蜀的阔端。 二人的父祖加起来下令屠杀的人数是真真切切以千万计这次赶着五万俘虏攻城二十余日每日只死那一点人确实是有些没意思。 “天下那么大大蒙古国还有那么多土地没有征服。”帖必烈又道:“大汗不屠城抢下来的地盘又让汉人抢回去白费时日。” 阿术又随意笑了笑没回答。 帖必烈还想再说话还没开口被打断了。 “你别评价大汗的做法了。” “好吧。” 过了一会探马终于回来。 “报元帅廉希宪领兵到了驻扎在南面四十里的寨为镇全是骑兵有万余匹马” “万余匹马?”阿术问道:“多少人?” “不超过五千。” 阿术好生失望。 廉希宪领兵才从天水境内出来探马就已经探到了。阿术本想突击一场没想到短短三五日的行军路线宋军骑兵硬是走了十余日步步为营并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廉希宪到了另外几路宋军却又退回了各防线继续堵着阿术的道路。 廉希宪只带几千人来到底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兵力不足了? 阿术一时也感到疑惑遂干脆不再去想。 临机应变好了。 “帖必烈明日我领五个探马赤军队去攻廉希宪你来强攻巩昌别让城内宋军出城接应援军。” “好” 天光还未亮李丙已经被驱赶到了巩昌城东。 巩昌城四面原本是各有一万俘虏分为十个千人俘虏队各由蒙卒一个百人队看管。 最近伤亡很大城东这边的十个千人的俘虏队已经只剩七个了即死了近三千人。 李丙站在千人队中眼神愈发麻木。 他的左耳已经越来越痛那嗡嗡的声音还没消失。 他本来以为还是像平时一样去挖城墙十余日的挖掘经历他已明白大概要怎样才能在壕沟里活下去。要装做很卖力但不能太靠近城墙。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射中。 但很快云梯被人抬了上来。 李丙预感到不好看向冯量载。 “我们”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与之前一样蒙军杀了一些人俘虏们向城墙涌去。 这次不是去挖掘了这次是真的上战抄 李丙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城墙下了。 他已经能听到最前面那些倒霉鬼的惨叫。 “啊1 像是被滚烫的金汁浇死的。 “我想死得痛快点叫石头砸死我吧” “我们能立功的1冯量载大喊道像是在用声音为自己壮胆“我们攻上城头能进八都鲁军当蒙古人” 李丙只感到绝望。 “听到了吗?1冯量载又喊道:“我们要立功。” 他喊得虽大声却已经哭了。 已经跑进宋军箭矢的范围了他随时会死。 “我们要立功啊1 冯量载抬起手努力做最后的激励士气。 “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不再是驱口像汪总帅一样的汉官们会求情释放驱口” 李丙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突然不想再听这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挣扎就麻木地任由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 随它去吧。 “噗1 血泼了李丙一脸。 他愕然回过头看去与冯量载那带着泪又带着惊诧的眼神对了一眼。 一片红雾中冯量载的脖子已经被劈断了一半。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读过书、会说蒙语的驱口就那样轻易倒了下去。 李丙本以为他会是数万驱口里活得最久的 尸体倒在地上李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这一千人的末尾。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卒一手举着带血的弯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驱马在宋军箭矢能射到的交界处来回走动嘴里大喊着。 “乌日格希1 当冯量载的尸体倒下去蒙卒依旧没意识到他杀掉了一个会说蒙语的通译。 他不需要通译。这里也没有通译只有驱口。 只要挥刀驱口们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乌日格希1 又一声大吼蒙卒看向了驻足不前的李丙一刀劈下 李丙还在发愣。 “轰1 一声惊雷砸落在天际。 “轰!1 大地似乎震了一下李丙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下来。 “啊1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胸前一痛整个人已被惊马撞飞在地上 “杀虏1 巩昌东面永安门大开两千骑袭卷而出绕了一圈径直向远处的蒙骑杀过去。 又一声雷响之后城头上战鼓大作为出城的骑兵鼓舞气势。 李曾伯却嫌它还不够响亮大步冲到擂鼓台接过鼓捶用力砸下。 “咚1 “咚1 六旬枯瘦老人这力气竟大极鼓声洪亮声震四野。 正隔着渭水河道观战的蒙军大阵根本没料到城头上有火炮能打如此之远已是乱作一团。 正在近处督战的小股蒙军则没料到宋军竟有骑兵会出城来战也是懵在那里。 “咚!咚!咚” 李丙终于又能听到声音。 他左耳还是很疼但已没有了那嗡嗡的感觉。 仿佛像是那一声惊雷把堵在他耳朵里的脏东西震碎了一般。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城头上一抹大红色的披风。 “都是宋人害的。”心头又浮过冯量载这句话。 之后李丙则是想到了通渭县衙的吏员们。 “五户丝?不收了往后再也不收了。大娘卖了这布给娃多买两斤肉吃看他瘦的” “哪年?蒙哥汗五年?借了一吊钱还欠他五吊?大娘放心吧我看是县衙要治他的罪而不是叫你还钱” 李丙想着想着便见到一小队宋军骑兵已绕到他这边持着马槊便杀向那些蒙卒。 俘虏们吓得到处乱窜。 很快又一队宋军骑兵策马而来大喊道:“放下武器!缴械入城1 场面依旧混乱。 李丙站的这个位置处于这批俘虏的最后方不远处便是那督战他们的百余蒙骑与宋骑厮杀的战常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方才杀冯量载的那名蒙卒。 对方已摔在马下正在呻吟。 李丙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矢扑上前扎向那蒙卒的喉咙。 他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既是为冯量载也是为他的家小报仇。 血又溅了李丙一脸他才发现破家之仇自己并未忘记 正文 第757章 老对手 “鸣金!鸣金!” 巩昌城头上那一声惊雷传来时帖必烈正站在大营战台上观战。 他亲眼见到什么东西从城头上轰然撞进了他前方的军队里撞得一个个士兵四分五裂血花四溅。 其中有人脑袋直接被撞碎脖子上瞬间空空如也血喷得尤其高。 那红色喷泉喷了数息无头尸体才缓缓倒下去。 离帖必烈也只有四十步了而已。 一片惨叫声中又一炮弹落下……之后巩昌城门大开有宋军骑兵冲杀出来。 帖必烈当即便决定后撤了。 不是他胆小怕死而是蒙古骑兵战术便是如此。 避实击虚。 打战应该像是杀牛一样一块一块把牛肉割下来。而不是和牛去对撞。 眼下巩昌城有可怕的砲车有骑兵就像一头牛撞上来了。 帖必烈也不须撤太远退后三十余里等宋军回城了或阿术归营了再杀回来就可以。 巩昌是孤城早晚守不住的粮食也不多。 他没有理会那些驱口。 驱口到处都有再捉就可以。 ~~ “咚!咚!” 鼓捶再次用力敲下那战鼓实在是有些旧了终于破裂开来。 李曾伯喘着粗气转过身抬起望筒。 许久之后终于听到蒙军的鸣金声远处的蒙古骑兵开始向东撤去。 这并未出乎李曾伯的预料。 他知道廉希宪领援兵到了昨夜便看到远处的信号。 今日用望筒一望他便推算阿术已悄悄领兵马离开该是去攻廉希宪了。 待蒙军突然开始蚁附强攻李曾伯反而更确定了这点。 因此哪怕城中只有五千精锐他还是敢派兵出城冲锋。 一万蒙军分围四面城每面也只有两千余人因有俘虏才显得声势浩大而已。 宋军火炮一轰先慑其气势再出城冲锋蒙军必然不会打硬仗。 那些轻骑从来都是那副德性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一定是先散开跑远。更何况阿术必定没有严令今日要破城。 阿术领兵看似诡谲这次还是被李曾伯预料到了。 远处那杆蒙古宗室元帅的大旗越来越远宋军骑兵追了一会调头回来开始接被俘的百姓入城。 李曾伯他本不想就这样就用了火炮想等到更好的机会或许能达到奇效。 但得趁机击退蒙军救回治下百姓。 这对于李曾伯有另一层意义…… 他与兀良合台、阿术父子的交手最早可以追溯到兴昌三年。 那年兀良合台突袭四川李曾伯是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急调播州兵马助战九战九捷。 兴昌六年阿术攻降交趾之后杀至广西时任广南西路制置使的李曾伯便曾挫败过阿术的先锋对峙两月广西连月下雨蒙军多得瘴病阿术遂退兵。 兴昌七年阿术再入广西李曾伯陈兵数万于横山寨、老苍关一线试图拦截阿术。 战事之初阿术接连败退后退四十里四处抢掠最后潜自间道绕出其后从义宁小路杀进湖南。 于是整个宋境就没有一个将领能拦住阿术任其转斗千里过长江而还。 李曾伯也是因此而第三次被褫职。 哪怕他早早就看出蒙军的斡腹之谋并提前一年便请朝廷增援。 当时宋廷从淮东调了兵力往广西然而到了开战之时这些援兵才到潭州。 …… 打仗不是单单看个人能力这一项。不能说李曾伯强于或弱于阿术就能决定战场胜败。 蒙古骑兵的斡腹战术在当世几乎就是无敌。所以才能在短短半百年间灭了四十多国。 阿术对蒙古骑兵斡腹战术的运用或者还比不上拖雷但也极难防。 你能赢他一次两次甚次十余次但只要歼灭不了他就不算赢。 他只要找到一条路就能屠杀你的人口。 堵? 堵得了一州一府他却能绕到你整个疆域的背面。 你调十倍百倍之众守土只要有一条小小的山路没堵住他又可绕出其后。 只好坚壁清野。 川蜀坚壁清野是最成功的因为本该一千余万人口的土地只有一百余万人有险峻的高山山顶还得是一马平川。 在广西时李曾伯也坚壁清野但他没能做到让整个湖南也坚壁清野于是阿术“歼敌”四十万…… 这次陇西一战四月初探马在打探到会州、兰州一带的蒙军有异动李曾伯就已在尽力布置了。 他把兵力布置在定西、会宁一带使得阿术根本不敢直攻陇西。 而到了五月底推算出阿术要走灵台古道李曾伯便大吃一惊。 灵台并不在陇西灵台县在陇山以东隔着整个关山。 六月中旬阿术离凤翔府只有不到两百里路距离长安已不到四百里。 只要一个没拦住蒙军杀进关中就是数十万生灵涂炭。 李曾伯与廉希宪只能尽全力堵住了灵台古道。 当时阿术离巩昌却有七百余里。 其中还隔着关山。 关山难越。 阿术几乎不可能翻越过关山就像忽必烈本不该翻过苍山。 若说李曾伯必须得考虑到阿术能翻过关山……那样一来兵力布置就完全乱了。 他一共只能调动四万兵马却要守纵横千里之地。 当他把别的地方的兵力调出来去堵关山险隘必然会有更大的破绽。 所谓捉襟见肘。 讨来更多的兵力?李曾伯也一直在向李瑕要兵但刘整曾杀到高陵县离长安只一河之隔。东线兵力少了后果更为可怕。 回顾这整场战事李曾伯、廉希宪到底要如何在三个月内既布置兵力堵住陇西关中、且保护治下之民? 坚壁清野自是一直在做若非他们把定西、会宁一带百姓迁移阿术大可先到陇西劫掠而不必先往陇东。 定西还在坚壁清野凤翔又要紧急坚壁清野然后是通渭县。 不可能把陇西百姓全迁到关中。 关中更危险东面、北面都是敌人主攻方向阿术也一度离关中只有两百里山路。 只说数十万百姓走在陈仓狭道上一旦被蒙军追上后果便不堪设想。 骑兵绕一千里三五日一个州县要坚壁清野却要耗费数万人心力。 整个陇西、与关中任何地方甚至汉中、成都都有可能被蒙军穿插斡腹。 不是蒙军杀来了李曾伯不肯坚壁清野。 而是他一直在全力防备与坚壁清野于是蒙军杀到了他防不到与来不及坚壁清野的地方。 这就是斡腹。 这一次李曾伯自知已做到了极限没有再造成兴昌七年任阿术穿过湖南湖北杀戮四十万人的恶果。 他以更少的兵力防守比广西更难防守的地域在接连没猜中阿术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减少了伤亡。 巩昌府境的伤亡他还不知但至少有五万人被俘。 李曾伯得救出他们他想在极限之上做到再多些以弥补那一年没能在静江府堵住阿术的内疚。 …… 巩昌城有内外城此时被接来的俘虏皆被安置在内外城之间。 地上到处都淌着渗进城中的渭河水俘虏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蹲着。 李曾伯走下城头亲自视察着百姓的安顿情况。 他脸上没有小胜之后的喜悦只有沉重…… ~~ “都老实点!” “有受伤的起来到那边治伤!” “……” 李丙的左耳还是很疼但却没应那喊叫的士兵。 只是蹲在城墙边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你这脸上手上都是血受伤了没有?”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李丙抬起头见是个宋军中的大夫摇了摇头道:“我杀了个蒙古人。” 他想说的是杀了个蒙古人脸上沾了血没有受伤。 但神志有些恍惚显得呆气。 那大夫眯了眯眼。 李丙平生是第一次杀人害怕对方把自己当成凶徒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我为我娘和我姐、姐夫报仇……” “好样的。” 一根大姆指竖到李丙面前。 “小兄弟好样的你这左耳伤了吧?到那边的窝铺里去……” 城内很忙宋军还在接俘虏进城。 李丙受了一次针灸又喝了碗葛根汤便是出了窝铺默默蹲在墙边。 忽然。 只听得那堂上一声惨叫。 “啊!” 李丙探头看去见是大夫在给一个烂了腿的汉子切腿。 “先生酒精不够了……” “快!烙铁!” “滋……” “啊!” “按住他!按住他!” “啊!” 李丙不敢再看继续在那蹲着。 过了一会他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 “你们赔我汉子的命来啊!赔来啊……” 那哭声很是凄惨有士卒过去似要将那女人控制住。 “别动我!都是你们这些宋人害的!冯先生说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保不了百姓干嘛要把汪大帅赶走……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废物!废物!” “窝囊废!宋人全是窝囊废……别碰我……” 李丙听着听着忽感到前方有人影。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老将军立在那里默默听着。 又有兵士赶过来。 这让李丙愈发害怕把头埋下。 “大帅……” “让她骂我们是该好好听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丙终于敢抬起头看一看却见那老将军的身影映在夕阳中正伸手抹着泪却怎么都抹不完最后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当将军的人也会哭…… 正文 第758章 避实就虚 “吁!” 阿术用单手勒住缰绳那疾驰的马匹在地上兜了一圈便停下来。 前方本该属于蒙军大营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马粪。 再回头向西南方向望去远处巩昌城犹矗立在渭水河道边城头上点点火光。 “大营呢?” 蒙古人是很容易聚合的阿术领着五千兵士顺着马蹄、马粪以及各种大军留下的踪迹向北又行了三十余里找到了大军的驻地。 只搭了寥寥几个帐篷。 到处趴着马匹兵士们野宿在地上或趴在马背上睡觉。 早有探马望到五千骑奔来几个千夫长迎上前开口便直言不讳。 “大帅我们不想跟着帖必烈打仗他丢了黄金家族的脸。” 阿术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离开了一个月没能及时支援才让你们被一个快要腐烂的老头赶到这里来。” “帖必烈是个懦夫不配作为凉王阔端的儿子。” “……” 骑兵避实就虚地撤退不要紧但今日帖必烈逃跑时只顾着带上东面、北面的兵马而西、南两个方向兵马他却是没再管。 要不是宋军兵力少……其实就算宋军兵力多也没什么蒙骑只要不想打跑还是能跑得掉的。 但帖必烈的表现确实不是能让蒙古勇士敬重的英雄。 此时诸将见阿术回来不免抱怨不已。 帖必烈出了帐篷也听到了这些虽然很生气但并未多说什么。 他虽是蒙古宗室地位却没有很高…… 阔端虽然是窝阔台汗最出色的儿子但不论是窝阔台汗还是乃马真皇后都没想让他当大汗只想把他分封在西凉。 阔端倒是想争一争汗位可惜贵由汗一死他也病死了。否则哪怕没争到汗位也能像金帐汗国一样的建一个独立封国。 蒙哥一上位便开始严厉打压窝阔台一系也没忘了剥削阔端。 当年窝阔台为了削弱拖雷系的势力在不和诸王大臣商量的情况下曾擅自把拖雷系的兵马分给阔端让他出镇西凉。 现在拖雷的另一个儿子忽必烈派阿术来说是总领西路兵权其实是把当年窝阔台一系从拖雷一系手中抢走的兵马加倍抢回去。 总而言之帖必烈并不受忽必烈待见。 他面对阿术很客气小心地解释道:“宋人在城头上用了很可怕的砲……” “我听说了等杀进了巩昌城把工匠留下来。”阿术问道:“驱口呢?” “驱口当然是丢掉了。”帖必烈笑道:“我们还能带着驱口撤军吗?” “要是驱口没有用处我为何不早早把他们杀光?没有杀光就是有用!” “那再去抢来就是了都是小事。” 阿术啐了一口暗骂帖必烈真是无能。 原本蒙古人是“凡攻大城先击小郡掠其民以供驱使每一骑兵必欲掠十人”原本阿术至少要掠十万人来攻城的这次才掠到五万。 他到了巩昌之后又派探马打探过巩昌府附近发现宋军已布置好各处防线再掳掠已经是很难了。 不如转到别处。 但要转到别处反而该先摆出继续强攻巩昌的架势围点打援再消耗一些宋军并逼宋军调动防线。 “我击败了廉希宪抢了他的辎重能带的都带回来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把这个色目人叛徒像狗一样赶到了漳河对岸……” ~~ 同一个夜里漳河边。 陆小酉策马绕了一大圈才抵达廉希宪的大营正在复述李曾伯的话之所以不写下无非是怕被蒙军截获。 “……阿术打仗无别的能耐只强在‘找路’二字李公曾数次击败阿术然而老苍关一战让阿术找到了义宁小路李公战虽未败实则一败涂地。 而所谓行军诡谲、绕出其后无非是阿术也不知要从何处走连他自己也不知我们当然猜不出也防不住所有的路线。 那与其去猜不如化被动为主动。阿术尚不知刘整之败那他对我们有多少兵马便不清楚或可诱他决战……” 廉希宪点点头没有多问。 因为陆小酉是转述李曾伯的话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 他听到最后脸色始终沉静仿佛已有定计。 ~~ 次日阿术再次领兵包围了巩昌城。 这次却是围而不攻。 失去了驱口之后他并不愿意让勇士平白折损。 他已开始寻找下一个劫掳的方向。 其实还有一条路李曾伯、廉希宪根本就没能力封住完全能够让阿术杀进川西…… 如今西面的宋军是不多的过了临洮再西面就更不是李瑕的地盘了。 简简单单就能突围而出进入阿坝草原。 从阿坝草原南下有两条路其中一条阿术走过是他当年随兀良合台攻大理时的路线。 另一条则是忽必烈走的路。 从阿坝草原循大渡河西岸南下通过吐蕃聚居区到泸定东渡大渡河就能进入黎州。 再往东杀入雅州便可北上成都。 这条路李曾伯、廉希宪无论如何都防不住只看阿术肯不肯走。 阿术还没想好。 食物应该是能撑到成都虽然一路掠夺而来的物资被帖必烈丢了许多。 蒙古军中一匹母马一天能产的马奶也可饱三人。 士卒自己也会去打猎兔子、鹿、野猪老鼠也吃如果迫不得已马肉能吃人肉也能吃。 蒙古勇士就像狮子只要饿了自然会去猎取野兽。 如果没水刺马血也可以。 至于草料蒙古马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都吃竹叶也吃、树皮也啃。 当然这样穿过吐蕃确实有些冒险。 关键在于他的大汗并没有要求他做到这种地步只命令他“保证李瑕不能响应李璮并在北伐阿里不哥之前收复川陕行省”。 按常理而言实在是没有必要走这条路。 但阿术想这么走。 他已经被激怒了想到能再次绕出其后就兴奋。 他想要杀进汉中杀李瑕全家为兀良合台报仇。 “走吧这才是兀良合阿术的战法。” “不只要牵制住陇西兵力就可以攻关中不止这一路兵力。” 阿术喃喃自语着最后做了个决定。 “今日探马回来要是还没发现宋军破绽干脆就走阿坝草原……” ~~ 李曾伯看着地图老眼中泛着深深的沉思。 他在分析阿术还能走哪里。 “九和熟路……九和熟路……” 这不是李曾伯这些天第一次念这个名字。 九和熟路是他给蒙军灭大理国的路线取的名字。 在忽灭烈灭大理之前蒙军曾攻过大理一次算是踏路问道。 当时李曾伯任广西经略安抚使他派属下谢图南出使大理敏锐捕捉到这个情报上了《帅广条陈五事奏》称一支蒙军行吐蕃界中不经过四川攻入大理境内破三城杀三节度兵锋直至大理之九和镇。 李曾伯上这封奏折比忽必烈灭大理还早四年。 可惜他没能挽回西南局势只打探到了一条九和熟路。 “那……蒙军能否从吐蕃杀到成都?” 李曾伯老眼中愈发充满焦虑。 廉希宪一直在担心阴平古道这几乎是能预算到的极致了。 但也许还有比阴平古道更难以提防的道路……防不胜防啊。 最好的结果是廉希宪能引阿术决战才行。 如今李瑕在川陕的兵力与大宋以前不同了有野战决胜的实力。 这一战若能再摸索出更多以骑制骑的战法…… “大帅!蒙军动了!” 戍楼外响起一声通报。 李曾伯连忙出了戍楼抬起望筒向城外望去。 只见一队队蒙军竟是向西北方向滚滚而去一路扬得尘烟漫天。 “西面?西面……廉希宪没能成功?没能成功……” 李曾伯愣在那儿感到无比的失望。 他守了一辈子了。 一辈子只能守这种仗打得太憋屈、太憋屈了! 这一次失去了决战歼敌的机会垂垂老朽之躯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大宋将士与蒙虏野战得胜…… “罢了罢了传快马告诉他们川西务必要防蒙古由吐蕃入境……防、防、烦啊。” ~~ 阿术策马而行大军一路向西。 他像是要突破临洮的宋军防线杀往河州。 河州并非李瑕的地盘他可以在河州休整而河州往南便可往阿坝草原。 但其实他并不打算去阿坝。 因为据可靠消息李瑕已击败刘整急援陇西兵马刚出天水正想寻求决战…… 阿术才不会决战。 一支支宋军正在向巩昌包围而来包括李瑕的援兵决战并不有利。 他要调动宋军把他们往西面吸引一次次给宋军好像能包围蒙军的机会。 然后他突然北上跳出重围。 眼前是黄河奔腾风卷马嘶。 他要绕过整个陇西腾挪千里直奔泾河古道杀入关中! 只要走一千五百里路途防守空虚的关中就在他的眼前比走吐蕃快得多。 阿术哈哈大笑扬鞭向东。 “勇士们!巩昌的小打小闹受够了我们去京兆府有十倍的金银、女人任你们拿破城不封刀!” 回应他的是勇士们的咆哮以及马蹄踏在黄土地上的如雷响声。 黄河、黄土……终于穿入泾河河谷又沿河而行数日前方便是泾川。 泾川再往前就是浅水塬了…… 正文 第759章 围堵 一只野猪咆哮着绕了一圈撒开蹄子撞向前方的骑兵。 “嗖。” 箭矢射中它的腹部是另一名骑兵绕到了它的侧方射了一箭。 野猪呲牙大怒另一侧却又中了一箭。 终于它流了太多血已无力反抗在骑兵的斡腹中嗷嗷哀鸣着倒下去。 斡腹本就是打猎的战术而打猎和打仗有时是相通的。 骑兵们呼喊两声喝令仆从军把野兽的尸体拉回大营。 蒙军大营就在泾川城往东二十余里。 他们原来是一路急行军到了这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散出探马……似乎是因为前方有宋军封路了。 当然会有宋军只看是多是少、防得牢不牢蒙军士卒们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很相信他们的统帅。 野猪肉在篝火上烤了一会端进阿术的帐篷。 阿术随手抓过肉嚼着继续听着探马的汇报。 他对潜出间道很有经验始终提防着被敌兵伏击既派了先锋走在前面又派了许多探马登高望远。 “宋军堵在前方六十里占了城又在城外挖了壕沟建了高垒把道路封死了……” 听到宋军挖沟建垒阿术警觉起来感到宋军是早有防备。 但不应该。 东线的战报已经传到了六盘山之后又给到了阿术手里。刘整与张珏在北洛水一战有两千余探马赤军向北而逃穿进黄土台塬。 最后只剩数十人走泾河谷道逃到六盘山他们在关中时便探得刘整败了但也重挫宋军歼敌近万毕竟是号称“赛存孝”的大将之才。 阿术还从他们嘴里得知泾河谷道上宋军防备空虚。 在巩昌时探马也确确实实望到了李瑕领着五千骑兵赶到天水。 待撤出巩昌阿术也确定至少调动了三万宋军围追堵截包括李瑕、廉希宪都被牵制到了巩昌以西。 推算下来可以确定关中空虚泾河谷道守军不足。 但现在看来也有另一种可能宋军故意放小股逃兵出泾河谷道并放出假消息吸引他往这条路走。假消息是掺夹在“刘整败了”这个真消息中阿术一开始并未起疑。 而宋军料算到他会来才能这么快做出布防。 阿术希望自己猜错了。 但接下来的形势却让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生的战士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和预感。 …… 在泾川休整了一日之后阿术点齐兵马继续行兵攻打宋军驻扎的高墌城。 这里是北魏浅水城的遗址“墌”是地基之意高墌大概就是指浅水城留下的地基很高。 陇东的道路不像蜀道那么险要相比而言道路还算开阔。 至于说黄山台塬高不高看和哪里比与秦岭是没得比的。 因此宋军占据高墌还不足以封堵道路于是分兵在城外挖沟筑垒。 也亏得这样的地势阿术没有被伏击但要穿过宋军的防线却也不易。 号角声起蒙军开始攻城。 阿术这次掳掠的驱口不多只有山林间搜捕来的千余人。 千余驱口被驱赶着大造砲车、推车准备填前方的壕沟击毁宋军筑好的高垒。 出乎意料的是宋军竟是直接派五千骑杀了出来。 见此情形帖必烈驱马上前道:“在巩昌城外就是这样宋军突然杀出来我只好暂时退开了。” 阿术冷笑打心眼里瞧不起帖必烈。 不过是五千骑兵正好野战歼灭趁胜杀破宋军防线。 进了关中又是平阔的地势远比被围堵在这里安全…… 战事才起却见一杆宋军大旗出城而来竟是一面王旗大书“宋平陵郡王李”。 宋军士气大振欢呼不已。 阿术一见眼中则是绽出杀意来恨不能亲自策马杀上去。 但今日只是初战试探性的交锋还没到决一死战的时候。 没有必要决一死战得要像狩猎野猪一样一箭一箭把野猪射得血流不止。 现在李瑕这头野猪正刨着蹄子埋头向这边撞来。 聪明的猎人是不会被野猪撞到的骑马避开就可以绕一圈再找机会。 “鸣金!” 帖必烈一愣瞥了一眼阿术暗想这个名将打仗也就和自己是差不多的。 阿术则是当机立断马上决定撤军。 李瑕已经到泾川来了那必然还有更多的宋军正在包围过来。 没必要再打了先回六盘山再回凉州往后多得是机会破敌等平定李璮之乱等入了冬黄河结冰。 当年阿术随兀良合台两次杀入川蜀都是败退而归杀入广西也是败退而归。 但没关系不被歼灭最终他还是打穿了宋境…… “回六盘山!” 蒙军如流水一般的后撤。 阿术退得太快甫一接触便退并非溃败蒙军骑兵也个个有经验只抛下百余伤亡很快便脱离战场。 回到大营携带了马匹马不行蹄便撤退。 在泾川能走的路很少。 往北可去庆阳府往东可往长安道路都却被李瑕堵住了; 往南可以走灵台古道去凤翔但阿术不打算走因为廉希宪已做了防备那路小很难杀出去; 往西南方向倒是有一路小路可以到关山穿过番须口道抵达陇西但阿术不敢走了第一次是出其不意再一次就是把宋军将领当傻子了。 只能往西北方向通往六盘山。 再无别的道路…… 想到这些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报!” 探马远远奔来。 阿术是第一次没让探马直接回报而是翻身下马走到一边独自听其汇报军情。 “都元帅西面发现宋军……” 很快又有探马来报南面亦有宋军由凤翔顺灵台古道而来…… 阿术没有承认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野猪已被吸引到了陷阱里。 他有些后悔今日没有与李瑕决一死战。 ~~ 固守高墌城的确实是李瑕。 阿术是绕了一千五百里不假李瑕跑得也不少先是攻下了金陡关马上急驰天水支援追阿术至河州再赶到高墌设防。 双方都是疲师远来。 这次逼阿术到泾河谷道决战的计划廉希宪人还在凤翔府便已有所准备并非等得到了李曾伯的消息才开始谋划……只能说这镇守陇西的两个人虽然相处不好遇事却所见略同。 算上李瑕宋军这边指挥这一战的三人都认为该决战了。 李瑕从整个局势考虑认为李璮与宋廷牵制不了忽必烈太久了必须尽快歼灭阿术所部; 廉希宪没当过宋臣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守的概念本就一直在谋划决战; 李曾伯反而是最后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守了一辈子对于防守每每有远见却还是看着局势一年差过一年如今终于有了决战的机会他也是最激动的一个…… 倒不是阿术太有能耐需要他们三人合力才能对敌。事实上阿术若不跑很轻易便能败在他们其中一人手上。 这是攻守之势的区别。 若有朝一日李瑕能领兵杀入草原只怕也需要有十余个阿术来围追堵截。 不论如何阿术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了。 宋军并不急着开战既然已完全封堵了道路将蒙军围困愈久胜机越高。 因此李瑕只是固守高墌守在高墌城北面的则是刘金锁杨奔则领骑兵策应这是东面一共有万余兵力。 而在西面则是李曾伯亲率万余人番须口道杀出另有陆小酉、鲍三、搂虎等六千余人从灵台古道而上…… 宋军不急阿术却非常果断。 在等知自己陷入封堵之后他立即便选好了突围的方向只在休整了一日之后已全力突围。 他没有选择向西去冲李曾伯的防线而是在次日夜里突然强攻刘金锁的防线。 一万五千蒙骑已不顾伤亡做困兽之斗一开战便尽了全力…… 正文 第760章 破阵 “嘭!” 霹雳炮在马蹄下炸开炸断了马腿将马背上的骑兵甩下马来。 同时飞溅的铁片又溅射在另一个蒙古骑兵的脸上痛得他嗷嗷大叫。 阿术终于承认蒙军的箭矢在远程对射中不占优势因为宋军是躲在墙垒后面放箭并投掷霹雳炮。 唯有冲锋。 随着阿术的一声令下蒙军士卒纷纷点火烧着了多余马匹的尾巴任它们疯狂向前冲去掉进深壕。 “咴??……” 马嘶声很凄惨。 一匹匹落入壕沟的马匹仰着脖子眼睛里带着悲伤。 看它们的眼睛像是它们比乱世之中许多麻木的人还有灵性。 终于有蒙骑策马冲过壕沟马蹄踏在马的尸体上冲向前方意图从宋军的堡垒之间穿过。 阿术的路线也简单突破宋军东面防线北上庆阳府回凉州。 之所以不向西突李曾伯的防线因为他与李曾伯交过手知道那老东西擅长防守。 过去几年真的打正面攻防战时阿术一次都没赢过李曾伯。 什么歼敌四十万、转斗千里未曾一败那是绕路斡腹的战果而已。 阿术狂虽狂却不打算做没把握的事。 而攻东面虽说面对的是李瑕又有高墌城以及深沟堡垒这样的防御工事但李瑕毕竟年轻战阵经验必不如李曾伯。 还有一点东面这整道防线是分为三个部分高墌城是一个部分南北的防线又各是一个部分。 守在北面的那个挂着“刘”字牙旗的宋军将领布防的水平在阿术眼里就非常一般。 比如若是李曾伯这种老将来防守一个地方各种防御手段就数不胜数。除了壕沟之外还会有鹿脚布局就是把木桩钉在地上与梅花鹿的腿一般高起到绊马作用是花费最少的防御工事。 因此阿术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一面突围。 蒙军就像是从一个怪石嶙峋的缝隙中硬生生地挤过去刮得鲜血淋漓将身上的皮肉一条条挂在尖锐的石头上终于是挤了出去。 有幸运的蒙军士卒躲过了霹雳炮的爆炸策马踏过那被同袍与马尸填满的壕沟穿过重重的堡垒……前方便是浅水塬。 浅水塬东北方向是泾河与蒲河交界顺蒲河往北可通往庆阳府那就是他们的生路。 “杀出去!” 生路已在眼前蒙军士气大振…… ~~ 高墌城头上董文用正站在李瑕身后望着北面的战况。 如今已是九月初他已经被俘虏了一个多月。 金陡关一战还是在七月……李瑕正面围攻董文用则以一万兵马苦守金陡关结果被宋军克敌营从水路走黄河切断了后方。 董文用也多次率军出金陡关与洛阳、陕州来的援军夹击克敌营。 本以为能一击即溃这支刚投李瑕的叛军没想到克敌营比他预想中要坚韧得多硬是扛住了两面攻势。 金陡关由此被包围半个月人心浮动。 之后李瑕突然渡堑登城关城也就攻破了。 董文用本以为这一战很激烈但近日对比宋军对阿术的围追堵截才知道那种你占着潼关城、我占着金陡关每天攻城半日还能帮忙收拢尸体的战事不值一提。 被俘的一个半月间他亲眼看到李瑕安排好潼关防事后就火速西进马不停蹄从天水到巩昌追阿术到河州再赶到高墌布防。 每日行军六十里兜兜转转两千六百余里路途。 相比阿术董文用确实没能让李瑕如此费心竭力他没阿术那么强的战力也没那么大的破坏力。 他算是一个不错的将军随忽必烈征过大理、鄂州能督运粮草也能当先锋破敌。 北地没把文武分得太清比起打仗董文用更像是个文官擅长教书和农事他曾给忽必烈的儿子讲经任官河南之后不打仗时主要做的便是兴农劝耕之事。 因此李瑕并未杀董文用反而是有些招揽之意。 值此乱世李瑕是否招揽一个人的标准非常简单只看对方是保民还是害民。 当然这是他的原则还得看对方愿不愿降。 董文用便不肯投降反而常常出言不逊。 此时眼看刘金锁的防线要被突破他开口评点语气虽没讥讽但很诚恳地表示了看不起李瑕之意。 “看你的北面防线要崩溃了我虽厌恶阿术但实话实说你只怕要大败了。” 过了一会见没人回答董文用又继续道:“莫说你今日要败便是能胜以蒙古之强绝非一次两次的小胜即可削弱草原上牧民不必训练招之即可成军大蒙古国疆域广阔又有海纳百川之量能容汉、契丹、女真、色目人须臾又可成军……” 李瑕没理他。 耳边总有这样吹嘘外寇的言论实在是讨厌。 但强与弱的问题是最简单的不必多做争论。 仗打完了自然有结果。 李瑕抬着望筒又望了一会看到阿术把中军押上去不计伤亡地、完全攻破了刘金锁的防线。 刘金锁大败只能领兵向东北方向的浅水塬退去。 一万五千蒙古骑兵如洪流般涌过。宋军挖沟建垒的营地则如礁石般立在了这洪流当中也像是一个闸。 李瑕这才转身走下城头。 他本就披着甲径直到了城中校场翻身上马。 …… 董文用看着李瑕的背影也感觉到了这个宋国郡王、川陕阃帅的杀气。 他脸上那不屑的神情收敛了许多。 说句心里话他这个手下败将也没什么好不屑的反而有些佩服李瑕。 只看这段时间以来的战事斩史权、攻邓州、败史天泽、歼刘整、守潼关、复金陡关、援陇西、堵阿术……不停不歇当世有几个能做到这种地步。 董文用甚至没在李瑕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其人必是很疲惫的只是未曾表露罢了。 正是这种铁一般的意志才教人服气。 董文用佩服李瑕的也许还不止这一项……但却还是不愿投降。 因为他的家族还在北面。 但哪怕不投董文用被俘之事已必然会给董家带去许多麻烦。 到时李瑕必然又要利用他离间董文炳如同去岁对待商挺、赵璧。 哪怕没有这些伎俩忽必烈对董家的信任岂能不动摇? 董文用心中焦虑放眼望着北面的大战不由心想道:“倘若李瑕败北或有逃脱的机会。” 至于今日之战孰胜孰负?眼下看来董文用还是认为阿术兵力更强些…… ~~ 战事才起一个时辰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刘金锁部只有三千人但占据着地利又有火器、壕沟、堡垒其实造成的杀伤还更大一些。 蒙军则是达成了攻破宋军防线的目的因此士气大振。 而且杀穿防线之后蒙军骑兵也终于可以奔跑起来已有胜势。 …… “撑住!” 刘金锁已领兵败退到了浅水塬正拼命组织防线示意守住塬台。 然而这一带地势已空阔得多蒙军箭雨袭下宋军士卒纷纷倒地或被蒙骑追上砍杀而亡。 眼看刘金锁这点兵马就要被包围杨奔终于领骑兵从高墌城南面绕来。斜斜插入蒙军前锋兵马。 “包围他们!” 宋军骑兵先是把冲在最前面的两千蒙军与蒙军大阵分割同刘金锁部合力将其包围。 杨奔已懂得如何灵活运用骑兵切割敌阵。 这种打法便像是庖丁解牛一刀一刀有条不紊地切……这本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战术。 “杀啊!”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阿术已望到了这情形指挥中军去攻杨奔所部。 至此战事对他而言还是顺利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被拖住。 这里是在宋境被拖得越久自然是越危险。 而此时恰恰是阿术整个军阵是最乱的时候他前方的兵马刚杀破刘金锁的防线却陷入杨奔的包围。 中军正在迅速补上试图对杨奔部形成反包围。 正当此时高墌城门大开城头鼓声大作。 “咚!咚!咚……” 宋军第三股兵力此时才杀入战阵带带马蹄声滚滚从高墌城而出。 若回顾整场战事蒙军的一万五千兵力虽一开始便全力压迫宋军防线但真正能面对宋军的也不过最前方的两三千人。 这是地势原因蒙军兵力施展不开。 高墌堵在中间使得蒙军形着了一个接近长蛇的阵型这是最不利的。 而宋军虽将兵力分为三股却已利用地势把每股兵力发挥到最大战力…… 只见一杆王旗出城宋军骑兵仿佛是一支箭矢径直撞向蒙军中段。 在那里还竖着宋军构筑的高垒使蒙军骑兵无法灵活转动只能与宋军骑兵肉搏。 李瑕就像是这支箭的锋矢策马奔在最前。 他却没把自己当成箭锋而是一柄大斧。 他要如大斧一般重重劈下把蒙军一分为二。 而蒙军士卒们转头看去还想张弓搭箭那一队披甲执槊的骑兵已然撞了上来。 “噗噗噗……” 长槊捅翻蒙卒破入阵中。 ------题外话------ 有盟主“bla413”的打赏非常感激这份支持我昨天今天都有在想着加更的事我看看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正文 第761章 搦战 开战之前李瑕想了很多。 包括从高墌城冲到蒙军阵中这短短一段路他想到了家中刚出生的孩子想到陇西那些死难者也有孩子想到也许自己做得并没有最好…… 当真冲进了战场用长槊捅翻敌人、腥臭的血泼到脸上反而能不再患得患失由此感到了内心的平静开始心无旁骛。 他在厮杀时没把生死胜负看得太重专注的是厮杀本身每一次长槊刺出都务必尽到全力。 敌兵的性命在李瑕眼里变得更像是得分他收割时不带情绪认真无情无念。 这种认真看在敌兵眼里反而更为可怕。 除此之外他还有强大的体力、熟练的技巧、精良的盔甲、神骏的马匹、冷静的心态、精锐的亲卫等等。 种种条件相加使得战场上的李瑕显得尤为不可战胜…… 此时眼见李瑕破阵一名蒙军百夫长便向他迎了上来。 这百夫长身形如同铁塔跨坐着蒙古矮马仿佛脚已踩在地上显得尤为不伦不类。 但当他冲到李瑕面前奋力抡起打头锤砸下战场上已无人觉得这位百夫长骑马的样子可笑。 只剩可怖的气势。 然而当李瑕执起马槊挡住打头锤又猛地将槊尖往这蒙军百夫长喉咙间送的时候那巨人般的蒙古勇士瞬间便涨红了脸。 “噗!” 那蒙古百夫长虎口巨痛马槊终于还是猛地劈开他的皮甲。 李瑕迅速收槊闪电般又是一刺。 那蒙古百夫长中槊的一瞬间竟是一勒缰绳掉头就逃。 他是老猎人了对危险有最敏锐的直觉不是什么野兽都能成为猎物的只这一交手他就已经感觉出来这个宋军主帅的凶狠可怕…… 换句话说他怯了逃了。 这一逃对于整个蒙军阵势而言并不如被李瑕一槊捅死。 百夫长一逃其麾下数十人也迅速掉转马头拼命向东北方向撞去。 “必胜!必胜!”宋军再次欢呼。 一切发生得都还很快宋军增援、李瑕破阵、蒙将领着人逃并撞向蒙军阵中阿术还没来得及反应。 ~~ 阿术正在迅速地估量战场形势。 他处于军阵居中偏前的位置若想要尽快脱离战场便可先行离开让后军突围后自行汇合即可。 蒙古骑兵与一般的兵马不同特点是聚如丘山散如风雨指期约日万里不忒就是哪怕被完全打散了也能很容易聚合。 帖必烈在巩昌城下抛下半数人马便逃最后人马也都回来了。 但李瑕既已亲自冲锋陷阵阿术也很担心自己这个统帅一逃军心若是完全丢了真成了大溃败。 干脆先杀了李瑕。 蒙古人数更多完全能围杀。 阿术扬起弯刀高声请长生天赐福驱马便要亲自杀过去。 需要他这个统帅上阵激励士气了。 “阿术!”帖必烈已纵马上前拉着了阿术便喊道:“不能再拖了!宋军一定还有援兵……快撤吧。” 阿术有个规矩私下里说什么都行但战场上他下了军令最讨厌别人多嘴。 帖必烈这次又犯了他的忌讳。 阿术已冷冷扫了帖必烈一眼正要开口…… “必胜!必胜!”宋军再次欢呼隔着百余步那股振奋之势却很逼人像是扑面而来。 阿术转头看去只见李瑕的大纛前进的很快竟有要杀穿蒙军的架势。 杀穿敌阵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术就无数次杀穿宋军的大阵。 但今日竟是换成蒙古骑兵的阵型被宋军杀穿? 这让阿术怒火冲天。 帖必烈感受到了阿术的可怕怒意心中不由惶恐。 “你说的有道理。”阿术忽然这般应了。 之后他抬起手大声喝令不止。 很快如鸟鸣般尖锐的姑诡之声响起。 阿术不再理会李瑕而是继续驱中军向杨奔所部杀去先杀宋军防线保证能从浅水塬向北突围。 而处在后阵的蒙古骑兵则是纷纷散开向西面拉开距离尽量利用马速移动起来。 简单而言阿术就是放任李瑕切割蒙军也要先保证退路;或者说暂避了李瑕的锋芒先歼灭东北面宋军再回过头来合击李瑕。 不是阿术胆小而是这更符合蒙骑的战法。 他恨不能亲自上场与李瑕决一死战但得先保证能够退兵能退兵就是胜利。 他已下定决心只要这次能脱离必要绕道川西杀得天翻地覆…… ~~ 高墌城头上董文用眼看着李瑕的大旗不断往前终于是杀穿了蒙军大阵。 他讶异地张大了嘴许久没能合上。 脑子突然便想到了一句话—— “太宗将骁骑数十入贼阵于是王师表里齐奋。” 正是在这浅水塬唐太宗也曾亲自陷阵破敌此情此景只能说是……李瑕故意效仿未免幼稚了。 董文用嘴里喃喃着“幼稚”目光移过战阵望向东北面的浅水塬又移回来看着那杆大纛不由发起呆来。 许是巧合吧入关中的道路一共就是这几条故而浅水塬再次成为战场。李瑕确实也有这份勇武其人胆量也实在是大…… 董文用想着想着从浅水塬联想到了大唐盛世又联想回当今这乱世。 再低头一看自己已是俘虏之身前路茫茫。 “或是天命所归吧……” 一念至此董文用深感羞耻也觉得自己的联想实在是荒唐、幼稚。 喜欢陷阵破敌便是天命所归吗? 但这陷阵破敌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董文用摇了摇头眼神惊疑起来自语道:“真能胜了再谈罢。” 再望向战场只见蒙军已被宋军分为三段此时战场上最激烈的是最东北方向的浅水塬。 阿术的帅旗也已押上前正在亲自冲阵猛攻杨奔所部…… ~~ 阿术杀人时确实亳无怜悯之心。 他在还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宰牛。 牛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里会哀求、会落泪若一直看它看得久了便容易不忍心。 “把它送去长生天。” 当年在驻秃剌河畔老迈的速不台如此告诉年幼的阿术。 长生天的力量让阿术消除了杀生的痛苦……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到如今再回想就显得很可笑阿术早就习惯了杀人不杀都觉得不习惯。 他冷血、残暴嗜杀者的气质是真的能被感受到的在任何与阿术交手的人看来他都是个非常可怖的敌人。 “噗。” “噗。” 阿术拿的是一杆长骑矛一冲锋便刺翻了两个宋军骑兵之后便直冲杨奔。 …… “将军!” 杨奔正在指挥兵马应对猛攻忽听一名宋兵大喊一声。 他回过头便见到阿术已倏然杀奔到他附近长骑矛正狠狠扎下刺翻了提醒他的那个亲兵。 杨奔大怒当即迎向阿术。 然而阿术看似来寻杨奔搦战才冲到面前却是身子一俯。 他身后一名蒙军迅速放箭。 “嗖!” 一支冷箭正中杨奔皮甲将他钉落马下。 “杀啊!” 蒙军既受主帅的鼓舞又是急着想要杀破杨奔的防线已是士气大振奋力涌上来。 而杨奔中了箭被亲卫拖着不断后撤抬眼只看到蒙军不断在向前推进。 “将军!守不住了!” “再撑一会!” “……” “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生生不息……” 蒙军也在高声呼喊着为了杀出浅水塬而振奋不已。 阿术终于咧了咧嘴稍松一口气亦是认为自己得到了长生天的保佑。 然而前方本要败退的宋军忽然又欢呼起来。 阿术一听心里便是一凉料想是宋军又有援兵到了。 回头一看如他所料李曾伯的大旗已迤迤而来。 阿术遂觉得那种自己像是一个猎物一般的感受已经越来越浓了…… 正文 第762章 断腿 “吁!” 陆小酉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驱马跃上一个小小的坮塬之后掏出望筒向前方那正在厮杀的战场望去。 喊杀声不歇隔着千军万马能看得到李瑕那高竖着的大纛。 他还看到了红黄蓝白黑的五面将旗知道其中那面蓝色的便属于李泽怡。 陆小酉遂很为李泽怡感到骄傲。 他认为李泽怡往后的军功一定能超过他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知道李泽怡比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当然得出头。 才放下望筒便见李曾伯也已跃马上来。 李曾伯从巩昌出发走的是番须口道。 这一路颠簸而来陆小酉看在眼里实在担心老节帅的身子骨会散了架…… “大帅请看。” 李曾伯接过望筒看了一会却并未马上下令进攻而是重新调整了阵列之后才调遣兵马支援李瑕。 每招过一个将领他都不厌其烦地反复交代。 “困兽犹斗须围三阙一放蒙军走南面豁口。” “缓缓逼进阵型不得散了以免将蒙军逼急了冲乱我方阵列或掉头反攻东面。” “……” 这片战场不大不小浅水塬之战时双方十余万兵力也摆得下但它终究是古道称为“泾河古道”或是“萧关古道”。 西面是关山、东面是子午岭、北面是黄土高原唯有泾河与几条支流穿过的河谷还算开阔可以行军。 它没有蜀道那么难走但本质上还属于山谷。 阿术的这支蒙军已被堵在山谷中。 刘金锁、杨奔堵住了他们往东北的去路;李瑕从中间将他们一分为二;李曾伯则从西面围堵上来。 若是从天上看就会明白东、西两边的蒙军应该同时齐攻李瑕。 但战场上的将军与士卒只能从他们的视角看不可能看得到完整的战场局势。 东边的蒙军放眼看去看到宋军的防线已被他们冲得支离破碎马上便能突围;西边的蒙军只看到自己被宋军包围了必须要尽快散出去。 这种情况下已没有任何人能号令被分割开来的两部分蒙军同时合攻。 李曾伯要做的便是先歼灭西边的蒙军。 他以往打仗就好像是守着一间破屋来防狼拼了命地钉窗户一不小心便让狼窜进屋中肆虐。 而这一仗他是猎户。 这里便是他的陷阱。 现在狼已在陷阱里可以套住它的后腿了…… ~~ 阿术一看李曾伯的旗帜过来已是大怒。 他不是要弃掉一半的兵力而是打算先歼灭堵路的宋军再围杀李瑕所部。 李曾伯太快赶到让他有种被扯住后腿的感觉。 恨不能一脚将那老东西踹死再拔腿而走。 但暴怒归暴怒阿术早已联络不了被分割的那部分蒙军只能任他们被李曾伯包围。 像一头狼被套住了后腿且已失去了知觉。 阿术只好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后腿拼命跳出这个陷阱。 这一口咬得鲜血淋漓他已发了狠。 他今年二十八岁从体力到意志都是最巅峰的时候。 他是一头最强壮的狼已被陷阱激怒且是最暴怒的时候。 呲牙咧嘴夺人而噬…… “噗。” 阿术的长骑矛借着马匹的一点近距离冲势轻而易举地刺死一个宋兵。 他一扯缰绳马匹拐了个弯避开前方列阵的十余个宋军。 身后的蒙骑已撞上去撞乱了这十余宋军的阵列。 阿术马上又拐回来长骑矛乱捅突破这一层防线。 马蹄下的尸体和伤者渐渐增多他就这样领兵突进。 这也是阿术从戎以来打得最激烈的一战。 蒙古军队其实是很少打硬仗他们擅长使用俘虏和仆从军去消耗敌兵、通过屠杀来恫吓敌兵、利用骑兵的优势不停削弱敌兵…… 总而言之蒙军战术的关键始终在于“乘敌力竭”四个字。 乘敌力竭便是掌握主动权保持以强击弱的状态。 阿术深谙这种战术因此以往每次败都是小败每次胜都是大胜。 他号称不败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惨烈地拼杀过。 …… 战到中午。 浅水塬已被鲜血染红。 这是今日伤亡最惨重的战场。 杨奔、刘金锁两部兵马占了地形的优势且更擅长于近战肉搏因此杀伤了颇多蒙军; 而蒙军是拼了命地要冲杀出去同样也给宋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一个个想斩杀阿术的宋军兵士、校将倒下死时还怒目圆睁带着不甘。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想立一个斩杀都元帅的大功。 也有许多人单纯是因为痛恨蒙虏这些大部分是从川蜀来的也有少部分是陇西兵士看到家乡被烧杀抢掳而心生恨意。 可惜未能遂意。 战场之残酷一方面是残酷在冰冷的铁器会劈在人身上任何一个柔软的地方生命毫无尊严;另一方面则是它永远是无情地碾压过来哪怕有人拼命想保护无辜拼命想斩杀恶徒它不管这些。 “向塬上撤!” 刘金锁大吼一声终于是放开了防线撤上坮塬。 他粗略一看浅水塬上已是尸横遍地只他麾下便有近千人的伤亡。 只能撤了。 混乱中刘金锁转头向杨奔的旗帜望去目光找了一会只见杨奔半片身子都是血红犹抢了一匹马想去追阿术。 他连忙命令亲卫去拦住杨奔…… ~~ 阿术终于杀穿了浅水源上的宋军防线杀出了一片生天。 他领着六千兵马冲向泾河与蒲河交汇处准备越过河往北到庆阳府。 走庆阳盐马古道就可以阿术对陇东地势很熟悉因为到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盼着被李曾伯围堵的兵马能散逃回六盘山一半如此一来还能带八九千的兵力回凉州。 那么纵观整个战事拖住了李瑕、未让其响应李璮而他杀入陇西歼敌五万……想到这里阿术也懒得再给自己找回体面因为败得实在是太惨。 也只有斩杀李瑕才能挽回这场败势……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这次时机不好。 下次吧。 等下次大汗调遣大军来攻到时必可斩杀李瑕。 也要不了太久。 …… 泾河河谷开阔通常山谷宽一里以上泾川这边则有五六里。 策马奔过这几里地时阿术心中又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但他近日的预感都太过准确此时遂努力不去想以免又猜对了。 终于他望到了泾河……仔细观察对岸并未发现宋军。 黄土坮塬上树木并不茂密藏不住伏兵。 阿术有些意外之喜。 他本担心李瑕会设一支伏兵于此。 但没有伏兵也不意外毕竟他从河州杀到这里也只花了半个多月留给李瑕调动兵力的时间本就不多…… “下马备战准备渡河。” 趁着宋军还没追上来阿术迅速下令将士下马在河边列阵迎敌同时命人渡河拉飞絙。 飞絙便是连结两岸的绳子泾河水势并不算汹涌士卒们拉着绳索便可过河马匹也可泅水。 仅仅安排好这些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瑕那杆大纛已开始向这边移动竟是这么快便要追了过来。 这次阿术没有再避战。 已避无可避了背水一战打便是了。 他不急不缓地包扎着伤口抬头看着自己的大纛嘴里喃喃低语着请求长生天的保佑。 他坚信长生天会让他活下去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战争…… 正文 第763章 粗暴 李瑕分割了蒙军之后本想与李曾伯合力歼灭一半再歼灭另一半。 但阿术既已杀出防线他得马上率军追击。 因此只好让李曾伯负责独立歼灭被分割在西面的那支蒙军。 此时这些蒙军骑兵正在向南面逃窜。 他们大概是想借着骑术在一个个黄土坮塬中绕道以为这样就可甩脱宋军的包围。 但李曾伯布置包围的时候其实是特意留了南面的山谷允许蒙军逃窜。 这不是新鲜的战术蒙古骑兵为了降低敌人的抵抗意志每次包围敌人时都会贴心地在包围圈内让出一个缺口让敌人逃他们再轻骑追击一路砍杀。 李曾伯也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同——他给的是死路。 所以高墌城南面看似宽阔但阿术就从没想过从这边突围。 一队队被分割了的蒙骑绕过一个叫“落箭塬”的坮塬本以为逃出生天了却听得水声传来。 再往南不远一条河已显在眼前。 河名“黑河”是泾河的支流。 河对岸有一支宋军正在那里在调整着床弩的方向。 逃命的蒙古骑兵纷纷勒住缰绳。 来不及了。 “嗖!” 床弩射出的硕大弩箭已穿进了他们的身躯…… 同时号角声也在黑河北面响起。 随着李曾伯一声令下宋军已齐齐向前杀去。 这一刻有许多蒙卒们已经并不凶狠了反而显得惊慌失措、有些可怜的样子。 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懂得哀求。 但宋军将领们尤其是不久前才守过巩昌府的陆小酉看到这种哀求的眼神之后反而更加大怒。 他脑中浮现的是守着巩昌城时看到的那一具具在陶罐里被烤成油的尸体……压抑了两个月的愤怒终于得以释放出来。 “杀虏!” 宋军齐声大吼杀向蒙军。 …… 在浅水塬作战有一个结果往往与过往相似如旧唐书所载—— “投涧谷而死者不可胜计”。 ~~ 相比在黑水河边群龙无首的蒙军泾河畔的蒙军有阿术这个主帅局面好了很多。 阿术让骑兵下马步战在很短的时间内布置了一个防守阵列。 蒙军很少步战但在遇强敌之时也会如此。 比如木华黎便有两次步战且还是在主力会战时。 第一次是神水县之战他命半数兵力下马放箭配合骑兵斩首锦州军阀一万二千八百余级; 第二次是黄陵冈之战当时两万金军列阵河岸示以死战木华黎令骑下马引箭齐发大败金军溺死者众。 今日阿术遇到的对手比金国末年时的金军强强得多。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大蒙古国面对的好像从来都是些衰弱国家似乎很少遇到哪个正在兴盛的。 摇了摇头阿术把这个该死的念头从脑子里驱出去。 总之他得步战迎击李瑕了。 这种地形没有腾挪的空间步战便更具优势。 蒙军士卒砍杀了受伤的战马堆在阵前。 士卒们就站在马尸后面张弓搭箭。 双方距离渐渐靠近……终于箭矢齐射而出比在骑射时更为有力射程也更远。 “嗖嗖嗖嗖……” “咚咚咚咚……” 箭雨落下宋军士卒举起盾牌格挡着缓缓向前推进同时也以箭矢、霹雳炮还击。 …… 宋军后方的一个黄土坮塬上李瑕正在观战指挥。 他并非是累了才没有冲锋而是在阿术突围之后战局有了变化须重新调整。 先是命令刘金锁、杨奔两部兵马攻阿术正面也是下马步战。 李瑕这边则剩下不到三千的骑兵分为两队。 他先命李泽怡绕到左翼等待号角。 诸将各领了命令开始推进。 李瑕拿起望筒向泾河上游看去。 许久直到望到有几艘小船从斜对岸划出并有旗帜晃了晃他才下令吹响号角。 “呜呜呜……” 随着这号角声李泽怡攻向蒙军左翼。 而泾河上的小船已冲了下来。冲向蒙军好不容易在河上拉好的飞絙。 宋军士卒们立在船头毫不留情地挥刀斩下轻易便将那些飞絙斩断。 蒙军一片哀嚎。 他们逃命的路就这样断了……本以为河对岸没有伏兵然而伏兵却是在上游。 不是所有列阵于河边的战斗都叫背水一战。 比如黄陵冈之战金兵便是列阵河岸示以死战还是被木华黎杀得大败溺死无数。 置之死地需要有极强大的意志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就是死…… 到了考验蒙军意志的时候了。 …… 李瑕踢了踢马腹驱马下了黄土坮塬驰到另一队骑兵前。 这队骑兵则是胡勒根率领的眼见李瑕过来已默契地跟上。 “随俊王杀敌!” “违背了长生天意志的他们不配身为草原人……” 胡勒根一边跑一边喊个不停。 马匹小跑着渐渐加速冲向蒙军的右翼…… 李瑕微俯着身子护着面门任箭矢射落在盔甲上。 他忽然想到上次与阿术交战还是在杀了兀良合台之后、阿术领兵追来。 那次庆符军死了很多人。 今日也死了很多人当年只是数百人作战如今则是数万人死的人更多。 当年李瑕被阿术追得游过长宁河才得以活命。 今日他则不打算让阿术游过泾河以免还要再一次交手死更多人甚至是更多无辜之人…… 想到这里李瑕已冲到了蒙军右翼。 他开始心无旁骛地亲自冲阵。 为了以更小的伤亡获得更快的胜利。 ~~ 夕阳如血。 这已是李瑕今日第二次冲阵。 第一次杀穿了蒙军阿术仓惶而逃。而这一次阿术已是毫无退路。 于蒙军而言当敌方主帅屡次陷阵唯有阿术亲自去迎击才能振一振士气否则蒙军要不了多久便要溃败。 不蒙军溃败似乎已成事实。 阿术不再去想这些将胜负生死全都抛开、 总之是杀了李瑕一切都好杀不掉的话死就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有长生天保佑。 “让开!” “让开!你们绕过去!” 阿术大吼着扑向李瑕的大旗。 他要亲自杀上前给草原上的勇士们提心力。 统帅奋勇士卒才能奋勇。 他是速不台之孙是成吉思汗的“四獒”之一速不台的孙子继承的是獒狗一样的凶狠…… 距离越来越近阿术已能看到李瑕正在放肆屠戮蒙军士卒。 阿术紧紧握住长骑矛举起蓄满了力……猛地向前掷去。 “杀啊!” 长骑矛飞出掷向的是李瑕的战马。 李瑕早注意到阿术的旗帜正在过来一听风声扯过缰绳便躲。 长骑矛正中胡勒根的战马。 一声马嘶胡勒根摔下马来忙指挥士卒上前保护李瑕。 阿术更快已经就地一滚滚到李瑕马前拔出弯刀便斩马腿。 李瑕再次勒住缰绳让马匹抬起前蹄同时手中马槊扎向阿术。 “噗。” 马槊迅若流星径直捅穿阿术的大腿李瑕奋力一顶马槊刺得更深将阿术钉在地上。 “啊!” 阿术中怒吼着一翻身躲过胡勒根一刀反手劈开胡勒根。 而他腿上的皮肉也硬生生被他从马槊上扯破。 血柱由下往上飞喷而起。 “噗!” “咴???……” 血柱从马腹中喷出溅了阿术一身。 李瑕跨下战马一声悲鸣扬起前蹄倒地。 马槊还钉在地上李瑕连忙松手跃下战马。 一道血红的身影已扑将上来。 寒芒一闪阿术扬着弯刀奋力斩下。 李瑕才落地连忙侧身弯刀已劈进他盔甲的缝隙中血绽出。 同一时间他已拔剑一剑挥砍径直斩在阿术手上。 阿术四个指头被斩落接连落地。 “铛”的一声弯刀也掉在地上与石头碰了一下。。 周围的蒙兵、宋兵才反应过来纷纷抢上。 阿术剧痛已奋力一扑将李瑕扑进蒙军阵中。 “杀了他!” “杀他!死啊!死啊!” 蒙古语的呼喝声中阿术拼命用带血的手去摁住李瑕以供蒙卒斩杀。 李瑕力气大极一手挥剑乱斩一手推开阿术。 阿术也是力壮无比但脸色涨得通红。 “呼……呼……” 两人都在喘着粗气像是两只野兽。 区别在于一个坚决一个疯狂。 最后阿术还是没能摁住李瑕又被李瑕头盔一顶鼻血长流 李瑕已就地一滚躲过一柄长骑矛。 阿术不放过他又扑上来左手捡起一支箭便扎在李瑕背上箭矢卡进甲胄当中。 李瑕吃痛反手一剑。 因双方都是盔甲精良他每一剑都是向着这样无甲覆盖的地方。 这一剑毒辣正刺进阿术眼中。 “噗……” 这一下痛不欲生阿术如厉鬼般惨叫竟是还拼命挥动手里的箭矢意图刺死李瑕。 李瑕已退脚步如行云流水两步便退进宋军阵中。 阿术已杀疯了不管不顾杀将过来。 李瑕又是一剑刺出刺伤阿术握箭的那只左手。 几个宋军上前连接劈砍阿术。 阿术接连重伤惨叫不已满脸都是血简直形如鬼魅。 蒙卒们大骇拥上杀退宋兵抢过阿术便逃。 他们才转身李瑕追上一剑刺进阿术的膝弯。 阿术摔倒竟是还能用腿一绞以最大的力气绞落了李瑕手中的剑。 他是愈受伤愈凶狠马上用那被捅穿了的左手拾起一柄弯刀还想要斩李瑕。 李瑕已抢上一把摁住阿术的手一拧夺过弯刀径直斩下…… 从阿术冲到李瑕面前再到此时一共也不过只过了几息时间周围的宋军、蒙军士卒们也就各来回了几步。 而这一刀斩下持续了一整天的战事终于有了结果。 简单而粗暴。 简单粗暴到就像阿术这个人本身。 至死阿术都以为长生天会保佑他就像过往的每一次。 但战场很残酷…… 残酷的是数万人数十上百万的无辜冤魂凶手也只有一条命来偿。 偿不起的。 只有结束它换新的秩序。 李瑕说不上这一刀斩下是怎样的心情。 他坚定始终向前看。 但一定也是带着愤怒的。 “噗!” 血从脖颈中喷涌。 “噗噗噗……” 溅得到处都是血腥臭得厉害。 一颗桀骜不驯的头颅被提了起来…… 正文 第764章 答案(为盟主“blackmoon413”加更) 当阿术指挥蒙军与宋军鏖战时帖必烈正在准备渡河。 他不会游泳因而备了浮囊就是将羊皮完整剥下后扎紧再吹鼓起来的气囊。 蒙军行军时常有携带用于渡河。 只要把浮囊拴在腋下、趴在上面再拉着飞絙足以让他带着辎重安全渡过泾河。 然而宋军的小船顺河而下斩断了飞絙的同时箭矢射来马上便射破了帖必烈的浮囊。 “嗤嗤……” 帖必烈看着堆在岸边的一个个浮囊瘪下去发了一会呆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的杀喊声摇山倒海他回过头望去只见阿术的那杆帅旗正在向右翼移动靠近了宋军主帅的那杆大纛。 背水一战一定能斩杀敌将。 到时再渡河也是一样的。 “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生生不息……” 帖必烈正想着这些阿术那杆大旗已缓缓倒了下去。 “阿术已死!” “阿术已死!” “……” 宋军那边有人齐喊起来高声地重复着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蒙语。 之后一个人头被高高举起。 隔得远帖必烈看不清楚只知道以阿术的脾性是不可能容许敌人这样羞辱他如果是假的一定会不管不顾继续冲杀。 而现在右翼全乱了……那看来阿术真死了。 帖必烈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整个战场如此炸开来蒙军已立即陷入了混乱。 他们若是骑着马还能驱马而逃但此时是下马步战混乱中连找到马匹跨上马背的时间都没有。 逃也无路逃北面临着泾河而其余三面都有宋军杀过来。 很快便有人跳进泾河试图涉水到对岸。 泾河这种河……它不像黄河、长江一看就波涛汹涌泾河看着就平静得多常水期河水澄清水深也就半人高看似可涉水而渡。 但过泾川之后这一段谷窄岸陡与蒲河汇流水力增大河道多跌水险滩急流瀑布何况如今还是九月汛期才过不久。 宋军的小船停在河道中央以竹篙撑着。 撑篙的船夫们最是清楚这河能不能够涉水而过其中一人叹了口气喃喃道:“真以为能跑得掉吗。” 没人在乎这一个船夫说了什么前方密密麻麻的蒙军士卒听不到也听不懂。 “放箭!” 张顺大喊一声自己却没张弓而是拿起一根长长的鱼叉等待着蒙军游到他面前。 然而大部分的蒙军是到不了河中央的。 水还未没到他们脖子时脚下一没站住呛了第一口水之后河水便开始吞噬他们的性命。 箭矢铺洒而下蒙卒多是把盔甲扔在岸边只能以皮肉迎接箭矢鲜血很快把河面晕成了红色。 更大的杀伤在于中箭的蒙卒一慌张便溺了水呼喊着挣扎着慢慢在水中窒息而亡。 而他们在溺亡这个过程中展示的痛苦给了同袍更大的恐惧。 连没中箭的蒙卒也被扯倒在河水里窒息、疯狂挣扎、越发窒息。 便是有少数能游到河中央的宋军的鱼叉也会毫不留情地扎下。 “噗!” 张顺的鱼叉每次扎下都能带走一条性命。 并非是每次都刺中要害而是只要刺中对方就不能在水里活下来。 杀戮成了很简单的事。 张顺幼时听老人说端平三年蒙军屠他的家乡时杀戮也是很简单的事蒙军一人赶十人将他们赶在街道中央长矛齐捅…… “噗!” “噗……” 惨叫声在张顺耳边回荡也在他心里回荡。 夕阳在西山边投出的最后一道余晖印得江面红得可怕…… “投涧谷而死者不可胜计”史书上简简单单一句话今日复现其实是人间地狱。 ~~ 帖必烈脚已踩到了河水里望着前方可怖的情形猛地打了个寒颤。 河水太凉了。 他于是召集身边的宿卫重新穿上盔甲杀了几个溃兵抢了马匹沿河往下游。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骑宿卫护送着帖必烈冲出蒙军军阵悄然逃离。 “咴!” 夜色中马匹悲嘶“嘭”的一声帖必烈摔倒在地便见宋军箭矢射来他的宿卫们惨叫起来。 帖必烈盔甲上也中了两箭幸而盔甲厚实未伤到要害。 他捡起弯刀站起身招呼还能动弹的亲卫迎向了宋军。 他孛儿只斤·帖必烈成吉思汗之曾孙、窝阔台汗之孙、西凉王阔端之子流着黄金家族高贵的血液……只要杀向懦弱的宋人一定能赢得胜利。 长生天保佑着成吉思汗的子孙。 本以为前方只是一小队巡卫的宋兵没想到冲上前一看月光下能看到这里竟是宋军刚扎好的营防短短的防线上有密密麻麻百余人。 帖必烈一愣不等对面宋军动作他膝头一软已跪倒下来。 “我投降了!” 这句话他却是用汉语说的。 帖必烈也忘了自己是何时学会的但总之是学会了这句话虽说话时口音十分奇怪。 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军里竟有人用蒙语喝了一句。 “这一战我们不接受俘虏把他们杀了!” 帖必烈又惊又喜连忙喊道:“我不是普通的俘虏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 当胡勒根听说俘虏了帖必烈大乐。 他兴冲冲策马赶到下游的营防准备亲自带其去见李瑕。 面对这个黄金家族的子孙胡勒根稍保留了些许礼貌没有多加折辱只是用绳索捆着帖必烈的手拉着他跟在马后。 马速并不快胡勒根在意的是与昔日的草原主宰宣扬他的信仰。 “你们知道你们为何会败吗?!” 面对这样掷地有声的质问帖必烈懵了好一会抬起头看向马上的矮个子也不知这个叛徒到底是什么出身但一定是某个与黄金家族有仇的部落酋长。 “我们应该败。” “铁木真的屠杀已经背弃了长生天他才是草原的叛徒他折断了通天巫的脊柱不再听长生天的指示他屠戮世间的生灵已经触怒了长生天的意志。故而长生天子降于世间要成为新的天可汗……” 胡勒根最近一段时间与许多俘虏探讨蒙古的历史加之被李瑕的一些观念熏陶因此有了对铁木真的看法形成了他对青冥苍天教的独特理解。 若不是打仗太忙他真希望能找点时间与郝老道长探讨教义。 在军中对教义有这样理解而且愿意与他探讨的人是不多的。 此时遇到了黄金家族的子孙胡勒根心情复杂既怀揣着过往的敬佩又有了新的不屑。 他很努力地想要说服对方以证明自己是对的于是尽量驱马在帖必烈身边滔滔不绝地讲述。 口沫如雨水般洒了帖必烈满脸。 帖必烈听不懂也没打算听懂却放下了黄金家族的骄傲赔笑道:“幸好听到了胡勒根将军为我讲述长生天的意志原来我的阿布病死了是因为他信奉了喇嘛、背弃了萨满。” “不你没有懂。”胡勒根大急翻身下马继续滔滔不绝。 帖必烈只好道:“对对对我们做的一切都违背了长生天的意志所以败给了伟大的天可汗请胡勒根将军能为我求情允许我献上忠诚……” 胡勒根终于说服了帖必烈很是兴奋。 待到了地方他命人把帖必烈押在帐外候着他则亲自去见李瑕并承诺会替帖必烈求情。 帖必烈心中稍安他认为自己是有用的。 他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李瑕想与忽必烈议和也好、想到阿里不哥联络也好甚是想往凉州扩张他都有大作用。 但他等了许久这一夜却并未见到李瑕。 直到两天后他被带到了泾川县依旧没见到李瑕而是被捆着押到了城头上面对着近两万的宋军兵马。 宋军显然也是刚收拾过战场扎驻到泾川城。 风吹过城楼带着呜咽声帖必烈心中泛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目光看去能看到有些宋军额头上是扎着白布的。 这场面太过于像一场祭祀了。 但没有看到萨满和祭品…… ~~ “这是做什么?”李泽怡喃喃道。 “宣扬。”胡勒根答道。 他按着刀站在李泽怡身边眼神却是比之前还狂热了许多。 “宣扬忠心不分汉人与蒙人你明白吗?” 李泽怡皱了皱眉道:“好吧别和我说话了。” “草原来的信徒胡勒根胸怀越来越宽广了忠诚于天可汗的信念。”胡勒根道:“而你只懂得忠诚于前途……” “疯胡子。”李泽怡转头一看见董文用已被押过来了道:“来了你开始吧。” 胡勒根兴奋起来大步走上城头。 他看向归义营的士卒当先大喊道:“将士们你们有人是从草原来的有人是从西域来的效命于我王但不知我们与汉人的区别是什么。当看到你们的族人出现在敌阵你们分不清为什么他们是你们的敌人。到底谁是胡人?谁是汉人?今天胡勒根来告诉你们!” “第一条保护生灵者便是我们自己人;残害无辜生灵者就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敌人该杀!” “杀!杀!杀!” 归义营士卒遂高声大喊起来他们需要界定自己是谁归属感该落在何处。 但不需要太复杂的规则要用最简单、清晰的规则。 第一条就是这样泾渭分明。 胡勒根已一把拎起帖必烈放声高吼。 “这个是阔端之子帖必烈领阿术杀入巩昌屠五万生灵……” “杀!杀!杀!” 帖必烈已骇然变色他终于知道今日的祭品在哪里。 …… 于更多人而言这不是祭祀而是惩戒。 刘金锁、鲍三、陆小酉等人各自领着人站在城外列成方阵抬头看着城头上胡勒根的叫嚣已有些不耐烦。 “娘的聒噪个没完没了老子麾下的川兵还等着上去一人一刀……” ~~ 更远处董文用抬头看着这场面转头向李瑕道:“当众虐杀黄金家族的子孙你会……” “虐杀称不上与他有仇者一人一刀报仇雪恨应该不算过分。” “你会触怒蒙人陛下会……” 李瑕再次打断了董文用的话反问道:“你很害怕蒙人?” 董文用语气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瑕抬手指了指城头上阿术的头颅以及被挂在那已被割了几刀正在哇哇大叫的帖必烈。 “那我来告诉你那种需要靠屠城来恫吓敌人的军队一开始就是外强中干只是野兽而已。也只能吓吓你们这些软弱之人。” 在他眼里阿术确实只是野兽……帖必烈虽然弱些也是野兽并无更大的作用了。 董文用默然叹息一声。 他目光望向了城外像是在望向浅水塬、泾河、黑水……在那里不计其数的蒙军尸体还堆在那里。 这次进犯的蒙军已是匹马无归。 胡强?汉强? 孰为胡?孰为汉? 经历这一仗董文用已开始重新思考着这些问题…… 李瑕有答案他的答案在百年后、数百年后凝练的历史他努力想用这个答案拿给当世这些深陷迷茫的北人、南人解惑…… ------题外话------ 感谢盟主“bla413”的打赏万分感谢。这几天一直想着加更但前两天都是踩着点才写完今天想说熬一熬结果这一章还是没能赶在12前码出来。那就14号再更两章吧不过我四十多个小时没睡了这两章应该不会太快下午以后吧~~希望大家谅解也感激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765章 士望 长安。 吴潜由他的孙子吴泽扶着缓缓走上了长安城北面的戍楼。 由戍楼中看去可看到城头上的火炮由毡布盖着还静静摆在那里。 前些日子差一点就要点燃这火炮以迎击蒙军。 长安城外其实并不空旷北面便是龙首原与唐皇宫的旧址如今虽无城墙保护已日渐繁华很难想像这一炮轰出去会是怎样的光景。 若非李瑕、张珏把刘整所率的万余探马赤军歼灭在渭河以北那不论吴潜如何做长安附近生灵涂炭显然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再回想廉希宪撤出关中一事方知廉希宪是顾忌着多年治理这片地方的心血…… 总之发生于咸宁三年夏秋接连不断的战事让吴潜想了很多。 关陇确实难守朝廷不愿收复有朝廷的道理偏偏让他们这些人守住了。 他们当中有最坚定抗蒙的南人也有经历了丧乱之痛而愈发怜惜民生的北人以及数不清的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这群人形成的风气与临安不同…… 吴潜就这样站在戍楼中用他那一双老眼凝望着这片土地愈看愈是不舍。 许久一大队车马逶迤而来风卷旌旗带着得胜归来的气势。 吴潜领着长安官员迎出城外只见大纛下策马而来的李瑕一身戎装英姿雄武。 他以往也常见到李瑕但今日再见感受愈发不同。 从浅水塬之战不免联想到唐太宗联想到刘文静于是不免想到刘文静在唐太宗年少时评价的那一句“非常人也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其年虽少乃天纵矣。” 连吴潜都有这种联想这一战对李瑕的威望必然会有更大的影响。 当今之乱世世人最憧憬的是什么? 便连李璮举事喊的也是“复为盛唐之主”王文统则想“继作玄龄之臣”如果可以他吴潜难道就不想当房玄龄吗? 士民之仰望便是这么来的吧…… 吴潜脑中这些念头才转过李瑕已翻身下马扶住了他笑道:“吴公何必来接?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王师凯旋便是兴师动众也该迎一迎以提振人心。” “好多谢吴公了。” 李瑕笑应了待与吴潜并肩而行却低声道:“还不算凯旋我很担心河南局势……晚些再谈吧吴公请看那是何人?” 吴潜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待看到李曾伯不由哑然失笑。 老友相见他颇为洒脱哑然一笑之后摆了摆手有种“往事不必多谈”的意思。 李曾伯反而是情绪复杂初时还能克制等看吴潜这洒脱神情一个没忍住老泪纵横…… ~~ “我听得你‘离世’之前留下三首《谢世诗》便知你是为刘宗申所累唯不知是否贾似道主使……” 入了城李曾伯坐在厅上再谈起两年前他听说吴潜死讯时的过往却是愈说愈激愤。 “‘伶仃七十翁间关四千里。纵非烟瘴窟自无逃生理’哪怕今日见你还在人世当时奸党迫害之烈犹可见一斑!” 李曾伯有愤怒的理由。 他派人到循州查探过得到的各种蛛丝马迹直让他怒发冲冠。 据说刘宗申到任之后不止一次对吴潜下杀手先是遣人在吴潜所住寺院的井中投毒不成为了下毒又设宴邀请吴潜被婉拒之后干脆强行把宴席设在吴潜住处。 更痛心的是吴潜的“身后事”。 吴潜是盼着能落叶归乡的诗云“朝廷有至仁归骨或可觊。魂兮早还家毋作异乡鬼”。 但他是牵扯储位之争而被贬谪的在没有平反之前不具备扶柩还乡安葬的条件。 因此李曾伯当时探知的是吴潜的尸体被安葬在相距循州六百里的湖尾山中的荒僻之地。 一代状元贤相死后连葬身之地也无何等悲凉委屈? “可斋莫再气了莫气了。你已花甲之年任一方阃帅岂好哭成这般……我未死还在人世。” “毅夫兄你看看你这辈子!” 李曾伯摇了摇头愈发激愤。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表述这种激愤只好再念吴潜的“绝命诗”只觉字字泣血。 “边马南来动北风屡陈长策矢孤忠。群豺横暴嘉谋遏仪凤高飞事业空……” 念到最后那句“欲知千载英雄气尽在风雷一夜中”想到吴潜差点便要被一杯毒酒葬送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里李曾伯已愤怒地捶着桌案。 “莫气了过去了。”吴潜叹息不已道:“三首绝命诗其中两首是我本以为必死有感而发一首是为了造成我已死的假象……总归是过去了你莫要偏激也莫要心生不满。” “不满。”李曾伯道:“我确是不满!联络朝臣逼着贾似道罢了刘宗申的官……唉但又还能如何偏激?” 说到这里他语气沉重下来终是又吐出了四个字—— “国事为重。” “是啊。”吴潜深以为然“国事为重。” 旁人或理解不了他们受如此迫害竟还要禀承国事为重的观念。 但恰是有这份胸怀与意志才能数十年苦心支撑这摇摇欲坠的家国。 国事之重没有这种毅力的人本就扛不住。 故而他们是吴潜、李曾伯。 个人的荣辱与委屈谈也谈过哭也哭过话题便渐渐转回正事上来。 “没想到会是李瑕救你深谋远虑啊。” “守垣这个儿子……让人不知如何说啊。”吴潜喃喃道:“先帝若有这样的儿子、或荣王若有这样的儿子倒是社稷之幸事啊。” “毅夫兄这话太大逆不道了。” “是啊这话里第一层意思对当今官家便尤为大逆不道。我被贬谪循州不冤、不冤……” 提到当今官家李曾伯也是无言。 他揉着额头一会想到浅水塬战场上李瑕亲率骑兵截断蒙军的英勇之姿一会想到在临安数日听闻的有关官家那些荒唐之事。 更不提吴潜这一辈子屡次在朝中受到的迫害再相比起这一年李瑕的对待更不知说甚才好。 “唉。” 终是一声长叹。 之后李曾伯道:“我不能谋逆。” “六十又八矣。”吴潜捻着长须叹道答非所问又道:“你小我三岁亦不年轻了。” “你这是要我莫再管身后之事啊。” “不然如何呢?”吴潜反问一句拍着膝漫不经心道:“无可奈何了啊。” “但……” 吴潜摆摆手笑道:“故友重逢谈谈诗词才对。当年你我诗词唱和我填‘问匈奴未灭底事菟裘’你填‘谁为把中原一战收?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至今回想你我这些词句……牢骚太多了。” 他们这两首词一个叹匈奴未灭却要隐居了一个问天下是否还有谢安转头还是说隐居“隐居”二字虽然都只是说一说但这种悲观却像是刻到了大宋文臣的骨子里。 说来说去都是悲观。 “你我为何就不能如岳武穆?‘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你我为何总是‘人间事尽悠悠且且莫莫休休’为何总是‘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吴潜话到这里往前一倾问道:“以往连谈收复都是欲语还休但你不觉得近年来振奋了许多吗?你我垂垂老矣便只管振奋有何不可?” 李曾伯感慨不已“连收复都欲语还休”这几句他们对朝廷岂就是毫无不满。 “毅夫兄你莫非是……” “不我每每向李瑕耳提面命教他忠君报国。可我一介老朽除此之外又还能如何?” “耳提面命忠君报国?”李曾伯反问一声犹觉不安。 “近来常想起一句话啊……”吴潜又道“如何言之呢‘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斋以为呢?” 话不必说透李曾伯已会意吴潜的意思。 他本该是来遏制李逆之势没想到还没开始对付李瑕立场已有了这些的变化。 而李瑕还根本都没对付过他确有大气量。 想到这里让人心中不由又浮起一个评语。 “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 ~~ 李曾伯到长安既有见见老友这样的私事更多的则是为了在回陇西前了解清楚接下来的形势。 换句话说才歼灭阿术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进行军议了。 入城稍歇了一会之后李曾伯与吴潜转到府署大堂上只见不少文武官员已经到了。 李瑕没有换掉那一身戎装脸色并不是太好。 “先总结今年夏防、秋防……” 一句话把许多将领带回了以前年年遭蒙军入寇的氛围又要开始年年防蒙虏入寇了。 “我们连接打了几场胜仗歼蒙军近三万但从南阳、黄河、潼关、巩昌、延安、浅水塬等一场场仗打下来我军的伤亡也已逾万更有五万无辜百姓受难……” 李瑕对此很不满意他不愿与蒙古进行这样的消耗。 因此他首先明确提出了他往后的战略倾向。 “我们必须往外打把敌人堵在家门之外这是下一个阶段的战略请诸位都仔细想想如何做到明日继续就此商议。现在谈形势……林子你来说。” 李瑕议事时与临安完全是两种作风。 他总结、提出目标简明扼要。 而他对情报的重视也是世间少有人能及。 林子已站起身来却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据山东、河南方面情报夏贵已被张弘略击退、李璮被围济南已有败亡之势只怕今冬蒙军就能抽出手来转头攻川陕了……” 正文 第766章 快错过的机会 李瑕有些疲倦地往太师椅上一靠碰到背上的伤口遂又重新坐正了。 面对堂中这些心腹属臣他也懒得再摆出大胜后的威风表情不算太好。 这次虽然除掉了刘整、阿术看似大胜了但他还是觉得亏了。 因为李璮举旗这件事是李瑕从好几年前起就知道的都准备好了要好好地利用一番狠狠地从忽必烈身上剐下一片肉来。 最好是取河南。 原本该趁李璮举旗时出兵开封给史天泽、董文炳一个重创逼张家投顺……李瑕一直在做这些准备。 结果先是张五郎被逼走了、亳州不再在张家手上;之后阿里不哥败逃得太快完全出乎了李瑕的预料;李璮不得不仓促起兵。 攻河南的计划其实完全被破坏了等收拾了杀入关陇的两支蒙军李璮之乱已快要过去…… 李瑕当然不高兴。 但他也在思考是否对阿里不哥、李璮寄予了过高的期望。 人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 堂上林子还在叙说山东、河南的情报。 李曾伯很气愤认为李璮不该这么快败亡反复确认林子的情报是否有误。 “末将推断李璮将败亡依据在于济南已经被围死了那城中粮食还能撑多久……” 林子说着走到地图前开始指点济南周围形势。 要知道的是蒙古国在山东有三家实力雄厚的世侯即东平严实、济南张荣、益都李璮。 济南是张荣的地盘李璮很早就想拉他一起造反曾私下以马蹄金相赠张荣拒绝并把李璮谋逆之事告了。 这也是为何李璮一举旗便攻打济南的缘由之一。 问题在于济南虽攻下了但李璮却被围在城中。 “李璮被围在济南甚至不如被围在益都。我们不知济南的粮草具体有几何但据王荛抵达之后传来的书信分析……我们不认为其部还能撑到十月。” 李曾伯在地图前看了许久抚额无奈道:“为何早不突围?趁史天泽被拖在南阳之时南撤与大宋连成一条防线。” “李大帅说笑了李璮既攻下济南占了地盘岂有放弃的道理。” “他若能再撑半年我们倒可再出兵河南……” 李曾伯想的很好打败了阿术之后关陇兵马也要休整两个月到时攻打洛阳、开封可与夏贵配合如此一来局势就非常有利了。 结果这边才击败了阿术东线的战事已经如此了。 因此话到一半李曾伯已停了下来。 他当然懂只不过是太可惜这个机会。 林子当李曾伯是真不懂还解释道:“撑不了半年末将方才说了李璮连十月份都撑不到。不等我们出兵蒙军已经掉过头来攻我们了……” 堂上旁人都不想说话了。 时到今日救也没办法救李璮只能当作是故事听。 “再说大宋支援的兵路夏贵领中路军一度攻下了亳州有进攻开封之势。但到了七月张弘略迂回绕道从鹿邑出发不攻亳州而是乘战船沿涡河而下一路绕到了涡河入淮的涡口。” 众人看向地图。 “年轻人打仗天马行空啊。”吴潜叹息道。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夏贵攻开封都攻到半路了深入蒙军境内了。张弘略却是根本不管反而绕道至两国交界之处的淮河。 “张弘略杀至涡口截断了夏贵的辎重线。夏贵只好连夜退兵途中又遭张弘略伏击被追杀殆尽物资损失不计其数……” 李曾伯抚额。 这一战他帮不了夏贵当时他正被围在巩昌城。 但从这一战中却可见大宋收复中原的困难首先便是需要大量的物资与补给需要漫长的辎重线。 反观蒙军根本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迂回包抄无往不利。 林子又继续道:“大宋另一路援军青阳梦炎部于六月兵临沧州城下猛攻沧州但之后攻势受挫又失去了夏贵在侧翼的掩护不敢孤军深入朝廷命他驰援济南……而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青阳梦炎已绕过济南从益都撤回宋境了。” 吴潜看过贾似道发给李瑕的公文遂问道:“海军呢?” “海军……杳无音讯。” 议事的诸人实在无甚可说的许久吴潜才从无奈中回过神来道:“该担心的是蒙军灭了李璮之后便能抽出手来……待入了冬黄河结冰蒙军会再次来犯?” “不错。”李瑕道:“这也是我方才说的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最好能够以攻代守御敌于门外。” “……” 董文用坐在堂中漫不经心的样子。 夏贵败、青阳梦炎败、李璮要败……这些都是他早早就预料到的。 当时他大哥回镇洛阳他就是这么分析的全都猜中了。 董文用唯一没猜中的就是自己败于李瑕之手成了俘虏。 其实他还没答应归顺李瑕只说要考虑一下。 怎么说呢?为人臣者谁不想要一个恢弘大度、英明神武的英主但总不能贸然害了家族。 慢慢考虑为妥。 奇怪的是李瑕竟已让他参与这样的军情议事…… 董文用脑中灵光一闪很快有了推测。 李瑕也许会故意让自己听到某些重要军情再假意露出破绽放自己回到洛阳传递假情报。 看来是要用反间计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到李瑕开始问话了。 “彦材你怎么看?” 彦材是董文用的字李瑕直接称呼便是将他当私人幕僚来用既不像称廉希宪、张珏那样“善甫兄”“君玉兄”也不像称吴潜、李曾伯“吴公”“李公”因为毕竟是俘虏。 董文用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分明还没答应投效为何偏要相询。 但想了想他还是应道:“我比诸位更了解蒙古形势并不认为蒙军会在今冬再攻关陇。” “是吗?”吴潜反问一声。 董文用道:“之所以刘整、阿术须先攻关陇便是为了让蒙古大军在平定了李璮之乱后能尽快占据关陇。但如今这两部人马已被全歼蒙军已难以速定关陇而你们虽胜却也兵力受挫无力作乱故而蒙军更可能先伐阿里不哥。当然你们也不必想着出兵河南支援李璮我大哥早有准备……”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是站在谁的立场有种“忽必烈现在不打你们你们也要老实点别惹他”的意味。 堂上很快就响起好几声冷哼。 杨奔径直向李瑕拱手道:“郡王我看他是故意这般说让我们掉以轻心。” 董文用冷笑道:“爱信不信冬日便见分晓。” 他本就还没想好要不要归附才提了意见又马上被人反驳心中不痛快干脆闭口不言。 李瑕似乎也没有太重视他的意见这日军议到最后说的还是防患于未然。 “不论蒙军今冬是否会再次犯境我们都该尽快做好准备现在开始重新调整防线……” ~~ 李曾伯出了府署走过长安城。 这八百里秦川被收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还能来几次自是该好好看看。 他换了一身普通老汉的衣裳走过东大街绕过钟楼登上广济街的一间酒楼坐在那看着人来人往脑子里又想到今日议事时李瑕说的那些话。 “以攻代守拒敌于家门之外……但打出去也难太容易像夏贵那般被迂回包抄截了辎重……” 地图早已刻在脑中李曾伯想着想着忽听得长街上响起了驼铃声他蓦地起了一个念头。 这念头一开始显得有些不真切但越想他越觉得兴奋最后干脆菜也不吃径直又赶向府署。 …… “李公?请他进来。” 府署中李瑕正对着地图揉额头听了通报马上便应了。 他们也不提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为谁效命这个问题。 李曾伯大步上前直接开口道:“李璮撑不了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郡王想要以攻代守但若要攻山西、河南面对的是中原诸路世侯重兵难。何况我方水师尚且不成熟渡过黄河只怕是回不来。” 他这般直接冲进来招呼也不打显得颇为莽撞李瑕却马上进入了李曾伯的节奏。 “不错李璮之乱没能利用好让人失望。但东面确实打不了了我们的粮草也不足支撑不了经年累月的战事。” “东面难西面却可以。” 李曾伯看向李瑕眼神郑重颇为突兀便道:“不须粮草只须给我两万骑兵可打下西凉、河套。” 李瑕也不讶异反问道:“李公能做到吗?” “蒙人能做到的我们有何做不到?若要守陇西全境四万余人犹不足而阿术新败凉州空虚两万人即可攻下。我认为董文用所言不假忽必烈犹有阿里不哥这一大敌但恰是如此反而更该捉住最后的机会趁李璮未灭、忽必烈欲伐阿里不哥之际先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李曾伯话到一半忽看到那张摆在案上的地图他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地图上凉州的位置早已被李瑕画了个圈且已画了几条行军路线。 “这是?”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了一眼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既然没能从忽必烈左腿上割下一块肉那不如试试从他右腿上割……” ------题外话------ 今天还是没能赶在12点前发我再尽力调整一下感激盟主“守妹拴财”的打赏等我调整一下来加更~~ 正文 第767章 戍边策 屋外忽然下了大雨。 分明还是午后天色忽然暗了许多。 李瑕转头一看起身关了窗添了两支火烛邀李曾伯坐下谈。 用兵不是小事往西打的想法还只是击败阿术之后的这几天突然冒出来的并不成熟显然有太多事需要斟酌。 但李瑕开口用一句话定了基调。 “打我们必须得打还得趁忽必烈还有李璮、阿里不哥这两个敌人的时候先出手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李曾伯精神一振。 他从长安大街赶来的一路上也考虑过李瑕也许并不肯支持这个策略此时却已感受到了对方迎难而上的气概。 正是这种临安朝廷不具备的气概让李曾伯到了关陇之后渐觉如鱼得水恰如吴潜所言“只管振奋”。 也确实是振奋。 …… 若给当今形势打个比方忽必烈便像是一个壮汉先挥动大棒把阿里不哥这个残暴又胆小的壮汉赶跑了再一手掐住小瘦子李璮的小细脖子、一手摁住李瑕的头。 宋廷则像是个面黄肌瘦的病弱之人趁机冲上来想给忽必烈一刀才到面前被一脚踹飞了。 这各方势力里李瑕就像个幼童头被忽必烈摁住了虽说用力咬了忽必烈一口挣扎出来却也跌了一个大跤。 爬起来一看病人已被踹飞了小瘦子也快被掐死了另一个色厉内荏的壮汉还是躲得不见踪影。 换成别的孩子这时便该跑了。 李瑕不跑还想给忽必烈捅上一刀。 当然他没有积蓄粮草兵力都不足这便是他被比喻成一个孩子的原因。 这一刀不好捅。 往哪捅?怎么捅?就成了务必考虑清楚的问题。 …… “往东打、或是往西打?其中有大区别。” 李曾伯是饭吃到一半才跑来的胡子上还沾着汤渍一边擦了一边又道:“东面的蒙军有防备且高城坚墙、大军云集。史天泽、董文炳都等着灭了李璮之后对付我们;西面不同西面地广人稀蒙军兵力不足且不知我们有骑兵两万。此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瑕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此时与李曾伯的对话已基本在战略层面上说了为何要打、又为何不能打东边而该打西边。 笔尖再往下一移下面还记了林林总总许多要考虑的问题。 “往西打可以先定目标我们该打到哪里?换言之我们割多大一块肉回来?” “河西四郡、河套。”李曾伯毫不犹豫。 这大概就是西夏的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 李瑕讶然。 他在地图上只标注了凉州这个位置确实没想过要在现在打下整个河西走廊更遑说河套了。 从地图上看只算从六盘山到凉州这个范围就已经比关中大很多了。 “我们有这个实力?凭我们的实力最多打下凉州吧?”李瑕问道。 “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域意义重大得之则关中稳如泰山失之则中原不守。” 李曾伯并不回答有无这个实力开口却先说意义。 “河西走廊为抵御西部诸蕃之天然屏障东连关陇西通西域南接河湟北达蒙古正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李瑕知道河西走廊的战略意义。 简单来说这是一条咽喉要道东边是中原王朝西边是游牧民族以前的匈奴、现在的蒙古。 谁占据了这里谁就掌握主动。 中原国力强大时河西走廊是向西北扩张的跳板;国力衰弱时它是抵御外敌的战略要地。 一个对比汉武帝命霍去病两次进军河西在河西走廊建立四郡将防御前沿推进到蒙古高原有力保证了整个汉王朝的稳固;反观宋朝不能将河西走廊控制在手只能龟缩一隅最后陷入被团团包围的尴尬境地。 “再说河套蒙军若至燕山南下必经过沙漠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奔袭上千里而无补给在何处补给?河套。蒙古正是占据河套故能以此地放牧养马积蓄力量随时进攻中原;而若我方占据河套以此地可作为战略粮仓利用崇山峻岭闭关据守……” 河套的意义李瑕也不用李曾伯多说。 还是那一个对比汉王朝占据河套对匈奴虽远必诛。 而宋朝没有占据河西、河套或许再加上燕云十六州因此始终处在战略被动、只有挨打的份。 这也是为何宋军年年打胜仗却根本没办法逆转与蒙古的强弱之势。 包括李瑕重生多年以来也是现在才渐渐发现自己以前的眼界太小了。 以往说什么川蜀是宋朝的门户、汉中是川蜀的门户。 当中原王朝连中原都没有要把川蜀作为门户着实是太辛酸了。 看看汉唐的门户在哪里才能明白为何宋朝一直挨打、一直挨打。 才能明白为何匈奴、突厥没能那样欺凌中原王朝而蒙古可以。 这次李曾伯在陇西挨了打痛定思痛又或许是与吴潜谈过之后想到自己六十余岁高龄想要捉住这最后的年景最后再成就一番功业他渐渐显得激动起来。 哪怕不敢比霍去病他也想效仿在安史之乱后为大唐收复河西的张议潮。 “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若说张议潮克复河西走廊是“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到如今历经五代、西夏蒙古左衽了几百年那是数都数不清了。 李曾伯不仅是想要这份功业也是因这想到都觉得沉甸甸的痛、以及沉甸甸的责任。 两人又说了许久…… 李瑕一开始真没想要吞下河西走廊与河套那么大的地方。 听李曾伯一说他确实有些被说动了。 拿下这样的战略要地对忽必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也确实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 但他还是很冷静提笔在纸上又标注了几点沉吟道:“下一个问题是我们打得下这些地方吗?打下之后又如何守?” 李曾伯虽是今日才思考这个问题却已有了大概的思路。 “若有两万骑兵足以攻打了。这片地域基本是西夏国故地看着虽大实则人口并不多……” 说到河西走廊与河套的人口因大宋基本就没有占据过这些地方也只能依照对西夏的了解来进行推断。 宋军对战西夏屡战屡败认为西夏有五十万兵力再考虑到西夏“无兵民之别有事则举国而来”那西夏人口最盛时也不过在两百万人左右其疆域虽广却有太多沙漠人口集中在州城附近。 在这本就地广人稀的情况下蒙古对西夏的屠杀也只需要用“灭族”两个字来概括。 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上生存的原本是党项人。 党项是一个融合了各部、高度汉化的族群现在被灭掉了。 被灭掉的意思就是它已经消亡了没有了整个文明被抹掉了。 除了被屠杀殆尽幸存的党项人一部分归顺蒙古成了蒙人、色目人;一部分逃往中原成了汉人;一部分南下吐蕃。 至此整个河西走廊的人口更少基本都是征发来的探马赤军、从草原迁来的牧民、西域通商的色目人以及阔端一系从各地掳掠来的大量驱口。 “河西走廊地域虽大却只需攻下西凉、甘州、肃州、瓜州等地即汉武帝所设的河西四郡……” 李瑕一边听着目光看去见李曾伯的手一直捂在膝盖上。 想必是年纪大了今日一下雨风湿发作。 雨滴打在屋檐上响个不停李曾伯与李瑕也长谈了很久很久。 他们所谈的事绝不容易。 也必然面对蒙古军队强烈的反扑。 奇怪的是对此保持冷静的是李瑕而年老体迈的李曾伯反而更有种少年般的冲动。 “活到这把年纪我已不剩几年了用这最后数年为中原将这西北门户夺回来。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归但愿生入玉门关。我不同一世偏安唯盼能死在玉门关……” ~~ 是夜。 李曾伯回到驿馆犹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入眠。 他忽然又想到在临安时与贾似道的详谈。 为保大宋社稷除掉李逆吗? 相比于今日与“李逆”相谈的事业孰轻孰重?怎么选择? 是该“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还是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是该“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还是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家男儿的志向抱负写在唐诗里。 李曾伯干脆翻身而起铺开纸墨欲写封书信训一训贾似道。 然而笔尖才落又觉与那江南水乡里的平章公无甚好说的。 于是与贾似道说都懒得多说了。 干脆写下了一首以往作的诗。 那是在襄阳时经过隆中借诸葛亮咏志的诗。 烛光忽明忽暗李曾伯奋笔疾书留下一列列金钩铁划的字迹。 “老瞒晚当汉道卧黑云触天月新破。英雄湖海应如响独向南阳静中坐。” “当时不遇刘豫州抱膝吟啸谁为酬?本图一旅复夏祀岂为万户伸韩仇。” “……” “空存遗庙千载后过者犹知袒为右。呜呼龙乎如有灵盍使胡营落天狗?!” 毛笔被掷在桌上。 李曾伯推开窗向西望去吐出一口浊气顿觉胸襟一阔。 这一首旧诗写的是诸葛北伐是复夏祀是冠裳右袒是汉道永昌。 多年过去当年咏的志向还在…… 正文 第768章 公事私事 长安的这场雨下得很大。 一队马车由永宁门进了城停在了府署前。 韩祈安掀帘向外看了一眼也不等人拿伞来抬手遮着头便往里跑去不理会身后一声声呼喊。 “中郎。” “中郎慢些……” 韩祈安官不大任从事中郎属于王府属官管理王府各类事务而已。 他跑到廊下长安府署中官吏们见了都大吃一惊连连行礼。 “不必多礼引我去见郡王。” 长安府署自南向北分为五堂每堂又有衙舍若干层次分明。 前方是照壁两侧各有一个辕门东为“整纲饬纪”西为“察吏安民”。 通道尽头过了仪门两侧为科房是官吏们务事之处。再往前是大堂东有四间官厅西有四间戟房。 大堂名“勤事堂”门外楹联上书“刑赏唯求孚众志清勤端在励官箴”。 再北面的二堂才是会客议事的地方韩祈安匆匆赶上前正遇到杨奔、宋禾、胡勒根、李泽怡等人出来。 杨奔走在最前神色严肃目光正直直看着前方有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宋禾正拍着李泽怡的肩像是在勉励着什么胡勒根则凑在他们旁边仰头插话脸上带着笑意。 韩祈安先是暗想这些骑兵将领们好闲竟没去戍守地方再一想便知他们聚在这长安府署必然是又要有战事。 还真是征战不休让人心神俱疲。 到了议事堂远远便看见一个将领从堂中出来其人名叫萧全曾经随刘元礼偷袭关中被俘虏过一次后来随刘家一起投降。 其实这种刘家旧部才是如今李瑕麾下骑兵将领的大多数。 …… 李瑕见过萧全正在给手臂上的伤口换药。 那伤口还没结痂看得出是个带倒钩的箭头刺中的挖出之后犹有皮肉被翻开。 “阿郎又受伤了?”韩祈安赶进堂中一看脸上已浮起关切之色。 “皮外伤不碍事的。”李瑕起身拿了一块帕子递给韩祈安让他擦干头上的雨水道:“反而是岳翁身体不好不该淋雨。” 韩祈安不太敢担这岳翁的身份稍欠了欠身说起汉中的各种公事。 今年的秋收已经过了咸定三年积累的粮钱基本也因战事花出去可喜的是南丝绸之路上有了贸易往来稍有些积余; 各种券引发行得还算顺利平陵王府已能得到川陕民间基本的信任。江南那边金银关子却比之前的会子还贬值因此川陕的券引渐渐在江陵、襄阳等地私下通用; 棉花的种植稍见成效王府施行了让蜀地每十亩田地种一亩棉花的政策且可以棉布抵税…… “说到这个能否临时再赶制出两万件棉衣来?”李瑕忽然开口打断了韩祈安的叙述。 “莫不是今冬要向北面动兵了?”韩祈安讶异道。 “准确而言是西北。” 李瑕也不瞒韩祈安开口便说了想要占据河西走廊进而再图河套的想法。 听到最后韩祈安捻须沉吟缓缓道:“怕是吃不住吧?” “先攻下凉州再由李曾伯屯兵于河西四郡陇西的防守压力能轻不少。” “倘若今冬延安、潼关以及黄河沿线战事有变又如何?” “所以才该打出去先占据主动。还能寄望着我不打他他便不打我吗?” “这样接连作战耗费太大了。” “钱粮耗费该算。”李瑕道:“但不能算得太清楚。算得太清楚了反而更容易做糊涂事。” 他说着随手把今日找来看的那些关于宋与西夏战事的记载丢到一旁。 大宋的士大夫从来都算得清楚在将士奋死血战一次次击败外虏的时候算得出还是杀良将换和平更为划算。 徽宗一登基旧党便把收复河湟地区的王瞻流放逼死把将士浴血打下的西北六寨甩手割让。 他们当然有理由。 说起来也是丝丝入扣条理清晰。 但李瑕懒得分析了。 “这次不管耗费多少钱粮不管划算不划算便是倾家荡产就当买一个振奋人心泄一泄这大宋将士的愤懑提一提汉家男儿的心气。” 韩祈安该提醒的提醒了见李瑕主意已定也不多劝先是将一应钱粮调度之事应了又问李瑕何时归汉中。 李瑕摇了摇头道:“李曾伯想要领两万骑西讨他怕是做不到。方才见了萧全如他这般的刘家旧将李曾伯很难如臂指使我到凉州一趟为他坐镇吧。” “也是。” 韩祈安明白李瑕的顾虑在何处少带或不带粮草孤军深入需要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李曾伯年纪虽然大至陇西不过一年必是做不到。 老人慷慨激昂也富战略眼光但以李瑕的做事态度不可能任由他去冒险。 明白归明白韩祈安也叹了一口气道:“阿郎离家也大半年了倒不如将治所迁到长安来?” “也想过但待川蜀民心大定了再迁也不迟。” “……” 谈过了公事韩祈安才说起私事。 他给李瑕带了一大叠的家书。 因为韩巧儿递信最方便写了特别多封。 李瑕也想家渐渐真的明白“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中的情绪。 而在李瑕看这些信的时候韩祈安想了想还是问道:“听说张六郎击败夏贵重据亳州了?” “嗯河南局势可惜了。” “张家果然有实力……对了还未恭喜阿郎喜得贵子。”韩祈安道:“听巧儿说阿郎这次本希望要个女儿求个儿女双全。侧王妃则是又生下了儿子……” “知道岳翁想说什么放心吧。且不说天地之广只说蒙古国如今之疆域三五代人分封治理尚且难以巩固下来没什么好争的。”李瑕随口说着眼睛也不抬又道:“我心里有数。” 七月初七时张文静生下了孩子男孩。 李瑕本想陇西之战一打完便回汉中结果又打算攻凉州难免心中挂念。 至于这个刚出生的次子对于张家有何影响? 或许会有些影响关键在于主动权在谁手里。 李瑕翻开张文静的信只见上面先是说了许多小事又在小事中掺杂着表达各种想念最后她问他是否将孩子的事告诉张柔并附了一封信若他同意便直接递往北面。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夫妻生了孩子得让外祖父知道一下…… 李瑕不由笑了笑没拆开张文静给张柔的信而是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并在一起送往保州。 ~~ 燕京。 张柔缓缓打开一口箱子只见里面满是书籍。 他缓缓捧出最上面一本轻抚了抚封面递给了王鄂。 王鄂曾是金国状元如今忽必烈的诏书多出自他手。 此时王鄂双手捧过张柔递来的书摊开看了看道:“张公有大功于后世矣。” 这是《金实录》于他们这些北人而言有超乎寻常的意义…… 金国的历史重要吗? 抛开女真人不提一百多年间活在中原的万万人不能没了历史否则他们才是被真正的完全灭亡。 不久前王鄂向忽必烈进言“自古有可亡之国无可亡之史。盖前代史册必代兴者与修是非与夺待后人而可公论也。” 忽必烈允了。 这代表着蒙古国要为前朝修史也代表着它维护正统。 蒙古再也不会像灭西夏时那样完全抹杀掉一个文明。 “千万生灵之幸事啊。”王鄂感慨。 “献了《金实录》朝廷能为前朝编史我最后的心愿已了。”张柔道“可以致仕了。” 王鄂颇为讶异惊道:“张公这便致仕了?” “不错。”张柔道:“想请陛下允六郎袭职。” 他这是让王鄂也帮忙说话的意思。 正好借着这个张弘略击败夏贵、收复亳州的时机。 王鄂却是有些疑惑问道:“但依陛下心意恐是更瞩意九郎吧?” 张柔心意坚决摆摆手不再就此多言把王鄂送到院门处道:“状元公慢走。” …… 看着王鄂离开的背影张柔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想到了许多往事。 三十年前他随拖雷攻打汴京当众放言“我用兵以来杀人多矣岂无冤死者?从今以往非与我为敌作战者誓不杀也!” 结果金帝逃到汝南城中金军死战。依蒙军惯例凡拒不投降者一旦城池攻破则屠城。那句“非与敌战誓不杀也”言犹在耳张柔已下令屠了汝南城。 当时每一个兵士牵着十余个俘虏斩杀他只在其中救下了王鄂这样的文人。 如今活到老了最近却总想到当年这些事汝南被屠后的情形浮在眼前让他莫名地心悸。担心会报应不爽遗祸子孙…… “大帅?大帅?” 张柔回过神来便见一个信使已赶到面前。 “大帅亳州急信。” 张柔目光看去迅速抢过那三封信快步赶回书房。 其中两封虽无署名他却知道是谁写的。 他把张弘略的信丢在一旁先拿起那封张文静的信之后转念一想转而先看李瑕的信。 “阿术死了?” 看到一半张柔终于是脸色一变却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硬话。 “小兔崽子但李璮都快完了你已失去了一个强援往后还能怎么办?” 如果李璮刚起事时亳州还在张家手上李瑕能击败史天泽攻下洛阳、开封局势未必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现在显然是晚了河南已被忽必烈稳定下来。 再往后一看得知女儿已生了孩子张柔的神情却又无奈起来…… ------题外话------ 今天又比昨天写得晚了……还有两个盟主没有加更等我明天想办法写得快一些~~ 正文 第769章 分功宴 济南西城外蒙军大营。 张弘范巡视过战场策马赶回营中听亲卫禀报了一句“李家郎君来了正在帐中等候”他遂连忙赶向大帐。 帐帘一掀一个年轻人已起身。 “九郎。” “德卿兄。”张弘范上前道:“你攻下淄川了?如何?家小可安好?” “已攻破淄川救出我的家眷。”李恒笑应道“淄川已定赶来增援就数百人马旁人瞧不上想在九郎这里下营。” 他年纪在二十六七面容俊秀举止贵气穿着一身蒙军的戎服算是蒙古将领中最文雅的面貌了。 李恒是西夏王室后裔。 虽说西夏灭国最惨王族屠戮殆尽、宫殿尽数销毁、王陵掘地三尺……但也有一只漏网之鱼。 早在夏神宗在位时西夏一边受着蒙古劫掠一边还依附着蒙古、穷兵黩武地去帮蒙古攻打金国。 当夏神宗命太子李德任统兵打金国李德任坚持联金拒不领兵夏神宗气愤一举废掉了李德任的太子之位把他囚禁在灵州。 后来蒙军攻破灵州李德任不屈就死当时他儿子李惟忠才七岁也想追随父亲殉国。 蒙古宗王、铁木真的弟弟合撒儿见了收养了李惟忠。 合撒儿死了之后次子移相哥最为显赫李惟忠也追随着移相哥立了功劳被封为淄川的达鲁花赤。 李恒是李惟忠的次子从小就留在移相哥王府当人质被王妃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抚养长大。 他年长之后回到山东去年发现李璮准备举旗造反随李惟忠弃家而逃到燕京告状。此番也算是表了忠心、立了功劳。 李璮恼怒李家父子行径遂将其满门押于淄川狱中李恒这次便是领兵救出家眷再来围攻济南。 此时李恒说完了这些经历张弘范也是唏嘘。 “德卿兄忠于国事陛下必不薄待。” “不谈我了。”李恒摆手把话题转到张家身上道:“听说你六哥击败了宋军收回了亳州与河南诸城?可喜可贺。” “是啊。”张弘范笑道“六哥一向有大本事又听父亲话。” 他已在帐中翻了一会没找到酒招过亲卫去别处拿一坛来。 “九郎呢?攻城也有数月了可有斩将夺旗?” “没有。”张弘范径直摇头摊开手道:“一滴血还未沾。” 李恒指了指他笑骂道:“帐中无酒我看你未曾懈怠。” “有酒有酒你看这不就来了。” 张弘范大笑接过亲卫找来的酒坐下给李恒倒了一杯道:“德卿兄前阵子在淄川怕还不知济南这边的战况我来给你说说。” “多谢。” “史帅赶到济南之后与合必赤宗王商议认为李璮诡计太多且兵马精良不宜强攻济南城当围城困死李璮。所谓‘以岁月毙之’这是稳操胜券的打法。” 李恒听得懂。 打李璮与打阿里不哥不同没必要损兵折将因此诸路世侯都想保全实力这也是为何需要史天泽来统一指挥。 能保证众人的利益才能得到众人拥护史天泽懂得这道理。 “稳操胜券。”李恒笑道:“那更重要的就是……看谁能分到功劳了?” “是只看谁能分到功劳。” 两人会心一笑碰了碰酒杯。 李恒抿了酒向帐外看了一眼评价道:“你守的这地方不错李璮很可能会从此突围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史帅待我不错。诸路军中只有史格那道防线比我更好。” “史格在哪?” “西南扼守历山一线。” 李恒点点头道:“确实是李璮最有可能走的方向。” “史帅的亲儿子嘛。” 张弘范往前稍倾了倾道:“到了济南我才知道父亲真是老谋深算……我出战前他便告诫我要找‘险地’驻营。” “哈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恒大笑。 哪有甚险地? 这里不是在打仗是一场分润功劳的宴席是诸路世侯把年轻一辈的子弟拉出来亮相的一次机会。 张弘范话锋一转却道:“这两个月李璮已开始突围了。但他一次都没有攻击我的防线。” “哦?李璮畏惧九郎之名?” 张弘范大笑颇为张狂。 然而他眼里却没有笑意稍微笑了一会便停下肃容道:“不闹了。我还不至于中了这样浅显的骄兵之计。李璮欺我年轻当我不会领兵以为一直不来攻我的士卒一定会心生懈怠。” 李恒道:“我等他来吃个大亏。” 聊到这里大雨倾盆而落帐内的地上也满是雨水。 张弘范连忙去冒雨去抢修防事。 到了夜里便听士卒说史格依托河涧修筑的防御工事毁了木栅全被冲垮了。 张弘范自语一声“来了”遂向李恒道:“德卿兄是否到史家大郎处下营?” “不了我只这点人马在哪都是一样的。难得能与九郎并肩作战九郎不嫌我分润你的功劳便好。” “自是不嫌。那今夜便看史格独领大功。” 是夜两人抵足而眠半夜果然被动静惊醒。 “报!李璮夜袭南面史将军大营了……” “下棋吧。” 李恒道:“等等战报看史格如何应对。” 张弘范打着哈欠随口道:“看吧史格一定又要闹出些轶事来显得他英勇。” 棋下到第三盘果然听得探马来报说是史格亲自反击杀至李璮大纛下投掷火炬为号一举破敌。 “德卿兄觉得如何?” “这故事……勉强能在战报记一笔博陛下一笑。” “不错的亮相……” ~~ 天光微亮王荛站在济南城头上望着最后一支残兵退回城中眼中满是无奈。 对李璮失望透顶了。 李璮是他姐夫以前王荛怎么看都觉得姐夫是当世豪杰心怀大志武勇绝伦。虽知道李璮不擅谋略但没想到是如此不擅谋略…… 回想起来王荛赶到济南之时史天泽还未率军抵达当时他便劝李璮放弃济南把防线拉到江淮一线与赵宋联合防御。 这是韩祈安让王荛转告的话既是李瑕的意思也是王荛的意思。 局势很清楚了王文统一死李璮根本不可能再直捣燕京那就只能退。 须知忽必烈还有阿里不哥这个强敌只要依托于江淮、依托于赵宋时不时北上袭扰往后还有机会。 但李璮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 “赵宋岂可信任?若赵宋可信当年我父也不会丧命于赵方、赵葵之手我绝不重蹈覆辙!我联络赵宋为的只是得到赵宋的应援而已岂真有投奔之意?便是有你真当赵宋君臣敢接纳我吗?!” 王荛也是一时语塞想都能想到赵宋朝堂上是怎么说的“岂不惧重蹈梁武帝接纳侯景之覆辙?” 李璮不仅是娶了王文统的女儿还娶了塔察儿的妹妹对蒙古局势十分了解知道太原路、平阳路以及河套地区的九原城等地都是支持阿里不哥的蒙古宗室术赤一系、察合台一系的封地。 他想要将声势闹大让天下人感到忽必烈已岌岌可危群起响应。 王荛跑来相劝时李瑕还在南阳拖着史天泽对此李璮也有自己的看法。 “李瑕之所以能拖住史天泽实则是因史天泽本就无意来攻山东借机观望罢了。当此时局天下间无数目光盯着我岂能退出济南?!合该坚守下去待群起响应……” “姐夫啊若有人响应三十年前就响应了。” “三十年前岂有这大好机会?如今不同李瑕若能再拖史天泽一阵子便是连史天泽也能倒戈。” “拖不了了蒙军不止有一路攻关陇他何为要为姐夫再拖下去?” “有何拖不了?我守济南千辛万苦尚可支撑。他不过对敌那欲战不战的史天泽一路人马。” “人家不像姐夫你不管不顾人家要讲策略……” “传信于他只差这最后一步便可驱逐蒙虏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到时我与他平分天下又有何不可?” “姐夫!” “休再多言你如此相劝到底是何目的?!” “……” 王荛于是明白李璮不信任他了。 因为他与王文统这父子俩确实起过要投靠忽必烈的心思也就是如今王文统死了他才再次决心抗蒙不被信任也实属正常。 既劝不动李璮王荛只好去劝外甥李南山早做败亡的准备。 李南山被说动了且做了准备…… 李璮是有一支水师的。 山东三面环海李家对海战十分重视。早在李全在时便知赵宋利于舟师于是谋习水战。重金招募柁工、工匠大造船只。 李璮则修葺了旧海城作为水师基地。 这次举旗李璮本打算水陆并进、攻打燕京然而才攻到济南就被堵住如今水师还留在旧海城未动。 因此李南山趁着史天泽还未领兵抵达派出心腹令其将家眷、物资运往旧海城。待局势有变化他们便打算强行带李璮从海上逃亡…… 结果到了九月十八日王荛已放弃带李璮一道离开的想法了。 他再次找到李南山。 …… 李南山在昨夜的突围中受了些伤正在裹着伤口见王荛过来叹道:“悔不早听舅舅之言如今便是突不出去了。” “姐夫是如何想的?” “舅舅何不自去问父亲。” “他不信我。”王荛那大嘴一咧既是苦笑又是无奈。 李南山叹息一声道:“父亲还想着杀回益都重振事业却不知益都陷落了没有。” “听我说。” 王荛凑上前低声道:“拖得太久了如今兵马已不可能突围而出你我趁乱带着家小逃吧……” “何意?”李南山大讶“舅舅这是要我弃父兄于不顾苟且偷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李南山很坚决道:“我绝不背弃父亲。” 王荛拍了拍额头摇头不已。 “舅舅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李南山只好劝他道:“未必就不能突围父亲有办法。” “是吗?”王荛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心里清楚李璮那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无非是欺张弘范年轻打算从张弘范的防线突围。 对此王荛不抱期望。 但他手里倒是还有一枚张五郎给的信物只看能否趁乱带走一些人了。 至于李璮想必只能放弃了…… ------题外话------ 今天又晚了半天又少更了一章。还有盟主加更没加我看一下怎么给它补回来…… 正文 第770章 法不责众 王荛懒得听李南山说李璮突围的计划转身去找了他姐姐。 “姐夫打算明夜突围而出到时阿姐带上儿女轻装简从随弟弟走吧?” 王芝摇了摇头道:“相公若能突围还能不带我吗?若突围不出我自是随他死。” 她四十几许年岁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如今老了因她父亲王文统之死而哀恸显得很是憔悴头上还戴着白布。 李璮这次北征原意是要直扑燕京当皇帝妻儿也是带着。这也是王荛陪着他们拖到现在、被困围在济南的原因之一。 若非为了姐姐与几个外甥他早便抛下李璮走了。 事到如今还听王芝这般说王荛实在生气恼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走我王氏满门为李璮陪葬吗?” 劝了一会王芝思来想去遂招过膝下一双儿女来。 她为李璮生了二子一女除李南山外还有一儿名李齐山如今只十二岁女儿李忆真十四岁。 说来李璮相貌堂堂、王芝也是美人李南山、李齐山兄弟仪表出众唯有李忆真最像她舅舅王荛嘴大、眼小说不上丑但显然不是美人胚子。 但王荛却是最喜欢这个外甥女拍了拍她的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是接走李璮这点血脉还能号召益都的余部、带到旧海城那么红袄军、忠义军就不至于完全没了…… 次日夜里李璮果然又准备突围。 且如王荛所料是打算从张弘范的防线上突围。 计划是不错两月来李璮一次都没攻打过张弘范的驻地为的便是让其部掉以轻心。 至于为何选张弘范? 因为那是最好的突围方向之一。 而且张弘范年少成名但真正统兵上战场其实是第一次在李璮眼里这就是个赵括。 为了这一战李璮预先造好了飞桥专门用于搭在壕沟上让士卒们能越过蒙军的防事直接进入张弘范的大营…… 这种骄兵之计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能成王荛却不认为张弘范会中计。 他在燕京时就与张弘范来往过认为忽必烈用人确实有眼光。 一路上想着这些王荛跟在队伍后面眼神颇为忧虑。 王芝不知是否与李璮说过派了四个亲卫带着李齐山、李忆真跟着王荛。 他们全都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打算悄悄从山林离开济南…… 很快夜色中传来了杀喊声。 “突围!” “杀……” 王荛抬头看去等了好一会心中也渐渐浮起一些期望。 如果李璮能突围而出那当然是最好…… “飞桥不够长!蒙军把壕沟挖宽了!” 不等王荛那点期望酝酿太久前方已有了这样的呼喊。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张家的信令一咬牙牵着李齐山与李忆真就走。 “随我走这边……” ~~ “放箭!” 蒙军一声令下箭雨射出将正在翻越壕沟的叛军尽数射杀。 张弘范不是赵括他非常善于治军军中也没有出现一丝懈怠。 既料到这几夜李璮要来突围张弘范下令要守夜军中也无人不满自是轻轻松松便能击退李璮。 他也没学史格弄什么掷火为号、直冲李璮大纛……只他未中骄兵之计的事迹已足够传到陛下耳中。 战了大半夜李璮只能退回济南城。 张弘范并不追击这是稳操胜券的一战李璮只有被困死的命运。不必一个人把功劳抢光。 他只下令严守以免有漏网之鱼逃走。 之后巡视战场他却是皱了皱眉。 “十郎人呢?” “将军像是回营了。” 张弘范点点头举步便向他十弟张弘正的营帐走去。 李恒不由劝道:“九郎何必呢?仗打完了年轻人熬不住夜……” “士卒尚在清理战场为将者不能与之同甘共苦如何服人?” 张弘范这般应过大步走至张弘正帐外。 夜色中只见帐外几个士卒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张弘范警觉当即便让人将他们拿下。 “九哥?”张弘正掀帘而出勉强笑道:“怎么了?” 张弘范不应继续走向帐篷。 忽然只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 “什么人?!” 快步一赶便见有几名士卒在追逐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张弘范径直抢过一把弓一箭射去那鬼崇奔逃之人应声而倒。 这一箭只射中那人的大腿然而却见他毫不犹豫拔出箭支当即捅了自己脖子。 张弘范再上前一看地上那尸体抽搐两下已然气绝。 他不由暗道对方刚烈转身向张弘正叱道:“怎么回事?!” 张弘正四下一瞄驱退了周围的士卒才应道:“王荛想逃出济南拿了五哥的信物……” “糊涂!你不要命了这种纵敌之事也敢做。” “多大点事啊?把一队人调换了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弘范冷笑道:“我看你是被王牧樵骗了五哥平常最讨厌他岂会护他?” “真的九哥你看信物。五哥说最讨厌王荛还说最恨李瑕。但他如今却投了李瑕……” “闭嘴。”张弘范眼看骗不到张弘正干脆直接喝止问道:“你打算调哪队人?” “玉符河附近。” 张弘范皱了皱眉让亲卫将张弘正带下去看好又招过几个将领往玉符河附近去搜。 “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去吧……”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转头向李恒笑道:“让德卿兄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叛逆。” “九郎放心我不会乱说。” 张弘范信得过李恒的人品点了点头。 李恒又道:“等到天明让人瞧见了不妥我派人帮九郎一起搜吧。” “多谢德卿兄了。” “你我之间说甚谢不谢的……” ~~ 天光大亮。 李璮基本已失去了突围的机会济南在重重围困当中又渡过一日而粮食早已见了底。 驻扎于城西的张弘范却是深深皱起了眉眼神疑惑起来。 “没找到?” “是末将搜遍了附近所有能藏人处并未找到王荛。” “十弟没派人过去?” “没有。九郎若说可疑有没有可能是李恒的人……” 张弘范抬手打断了下属的话摇了摇头道:“不必怀疑德卿兄他既能出奔状告李璮谋逆之事岂有私放逆贼的可能?” “那王荛……” 张弘范思来想去喃喃道:“许是退回济南城了吧。” ~~ 这日之后李璮的部下已开始纷纷出逃。 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没有。 张弘范对此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张弘正说的是对的只要李璮不能逃脱逃走几个小鱼小虾确实算不上大事。 李璮与宗王塔察儿尚且有联姻北地世侯之间更是盘根错节难免是要漏走一些人。 法不责众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兹当是加快平定李璮之乱。 济南已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形李璮败亡确实不远了…… ~~ 九月二十日。 城溃。 李璮也心灰意冷放弃了突围。 他竟是在济南府署当中登楼眺望题了一首词。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 王芝缓缓走上楼阁目光看去正见李璮在墙上挥笔写下这五句。 举目望去中原沦陷被胡虏鹊巢鸠占而她丈夫继承了一代豪杰伉俪的抗争之志。 天下皆折腰唯他还在抗争……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 百姓受尽了战火不能休养生息还有谁能驱逐胡虏收复中原? 今日事败还有谁? 王芝是不知还有谁的。 她目光看去只见李璮写到这里手已有些颤抖。 他虽还未回头她却能从他的背影中读出悲怆。 “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 李璮没有长啸停顿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写下最后一句。 “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写罢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凭谁驱扫?陇西年少百年燕赵……” 丢开笔李璮转过头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表情中有种穷途末路的潦倒。 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递在李璮手里道:“妾身不敢动手由相公来吧。” 李璮没说话。 失败的男人无话可说。 他抱着妻子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后心…… 手刃了几个妻妾之后李璮去了大明湖他跳下水中向湖心走去。 才走到水及腰处一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拉住李璮。 “相公何必如此?!” 李璮转头看去见这幕僚已十分老迈他只记得其人姓黄却已忘了其名字。 因其也就是个平庸之辈。 除了岳父王文统李璮身边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 “放开……” 李璮魁梧强壮只怕一个动作便要将这黄老先生震飞。 之后却又听到一句话正说到他心槛里。 “相公为天下不平因而举事何必自损?!” 李璮一愣。 既是为天下不平岂可独自一人受死? 今日自损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 一念至此他忽然大笑转身登岸任由蒙军俘虏。 ~~ 这样俘获李璮其实有些出乎史天泽的意料。 他思来想去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议不必将李璮押往燕京在济南杀掉为好。 这次的整个平叛过程实际上是由史天泽指挥的合必赤作为名义上的统帅平时很少干涉战事但此时却是用蒙古语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现在杀掉李璮?” 史天泽默然片刻最后用蒙古语答道:“为了安人心。” “安谁的心?”合必赤又问。 史天泽不答。 合必赤等了一会之后环顾了满堂的世侯将领拍了拍肚子道:“好那就杀了。” 诸人松了一口气。 合必赤继续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仿佛就是个粗莽的草原人。 他眼中却是掠出一抹狡黠忽然喝道:“把李璮押来本王审过便杀了!” 这一句话诸路世侯皆惊。 再转头看去只见已有蒙军士卒抱着一个装满信封的匣子过来。 于绝大多数世侯而言真正难打的一仗……此时才刚刚开始。 但也有人低下头暗自冷笑。 “想追究?北面阿里不哥未平关陇新败于李瑕……我看到最后能追究几人?” 正文 第771章 审讯 张弘范站在堂中目光始终落在那个信匣之上。 只见那信匣被放在一个回回人面前。 这回回人生得一双黄眼须发皆卷一直就追随在合必赤身边懂蒙汉文字却从没与他们这些世侯通过姓名。 信匣一放第一封当即便被拆开。 张弘范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站到黄眼回回人身后几步。 这个距离有些字能看到、有些不能他却认得出这回信是东平万户总管严忠济的笔迹。 转头一瞥果然见严忠济脸色非常难看。 严家是不弱于张家的世侯。 金亡时严实是先归附于宋后感到宋不可靠率彰德、大名二府八州之地三十万户归降。 严实二十年前死了严忠济袭了职。 值得一提的是严忠济正是张五郎的岳父。 换一句话说严忠济之女如今正在川陕…… 想到这里张弘范已有些暗暗心惊然而那黄眼回回人竟还在继续拆信。 这次那信纸一摊开张弘范又是眼皮一跳已看出这正是他六哥张弘略的笔迹。 前些年张柔镇亳州张弘略权顺天万户总管而顺天正处于李璮北上之路李璮必然是要联络张弘略的。 但张弘略却从未与张弘范说过是如何回复李璮的…… 忽然铁链锒铛声响起。 李璮已被人押了过来。 张弘范没有马上转头去看而是等到那黄眼回回人把张弘略的信收好、看下一封信了他才回头看向李璮。 只看身形相貌李璮确是一条好汉。 他父亲李全就是有名的魁梧雄伟人称“李铁枪”他母亲杨妙真不仅梨花枪天下无敌也有“艳若桃李”之称李璮继承了父母的外貌一看便是让人折服的豪杰。 此时虽是被铐着押上来李璮却毫无惧色才入堂便仰天大笑。 “哈哈哈……” 一听这笑声堂上众人面色愈发难看。 谁都知道这种起兵谋反的叛逆若被俘了不会有好下场必然要受尽极刑五马分尸或凌迟处死……本以为李璮懂得自我了断。 不曾想这狗厮竟是这般就俘了。 “哈哈哈昔日我与诸君侯盘膝环坐割鹿煮酒评点天下。”李璮环目而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史天泽脸上问道:“今日如此相见不知史元帅与诸君侯打算如何处置我?” “李璮!” 当先开口喝叱的不是史天泽而是严忠济。 严忠济比李璮还要仪表堂堂他年轻时以相貌著称且文武双全擅弓马、擅曲词二十年间任一方诸侯养成了威仪气质其人风度是诸路世侯中最好的一个……但此时情绪却分外激动。 抬手一指李璮严忠济已向前两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句话像是在问李璮谋反之事又像是在问李璮胡乱攀咬之事。 李璮冷笑道:“我做什么?你严忠济又在做什么?既然与我相约起事为何失约?!” …… 张弘范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就在前几日他收到了张弘略从亳州发来的消息说的是李瑕在九月初五歼灭了阿术的两万人马。 张弘略并没有就此分析只将这一个消息传过来。 问题在于今日是九月二十。正常的消息传递绝不可能这么快阿术既然匹马无归那现在甚至连六盘山、解州、洛阳都还不知道阿术战败之事。 只能是李瑕故意把消息传给张弘略再由张弘略传出才有可能在十五天之内让张弘范得知。 张弘范敢肯定今日在场众人当中知道这消息的不超过三人。 如合必赤、史天泽等人不可能得知。 那严忠济呢? 李瑕有没有门路把全歼阿术的战报传到严忠济处? 才想到这里只听得“噗”的一声。 严忠济竟是已一刀捅进了李璮腹中…… 张弘范迅速扫过合必赤的神情在其眼中发现了震惊之色……这位蒙古宗王被吓到了显然没想到严忠济有这么大的胆子。 再看史天泽史天泽有些惊讶、疑惑目光有一瞬的闪烁须臾又已恢复了平静之后迅速扑上去亲自拉住严忠济。 场面很乱。 有人去摁住李璮的伤口有人想劝严忠济又恐伤到正在拉扯中的两位大世侯。 “放开!我杀了这叛逆!” “冷静……” 张弘范上前两步眯着眼死死盯着严忠济的嘴。 他分明看到严忠济一边与史天泽拉扯趁着喊话的间隙嘴唇微微张合间说了句什么。 若让张弘范猜他说的该是“杀了他我不信陛下真敢动我们……” 史天泽像是微微点头很快便把严忠济拉开。 “你给我冷静一下!” “哼!我绝不受他攀污!” 严忠济毫不给史天泽面子大步而出。 张弘范再一次回眼看向合必赤只见这位蒙古宗王已然完全呆住了。 严忠济这一闹已让合必赤意识到有些场面他把握不住让史天泽来做主比较好。 果不其然合必赤已不再言语抬了抬手示意黄眼回回人把那信匣收起。 此时李璮鲜血长流却还未死看着史天泽继续哈哈大笑。 “史天泽!你有文书约我一同起兵何故背盟?” “够了!” 史天泽大喝一声看也不看合必赤喝令道:“将这叛逆押下斩去四肢、刨腹切肝凌迟处死!” 不是他有多恨李璮而是叛逆必须处以极刑。 然而只听李璮一边被拖下去一边还在狂笑高呼。 “史天泽!当年蒙古攻宋的情报不是你递给李瑕的又是谁?!蒙哥之死你就是幕后推手!事到临头你却做个缩头乌龟!” “严忠济!你严家降过金、降过宋、降过蒙古观哪方势大便倒向哪方今日是小觑于我欲投西南李瑕不成?还是认为时机未到?哈哈哈……” “张弘范!你五哥早便与我相约起事当年他在开封……” 张弘范大怒不等李璮说完已大步追出去才赶到堂外正见两名兵士硬是掰开了李璮的嘴用手指将那根舌头全拉了出来一割。 血光四溅李璮喷出满口的血犹在哇哇大叫却已不成句。 一根舌头掉在地上。 “拖下去!当众削掉四肢……” 李恒上前拉了拉张弘范示意他不必太过扎眼。 两人遂退到一边观刑。 此时合必赤已不敢出面任由史天泽来主持后续事宜。张弘范冷眼旁观附耳向李恒轻语道:“记得王荛一事吗?今日诸世侯中必有人与李瑕有联络。” “九郎认为是谁?” 张弘范道:“我说不清但只怕陛下要为难了……” 李恒眯了眯眼反而微微一笑低声道:“但这也是九郎的机会不是吗?” 张弘范还不及回答前方已传来一阵喊叫。 那是李璮的双手已被砍了下来因其没了舌头惨叫声很是怪异吓得周围不少人惊呼连连…… ~~ 史天泽脸色阴沉。 他很清楚忽必烈早就想借李璮一事收回各家世侯的兵权。 今日合必赤审李璮并收集信件的举动便是一个信号。 那位皇帝陛下做事总是滴水不漏想动文官便利用王文统来捏文官的把柄;想动世侯便利用李璮来捏世侯的把柄。 总之都能找到借口。 严忠济也看得明白想用阿里不哥、李瑕来威胁陛下。 这事陛下可不好把握好这平衡。 那这种时候他史天泽的态度就至为关键了。 他若带头强硬一些必能为诸路世侯巩固住原有的权柄;而若带头服软则可以帮忽必烈稳住局势并收回一部分世侯之权…… 想到这里史天泽回过头看向众人正好与张弘范对视了一眼。 一老一少两个人却是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 十数日之后一封秘信传到了长安。 韩祈安看过之后将信递到了吴潜手中。 “看样子哪怕李璮被灭了中原的局势也不会太快稳固下来。忽必烈竟还想在这时候敲一敲那些世侯。” “不敲打不行啊以往蒙人太过放任诸侯如今要争汗位他需要蒙古宗室的支持敲一定是要敲的。” “我们已挑唆了几个世侯不让忽必烈轻易收拾局势。” “莫太乐观了。”吴潜摇了摇头“此事关键在史天泽的态度。” 韩祈安道:“并非是让史天泽归附他只要敢争他该有的利就可以……” “若他真有硬骨头何必卖力攻李璮。依老夫看时间不会太多了我们需要在忽必烈空出手来之前夺下河西走廊才行。” 正文 第772章 牵连 燕京。 皇宫还是金国时修建的经历了灭金一战已被毁得不成样子。 耶律铸穿过应天门正见到安童。 安童今年才十四岁却是在十三岁时就担任了怯薛长。 换言之名震天下的怯薛军、忽必烈的宿卫亲军就是由这个小小的少年统帅。 因为怯薛军的统帅是由博尔忽、博尔木、木华黎、赤考温这蒙古开国四大功臣后裔世袭。 而安童是木华黎的曾孙他的母亲是察必皇后的姐姐他是木华黎数不胜数的后裔当中最受忽必烈喜爱的一个。 十三岁统帅一军这在宋朝是不可思议之事但在大蒙古国只要忽必烈一句话。 四十一岁的耶律铸面对十四岁的安童很客气。 “怯薛长我来见陛下。” “我领丞相进去大汗马上就到。”安童道:“大汗让我也参与议事是平定李璮叛乱的消息传回来了。” 他年纪虽小说话却是一板一眼。 耶律铸没敢把他当成孩子神色郑重道:“李璮这场叛乱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湖里惊起了层层的涟漪啊。” 两人说的都是蒙古语叽里咕噜了一路待进到大安殿只见忽必烈还没来站在殿中的是几位重臣。 塔察儿、忽鲁不花、忽都察儿、线真…… 耶律铸遂发现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崇尚汉学的人。 他是耶律楚材之子母亲苏氏为苏轼后裔。 但他虽崇尚汉学对忽必烈的忠心却不容质疑。 耶律楚材匡扶的是成吉思汗、窝阔台父子因此耶律铸从小就侍奉窝阔台之孙失烈门。 蒙哥继位时耶律铸卷入失烈门谋反一案险些被处决是忽必烈救了他。 虽说耶律铸是契丹人今日能站在这里其实相当于就是蒙古人了。 大殿上摆着一张地图这些蒙古重臣们在地图边站定。 安童见人来齐了便指点着地图介绍起当前的形势来。 这是要在忽必烈抵达之前让重臣们把该知道的情报都了解了以免到时还要再说一遍。 之所以由安童来介绍因为忽必烈真的打算再过两年就任用他为丞相。 安童虽说只有十四岁毫不怯场总归按情报上的消息便开始主持议事。 “史天泽砍下李璮的头颅之后守在益都城的李彦简自尽了其他人打开了城门投降……” 塔察儿听到这里止住了安童问道:“我妹妹和她的儿子在哪里?” 李璮儿子很多与塔察儿之妹生下的只有一个名叫李凤山。 安童看了看战报道:“史天泽把他们从益都接出来了。” “好把其他人全部杀掉。” “杀了只逃走了一个李齐山是王氏生的……” “那就追上去杀掉。” “他从旧海城逃了……” 塔察儿大怒。 他是在场所有人中表现得最想杀李璮的。 之所以会把妹妹嫁给李璮是因为他当年地位很低。 塔察儿的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斡赤斤曾经因为造贵由汗的反被处死了。而当时山东一代的民户是分封给铁木哥斡赤斤的塔察儿为了保证这个利益才选择与李璮联姻。 等到蒙哥汗继位后他便发迹了早就心生悔意。 到如今更是恨不能当作没这回事。 “逃到哪?宋国?往南杀过去……” 忽鲁不花已经喊道:“别说这些小事了合必赤、史天泽会处理。今天大汗召我们要商议的事才更重要。” “为的是从汉人手里把兵权收回来吧?” 安童终于摆脱了塔察儿的纠缠道:“是但大汗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阿术在关陇被李瑕全歼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爆发出惊呼之声。 “不可能!” “兀良哈部的阿术速不台的子孙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汉人……” 忽然。 “兀良合台也是死在这个汉人手里的!塔察儿你给我收起你那像河水一样溢出来的傲慢给我正视这个敌人!” 随着这一声大喝他们的大汗终于抵达了大殿。 …… 大蒙古国前几代大汗窝阔台、贵由都是暴虐贪淫之人但凡议事都是一坐下来就捧着酒猛灌恨不能在议事结束前就把自己醉死。 忽必烈不同他沉稳刚毅进殿之后并非是往上首一坐而是直接走到众人身边。 众人都不自觉地因大汗的威仪而低下头。 忽必烈时年四十七岁正当壮年举手投足都显得那样富有力量。 他指了指地图上济南、益都的位置直接开口说起政事。 “李璮的反叛影响很大牵连了很多汉人世侯……” 随着这一句指尖扫过东平、毫州、开封、洛阳、南阳、太原、保州…… 这一句话便叫殿上的这些人明白了局势的严重性。 忽必烈没有让这些最忠心于他的臣子们去猜很快他便清晰地讲出了他要什么。 “还没有完全解决阿里不哥李瑕又在西南作乱如果过份追究这些汉人很可能会把他们逼反汉人有一句话狗急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是在向他的蒙古势力们表明他的立场。 先声夺人把基调定下来以免这些蒙古大臣不停叫嚣要打压汉人。 果然忽鲁不花马上便喊道:“我伟大的大汗你对这些汉人太过于宽容了!” “大汗有明智的考虑。”耶律铸应道“长生天赐给了大汗无比的智慧不需要你来质问。” 他其实信道教但总归用长生天堵住了忽鲁不花的嘴。 忽鲁不花闭了嘴忽必烈这才道:“你们说我太过宽容但我告诉你们治国要像分牛肉一样一刀一刀慢慢地来。” “大汗是我太急了。”忽鲁不花道。 虽然忽必烈心里已有了主意但还是环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来说该怎么办?” 塔察儿道:“大汗还要再讨伐阿里不哥但如果诸王问大汗如何保证他们的利益又该怎么办?必须得打压汉人。” 他原本是蒙哥派来代替忽必烈掌漠南兵权的但蒙哥一死他又是第一个支持忽必烈的宗王因此很有底气。 律耶铸道:“诸王的封地与五户丝都不会有变化他们的驱口和财产都可以得以保留大汗的承诺像金子一样珍贵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只怕他们要看到大汗做出行动来。” “不错李璮敢发动这样的叛乱如果大汗不处置汉人怎么让诸王心服。” “到时阿里不哥又会指责我们的大汗是蒙古的叛徒……” “汉人们这几年太过份了……” “够了!” 安童竟是按着刀出列喊道:“大汗召你们来让你们出主意而不是争辩不停!” 他是怯薛长得以佩刀入殿此时小脸一板很是威风。 塔察儿低头不再说话。 他叫嚣时很大声真到了出主意的时候却没了声响。 忽必烈转头看了安童一眼眼中闪过微微的笑意很是满意这孩子。 其实不论是蒙古、回回、契丹、女真还是汉人他更看重的还是忠心。 至于行汉制还是旧制比起臣子们有颗忠心又算得了什么? 换句话说只有他忽必烈才是最最重要。 这也是他对各个部族的宽仁。 还是耶律铸站出来道:“大汗我以为不该继续追究世侯要继续优待他们。但也要利用他们现在人人自危的心理一点点削弱他们的实力……” 用蒙古语说这些事很难受耶律铸的蒙语虽是极好却还是感到许多词汇的不足。 “可以将世侯治下的民政与兵事分开来治理;调换世侯所在的地盘;给他们升迁高官……此事宜缓而不宜急。” 这本就是忽必烈心里的主张由耶律铸说出来之后他环顾了殿中诸人一眼见没有人反对便问道:“如严忠济这样的世侯你认为该怎么办?” “可以招回朝中担任丞相。” “他若认为我是要夺他的兵权呢?” “可以由他们的子弟继续掌握兵权。”耶律铸答道:“继续任用他们的子弟大汗便能从其中挑选出最忠诚的一批。” 忽必烈深以为然让人拿出几封信给耶律铸。 “你认为张弘略有没有与李璮勾结?” 耶律铸看了一会看到的是张弘略与李璮的通信从头到尾都是劝李璮不要谋反。 表面上看起来张弘略很忠心。 但一对比李恒张弘略这种知情不报、却又故作忠诚的举动……可谓其心可诛。 再想到张弘道投降李瑕一事张家有太多人已不值得信任。 耶律铸遂道:“张家便是汉人世侯的典型暗中观望时局。我以为大汗应该给张柔封公爵之位解除张弘略的兵权调他回京师宿位赐他冠服以从宴享。再从张家子弟中挑出最忠心的袭职任顺天军民万户……” “你认为谁最忠心?” “张弘范。” 耶律铸没有太多犹豫张九郎的忠心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 这便是他那套办法的一个诠释升世侯们的爵位、官职迁他们回朝挑选他们的子弟袭职便能更好地拿捏这些年轻人。 忽必烈对这办法大体上是满意的踱了几步回过头道:“你不要忘了西南还有李瑕如果狗被逼急了跳过墙去投李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