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正文 第一章 踉跄行(1) 春雷滚滚自穹顶倾泻。天地山海之间隐隐若有龙行。 雷声渐渐平缓之后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此时细雨又铺陈起来之前躲在破庙中的几只野鸟终于忍耐不住纷纷振翅而起离开了此处前去冒雨觅食。 大约就是这个时候随着一只黑色乌鸦腾空而起张行渐渐有了知觉。但也仅仅就是有了知觉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五斤面粉三斤水咣当咣当之余糊成一片而且眼睛似乎也有些酸痛。 眼皮沉重思维浑噩但张行还是努力靠本能回想起了一点缘由——自己之所以如此好像是被旅游景点的假道士给骗了。 但是为什么被假道士给骗了会落得这个境地呢?这不合理啊难道是被下药了? 反思几乎是瞬间便自发到来看来是个老反思人了。 想起来了是被旅游景点前的假道士给骗了买了一个据说跟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一样功能的罗盘然而这个据说是加勒比海盗限定版罗盘上面却刻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在他研究这个花了自己十五块钱据说能指向心中所欲之地的所谓老君开光神器时候一个出神直接在人来人往的景区里光天化日之下掉进了井里。 怪不得会觉得脑袋‘咣咣’的原来真的是进水了。 杀千刀的假道士离谱的旅游纪念品没有防护栏的假景区自己一定要去民宗委举报要在网上曝光老子可是编乎大v被平台赠送了五万粉的…… 然而根本容不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那些想法面部便忽然传来明显、乃至于引发疼痛的拍打感。 张行拼尽全力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了一个在俯视自己的模糊身影然后赶紧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嗓子干痛: “大、大夫……我没出大毛病吧?!” “你毛病大了!”头顶那人影脱口而出声音粗豪俨然没有什么医德似乎还带点口臭。“还什么大夫荒郊破庙哪来大夫?张小子俺劝你赶紧自己支棱起来不然等东夷杂种追上来俺都蒙又跟你非亲非故断没有背着你走的道理!” 张行脑子乱成一团嗓子干疼发痒只能先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却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硕大的人头正对着自己此人身材高大肤色微微发红一圈络腮胡子还歪支着一个发髻双目圆睁一张血盆大口唾沫四溅委实可怖。 看到这一幕张行明显一怔而他咽下口水后的第一反应却也离奇:“不管兄台是谁为何不戴口罩?” 那络腮胡子气急败坏劈手将张行从地上拽起:“什么口罩?什么是谁?张小子你再装傻俺就……” 喝骂声戛然而止因为情绪上头的络腮胡子也好被晃的迷糊的张行也好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脚下地面忽然颤动了起来。 “这是啥地震?”可怜张行还是有些头昏脑涨摸不清是咋回事。 “管他娘的是地震还是什么神魔鬼怪反正这破庙待不了了。”络腮胡子带着某种惊疑放下手中之人喘着粗气回身拾掇了一下。 而被扔下的张行此时已经察觉到不对便奋力挣扎抬头去看却只看到那络腮胡子刚刚踹到了一堆火直接带起一阵烟气与滋啦水火相浇之声然后又随手往自己这里扔过来一个宛如电视剧道具的脏兮兮古式头盔来。 头盔到手直接流出了些白乎乎的粘稠液体。 与此同时庙中还有十七八个疲惫兵卒此时也都惊惶起身或相互扶持或奋力独行不顾一切向外逃去。 倒是率先喊出地震的张行本人此时反而因为脑中一片糊糊而丝毫不慌他茫茫然敲了下头盔却发现这个之前似乎是被用来当锅的头盔坚硬和沉重程度远超想象而且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穿着跟其他人类似的古代甲胄……其中甲胄双臂部位缺失但躯干部位却清晰无误的展示出了锁子甲特征而且胸前还有两块染了不少脏污的抛光明铠。 那就是明光铠隋唐? 是隋唐吗? 自己莫非是穿越到了隋唐时期哪个纷乱节点?而无论是三征高丽还是隋亡唐立又或者是安史之乱似乎都不是什么当兵的好环境吧? 躺在那里探身的张行似乎抓到了点什么然后四处张望以图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却迅速失败了因为很快又一次明显的震动感就传了过来。 “快走!不能走便爬!若是连爬都不行俺就不管你了!”络腮胡子戴上头盔拎起一把短柄长刀抗在肩上然后再也不碰剩余东西直接转身往这个建筑的破败大门而去一边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落龙滩这一败俺便认出一个道理来那就是决不能将自家大好性命胡乱交代出来!且不说家里还有全家老小只说俺们红山人的规矩便要一个落叶归根死了也得抛洒在家里!” 张行已经顾不到是演戏又或者手术全麻带来的幻觉了因为他的大脑沉重的利害根本不能做这种细密的逻辑思考。 所以很难说他是按照对方的吩咐还是出于求生和探知本能才戴起刚刚用来煮粥的头盔然后尝试扶着神像台子站起身来。 可刚一起身张行却又发觉自己腿软的利害只能勉力支撑而已根本就是管不住的打颤。 而也就是此时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冰寒的宛如气流一般的存在自胸腹间涌出继而顺着某种管道一般往腿部涌了过去仿佛是身体本能在尝试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站立一般……但也就是这股寒气反过来因为冰冷强烈刺激到他的腿部和大脑让他扑通一下直接又跌坐了下去。 “俺的娘咧!” 其余人早已经跑的干净络腮胡子也走了出去却又独自跑回来正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愈发气急败坏。“队尉早就说让你弃了你老家这个北荒蛮子的法门走军中给的三辉四御正途你就是舍不得那点子练出来的寒冰真气偏是不听现在咋样走不动道了吧?白瞎了你的修行天赋要是给俺俺早做到伙长了……” 张行更tm听不懂了。 他刚刚已经尝试着往穿越中国古代而且很可能是隋唐乱世这种离奇事端上联想了但现在又是咋回事?武侠版隋唐?还是隋唐演义版的隋唐?这样的话要不要提前去投奔李元霸? 不过这次真来不及想太多了。 又一阵明显的震动感传来好像整个天地都要翻转一般破庙也开始扑簌簌的落灰。 络腮胡子在庙门那里一跺脚直接钻了回来一手倒拄长刀一手直接将扒拉在木雕上的张行整个翻转过来然后扛在了肩上:“俺老都上辈子欠你的!” 张行被抗在肩上头向后朝下眼睛瞥见自己原本所躺地界一物却是心中一个激灵赶紧喊叫起来:“那个啥?嘟嘟、都兄是吧?让我把东西带上!那是我的传家宝物!” 那络腮胡大汉也就是所谓都蒙了虽然不耐却还是微微曲身蹲下任张行从肩后伸手将地上一物死死捏在手中待后者一声好了才急匆匆往门外赶去。 且不说被络腮胡大汉扛着尝试逃命只说张行捏着那物却早已经神驰魂摇起来——原因再简单不过那物件居然正是他落井前买的罗盘。 罗盘制造工艺有模有样形状古朴外形美观大约半个手掌大小携带方便却只花了十五块钱而且左右还刻着两行简体字深刻体现出了中国制造的博大精深。 但此时尤其是刚刚一股切身感触的寒气在腿中有序转过张行却哪里还不知道这玩意绝对是要了亲命的东西。 是自己落到眼下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此时求生救命的那根稻草! 按照某些高端网文的说法干脆可以称之为他穿越的金手指……不对是金罗盘! 然而让张行崩溃的是镀铜罗盘在手指针却只是低垂向下毫无动静……难道这玩意是一次性的?还是说需要充电? 荒山野岭的又是脑子进水又是一双老寒腿的还遇到地震去哪儿搞充电宝去?而且怎么充啊?真气吗? 一念至此张行不顾刚刚电疗一般的舒爽立即尝试催动所谓真气而这真气还真就想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一样调动自若轻易顺着臂膀充盈到那个握着罗盘的手上。 但很可惜没有用。 沮丧之中都蒙早已经扛着张行来到庙门前此时却又遭遇到了第三次强烈震动一脚踏出去的都蒙一个趔趄差点没将肩上的人甩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张行忽然想起了可能是全中国使用频率最高但似乎绝对合情合理的咒语然后脱口而出: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一声喊正好撞上一个颠簸差点没把张行胃里的酸水给甩出来但依然很可惜罗盘指针还是只随着惯性与重力摆动。 张行几乎绝望。 但就在下一刻随着都蒙重新站起走出庙门张行手中罗盘的指针忽然便违逆重力规律弹了起来并直直指向都蒙身后、张行身前。 张行茫然了一下大脑立即极速运转开始推理应用起这个‘金罗盘’并且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去!”胆汁都要被颠出来嗓子也疼的利害的张行在肩上奋力大喊。“回庙里去!” “你胡扯什么?”都蒙一边在庙前的枯枝败叶间继续努力前行一边低头呵斥不停。“真要是来大的地震躲在庙中岂不是自己找死?留在山坡面上都不妥!得往山底下大路空地上走!不然你以为为啥其他人都要跑?!依着俺的脾气你若再喊俺便将你扔在这里自己寻路去!” “速速回去!”张行急得不行只能放声嘶吼兼做哄骗。“这是我传家宝贝的指引!趋吉避凶显灵指路!这么多兄弟都死了只咱们俩逃到这里你以为是咱们撞大运?再听我一回反正咱们二人现在是共死生我为什么要骗你?” 都蒙闻得此言陡然在枯林中止步一时犹疑放任前面的其他逃窜之人越行越远而片刻后随着地面再度一抖他在林中发泄一般低头大吼一声却还是转过身来闷头扛着身上之人往回逃去。 地动越来越频繁幅度越来越大地上更是因为淅沥雨水湿滑无比都蒙使劲了全力奔跑不知道跌了几跤而待到门前脚下土地忽然直直向上崛起顺带生成一个肉眼可见变大裂缝逼得都蒙往前奋力一跳生生滚入庙门摔得七荤八素。 这还不算最大的动静终于来了一时间大地隆隆作响山崩地裂庙外哀嚎哭喊也是随着轰隆声炸起进入破庙中的两人根本顾不得庙外动静只是匆匆去抓身侧任何可抓的事物。 当然没用而且也不需要。 因为不知道算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明明就在庙门前不远处裂开了巨缝可这个寺庙却只是扑簌摇晃并没有地覆天翻更始终没有倒塌。 过了不知道多久动静停了下来。 张行全身酸痛四下无神茫茫然中目光扫过四面……没了半个脑袋的木雕满是灰尘的桌案屋顶上的那个大洞被火熏过的房梁以及更上方早已经破败的一个鸟窝……全都没有放过。最后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对面的络腮胡子都蒙却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个罗盘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暗自思量眼下局势。 不过很快刚刚还在思考《穿越重生武侠版隋唐及罗盘与地震及络腮胡子之关系》的张行便又意识到什么然后和对面的人齐齐向庙门之外看去继而目瞪口呆起来。 原来庙门之外视野尽头某种圆柱形、散发着淡黄色金属光泽的物件正在裂开的山峦缝隙中滑动不停而且仔细看去圆柱体上似乎在滑行中显出层层叠叠之态宛如鳞甲。 很快随着这物件越滑越快越滑往远处、高处而去张行却是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宛如鳞甲而是真正的鳞甲。 至于鳞甲的主人赫然有一个身不知有多大多长且在渐渐运动舒展起来的巨蛇状身躯。 可还没完随着身躯滑动一只带有鳞甲的禽类巨爪忽然就在空中伸展开来接着是两只、三只、四只……四只巨大的麟肘鹰爪出来以后远处庞大蛇身之中宛如鹿角般的巨大枝状的头颅顶部也渐渐显露。 见到这一幕尽管穿越者张行已经丧失了细密的思考能力和基本行动能力却还是本能想到了一个字——龙。 这山谷里面、地底下藏着一条龙此时忽然出来了引发了这场天灾。 而仅仅是片刻后张行就又有点糊涂了因为埋在庞大蛇身的头颅完整抬起来展露全貌后虽然巨大的石块、土堆坠落不停可依然能够看到那赫然是一张庞大如殿堂却更像是老虎的面庞。 尾巴扬起也居然是尾端分成三叉的羽状鸟尾。 虎首、鹿角、蛇身、鹰爪、鸟尾身躯庞大虽还没有展开身体却也如山如岳……就算是龙那也是一只非常规意义的龙。 当然如果说不是龙那又是什么呢? 来不及让张行回顾多少年没碰的生物学与神话民俗学知识了。 下一刻虎脸睁开双目鹿角昂然向天只是奋力一吼便引动雷霆四射;蛇身舒展摆动鹰爪四面伸出鸟尾上下挥舞以至风云四起……随即这只无可置疑的强大龙兽在半空中将身躯伸展完全却又忽的腾空而起如箭矢一般射入高耸到极致的天空密云之中。 更惊悚的事情出现了如此神兽飞天裂地开云却居然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在云层上争斗一样而且不相上下! 片刻间冰雹如脸盆大小纷纷砸落火石卷起雨水烟雾缭绕向周边疾射既不知飞出多远也不知落入何处。 破庙中穿越者张行早已经看傻了一时间心中也只剩一个念头: 狗屁隋唐! ps:新书发布老规矩例行慢热我慢慢写诸位慢慢看。 正文 第二章 踉跄行(2) 天空异像不知何时烟消云散冰雹、闪电、大雨、火石啥的也早就全都停下只剩下淅沥沥的细雨。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只怕张行都以为刚刚是一场剧烈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与强对流天气。 但是现在…… “俺是真没想到这辈子竟能活着看到分山君与避海君。”打破庙中沉默的赫然是大胡子都蒙。 “分山君是刚刚那位老虎脸的龙?”张行咽了下口水稍微带起了嗓子里的一丝灼痛感。“跟它在云彩上打架的那……那位是避海君?” “还能认错咋地?”都蒙有些沮丧的答道。“一个就在眼跟前跟故事里讲的一模一样另一个虽说刚刚没看到可落龙滩一战忽然涨潮引得东夷人乘舟绕后据说就是避海君私下出了力……张小子你说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几百年不遇到一回怎么就让我们赶上了?” 张行一声不吭他知道个屁啊? 另一边都蒙刚要再说什么却又诧异打住:“你不认得分山君?之前在军中还是你给我们讲的分山君、避海君模样还有东夷、朝廷的典故不都是你说的吗?!” 张行心下陡然一惊……这荒山野岭的自己要是说自己夺舍了人家战友再加上这个仙侠武侠加溃兵的背景还有对方那个体格自己这个老寒腿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当成孤魂野鬼然后一刀开了瓤……于是赶紧摇头糊弄: “被你打醒了以后脑子就浑噩的不像话再说刚刚那个样子我吓得魂都没了……” “这倒也是。”坐在地上的都蒙点了点头。“况且你小子素来滑溜嘴上一套手里一套也正常……咱们逃了一路我都不知道你藏了那么一个宝贝。” 张行不敢多言而都蒙抱怨了一气后也不说话只是各自瘫在庙里歇息一直到天色渐晚实在是拖不得了二人才尝试起身。 而出乎意料这一次张行居然勉力站了起来。 “都说了要甚大夫?你就是之前在山坳那里跟那些南疆滑头抢饼子的时候脱力了结果身体反而耐受不起你那什么狗屎一样的寒冰真气这才垮了的……你慢慢活动适应下不要乱发力等我找点有用的来。”络腮胡子都蒙倒是气力依旧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庙中四下搜索了起来。 另一边张行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都蒙在干什么——就是在翻捡破烂应该是刚刚逃难前庙中其他溃兵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饶是穿越者打定主意少说话此时也不禁黯然发问:“那些跑出去的……是不是就都没了?” “还能活咋地?” 都蒙回过头来似乎是又想发脾气但这次不知为何却居然没有太多恶声恶气只是略显气闷而且有些絮叨: “何况死的哪里就是眼前十七八个?这动静整个山都崩开了山下那条大路又正好是咱们进军时的大路逃出来的没一万也八千不都走这里?这么一遭怕是都死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也得知道孬好要不是分山君这么一出来东夷追兵肯定会跟着避海君漫过来到时候不光是逃散的人要十死九生登州那边也要遭兵灾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话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停了这让努力倾听并试图提取有用没用信息的张行不禁摇头然后便挣扎着去帮对方搜检起来。 之前庙中溃兵足足有十七八人仓促逃去果然遗留下一些东西而二人收集妥当又各自从怀里稀里糊涂摸出几个饼子来凑在一起居然有二三十个干饼子、四五把长短兵、四个头盔可用……然后还有两张半旗帜大略能凑两个包裹。 最可惜的还是半个瓦罐的面糊直接泼洒到了地上想收都收不起来。至于几个铜板银锭此时放在那里反而显得荒唐。 “还好够咱们俩活了。”都蒙看着地上东西稍显振奋然后四面环顾做了吩咐。“不能吃干饼子还是得烧些水……你踱着步去那边漏水的地方看着接点雨水俺拿刀刨些木雕和房梁生火。” 这吩咐当然没问题张行立即依言而行但很快他刚刚开始拿头盔接水身后便传来络腮胡子的一个问题: “张小子你说这是谁家的寺庙?” 张行诧异回头然后立即紧张起来……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一座怎么看都要倒塌的破庙原本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却硬生生撑过了地震不能说不是神迹。 而考虑到连那种级别的分山君都要给面子或者干脆被蒙蔽住就显得尤为恐怖了……经历了白日那场大戏可没人会蠢到以为这是巧合。 当然张行比都蒙还多了一个心思那就是他本就在这个寺庙里穿越过来的所以此处之神秘与要害于他而言怕是更添一筹。 一念至此张行扔下接水的头盔不管借着最后微光小心踱步过来而很快他就释然了甚至有些豁然开朗——因为他在少了半个脑袋的神像衣服上找到了散开的八卦横纹并在神像脚下的灰尘里找到了虽然模糊但绝对熟悉的阴阳鱼图案。 这就说得通了。 “这不是庙这应该是太上老君的道观最起码也是太上老君几个亲戚徒弟的……就是太旧了一时没看出来罢了。”张行语气中其实是有些埋怨的。 倒是都蒙先随着同伴那毫无遮掩的释然稍显安逸下来可很快就又疑惑起来:“太上老君是谁?” 张行目瞪口呆:“你连太上老君都不知道?” 都蒙目光扫过对方腰中那个罗盘稍微恍然但还是跺脚一时:“你连就在眼前的分山君都能不认得俺不知道太上老君又如何?这天底下的龙爷、君爷总得有几十吧?不过这次咱们确切受人家老君爷恩惠活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劈人家桌案俺去刨塌了的房梁。” 闻得此言张行反而恍惚起来甚至有些脊背发凉——且不说刨房梁和劈桌案有啥区别他几乎能确定这厮绝不是在装这位粗中有细的都蒙兄是真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谁! 这简直惊悚! 当然又好像没必要多惊悚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三辉四御还有那‘几十位龙爷、君爷’是个什么鬼? 刨房梁、重新起火、烧水、静澄干净、泡饼子……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无论是张行还是络腮胡子都不再有多余废话。 ‘吃饱’‘喝足’二人躺在几乎算是悬崖旁的破观中居然还是无一言语。 络腮胡子在想什么张行不知道但是这一日经历于他而言真真是宛如梦中……如果说白天那宛如神话一般的经历还让他有着虚幻感那么晚上躺在这里听着火堆的哔剥之声窗外的细雨淅沥之声切身的、长时间的、安静的感受这具躯体内各处的酸痛感呼吸着此方空气还有仅仅是出于某种本能便能迅速察觉到的那股寒气……张行已经无法再用什么幻觉来掩饰自己了。 自己就是穿越到了一个莫名的、未知的世界。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似乎相对落后很可能还是传统的东方式封建政治形态同时还拥有着强烈的东方神话色彩。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起码张行不知道而且此时也不大想知道因为他更想回家想自己家的猫想自己的温暖被窝想自己的编乎大v账号。 但可想归想眼前的冰冷又强迫着自己压下一切多余心思因为现实就是他明显处于走一步算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状态只有等活着走出山去到了文明社会里才能去做长远打算。 慢慢的疲惫感终于难以抑制的涌了上来穿越者席天幕地以破庙为衣蜷缩起来合眼而睡睡中似乎有人在梦中哭泣又好像是现实中隐约听到别人哭泣也可能是自己在不自觉哭泣甚至可能只是雨声所致的幻觉而已。 翌日一早醒来以后火堆已熄张行明显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不少最起码说已经能够拄着长刀自行跨步走路了。 于是二人也不耽搁稍微用昨晚上剩的水泡了饼便各自背上包裹自庙后破洞钻出启程。然后络腮胡子负刀在前开路张行持着自己的金手指或者说金罗盘在后大略看着方向……事到如今且不说都蒙早已经知道此物及其功效便是存心想瞒也不该在二人需要性命相托的这个时候做什么遮掩了。 然而刚刚冒着细雨艰难行到百步开外身后便是一声轰隆巨响二人愕然回头却发现那一日夜都安稳如斯的破观正在轰然倒塌建筑主体更是卷成一团在二人目视中直接翻滚进了另一侧被分山君‘人为’制造的悬崖之下。 穿越者立在原地雨中默然无语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 倒是都蒙毫不犹豫在烂泥中俯身拜了一拜站起身后更是对张行感慨:“等回去张小子你跟俺说说太上老君的神像规制孬好给他老人家立一个小家庙好报答这次的恩德……” 张行只能点头。 “都是这般利害的神魔君圣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呢?”都蒙说着转身上路。“先下山找到一条路再说。” 而张行也只能无声拄刀跟上……而他没注意的是之前伴随着道观的倒塌手中罗盘的指针一度失控等到都蒙重申了去处以后方才稳定下来。 ps:多说几句……首先感谢大家的厚爱上来就是打赏榜第一八十个打赏直接蹦出来十六个盟主全都是熟脸……隔了那么久大家还能记得我无论如何都该感激涕零。 然后说下更新……没几章存稿(原因过一阵子告诉大家)所以新书期每日尽量保底四千字确保大家投资不花遇到单章不足四千或者大家热情高涨的就把存稿扔出来凑一凑。 接着是起点年末图书馆活动这个我也有参与而且有卡牌大家可以试着玩玩。 以上祝大家20211202生活愉快。 正文 第三章 踉跄行(3)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冒雨踉跄行路或许真是老君庇佑虽沿途都是山坳泥坡春草而且免不了有些跌打却始终能辛苦前行。中午歇息的时候二人甚至还收获了一窝兔子被都蒙串成一串挂在刀把上。 可是正如昨日都蒙所言分山君开山辟地而出虽然大约能猜到是要与敌对方的避海君做阻拦争斗大略上是个‘好意’……但龙君之威鬼神莫测只是一动便已经杀绝了大多数的逃兵也让原本的大路彻底消失。 故此二人只能在没有路的山背那里艰难穿行而且前后走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其他活人直到第二日下午才于一处山坳中远远看到三人坐在一棵大树之下躲雨而且这大树旁居然还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通向何处。 “你这家传宝贝是真宝贝果然能指路。”都蒙见此情形如释重负。“俺刚刚还想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算能活着出了这山也要憋出病来结果孬好遇到了几个活人……咱们去搭个伙!” 张行也无话说。 理论上来说他巴不得进入更大的群体里这样既不显眼也更安全而且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担心因为大家都是溃兵无组织无纪律还刚刚经历大规模生死之事且有兵甲在身聚在一起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但不管如何了现在只是都蒙做主自己一个老寒腿还能反对不成? 而二人走将过去树下躲雨三人中也立即有两个站起身来然后自有都蒙上前与之交涉此时张行才从言语中知道自己和都蒙所在的军队序列唤做什么中垒军而对方则隶属于什么长水军似乎从更大的序列上来说还算是同源。交谈片刻很明显是都蒙长刀上的兔子起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双方决定搭伙一起冒雨前行。 不过也就是此时张行注意到了大树下那个一直没有反应的人便一手拄刀一手指向了树下: “韩兄、王兄……他不是你们长水军的伙伴吗?” 长水军的二人一个面黄瘦高姓韩一个面黑矮小姓王闻言面面相觑然后还是那个姓韩的高个冷笑了一声:“小张兄弟会错意了我们来之前他便在这里躺着了……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闻得此言张行略显诧异而都蒙也上前几步去问:“那兄弟可还能走吗?若能走便随俺们一起趟出这山去孬好寻个活路!” 树下那人听得言语终于在雨中缓缓扭头过来却是一张白到吓人的脸然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便又有气无力的抱着怀中一把无鞘军剑转了过去。 “没有外伤要么跟你一般力气用过头要么是饿的。”都蒙回头对张行解释道。“反正是暂时瘫了。” “不要理会他了。”那韩姓高个军士俨然是另外两人中做主的见状也是皱眉。“咱们力气有限又碰上这般天灾还下着雨能省一点力气都是好的难道还要带上这么一个累赘吗?” 那王姓矮子也是立即点头应和而都蒙也皱眉回头来看张行。 张行思索片刻也无话可说其他三人不乐意而他自己都还老寒腿呢怎么帮? “稍等等……” 不过就在要随其他三人启程之时张行回头再看那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老寒腿还是说穿越者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单纯的人道主义反正是忽然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随即他在其余三人复杂的目光中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两个干巴巴的饼子塞到了树下那人怀里。 那人看到饼子抬头来看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无声甚至又把头扭了过去。而张行也没有多理会直接转身拄着刀归队。 “何必抛洒粮食?”韩姓高个略显不满。 “也是个白眼狼谢不知道谢一声。”都蒙也多不满。“站不起来还开不了口?开不了口还不能点下头?” “若不是都蒙兄我也要和这人一个下场一时恻隐罢了而且也不差这两个饼子。”张行赶紧敷衍也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走了走了!” 四人终究不再言语再度踏上路程。 这一回大概是因为走上了小道所以途中开始连续撞上其他零散逃兵队伍也渐渐壮大了起来。 不过因为雨水连绵不断再加上昨日分山君的动静太大众人全都乏力惊惶虽并力扶持却无多少言语少许几句话也离不开兵败之事与忽然发生的地震天灾。 没错这些人居然不知道之前动静是分山君开山辟地所致都还以为是天灾而知道真相的二人即便是都蒙也全然不提昨日的亲眼见闻所以对话更显的牛头不对马嘴。 所有人都只是强撑着往西走准备穿越山区回到他们口中的登州境内熟地再论其他。 就这样又连续走了三日雨水始终不停众人也愈发艰难。 没办法身体愈来愈疲敝粮食也越来越少生火也一次比一次难这种情况下包括张行在内所有人都将沉重的甲胄扔下只留下可以当锅釜且能挡雨的头盔武器也只保留轻便的匕首和可以当拐杖与开路的长兵。 接着连金银铜板之类的金贵东西也被弃掉……真真是丢械弃甲狼狈不堪。 途中不停有人加入又不停有人掉队往往是稍微一歇再一出发就没跟上但也有人是路中头一歪直接滚下山坡再无动静其他人看到也只能咬住牙不吭声根本无一人想着去找、去等、去相救。 唯一一次动弹是一个靴子坏掉的溃兵下去扒尸体的靴子。 如此境遇士气自然越来越沮丧。 不过对于张行本人来说这期间倒是有了一个十足好消息——这几日下来他腿部其实已经渐渐稳当这日上午甚至已经能够稍微尝试运行所谓寒冰真气而坚持下来了。 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控制力毫无疑问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穿越者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依旧拄着一把眉尖长刀、戴着头盔行在队伍最后。 “小张。” 这日下午众人歇息后刚刚动身雨水中都蒙莫名落到后面忽然便靠了过来。“再这么走下去不是个事……后面山崩地陷前面也不知道朝廷对咱们是个什么规制而且路虽然是对的这十来个人却一日比一日丧气只怕再这么下去就算是走出去了人也要坏掉的。” 张行想了一下直接点头:“都蒙兄说的有道理。” “俺知道一个地方……是刚刚看到这个山势想起来的但隐约迷了具体路数。”话到此处都蒙直接贴了过来。“兄弟你家传宝贝借俺用用俺这几日也看明白、想明白了也知道那句老君爷的真言……握着宝贝说下真言就能指出来心里想的地方根本用不到真气……对吧?俺拿来不做多余事只是带大家求个躲雨的地方。” 张行微微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将腰中罗盘取下递了过去。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简单不过一是信任甭管是真兄弟还是假袍泽大胡子都在生死关头选择来救过自己;二是防备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是穿越又是战争又是神仙打架的溃兵之中生死无常眼下能依靠可信任的只有此人没必要为了这个物件恶了对方哪怕它可能是个神器;三是利害眼下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否则真撑不住到时候留个宝贝有啥用? 说白了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再宝贝在人面前也就是一个东西。 不过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张行给的痛快最起码明面上痛快开口索要的都蒙却明显一滞愣了很久才接了过来然后却只摸了一把胡子里的雨水认真相对: “好兄弟哥哥必定带你活着离了这乱子宝贝也必定全须全尾还你。” 张行只是胡乱点了下头。 随即都蒙捏着罗盘低声喊出真言来指针果然指向一处这让络腮胡子大喜过望只将罗盘顺势藏起便昂然走上前去与其余几人言语。 十来个溃兵张行自然不必多言其余几人都沮丧无气只有那个韩姓高个精神还好也似乎是个有主意的大约问了几句却也认可了都蒙的意向。 于是乎一行人当即改了道随藏了罗盘的都蒙而去。 还别说又过了一夜在付出了又两人掉队的代价后翌日中午已经被雨水折磨到不堪境地的一行人果真随七拐八抹的都蒙在一处山坳中见到了一个小山村。 山村很小大约二三十户人家可即便如此对于在雨水、泥泞、潮湿、瘙痒、疲惫与惶恐中挣扎了四五天的七八个溃兵而言也足以称得上是救命稻草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且不说有了村落自然知道归登州熟地的道路只说一行人进了村才知道这些人家里的壮丁不是去被抓走运粮就是直接参军去了据说还剩两个也在数日前去了山中打猎然后久久未归考虑到战事与前几日的‘天灾’估计也都没个好结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这批不速之客几乎人手一把长兵。 这种情况下小村中的人家只能在几个年长者的带领下猝不及防的接受了这批不速之客的指派并尽量满足了所有的要求。 热水、热汤、热食干燥的床铺张行本以为自己可以保持某种行为方式上的道德与修养但实际上一直等到他吃完东西拿热水擦完身子并以‘伤员’的身份独享了一户人家的偏房以及其中的一扇草垛床以后才陡然有了一丝知觉与羞耻。 原来极端恶劣的物质条件真的可以让人轻易抛弃教养、尊严这些东西于不顾甚至都来不及想起来需要你事后才能发觉。 这让穿越者张行有了一丝不安而且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终于下午时分大约躺了半个时辰的张行起身‘拄刀’向外走去他想对本地村民做出一些口头上的表达与安抚不然哪怕疲惫至极也难以安眠。 可他刚刚走出来还来不及去找房东表达谢意一阵喝骂声与哀求声便清晰的从不远传了过来。 张行不敢大意顺着声音摸到隔壁一户人家后面然后强压躁动去听不过片刻便听得清楚竟然是一名溃兵想要一个寡妇单独去给他‘铺床’引来骚动并激怒了随后赶来的都蒙二人在屋内似乎已经争吵了一阵眼下甚至有打斗的痕迹。 原本就因为自己鸠占鹊巢而不安的张行这下子更是心中怒意涨起直接从屋后转出。而刚一转过来随着风中细雨迎面打来穿越者心中微动复又冷静下来继而放缓脚步拄着眉尖刀缓缓挪动。 果然走了不过七八步绕过屋舍来到算是院子的屋前空地上其余几名溃兵或茫然或愕然几乎全都立在此处为首的韩姓高个男子见到张行到来甚至还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 而更远处本地的一些年长老弱则畏缩于墙角、草垛之后不敢近前。 张行刚要说话更大的动静便从屋内传来都蒙暴躁的声音宛如打雷那名想要寡妇铺床的溃兵忽然就没了声音女子哭泣的声音也陡然消失。众人正在疑惑下一刻便亲眼看见一名光着膀子的溃兵宛如死狗一般被都蒙从房中拽了出来扔到雨中烂泥地里。 后者在烂泥中试图挣扎但明显腿脚都被卸下根本站不起来张口也只是‘嗬嗬’之声。 至于都蒙早就回身入房取了一把长刀出来。 “都蒙兄至于吗?” 眼见如此那韩姓高个军士明显有些不安起来赶紧上前阻拦。“大家伙一起扶持着逃命说是过命交情也不差等出了山说不定还要一起躲避朝廷追捕什么的便是朝廷不追究也得抱团寻个活路多一个壮力军士是多大助力?为了这点事便要自家火并吗?” “俺知道此处是因为此处是俺一个袍泽的家乡去年过路时他曾指着山谷与俺说过!俺带你们来也只是想从村里找到落脚的地方省的在山中被雨淋死!”都蒙怒目圆睁一手提刀一手反过来推了对方一把。“姓韩的你自己说俺那袍泽年初就死在东夷人手里了这路又是俺引的如何能许这等劣狗干下这种事情?” 韩姓军士被推了一把又惊又怒但瞥了一眼并无动静的其他溃兵以及闻言畏缩向前的几名村中老弱却还是沉默了下来并后退了几步。 而都蒙也毫不犹豫趁势上前只是奋力一刀便将那名正试图爬走的光膀子溃兵给枭下首来。 一时间人头落地血溅三尺飞雨污泥刀光映红。 雨水迷蒙但光线充足饶是穿越者这几日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之事也因为局势、身份有了足够心理准备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继而脑中空白了片刻……所幸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地上死人和威风凛凛宛如铁塔一般的都蒙没人注意到还需要‘拄拐’的他。 片刻后几人各自凛然散去都蒙也与那几名村中老弱去做分说。 张行原本想上前一起但终究还是一声不吭拄着刀慢慢回到自己所占的偏房门中而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慢他刚刚入屋内却又闻得有人轻敲门板: “兄弟。” 听声音便知来人正是都蒙。 张行开门相对都蒙也拎着还带血水的长刀闪了进来然后立即压低声音来讲:“兄弟俺现在后悔把人带来了……那几个兵油子不地道咱们得小心些。” 张行微一思索便晓得对方所指但还是面色不变佯装不知: “都蒙兄不是已经杀了惹事的那厮立威吗?” “不是那厮是说姓韩的!” 都蒙语气严肃。“你不晓得姓韩的才是个有主意的而且心思不正……路上他便三番两次跟我讲等翻过了山回到国中不知道朝廷如何处置我们这些逃兵必定要躲起来观望一阵而既要观望与其回家躲着担惊受怕不如寻个寨子逍遥快活然后我做大当家他做二当家……” “这是要落草做贼?”张行一时有些恍惚。 这算什么?不是隋唐不是西游也不是洪荒居然是水浒吗? 要不要先起个外号……神行太保张行?会不会重字?老寒腿张行呢? “当然不能做贼。”都蒙言语坚定顺便也将乱想的张行给拉了回来。“俺开始也只当他是玩笑结果刚刚进村吃完饭他便说此处不赖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俺就警醒了起来……至于刚刚俺杀那人在屋内求饶时竟然也说是姓韩的鼓劲所以俺才专门卸了下巴、手脚然后拎出来杀的一来是防他喊叫闹事二来是试探、威吓姓韩的……结果姓韩的果然来拦只怕是真起了坏心思。” “那该如何是好?”张行沉声来问。 “先防备着。”都蒙的络腮胡子微微抖动。“真要火并俺难道怕了他?加上那个姓王的矮个子也不怕只要提防着他不去勾连其他两人就好……倒是你这里虽说是个修了真气门路的可一直没法用腿也没利索尤其要小心千万不要与那俩人私下打照面那样俺就没法顾及到你了。” 张行点点头:“我晓得了一切都仰仗都蒙兄。” 都蒙也不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ps:大娘也捧捧我、理井泽、灵渡羽、好吃懒做圈圈熊、舒而脱兮、只是看看书123456、书友20180516032105948、heinousk、乌鸦_13、adrian_fufu、萌萌小医仙、浅色折耳灵吸怪、tell小郭、纯洁滴小龙、奔跑的肉馒头……感谢这十五位盟主以及其他124位打赏书友……除了小龙和七月外基本上都是老书友……就不矫情了一定要好好做人。 正文 第四章 踉跄行(4) 话说张行自打前几日穿越过来又是神仙又是天灾又是战争本就小心翼翼既得了提醒且刚刚又亲眼见到杀人如杀鸡更添忐忑。可折腾了这么多日到底又困倦的利害心里更加清楚若不好好休息反而没有底气。 故此稍作思索后张行只将一个凳子放在门后虚堵然后将床上的稻草、被褥取下摊在门侧后那边地上再将衣服、头盔、长柄眉尖刀摆在靠内一旁才稍微放下心来躺下休整。 而可能是太过于疲倦了这刚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便立即昏沉入睡了。 但忽然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到底多久随着房顶一声鸟叫穿越者陡然惊醒而下一刻他清楚的听到门外有些许动静便立即握住了朴刀刀把暗暗支起身子。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入将凳子挪开然后近乎虚掩的门被缓缓推开……此时屋外似乎已经雨停所以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将一个人影清晰的映照了出来。 随着此人进入这些日子一直走在最后的张行几乎是瞬间在门后认出这是那个王姓矮子跟都蒙之前提醒过的韩姓高个同为长水军伙伴中午还来帮自己铺了稻草的但此时回忆却让人脊背发凉。 除了被门口屋内一片漆黑王姓军士入得屋内两步直接拔出匕首小心向床的方向摸索过去。 见此情形躲在门后面张行再无多余可想他又等了一息瞅着屋外并无其他人跟入也无其他人影便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反手抽起长刀几乎是按照某种肌肉记忆往对方身后奋力一劈。 但一刀劈出张行便心中冰凉起来……原来乡村人家的小小偏房又是门后逼仄地方根本抡不开眉尖长刀这种半长武器一刀下去刀锋撞上夯土墙壁动作变形反倒把张行自己给弹了个踉跄。 所幸王姓军士也吓了一跳没有抓住第一时间反击而待此人醒悟过来提起匕首来刺时张行也早已经弃了刀慌乱拿头盔去挡。 匕首碰到头盔剌出一道火星顺势偏离张行不敢怠慢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对方持匕手腕两手相接结果对方也伸另一只手来抢头盔最后就是四臂交叉二人扭在一起偏偏房屋窄小几次扭打后干脆又滚翻在地。 也就是此时满脑子空白几乎只凭本能搏命的张行只觉胸腹之间的那股所谓真气再度涌出却是顺势使了出来真气沿着某种管道在双臂打了个回转重新转回胸腹形成一个循环而被所谓寒冰真气充盈了的臂膀也是瞬间气力大增即刻将对方压制了下去拿着头盔的手也挣脱开来。 “你……” 察觉到什么的王姓军士大吃一惊然后张口不知道是要呼喊还是要说什么。 但张行得势不饶人一面按住对方持匕手腕一面运行真气抡起头盔朝着对方面门奋力砸去连砸数下这王姓军士便没了动静。 可黑灯瞎火之下张行根本不敢去赌又反复砸了数十下直到手下感觉不对这才散开真气然后喘了一气。 片刻后他将尸首拽到门内月影之下才发现对方的脑袋早已经被自己砸的稀巴烂虽然看不真切却明显都成某种果冻状了而且还在月光下散发出丝丝寒气。 当然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张行强压胸腹中的呕吐之意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夜空便拎起眉尖长刀寻到匕首戴起黏糊糊的头盔飞奔出门然后踏着泥泞地面往记忆中都蒙落脚的房子而去……自从穿越过来这个头盔就没干净过! 转到目前刚刚奔出来几十步不远处那间夯土茅草房便忽的火光一闪继而嘈杂声、呼喊声、怒吼声不停。 这让张行陡然一惊继而加速前行。 可即便如此等他来到房前却似乎还是晚了——莫名房顶着了火的茅草屋前拎着一把滴血短剑的韩姓高个军士恰好满脸狞笑着从门走出。 当然他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也看到了张行。 张行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度抡起手中眉尖刀对面的韩姓军士不敢迟疑赶紧来迎。 双方在房前空地上一交手韩姓军士便吃了大亏因为户外空地正适合长兵器的使用眉尖刀只是一抡韩姓军士抬剑一挡便被崩开了兵器自己也一个趔趄倒地。 不过后者丝毫不慌就地一个翻滚逃回看屋顶冒烟的夯土草屋。 屋内必然有都蒙的长柄武器更要命的是都蒙此时是死是活也不好说张行根本不敢给对方留时间直接扔下长刀捏起匕首追了进去。 甫一追入不过是半步踏入房内浓烟黑幕之中韩姓军士便又反身从屋内扑了出来俨然是算计准了以为张行伤势未足先逼迫张行弃刀再引诱进来肉搏。 这一次张行有了经验丝毫不慌立即运行真气到四肢与对方在门前翻滚缠斗。 可肉搏刚一开始穿越者便更一步意识到了对方推入房内的原委因为就在施展寒冰真气的同一时间他同样察觉到了对方四肢力量的陡然提升而且有一股热力从对方四肢那里涌来热力遇到自己的寒气相互抵消。 非只如此张行这里只觉稍一放缓真气对方热力便顺势侵入自己身体反过来灼热难当气力不支。 门前的烂泥地中二人乱做一团时而站起角力时而翻滚撕扯火光与月光之下双方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愕而与此同时两人都只能奋力催动真气相互消耗不停不敢有丝毫停滞也不敢有丝毫脱战逃窜之意。 一时间居然是个僵持局面。 到了这个时候其余两名溃兵早已经听见动静过来。 且说张行不是傻子这两天他暗自运行这劳什子真气早就意识到这点真气固然有奇效但以眼下的层次来讲绝不是什么一使出来就天人两别的地步抡起大刀下来照样挡不住……而此时他根本不知道剩余两名溃兵是什么路数有没有勾结? 一念至此张行一面与对方僵持一面却又趁势放开喉咙:“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这姓韩的不地道想裹挟着我们去落草不让我们回家我和都蒙不从便来偷袭……这等小人若是他胜了还有你们的好?” 这番掰扯倒不是指望这二人来救而是要扰乱二人不让剩下两名溃兵参战。 “不要听他胡扯!”韩姓军士惊怒交加真气加大涌出重新翻滚到上面却也是顺势与那些溃兵说话。“我是看那姓都的红山蛮子滥杀无辜不把兄弟们的命当命这才得罪了他们……” 张行心中大定晓得二人与韩姓军士没有勾结但嘴上却依然不停: “你打的什么主意真当其他人看不出来到底是谁无辜?是那个想强暴人家寡妇的还是这村里给我们衣食床铺的老百姓?” “你诈伤装病图谋不轨!” “你半夜偷袭可耻可笑!” “你……” 就这样二人一面呼喊争取剩下两名溃兵一面在烂泥地中拼死发力真气皆毫无保留的涌出根本难分胜负。 不分胜负不明原委又不见两人的各自伴当两名溃兵哪个敢上? “狗东西给俺躺下吧!” 忽然间随着一次韩姓军士侧身背对燃火土屋身后猛地响起一个人声接着便是一人宛如炮弹般自屋内跃出手持长刀先一声大喝然后刀柄重重的往地上一敲便作势要朝着其中一人劈出来。 居然是之前以为被了结的都蒙。 闻得此声张行自然大喜过望而韩姓军士却惊惶难名仓促之下后者立即尝试收身躲避逃窜然而张行哪里能容他躲避一面加大真气运行反侵过去一面却是往后一仰头狠狠拿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对方面门上撞去——这本就是他出门戴头盔时便想好的制敌手段之一此时正好用上。 预想中都蒙的援手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撞之下韩姓军士彻底失措臂膀真气也随之失了延续。 张行毫不犹豫一只手继续扯住对方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则宛如之前杀矮个子军士一般连连刺出几乎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马蜂窝来。 不过片刻之后几乎是如定格动画一般张行复又猛地愣住整个人也停在原地。 因为他清晰的察觉到忽然间一股无形灼热之力从对方身体中涌出继而往自己身体上依附过来……而且跟之前那种真气相互侵略敌我分明不同这一次这股灼热之气则是亲和的甚至是依附的。 无形的灼热之气涌入体内在四肢流转一圈归于胸腹一时间居然有些气力回复精神抖擞之意。 这还不算张行心中微动略一运气却惊愕发现原本胸腹中那股藏蕴真气的地方居然重新充盈起来而且居然能自由调度寒热两种真气——左手寒气不变右手所持匕首居然滋啦起来那是匕首上的血渍在高温下的蒸发。 这算什么打怪得经验? 太上老君赠送的第二个穿越金手指? 还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这种真气运行规则? 惊疑之中将张行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的赫然是一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张行茫然转头却看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都蒙整个人忽然跌坐于地便赶紧扔下手中死人转身来扶都蒙。 都蒙瘫在房前不远出烂泥地上靠着双手扶持勉强坐住呼吸急促而艰难见到张行过来反而埋怨:“你小子伤好如何瞒着俺?” “是我太小心了可若没有瞒着咱俩此时都死了……那个姓王也曾偷袭我我那边了断了才来的。”张行也是无奈。“倒是都蒙兄你伤势到底如何?” “活不了了……” 都蒙叹了口气。“姓韩的偷偷摸进来运了真气连捅了三刀跟你一样手黑都是胸腹那里刚开始俺还想着装死反扑结果刚刚偷偷爬起来时就知道没救了……内脏应该破了撑不到几刻……只能咋呼一下。” 虽然只相识了三五日但张行依然忍不住鼻中一酸。 “哭啥?这是俺的报应……你知道报应吗?”话到此处都蒙抬头去看那两个畏畏缩缩准备上来的溃兵当场呵斥。“你们俩个男女也不识好歹……走远点俺有体己话说给俺兄弟听。” 二人巴不得如此立即转身逃走反倒是几名村民此时出现在外围远远束着手望向此处着火的房子和这两个在火并中明显展示出善意的军汉。 “兄弟。” 身后土屋淋了许多日的雨水此时火气从内翻腾出来早已经烟雾缭绕都蒙再来看张行却是喘气愈发急促。“是俺不对明明是一起逃出来的生死兄弟却起了借势强占你家传宝贝的歹心俺是第一次看到不用真气就能用的那般好宝贝是真起了脏心……也真是活该……东西在俺腰后你自己拿过去。” 张行连连摇头只是来扶对方:“我背你到旁边去这里烟气太重。” “好。”都蒙点头应许。 然而刚一上手扶持都蒙便剧烈色变然后连连摆手。 张行会意只能无奈撒手。 “算了烂命一条落龙滩上不死老君破庙前不死拖到这里已经算是借你的运道偷天改命了。”都蒙缓了好就才重新开口喘气更急促却反而语意平静。“可兄弟……事到如今俺虽是活该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托付给你……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俺也不怨你可还是指望你帮一帮……你须晓得俺是红山人最重……” “我晓得最重落叶归根。”张行脱口而对。“你在老君观那里救我一命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尸首带回去埋在你家里。” 都蒙简直如蒙大赦呼吸也陡然变得激烈起来继而扯动肺部好像破了口的风箱一般难听。 张行赶紧招呼远处观望的村里老人问了几句也没有法子只能带着一碗温水过来陪着对方在泥地里继续低头坐下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侧之人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忽然间便没有续下去但张行也没有抬头。 又等了好一阵子他方才低着头将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小心放倒铺平却又输了一些所谓寒冰真气过去好让尸体迅速变凉方便冷藏起来……又犹豫了一阵子才不情不愿的将那个罗盘取下。 说句良心话经此一事张行多少是切身学习到什么外物不可恃了——心有所欲便有所指不敢说是寓言故事中引诱人心的玩意但把它当金手指肆无忌惮的用下去怕是迟早吃大亏。 那话怎么说来者?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过度追求浅层欲望怕是反而会召来大祸。 讽刺的是这话居然也是老君出品孬好都是他解释权也都在他。 收起罗盘张行这才扭头看向围拢在外围的本地村民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刚要说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再度看天复又低下头来去看都蒙尸体三度看天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原来头顶天空上居然有两轮月亮高悬。 双月一大一小大者与地球上的月亮似乎并无区别上面也有斑斓暗浅甚至有些相像而微微发红的小者虽然只有大者三一之数却轮廓清晰明白无误的与其他星辰不同。 两月相隔不远一皎一赤交相辉映。 张行愣愣看了一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就好像他很快接受了自己轻易杀了两个人也很快接受了临时、也是唯一伙伴的死亡一样。 ps:感谢盟主杨寒征老爷和臭海底。 正文 第五章 踉跄行(5) 天亮的时候张行并没有直接选择离开小山村。事实上他和另外两个溃兵在这个小山村又连续留了四天之久。 第一天上午三个活人在村外小丘下挖了个大坑将都蒙以外的三个死人草草埋葬。 不过也就是这个过程中张行惊讶的发现原来在所谓真气的运行加成下体力劳动居然异常轻松。 于是乎下午时分根本不需要去看罗盘张行便要求其余两名溃兵与他一起尝试修补那间被烧了屋顶、应该是属于一个寡妇家的茅草土屋并在本地人意识到这三人是真的在干活后得到了指导与帮助然后于第二日中午轻松完成了修补。 到了这个时候村民们的戒心就已经很低了。 而等到第二日晚间当三人顺势替全村完成了简单的房屋修补工作后晚饭中就已经出现了鸡蛋和切成片的咸肉。 很显然这是之前村民藏起来的东西。 第三日三人继续留下帮着小山村的老弱们进行了排涝和补种——之前数日阴雨外加更早之前的‘天灾’使得山村后面的一片耕地受到了很明显的损坏。 排涝花了半天补种杂粮花了一天半到了这个时候村民已经非常热情了他们开始主动向三人搭话对前几日的火并似乎也已经不甚在意而张行也是在此时才得知跟‘东夷人’作战的这个朝廷叫做什么大魏。 大魏、登州、东夷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放在前几日一定能让张行多琢磨一点时间但既见真龙此时都蒙尸首又在旁却也不甚想理会了。 就这样等到第四日过去第五日早晨的时候张行再没有理由留下他向村民讨要了一辆独轮车将都蒙那用真气保鲜的冰凉尸首放入其中然后便亲自推着让两名溃兵一个探路一个扶车直接走出了村庄准备往西面登州熟地而去。 不过刚刚走出去他就遭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组合——村中的三四名老者带着七八个妇女打扮的中青年女子拦住了三人。 “这是什么意思?”张行看着身前的村民一时莫名。 为首的老人明显还是有些胆怯面对质问居然不敢应声而七八名妇女干脆低头在路中跪了下来。 “张兄弟。” 一名溃兵偷眼看了下张行眼色然后才小心出言。“这是村里人见我们是能干活的朴实人希望我们留下的意思他们村里丁壮都快没了……只要我们留下这七八个寡妇任我们选出来一个做老婆。” 张行瞬间恍然却又有些怪异——这个世道只要帮忙修下房子翻翻地就能换一个老婆吗? 但似乎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不是这样的。”为首老者赶紧摆手解释。“村里人的意思是只要三位军爷愿意留下来一个人讨两三个都行长得俏的进屋看着厌的也能帮忙收拾家里!还有这位张大爷便是要讨四五个村里也都乐意的!房子有人住地有人耕狼来了有人赶还有啥指望的?” 此言一出七八个寡妇虽然都低着头却明显能看到全都红到了耳朵根两名溃兵也有些愕然。 至于张行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原来张大爷竟然是自己随即赶紧摆手: “不行!不行!” 而也就是这一回绝引得七八个寡妇一起抬头然后七八人一起面色涨红着落下泪来几个老人也都叹气。 很明显这里面既有一种被羞辱的耻感也有一直无奈到底的悲戚。 张行意识到什么赶紧解释:“我不是看不上诸位大嫂更不是不晓得诸位难处实在是我答应了我兄弟要让他落叶归根……所以不敢再应许其他事情。” 话到此处张行复又看向那两个明显意动的溃兵:“你二人呢?家里没人老家有些远怕被朝廷缉拿都能理解留下也无妨而这几位大嫂一看就都是善良人家都能操持家务……总之想走想留我断不做恶人……如何?” 两名溃兵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咬牙点了下头扔下车子然后上前一手牵了一个寡妇另外一人见状也低头上前牵了两个人手。 张行点点头也不多言兀自推起独轮车往路上行去两个男子与七八名妇女赶紧起身让开。 走了十七八步远张行忽然又停车回头然后就在日头底下与两个男子再做叮嘱:“既然留下就要好生对人家更不能觉得人家是寡妇就胡乱欺压……将来我说不得会再来看你们的!” 讲完不待两人回复便头也不回的推起独轮车子上了路。 小小插曲颇为感慨可并不耽搁行路。而只是到了下午日头刚刚偏西的时候张行便已经明显脱离山地地区来到了一片平原之地面前……他扶着车子立在一个小坡上入目所及只见午后阳光之下草木茂盛田野辽阔城镇、村落、河流、道路清晰可见宛如棋盘纵横而且隐约可以看见些许人流、车辆在道路上行进星星点点的农民、农妇更是在田野中忙碌。 就是这么一副普通景象却让穿越者怔怔立在原地足足愣一刻钟时间才回过神来。 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罗盘口中低声念咒随即便看到罗盘指针弹起指向了阳光下偏北向西的一条道路。 而待张行踏上此路果然在天黑之前来到又一个村落外。 这里是平原地区村落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破败但规模却与之前的山村不可同日而语足足数百户人家的样子里面颇有几家宅院深广甚至聚居区外围还有一个围起来的木篱笆进村的入口处更是有五六名青壮负弓持盾巡逻。 接着既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理所当然张行被村民给拦了下来。 之所以出乎意料是说手中罗盘清晰的指向了这个村子他张行想履行承诺送都蒙回家想寻一个安全的道路想找个干净地方熬过今晚还想吃点热东西而不是在野外露营啃着怀里已经有些发馊的窝头……而这个能指出心中所向的‘金罗盘’虽然渐渐不被他待见可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失效的意思。 至于说理所当然那就更清楚不过了——外人、青壮、带着武器更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具冒着寒气的尸首。 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是村里人也会阻拦的。 僵持片刻张行并没有坚持决定到村外寻个地方露宿可就在他准备调转独轮车头的时候前头村内忽然有一个急促的年长女声响起: “听村里人讲来了个当兵的?” “是。” 张行心中微动立即抬头抢在守村青壮之前做答而且言语坦诚毕竟车子里除了都蒙的尸体还有两个头盔、两把眉尖长刀不要太明显等他抬起头来发现问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后又赶紧追问。“刚从东面翻山逃过来的大娘有什么要问的?” “朝廷在前面真败了吗?”大娘翘首看了眼车上都蒙那雄壮的身躯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行这才认真来问。 “败了!” “你是哪个军的?” “中垒军。” “长水军熟吗?” “姓什么?”张行头皮一麻。 “姓刘……”大娘也有些紧张。 “不认识。”张行如释重负。 “不认识其实也好。”大娘也猛地卸了口气。 “这倒是实话。”张行情知对方与自己不是一个意思但也不由看着都蒙尸首苦笑。 “这尸首是你中垒军的伙伴?”负着弓的守村青壮头目忽然插嘴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眉毛如剑双目炯炯有神朴素衣物根本遮不住一身腱子肉。 “没错中垒军的伙伴一个伙的。”张行懒得遮掩。“因为是红山人讲究个落叶归根所以临死前嘱托我把他送回家……” “红山人确实特别讲究这个。”有人抱怀附和。 “哪里只是红山人谁不讲个落叶归根?”有老人低头窃窃私语。 “为啥会冒寒气?”又有少年好奇。 “怕尸首坏了我度的真气。” “你也是个修行人?”有其他青壮诧异打量。 “军中粗浅技巧罢了。”张行意识到什么赶紧解释。“不入流。” 但迎接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局势似乎再度陷入到了困局。 “就一个人的话住我家吧睡我儿子床一顿饭的事情!” 从中途便开始沉默的大娘忽然开口而话语的后半截也明显转变了对象却是对着那些个守村的年轻人说的。“到底只是一个人咱们村里还剩几十口子丁壮呢秦家二郎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怕他……再说了愿意送伙伴回家的多少是个守规矩的……还有这尸首这年头谁还忌讳这个……让他进来吧!” 此言一出周围围观村民议论纷纷却多有颔首而几名守村的年轻人也略带犹疑的看向了那个之前出言的挎弓青壮头目。 被盯住的青壮头目也就是所谓秦二郎了目光扫过村口众人稍作思量却是点了下头:“既然刘婶愿意收留你一晚上也无妨就许你在我们村中歇息一晚……但明日就要速速离开……现在我送你过去明日一早也是我送你出去……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秦宝的弓须不长眼!” 张行当然无话可说甚至只能道谢这个境况人家愿意收留就已经需要感恩了。 这一晚大概这位刘婶也是触景生情不敢说把张行当成了自己儿子一般对待但也极为周道不仅提供了伙食住宿还帮着张行弄了个包裹洗了满是泥的靴子着实弄得张行有些惭愧和不安。 毕竟明日一早他就要离开也不能卖力气报答一下这所谓一饭之恩。 前半夜无言张行也睡得安稳。 可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忽然间便有人急促敲门。 孬好是经历了过一次稀里糊涂的火并张行虽然一时心下哇凉但还是狼狈起身去摸刀而刚出了房门就见到那刘婶已经披衣服起身将门打开迎了一人进来。 来人年纪轻轻体量短小好像是白日村口出现过的青壮之一却不是领头那个秦宝入了门以后直接望向了张行言出惊人: “那逃兵……赶紧走吧!秦二那厮已经去报官了!官差说到就到!” ps:感谢新上萌的粥加了水不是周、他改变了人类帝国、七爷询宝乔憨憨三位新盟主本书已经二十萌了受宠若惊。 正文 第六章 踉跄行(6) 张行一时懵住。 倒是那刘婶反应迅速直接推了来人一把:“原大你胡扯什么?秦宝素来行得端正……” “就是因为他素来端正才决心要报官的人家是怕收留这逃兵被官府追究然后给村内添麻烦……刘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秦家虽然破落却总是讲这些乱七八糟规矩的。”来人冷笑解释直接让刘婶哑口无言。 随即此人又看向了还在发懵的张行继续解释: “那逃兵其实刘婶还有一句话没讲出来那就是我原大郎才是村中素来不端正的一个人但也正是因为不端正才会来救你……不瞒你讲我早就看秦二不顺眼了这厮仗着自己箭术好家里又舍得掏钱让他戏耍先跟城内武馆修了真气、练了武然后还给他买了马整日都在村内耀武扬威……跟我走吧我送你出村孬好折他一次面子。” 刘婶彻底失措而张行虽然回过神来有了一点思虑也只能叹一口气——他不可能冒险留在这里的这不是赌不赌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说此番走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的不走但凡有一点危险都可能会刘婶。 受人之恩没法报答不说怎么还能凭白连累人家? 一念至此张行便直接回身去取头盔、匕首、眉尖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破观中一次得遇真龙山村里一次火并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什么都来不及张行在屋内收起罗盘虽有了一点使用的冲动但当着来路不明的这个原大也不好展露什么只是匆匆插到腰中来到堂屋时刘婶又塞了许多窝头进包裹勉强道声谢就套上靴子出了门。 出得门来双月各自半挂不能说多么明朗但也不黑。 张行匆匆去推车子又被那原大喊住:“正路口有人把守得从篱笆口外面的圩子翻过去车子过不了……” 张行一声不吭稍微运起真气轻易将都蒙身体扛起却是准备宁可负在身上也不扔下对方。 原大见状一愣继而冷笑一声却也上前将车中的一把眉尖刀一个头盔给带上。随即二人一前一后来不及与刘婶告别便匆匆涉夜而去。 先翻过篱笆与土圩再转上向西大路一路居然没有任何阻碍甚至顺当的有些过分。 一直到了黎明前天色稍亮眼瞅着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前的树林侧那原大方才停步回头相顾:“你在这里歇一歇我去看看路牌回头再送你一程便要折回去了。” 张行点了点头直接将都蒙尸首放在路旁然后席地喘气……虽然这具身体是个典型的练家子军人还有明显属于超凡力量的劳什子真气在身但他只睡了半夜又背着体格极壮的都蒙尸首走了半夜早已经疲惫哪里不想休息? 况且最危险的夜间已经要过去天马上要亮大道之上也让人心安。 不过眼见着对方提着长刀、顶着头盔小跑着离去坐在那里的张行还是心中微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复又赶紧来摸罗盘。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一声言语罗盘指针忽的弹起竟然直直指向了来路。 张行头皮发麻本能想走但回头看到都蒙那散着寒气的尸首却也是黯然。事实上随着他这一瞥手中罗盘指针也直接垂下。 万念由心而心中念头转瞬便会有变化。 结果也没有让他等太久仅仅是片刻后张行刚把匕首塞入靴子里道路一侧的树林内便窸窣起来然后之前从道路岔口消失的原大与四名布衣持械者就直接从此处摸了出来。 看到张行端坐不动几人还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围过来。 “你为啥不跑?”原大一时惊疑。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朝一侧尸首努了下嘴。 原大当即失笑:“也是憨子!之前就想笑你了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有良心的直接路边埋了便是何必连累自己?” “我是军中出身武艺也入了门。”张行情知跟这种人没法讲道理便只说利害。“你们虽然人多但真要逼我拼命便是能赢怕是也要赔上两个跟我一起去死……我身无分文满脑子只是想将伙伴尸首送回家也不知道你们图什么?” “世道不好能图一点是一点。”原大嗤笑道。“上好的铁盔、军中制式的眉尖长刀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合用好东西便是不论这些把你劫了也能大大落秦宝那厮一个面子……你以为我之前全是哄你的吗?我是真嫉恨秦二!” 张行摇头不止。 “算了。” 原大见状愈发笑得不及。“你既然是个有义气的我们也不与你殴斗但也不能白来……你老实点扔下长刀、头盔、包裹在这里就许你带着你伙伴走!” 张行思索片刻点点头直接扔下这三样然后背起都蒙便要离开。 可走了几步原大忽然又喊: “你腰中是什么东西?是铜的吗?一并留下。” 张行低头一看正是那个罗盘瞬间来气却是不假思索直接伸手在腰间将罗盘解下就扔到一边。 想想就知道了可怜都蒙只念着所有人淋了几日大雨撑不下去所以迫切想带着大家去自己隐约知道的一个村子结果溃兵们刚一得到休整便矛盾激化直接送了性命。 今日也是如此张行也只想着吃口热饭成是成了谁能想作为村中显眼外人又被这些流氓盗匪盯上呢? 故此扔下罗盘后张行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等等!” 刚又走了几步原大忽然再度开口。“你靴子是正卒的军靴吧?双层牛皮的那种?也留下吧!” 张行终于被气笑了。 无他靴子本身无所谓他连罗盘都扔了还在乎靴子的价值吗?但没了靴子他怎么送都蒙回家? 至于送都蒙回家对他这个穿越过来勉强一旬的人而言绝不仅仅是什么报恩这么简单也不只是什么男儿一诺千金……报恩是个由头守信是个说法而除了这两点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能抓住的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去做的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情。 不把都蒙送回去他就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下锚立身开始新的生活。 一念至此张行反而彻底放开他仰头闭目片刻然后轻轻放下都蒙尸首转向对方双手摊开一只脚微微抬起: “原大是吧?我也不瞒你靴子里我藏了匕首若是我来脱怕是要有误会便是没有误会手里有了利刃说不得也就起了邪火那对谁都不好……你若真想要这靴子就自己来拿!” 原大怔了一下嘴角一挑将长刀递给身后一人让对方持刀跟上然后便昂然过来准备俯身去脱那军靴。 但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原大一低头张行忽然运气四肢继而那只脚先高高抬起复又从对方肩膀上狠狠砸下几乎是硬生生将对方整个踩到了地上。 一击得脚原大哀嚎大叫不提周围人也各自措手不及而张行丝毫不停趁势踩着原大肩膀飞身往对方身后那持刀人身上一撞、一夺便将长刀劈手夺来。眉尖长刀在手黎明旷野大路之上张行借着军士的肌肉记忆手起刀落以一种标准的军中劈杀姿势朝跟随之人奋力劈下。 后者一直到此时还都在茫然与踉跄中结果被运持了真气的大刀当颈斩下竟然瞬间身首异处。 电光石火之间张行竟然已经成功制一人、杀一人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于这具身体的精壮。 不过来不及多想后面几人早已经看呆了此时回过神来明明还有三人却居然毫无报仇心思反而一哄而逃。张行反应过来立即去追于林中又轻易砍翻一人复又折身在河沟下将另一名慌不择路之人斩杀。最后转回路上又运足真气全力去追最后一人花了小半刻钟日头都已经大半冒出来了才将此人在百丈之外追上一刀掷出穿了后心。 但也大概是因为这番追逐等他强运真气赶紧折返原地后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很显然刚刚那般疲惫还要运行真气自己的身体再度来到了极限之前破庙里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此时满脸是血的原大已经站起身来了正惊惶的看着来人居然也同样双腿打颤半点不敢动弹一开口还带了一丝哭腔:“军爷!你大人有大量……” “你这厮现在说这个不嫌晚吗?”张行赶紧停了真气重重点着长刀挪了过来本质上是要借刀来撑着身子恢复些气力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减。“我本想着不要与刘婶那里添麻烦便对你一再忍让你却得寸进尺……” “军爷!” 此时朝阳初升原大脸色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泪又是鼻涕胳膊似乎也折了一个那叫一个精彩。“还请再看在刘婶的面子上饶过我……你若杀了我都是村里人刘婶那里就不好跟其他人分说了。” 似乎是被说到了点子上一样张行忽然止步就停在对方身前五六步的距离然后又思索了一阵子到底是愤愤然扔下了手中眉尖刀: “滚!” 僵在那里的原二如蒙大赦转身便踉跄而走。 已经借着之前行动恢复了一些气力的张行冷冷看着对方又等了大约七八息后眼看着对方确实是狼狈逃窜没有顾忌身后这才低头将裤腿里的匕首取出然后忽然运气向前抢到对方身后一刀攮入后心。 原大转过身来那张原本就已经很精彩的脸上复又扭曲到了某种极致血污之下似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就好像在说你这种人不该一言九鼎的吗? “对不住我也是没办法。”张行似乎也有些惭愧。“若是放你回去我又走了天知道你会不会寻刘婶报复?此时想来想去也只能将你这个人渣斩草除根。” 说着张行将对方按倒在路面上又认真扎了七八刀这才瘫坐在一旁。 朝阳升起四下平野几具尸首就在路口周边张行情知耽误不得只是歇息了一阵子便强撑着将左近三具尸体一起拽入树林稍微搜刮一二得了几个铜板、几个窝头一并塞入包裹……然后又吃了个窝头在水沟里喝了口水便要再度上路。 当然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张行连头盔都不敢再拿两柄长刀中杀人的那把也弃了只是拴上包裹、架起一把眉尖长刀、藏了一把匕首便回身重新负起都蒙。 可如此这般刚走到那个岔路口他却又苦笑折回将自己刻意忽略的罗盘拿上念了声咒语这才重新上路。 一去四五日且不提张行按照罗盘指示昼伏夜出辛苦赶路不及。只说这日下午就在之前杀人的岔路口旁树林里面沉如水的秦宝和村中其他七八个负弓持剑的青壮还有几位枯坐的乡老、县吏忽然听到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然后各自反应不一。 很显然这是苦等的州中官差来了。 对此如乡老、县吏只是释然觉得终于可以将烫手山芋甩掉而秦宝却不由有些诧异因为五日案发四日前被发觉拖到傍晚乡老才慌慌张张将他们这些丁壮聚起管控起来现场结果昨日县吏才姗姗来迟并往州中发信他原以为还要再等两三日才能见到州中的官差却不料今日便到了。 这般想着等秦宝随村中长老走出树林准备去迎却又整个人愣在当场——无他来者足足十七八骑皆是锦衣长剑个个英武一望便知绝非是寻常捕快而为首一人虽是男装打扮所谓劲装束冠未施粉黛可临近一看却依然能一眼认出是个女性。 或者说是一个年华双十有余的女剑侠。 女子细眉凤目、鹅蛋脸、单酒窝面色无瑕一身制式素色锦衣头戴武士小冠身负一柄标着一日二月代表了三一正教出身的长剑疾驰如风下马利索望之三分英气三分柔美三分可亲还有一分贵气。 对了声音似乎也很好听不然也不至于一开口便让秦二郎陡然酥在了原地: “便是诸位报的案吗?我是靖安台朱绶巡检白有思恰好因公途径你们州城听说这边出了一个群盗命案便来查看。” 来人宛若神仙更兼气势十足一众县吏、乡老只能唯唯诺诺便是秦宝平素自诩豪杰藏于草莽此时想做表现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反而张口无声继而羞的满脸通红。 女巡检见状很有分寸的一笑倒也磊磊大方:“诸位不必在意其实就是你们俗称的靖安台红带子若是无事还请诸位再辛苦一番带我去看看尸首吧。” 正文 第七章 踉跄行(7) “甲字号尸身被人从脖颈处劈下当场枭首……武器应该是长柄阔刃正与遗弃在树林旁的一把眉尖刀相对……枭首时应该正在半蹲或者是躲避或者是起身也有可能是在踉跄中……出血量极大与道路中的那片溅射血迹相符…… “乙字号尸身是被从侧后方砍中斜着自肋下直接切入腰腹深入脊骨当场毙命……武器是同一把…… “丙字号尸身中了三刀…… “丁字号尸身…… “戊号尸身最特殊前后中了十一刀却俱是短刃……这还不算他面部泥污血迹满布鼻骨断裂……肩膀有脚印脚印与那边河沟前的印痕相符……背部也有大量血迹与甲字号尸身被斩首时旁边血迹缺痕相符……应该是……应该是被人一脚踩到地上直接踩断了鼻骨……而且还没爬起来那人便在他身后一刀斩了甲字号尸身?也正是这一刀使得其他几人四散逃开?” 一名蓄有胡须、挂着黑绶的中年锦衣捕快一边运行真气检查尸体一边叙述如常但说到最后饶是他经验丰富也不禁用了疑问语气并回头看向了自己的上司: “巡检应该就是如此了吧?” 女捕头、女剑侠或者说是女巡检也就是白有思了闻言点点头只在秦宝等几名本地青壮的愕然中主动上前然后不嫌脏污直接伸手按住了戊子号尸身的一处伤口。 秦宝几人的惊愕是有缘故的。 要知道别看人家女捕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什么‘靖安台红带子’颇为亲和。但实际上稍有常识之人都心知肚明作为直接应对和压制修行者的专门机构靖安台绝不是简单的刑案场所而是素来与御史台、吏部、兵部等朝廷机构并列的传统强势部门向上直接通天向下三大镇抚司各司其职而锦衣巡骑所属的中镇抚司更是因为要与江湖各处打交道对他们这些修行之人有些现管之意。 江湖中人虽然表面上不屑但实际上却是畏之如虎。 至于所谓的红带子对于这种边境州郡来说就更是天大的人物了因为坐镇一州一郡的靖安台头目一般也只是黑带子而黑带子想要升为红带子又恰好是一个天大的门槛很多相关公员一辈子也只能在荣休前靠资历挂上个黑带子而已红带子想都别想。 实际上整个靖安台眼下也不过二十八朱绶罢了不是资历出身极高之人便是某些方面的顶级高手……又或者兼而有之。 可就是这么一个位高权重还那么年轻漂亮的朱绶女巡检居然不避脏污亲自上手检查已经死了四五日都已经爬满蚂蚁、微微发臭的尸体委实让秦宝这些所谓小地方豪杰涨了见识。 而很快秦宝等人的见识就更加渐长了因为入目所及那位女巡检的手指处忽然涌出了宛如实质的金色辉光辉光宛如流水一般神奇的浸入尸首然后按照某种顺序一一在各处伤口展现。 “有意思。” 待收手时白有思已经有了新的结论。“第一刀居然是从背后插进来的考虑到他专门换刀作案现场也与一开始被踩踏的位置有了偏离那么很可能是最后杀的此人……胡大哥咱们想的一样吗?” “应该就是如此。”这一次留有胡须的黑绶捕快语气肯定了起来。“杀了其他几人后真气耗尽不得已背后偷袭。” “几个尸首来历都清楚了吗?”白有思站起身来继续来问。 “都清楚了。” 不等秦宝鼓起勇气上前接话旁边一名挂着白绶的高大年轻捕快早已经开口。“我刚刚问了一圈本地公人案发三四日他们早就一清二楚了……乙丙丁三人是附近惯偷大军过境前方战事吃紧地方青壮缺乏便更加肆无忌惮最近已经有了夜盗和剪径的传言……而甲、戊二人是附近村圩里的青壮平素名声都不好应该是素来勾结偷盗的内应加一起便是一伙子典型的群盗。” “人犯……嗯……杀人的那个呢有什么说法?” “军靴、上好的制式眉尖长刀、遗弃的头盔……应该是落龙滩前线溃下来的一名军中正卒无疑而且是上五军。”高大白绶捕快依旧妥当。“却不知道是哪一军的残留逃过了前线溃败又躲过了登莱地震。” “不错。”那中年黑绶捕快也立即点头。“看出手力道应该是有修为的但不高无外乎是通脉入门也不知道十二正脉通了几条……这正符合上五军正卒身份……还应该比较年轻因为无论是武艺再高些还是再年长些必然要有更好前途。” 白有思即刻颔首。 “白女侠容禀。”就在这时秦宝赶紧上前趁机拱手交代却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细细与对方讲了一遍。“之前有些私下信息未敢轻易透露……事情是这样的……” 说到最后秦宝诚恳求情:“望女侠与诸位大侠体谅我村中接纳此人事出有因绝非是要故意包庇。” “朝廷可没有要战败者当罪的条文。”听到这里锦衣捕快队伍中有年轻人当即扬声冷笑。“否则庙堂上的诸公有一个算一个早该去天牢里开朝会了!”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附和锦衣队伍里也哄笑一片。 倒是那位姓胡的黑带子多少老成一些等笑声稍定后劝了一句:“小李这话不要乱讲省的招祸。” “其实逃兵与溃兵不是一回事而自古以来就没有治败军之罪的说法。”女巡检也微微敛容对秦宝等明显有些不解的本地青壮、乡老解释了一下。“只不过溃军多有武力败退下来后又无物资又失纪律多有不堪之事对地方破坏极大这才屡屡引来弹压、通缉……而我们此次过来本就有临时受命做战场后方巡查之意……所以你且放心收留溃兵并无不妥不会追究到你们村社的更不会连累那位儿子未归的刘婶。” 秦宝释然点了点头只觉得这位白女侠委实又耐心、又漂亮而且是个好心肠心中愈发有些动荡。 而白有思也回头去看自己的伙伴:“事情已经完全对上了……你们怎么看?” “应该是正当反抗。”依然是黑绶的胡捕快当仁不让。“若叙述皆实必是那原大诓骗那军汉出来意图劫掠、挟持之类的结果被人发狠反杀了……杀人的就是那个年轻溃兵军汉修行的应该是寒冰类真气北荒那边的路数京中也有高门传承不算罕见。” “而且这人还是个有义气的。”那高大白绶捕快也插嘴道。“看情势他应该是又背着他伙伴尸首继续赶路了……巡检、胡大哥咱们真要追索此人吗?这天底下乌七八黑的人多得是反倒是这种人日见着少了。” “大钱说的对依我说前方军事消息确定溃兵也不多咱们正该回京去复命何必与这种好汉子为难?”之前出言嘲讽‘庙堂诸公’的李姓年轻人也跟着附和。“朝廷这次让我们来东境的本意是什么谁还不知道吗?”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五条人命的大案咱们身为靖安台的外派巡骑既然看到又怎么能没个首尾?便是此人真情有可原法有可谅也要当面去看个清楚才行。”白有思思索片刻严肃以对。“这样好了此人虽然已经离开三四日了但背着尸首便是有些修为也走不快……大钱你再去村中找那刘婶验证一下把原大与溃兵的事情坐实了而后再速速来追我们。” 那身材体高大的年轻白绶捕快也不吭声只一拱手便低头走出树林翻身上马而去。 “小李你带两个人回州中走大路往东都去但要卡住速度等我们消息……”待人一走白有思又看向另外一人。“若能及时汇合就一起回京城若三日内不能汇合你们便不要管我们直接放开速度疾驰回东都将此行收取的信息回复给中丞。” “思姐放心必然不误事。”那之前言语戏谑的小李也认真一礼然后转身上马而走。 “胡大哥咱们走一起!”女巡检最后看向了自己的得力助手。“此人背着尸身根本走不快而且很可能会受阻于大河便是能渡河也会暴露行迹咱们必然能追上。” “好。”黑绶捕快依然从容。 就这样眼看着这女巡检行动迅速几乎是一确定信息便当机立断分派妥当然后便要离去那秦宝犹豫了一下却是鼓足勇气迎了上去: “白女侠!” “什么?”周围几名锦衣捕快闻言多有失笑之意似乎是见怪不怪了倒是那女巡检依旧和蔼。“足下还有什么计较吗?不妨说来。” “不瞒女侠。”秦宝涨红着脸答道。“死了的人里面有两个是我同村……杀人的也是我做主放进来的按照眼下讯息来看事情起因似乎也与我有关……白女侠尽忠职守一定要捉到那军汉当面对质个清楚我何尝不想当面落个结果?是非曲直、前因后果若不能知道个妥当心中到底会不平。” 说到最后负弓佩刀的秦宝直接一揖到底:“还请白女侠成全。” 白有思微微一怔即刻点头:“足下会骑马吗?” “会!”秦宝一时振奋昂首相对。“而且有自己的马!” “那就一起过来吧。”白有思依然干脆。 正文 第八章 踉跄行(8) 夕阳西下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野花香两岸。 而张行陷入到了一个大麻烦。 且说距离那日黎明的踩踏杀人事件已经足足过去了八日这八日间他吸取教训每日昼伏夜出从不主动靠近村社、市集中途唯一一次市集买窝头也是先将都蒙尸体藏好独身而去然后匆匆返还。 而得益于罗盘的功效虽然辛苦却始终还算行程顺利直到今日抵达这条大河。 大河奔涌不断用另一个世界的眼光来看宽数百米都不止而在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世界里似乎对应的是黄河无误但又好像比黄河水量更充沛、更宽阔……当然了穿越者也不在意因为反正有分山君、避海君一般的存在那哪怕的确是有些似是而非的渊源最终地理条件也很可能截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了他都不可能有一苇渡江的本身。 至于手里的‘金罗盘’反应也很诡异明明此刻心境明确无误就是想送都蒙回家去那个劳什子红山但罗盘一离开河畔就垂下俨然是要他在此处河边枯等的意思。 无奈何下这个典型的异乡人也只能枯等但他决心已下只等一日若是明日此时还没有转机就顺河去找渔村和渡口然后坦诚说明情况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渡他。但今日也只好暂时背着都蒙的尸首寻到周边河堤上唯一一颗大树以作休憩之所然后带着对这个世界的茫然等下去。 当然他茫然不知的事情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些天到底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红山具体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红山是一座山还是一个行政区划又或者是一个地理概念?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渡河?渡河了又能否将尸首送到?也不知道尸首送到后又该如何应对对方的家人? 但眼下似乎只有将都蒙尸首送达红山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让他可以忽略以及逃避掉某些东西。 等到傍晚太阳渐渐西沉也渐渐变色河上舟船减少水波荡漾不停景色美不胜收。 照理说作为一个穿越者正是抄诗的好时节说不得还能引发什么奇遇剧情但当此盛景张行却只觉得烦躁干脆掏出一个死面窝头开始慢慢认真咀嚼……无论如何饭都是要吃的。 而也就是开始吃第二个窝头的时候视野之中两艘自上游河面而下的大型渡船忽然就不三不四的往着张行所在的河段靠了来了。 靠到近处看的更清楚。 原来船上之人虽然都是民间打扮但却人人持械个个精悍而且甲板上还有数十匹健马再考虑到这些人临到晚上登岸那应该就是这个世界中的所谓江湖人士了。 而这也让张行打消了上前求渡的意图哪怕这很可能就是罗盘指向此地不动的缘故所在。 毕竟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山村火并或者道中杀人。 可是张行没有去凑热闹人家却主动过来了——两艘船放下人马便走而几十骑在河堤上乘着夕阳列队完毕刚也要出发却忽然间就一起弃马往这边大树下围了过来。 张行怔了一怔只能继续低头认真啃窝头。 没办法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没办法天还没黑视野明阔的河边大堤上对方几十号人舟马刀剑俱全还都是肉眼可见的强悍不管是来干嘛的自己这三脚猫的真气修为难道还躲过去不成? “那汉子!” 骑士们弃马扶剑蜂拥而至却训练有素几十人无一人吭声直接就在大堤上围着张行依靠的大树成了一个圈然后才有三人越众而出由其中一名捏着马鞭、劲装紫面大汉凛然开口。“我徐家兄弟刚刚与我说你旁边躺着的那个应该是死人?是这样吗?” “是。”张行捧着窝头平静点头。 “你倒是有几分镇定。”紫面大汉背过手去当即松快了一些。 “又没做亏心事为何不能镇定?”张行当场反问。 “那我再问一句死人是你什么人?为何要带死人随行?”大汉微微挑眉继续来问。“而且为何满身血渍?” “阁下的徐家兄弟不是眼尖会猜吗?”经历了两次搏杀后张行反而放得开对方真要是那种无端找麻烦的人自己再小心也没意思而对方若是真有几分所谓江湖豪气却不妨昂然自若一点。“何妨让他猜一猜?” 大汉刚要言语他身侧一名看面色几乎算是少年、却骨架极大的布衣年轻人直接含笑出口: “是你军中袍泽吧?你二人都穿着一样军靴衣服虽然满是烟尘却明显也是军中发的布衣形制……这个地界这个时间应该是落龙滩败回来的溃兵。” 张行稍微打量了一下对方直接点头:“是。” “都说落龙滩败了也不知道败到什么地步?”三人中一直没开口的最年长者乃是一个略有贵气的中年文士终于也捻须开口了。“可否冒昧问一问二十万精锐到底还剩多少?” “我哪知道什么二十万精锐?只知道中垒军一个伙五十正卒。”张行怎么知道败的有多惨但这不耽误他净说大实话。“受伤醒来后我身侧这兄弟告诉我我们伙连战二十三日败下来时只剩十七人。再逃窜五日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好不容易熬过山中雨水快要到登州平地前结果一场火并就只剩一个人和一具尸首了。” 饶是周围骑士纪律分明此时也不禁稍有骚动便是为首这三人或有城府或有豪气或显精明也都微微一滞。 “你这是要带自家袍泽归乡?”片刻后还是那雄壮紫面大汉打破了沉默。“有过言语许诺?” “进山的时候遇到地震把路都给掀翻了是他背我逃命如今也该我背他回去。”张行继续啃了一口窝头算是承认了下来。 “地震吗?”中年文士冷笑一声但似乎不是在发问。 “要去哪里?”雄壮紫面大汉再来问。 “只知道是红山到那儿再打听吧。”张行见到对方恶意已去愈加敷衍。 “怪不得……红山人最讲究这个。”大汉也有些感慨。 “红山离这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你已经过了登州此地属于济州边界等过了河到河北就是武阳郡横穿过武阳郡入了武安郡其实就算到了。”精干年轻人微微挑眉再度插嘴道。“不过你没有马只是徒步背着他便是有些修为在身力气撑得住也还要穿州越县再走半月天才能到红山山下而红山本身绵延数百里你还要山里寻他家这样算来说不得还得大半月才能把人送到。” 一旁的雄壮大汉微微皱眉他如何听不懂自己同伴的暗示乃是说愿意送对方渡河却要对方主动恳求才愿意帮忙再送驮马之意。 这未免太小气了! “竟然只要半月吗?”张行听到这话似乎根本没懂暗示反而如释重负。“这倒是多谢了……我这些日子要么是在狼狈逃命要么是低头赶路既不知道每日能行多远也不知道前方路还有多远更怕人没送到直接半路臭了……其实只要能送回去心里平顺了半月一月又算什么?对了我脑子已经麻了这一个月还是三十天吧?” 精干年轻人终于怔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才缓缓点头:“是平月是三十天。” “足下是个好汉子!”那中年文士目光扫过年轻人再度看向树下捧着窝头之人终于决定停止这次心血来潮的河边交谈了。“河畔相逢便是有缘……这样好了我们的船已经回去了也没法载你这里给你留一匹骑马、一匹驮马些许盘缠与物什你明日往下找渡口花钱雇人渡河便是……希望早日求得心中平顺。” 张行想了一下终于站起身来拱手相对:“鄙人张行背井离乡之辈敢问三位姓名?” 年轻人闻言失笑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那中年文士抬手止住随即后者也率先拱手:“在下李枢也是背井离乡之人你送自家兄弟归乡后若无处可去可来寻我我虽藉藉无名但在东境、河北诸州报我兄弟紫面天王雄伯南之名却是无人不识他的找到他便能找到我。” 说到最后中年文士却是指了指那名雄壮大汉。 那雄壮大汉也就是所谓紫面天王雄伯南了也只是哈哈一笑便拱手一礼:“我就是雄伯南!” 倒是最后的年轻人虽然明显吃了两回小挂落却丝毫不以为意依然微微展颜拱手笑对: “我叫徐世英跟那两位名动天下的豪杰没法比只是邻郡曹州的一个本土贼混混平素大家都唤我徐大郎因为李先生和雄大哥路过我家所以专门遣来送这二位走一程罢了……将来你若是有所成就想来报答可来曹州我家中寻我!” 这番话似乎说的又有些小气了再度引来雄伯南皱眉但张行作为一个穿越者却并不以为意闻得虽然是那李枢做主却是此人出的马匹盘缠干脆又郑重朝此人一拱手认真回复:“曹州徐大郎我已经记住了。” 就这样那几十骑中也很快分出两匹备用马匹并分出一包盘缠张行虽然原本存着避祸之心但也架不住鱼游浅水之时人家主动赠来的江湖豪气便毫无羞耻的伸手接了只准备都蒙的事情了结将来在这个世界上稳定下来尽量报答。 到此为止事情似乎要以一场江湖佳话作个了结。 ps:感谢玻璃珠老爷的盟主……第21萌了。 正文 第九章 踉跄行 (9) 一场江湖佳话善始善终就在几十骑即将折身上马准备赶一场夜路之时李枢忽然扭头直接驻足于树下然后远远向东南面望去。 “是六扇门的锦衣巡组!” 片刻后眼尖的徐世英也看出了端倪然后依旧含笑。“锦衣出巡其中必然有一个红带子巡检坐镇一两个黑带子司检或者副巡检……李先生、雄大哥咱们怎么办?” “怕他作甚?!” 雄伯南负手而立冷笑一声。“红带子交给我小徐你对付黑带子咱们人多淹了他们断不让先生出事!” “不必如此!”李枢瞥了一眼树下牵着马安坐回去的张行运气如常平静以对。“就这点人不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应该只是碰巧……做好准备等他们来若他们不生事咱们也不生事可要是他们先动手就不要怪我们了。” 雄、徐二人即刻点头。 倒是张行想起自己杀人的事情此时又听到李枢辨析略微猜到一二不由微微皱眉准备静观其变——真要是自己惹的事情也不让人家白白受累但怕就怕遭殃的不是这边到时候又要承人家的情了。 “巡检!” 胡彦远远望见河堤上人头攒动有人布阵相迎便立即向身侧上司请示。“怕不是有二三十人、三四十匹马东境是东齐故地归于朝廷不过几十年素来人心不附江湖豪客、地方豪强也皆素来不法咱们人少要不要稍作避让小心应对?” “迎上去看看。” 女巡检毫不犹豫就做出了决断。“我们是靖安台派出的锦衣巡组专巡东境北六郡如今在济州领内有专断之权只有贼人避我们的道理哪有我们避让贼人的道理?” 胡彦当即不再多言而是立即与白有思拉开马距身后区区十来骑立即也立即默契分开结成一个倒人字形的阵型然后马速不减临到河堤百步的时候才陡然勒马锦衣巡卒们也顺势轻驰马匹向两边散开在旷野中保持了半包围的压迫姿态。 随即白有思更是带着胡彦、秦宝二人直接下马往堤上大树走了过来。 “我等良民刚刚渡河稍作歇息准备赶路探亲不知靖安台的大人们何故阻拦?”堤上树下徐世英满脸带笑昂然出列居高临下来问。“国家权柄在大人们手里就是这么用的吗?” “是曹州徐大郎!” 秦宝一眼望去立即低头在白有思身后低声相告。“他家是曹州第一大地主他父亲……” 徐世英眼睛尖耳朵也尖听到这里直接再笑:“那不是登州的秦二郎吗?上次登州武馆一别不过半年便投了靖安台?怎么没给你一套锦衣啊?” “秦公子是因公案暂时随行。”已经走到堤上的白有思停下脚步言语平静表情不变。“至于曹州徐大郎也是靖安台挂着号的他爹最喜欢装老实他最喜欢装无赖乃是曹州一等一的坐地虎……我此番奉命巡检东境六郡如何会不知道?” 徐世英将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然后又移动到对方身上的朱绶终于微微变色但还是勉强笑对:“足下莫非就是吉安侯的那位千金?靖安台中唯一一位朱绶女巡检?” 白有思不置可否直接越过徐世英负手持剑而立她的目光扫过人群在格格不入的张行身上打了个圈后最后居然落在了那位李枢李先生身上。 “是思思吗?”也就在这时李枢忽然坦荡迎上上前然后语出惊人。“我乃西京大兴李枢既是你家世交也是你父好友犹然记得你三岁那年你家将迁东都在定春园中设宴我还抱过你等你十二岁拜入三一正教从冲和道长习武时我也恰好在场不意今日背井离乡让咱们叔侄道旁相逢……” 听到对方名字时其他人尚在茫然唯独副巡检胡彦原本一直在盯着雄伯南对峙此时却如受了雷击一般猛地转向而后更是全程死死盯住了李枢。 “见过世叔。”片刻后白有思到底是平静执剑一礼。“侄女刚刚还以为认错了人只是世叔不在西京安养如何来到此处?” “来探亲访友。”李枢言语从容。 “世叔的亲友也该是思思的亲友不知道具体是哪位?”白有思紧随而上。 “思思误会了。”李枢依旧坦然。“你也知道我们西京李氏祖上是北荒辽地出身……我此行是要往北荒访问宗族血脉只是路途遥远我一个文弱书生不堪旅途所以先来这东境六郡找徐大郎他们这些豪杰请他们护佑一二然后方好出海北上求个一路平安。” “如此说来倒是侄女我孟浪了。”白有思若有所思然后忽然问及了一个敏感问题。“不过世叔你此番行程难道没有在东都那里被叛军阻拦?” “叛军?”李枢状若不解。 “不错。”白有思盯着对方缓缓言道。“朝廷发二十万精锐再征东夷结果掌管全军后勤的前上柱国杨慎忽然在汴梁谋逆联合郑州、黎阳、东郡、淮阳、梁郡五州太守一起前断军粮后攻东都虽然朝廷只花了二十七日便速速平定叛乱可为此事前线几乎全师而丧而东都周边三河腹地与更远的淮上总计十七郡俱遭兵乱……这么大的事情世叔自西京过来难道丝毫不知吗?” 其余人都还静默无声正牵着马看热闹的张行却忽然表情生动了起来继而死死盯住了说话的二人。 “竟然有此事?”李枢立即就在马上摊手状若感慨。“我是从晋阳转红山过来的委实不知。” “原来如此。”白有思点点头图穷匕见。“那世叔必然也不知道杨慎起事后曾假世叔之名对外宣扬你是他帐下谋主……并在被擒后对家父说恨不从世叔之策专心向东以手中粮草和其父生前军中威名为筹轻易收拢前线二十万精锐然后据东境、中原三十郡再取河北二十郡彼时人心动摇则天下轻易可图反而被东都与陛下迷了眼。” 话到此处似乎双方再无回转余地雄伯南与胡彦各自伸手按住了腰中兵器双方随从也各自紧张倒是徐世英虽然年轻却依旧含笑自若四下张望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等他一不留神看到了冷冷看向此处的张行时还干笑了一下。 “杨慎这个人我只以为他色厉胆薄、好谋少断却不料还有这份小人心肠临死都要挑拨离间。”李枢当场叹了口气。“不过咱们俩家世代相交令尊与我简直是至亲的兄弟一般断不会让我受冤屈的……不然海捕文书都该下来了吧?” 白有思一声不吭。 李枢捻须追问了一句:“贤侄女可有海捕文书?” 白有思缓缓摇头。 “既如此我就不耽误贤侄女公干了。”李枢见状微微一拱手居然直接擦身而过去旁边上了一匹马然后打马越过对方孤身向前。 雄、徐二人见状也一凛一笑依着葫芦画瓢各自上马昂然出动随即身后数十骑各自就位也缓缓紧随就从白有思、秦宝与胡彦两侧慢慢越过。 两侧十余骑锦衣捕快一起望向中间胡彦更是双目炯炯但白有思却一直没有吭声。 直到两队人马交错完成这位年轻的女巡检方才调转马头微微拱手示意:“世叔此去北荒风波险恶望牢记家国风物一路平安。” “贤侄女也是。”李枢驻马相顾语调悠远。“待见到你父替我转赠一言……就说天下纷纷如我这等废人愿赌服输自甘游荡江湖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但像他那种才智之士居于庙堂之中若不能好生辅佐明君使天下重新安定将来怕是要被天下人瞧不起的。” 女巡检点了点头依然没有什么失措改容之态。 可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尘埃落定之时忽然又有人开口了: “李先生稍待!”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那个被所有人忽略掉的溃兵军汉此时居然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这两匹马我恐怕受不下请先生和徐大郎拿走吧!” 雄伯南当即作色徐大郎也难得讪讪。 倒是李枢依然面不改色:“好汉是因为军国事怨恨起我了吗?” “没有这回事。”张行直接牽马从女巡检身侧走过来到李枢跟前言语从容。“军国大事风云变幻真要怨可怨的人太多了我有什么可怨阁下的呢?再说了万事万物以人为本阁下明显比那杨慎更懂这个道理……” “好一个以人为本!”闻得此言这李枢忍不住在马上仰天长叹声震于野。“连一个中垒军的正卒都知道这个道理可叹多少关陇王公贵族志大才疏浑然不觉!明明几十年前还气吞万里如虎!” “可要是不怨为何要还马?”雄伯南闻言愈发焦躁忍不住插嘴。 “我是活人当然可以不怨。”张行回头看了眼树下平静对上此人。“但我那伙伴生前就是个鲁直的混蛋性子如今又死了也不好悔改学习的心里怕是要怨的……我是怕他不愿意坐李先生给的马。” 李枢连连摇头复又点了点头直接打马纵去。 雄伯南也一时气急却只是甩了一马鞭然后匆匆尾随而去。 还是徐大郎忍不住低头笑对:“你这军汉何必不识好歹……这自是我徐家的马你兄弟怨张先生倒也罢了不会怨我的吧?” “徐大郎。”张行撒手放下缰绳认真拱手。“谢你好意……也送你一句话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如此材资为何要因为自己豪强之身屡屡自轻自贱呢?时间长了假的怕也成真的了……便是无奈投身江湖草莽也该自爱一些。” 说着直接空手转身回去了。 徐大郎怔怔看着这名萍水相逢的军汉背影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一直到对方回到树底坐下才干笑了一声扭头打马引众而去。 须臾片刻一群江湖豪杰便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众锦衣骑士和一个脏兮兮的军汉外加一具尸首而已。 当然还有半河瑟瑟半河红。 ps:感谢书友有生皆苦的打赏这是本书第22萌。 正文 第十章 踉跄行(10) 李枢既扬长而去张行复归树下大河之畔众骑士聚拢起来胡彦铁青着脸便要说话。 “胡大哥稍等。” 白有思将手一摆直接给了秦宝一个眼色然后便往树下走去稍作犹疑。“那……军汉?” “军汉是喊我?”张行嗤笑一声抬起头来。“阁下又如何称呼?” “我尚不知道你真实姓名……好汉。”女巡检稍显尴尬。“我是靖安台朱绶巡检白有思。” “还是喊军汉吧好汉从小姐嘴里喊出来更怪异!”张行自然大度懒得计较。“我看到那位秦壮士、秦先生、秦公子就大概能猜到你要问什么……原大哄骗我半夜出村等我精疲力尽又聚众想要劫掠围杀我……被我杀了个干净我无罪有功什么靖安台若有击杀盗匪的赏银花红不妨直接给我。” “这个确实没有。”女巡检愈发尴尬了却又看向秦宝。 且说秦宝随对方过来哪里是真的纠结原二之事?此地中人最了解原二的难道不是他?还不是看人家女巡检光彩夺目宛如仙子下凡而这些巡骑又都锦衣大马横行无忌一时动了心思? 当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丈夫生于世也当求个功名利禄有这些心思不耽误人家秦儿郎本身是个朴实的乡野豪杰。 所以此时追到跟前那军汉言语坚决半点汤水不撒他这个所谓临时苦主讪讪了片刻自然也只能点头认命。 白有思见此事这般轻易了断也只好肃立不语。 “巡检有些话我不该说的但又不得不说……”见此形状副手胡彦再不犹豫直接迎了上去。“杨慎造反天下皆惊更别说扰乱中原腹地、惊扰三河近幾、断绝前线精锐每一条都罪莫大焉而这些虽然不是李枢的主意甚至恰恰是不能用李枢的主意才至于此可他毕竟是杨慎谋主此次祸乱的前三人物……就这般放他离去难道不是反过来给吉安侯、给咱们靖安台招祸吗?” “胡大哥会错意了。”白有思认真等对方说完方才回复却依然面色不改。“我不拿他不是因为什么交情与海捕文书而是我们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胡彦微微一怔继而醒悟:“是旁边那个紫脸大汉吗?比你还强?” “他旁边的大汉应该就是号称河朔无双的紫面天王雄伯南我见过他的文书三十出头便已经通脉大圆满在尝试凝丹了。”女巡检语调有些奇怪好像是承认了但却没有直接承认。“家父曾有言说若将来天下能出第十二位进阶天人之境的宗师雄伯南此人虽不敢说当仁不让却也是三十岁左右高手中最有希望的十人之一……” 胡彦以下这才纷纷凛然。 唯独一旁树下的张行似乎听出来点什么忍不住瞥了下嘴……他刚刚可没看出来这小妞怕什么雄伯南倒是对那位世叔忌惮异常。 而这什么‘胡大哥’也不知道是真不懂政治还是装不懂人家刚刚那番言语明显是顶级贵族另有游戏规则他却在这里紧追不放弄得自家出身高贵的女上司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撇嘴而已张行便借着夕阳余晖清楚无误的看到那女巡检的目光直接扫了过来也是暗暗吃惊。 这小妞估计是个真高手。 “巡检事已至此不必多想关键是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稍作思索胡彦继续来问。“李枢出现在东境自称要去北荒但极有可能去投东夷……这个消息才是重中之重吧?如今这军汉……这好汉的事情已经了断咱们是不是可以赶紧去汇合小李他们了?” “传消息当然是必须的。”白有思面不改色目光却忍不住再度扫过树下。“可只是传消息而已也不必多么匆忙吧?更不必这般郑重咱们这么多人出来难道要为一个消息兴师动众的回去?岂不让台中其余人笑话?” 张行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什么因为他的心思早就飘到眼前大河上去了别看他刚才负气将马和钱还给人家时那般豪迈实际上现在已经后悔死了。 没有钱他怎么雇船渡河? 没有马是不是还要继续背着都蒙赶路? 这四五日昼伏夜出的多辛苦? 装什么装啊? 撒那点气一时爽了接下来怎么办啊? 也就是这时随着女巡检又一次瞥了过来并顺势扫过堤下大河张行心中微动猛地醒悟过来便要开口。 但有人比他更快。 “白巡检。” 秦宝面色涨红忽然不顾体统出言打断了人家靖安台内部的工作会议。“恕在下直言若非是我们忽然赶到惹出那些事来这位军……这位军士兄弟早已经雇船渡河牵着马送他伙伴去红山了我们不能这么弃之不理。” 舔狗还是有点用的……张行心里莫名涌出这句话来……尤其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舔狗。 那边白有思闻得此言心中大定当即不顾身侧诸多锦衣骑士的异样直接颔首:“秦公子所言极是我辈行事当善始善终怎么能给人惹了麻烦便弃人于不顾呢?胡大哥!” “哎。” “你们即刻出发不用找小李他们各自传各自的讯息只是顺河而上往归东都将李枢、雄伯南事宜汇报给中丞便可我将这位军士送到红山便回去与你们汇合……绝不误事。” 那胡彦愣了一下但很快似乎也是有所醒悟却是微微颔首。 “马匹也不用留了。”女巡检旋即仓促再言。“留多了不好渡河留少了也没用我们过河再雇车马……秦公子的马我来赔付你们带走便可……现在就走速速出发。” 看她那意思竟是要立即赶人。 而这些锦衣骑士们为首的胡彦既然醒悟自然无话可说也是说走便走居然便直接牽马了。 张行冷眼旁观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此时站出来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这位迫切想躲开李枢事宜的女巡检会不会暴起将自己扔河里? 当然刚刚闻得那李枢是前线二十万将士此番战败的一个由头心中负气自尊心涌上来倒也罢了此时这女巡检虽是拿自己做筏却还算是纯粹好心帮忙委实没什么可计较的尤其是自己连日背负尸首赶路辛苦异常…… 一念至此张行站起身来反而拱手称谢。 须臾片刻数十锦衣骑士便驱驰远去而此时日头也已经西沉只剩下最后一丝余光了。 “准备好了吗?” 女巡检目送下属远去一时松了口气却又回头相顾其余二人。 “准备好了。”秦宝喜不自胜。“白巡检咱们去上游落脚还是下游?” 张行也适时准备背起都蒙准备白嫖。 “说什么呢?” 女巡检目光扫过二人眉毛一挑说不清是带了一丝怨气还是英气自然散发。“余晖未尽正好渡河!” 而正当张行与那秦宝一般怔住的时候女巡检早已经走到张行身前只是单手便身材雄壮的都蒙尸身取下放到地上待顺势蹲下身来时手尖便已经涌出宛如实质般的金色流光而且言语不停: “阁下的寒冰真气只是入门勉强靠着真气特质降温尽量使你伙伴尸身腐败减慢而无论是什么真气只要能登堂入室都可以洗涤全身使尸身在真气散尽前真正不朽。” 秦宝早见过类似场景倒还好张行却只能茫茫然点了下头然后根本移不开目光……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真气的高阶应用。 但这还远远没完。 女巡检手中金光消失却又顺势单手将都蒙尸身拎起并看向张行:“我先送阁下伙伴过去还请阁下与秦公子二人稍待。” 张行还在震惊之中一时语塞不能答。 而下一刻他干脆直接恍惚起来——原来这女巡检一声招呼打完左手还拎着都蒙尸身右手中长剑隔着剑鞘在地上一点便忽然凌空而起继而平地生风气流涌动整个人便借着落日余晖往河上飘去。 不对不是飘去而是飞去!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长河落日一剑飞仙。 穿越者仅存的一点针对这个世界普通人的傲慢此时被着凌空一跃击的粉碎——抛开分山君、避海君那种神龙存在不提敢情这个世界的凡人修行起来居然能达到这种地步?! 同样震惊的还有秦宝他隐约知道这是什么境界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依然震动一时……当然了与穿越者缓过劲来后的那种兴奋、好奇不同这位此时更多的是自惭形秽所以不提也罢。 数百步宽的大河东流不止女巡检须臾便是一个来回然后依次又将张行、秦宝拎着渡了过去此时太阳居然没有彻底沉没。 而待三人在河北汇集准备速速去寻一家店光明正大投宿之时……随着最后一缕夕阳光落下背着伙伴尸身的穿越者到底是没有忍住忽的于路中止步: “白小姐……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活人而已只是修行稍高一些罢了。”暮色下前面引路的白有思回过头来于双月之下微微一笑露出几个洁白的牙齿。“还有小姐这个称呼很不礼貌阁下可以称我为白巡检。” 报复心挺强的张行只能咧嘴一笑。 ps:感谢巴拉森同学的打赏……本书第23萌……也是老书友了。 看着草稿箱的存稿飞速减少我已经开始慌了。 正文 第十一章 踉跄行(11) 渡河之后三人一尸行程迅速且顺利。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简单不过谁让人家白巡检是个修为高深莫测、还有钱、还长得漂亮的官家人呢?钱拿出来天下事八成都能办再亮出红带子来九成九的事情都能成……反正张行是没看到这位白巡检再使出那简直说不清是武侠还是仙侠范畴的修为来解决事情。 至于那张脸……反倒不好说了因为就算是她自己不想用也躲不掉不是吗? 总之这些天他们住的是正经店家走的是官道大路骑的是高头大马连死掉的都蒙都享受到了牛车待遇。 张行甚至从‘秦宝’那里获赠了一套衣物换掉那件早已经破破烂烂且全是血迹的军士内衬。 就这样一行人不过六七日便横穿了武阳郡抵达了武安郡内等再入此郡三日不用问路也不用私下使用罗盘张行便知晓了红山所在——无他入目所及平原尽头一座赤红色的高大山脉绵延不绝如血似丹横亘南北。 非只如此时值晚春四野皆绿唯独此山望之皆赤更让人啧啧称奇。 再行了三日抵达山下张行没有避讳两人拿出罗盘一试发现指针向西稳稳当当俨然都蒙家中就在当面山中而非远处于是心下更加笃定干脆与其他两人商量寻得山下一处店家安稳投宿准备来日从容上山甚至都有心情问一问这红山异景来历。 而按照秦宝与店家相互比较的说法穿越者却是轻易得知此地原本就有山脉绵延当面俯瞰河北、隔河势压中原。 而上古之时三辉四御中的北方黑帝与南方赤帝得道证位之前因为某些缘故居然曾于此处放肆大战过一场。 是役黑帝坐下真龙之一‘离蛇君’死于此处尸首坠落云端绵延数十里叠于山上;而赤帝本人也受黑帝含愤一刀以至于神血翻落如雨;神血降落又使离蛇碎解合浸于旧山三者化为一体并显赤红。 这就有了今日的红山。 一直到如今山中也经常有地动然后将一种赤红色温泉翻滚出来引得野兽争先饮用据说就是神血数千年未曾失活也因此得名血泉。而红山人素来体格高大、身体强壮与剽悍好斗的北荒人、吃苦耐劳的陇西人并为天下三大兵源传说也是得益于圣兽萌发、神血滋润。 也正是因为相信自家明显超过普通人的体格来自于这片特殊土地的恩养所以本地人才养成了死后无论如何都要归葬红山的传统。 别的不提只说这红山来历见过分山君本君的张行居然深信不疑而且比照都蒙体格和那略微发红的面庞对于后来的一些离奇说法似乎也觉得有些可信。 “几位客官是要送故友回乡?” 身材高大面色微红明显也是本地人的年长店主陪着说完典故目光扫过店前冒着寒气的都蒙尸首居然毫无惊疑之意甚至有些坦然。 “是我送伙伴归乡。”张行也极为坦然。“他们二人是来送我。” “原来如此。”店主微微叹气。“不过恕老朽多嘴这尸身不如就葬在山脚下吧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山里最近不太平。” “不太平是指什么?”不等张行开口女巡检职业病就犯了。“是盗匪骚扰还是河东、河内来的叛军余孽?” “与那些无关。”店家赶紧摆手。“这位巡检大人想多了……老朽是想说大约一月前山中血泉忽然爆发而且来的特别急、特别狠直接引发了山崩道路也冲坏了桥梁也压垮了山中通信也已经断了许久……进山怕是要艰难一些。” “哦。”女巡检似乎登时便没了兴趣。 “所以只是天灾?”张行心下也一松。“路难走?” “只能说看起来是天灾、路难走。”店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苦笑以对。“血池爆发前一晚山下许多人都看到有流光从小月下飞过的山中好像也颇有动静然后就爆发了血池阻断了道路……这种事情咱也不懂只听有人说那是南方赤帝或北方黑帝两位老爷座下的神仙经过引动了自家一拨的离蛇或神血;也有人说是有妖人施法榨取山中神血、龙肉来做什么坏事;但也有人说纯粹是修行高深的人路过山中血池爆发也是正常两两无关……不过红山这地方多还是讲究一些这等事的。正是为此大家暂时既没法进山也都不敢进山。” “能理解。”张行听到最后也有些不安但看了一眼抬起头的女巡检后还是自信起来。“可我这次送自家伙伴归乡曾亲口答应了让他葬在家里走了那么远吃了那么多苦都来到山跟前了要是因为这个就止步岂不可笑?” “这倒也是。” 白有思若有所思没有吭声只有店家随口应了一声。“若是这般老朽这就让店里帮几位做个担架、弄些干粮方便负尸进山几匹马和牛车却只能暂时寄在老朽这里等几位客官回来再取了。” 张行本想说不需要有位能飞天的女剑仙在这里呢……但孰料反而就是之前在沉思的白有思立即点了点头: “有备无患麻烦店家了。” 张行只当对方不愿意再干苦力但也无话可说。 当日不提翌日上午众人用过早餐出得门来老店家早已经将东西准备妥当——先是帮忙将都蒙的尸身捆缚到了一个简易木架上既能拖拽也能背负;此外还准备了一个带底盘的铁刹子用作攀山拐杖;还给张行亲自捆上了一个极宽的牛皮腰带除了挂佩刀、匕首、罗盘外还依次挂着一些小牛皮袋有的里面塞进了一些肉干、窝头有的塞了石灰、火石还有的塞了纱布、油料并额外装了两个干净的牛皮水袋甚至还有一葫芦酒。 当然也少不了一袋子碎银铜板。 这倒是万般妥当了。 但也就是此时张行忽然醒悟因为店家居然只准备了一人的物什。 “两位是要到此为止吗?”张行认真来问。 “不错。”白有思持剑肃立正色相对。“我本有公务秦公子也是仓促离家既已经送到山下也算是尽力而为不负本心了正当告辞……店家的钱我已经结清阁下送伙伴安葬后回到此处也有你的一匹马。” 话至此处白有思微微一顿方才继续怀剑言道:“其实咱们虽是萍水相逢可阁下的谈吐、见识还有这番义气委实不凡天下之大也哪里都可以去得便是将来有缘有心到东都靖安台找我我也必然倒履相迎。” 且说张行又不是白眼狼人家到底是帮了那么多忙此时要走还安排妥当若还是计较那分毫便是真不识好人心了。唯独之前见到对方白衣渡河宛若神仙身为穿越者不免对这个世界的修行路产生种种兴趣与疑问还来不及寻到一个妥当机会来问所以一时有些不舍罢了。 如今人家又留了这番言语于是彻底无话当即拱手行礼谢过对方。 而白有思与秦宝也不多言直接拱手上马往来处驰去似乎是要往归大河。 另一边老店家亲自牽着牛车送了一番一直抵达到第一个断了桥面的山涧前方才告辞张行早已经心下无骛却是再度负起都蒙一心一意向山涧深处而去。 第一个山沟并不深很容易就攀过去了张行也随之来到了红山内部。 而到了此处穿越者才发觉这座山好像并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神异或者说依然处于可以理解的大自然鬼斧神工范畴……比如说来到近处才发现土地并非赤红或者鲜红似乎与风化岩石形成的那种红土并无太大区别;山上也不是没有植物而是长满了一种淡黄色的茅草与一种红褐色的灌木远远看去与红土融为一体自然与其他绿植形成鲜明对比。 甚至山谷中也是有庄稼和其他绿植的只是不免微微发红发黄而已。 便是所谓血泉张行也很快就见到了并且喝了而且泡了……只能说索性是穿越了生生死死也经历了不在乎这些了换成上辈子他肯定不敢碰。 山中同样没有什么怪异。 没有妖怪没有神仙没有撞到什么妖人在祭联什么邪门法器没有满地被吸干的人畜尸首只有正常的土地正常的风正常的野兽正常的山。 想来也是这红山虽然神异却明显是居于人类活动区的核心什么怪物就算是真有也早就被白有思那种高手给顺路扬了怎么可能留下来让他见识? 不过路确实不好走。 张行背着都蒙在山中转了两天而已脚上上好的牛皮军靴就被此处特有的碎渣地面给磨破了一抬脚就能把脚趾露出来双手、双臂处也全被那种特殊灌木和茅草剌破满是血口刚换的新衣服就更别说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整日比照罗盘观察地势张行终于确定了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那是一个被塌方掩埋了前后出入口的山谷因为远远看上去都是赤红一片连道路也是红色张行一开始甚至都没发觉一直到拿着罗盘绕着山谷走了两圈这才根据两头延伸的道路做出推断继而恍然大悟。 当日傍晚他便咬牙翻越了这个山谷并歇在了山谷内部的红土塌方前。 时值春末夕阳余晖晚风徐徐张行情知今晚赶去已经来不及便干脆寻了个妥当地方将都蒙尸首放在一旁输送了一点残余真气后便点燃篝火然后一个人卧倒在这红土之上。 被太阳晒了一日的温热土地简直如同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一样温暖舒服却也将张行满身心的疲惫感给诱发了出来……脚底的酸麻四肢的刺痛面目上的干燥以及发自肺腑的孤独……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被疲惫和困倦给淹没之前张行却又有了一种自穿越到破观以来难得的安心感与成就感甚至还有一点意外的快乐与满足。 他费了好大力气与决心才从温暖的土地上站起身来将一身的红蒙蒙尘土尽数抖了。然后又将水袋解开却并不饮用反而奢侈的倒出来抹了把脸、洗了下手。随即再将那半葫芦一直没舍得喝的酒水取下将腰包里不舍得吃的几条肉干拿出来这才重新卧倒。 最后张行枕天席地只将肉干递到篝火之上待滋出油花来便拿回来就着酒水一边看着赤色的天地风土一边慢悠悠的嚼起来。 吃喝到了舒爽处虽没有长啸如龙虎却也大声喊了几句惊起了几只老鸹仓促在夕阳下飞走。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须臾片刻几根肉干吃完半葫芦酒水饮尽张行只觉得背后土地沁出的温暖几乎要将自己的疲惫给尽数从肺腑中给蒸出来一样却是不再硬撑直接翻身蜷缩在火堆旁整个人黑甜一觉睡去。 翌日早上张行是被冻醒的一睁眼他便发觉今天天气不太好所谓云青青兮欲雨……不过也无所谓了今日他便要卸下此番行来最大的一个重担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了。 稍微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就负起都蒙也没有再输送真气只是点起罗盘便直接上路。 刚一动身雨就开始下了起来山谷中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湿滑行路开始变得艰难那个破开的鞋子干脆整个灌满了泥水但这丝毫没有动摇穿越者的振奋心态。 而很快临近中午在稍显淅沥的雨水中他便遇到了人烟这让穿越者愈加振奋。 稍微走近更是看的清楚那是一男一女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灰色布衣立在一个巨大的土丘之前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素白锦衣只梳发髻未带小冠立在稍远的侧面……二人一个负弓一个持剑全都定定立在那里静静看向来人。 就好像在专门等着张行一样。 ps:感谢新盟主……西部的南方人和人间烟火雨……都是老书友人间是前两本书的盟主奶爸更早奶爸是我影帝时的书友当时还是奶爸现在估计已经升级童爸了吧?绍宋是两年前覆汉是三年加九个月前影帝是六七年前一转眼这么多年就都过去了。 正文 第十二章 踉跄行(12) 雨水中张行对眼下这一幕明显有些惊疑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下的喜悦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见到活人甭管是不是熟人那就说明真的要到目的地了。 罗盘也证实了这一点当他沿着道路擦过土丘时罗盘直接发生了偏转只不过偏转的有些过了头——指针直接弯过了九十度。 穿越者停下脚步茫茫然看向四面几乎是遵循着本能、背着木架上的尸身转了向。而当他走过那素白锦衣女子时方才后知后觉的停下来好像一直到此时他才认出对方是之前与自己同行了数日甚至明显有了几分招揽之意的女巡检一般。 此时雨水纷扰抛洒却丝毫不湿对方衣裳再加上阴天赤土风雨飘摇佳人锦衣似雪持剑独立显得不似人间。 张行稍微驻足开起了算是二人专属的玩笑:“神仙还是妖怪?” “寻常活人。”女巡检微微敛容平静相告但目光中却似乎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之意。“只是修为稍高一些罢了。” 张行点点头又顺着指针走了几步来到土丘前的男子面前:“你们是一开始就没走还是半路上决定折回的?” 身上已经被打湿的年轻男子也就是秦宝了张口欲言但还是闭上嘴沉默着低头转身走过两步侧身而定做了个让路姿态。 张行点点头继续往前手中指针也纹丝不动指向前方可他刚一登上土丘指针便忽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松落的还有穿越者那只拽着身后木架的手。 木架翻落带着寒气的都蒙尸首在家乡的红土上滚了半圈却又被绳索扯住卡在了土丘那里。 到此为止穿越者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其实当他看到二人立在那个庞大的土丘旁等着自己时就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不过穿越者还是无法相信、无法接受在经历了可能是自己二十三年人生中最艰苦的一段旅程吃了不知道多少在那个太平世界中难以想象的苦头还杀了五六个人一想只想着将这个‘伙伴’送回家乡结果到头来却发现很可能早在他出发前这个作为旅途目标的所谓‘家乡’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雨水落个不停大口喘着粗气的张行忽然间便觉得自己浑身力气丧尽双腿也如当日刚刚穿越时那般有些支撑不住……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抽走一般。 照理说自己跟都蒙只是名义上的‘伙伴’;照理说这只是一场‘借机融入这个世界’的落锚之旅;照理说被毁掉的只是都蒙的家乡;照理说…… 但事实上就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强烈的混杂着不甘、愤怒、悲哀、恐惧、失落的混合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毕竟自欺欺人的何止是刚刚看到土丘那一刻呢? 从旅途一开始就失去了可能的终点的又何止是都蒙呢? 一个月了该醒醒了。 自己恐怕很难回家了而这个世界又那么的血腥和残酷一路上的辛苦与风险绝不是什么新鲜刺激的专属体验而是一种常态化的艰辛……自己一个和平时代的享乐秧子真能熬下去吗? 几乎与此同时强大无匹的龙兽壮阔的大河温暖的土炕一剑飞仙的浪漫瑰丽的红土随着这些几乎算是强迫自己回想起的画面一一闪过一种类似于求生的本能一种对强大的向往一种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期待也似乎混杂在了一起然后在穿越者的刻意推动下形成了一个莫名的信念开始与那些负面的情绪在争夺这个身体的控制权让他不跌坐下去。 这两种情绪就好像当日与那姓韩的拼死相搏时两股真气一般相互消耗外显出来却是站在红色土丘上的穿越者整个人不停的打颤。 心理上的挣扎导致了生理上的打颤。 秦宝是个厚道孩子他当然不晓得还有穿越这种内情但只是见到这个场景就已经很不是滋味了便踏出一步想说些劝慰的话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黯然立在一旁然后求助式的看向了那位锦衣巡检。 白有思沉默了片刻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场景。 但就在这时穿越者几乎是在雨中咬紧牙关问了出来:“能否让在下先行安葬伙伴?” 白有思立即点头秦宝也好像抓到什么东西似的赶紧上前准备帮忙。 但下一刻女巡检拔出剑来只是在地上隔空划了几下便轻易在土丘上划出一道不浅不深的坑出来。 顺带还刨出了半个门板与一个木碗。 张行再度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女剑侠可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低头行动起来先将都蒙尸首放入坑中然后便与秦宝一起用刀、用木杆、用铁刹、用手将之与那个木碗一起掩埋了起来。 掩埋完毕穿越者将满是泥土的手在门板上抹了一抹便扶着铁刹直直看向了那位白衣女剑侠: “白巡检我此时心境已乱却不耽误有万般话来向你请教!” 白有思微微一怔她当然也不知道对方此时心中百般故事但作为一名巡检她看过太多人因为一念之差心灰意冷所以情知这种崩溃心境下的自我振作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东西。结合着此人之前面对盗匪时的狠厉返还馈赠时的坚决以及一言半语窥破众人虚实的头脑……当然还有坚持将伙伴送回的义气心中愈见敬佩。 不过即便如此女巡检也没有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白巡检。”穿越者抹了把脸上雨水认真问到。“此次兵败由何而起?” “军国大事哪里说得清楚?”女巡检幽幽一叹。“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在我看来你这人在政治军略上的思路似乎要比我还要强些……我只能说如此局势大坏后方杨慎造反总是最大的罪过;除此之外东夷人当着亡国之危不惜代价抵抗包括早早唤出避海君以及冒险浮舟绕后来攻也是败绩根源;最后便要问前线指挥了。” “我明白了。”穿越者喟然一叹。“那分山君、避海君这些……这些……又是什么来历?”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女巡检难以置信。 “我不愿意瞒着巡检落龙滩战败后我应该是脱了力、受了伤醒过来腿也不能走只能让土里这位背着我脑子也浑噩一片许多事都难记得白巡检就当我是初登此世的婴儿罢了。”张行言辞灼灼随意敷衍似乎也不在意什么了。“不管如何还请见教。” “其实也是常识他们是龙是真龙。”女巡检盯着对方看了一阵子到底是略过这一节然后向前一步怀剑言道。“天地有龙龙生百态形状、大小、智略、性情、神通不一而足而这其中颇有许多龙是愿意据地而存且愿意与人交流的比如这分山君便是我大魏朝先帝灭东齐后与之相约领东境十三郡守护而避海君与他据说是千万年恩怨却是落龙浅滩对岸东夷人几百上千年的护国真龙了。” “我晓得了。” 穿越者长呼一口气有些词在某种文化环境中一说出口便不言自明比如龙。“那巡检与秦兄弟此时在此处候我想来之前也稍微查了一些此地血池爆发的事宜吧可有结果?” “确系有修为高深之人用法子取了部分山中血泉精华……”女巡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但恕我直言他未必是存心如何更像是殃及池鱼因为那人取血泉之地距此足足数十里而此地则应该是夜间忽然山崩。” “我懂。”穿越者面不改色。“就好像是真龙出世并未存心害人也未存心救人但天生真龙只是一动便足以分山避海断数万人生死一般……” “大约如此吧但其实真龙没那么轻易出场……落龙滩一战真龙被请动反而让人惊疑。”女巡检稍作应答。 “那么敢问巡检这个人修为到底高深到什么地步?”穿越者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追问。 “不是大宗师也是宗师中的后几位。”女剑侠言语愈发谨慎。“或许不是一个人。” 便是秦宝听到这里也有些黯然。 “这是什么意思?”穿越者继续平静来问。“什么叫宗师什么是大宗师我之前在河畔听过一次那是什么境界?” “世间此时只有十一位天人之境的大宗师。”秦宝在旁忽然插嘴道。“而宗师这个境界就算加上东夷人也大约就是几十人是凡人的顶点了。” “那这大宗师有多厉害?比分山君、避海君这种真龙利害吗?比巡检又如何?”穿越者依然追问不及。“能否稍作解略?在下感激不尽。” “当然没有龙利害但比我也强太多。”白有思看着眼前赤土上躬身行礼的军汉语气更加慎重。“少年百日筑基孕育丹田便可感召天地间种种真气存于其内然后便用各种法门以真气通脉……先通十二正脉以锻体炼气再通奇经八脉以修神练命天下修行者九成九其实都在通脉境界寻常人以为的修行也多指此类……” 张行微微颔首这太容易懂了。 “而待通脉大圆满便可以尝试凝真气为实藏于丹田谓之凝丹……我便是凝丹之境……”女巡检继续言道。“凝丹成功之后便可尝试观想天地万物刻外景于内丹这便是成丹境…… “而成丹之后可将之前所观想外景反过来映照于天地偷天换日自成小天地主人……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号为宗师了。 “至于大宗师也就是外照境界再往上现如今世上只有十一人普通人只知道他们境界明显压了宗师一头而与外照宗师的偷天换日相比他们反而有些返璞归真之态更讲究天人合一行为自然所以号为天人之境……至于再往上如何修炼修炼什么谁也不知只能根据以往史籍记载大约晓得他们多会尝试证位!” “证位?”穿越者愈加疑惑。“那又是什么意思?” “谁也不好答个清楚。” 白有思无奈答道。“只知道到了这个份上那些大宗师行为与一些龙反而相似或求珍宝或据山峦或建宗门或入世干涉军政……有人说一旦证位成功便可化龙;也有人说只有证位失败才会化龙证位成功便是真神、真仙;还有人说证位分种类可证龙位可证仙位可证神位各有优劣;更有人说龙是龙人是人境界是境界而证位本身是求天地认可与境界人龙无关……之所以像龙是因为有些龙也在证位。” 穿越者恍然点头:“我晓得了……百日筑基再行通脉然后凝丹然后外照便是宗师返璞归真后便可以窥一窥大宗师了?而若是能证位便可以窥一窥龙之虚实了?是这个意思吗?” “不能说算错。”白有思的眼神忽闪了一下。 “那么再问巡检一事。”穿越者目光依然灼灼。“凡人真能证位吗?有记录吗?” “当然能!”秦宝再次插嘴。“凡人非但能证位而且能证天地至尊。” 穿越者目瞪口呆继而觉得匪夷所思:“秦二郎你莫要胡扯!你自己刚刚还说到了大宗师这天底下就只有十一位了……而且往后明显要摸索着修行能进一步估计会更难估计十一个人全死光了也未必证上一个什么位子……什么至尊那又是什么境界?怎么证?” “秦公子没有说大话。”白有思接口言道。“天地至尊者无外乎三辉四御。三辉者一日二月乃是天生神明四御却皆起于天地间而其中至少两位至尊也就是北方黑帝与西方白帝却都只是来历清楚的凡人修行登位……非只如此三辉四御之下还有不少真仙、真神出处无误乃是凡人证位得道甚至有些传闻说某些知名的真龙似乎也是凡人所化。” 穿越者呼吸粗重了起来稍作消化后却又赶紧改口来问:“修行怎么才能入正途?必须得走三辉四御吗?还是说被朝廷管住了?” “修行万般皆是正途。”女巡检面色稍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其实就是修行无外乎便是凝练天地真气于人身为己用而已所以万法皆可超凡入圣朝廷与各大门派、帮会、宗族也没有抑制修行的说法……至于说这世间之所以只有十一位大宗师却跟修行本身无关。” “请巡检明示。”穿越者催促不及。 “此事简单……遍观史书凡天地八千载可录之间非大争之世血流漂橹难证真位!非大势更迭天翻地覆龙陨仙落神死君亡否则难见至尊!”女巡检面不改色说出了最后的关键。“反过来讲一遇天地大劫世间动荡宗师、大宗师就如那过河之鲤了。” 穿越者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而稍作思量他却是忽的在雨水再三拱手:“敢问巡检咱们同行数日是不是一直没告诉巡检我的名字?” “不错。”白有思深深看着对方那被雨水打湿的面庞平静言道。“我以为你有什么忌讳呢?” “不是忌讳是我作为战败残余对朝廷有些怨气虽然看出来白巡检的一番好意甚至隐隐有抬举之心却一直假装不知罢了。” “原来如此。” “我叫张行!乃是本朝前中垒军军士。”张行维持行礼姿态居然是当场自荐。“如今却是个无家之人无处可去……不过我这人吃得苦行得路军旅中经验还杀过人略通人情且品性纯直或许于巡检有用若巡检收留将来必当厚报。” 女巡检怔了一怔很明显是没见过这种自吹自擂递简历的应聘方式但她稍作思量后却也干脆至极:“可以……我之前在河堤上便看中了你三言两语窥见隐情的本事经此同行更信你的品性正要荐你入台做我下属。” 张行如释重负只觉得自己脚下一时安稳竟然彻底站住了身形。 “你稍待一二。” 白有思目光落到对方脚上微微颔首居然直接转身凌空而飞。“我去与你买双靴子来……既成同列断没有让自己下属没个体面。” 秦宝此时再难忍耐忽然上前面色涨红喊住对方:“白巡检!我也想要双靴子!” 白有思在空中回头看了秦宝一眼略一点头便直接御气而起再不回头。 至于张行早已经懒得理会那二人只将门板在雨中立起往身下土堆上一靠便掏出腰中匕首在上面细细刻下一行简体字来。 正所谓: 红山游子都蒙之墓。 然后反过来拍在土丘上便再无顾忌直接于雨中坐下静待自己的新靴子准备来行新路——张行决心已下既见真龙且行红山自当以凡人之身窥一窥这个新世界的根本与虚实怎能因为怀念已经失去的前世而驻足不前呢? 至于说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敢问何处行路不曾难? ps:我去昨晚上才发现slyshen老爷的白银盟!覆汉绍宋黜龙全白银……这是真金主也是真读者……只能在这里千恩万谢然后努力码字了。 顺便推荐好友烈日吹冰新书《港综:开局五点战斗力》喜欢怀旧和休闲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 正文 第十三章 坊里行(1) 初夏时节旭日初升笼罩在东都城上的一层薄雾渐渐散开露出了可能是这个世界最大都市的容貌。 城市的北面是北邙山一座极尽富丽堂皇的宫殿群背靠北邙山与大河隔山而立号为紫薇宫;而从北邙山到洛水间不仅是宫殿群还有紫微宫东侧五十余坊市为洛阳县;洛水以南的平地更是有九十余坊为河南县加在一起就构成了这座城市的根本主体。 除此之外城市周边又有七八座功能性的小城城市的西面又挖了无数的人工湖、人工渠构成了面积庞大的西苑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护城水系。 正是因为西苑与穿城而过的洛水这才使得日益炎热的东都城每天清晨薄雾缭绕。 张行抵达东都已经十日了和秦宝一来便加入靖安台中镇抚司的锦衣巡骑不同贼军汉前三日只是寄住在位于洛水北面铜驼坊的吉安侯府从第四日开始才搬到了修业坊独自租住了一个小院而且做了靖安台东镇抚司麾下的一名京城巡街军士。 俗称净街虎是也。 房租是公家支付所以事情交代到本坊北门坊吏那里后便直接租住了这位坊吏家中侧院又因为小院紧挨着坊门所以这七天内张行几乎每日清晨起雾时便被坊门前的动静给惊醒然后起来到坊吏家的早餐摊子用饭再回来看书倒是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而一般大约等到雾散之后坊内出入通畅街面渐渐热闹的时候就会有东镇抚司的净街虎同僚来寻他。 这一日也不例外。 “张校尉张校尉在吗?该去巡街了你那两个伙伴已经到坊门前等你了。”坊吏刘老哥的声音准时响起。 一身制式布衣劲装的张行闻言也不应声只是将从吉安侯府借来的书本收起放到一侧匣子里随手系上一个抹额便拎起旁边一把刀套上绣花的弯刀来然后起身去将院门打开直接在门槛上握刀朝敲门人行礼道谢: “辛苦刘坊主了我这边已经妥当了这就出门。” 多说一句所谓坊门门吏主要工作就是开关坊门可能还要兼做门前这条街的晨暮传唤……说白了就是个最低级的不入流吏员坊主什么的乃是个民间的雅称。 类似的情况则是张行的‘校尉’这也不是什么真正军官乃是靖安台下属东镇抚司专署京城街坊事一部的最底层正军军士民间俗称校尉、力士叫着好听罢了。 转回眼前见到张行这般利索那年约五旬的刘坊主似乎也早有预料却还是在张行关门前往院内探了下头:“又在一早看书?” “是左右无事不如读书。”张行回身关上门随口而对。 “不是修行练武就是看书习字片刻不得闲……你这般年轻人还这么上进真是少见。”二人既往外面坊门那里走刘老哥便不免沿途感慨。“有这般志气必然是要在东都成个大局面的。” “东都城大又是天子脚下素来是居不易的。”在腰中拴好刀的张行倒也坦诚。“我也没指望什么大局面看书修行都不过是兴趣正好在这点上罢了而且也没地寻欢作乐。” 这话是真情实意但人家刘坊主也自然是不信的。 二人又随便说了几句来到外面大院门那里迎面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穿着淡黄衫子的女儿家正抱着早餐摊子的竹屉下来张行自然稍作避让刘老哥也是肉眼可见的眼神温婉起来……无他来者正是这位坊门吏的小女儿……待女儿家臊红着脸低头过去张行这才径直向前果然见到了两名同僚一个年长姓王一个年轻姓赵的都已经等在坊门内正在那里一人捏着一个人家刘坊主摊子上不要钱的包子来吃见到张行出来便咽了包子齐齐挥手招呼。 张行上前过去稍微说了几句话各自笑了一笑便开始一起去巡街。 所谓巡街也不过是将修文、修业、尚善、旌善这四个对称的坊夹成的十字街来回走两遍装模作样弹压个治安到中午时候就能散了回家闲一下午的然后傍晚时分再汇合起来往街口桥上见一位正经的正七品锦衣总旗做个说明与交接便可。 工作非常清闲张行也非常喜欢这七日他也一直是这么干的。 然而这一回三人巡街到中午例行来到路口上张行正要回去接着看书却不料那二人走在前头一声不吭直接掉头一路向北然后拐到了洛水南岸的半条水街之上。 洛水横穿东都都城用度、天下各州军民供奉南北东西大宗货物皆从这条水道进来货栈、码头数不胜数河道繁华到匪夷所思之余也堪称近幾要害所以大内北司(内侍)、靖安台、宫城禁军、南衙执政都有专门的正经官员对接或直接参与督管。 也正因为如此之前数日张行虽早知道有这么半条繁华水街依附着尚善、旌善二坊而立却一直以为此地不在自家工作范畴内呢。 而现在看来怕是另有说法。 “张兄弟我们也不瞒你。” 顺着洛水金堤下的繁华街道走了百余步眼看着张行依然一声不吭随行一名稍显年轻的赵‘校尉’佩服之余到底是忍不住先开口了。“你这调来的太突兀几乎是上头硬塞进来的而且半点底细都查不到所以冯旗主与我们都不敢轻易认下只让我们二人带你巡十字街不敢让你来这边水街你也不要怨恨咱们兄弟。” 张行笑了一下:“本该是这个道理如何怨恨两位兄弟?” “那就好。”稍大几岁的那个王‘校尉’闻言也点点头。“况且今日带你过来也是旗主以下也有我俩都觉得你是个妥当人决心认下你这个兄弟的意思……咱们现在是去冯总旗家中坐坐聊一聊你的来历和咱们兄弟平素的路数。” “全劳两位兄弟。”张行还是丝毫不乱。 就这样又走了几步还是那位老王忽然驻足指着前面一处从旌善坊坊墙上探出来的挂旗酒肆稍作介绍: “这家就是咱们冯总旗自家的产业了大嫂亲自当垆卖酒的大家伙平常也都在那里聚集素来没有顾忌……旗主与其他几位兄弟全都等着……不过张兄弟最后你可有什么要问的?咱们兄弟跟你走了六七日的路子算是更亲近一些的一伙子不要顾虑。” 张行点点头想了一想立即来问:“咱们冯旗主是正经七品总旗管着四个坊也算是街面上的奢遮人物不知道可有绰号?若没有什么顾忌能否给兄弟讲一讲?” 两名‘校尉’对视一眼年轻的小赵稍显焦躁还是那年长的老王笑了下做了回复:“不瞒张兄弟也没什么可瞒的咱们旗主确系曾有个绰号我早年听附近帮会里的老人喊过据说叫什么浑糖铁手……浑水之浑蜜糖之糖钢铁之铁……这大概跟早年间总旗做过糖上的生意有关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就不清楚了。” 张行眉毛一挑却是觉得有趣起来脸色也难得生动。 就这样三人不再多言直接自坊墙上垂下的木阶梯入了店。 时值下午满店虽称不上喧哗热闹却也坐的八九不离十算是别有洞天。但与他处不同看到三个抹额佩绣刀的靖安台‘校尉’入内店中笑声、议论声居然丝毫不滞俨然是知道这是谁家产业。 或者说就是因为知道这是谁家产业才来这里谈生意、搞吃喝的。 “小玉。” 年轻的赵‘校尉’远远朝一个正在给人上酒的年轻使女招呼。“旗主可在二楼吗?” “问个屁!”那年轻使女回头便骂甩出七分颜色一分酥胸还有两分汗水。“难道还能在别处?你有空撩我不如帮我干些活!” 被骂的小赵也不在意反而失笑向前与对方盘桓调笑便是那位老王也是丝毫不管一边往里走一边还与柜台后一位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拱手:“嫂嫂你再这么累着小玉怕是小赵要心疼死的。” “那就让小赵将她赎走便是……我当年是花了三十贯将小玉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如今养成这样怎么也值个一百贯了就这还是有价无市谁让店里全指望她呢?不过小赵到底是自家兄弟要是他真来赎只要五十贯就行……” 妇人抬起头来嘴上说着小赵一双异色眼睛则婉转流波也不知道是有其他民族血统还是书上说的巫妖二族遗留血统却直接盯住了初来乍到的张行。 “这位便是那位新来的张兄弟吧?这身材体格倒像是上五军的排头军。” “嫂嫂好眼力。”张行含笑袖刀来做拱手。 那徐娘半老的妇人刚要再笑着说什么却忽然和旁边的年长校尉一起怔住片刻后方才赶紧以手指向二楼:“速速去吧我与你们送好酒好菜。” 张行点点头直接上楼那年长老王也回头喊了一声正与使女调笑的小赵匆匆跟上。 上得楼来果然看见那位蓄着胡子的冯总旗领着两个小旗七八个‘校尉’正大马金刀等在当面最大一个房内。 这架势知道的自然知道这是靖安台东镇抚司下属专署都城治安的军士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街上哪个帮会堂口。 当然了估计也真差不多。 张行也不矫情依旧妥当拱手问候口称: “旗主。” “什么旗主?”不过四十来岁据说绰号唤做裹糖手的冯姓总旗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对方丝毫没有前几日的冷淡反倒显得和蔼。“除非有什么机遇这辈子再难升上去素来不在意这个的就是街面上混口饭吃喊我一声兄长就行……倒是小张你这般年轻听说还整日手不释卷怕是将来要有大出息的。” 张行连连摇头依旧诚恳:“只是好奇心重了些觉得读书有意思没别的指望……让旗主笑话了。” “无妨。”冯总旗稍一摆手又指了预留的三个座位便兀自坐回然后开门见山。“老王与小钱都说你是个妥当人但有一事若不能问清楚我们心中总是难安的……小张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中垒军正卒。”张行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 “我们看你行止都猜你是军中出身。”冯总旗以下除了那老王在楼下已经知晓外几乎人人色变以至于沉吟了片刻才做回复。“但没想到是上五军……小张我再慎重问一句上五军不都还在东境与东夷人作战吗?” “诸位哥哥都是懂形势的怕也猜到了。”张行不急不缓半真半假答道。“杨慎造反断了军粮前方早已经大败……如今京城这里也分不清是朝廷刻意封锁消息还是败的太惨太绝以至于还没传过来反正据我所知上五军基本上已经全没了我是孤身回来路上恰好遇到一队锦衣巡骑他们中有个黑带子行事还算公道帮我写了封文书然后回来找靖安台做个安置……不过回到京城才发现昔日关系全在军中也都一并没了音讯如石沉大海一般整个人虽回到故地却也只如到了新地方便只好每天闭门读书。” 楼下喧哗依旧楼上却一时沉默无声。 隔了半晌还是冯总旗苦笑了一声:“其实咱们作为官面人消息总是比寻常人多知道些的杨逆那么一波谁都能猜到前线要败而且要大败却没想到败的这么惨败到只有零星人逃回来败到几乎无人敢言败……而如今二十万精锐没了东夷人肯定要再侵扰沿海的消息也迟早要慢慢传开再加上杨逆将中原糟蹋成那样东都这里迟早要过一波天大大风浪的咱们各家得做好准备。” 这番言语前面还似乎是与张行来讲后面却似乎是与所有人来说而屋内几人也颇多颔首。 “不过不管如何了小张底细与我们猜度大差不差也算放心了。”冯总旗回过神来继续叹道。“从今往后水街这里的成例与他一份……初来乍到又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倒也不必急于让他辛苦一些事端慢慢来就行……还有晚间交差也都不必专门过来了有空来此处耍便是。” 说着不待张行谢过这冯总旗直接起身越了众人往外而去众人赶紧起身相送却被他摆手止住。而众人稍坐冯总旗一直未回反倒是酒水荤素连贯着送来一众人在此估计也是习惯了的直接敞着门来吃喝。 唯独既然提到局势将大坏却是没有把话题引到本该是主角的张行身上反倒是说起米面涨价、杨逆刑狱、东夷侵扰沿海包括西都大兴-长安那里与东都洛阳-河南的例行政争。 当然也有人偶然提及了一点水街‘生意’基本上也是跟帮会一个路数甚至还有跟其他帮会相争的讯息。 对此张行也乐的做个听众。 待到酒足饭饱更是从容与众人告辞并于下午时分独自回到修业坊的坊门前却又被一串规格极高的车架仪仗所阻拦在门前稍歇。 ps:感谢新盟主雪落枫老爷本书27萌也是老书友。 正文 第十四章 坊里行(2) “这是张尚书的车架?” 等了好半天车架进完张行才带着微醺来问那刘坊主刘老哥。 平素伶俐的刘老哥目送着车架入了坊内深处这才好像回过神来一般连连摇头:“不是张尚书还能是谁?东都才建了二十年大部分高官名门都是圣人赐下的宅邸全都在洛水对面的洛阳县……反倒是如张尚书这等家大业大的偏又入朝得势稍晚的几个才在这沿着洛水或天街的坊市大置产业宅邸……张家已经搬来十二年了。” “也是好事。”张行随口而对。“刑部尚书住在咱们这里作奸犯科的怕都不敢上门。” 刘老哥闻言笑了一下似乎是想吐个槽但明显又顾忌人多口杂又硬生生给咽了进去然后转颜提及了一件正事: “张校尉你有个什么朋友下午忽然来找你见你不在说傍晚坊门关闭前再来。” 张行微微一怔旋即追问:“可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齐地口音却是锦衣巡骑打扮的人?” 刘老哥立即点头。 张行情知是谁再道一声谢便转回住处稍作洗漱复又重新翻看起书来。 而到了距离坊门关闭前大约还有大半个时辰的时候那人果然如约而至却正是秦宝秦二郎。 秦宝既然来了却不说话只是在院中闷坐而张行作为此地主人也不理他只是继续低头看书。 最后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刘老哥家的小娘她过来敲门给张行送了一瓦罐醒酒酸汤。 “受委屈了?” 张行万分道谢过去回来摆出两个碗分与秦宝自己先喝了两口这才询问。 “也不是委屈。”秦宝端着碗忿忿答道。“都城里的人个个滑不溜的丝毫不露什么话把子断难跟人说谁欺负了你……” “但总还是隐隐约约排挤你膈应你非但不把你当自己人还时不时的提醒你你是个乡下人让你心里不舒服?” “不错。”秦宝一时有些黯然。 “这有什么可憋闷的?忍忍就过去了。”张行愈发不屑。“谁还没这一遭?当日我去你们村里不也是被你们防备着拒之门外吗?天下各处排外是免不了的。” 秦宝欲言又止只是低头将一碗酸汤饮尽。 “有点忍不了?”张行瞥了对方一眼依旧微醺姿态。 “忍不了尤其是有个姓李的年轻白带子整日阴阳怪气连带着其他人一并都不好与我亲近。”秦宝喘着粗气来问。“张兄我知道你是个有胆略有智谋的人所以专门来问你可有什么法子吗?” “法子多得是。”张行难得展露笑意。“你家要是跟曹州徐大郎家一样有钱那就简单了今日请他们一起喝最新上市的酸梅酒明日一起去逛温柔坊后日去南市买新茶做新人见面赠礼谁缺钱就给钱谁缺马就送马……不用几日你便是公认的东境及时雨秦二郎了。” 秦宝耐着性子听完冷冷反问:“我若没钱又如何?” “没钱的话修为高深或者有名也行家门高也行反正要有些资本谁有麻烦就拿这些资本出来帮谁出头……” “我跟你差不多修为十二正脉你通了四条我通了五条算甚高明?家中也只是有几十亩田聊以度日罢了至于说名声……一村一镇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如张兄你数百里负尸让人闻之心折。” “那就杀人呗!”张行双手一摊。“姓李的最贱是吧?暗地里宰了……” “你当靖安台三大镇抚司二十八朱绶都是摆设吗?” “那就打一顿!” “莫要开玩笑……” “也不光是开玩笑。”张行灌下第二碗酸汤认真以对。“这些排斥本是寻常事你非想快一点无外乎就是施恩立威……而施恩靠本钱立威靠狠劲若是都做不到便只能忍耐一时靠本事、品性让人渐渐倾服或者修为、官位上去了有了个人的资本再说。” 秦宝沉默了一阵子忽然来问:“张兄你呢?咱们来东都本是我承了你的义举结果到了东都我直接入了中镇抚司的锦衣巡骑你却来做没前途的净街……巡街校尉……心中不怨吗?” 怨个鬼! 张行心中暗暗吐槽……且不说前线全军覆没而朝廷有意遮掩以至于自己这种人不好太早招摇过市只说自己伪作失忆这事足以让白有思那心思缜密的小娘皮生疑连个东都户口都没有人家给个考察期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连已经堕落到宛如帮会的净街虎都知道给七天考察期呢何况是真正严密的锦衣巡骑?! 这可是天子脚下的中级公务员! 放自己那个时代别说试用期、考察期了怕是能内卷到大逃杀玩起来。 所谓年薪百万程序员比不上年薪五万的公务员……这话在张行来的那个世界属于他这种键政键史段子手的段子但在这年头恐怕还真就是这样。 当然心中如此张行面上却丝毫不显嘴上也高尚的过分:“不至于若是你能替我往吉安侯府或者靖安台琅琊阁中借书不停我倒是更喜欢眼下这种生活一箪食一瓢饮一本书身在陋巷人不堪其忧我不改其乐……岂不美哉?” 秦宝怔了一下明显有些敬意但片刻后他稍作犹豫还是继续来问:“张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真没有想着替你那位伙伴家中报仇什么的?” “想着呢。”张行抬眼去看对方吐字清晰、言语明朗似乎陡然酒醒。“真想着呢!但我最起码知道不到宗师境地就不该有半点念头……而且不光是想着红山的事情我还想着落龙滩的事情呢可同样的道理不做个尚书、封个侯爷我也不会去往朝中找由头……男儿当自强强了才有资格想一些事情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秦宝摇了摇头。 “我倒是有些话想问你了。”张行忽然展颜而笑。 “张兄随便问。”秦宝也坦然自若。 “你家中不过几十亩地却居然舍得让你去习武舍得与你买马?你一个村寨中的豪杰教养这般好不说遇到来都城的机会也居然片刻不得迟疑……仅仅是因为人家白巡检长得漂亮?”张行戏谑来问。 “我就知道瞒不过张兄的眼睛。”秦宝这次倒没有什么脸色变化似乎是真的预料到了。“但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不足挂齿或者反而说出来有些碍事……我曾祖父在东齐鼎盛时乃是东齐一百二十郡中的一郡太守祖父也是一位齐国执政亲王的录事参军多少算是官宦人家……但到了大魏朝你也该晓得。” 张行当然晓得这些天他不停看书虽说很多描述明显云里雾里但对于感受过信息爆炸的他而言另一些事情倒也算是一点就透。 比如说这东齐其实早在大魏前身的大周时便存而且一度据东境、河北而系淮东煌煌然占据天下大势四五分;而大周与大魏加上之前的一个朝代明显是同一统治集团的内部更迭都是一伙子以关陇为根本、遥控巴蜀的军阀世族自家换位而已……这种情况下两国交战绵延达数百年那东齐的统治阶层作为大魏、大周啥的主要军政对手自然是要在灭国后被严重压制的。 实际上不光是东齐故地包括之前大梁所在的南方江东地区因为一些缘故一直服从中原却始终没能纳入有效统治的北荒地区都与朝廷有严重的政治隔阂。 而这非但解释了为什么秦宝想出人头地也解释了为什么徐大郎要嘲讽秦宝为什么雄伯南与徐大郎这两个东境豪杰要救李枢? 甚至也解释了为什么杨慎与李枢的造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影响?为什么朝中大贵族对这件造反案那么敏感以至于将前线那么大失利都暂时撇了过去? 要知道当今大魏朝虽然一统天下七八威望卓著但不过传序两代而已而功业极高、压得天下喘不过气的开国先帝也是以上柱国的身份先为执政、再握军权然后趁着主少国疑忽行政变轻易取国的。 当然这就扯远了。 见到张行点头秦宝反而消气:“我不是说非要大富大贵只是我父兄死的早老娘一人将我拉扯大常年对我有些说法我当儿子的总得挣份功业回去让她顺了那口气……原本我还想着便是从军去东夷拼命也无妨的今日因为机缘到了东都这里怎么还能为了这点小事生气呢?” “所以想明白了?”张行抹了把嘴反问过来。 “想明白了眼下能做的无外乎是像张兄你这般男儿自强罢了!用心练武用心读书用心做人做事迟早积累出自己的资本出来不让人瞧不起。”秦宝长呼了一口气。“而这其中我最有把握的便是练武修行了我要认真修行不与姓李的胡闹。” 张行点点头将碗中最后一点汤喝完催促不及:“那就好这次我就不收你钱了……以前别人找我私下问问题都是要收钱的……早点回去吧顺便告知白巡检说我这几本书已经看完了请她帮忙找些史书或文学名著来不然又要书荒。” 秦宝怔怔看了看对方放下碗抹了嘴直接去了。 秦二郎既走张行往瓦罐中放了几枚铜钱后送还过去又回到院中将最后半卷前朝史书读完然后出去稍微饱肚便转身回到院中做起俯卧撑等简单锻炼为睡前打坐通脉做准备……而正当他大汗淋漓之际院门忽然又被刘老哥拍响: “张校尉张校尉在吗?你日常巡街的伙伴忽然来找你。” 张行心中有异但还是立即应声待出门后果然看到是小赵在等自己。 “张兄。”小赵扶刀立在坊门内毫无顾忌。“走吧去水街……旗主刚刚有言语怕你刚回来没有立足本钱要把两月成例给你安家。” 张行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五章 坊里行(3) 张行随小赵一起转到水街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洛河两岸百多坊市几乎都在敲击净街铜钵声音咣当作响此起彼伏远近绵连倒是颇有韵味。 当然净街铜钵拦着谁也拦不住穿着制服的净街虎张行随小赵校尉从容逆着人流来到那处酒肆此时酒肆外的酒旗已去木梯已收小赵喊了一声上面才放下木梯来。 而刚一进来身后木梯便又被小赵和一名仆役趁势收走。 张行眼神一转看到酒肆下层空空荡荡只有几名使女、杂役随便坐着却是心中微动本能小心了起来。 “为何这般小心?”自家小心却不耽误张行扶刀反问身后小赵。“若我所料不差净街后才是谈真正大生意的时候吧怎么就把门关了?” “还不是你带的消息?”刚刚抽起梯子的小赵满脸不以为意。“知道前线在东夷那里大败了再加上圣人对杨逆的案一直不吭声朝廷里渐渐动荡旗主从中午开始就跟嫂嫂私下做商量一直商量到下午一出来便做了吩咐以后非但不做晚间大生意就连白天也不开水街上的门了说是要作防备也不知道防备个什么?” 张行缓缓颔首这倒是可以理解。 作为都城不要说出大的政潮或者军事动荡只要气氛一紧张起来那随便来个奢遮人物都能料理了这位总旗。便是没有奢遮人物注意想来这位绰号裹糖铁手的冯总旗平素管着四个坊又做着这般中介生意日进斗金的也得罪了三教九流不知道多少人。 甚至早有几位同僚或私心发作嫉恨不及或心怀律法暗暗不平也是寻常。 及时缩回来反而明智。 这边想着那边小赵居然又去跟那位叫小玉的使女调笑将张行晾在一边不过也没等多久楼上冯总旗便闪出来直接喊住: “小赵、小张你二人上来我有言语交代。” 二人不敢怠慢各自再上楼去这一次却没有进大间而是转到一个角落小房间内入房之后房门一掩当然没有什么酒杯一甩几个刀斧手跃出而是稍微几份清淡酒菜摆好而且桌上明白摊着两个小银锭一大串铜钱旁边还放着一个绣口褡裢。 待二人陪着冯总旗坐定后者更是直接一指干脆至极:“钱不多两月成例听说你喜欢看书我私人专门再赠你的一贯买书钱特意让你嫂子换了银子有零有整方便使用。” 张行身上有人家女巡检的大方馈赠早不是当日路上吃窝头的情况但此时却断无理由不接的非但要接而且要接的痛快。 事实上他只是站起身来一拱手道了一声谢便直接将银钱放入褡裢系上口子扔在一旁放刀的空位上去了。 冯总旗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复又指向桌面:“且喝两杯。” 虽然中午刚刚喝过但张行依然没有推辞上来便捧杯行礼然后一饮而尽引得小赵匆匆仿效。 就这样三人团坐喝了三五杯吃了半盘菜那冯总旗忽然放下杯子一声叹气。 早有准备的张行情知肉戏到了直接停杯不语。 而那小赵却忙不迭的询问起来也不知道是傻还是托:“好好的大哥怎么就叹气了?” “我还是忧心局势。”冯总旗连连摇头。 “有什么可忧心的?”小赵还是不以为然。“大哥和嫂嫂在神都厮混十几年日益发达如今更是正七品的官面人物什么风浪没见过怕个什么?” “不是这样的。”似乎微醺的冯总期靠在椅子上捏着胡子连连摇头。“我冯庸名为庸本身其实也是个庸人…… “从一个市井中的混子靠着你们嫂嫂给的本钱才做了贩糖生意为此感念她一辈子后来在市井中拉起点势力又靠着当日迁都的大机缘捐官成功再到后来做了个总旗若真说自己有点什么那就是有点自知之明…… “小赵你还年轻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不懂的这一回的风浪有多大一个杨逆造反失败祸乱了大半个中原;一个二征东夷大败几十万大军逃都是天崩地裂的那种……具体情形我看不懂但我经历过上次东夷大败经历过另一个上柱国谋反被诛的事情……这次是两个加一块难道还能少了?怕是翻番再翻番也指不定!” “总旗以为会大到什么地步呢?”张行忽然出言打断了对方的讲述。 “大到你好好的人在家吃着酒席唱着歌忽然就被拉到菜市口砍了的地步。”冯总旗也就是冯庸了见到张行开口似乎释然了不少。“就好像咱们东镇抚司天牢里杀白鹅那般无端。而这次事情关键在于如此祸事便是宰相、上柱国怕是也饶不开我等下面人就更是要听天由命了。” 小赵听得一时咋舌。 张行也没有再吭声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起来……无他他比谁都相信冯庸此时的言语因为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开山君去阻拦东夷追兵时误伤的那些逃兵;想到了都蒙家乡的那片红土丘。 张行难得恍惚出神那边小赵也在发愣冯总旗却毫无怪罪之意只是安静等二人回过神来这才继续说话: “都是自家兄弟我也不瞒你们形势就是这样了可便是想缩回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许多事情的首尾都还要处置干净。” 张行早有预料却只是一声不吭。 那小赵则直接拍了胸脯:“大哥有话就说有事便吩咐。” 小赵既然这么说张行也只能开口:“旗主有事情我们自然应该代劳但不知为何是我们两个最年轻的?可有什么说法?” “不错我专门叫你们二人来确实是有缘故的。”冯庸再度打量了一下张行然后目光又从小赵脸上扫过语气坦诚。“就是要借你们面生去做个得罪人的事情……你们知道尚善坊的青鱼帮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张行心中无语。 “我知道。”早已经喝的面色发红的小赵脱口而对。“孙老大的帮……走的是宫中北衙某位公公的路子生意的大头出息据说在铜料跟木材上吃宫内损耗的余料。” “不错。”冯庸点点头。“但这是青鱼帮的根本咱们也管不到而一个帮派又独霸了那么大一坊绝不止是这些大生意的小股河道走私、暗娼、酒肆、武馆、赌场、日常店铺抽水、印子钱……这些破事都还能少吗?偏偏又在我的治下。” “旗主的意思是……”张行稍有醒悟。“想让他们暂且收手?” “不错。”冯庸用筷子隔空点了点对方。“小张到底是喜欢读书的说到点子上了……讲到底那些河道上的大生意关我甚事?我的要害在我的官面身份而这四个坊正是我的直辖将来上面一严起来少不了是我的破绽……所以不光是青鱼帮青鱼帮是最大的一个也是最要害的一个因为尚善坊挨着天街遥遥对着宫门最麻烦而其他三坊也都少不了一些零七八碎……我就是想让他们暂且收一收别给我惹祸。” 这倒是合情合理。 不过…… “属下有些地方不太明白。”张行认真回复。“官兵捉贼理所当然……旗主既然想让他们收手摆开车马明晃晃的号令起来便是我们二人也自当奉命而为为何要私下与我们讲?还说要借我们面生好做事?” “因为其他脸熟的早就跟这些帮派、流氓捏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冯庸放下筷子捻须苦笑。“你们信不信我这番忧心说给其他兄弟们来讲他们只会觉得我聒噪叨扰他们发财事情不到头他们没这个见识的……” 听到此处小赵校尉明显摸了下鼻子。 “好不容易说明白了他们再去跟那些人讲怕是讲着讲着就喝起来了然后收了钱回家睡觉没人当回事。”冯庸继续言道。“总之我是想越过他们直接把事情拾掇干净。” “我懂了。”小赵‘校尉’听到这里终于也醒悟。“大哥的意思是借我们面生出去做个黑脸立个威风……而这些生意都有自家兄弟的掺和所以才说是得罪人的差事?” “不错我的本意是小张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敢下手小赵虽然脸生但一打听都知道是我的梯己人你们俩出面带人将其他三个坊的零散生意给扫了该抓抓该打打该掀摊子掀摊子三个坊扫荡一圈后威风立起来让青鱼帮的孙倭瓜晓得我的决心了我便好出面郑重其事与他说个正经的道来。”冯庸终于说出了要求。“不过你们放心断不会让你们白做恶人的……你们若应下今日你们走时我便给你们每人二十贯辛苦钱而若是做的妥当事成后再给你们每人二十贯。” 孬好是经历过几回生死的得罪人不得罪人张行是混不在意的……或者说人家冯庸也正是以为他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在乎这些才找他来的……但同样的道理钱不钱的张行此时也不甚在意。 要是想来钓他还真不如人家白巡检来一句‘我家的书以后许你借着来看’更有效力。 所以这件事情于冯总旗而言算是合情合理对张行来说算是可有可无。 但怎么说呢? 正因为是合情合理与可有可无之事那么人家上司姿态做的这么足恐怕也不好拒绝。 就在张行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赵果然忍耐不住先开口却又语出惊人:“大哥……我不要这四十贯我还能再给你十贯家底只让小玉从了我……如何?” 冯庸微微一愣:“我还以为你只是无聊与她调笑……却是真看上她了吗?” “是真看上了我还想请嫂嫂到时候开释她的奴籍。”小赵满脸通红同时压低了声音。 “小赵。”冯总旗见状非但没有点头反而微微摇头。“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道四十贯文是多大一笔钱?东都这里虽然钱越来越不值钱但依然算是半笔安身立命的资本便是一时凑不起买不了宅子、铺子挂在我这里寻个铺子、生意入股也是妥当的你却要换一个使女?你可想好了吗?” “我决心已下。”小赵回头看了眼闭着的房门声音愈发低沉脸也愈发红了起来。“只要大哥将小玉许了我刀山火海我都愿意替大哥去走一趟……” “没让你去趟刀山火海人手给你们配齐只是要得罪同僚和一些场面人罢了。”冯庸瞥了一眼一直一声不吭的张行对小赵嗔怪道。“而且你把话说这么开让人家小张怎么办?” 小赵赶紧来看张行。 张行心中无语却也只好替这位赵‘校尉’来向冯总旗讨个准话:“如此说来旗主是已经应许了赵校尉吗?” “那是自然。”冯庸捻须而笑。 小赵当即大喜而张行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来做恶人稍一思索便点下头来。 就这样事情谈妥酒席散掉小赵又去与小玉盘桓不提那冯总旗的夫人果然过来亲手给张行送了一包银子……不多十三两……没办法的这年头白银兑换铜钱的市价比官价要高许多但据说这些日子涨的更快年初二十贯还能换十五六两呢转眼间就只值十三两了。 张行将褡裢挂在腰间将银包塞入怀中裹紧打个招呼便请人帮忙放了梯子从水街那边往归修业坊。 到此时外面已经是暮色茫茫一片便是水街都安静了不少想来除了几个指定的夜市其他各处早已经净街但无所谓张行一身净街虎打扮谁也不惧只是提着灯笼踱着步便回到了修业坊坊门处然后稍微呼喊了一下坊吏刘老哥。 刘坊主也不敢开坊门竟也放下一个梯子出来让张行攀附过来。 张行提着灯笼单手攀梯临到墙头挂上灯笼借了刘坊主一把手便直接翻了上去。然后又等到对方收梯放好后才打着灯笼往自己的小院而去而人家刘老哥明显周全大概是看到张行喝了酒又跟着送了几步一直到院门前才停住。 但也就是此时来到院门前的张行非但没有开门反而猛地回头盯住了就在身后的刘坊主。 刘坊主被盯得发毛一时也怔在原地半晌方才干笑着出声:“张校尉这是喝迷瞪了?要老哥我给你开锁?” “不是。” 张行等到对方开口似笑非笑。“我是忽然清醒了想起一些事情……坊主认得我们冯总旗吗?” “这话说的冯总旗正管着这四个坊虽说一个属靖安台一个属河南县但到底是叠着的如何不认得?”刘坊主当即有些无语。 “怪不得。”张行失笑以对。“我就说嘛我那两个伙伴从未入我院子我也未曾提及结果冯总旗却上来便知道我喜欢看书这事……” 刘老哥当即有些难堪但黑灯瞎火的倒还顶的住:“张校尉何必非把这种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掰扯开?你家总旗在这四坊十数年不曾动摇是个有本事在我们这些直接挨着的下吏眼里更是一等一的现管人物他把人安排到我这里又让王校尉他们平素顺口问一句我还能不答吗?况且说你爱看书又算是什么呢?你自己立身的也正!再说了今日去喝了这场酒以后也没人再来问我你在家干什么了不如到此打住!” “我也没有埋怨老哥的意思。”张行摇头再笑。“喝多了脑子一阵一阵的别在意。” 刘坊主赶紧拱手然后提起灯笼转身而去。 而张行也立即拿钥匙晃晃悠悠开了门。 也就是二人一个走出数步一个已经推开门的时候张行忽然在门槛上回头再问:“说起来老哥做了多少年坊主了?” “十二年。”提着灯笼的刘坊主回头相顾。 张行点点头踉跄入门也不拾掇门外灯笼直接就将大门掩上然后靠着门深呼吸了一口气但他很快又醒悟过来赶紧继续踉跄走了几步跌坐到了院中的椅子上这才眯着眼睛扶着头望着满天繁星若有所思起来。 原来刚刚张行在门前停住本意是想问一问对方这修业坊内的灰色生意分布既是打探情报也是想提醒一下这位坊主做个照顾的意思……结果刚一回头忽然一个激灵想到刚刚二人在墙上握手对方手中茧子分布居然与自己手上极为类似然后一时生惧以至于酒后失态当场露了马脚最后硬生生等了好一阵子才拿着本就属于题中之义或者说双方心知肚明的东西来做个遮掩糊弄了过去。 当然了在院中椅子上半真半假哼唧了片刻耳听着墙外脚步远去张行却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 毕竟且不说人家刘坊主很可能只是早年当过兵、习过武便是真有故事乃至于有些企图那也与他无关啊。 自己怕个鬼哦! 一念至此张行醉意涌上连例行的打坐冲脉都没做便在院中微微起了鼾声睡了过去。 而闻得鼾声顺畅墙外原本应该早就离去的刘坊主这才无声而去。 ps:感谢新盟主加十块钱牛肉!吃好喝好! 正文 第十六章 坊里行(4) 初夏时节随着薄雾散开开街铜钵敲响张行与那小赵校尉一起展开了一场临时性的小范围严打行动。 第一日便是针对修业坊的扫荡。 对此冯总旗专门将各坊平素得力的帮闲聚拢起来发给二人使用。 二人扎着抹额穿着制式劲装佩着绣口刀套的弯刀颇有架势而身后七八十帮闲也几乎人人持棒拿械先在旌善坊吃了早饭发了十文垫底钱得了总旗言语如今又打着官方旗号来跟着两个正经‘校尉’查抄别坊生意也是人人奋勇巴不得发点利市好回去跟婆姨炫耀。 一群人浩浩荡荡先抽签分出三十人看住了其他三个坊门然后剩下足足五六十人随着两位校尉从修业坊北坊门一拥而入惊得坊主刘老哥匆忙喊了自家老婆闺女回屋暂避然后前来问询。 张行也不聒噪干脆说清楚原委问了下距离最近的生意对照了冯庸提供的单子无误后就直接扔下这刘坊主家的酒肆、摊位以及短工中介点直奔那家赌场而去。 赌场刚刚开了半个门主人与伙计正蹲在里面吃饭呢眼屎都还没擦干净就被几十号大汉蜂拥进来人被绳索捆住家伙什被砸烂些许浮钱也被先涌进去的帮闲们瓜分殆尽。 看到如此场景被牵在外面巷子里的赌场主人终于醒了困赶紧呼喊:“两位校尉你二人要是缺钱直接说便是何故砸我生计我这里日常要给韩小旗抽水的!若是他知道断不会饶了你们!” “什么韩小旗?!饶了谁?!” 听到这话张行自然无动于衷但那小赵校尉不知道昨夜做的什么春梦早已经兴奋的满眼红丝此时闻言一边呵斥一边将弯刀抽出来扔一边又弃了绣口的刀套只将刀鞘扳在手里冲上去就是劈头盖脸的抽起来。 抽了前几下那赌场主人还在犟嘴抽到十来下却已经鼻青脸肿疼的说不出话了。但小赵校尉丝毫不停继续抽打一直抽到那赌场主人全身瘫软跪了下来护住脸这才停下。 “我再问你一句……什么韩小旗?饶了谁?” 小赵虽然停手还是有些不依不饶之态只将满是血水的刀鞘扎在对方脑袋前来然后俯身揪起对方发髻继续来冷笑喝问。 “模样……木有……汉、韩小旗。”赌场主人痛哭流涕嘴都肿的说不好话了只能服软。“喔、窝、我自家做的犯法生意……请……请小微……校尉饶了我……放、房梁上……有、有一包印子……别、别捧我家卷。” 前面倒也罢了听到最后小赵也有些茫然起来。 但周围帮闲听到却瞬间醒悟继而再度蜂拥进了赌场立即就把七八间房的房梁扫荡了一遍果然在其中一处摸到了一小包碎银然后捧到小赵与张行身前看样子居然不下七八两。 张行怔了一怔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很快就醒悟过来直接在上面取了两块最大的一个塞给小赵一个自己拿了然后点了一人: “去赌场里找称银子的家伙什没有就去街坊那里借!” 帮闲们会意轰然一声比之前更加振奋立即七手八脚去忙片刻后竟然拿出不下七八具天平、小秤出来然后轻易称了一圈扔下几个明显不准的大约还剩六两三钱的样子。 张行见状也不直接分发而是在众人目下将银袋一卷直接牢牢系在了小赵校尉那带血的刀鞘上高高举起来转了一圈这才开口: “诸位这包银子我和赵校尉已经取了自己的一份剩下的全是你们的……但别急咱们这么多人也不好分银子况且还有那么多违法之处要扫荡取一处分一次银子也是耽误大家发财况且还有守门的几十号兄弟也不能少了他们……现在我将这银子系在这把代表了官面身份的刀鞘上请一位个子高的兄弟来举着让所有人都能看着不被谁私下吞了咱们继续扫荡中午按人头平分发一次下午再发一次扫荡完了再发一次……你们看如何?!” 还能如何下面的帮闲们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两位校尉看而张行更是在将刀鞘交给一名高个帮闲后直接看了名单拽着还有些发懵的小赵往下一处地方而去。 身后帮闲愈发鼓舞捡刀的捡刀引路的引路清街的清街拍马的拍马五六十号人竟然像是行军打仗一般簇拥着两个‘校尉’护着那高举的刀鞘继续走了下去。 如此士气接下来自然是一帆风顺。 任你是哪个小旗的舅子又或是号称什么坐地狼的在官方旗号和绝对的数量优势面前都只是个弟弟。 便是中间有几个明显修行上了道的打手想仗着真气鼓动的力气逃窜居然也被几十个帮闲分成数团给四下围住然后舞着哨棒打翻在地。 其中一人是下午遇到的张行估摸着十二正脉通的比自己还要多一两条那种也就是秦宝那个修为一开始就加听了讯息早早防备着此时顶着一个铁锅、绑着竹板出来再运出真气横冲直撞真真是所向披靡几乎要引得张行出手。 然而刚刚分了一次银子的帮闲们如何能让两位‘校尉’劳累?立即便有聪明人想到法子他们从旁边街坊那里‘借’来床单、被褥用做阻拦很快就缠住了这厮等到这厮被拖到地上然后再挑起锅盖、割断竹板舞起哨棒打的更加用力。 而那位‘修行高手’撑了一刻最后也只能裹着床单趴在地上捂着头求饶看的张行眼皮直跳。 只能说怪不得白有思讲天下修行人九成九都停在通脉阶段真真是有缘故的。 什么奇经八脉的效用且不提只说这十二正脉的阶段未免太不划算了……难是不难但那么辛苦修行几乎每日都要打熬身体外加打造来冲脉成年累月下来也不过是力气强悍一些稍有些真气特质来用还不能持久莫要说披坚执锐的正经甲士就是一群混混居然也打不过那谁谁摊在这个阶段不会觉得沮丧疲惫呢? 就好像自己所来那个世界的熊孩子一样谁都知道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人生会更好但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到底有多大比例的熊孩子能咬牙不掉队? 而且那还是有九年义务教育有家长督促、老师管理在这种封建时代辛苦自知自担人人见识不全就更别说了。 “不用去守门了?” 午后不久因为钱袋无法支撑不得已又主持分了一次钱的张行一边吃着混混们合伙买来的肉饼一边抬头诧异来问。 “校尉放心只剩三家暗娼馆子了都是一个老板还在一起他的姑娘和店都在那边断不敢跑的。”有帮闲赶紧解释。 “全都是暗娼馆子?还是一家后台?”张行一时不解。“这么巧?” “不是巧。”也在啃肉饼的小赵在旁应道。“暗娼馆子本就要藏身边角几个坊门都不敢挨的而修业坊里面又有个情况……张兄也晓得刑部张尚书的家在北边人家是刑部的堂官庐陵张氏虽不是什么关陇八大上柱国或什么姓什么望但也算是个中等的名门……暗娼馆子没办法连坊内的十字街都不敢靠也不敢往北边去只能缩到这边来挨在一起时间久了自然被卫瘤子一家给吞了。” “哦。” 张行敷衍了一声他才不在意这个暗娼地理经济学呢。“我只是可惜不能再给诸位分几次银子了。” 众人哄笑有人想趁机说个黄色笑话却又被老成的给拍了下去。 肉饼吃完众帮闲鼓起余勇振作起来这一次因为不要再把门七八十号人一起出动气势更足却是随两位校尉往剩下三家相距不远的暗娼馆子而去。 说来也有意思一行人刚刚来到东边巷口却不料迎面来了七八人为首者远远拱手行礼身后更有人捧上好几匣子铜钱摆在当面而再往后则是十七八个女子远远畏缩在墙后却又被人强行驱赶出来立在不远处。 张行与小赵走上前去那行礼的抬起头来赫然露出半脸瘤子。 根本不用介绍这位应该就是那卫瘤子了。 “两位校尉。” 卫瘤子抬起头来认准了人再度拱手行礼。“我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但两位有什么吩咐我卫瘤子必然遵从……我听其他各处都说是冯旗主亲自下令要停一阵子生意那我便立即停下来绝无二话……还有我这三处馆子能有多少出息大家也门清这里的钱是我之前二十日的出息全都在这里给两位校尉还有诸位兄弟做个分润……这还不算天色还早兄弟们既然来了不妨到馆子里乐呵一下算我来请客。” 这卫瘤子服软的快一条条说下来帮闲们更是没了气势听到最后干脆用期盼的目光盯住了两个校尉。 至于小赵只听到第一条愿意关门便没了早间的红眼气势早早忽闪着来看张行。 不过张行倒与其他人不同前面听得两条还没什么脸色听到最后一条反而皱眉:“卫老板倒是慷慨。” “这位莫不是张校尉?” 卫瘤子市井厮混又已决心服软如何不晓得察言观色但他此时听来只是以为对方是在嫌弃没有专门供奉这与他打听到消息稍微有些出入但似乎更合情理。“恕小的直言这些钱实在是小的临时能凑的所有了不过张校尉放心校尉本就在修业坊住着过几日手头缓过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赔罪。” 张行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他其实在犹豫要不要多管闲事。 说白了一个穿越者赌场、高利贷啥的当然也看不惯但最看不惯的肯定是这种赤裸裸的不把人当人的暗娼馆子……尤其是前面就有十几个‘小姐儿’被赶出来站着见到这么多底层帮闲人人畏缩。 但是他也知道这是整个时代的桎梏贫穷底层男人卖命女人卖身子哪儿都少不了。 最直接一个他一刀砍了这厮简单但暗娼馆子里的女人怎么安置? 也就是这时一旁的小赵眼看着张行一句话不说也跟着误会起来再加上此时反倒是他最不想多事所以居然出言来劝: “张兄卫瘤子真不是故意寒碜你我的而且怕是真没有哄骗你我……最近他刚花了一大笔钱怕是真没有存续估计手头也就这个数……没必要再去砸了。” “怎么说?” 张行诧异追问。 “这不是杨逆闹的吗?”小赵略微解释。“杨逆祸乱了中原十几个郡……我听旗主说朝廷为了防止周围地界被兵灾牵连然后动荡起来就让各郡官兵就地封锁了当地不让灾民乱跑但毕竟是遭了大兵灾房子家产全被烧光、抢光所以很有不少破产的灾民没有出路然后卖儿鬻女……东都这里离得近又是最大的销金窟肯定是最大头所以从温柔坊的千金楼到各大坊内的暗娼馆子都在往那边趁机低价买人。” 张行会意然后果然含笑看向了那卫瘤子:“是这样吗卫东家?” ps:感谢咕咕咕的小鸽鸽和圣光闪现两位的上萌……这是本书第29与第30萌……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十七章 坊里行(5) “校尉面前哪里敢称东家?” 卫瘤子干笑一声。“不过小赵校尉说的也对要不是这样我身边必然还有些梯己钱奉上……再说了要不是这样我哪里敢请这么多兄弟去我馆子里乐呵?近来确实多买了不少姑娘只是还没打老实。” 张行再度笑了笑然后忽然在巷子里负手长叹:“是这样的……老卫。” “哎。”卫瘤子赶紧知趣的低头凑了上去。“校尉吩咐。”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这样吧你这些钱算我个人收了然后你替我散给那些馆子里的姑娘给她们做身好衣服日常饭里加点肉。”张行诚恳以对。“今日就算了怎么样?” 卫瘤子怔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 而周围正在兴奋的一众帮闲们也明显有些懵逼。 最后还是小赵校尉先反应过来当场失笑:“张兄想什么呢?你这不是给卫瘤子省钱吗?钱还给他怎么可能落到那些姑娘身上?便是碍于你的言语今日给了过一阵子开了张怕是要十倍压榨回来。” “说的有道理是我幼稚了。”张行微微一叹。 几乎所有人都赶紧赔笑。 笑声中小赵是彻底释然只以为今日事情彻底了断;而卫瘤子释然之余也在讪讪只敷衍着说回去一定对姑娘们好一些同时向后打了个唿哨让人将那些姑娘带回去;最纠结的是那些帮闲他们原本看到似乎又有钱拿又能白嫖自然高兴但后来这张校尉这般言语又好像没了钱可拿转了一圈钱似乎留下但卫瘤子又将姑娘带回他们反而不好当面去白嫖的等这张校尉转身走了这卫瘤子又肯定不认账……一念至此不少年轻浮浪的便有些不爽利起来。 他们不爽利张行也不爽利! 众人察觉这位张校尉脸色笑声渐平张行却是等那些姑娘全都走远了这才斜眼来看那卫瘤子:“可我还是不爽利怎么办?” 卫瘤子当场就变了脸色却只好去看小赵校尉。 小赵校尉见状微微皱眉便欲上前劝说但张行却转手推开对方然后兀自扶着佩刀向前逼问卫瘤子: “问你话呢?卫瘤子……刚刚赵校尉说我便是这么干了你也能十倍压榨回来你是赞同的了?” 卫瘤子瞧见不好赶紧去看小赵校尉小赵欲言又止欲前又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事。 而张行早已经不耐起来:“卫瘤子如此讲来岂不是说我德薄威轻镇不住你的意思?” “绝无此意。”卫瘤子见指望不上小赵赶紧拱手。“我这就将钱发下去绝不压榨……” “可如今我不信了。”张行冷冷以对。“又怎么办?” “校尉何必这样这跟你有何好处?”卫瘤子被逼无奈终于气急摊手。“况且我已经服软听话你还要逼迫岂不是坏了规矩?再说了便是校尉真的心善有几分道理可这世道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家一般厮混都管不了许多人的。” “张兄。”小赵校尉终于也上前一步来劝。“他说的有道理这世道就是如此你管不了许多人今日将总旗交代下的事情做完便可……” “那我管得了眼前便可。”张行忽然回头相顾冷冷出言。 小赵一时不解但下一刻却吓了一大跳。 原来张行一言既出便暗自运行寒冰真气到臂膀然后扶刀之手只是回首一挥快如电光便将那卫瘤子一只尚摊着的手掌给砍了下来。 刀光如此之快除了淋了半脸血的小赵校尉看清楚了全部立即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外其余人包括被砍了手的卫瘤子全都愣了一下方才炸开。 卫瘤子是哀嚎滚地周围人是轰然一时好长时间方才在这位持刀校尉的注视下安静下来。 “取盆水来!” 地上人尚在哀嚎张行却丝毫不理只是拎着刀吩咐。 白日分钱算恩刚刚出刀算威周围看傻了的帮闲不敢怠慢不一会便有人端了七八个满水的木盆过来。 “按住他把断了的腕子放进去。”张行再行吩咐。 一众帮闲也赶紧遵令而为却又有人似乎没听明白去捡那断手结果被张行走上前去一脚踢到旁边阴沟里去了。 随即这位校尉低下身来来到尚在哀嚎的暗娼馆子主家面前一手持刀另一手不顾脏污直接点了下满是血水的盆子下一刻一阵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盆上涌出盆内水温急剧下降甚至隐隐有冰渣浮现。 那卫瘤子也渐渐止了哀嚎。 “卫瘤子。”等到此时张行重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来讲却再不讲什么善意和世道了。“之前说了我要赏的钱你都敢当面承认自己会没掉还要十倍压榨回来可见是我恩威不足……恩这个东西我一时半会也供不起只好借着冯总旗的法令和朝廷法度擅自砍你一只手加点威了……我等奉命扫荡不法你无朝廷许可擅开娼馆还意图反抗那如今你少了一只手可见也是咎由自取。” “校尉说的是。”虽然手腕处疼痛消了许多但被帮闲按住的卫瘤子还是疼到满头大汗、牙齿打颤面上的瘤子更是赤红一片抖动不停不过说到底这厮毕竟是街面上混的居然能咬住牙服软。“是我瞎了眼不认得校尉这个真老虎咋不是咎由自取?今日这只手我卫瘤子认下了!” “那就好。” 张行连连点头更兼失笑。“你记住了我若是死了没了你怎么十倍作回来是你的运道但我若还在这东都一日你敢违逆了我的威风还让我知道那下一次我便削了你另外一只手……我倒想看看成了个人棍你在这街面上可比你馆子里的那些女子下场好一些?” 周围巷子里虽然塞满了人却几乎是鸦雀无声而卫瘤子咬住牙只是在满是水渍、血渍的地上磕头。 连磕了好几个头张行这才一挥手让跟着卫瘤子的那几个打手带人回去。当然免不了要用刀尖点了点那些铜钱又指了指远处人影晃动的后方提醒这些人将钱拿回去给那些姑娘。 卫瘤子既走周围依然安静。 半晌还是小赵校尉捏着鼻子上前抱怨:“张兄何必多事?” “小赵兄弟是在教我做事?” 张行冷冷回顾丝毫不留情面。“若不是为你的私心我何必接这个活……别人抱怨少了几文钱你抱怨个甚?” 小赵被怼了个正着有心发怒却被对方点到要害更兼对方手持利刃血滴不断刚刚还露了手虽不算罕见却足以压服自家的寒冰真气也不敢多言只能摇摇头憋住气闷拱了下手: “是我多嘴那就万事张兄来做主……只是希望张兄别忘了咱们明日、后日都还有活呢!” 说完居然是将自己那空荡荡的刀鞘夺来低头走了。 待人一走周围帮闲见到既无利市也无趣味便多动摇起来准备就此散去可偏偏那张校尉没有收起刀子也无一人敢走。 见到这番情形张行环顾四面反而咧嘴一笑把这些帮闲吓了个半死:“诸位兄弟我是不是碍着诸位发财享乐了?” “没有的事情!” “之前已经分过两次银钱了这都是张校尉的恩德哪里会怨这点事情?” “卫瘤子不识校尉威风命里活该断这一手!” “校尉执法如山有白帝爷的姿态……” “差不多得了砍了个混混就白帝爷了。”张行听的好笑摆手示意周围还真就安静了下来。“我又不是傻子……再说了自家兄弟还能真让你们吃亏不成……我记得刚刚路过一处陶器场?” “是……” “地方挺大?” “是……” “时间尚早请他们下午吃顿肉他们可愿意把地方让给咱们一下午?” “必然应许!” “咱们兄弟不过百八十人加上陶器场的二三十人去买活猪自家杀放开了吃肉每人再来一碗浊酒……这些钱不知道够不够?”说着张行将这一日自己收的那份利市从怀中取了出来。 周围人齐齐咽了口口水却又一时无声。 “怎么不够?近来猪肉这么贵吗?还是酒贵?”张行一时状若不解。 “足够了够太多了!”几个挨得近的赶紧打躬作揖。“只是靠着校尉才发了利市按规矩本该我们凑钱来请校尉哪里敢让校尉来请我们?” “所以是够了?”张行大笑不已若非是手中还拎着沾血的刀几乎想不到与刚刚剁人手时是一个人。 “绝对足够了!” “这些银钱按照校尉的说法连吃七八日都不止!” “七八日就算了!我就这些钱也只请大家吃三日的酒肉席!”说着张行看都不看直接将手中银钱一并拍到身旁一名老成的帮闲手里几颗碎银更是直接漏到地上惊得旁边帮闲赶紧小心捡起。“今日是修业坊明日是修文坊后日是旌善坊!三顿酒肉我陪着大家一起吃!保证没人贪污!若是真有富余便将自家婆娘、孩子带来杀够猪买够白面饼子酒水换好些……只要想吃怎么可能吃得够?” 话到此处众人再不疑虑却是欢呼一声簇拥着这位校尉转出巷子来直接往陶器场而去。 而一直等到欢呼声远去许久杀猪声远远起来才有暗娼馆子的打手小心翼翼蹭到这片满是血渍的巷口将已经变味的断手从阴沟里捞出然后飞也似的逃回去了。 ps:感谢新盟主mousex同学、天下青楼君王同学、挚爱唯一b同学这是本书第31萌、32萌与33萌……感谢三位感激不尽。 当然也要感谢196、琉璃琴、泽叔的到访……但很可惜人肉催更也不能阻止这本书已经没了存稿从明早那章开始需要现码的现实了。 正文 第十八章 坊里行(6) 不知道是不是张行的一根筋狠劲与小赵校尉的迫切心真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人家冯总旗本来就威压三坊接下来两日修文坊、旌善坊事情顺利的一塌糊涂。 第二日修文坊那里还出现了几家自以为是的反抗待到了第三日抵达旌善坊后干脆是每家每户早早扫榻相迎了。 总而言之不再有打砸抢零铜板购也不再有靖安台军士过度执法预想中的两位小旗与其他‘校尉’干涉也没有出现随着而来的是大量灰色产业的配合与顺从。 实际上当第三日下午张行安排好了今日份的聚餐直接与小赵校尉一起去了水街酒肆后干脆得到了冯总旗的一力认可与夸赞。 “你二人做的干脆做的漂亮!” 二楼小间内冯庸冯总旗眉飞色舞。“两位小旗还有其他校尉根本来不及抱团就直接吃下了修业坊还镇住了他们……等反应过来大势已成他们反而觉得无趣只中午往我这里坐一坐问了个大概知道是我的意思后就走了……便是青鱼帮的孙倭瓜刚刚也专门遣人来问我了显然是被你们惊住了。” “还是见了血不够干净。”张行随意拱手。“让旗主见笑了。” “就是要借你这份杀伐气!”冯庸在座中仰头大笑。“若没有那只手哪里来的这般顺利?至于卫瘤子说句不好听他但凡有点像样的出息与后台如何轮到做那种腌臜生意?能撑着断了个手已经算是用尽了他的泼皮力气不必忧虑。” 张行微微颔首端坐不动也没有再多言语。 至于小赵校尉此时却明显坐立不安几度欲言几度又止俨然是怕自己太过急促平白生错坏了好事。 而冯庸微微敛容低头喝了几口茶片刻后忽然对着张行来问:“我记得你说你是被一位中镇抚司的黑绶看顾才在我们东镇抚司落的脚?” “是。” “那你那位黑绶朋友如今可回了神都吗?” “我不知道。”张行面无表情仰头若有所思。“人家是正经的靖安台六品黑绶萍水相逢见我可怜愿意施善助我一次已经是了不得的恩德哪里能称朋友?我愿意认他他也不愿意认我啊?” “这倒也是。”冯庸笑着点点头。 “不过我猜他应该是回来了因为有个他的手下当日路上协助我多些的锦衣巡骑近日回来了还去看了我不过也没什么要害言语只是来看看我是否安顿的意思……倒是我不好知恩不报的存着过些日子拿旗主给的钱去做个礼敬偏偏又不知道人家家在何处。”张行继续言道却又忍不住来问。“我不太明白旗主问这个干吗?有什么干系吗?” “能有什么干系?”冯庸连连摇头。“这时候越是能扯些各方面关系就是越是妥当……但你不熟倒也罢了。” 张行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愈加坐立不安的小赵依旧闭嘴。 而冯庸终于也回到了正题:“你二人做的极好但这么利索我也没想到只以为明天才会过来所以银钱也没备好小玉的卖身契翻找起来也麻烦……” 小赵赶紧便要开口。 “不必着急。”冯庸摆手制止了对方。“这样好了事情正好还有个首尾你们一起去替我给孙倭瓜发个请帖帖子已经写好了就是请他明日来我这里坐坐当面商议……记住了要不卑不亢既不能失了礼数也不能过于畏缩……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到时候小张的钱小赵的人都直接带回家。” 张行面色不变心中却不由有些嘀咕。 说白了光天化日打着官方旗号带着百十号人去严打是一回事但两个人去拜访什么帮会老大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者你怎么砍怎么闹风险自控城管执法和扫黄打黑自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遇到暗娼馆子心里不爽一刀砍下去也是恃强凌弱。 可后者呢……这青鱼帮有多少打手?其中又有多少修行者?有什么帮规?法度严密吗?孙倭瓜孙老大的威望如何?到时候是按照港片《黑社会》来还是按照大陆剧《征服》来啊? 两眼一抹黑它不保险啊。 当然说到底也只是青天白日去隔壁坊里送个请帖又好像没那个必要杞人忧天。 事实上想都不用想就在张行微微转过一点复杂念头的时候另一边小赵校尉就已经站起身来拍着胸脯应了此事。 就这样二人接过帖子一起下楼走过水街就在小赵雄赳赳气昂昂准备继续西行时张行却忽然止步。 “张兄这又怎么了?” 好事在前小赵早忘了前日的事端只是着急罢了。 “有件事情。”张行认真以对。“孙老大的帮会据点是在尚善坊南边还是北边东边还是西边?” “南北居中东西偏东。”小赵强压躁动答道。“张兄问这事干吗?” “没什么?”张行指了指头顶还高悬太阳。“咱们稍微绕远一点从尚善坊南门进去如何?我想回住处顺路取个东西。” 小赵校尉登时不满:“旗主吩咐下来去送帖子……” “我是说不去送吗?!”张行登时翻脸。“我只是说回去取样东西难道耽误了事?你这人三番两次都忍耐不得一而再再而三想教我做事好像我欠你的一般!把我惹的不爽利了事情黄了与你有何好处?” 小赵一时无奈:“不是这个意思……张兄不知道出来前嫂子替旗主有私下叮嘱要我们不要耽搁。” “我不信。” 张行愈发不爽起来。“若是旗主有言为什么不当面说?非要嫂嫂再暗地里叮嘱?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家小玉私下喊了一句你就心神荡漾忍不住编瞎话唬我呢?” “张兄想如何?”小赵急的直跺脚。“我又何必说谎?” “要么绕半个坊走北门好顺路送我回趟家取放个东西;要么咱们折返回去寻旗主与嫂嫂说个明白!若真是旗主有吩咐咱们再折返回来过去!”张行才懒得惯着这些恋爱脑狗男女呢。“我绝不与你撕扯。” 小赵气急败坏但也只能在捏着帖子转了两圈后顿一顿脚:“就依你便是!” 张行似笑非笑直接转身向南往自己所居修业坊而去。然后不过一刻钟而已便抵达了坊门前。 来到此处小赵顿足不前只要在门外等候催促张行速速取了东西便来而张行也懒得理会与刘老哥打声招呼就进了自己所居偏院然后开了门取了那个早已经落了灰的罗盘到手。 且说当日从红山随白有思过来张行既没有埋也没有扔这玩意——那就太跟自己较劲了但也没有再用更没有当做什么宝贝一样供奉起来只是随意扔到屋内。 期间刘老哥进来帮忙收拾时还拿起来问了一句只说是朋友遗物便也没了多余说法。 而现在张行担忧青鱼帮那里可能有些不确定因素终究还是决定拿起来试一试……但这一试就试出麻烦来了。 事情再简单不过——张行拿起罗盘喊出真言罗盘也不负众望立即弹起指针然而指针居然不是稳定的而是四下摆动摇晃不止。 张行愣了半天方才醒悟是怎么回事——不是东西坏了而是他用得不对。其实这件东西的功效在购买时那老道士便说的清楚心有所欲便可指向那敢问自己此时心中所欲到底是什么? 似乎是避险求安跟当日老君观前一模一样但其实截然不同。 首先是这个欲的强弱什么算危险? 生命危险还是被关两天饿两顿的危险?又或者是被人家黑帮老大打一顿算危险?说个不好听的孬好经历了几回生死又吃了那么多苦非生命危险在如今他眼里还真不算个事。 所以这个求平安避险的心中所欲上来就寡淡的利害。 其次避开心思浓淡且不说只说这个避险的指向也不对头……当时在老君观前那是分山君出世、避海君在云层上候着出去便有生命危险哪哪都是危险只有老君观一处地点有一线生机当然可以清楚指向……可现在呢? 现在就算是青鱼帮那里有点危险心中所欲的安全之地在哪里?难道不是遍地都是吗? 跑到天街上站着安全不安全? 跑到刑部张尚书家门口跳舞安全不安全? 留在家里躺着安全不安全? 甚至跑到青鱼帮所在的尚善坊青天白日的就蹲在坊内的十字街正中间安全不安全? 故此仔细一想恐怕非得拿着这玩意来到青鱼帮门前再喊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方才能探测出里面有没有危险……但似乎这样也不能完全对因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表面上体体面面所谓笑里藏刀结果傍晚送你回去路上直接七八个高手跟着突然把你弄死再挂到冯庸酒肆前立威? 当然归根到底只是去给一个黑帮送个帖子哪来这么多花花道子。 就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想了许久连太阳都明显便淡了张行都觉得自己在浪费人生……便干脆扔下罗盘转身扶刀出去了。 然后他就发现小赵人没了。 “那赵校尉说一个帖子罢了他等不及直接去送了让你去水街路口那里等他一并复命好了!”刘坊主倒是言语随意。“省的你怕来怕去的。” 张行无奈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耽误时间太久了有些愧疚准备追上去但一想到自己又不认识路十之八九还要回去拿罗盘便又觉得无所谓所以干脆点点头直接按照小赵的言语顺着来路往水街路口而去。 但是一直等到净街鼓钵响起居然都等不见人来。 这个时候张行便已经有些不安了再稍等等见到人流渐渐稀疏小赵依然未到张行便已经忍耐不住往水街上去冯庸的酒肆说话……不过一直到此时张行心里更多还是觉得可能是之前呵斥了两回小赵再加上坊门那里苦等引来不满所以这厮绕道回去复命想给自己难堪。 然而来到酒肆下叫了木梯进入酒肆上了二楼冯庸反而劈头盖脸焦急来问:“你怎么一人回来?而且来的这般晚小赵又在哪里?” 张行怔了一怔继而严肃起来当场拱起手来只将二人拌嘴、绕路、小赵等不及先走等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冯庸听完也是严肃起来:“一个大活人还是正经的靖安台东镇抚司军士断不可能就这么青天白日丢了……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明日大家伙全聚集起来点齐人手仔细查清楚路径不管是被人圈禁了还是怎样也无论是谁做的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张行心下不安对方又说的妥当一时也只能拱手而走结果下了楼迎面又看到那换了装扮的小玉惊慌失措、泪流满面于是更加不安愈发加速离了此地匆匆回到家中。 既入家门张行只将那罗盘拿出便匆匆出门身后刘老哥提醒要关坊门了也全都置之不理。 就这样走到正街口眼见着街上早已经散的干净张行在躲过几个路过的巡街金吾卫后深呼吸一口气匆匆拿出罗盘就在街口轻声念出那句言语出来。 金罗盘不服众望直直弹起指针。 而且指针指向也没有超出预想的确是直直指向了尚善坊偏东位置看来……人确实还在青鱼帮那里。 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让张行稍微舒缓了一口气。 毕竟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到青鱼帮有什么理由非要杀一个送信的而且这个送信的还是冯总旗的亲信还是靖安台放着档案的正经军士又不是什么外地来的帮闲。 杀了这个人靖安台不管?冯庸不报复回来? 不报复回来以后他怎么跟其他下属交代谁还信他? 便是你孙倭瓜便是有北衙公公的关系最终能稳住阵脚可你的生意怎么说?你的小弟又如何? 将心比心若张行是冯庸真发现小赵被青鱼帮给弄死了明日当天直接聚众平了青鱼帮就好像自己前几日扫荡三坊的暗门子生意一样所谓以官拿贼天经地义说不得靖安台到时也只会无条件给支援事后还要给升迁、给保护北衙的公公根本来不及说话事情就能直接了断。 更多的可能还是小赵嘴贱或者之前两天在其他三坊行事严格有生意扯到了青鱼帮一时惹了人家孙倭瓜又或者是惹不惹无所谓反正姓冯的来找事那就先找由头把人扣起来立个威好明日来个主客易位逼着冯庸主动上门来谈取一分气势。 这个才是最合理也是最合情的解释。 当然了想这么多本身也是无奈之举真要是有白有思那个修为张行直接腾空进去把人捞出来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何至于大晚上的在路口这里做侦探推理呢? 不过这番推理到底是让张行松了半口气他强压心中剩余不安转回又一次爬梯子归了坊内草草歇息。 ps:惊了lwfcy老爷怎么弄得这么多票?!还是哪位大佬的小号? 正文 第十九章 坊里行(7) 睡了一晚翌日一早坊门未开张行便起来洗漱并到刘坊主家的早餐摊子吃了早饭然后回身装扮妥当——抹额、制式劲装、绣口弯刀、牛皮靴子。 全套备好后也没有去读书而是早早扶刀立到坊门内侧只等坊门一开张尚书的车架行驶过去便直接跟出来往水街这里赶。 抵达水街入得酒肆后来人尚不多但气氛却已经紧张起来不停有人汇集又有帮闲往来汇报信息。 到了早上开街后不久酒肆内早已经人声鼎沸两位小旗诸多校尉力士几乎人人全副武装抵达而且每一人都要亲自问一遍张行关于小赵的行踪事宜然后又都去找冯庸发誓赌咒说自己一定分得清黑白青红拼了命也要把小赵索要回来。 张行当然晓得这些人的意思——小赵和自己刚刚扫了的生意里少不了这些人的首尾而这些人跟冯庸辖区内最大帮会青鱼帮也少不了利益牵扯。 换言之此时他们也有嫌疑! 这叫使功不如使过。 除此之外一个正经的官面同僚忽然被帮会扣了任谁都有唇亡齿寒的心态大家平素都靠这张皮吃饭你擅自揭了那便是与所有官面人为敌。 这个时候更要同仇敌忾姿态拿稳。 不过这么一想的话那孙老大未免有些弄巧成拙自讨苦吃了……当然也是冯庸手段老道顺水推舟做的好计较。 就这样又等了一阵子非但酒肆里坐满了人便是酒肆外旌善坊内里那边与水街边上也都坐满了帮闲、壮汉早饭都散了四五回而这个时候消息终于确定无误了。 在众多净街虎的催促下尚善坊内外街道上的闲人、店家依次亲自来禀报却是明明白白的多方验证出来昨日下午后半段小赵校尉确实是光天化日下一个人进了尚善坊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入了青鱼帮孙老大那带着阁楼与花园的青瓦大院子……再然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话到此处冯庸再不犹豫直接当众穿上自己的七品官袍戴上武士小冠配上绣口弯刀率众气势汹汹往尚善坊而去。 出发前还不忘着人往靖安台、河南县衙做了汇报请了援护堪称滴水不漏。 而这么一行人光抹额配刀的靖安台军士就不下二三十众再加上上百的持械青壮帮闲浩浩荡荡走在坊市之间的大道上早惊到了金吾卫直接派人来问却也被冯庸给拽住请求一同去救人。 且说金吾卫属于禁军系统与净街虎不是一路人素来只有怨没有恩的这次本意也是想找茬。但谁想到人冯总旗上来一副咱们官兵兄弟被贼给抓了没有兄弟们压阵我都不敢去的样子弄得那金吾卫伙长也有些晕头转向最后稀里糊涂便被拽着跟了上去。 半伙金吾卫足足二十五名甲士气势就更足了。 此时街市初开大员们齐聚紫微宫未归金吾卫也被拉上靖安台、县衙处都有招呼一行人彻底畅通无阻一路浩浩荡荡直达那孙老大的青瓦房前中途再无丝毫阻碍。 当然此处也早已经得到讯息紧闭大门。 临到此处冯庸拿住气势一面让人四下围住一面着人取了两个凳子过来自己一个让与那金吾卫伙长一个然后便招手让张行过来: “小张……昨日的事情怪不到你头上也没人怪你但到底是你的牵扯今日还请你来叫一下门也算是了了我与你的交代!” 张行当然不会推辞他扶刀上前拔出刀来一手持刀一手以刀鞘敲门。 敲不过三下门内便吱扭作响明显是有人开门至于刚刚一上去便察觉门后有人的张行则赶紧退后回到队列之中。 大门彻底打开走出来七八名昂藏佩刀武士随后又有五六人簇拥着一个矮胖盘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不用想都知道这就是所谓孙倭瓜、孙老大了。 “姓冯的!他们都说你是个外面裹糖内里架刀子的让老子小心应对老子还不信!果然中了你的计策!”孙倭瓜一出门便指着当门而坐的冯庸厉声呵斥。“昨日还派人来送帖子迷惑老子今日便忽然杀到门前……一早上他们告诉老子你在整饬人手老子竟然还不信!” “所以说昨日你确实见到我送帖子的人了是也不是?!”冯庸平静等对方说完这才冷不丁的反问。“现在人呢?” “什么人?”孙倭瓜猛地一怔。 早已经退到路人角色的张行心中也是猛地一怔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茫然一时不能迅速想通。 实际上局势根本容不得他来多想。 “什么人?” 冯庸冷冷反问又冷冷自我做答。“小赵!赵山海!我兄弟!昨天来送帖子的那个!一条街的人都能作证他进了你的门却没有出来!” 张行也是第一次知道小赵的名字。 “莫要胡扯。”另一边孙倭瓜惊愕一时旋即否认。“帖子我当众收下了留人作甚必然是自己走了!” “可我没见到。”冯庸脸色愈发严肃起来。“你家门前打饼子打了快七八年的老杨头那日在你家后门水沟里清垃圾的蒋五包括你自家青鱼帮的帮众也是我手下校尉刘三的表弟那个……林林总总七八条线、十几个人全都说没看到小赵出来……我能一夜间买通这么多人?谁在说谎?又为何说谎?” 话到这里冯庸非但没有停息反而追问不止语气也愈发严厉: “孙倭瓜!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将我兄弟怎么了?我原以为你只是要将人扣起来压我气势难不成你把人打废了?还是直接打杀了?否则为何不敢承认?光天化日之下打杀了我们靖安台一个正经校尉你是要造反吗?!” 两位老大说话时周围便安静下来谁也不敢插嘴金吾卫的伙长也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戏但听到最后等冯庸一句句追问下来所有人包括那位金吾卫的伙长全都凛然起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孙倭瓜身侧那十几名武士几乎个个畏缩而且忍不住面面相觑相互来使眼色求证问询。 “冯庸!” 孙老大明显也有些失措但只能硬顶。“不要血口喷人!” “诸位。” 冯庸根本没有理会孙倭瓜直接站起身来向后言之凿凿。“现在的情形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也不说什么小赵是我心腹我忧心到心如刀割的言语……只说一个道理那便是我们是官他们是贼断然没有官兵陷到贼窝里上司兄弟不敢救的道理!今日不让小赵活着见人死了见尸以后谁还做官兵岂不人人做贼?现在听我号令大家伙并肩子一起往里冲他们若敢拦便是谋逆造反……无论中间打杀了谁全都算我的!” 说着这位蓄着小胡子的总旗只是将目光往自己下属那些小旗、校尉们脸上一扫再将绣口弯刀一拔往身后一指当面十几名靖安台东镇抚司军士便一起拔出刀来大约列成三条线直接往孙倭瓜身前涌去。 张行也在其中但他躲到了第二列——没办法整件事情让他有些猝不及防虽说捅破大天去也只是不入流的市井争端但自己毕竟牵扯了进去脱不出去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始终都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小赵是怎么了? “我看谁敢!” 孙倭瓜到底是这附近最大帮会的首领又有北衙的后台自然晓得轻重知道一旦让对方进来那就是万事皆休关键时刻干脆越过众人亲自拔刀向前抢在最前面。“你们这些净街虎哪个敢动我?我叔叔是北衙的管带今日你们一时舒爽了明日我叔叔便能让你们全家舒爽了!” 话到这里趁着几名校尉犹疑之时孙倭瓜复又回头厉声呵斥自家这边的武士:“还有你们你们怕个甚?天大的事情我叔叔都能压下来……况且平素养你们这些耍武艺练真气的图的是什么?今日要是临场软了将来东都城里谁还敢用你们?!给我压住阵脚谁敢上来便直接使你们的真气打下去!” 孙倭瓜拼了命来气势自然不同几名武士咬牙跟上诸多小旗、校尉却都各怀鬼胎场面虽然还是官压住了贼但实际上却还是僵持住了。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回合制游戏然后又看向冯庸时这位靖安台东镇抚司的七品总旗却居然好整以暇端坐了回去然后只在那里捻须冷笑似乎是在等什么。 连北衙那位其实只是孙倭瓜远方表叔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都懒得提及。 众人不明所以孙倭瓜也是冷汗迭出明显心虚。 当然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不过是片刻之后忽然间通过多处宅院勾连形成的青鱼帮总舵大院侧后方便传来一阵惊呼继而是一阵混乱不用去问院中便有人奋力喊了起来: “沈副帮主开了侧门净街虎的人进来了!” 这一声喊犹如军令一般使得原本犹疑的小旗、校尉们再不犹豫只在两名小旗的带领下齐齐发一声喊便蜂拥持刀向前推进。 帮闲们也几乎是随着这一声喊各自亮起哨棒、连枷跟了上去。 而冯庸只是仰头大笑。 “冯总旗好手段!见识了!”便是那位金吾卫伙长此时也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先朝冯庸拱拱手然后又朝身后挥了下手。“兄弟们今日承冯总旗的情咱们堂皇救官面兄弟却不耽误发一场财!” 身后披甲持弩的金吾卫轰然一声立即也抢了上来。 金吾卫的参与使得还想反抗的孙倭瓜彻底失措几乎是任由几名‘校尉’、‘力士’涌上来将他刀子夺下然后推搡到一边……周边那些武士明显全都是孙倭瓜招揽来的修行中人此时除了两三人晓得往后跑外其余也全都被拿下不敢有半点反抗。 接着众人涌入院中少不了一番打砸抢拿。 不过这不耽误众人很快得到了小赵的具体结果。 “老沈。” 冯庸端坐大堂对着一名俯身行礼的中年人从容来言。“你今日既然见机的快我自然赏罚分明只要稍等几月这尚善坊内的生意就全是你的……但在这之前你先得告诉我孙倭瓜将我家小赵怎么了?” “回禀冯总旗我就是为此事才掂量出了轻重决心开门的。” 下面那中年人回复迅速。“那小赵校尉先是被误伤然后夜间忽然严重如今已经死了……孙倭瓜自己都是惊慌失措的。” 原本热闹一时的堂中一时鸦雀无声专门跟进来的张行怔了一怔冯庸也怔了一怔便是那位金吾卫伙长也怔了一怔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小赵居然真死了。 正文 第二十章 坊里行(8) “小赵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行上前一步不顾规矩厉声逼问。 “出了人命是不错但委实是误伤。”这姓沈的副帮主看了张行一眼却只朝冯庸拱手。 “昨日间小赵校尉来送帖子本来孙倭瓜是准备好生招待一番、套几句话就送出去的结果那小赵校尉根本不愿意久留只转到侧厅强着喝了一杯便要走便恶了孙倭瓜然后有不安生的看出来孙倭瓜生气出主意要拿小赵校尉立个威说是将他困在这边一夜好今日见面抬个面子……没成想小赵校尉死活要走直接动起手来而孙倭瓜手下那几个有修为的素来眼睛长到脑袋顶上一动手就没个轻重把人打伤了!而也不知道是伤到哪出内脏当时真没看出来等到夜里一个不好只说腹内疼痛的厉害就直接去了……便是孙倭瓜早上知道后都没了主意!” 张行思索半日只想到一个词那便是生死无常然后也有一丝自责若是昨日跟来或者晚间拿罗盘试探出来后直接带着冯庸来索人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结果。 冯庸也愣在当场却在瞅了周围人半日后才再度开口:“尸首在何处?” “在后面花园那里……”沈副帮主拱手做答毕恭毕敬。“孙倭瓜本想趁着中午见面时把尸首装包带上路上沉入洛河做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想到冯总旗来的太快人手也太多刚刚只能让我去后院埋上……正是因为摊上这事实在是心虚这才去给老王开了门。” 冯庸连连摆手:“一事不烦二主我现在不忍去看你去将我兄弟好生料理了用孙倭瓜上次给他娘制备的那个上好棺材直接送到小赵家里去他还有个哥哥和嫂子拿捏住那两口子务必给我兄弟风光大葬!” “晓得晓得都晓得!”沈副帮主连连拱手便退下去了。 “丁将军……你听到了?”人退下了一阵子冯庸也发了个一阵子呆才忽然扭头去看那位金吾卫伙长。 “我算个屁的将军?”丁姓伙长摇头大笑根本也是滑不溜秋。 冯庸冷冷看着对方:“要不我把沈副帮主再唤来顺便将我兄弟从棺材里起出来然后丁将军当面再听一遍?” 丁姓伙长讪讪收了笑意还真就侧耳听了一下周边动静待听着自己下属们发财的动静遮都遮不住时终究还是认真作答: “听到了!这青鱼帮平日为非作歹倒也罢了居然敢青天白日杀官抗法死光了也都活该!这话无论到靖安台还是到县衙又或者北衙循着我上司来问我丁全和这半伙子金吾卫兄弟都能再说一遍。” “好!要的就是丁将军这句话!” 冯庸点了下头再来看立在堂中的自家下属语调平静语意惊悚。“金吾卫的兄弟们做个见证就足够了因为那是给上头交代的死的也不是他们的人……而我们却不同因为死的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人我们得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现在我亲自去杀了孙倭瓜你们几个除了老王和刚刚门前第一排冲上去的以外其余人都去一人一个将那些门前拘捕的打手、孙倭瓜的心腹挨个杀了不够就从青鱼帮里按名头接着杀……杀了就是自家兄弟不杀就脱了衣服滚出去……按照品级我之后从两位小旗开始!” 两位小旗以下颇有几人面色惨白起来。 但冯庸根本不管复又重新拔出刀来拖着往外面走去众人神色各异却都只能匆匆追上。 张行是新人落在后面待走出堂来立定却正好见到冯庸拖刀来到院中被捆缚着的孙倭瓜面前后者此时挨了不知道多少拳脚棍棒早已经像个真倭瓜抬头看到冯庸过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准备求饶还是要说狠话。 但无所谓了冯庸根本不给对方机会张行看的清楚这位总旗明显也是一位修行道上的人走到孙倭瓜前忽然运气握刀之手明显有一丝偏向土黄的变色随即弯刀劈下直直砍向了孙倭瓜的脖颈。 不过不知道是孙倭瓜脖子太硬还是冯庸养尊处优许多年失了计较这一刀下去只将半个脑袋削下血溅的满地都是气管露着外面都还在鼓动孙倭瓜的一双眼睛也睁得极大逼得冯总旗抽回刀子复又运气砍了一刀才勉强将首级斫下。 孙倭瓜既死周围被捆缚的下属、亲信、打手如丧肝胆其中一人更是因为双手被缚松散直接运气扯开绳索然后奋力顶开身前一人便要逃窜。 但事到如今哪里轮得到他来跑? 四下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棍棒刀枪逼得此人只能运气到四肢将双手染得发绿然后攀着墙走宛如一支壁虎……张行原本只是扶刀肃立不动但眼见着此人乱窜到自己前方的墙面上再加上心里始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便干脆转过身来劈手从旁边一名看热闹的金吾卫手中夺来一把钢弩然后取了一支弩矢借着单脚一踩弦子一上复又抬手一放便将此人钉在墙上哀嚎不断。 只能说动作熟练的吓人。 一击而中待回头来看冯庸后者正努嘴示意张行便也不做他想走上前去招呼几个帮闲用哨棒、铁叉将人叉下然后一刀攮入那人心脏位置。 接着没有任何意外一股无形的气流直接顺着刀柄涌来张行试探性拔出刀来那股温和的真气依然涌入不断最后依旧盘踞在胸腹之间。 身边乱糟糟的张行根本来不及感受这股新的真气是什么属性只觉得自己之前还觉得短期无望的第五条正脉隐隐鼓胀似乎只差几次冲击了。可即便是这方面的感觉也迅速被他抛之脑后。 无他待张行转过头来发现身后已经在大开杀戒一众青鱼帮骨干宛如市场上的鸡仔一般被净街虎们按倒在地肆意杀戮。 当此之时张行只觉心乱如麻既没有上前补刀赚便宜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惋惜可怜之意。 毕竟这些帮众平素也注定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是这座城市彻彻底底的黑暗面欺男霸女逼良为娼便是做个走私都忍不住充个临时的人牙子往城里拐带些女子、婴儿之类。 张行不能接受的其实还是小赵的死。 其实论关系他和小赵不过是临时的同事双方甚至还有些相互膈应跟都蒙那种相识虽端却托付生死的关系不是一回事;论是非肯定还是孙倭瓜惹事甭管是误伤还是怎滴到底是他惹出的人命;便是说到稍有自责这个责任他也大不过派活的冯庸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行心里总为小赵的死有些异样情绪而且暂时只能归于事情发展的太快太突然了。 青鱼帮走的宫中北衙关系参与洛河走私只要宫中稍微漏一点点便是天大的利市何况孙倭瓜已经做这生意四五年了?故此甭管张行犯什么嘀咕都不耽误这是一场财富的狂欢。 杀人之后上下再无顾忌人人吃的盆满钵满等到中午时分靖安台来了一位六品黑绶控制了场面居然还能这宅院中抄出成批的上好蜀锦、大量的铜锭出来。 这还不算这位黑绶着实眼尖一眼看出左右两通偏院的房梁太粗而且居然是连续的着人推倒后居然取出了两根极粗极壮的上好金丝檀木。 除此之外还免不了各方扯皮各衙门的高层、中层各自皮里阳秋相互打唿哨而各部门公人也往来不断将事情一遍遍朝着那些当事人问询个不断。 但是正如冯庸说的那般总归是官兵拿贼总归是黑白分明……更重要的是总归黑道杀了在册的官兵在先说破大天去那也是净街虎这里师出有名事出有因。 便是有些行事激烈难道还能治罪不成? 一整日的繁忙等回到修业坊北门的时候毫无疑问坊门早已经封闭人家刘老哥几乎是驾轻就熟一般搭上了梯子伸手拽着让张行爬了上来。 然而借着对方伸手一拽爬上墙头张行既没有直接下去也没有帮着收梯子反而就在墙上拉着对方坐了下来。 “小张这是干什么?” 刘老哥苦笑不止。 “心里有些疑惑老哥是长者希望能传授些人生经验。”张行诚恳以对然后不待对方推脱便直接发问。“老哥能看出来我以前是当兵的吧?” “哎……哎。”刘坊主就踩着梯子趴在墙上叹了口气。“看出来了这又算什么?” “我是落龙滩逃回来了前方二征东夷已然大败而且败的一塌糊涂。”张行恳切言道。“我不晓得其他路可有全军而还的但我们中垒军委实凄惨一伙五十人活命的怕只有我一人……换言之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真是……”刘坊主认真思索片刻然后重重颔首。“也罢我懂你意思……然后呢为何要说这个?”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照理说该看轻生死我好像也的确如此而且我跟人自荐时也说自己是杀过人的便是冯总旗那里也看中我的杀伐可不知为何我细细想来又总觉得自己不是那般人……如今日去查青鱼帮明明只要杀人便能获巨利可我脑子里却只为小赵死掉而纠结根本懒得去杀人。”张行认真以对。“老哥这对头吗?” “对头。” 刘坊主当即失笑。“你不过是脑子没转过弯来罢了……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方面是看轻生死但一方面却也是看重生死的……看轻的是对头的生死该下手时便下手因为稍作迟疑自己和自家兄弟便可能要吃大亏;看重的则是自己和自家兄弟乃至于无辜的生死……对照到战场上不正是对敌人下狠手对自家袍泽如兄弟吗?” 张行哑然失笑原来事情就是这般简单自己果然是被事情一层层砸在脸上失了计较——譬如都蒙一死自己固然认定了要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却是对着对手来的但都蒙本身死的那般轻易又何尝不让他更加珍惜性命呢? 自己没有因为杀人涨经验就大肆放开杀戒、去寻修行人杀戮一面固然是防备着这个机制可能有什么反噬后果另一面怕也有珍惜寻常人性命的心思。 只不过之前自己总是自诩见过生死的没有往这里想罢了。 那一边刘坊主见到对方失笑情知是心思通了也趁势抽了手却含笑来问别的:“不过这种事情你怎么想着来问我呢?你该问你家冯旗主才对吧?” 张行再笑:“老哥说笑了……我从第一日来便看到你手上老茧你莫说自己当年不是个跟我一样的排头兵……冯总旗可没你这样的茧子。” 刘坊主怔了一怔也摇头苦笑似乎是认下来这个说法。 “梯子留在墙内我夜间再出去一趟办点事。”张行既然心里被点拨开来便干脆扔下那些纠结决心求个念头通达了。“老哥且去歇息。” 刘坊主点点头依言而行然后二人各自归房。 那刘老哥且不提只说张行入了自己偏院也不换衣服只是盘腿打坐按照之前从秦宝那里‘映证’出来的手段借助白日收取的那股真气继续尝试冲脉。大约辛苦到双月高挂外面再无动静这才停下来然后回屋取了那个罗盘就直接翻梯子出去了。 时值初夏星光半掩双月各半高挂遥相映照。 附近的大街上可能是因为白日发生了那般事情的缘故金吾卫不免稍多张行躲让了许久才等到机会然后依旧来到四个坊的十字大街口手持罗盘吟诵出了那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语既下罗盘不负众望直接弹起在好几个方向上晃了几晃后最后居然渐渐稳定在了东北方向。 张行微微一怔……要知道他此时念头很清楚只是想知道小赵死亡的具体情形好将心念弄通达而已。 这样的话指针指向那沈副帮主所在指向案发现场指向正在停灵的小赵家里指向任何一个当时在场的青鱼帮帮众都是没问题的。 便是四处打转也都没问题。 但是指针偏偏指向了东北面? 那里有什么? 不管怎么说了金罗盘在表面逻辑上基本上不会出错张行带着疑问捏着罗盘便向北面行去而不过走了半个坊的距离他便忽然止步。 无他张行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去旌善坊水街的路上是去冯总旗那个酒肆的路上他刚来神都不过半月就已经走过好多次了。 一念至此张行犹豫了一下他深呼吸数次在脑中努力调整了念头一连三四个念头闪过终于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新念头后这才拿起罗盘一字一顿认真重念了一遍咒文: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言既出指针先是稍晃然后坚决而又稳定的指向了原来的方向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夜风中验证了自己某些突兀想法的张行却早已经满身汗水。 因为这一次他清楚无误刷新了念头在又一次念起咒语前他依次修正过的想法分别是——小赵果真是意外送命吗?若不是意外让小赵送命的真凶到底是谁?难不成也在水街酒肆? 所以让小赵送命的真凶到底在哪里? 罗盘告诉他还在东北面水街酒肆。 这很突兀但莫名其妙的显得很合理……因为这样的话什么就都对上了。 ps:感谢李kkkk同学和是逸轩呀同学的上萌这是本书第34和35萌前者是老书友后者是个生面孔啊还是说小号?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坊里行(9) 夜色悠远张行来到了水街酒肆下调了今日刚刚获得的那股子真气出来。 跟之前体内那明显的冰火属性不同这股子真气使出来明显有一点让人精神振奋之意呼吸也不禁悠长起来而充盈了真气的手按到坊墙上以后果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附着感。 对此张行毫不怀疑自己可以像白天死掉的那人一样轻易靠着这股真气的特性爬上墙去。 但是施展出真气片刻他始终没有攀爬坊墙进入酒肆的动作恰恰相反犹豫了一阵子后这个刚刚入职半月的净街虎还是选择收起真气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待回到了修业坊爬梯子拐进了自己的偏院更是直接倒头便睡宛如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翌日一早更是往修行坊小赵家中吊唁如常然后又例行往水街酒肆听令。 一日无事下午回来第二日再去酒肆再转小赵家中还是无事。 非止无事而且无用因为人太多了白天晚上都有人守着他委实没法开棺验尸。不过他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因为这一次下午回到修业坊后他等到了一个人。 “小张你那个锦衣巡骑的朋友带着一盒子书来看你了。”刚一回来张老哥便含笑招呼。“我让他在厢房坐着等你。” 张行点点头脚下加速路过厢房朝闻声起身的秦宝抬了下手便直接开了自己偏院的院门率先进去。 二人入院坐定秦宝先把一个精美的木质书盒递来:“张兄要的名著……据白巡检说此书兼有文学与史学双绝之称……我大概知道是哪套书但也不必多嘴你自己慢慢来看吧。” 孰料素来对书感兴趣的张行只是点点头来不及将木盒放到一边就抢先开口:“有几件事找你打听。” “张兄请讲。”秦宝自然没什么不可的。 “前几天我们冯总旗带着我们这些净街虎平了青鱼帮……你和白巡检知道吗?”张行认真来问。“事关重大干系到我性命不要说谎。” “知道。”秦宝前面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听到后面那句话倒也干脆。 “秦二郎我在东都只认得你和白巡检就干脆直说了。”张行继续盯着对方来问。“我要是再遇到原大那般事情假设你在旁边见我陷入危难你愿意助我吗?” “自然愿意。”秦宝不假思索。 “那你觉得白巡检知道了还会像上次那般讲道理庇护我吗?”张行蹙眉追问。 “肯定如此。”秦宝依然不假思索却又匆忙来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先不急。”张行松了口气却依旧问个不停。“再问几件修行上的事情……我前日去围剿青鱼帮的时候看到一个打手用了真气后手脚发绿能粘在墙上爬的……那是什么?” “那是三辉四御的正途东方青帝爷标志的长生真气。”秦宝脱口而对。“也是天底下最常见的真气没有之一。” “因为长生?”张行怔了一下即刻醒悟。 “不错。”秦宝难得失笑。“不过说句实在话青帝爷的长生真气确实养生冲十二正脉的时候便能察觉……据说大内养花草都要放些长生真气来催熟的……为此北衙的公公们但凡是修行有成的走的都是这条路。” 话到此处秦宝微微一顿但还是压低声音笑道:“我在锦衣巡骑那里听到的一些笑话说是当今天下宗师之一的那位北衙牛督公甚至靠着长生真气复阳了。” “复阳……”张行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然后继续来问。“那真气使出来手臂变成土黄色又是三辉四御哪位的真气?” “都不是。”秦宝仰头思索片刻即刻摇头。“土黄色而非金色或者亮黄色要么是传承自分山君的裂土真气要么是传自西疆的飞砂真气还有可能是荆襄那边流行的浑水真气。” “分山君也有真气传承?”张行敏锐察觉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很显然他来东都半个月看的书还是太少。 “很多真龙都有真气种类传承到人间或者据说是传自真龙甚至就是真龙所传真气占据天下真气流派七八。”言至此处秦宝明显犹豫了一下。“比如你修行的寒冰真气据说就是北荒吞风君的传承而北荒那里吞风君麾下的吞风教本身就是当地一大势力……” 张行当然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但正所谓我不觉得尴尬就没问题所以他丝毫不滞立即就反问了过来:“那你修行的是什么真气?什么传承?” “我修行的是定雷真气。”秦宝回复妥当。“据说也是传承自一位真龙神君却是出自东方青帝老爷座下青帝爷证位至尊后这位真龙便号称东霆真君据说还能化成人形青帝庙中常年立在青帝爷身后的……不过神仙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也不知道是后人编的还是哪位天子封的反正估计真君爷也不在乎。” “先不说真君真龙啥的你能引雷放电吗?”张行大略读了几本史书自然知道秦宝说的没错但这不耽误他好奇追问。“能给我放一个吗?” “不行。”秦宝摇头道。“这门真气有些怪异有好处也有坏处冲脉阶段好处是冲脉过程经常能一蹴而就坏处是难将真气引出体外引用;即便到了凝丹境也有好坏好处是招式威力极大坏处是很难像其他真气那般将真气操纵如常……” 张行点点头心下无语……雷电这玩意要是好控制就怪了……不过这不耽误他继续来问:“那白巡检呢?她是什么真气路数?” “她是三一正教的正经路数自然是三辉四御中的辉光真气。”秦宝无奈继续科普。“这是最正统也是近两千载间仅次于长生真气的常见真气据说能融天下万般真气于根本。” 张行怔了怔了点点头忽然再问:“只说之前的土黄色真气……有什么妙用吗?” “修为高上去且不提通脉这层主要是防御。”秦宝继续充当人形资料库。“据说修炼到奇经八脉只要打通任督二脉后便可以使全身附着真气宛如全身附甲真气一时不尽便能一时刀枪不入。” “金钟罩铁布衫?”张行若有所思。“那假设一个修为上较高的人专擅防御但后来日渐懈怠懒惰也会被普通人一击而杀吗?” 秦宝打量了一下张行再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肯定的点点头:“更高修为的我不知道但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在通脉这层其实非常多……十二正脉你我都懂自然不必说……奇经八脉其实情况反而更糟而且也不差你所说的这种。” “怎么讲?” “因为据我所知八成的奇经八脉阶段高手都是死于非命……其中不乏被普通人偷袭而亡。” “我不太明白。”张行摇摇头。“何至于此?” “因为十二正脉通脉的时候太辛苦了而奇经八脉一旦通了其中一二便有各种真气法门的精妙应用虽然还是肉体凡胎但寻常人却再难是对手了甲胄、劲弩也不是不能应对的。”秦宝盯着眼前之人苦口婆心来做解释。“所以朝廷、门派、帮会、地方大豪争先邀请功名利禄、美色权位唾手可得便是去做贼也能自成一方豪雄……所谓辛苦多年一朝得势往往把持不住本心就惹出万般事来!” 张行心中了然上了大学就堕落的人多得是一升官就出男女作风问题的案例也多得是什么真气修行什么文学武艺什么权位官职古今中外两世三界只要是脱胎于凡人俗世怎么可能逃得了人心人性? “靖安台中镇抚司主要就是对付这些人。”秦宝继续恳切补充道。“听那些老巡骑讲案子多少豪杰人物年轻才俊就都轻易死在财色名禄上……我有心嘲讽他们奇经八脉本身就是修神定性反倒轻易送命但想到自己也准备为了出人头地去参军而且如今来到靖安台便也不好嘲讽了……张兄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张行站起身来作势送客。“往后三五日内每日晚间的三更时分你若有心就去承福门外旧中桥西侧那里盘桓一段时间。” 张行所说地点在洛水北面的洛阳县与旌善坊隔河相对。 “张兄要作甚?”秦宝紧张起身。“我刚才说了半天不就是想提醒你修行路那么艰难除非不得已没必要好勇斗狠吗?之前那个暗娼馆子的混混砍了就砍了难道还要招惹更厉害的人不成?” “不是好勇斗狠也不是我去招惹而是有人要杀我在先。”张行站起身来言之凿凿。“虽没杀成甚至差点瞒过去而可如今既然知道若不能杀回去算是怎么一回事?” 秦宝一时愕然但到底是个好底子瞬间醒悟:“之前青鱼帮那事另有说法?” 张行点头。 “可有证据?”秦宝压低声音以对。 “若有证据我早到吉安侯府前等青天大老娘们喊冤了何故找你?”张行摇头不断。“你非要插手可以请白巡检找那个沈副帮主或者我同僚中一个姓王的校尉来问……但我不建议如此因为那是替我打草惊蛇将我置于险地……等事情真发了又遮掩不住了你再替我说一说。” “一定要去吗?”秦宝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 “秦二郎我与你只能算是同行之谊算不得生死之交。”张行正色看着对方。“你不愿意来很正常我不会怨你……但话说回来我能托生死的兄弟都已经死光了不靠你又靠谁呢?其实也不要你助拳只要你隔河做个接应万一不行能救我一救如何?” 秦宝叹了口气:“话到如此我难道还能不应吗?只是万望张兄保重务必缜密行事。” “晓得。”张行点点头不再多言。 秦宝也拱手起身但走到门前复又回身拱手:“张兄放心你既然托付了我我秦二绝不会负你的。” 张行只能拱手谢过。 当夜无话张行没有打开那盒子书只是日常习武然后打坐冲脉虽说临阵磨砺有些坑但他那日杀人后真气充盈隐约有完成第四条正脉的冲击也是事实。 翌日一早张行再度往水街听令下午时分先回住处将佩刀放回再转去小赵家中却是做了一回梁上君子趁着人多事乱将沈副帮主送还的小赵佩刀偷偷寻到光明正大的放在腰中带了出来。 又一日依然往水街酒肆听令。 而这一次他遇到了小玉。 出乎预料小玉虽然笑容稍减却殊无哀色照常游走在校尉、力士之间斟酒倒茶。非只如此随着天气渐热她的胸也是明显露的更多一分而且每人身前都要走一遍小心陪侍似乎是准备在小赵死后迫不及待寻个新的庇护一般。 见此情景有人冷笑有人哀叹有人目光猥琐还有人干脆上手了。 “小玉是吧?” 张行眼看着这女子几乎每桌上都溜达一遍却迟迟不来自己桌前心中微动之余却是在对方经过自己身侧时直接伸手拽住了对方手腕然后戏谑以对。“小赵现如今不在了你不怕哪天被嫂子指给什么杀猪的、烧砖的后半辈子只在东南那些腌臜坊市里厮混?” 神都城的构造紫微宫居于西北东南有些特定坊市注定是所谓‘贫民窟’的。 小玉勉强含笑却同时努力挣脱:“张校尉弄疼我了。” 张行依旧拽着对方不放然后用自己都觉得油腻的语调来调笑:“弄疼你是我不小心不过也是我力气大……你知道吗?青鱼帮那回就属我武艺最好一弩把一个都快修到奇经八脉层级的高手给射穿……从此处来说我也算是替你帮小赵报仇了。” 说到前面小玉还在含笑但到后来先怔了一怔眼泪差点下来却又很快忍住然后便只是一声不吭努力来抽手了。而随着其他校尉来看尤其是老王直接站起身来张行到底哈哈大笑然后松了手来。 可事情还没完张行既然大笑起身却又跟在逃走的小玉后面往柜台而去并大声呼喊:“嫂嫂!青鱼帮那边人人发了一笔大利市便原本说好的二十贯尾款不要了我如今也算是有些钱……能否也按照小赵的价位给我换成小玉的卖身契呢?” 早在张行与小玉拉扯时便注意到这边情形的冯夫人从柜台后站起来当场眼波流转:“那可不行小赵是小赵你是你……说到底小张哪有人家小赵头七未过便扯着这个话的?” “我也是看小玉连小赵头七都未过便来酒肆里伺候才敢说这话的。”张行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原以为嫂嫂这里是没这些讲究的!” 外面坐着的力士、校尉神色各异这才醒悟这姓张的小子非但不是轻薄反而是在讽刺旗主夫人。这其中颇有几人站起身来准备呵斥此人但似乎是忌惮张行这些天展示的勇力随着张行扶刀回头一扫反而都有些犹疑。 这一边冯夫人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时讪讪一双异色眼珠情不自禁转向身前柜台避开张行目光:“我也不想让小玉这么早来的但她与小赵也没什么说法空将她留在后面反而怕她一个人乱想所以今日她求我来前面透透气我才许了他……” “我也猜到是这样。”张行点点头趴在柜台上正色起来。“所以我刚刚虽是调笑却其实是有几分真心的……嫂嫂将小玉真切与了我吧!” “怎么说?”冯夫人微微一愣。 “小赵的死终究要算到孙倭瓜头上照理说与我没大干系但当日毕竟事出有因人就是在我跟前去的尚善坊我心里多少有愧。” 张行歪着头趴在柜台上一双眼睛只看着躲在冯夫人身后那显得有些惊疑的小玉语气平静。 “现在他死了仇也报了身后事也极风光我能做的无外乎便是稍微顾虑他家人……可他兄嫂又偏偏是个假真情素来与他不和的我往他家连着去了几日只觉得没意思想来想去也只有小玉一个人算是他心头真牵挂……而如今别看小玉现在容貌上上年轻灵动的真过了几年无论是旗主升上去嫂嫂你身边人变多了还是她自己年老色衰不就是个嫁到南边坊市做妾的结果?不如与了我我还能念着小赵这一回诚心待她。” 张行说的似乎极合情理非止后面人个个早早坐回便是冯夫人居然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等了半晌这位总旗夫人方才笑道:“小张说的有道理但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大哥偏偏又和老王去洛水对面处置青鱼帮首尾去了……不如明日你当面来寻你大哥说说?” 张行点头不止。 就这样下午时分他没有再去小赵那里而是回归往日习性早早返回到了租住的小院依旧是习武打熬身体然后打坐冲脉。 这一日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 但是临到傍晚就在刘坊主净街回来开始在坊门外招呼提醒将关坊门的时候换了一身家常装扮将佩刀用布裹住的张行直接出了侧院却不走坊门而是从平素翻墙的地方运起刚刚熟悉一点的长生真气从容爬上墙去准备不惊动任何人翻身而走。 可意外还是出现了。 张行跃上墙头一回头便发现刘老哥的小女儿正抱着一个咸菜罐子立在自家内院门槛上惊愕望向自己。见此情状张行彻底无奈只能在墙上干笑一声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对方茫然颔首便直接一跃而下趁着关闭坊门喧嚷时节离了修业坊。 且说坊市都是方方正正的宛如小城一般而且大多大小类似最起码修业、修文、尚善、旌善四坊是四个完全一样大小的坊。 换言之张行所居修业坊北门其实是正对着旌善坊南门的。 故此张行趁着坊门前熙熙攘攘人群涌动争抢入坊的时机从一侧墙上跃下虽然惊动了几个离得近的男女但他丝毫不管只是闷头往对面狂奔片刻后更是挤入了对面旌善坊前的人流中消失不见。 太阳落下抱着佩刀的张行已经进入了旌善坊然后在暮色中跟着人流往坊市内散去。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从坊内这个方向去往水街酒肆做耍子呢。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坊里行 (10) 张行这些日子天天往来对自家旗主的这间酒肆知之甚详: 酒肆挨着坊墙建立足足三层隔着坊墙便是洛水南侧的水街平素放下木制楼梯亮出酒旗便是一处好营生。 这个好营生可不是说酒水卖的好卖的快而是说人家冯庸冯总旗早年就是这洛河附近的泼皮只因为长得俊俏得了美人资助才以贩糖渐渐起家所谓既懂东都市井又天然对商贸上的事务了然于心再加上后来做了总旗名正言顺看着四个坊便不免做起了坐地虎的生意。 上下左右南来北往这家货物滞销那家急需某类货品东面来的熟客一时缺了寸头西面来的大客户银子太多不敢一次带上路都不免有所求、有所需……而到了晚间时分洛水舟船不断河岸上鲜有安稳地方落脚远远一处木梯伸出酒旗高悬心里有见识的客商们不免心里稍安知道这是个稳妥去处等到三言两语在其中寻得出路谈定生意都免不了要给冯旗主一份抽水的。 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尤其是日久天长名声在外熟客渐多。 也正是为此酒肆朝着坊内的方向就不免沦为后宅了但也是足够宽阔的大院子养着二三十个男女仆妇正堂、偏院卧房、祠堂该有的都有无论如何都是合乎一个东都财主兼七品总旗身份的。 张行在此地溜达过两次大约记得形状早早趁着暮色翻过墙先登了阁楼窥探一下形势便赶紧趁着仆妇们都往厨房用饭瞧瞧攀到了祠堂上面根本不顾下面供奉着三辉四御七位至尊直接躺在了翘脚屋檐的背后静待时机。 选择这里首先是因为祠堂屋顶的形状便于躲藏;其次是祠堂位于后院卡在酒肆和坊内大院的中间既可在发现目标后方便移动也可以在入夜前听取往来酒肆、大院的人员交谈尽可能获得一些情报、言语。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冯庸夫妇驭下极严即便是冯庸本人不在家这些仆妇往来也都只是说些寻常话很少有嚼舌根的张行听了半日除了两个仆从抱怨了最近打包财物太辛苦外连声多余抱怨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私宅秘辛了。 至于打包财物怕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青鱼帮那么大利市光明正大拿下肯定是要按照规矩从上到下从公到私层层到位的这笔钱对于冯庸来说宛如鸡肋此人真正在意的恐怕还是能否落成功劳而想要功劳无疑是需要走一走门路的……冯庸这些天只是早间在酒肆露一面就不停往洛河对面跑很明显就是在跑关系。 念头闪过张行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冯庸为什么要升官? 他不是要避祸吗? 还是说他本质上是个官迷之前言语表态都是迷惑外人的? 来不及多想了……东都城有宵禁冯庸不可能在外面待太久而且这年头本就是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矩城市里稍微晚一些但也不会晚太多……就在张行躺在祠堂上面抱着刀看大小双月发呆的时候酒肆对着水街那边一阵喧哗果然是冯总旗让人搭了梯子直接从水街上来了。 而且让张行异常失望的是冯庸并没有如期待的那样在外面喝醉而是很远便能听到他那平顺的语调与干脆利索的言语。 张行不敢轻易动弹只能继续在祠堂上面干等然后继续看月亮。 又等了许久待冯庸夫妇用完餐居然直接在酒肆那边歇了下来……这又是一个计划之外的事情张行无奈只好接着看月亮一直等到仆妇们也都安歇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楼然后施展长生真气爬上了酒肆却是照着记忆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卧房这里。 当然他没有愚蠢到去踩上松散的瓦片而是使出真气半是攀附半是依靠在屋檐下一处藏在阴影中的侧墙上。 终于随着房顶一只被惊动的乌鸦腾空而起张行终于从天窗那里听到了屋内的对话而且下面这对夫妇居然正在说自己。 “所以我说你这事办的太急了!办岔了!”冯夫人明显在生气。 “我能如何?”冯庸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当日当时也是有些犹豫的觉得那张行是个狠戾的主又来历不明不想把他捎待进这事但之前不是你定的吗?说小赵蠢说这个姓张的没有根基正好搭伙送进去临到跟前也不好改的!” “所以这事怪我了?” “没有怪你……我不是在想辙吗?”冯庸似乎叹了口气。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漫长到趴在屋的张行几乎以为二人睡着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是一动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无。 “现在的问题是张行那厮稀奇古怪逃出来且不提只是来讨要小玉这件事倒说的颇合情理。”冯庸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要是不给显得怪异甚至让他生疑可要是给了又怕小玉心里存了些怨恨或者是猜到了一些事情到了张行那里反而给他一些说法……你是这意思?” “对!”冯夫人明显还带着气。 “你有什么主意?” “杀了小玉呢?”冯夫人宛如在说杀一只鸡。 “平白无故的为什么又要杀人?”冯庸莫名其妙。“还杀小玉?” “我有个猜想……小玉怕是怀了小赵的种。”冯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 张行陡然一滞但索性下面的人反应比他还大倒是没有暴露。 “你确定?!”冯庸的声音也陡然一急。 “你喊什么?”冯夫人低声呵斥道。“我也只是猜测……你想想她之前跟小赵就算一开始是逢场作戏可小赵后来也是真心实意要赎她的她也是个肉体凡胎的年轻女娃怎么可能不动心?就像当年我不也被你勾搭的动了心?结果小赵死了几天前几天哭的跟泪人一般这几日却又没事人一样在酒肆里乱窜……我一开始没多想今日姓张的见她可怜要收了她我才醒悟过来她这怕不是有什么不得已想要迫切找个接盘子的。” “也是。”冯庸一声长叹。“若是只她一人何必这么着急……不过说句良心话要不是局势太急真把小玉给了小赵也未尝不可。” “现在充好人了……我只提醒你小玉要是真怀了肚子里那可是小赵的种再加上小玉说不得窥见了一二虚实将来便是一个跟你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种。” “不共戴天就不共戴天好了。”冯庸有些不耐。“这世道几十年后的事情谁能顾得上?也不差这一个……现在的问题是杀小玉容易可小玉已经又入了姓张的眼所以一旦杀起来得连姓张的一块杀。” “那就连姓张的一块杀。”冯夫人依旧干脆。 屋外的张行听了这话殊无表情就好像那姓张的跟他没关系一样。 “不行我上次在青鱼帮那里看出来了姓张的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东都这里的打手护院能比的。”冯庸认真回复。“除非能请到打通了奇经八脉那个层级的高手再辅佐几个缜密的心腹一起过去……” “心细的心腹找老王就是但奇经八脉的高手太贵了……” “你懂什么?那不光是贵……还老王整天就是老王。” “老王……哼老王怎么了?你要是掰扯这个冯庸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不愿杀小玉也是存了其他心思?”冯夫人勃然大怒。 “我不是那个意思。”冯庸赶紧辩解俨然在床上地位较低。 “算了我今日不与你吵你自己说这不行那不行到底怎么办?”冯夫人冷笑道。“明日一早你要给人家张校尉答复的……一个使女五十贯钱你给不给?要不要继续做你的体面总旗好哥哥?” “拖就是了。”冯庸闷声以对。“跟老王打声招呼就说老王也是一般心思想要小玉我也为难反正暂时不把人给他……” “拖能……”冯夫人原本似乎是要嘲讽但刚一开口便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难得压低了声音。“转升地方上黑绶的事情定下来了?” “功勋够了黑脸崔令官那里已经妥了但只是李令官那里素来晓得我们有积蓄明明有了这次的功勋却还是狮子大开口捏死了不松手我原本是想在他那边再说一说的……但现在看来与其花钱请人去杀姓张的不如直接把钱给老李速速了了此事……到时候咱们瞒住这件事走前把姓张的支开宰了小玉就上路等他回来什么就都了账了。” “你就这么怕那个姓张的?” “不是怕姓张的姓张的一个排头兵便是再狠戾也就是一把刀大不了花钱请更利的刀……关键还是局势太吓人了要紧的也是时间我如今一天都不敢待在东都。”冯庸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疲惫。“我去打听了杨逆的案子又被宫里一声不吭扔了出来主案的御史中丞肯定要被弹劾事情恐怕要移交给刑部到时候说不得就要立即起大狱……就算不起等过半个月东夷那边大败的消息整个再传过来东都也一定会出天大的乱子……早走一日是一日你千万不要再生事了。” “什么就我生事?”冯夫人似乎不忿。 “我不是再与你开玩笑!”冯庸语气陡然严厉。“若不是你总是念着东都繁华依着我的意思杨逆造反前咱们就已经走荆襄老家了何必又等到知晓前线大败仓促计划?若不是仓促计划你又动辄不看顾人命何必送了小赵性命还沾惹上一个姓张的来?还要一定杀了小玉?你以为人命是什么?咱们不是十几年前的破落户了不能这么一直不择手段了。” 见到丈夫生气冯夫人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冯庸又想说什么却似乎又被什么堵了嘴然后便是缠绵声、急促呼吸声、拍打声与软语声。 张行并没有趁机动手也没有就此离开只是把握机会松开手上真气小心在脚下踩实了而已。而等到屋内二人辛苦完毕明显有鼾声响起他依旧没有动手而是手脚并用小心爬了下去再然后就只重新回到祠堂屋顶望着双月发呆而已。 且说事到如今白日的敲山震虎起到了奇效张行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甚至了解到了不曾了解的真相。 比如说青鱼帮和孙倭瓜本身就是人冯总旗圈养的猪只不过这头猪不是用来他自己取财的而是用来献财立功的是用来提桶跑路的。 再比如说冯庸夫妇二人对自己的评估明显有些错位更加缜密的冯庸当日甚至是准备放自己一马的只因为三坊扫荡太利索事到临头只能顺水推舟按原计划行事。 还比如说冯氏夫妇里面真正的主导者居然是冯夫人。 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因为无论怎么样张行的猜测都是没大问题的: 此时就在酒肆三层那里睡着的一对狗男女不管有意无心当日都事实上有断送自己性命的举止。这对夫妇仅仅是因为自己是个新来的、没有根基的便要拿自己当祭品和牺牲将青鱼帮的安排给激活了以完成自家的跑路计划。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人连自家心腹的使女和下属都能轻易喊杀言弃的要是顾虑他张行的性命反而显得可笑。 而且按照他们的自诩怕是凡二十年间这般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知道了以后呢? 该不该杀? 该这对狗男女活该去死。 能不能杀? 能因为冯庸明显没到奇经八脉的份上趁他睡着摸进去一刀剁了然后再剁了他老婆就是。 要不要杀? 说句良心话张行犹豫了。 原因再简单不过杀了一个即将升为六品黑绶的正七品总旗和他的夫人后果很可能是他这个败兵转行的净街虎不能承受的……酒肆往北百余步就是洛水洛水对面张行让秦二郎候着的承福门其实就是紫微宫的一扇大门宫内连北衙那种部门都有修行到宗师级别复阳的公公其他高手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靖安台本台冯庸是靖安台东镇抚司的七品总旗已经准备转任六品黑绶了而靖安台如白有思那种朱绶就有二十八个此时东都城内最少有十余位。 自己的人死了还是这种级别的肯定要查下来查下来就算秦宝不负他仅凭自己这点伎俩和掩饰能活命吗? 还有白有思那小娘皮虽然对自己还算惜才但人家同时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不行吗? 这么一想的话之前秦宝的劝说的确是对的对的不能再对这跟砍卫瘤子不是一回事那是以上凌下这是以下犯上。 而那个罗盘……怎么说呢?真是个好宝贝心之所欲便有所指。但几乎每次成功指引后都能给自己惹出对应量级的麻烦。 要是没有罗盘就好了! 一瞬间躺在祠堂上无声望月的张行心中再度涌现出了这个念头……没有罗盘自己虽有疑惑可一直到这对夫妇离开东都怕都不会弄清楚事情真相也就不必如眼下这般为难了。 要不算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了真要说报仇真要说冤不该是小赵吗?自己犯得着为一场根本没成的阴谋赌这口气吗? 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又如何?人死了连欺人都没法欺。 一念至此张行真的有些泄下气来事实上他也真的就小心翼翼从祠堂下翻身下来了然后继续小心顺着侧院偏房往坊内方向走去。 然而深更半夜双月之下寂静无声的冯家大院边墙上随着一阵风吹来一度泄气的张行却又忽然止步。 因为顺这阵夏风他隐约听到了女子啜泣之声。 的的确确是有年轻女子在哭泣但是不是小玉真不好说只能说有点像而张行既不想也不敢去验证: 如果是怎么办? 如果不是又怎么办? 而听了半日张行终究渐渐不忍——自己可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如果是小玉如果小玉还真的在念着小赵如果小玉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自己今日一走他们又如何呢? 当日为何一定要杀原大? 之前为何一定要剁了卫瘤子一只手? 一阵夏风再度鼓起张行忽然转身抱着怀中小赵的佩刀一步一步往酒肆方向走去。 他花了一刻钟才重新爬上了酒肆第三层然后花了半刻钟小心翼翼的钻入天窗入得房内……此时冯氏夫妇依然熟睡张行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先将门栓小心取下这才转过身来剥出小赵佩刀然后运长生真气于手臂隔着被子狠狠一刀插入冯庸心口。 冯庸吃痛睁开眼睛来不及呼喊第二刀便已经袭来正中他的咽喉。 受了两刀这位总旗注定难活但他的反应却超出张行的预料此人睁大眼睛看到张行明知必死然后努力抬手却没有去捂伤口也没有去挣扎反而强行允许真气挪动臂膀指了指身侧之人复又勉强捂住自己口鼻继而死死盯着张行不动。 张行心下醒悟自然知道冯庸是想让自己放过他的夫人……他们二人虽然心肠歹毒却到底是个真情实意的鸳鸯。 然而心中感慨夜袭者面上却丝毫不变只是认真补刀隔着被子连插了十几下待一股热流涌入几乎要将这第五条正脉直接冲破时情知冯庸已死这才转手一刀直接插入一旁冯夫人的咽喉。 和冯庸一样冯夫人没有当场死亡反而随着张行拔刀直接呛起。 张行见状只将被子往对方头上一蒙便又朝腹部乱戳起来……出乎意料随着冯夫人身体停止颤抖张行明显感觉到了又一股热流与之前杀三名修行者相比非常非常微小但却切实存在的热流。 更有意思的是这股子热流涌入却只在肌肤表层转了一圈便消散在了夜空中就好像是在说你不是我的归宿一般。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张行既杀此二人便用带血的被子仔细擦拭了一遍手中佩刀然后将刀子插到冯庸身上便要离去。 而就当他转身来到房门前时却又再度止步似乎是突兀想起了一件自己忘记掉但应该做的事情一般。 想了一想张行从旁边柜子里取出一条干净面巾往床上蘸满了血运起长生真气一手攀在半墙上一手在一旁半空墙壁上用简体字奋力写了三行字: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杀人者中州大侠李太白是也! 写完之后张行推开门借着月光又看了一看墙上的血字便再不犹豫直接运起真气往酒肆北面而去临到坊墙纵身一跃待到洛水便将外衣脱下扔入水中然后便拔足狂奔绕行修行坊小赵家中方向远远走了一圈这才从南面往归修业坊去了。 回到偏院中四下寂静无声只有双月交辉宛若流光铺陈于上。 说来也怪明明之前为自己报仇都还觉得纠结但现在因虚无缥缈哭声为小赵报了仇张行反而觉得浑身痛快万事都值了等到稍一冲洗甚至觉得脑中空明一片干脆直接在院中打坐冲脉。 而不过一时半刻他便察觉自己肺部与右脚之间的这第五条正脉运行流畅竟然是直接冲脉成功。 此时不过三更朝后而已。 ps:感谢新盟主陵水小黑和雨的伞……这是本书第36和37萌……感激不尽。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坊里行(11) “甲字号尸身中了十三刀致命伤两处一处在心口一处在咽喉除咽喉外几乎所有伤口皆是隔着被子直直捅入……” “乙字号尸身中了十七刀也是一刀在咽喉其余隔着被子乱捅但没有正对心窝的所以第一刀应该就是咽喉处那刀……” 一名中年黑绶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原本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变得直接了很多。 “二人都是上来一刀对准要害然后都免不了补刀就是冲着杀人来的武器也都是这把绣口弯刀……其实没什么可说的。” “谁说不是呢?”一名挂着朱绶、带着小冠的年长男子抬头看着前面墙上字迹捻须感慨。“你怎么看这个?” “一边说不愿意留名一边又署了名明显是化名就算是真有这个什么李太白估计也是个无名小卒但既然写了也是个线索。”中年黑绶微微叹气。“还有这里面有几个难写的字明显有些简化要么是用惯了某类偏远之地的简化字体要么是识字不多……至于半空中写字第一反应自然是长生真气。” “确实是长生真气。” 年长朱绶看着这几行字摇摇头似乎是想否定什么但说的话却是在赞同自己这位下属。“此人……或者最起码同伙之一……应该是从天窗上攀上来再加上还要翻过坊墙还有这几行当空的字都太像长生真气了。” “同伙?”中年黑绶一时不解。“这可是一把刀。” “制式绣口刀。”年长朱绶回头指着尸首言道。“若是一人所为我就有些想不通他怎么能同时对两人做出致命伤呢?还是说这位总旗和他夫人之一受了一刀居然强行忍住没有挣扎或者喊叫?为什么不挣扎不喊?尤其是这位总旗还双手放在嘴前他的夫人躯体还有咳血症状这明显是受刀后的反应。” “确实。”中年黑绶点点头。“都不是一刀休克而且据说冯总旗修的是浑水真气确实有一点保命的妙用这样也能对上……同伙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一些一个人去杀冯总旗另一人杀冯夫人或者制住她……但也不好说毕竟只找到一把刀。” “现在什么都不好说。”年长朱绶不以为意道。“有一点是一点各方面都要查起来……不愿意留名的中州大侠李太白要找长生真气要留意同时还要排查这对总旗夫妇的恩怨人际问清楚冯总旗昨日去向询问仆妇昨夜动静这把绣口弯刀也得捏着鼻子查从他下属开始查……” “这是必然。”中年黑绶重重颔首。“暂不说此人马上要转到咱们中镇抚司做黑绶只说天子脚下、洛河之畔一位东镇抚司的六品总旗就这么夫妇一起横死家中无论如何都要给上头一个交代的。” “好。”年长朱绶再度捋须。“发文台中让他们加派人手去查李太白查冯总旗近来经手案卷是非查昨日行踪……然后你去问仆妇我来问这些净街虎。” 中年黑绶点点头。 而年长朱绶早已经捻着颌下长须走了出去临出门前犹然自言自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等文华人物为何要杀一个总旗还要杀妇孺?难道是抄来的?” 中年黑绶怔了一怔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对方要摇头了敢情这两句顺口溜挺有文学价值?有文学价值你说嘛非得拿这个考验自己这个老刑名? 自己懂个屁啊? “张行该你了。” 一个时辰后就在楼下酒肆大堂里随着一名中镇抚司锦衣巡骑的呼喝被喊到名字的张行一声不吭只是学着之前其他人一样双手捧着自己佩刀趋步上楼往二楼那处熟悉的大间而去。 房间大门敞开张行直接入内迎面便只看到一位宛如教书先生一般的年长老者坐在那里表情也很温和。 一个略显破旧的武士小冠一把寻常佩剑也随意摆在一旁。 然而谁要是因为此人是这个样子就轻视此人那就要闹大笑话了……张行更不会如此他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腰中那条跟白有思一样的朱绶甚至就连此人佩剑也和白有思一样带着一日二月的标志。 “刀子拔出来然后拿来我看看。”年长朱绶微微抬手示意。 张行不敢怠慢赶紧拔出刀来然后倒持着虚递了上去。 “收了吧。”朱绶只是瞥了一眼便随口吩咐然后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书。“坐下。” 张行立即依言而为。 “是新刀?”年长朱绶低头翻着文书头也不抬。 “属下是新人。”张行恳切以对。 “最近用刀杀人了?” “就是上次镇压青鱼帮……总旗下令没有立功的都要杀人。”张行有一说一。“不过在这之前属下巡街时还用刀砍了一个暗娼馆子泼皮的手。” 年长朱绶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来问:“前几个人都说你家总旗夸过你说你喜欢读书?” “兴趣所在。” “都读了什么书?” “刚读完了《腾龙四海志》在读《白帝春秋》……” “这么年轻多少看些名著小说看那些官修史书干吗?”年长朱绶再度皱眉。“算了……旁边有水蘸着写几个字左右手都写。” 张行心中一突面色不变赶紧伸手去蘸水就在桌上认真写了《腾龙四海志》五个大字然后换手努力的、慢慢的去尝试工整来写《白帝春秋》四个字。 刚写了两个笔划他心中微动立即运出寒冰真气到指尖却是将手指上的水瞬间冻住然后尴尬停住继而尴尬望向前面的朱绶: “让上官见笑在下左手拿不住力气就忍不住用了真气我这就重新写过。” “不用了。”年长朱绶看了看对方指尖上的寒气当场摇头却是干脆合上档案认真来问另一件事。“我只问你你档案太新了完全对不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行沉默了片刻选择了如实告知。 “你是白巡检安排在此地的人?”年长朱绶当场捻须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变化。“原来如此。” “在下不知道上官口中‘安排’是哪个意思。”张行斟酌了一下言语。“但白巡检并没有让我刻意留意一些事情在下本人也没有做过汇报只是认真在做这个巡街校尉。” “我懂我懂。”年长朱绶不以为意道同时似乎丧失了进一步探究的兴趣只是回到了案子本身的例行询问。“对了你的寒冰真气修到什么层级?” “昨晚上刚刚通了十二正脉的第五条。”张行一面做答一面再度伸出拳来运行寒冰真气到臂膀之上。 “原来心思在这上面。”年长朱绶立即颔首。“最后一问……我就不问你昨晚在哪儿了……我直接问你你家总旗之死你可有什么可对我说的?” “事情肯定跟青鱼帮有关系。”张行顿了一顿说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不然太巧了那可是几十条人命还牵扯那么多财货。。” “确实人人都这么说……”年长朱绶喟然以对。“就这样吧先回去无事不要离开住处这几日每天上午来这里点卯。” “是。”张行拱手起身小心收起佩刀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他走到门前时却又陡然止步然后回过头来。 “什么?”年长朱绶微微眯了下眼睛。 “有件事情……本来无所谓但不说又怕上官后来从他人那里问到显得难堪。”张行认真以对。“在下昨日曾向大嫂求过使女小玉大嫂当时只说让大哥今日给我回复……这件事很多人都在场。” “哦。”年长朱绶愣了一愣。“我知道了。” 张行赶紧拱手离去。 当日人心惶惶锦衣巡骑四下搜索各处谣言不断不提。只说到了下午冒险过关的张行回到住处刘坊主果然早有言语: “小张你那锦衣巡骑的朋友又来了人在厢房。” 张行当即称谢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刘坊主神色怪异……但这个情况下神色不怪异似乎更不对劲。 别过刘老哥来见秦宝二人依旧如往常那般在院中坐定。 “是听说了我家总旗的案子来看我?”张行言语平静。 “自然。”秦宝显得有些矛盾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案子怎么说?台中都传遍了中丞都知道了只说是什么中州大侠李太白做下的……还伤了妇孺?” “什么妇孺?我们冯总旗的夫人才是素来真正拿主意的。”张行随口对道。“具体案情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只是被要求不得擅自远离每日点卯。” 秦宝听到前半句便松下了一口气然后连连颔首也不再过问。 唯独二人刚刚见面此时直接分开未免显得尴尬便又说了一些修行上的闲话一直到净街铜钵再起秦二郎这才告辞。 对方既走张行也去吃了晚饭待再回到院中不免心中空泛。只是忽的想起白日那朱绶似乎很看不上自己看的那些提及远古的史书的样子反而推崇小说便干脆将秦宝之前送来的木匣取来准备稍作品读一下这个世界的名著。 然而木匣打开里面七八本居然只是一整套书而打开第一本书名更是惊悚——《女主郦月传其一:游龙见凰》。 恍惚间张行对白有思、秦宝乃至于这一整个世界的文学修养都产生了极大的忧虑。 ps:首先感谢盟主一人独钓一江秋同学的上萌感激不尽。 然后公众章节不怕偷字数上一章我多说两句。 1白有思没有看到过张行写简体字我真没这么写过。 2、主角用带血的被子擦刀本身是为了遮蔽痕迹……几位说指纹的问题在于又不是用干净布擦容易留下明显指纹这是用带血的被子……本身是为了遮蔽痕迹……但总体来说是我写的不严密跟上面那个不是一回事稍作修正。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坊里行(12) 不过当天晚上看了大半本书的张行很快就悔改了。 没错白有思说的一点没错秦二郎也没有瞎扯包括今天那位红带子都没有扯错《郦月传》这本小说确实是一本名著甚至按照张行的眼光这本书完全称之为这个世界的旷世之作——作者用一种细腻而冷静冷静中却又富含感情的笔触详细描写了白帝证位七百年后天下纷乱诸国兼并晚期的一段历史故事读起来让人如痴如醉。 周所周知白帝爷功高盖世定律法、修兵戈、发医学、推教化、整理河山使人族占据中原盛土使巫妖二族几乎消散却因为修为过强、功勋过重、杀伐过多不及统一四海便证位至尊列西方白帝。 而这不仅给人族留下了重大内患也给巫妖二族一东南一西北各自留下了一丝喘息之机。 至于郦月正是当时诸国中妖族血统最多也是所谓妖族传承最正统的东楚国女主。 同时也是第一本《游龙见凰》的那个‘凰’。 至于游龙也不是什么风流浪子而是东楚历史上著名的奴隶丞相钱毅。 钱毅出身河朔是人族与巫族混血早年经历已经不可证了只知道在他很早就学富五车在大约三十岁左右游历诸国时被强盗捕获转卖为了奴隶几经辗转后以五张羊皮的价格卖给了南楚宫廷做版筑奴隶并很快因为会画画与此时因父母全都战死而仓皇登基的女主郦月达成了宿命的会面。 接下来的故事不言自明懵懂而傲娇的女国主在这位睿智而博学的奴隶协助下开始了壮士断腕一般的政治、宗教、军事、文化、经济、法律改革几乎是全盘接受了灭族仇人白帝爷的那些东西甚至进一步深化与改进。 二人配合默契打击血脉贵族、鼓励耕战、取信于民使东楚国势迅速扭转而女国主与奴隶之间也相互产生了某种同志加爱情的奇妙情愫。 当然张行只看了大半本后面的绝大部分剧情还没看完但这不耽误这本书已经在他心中上升到某种极致的位置。 须知道书中可不仅仅是讲历史同时还涉及到了那个纷乱时代的政治、宗教、经济、文化、军事、艺术等领域知识甚至牵扯到了真气的流派发展、各个地方的婚姻习俗、美食介绍。 而且其中很多人物也都塑造的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女国主和奴隶宰相不提其他诸多各国的雄主、庸主、将军、辩士也给张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东楚宫中的侍女、侍卫、贵族们的生活与交流更是让某人想到了《红楼梦》。 同时里面还有大量的诗歌、谚语、古文。 这套书对于坐吃等死的张行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的美味……甚至可以说这套书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这个世界确切存在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生灵的最好证据。 这就好像别看某人是编乎大v你让他编给他八十年的时间再来八十个大v辅助也编不出一本《红楼梦》啊。 一口气看了大半本书张行困得实在是不行再加上明日还要点卯所以到底是敞着门和衣而睡了。而睡着以后半夜做梦又梦见自己穿越到书里正在协助大女主郦月推行改革结果风头超过了钱毅被南楚妖族大贵族当成商鞅给车裂却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当此时月光与昨夜无二都是一般流光如霜倾泻入室。 张行从床上稀里糊涂坐起来满脑子都是春秋战国白帝黑帝巫族妖族商鞅钱毅的两个世界外加虚实过往乱成一团过了许久才慢慢回过清明来。 不过心头越是清明越容易感时伤怀——张行抬头看见那轮与家乡无二的大号明月当空而照低头又看见满地皎洁月光竟然难得再度泛起一丝思乡之意。 再然后几乎是本能一般他就吟诵出了那首诗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诗作吟罢张行叹了口气转了个身便要接着去睡。 而也就是此时一个还算熟悉的女声忽然从屋顶传来:“张行我都不知道你一个中垒军的军士居然有如此好文采。” 张行怔了怔平静以对:“文华天成偶有情思所至便可让人轻易捡拾……白巡检既然到了何必只学人家做贼的当个梁上君子?破院虽小难道没有巡检的位置吗?” 话音刚落白有思便凭空而落只是一转便从容坐到了院中椅子上然后对着起身出门相迎的张行开门见山: “冯庸夫妇是你杀的吗?” 张行面色不变昂然反问:“巡检为何这么问?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是关心同列前来问候的呢?” “你胡扯什么呢?”白有思怀剑而坐含笑以对。“秦宝来给你送趟书后便连续数晚在承福门外做盘桓而那里又恰好对着案发酒肆……这么明显的破绽难道不是你情知冯庸是个正七品总旗自己遮掩不住然后故意留给我的吗?不要老是欺负人家秦二郎老实。” 张行摇了摇头严肃以对:“巡检想多了若无凭据还请不要乱说。” “若说凭据。”白有思继续冷笑。“之前还没有刚刚不是有了吗?咱们就不说你本是个能杀人的这件事了只说昨夜那杀人的也曾在墙上留下四句极有气势的短诗按照柴常检的说法也是极有诗情才华堪称文华天成的……张行你说这东都城哪来那么多文华天成被人捡到?还只隔了一夜与两道坊墙?” 张行点点头微微拱手丝毫不慌:“巡检话说到这份上了能否许我自辩?” “说来。”白有思在座中歪了下头戏谑来对。 “我只问巡检一事。”张行平静相对。“请问我为何要杀冯总旗夫妇?便是诬陷也得替我找个理由吧?难道我是个杀人狂专喜欢冒天大的风险去杀人还要杀无辜妇孺?!” 白有思微微一愣竟是许久未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坊里行(13) 月夜下二人一坐一立对峙良久。 且说这二人白有思虽不好说是冰雪聪明什么的但考虑到人家顶级贵族的出身和一贯表现来看明显是个有脑子的。 至于张行在那个世界也是年纪轻轻就混成某乎大v的纸上谈兵和键政的本事那自然是一等一的什么编男女对立段子、职场pua也是手拿把攥……再加上九年义务教育所谓大格局没有小手段总还是能凑的也勉强算半个聪明人。 就这么两个聪明人无声对峙俨然是交锋到了僵局。 说白了甭管什么破绽不破绽白有思白巡检都是张行在洛阳最大的倚仗。 首先是隶属关系双方终究有一层香火情;其次却是因为同行一场张行大概能看出白有思是个有明确是非观的人而他刚刚做的事情虽说是快意恩仇但也没有拉下锄强扶弱四个字。 便是秦宝当日也认为白有思是可以作为倚仗的。 但是这不代表张行就得向白有思公开承认自己杀了人。 原因再简单不过人家是女巡检张行不敢确定这位女巡检是一位讲程序正义的还是一位讲事实正义的人物。 万一人家要执法如山呢? 所以既要求助但同时也要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杀人犯这是一个主动权的问题。 当然了一首《静夜思》引起了对方极大的怀疑那真的就是意外了……也不知道这位巡检在屋顶上站了多久的。 可即便如此张行也相信白有思是能听懂自己的一系列的言语与暗示而如果她真的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是个讲是非、有良心的人总是愿意去辛苦一下的。 而如果不是算自己瞎了眼。 “张行。”隔了一阵子白有思幽幽开口终于算是打破了沉默。 “我在。”张行微微躬身以对。 “听柴常检说你案发前曾尝试向冯夫人讨要使女小玉她稍作推脱?”白有思若有所思。“你莫非是为这个杀了他们夫妇?” “冯夫人当时说翌日一早就让冯总旗给我答复。”张行应对迅速毫无破绽。“我便是要为此不忿也该等冯总旗说不给才对吧……还请白巡检不要再随意认定他人是杀人犯了这不是一位朱绶巡检该有的体面。” “那算了。”白有思笑了一笑。“不过我若是真有心插手此案你可有什么言语?” “我知道的不知道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给那位柴常检与秦二郎说过了。”张行拱手再对。“巡检此时来问无外乎是再重复一遍我觉得此事必然跟青鱼帮那件事有关系而如果细究其中疑点未必在青鱼帮那一方我们这边也是有伤亡的。” 白有思点点头似乎下一刻她就会运气一跃而起消失在夜色中一般。 张行也是这么准备的。 “说起来你来东都也已经大半月腿上的病和脑子里的病都好了吗?”孰料白有思非但没走反而忽然提及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话题。 “腿早就好了昨日晚上还冲开了第五条正脉但脑子还是不记得那些事情。”一直应对妥当的张行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用你的话说就是宛若婴儿一般?” “是。” “那你以婴儿眼光觉得这个东都怎么样?”白有思将佩剑横放到了膝上。 张行沉默了一下实话实话:“我大约能猜到巡检的意思是想问我当了一阵子净街虎如何看东都的政治气氛以及城内稳定程度但其实若以我这些日子的思虑来看却总觉得真气这东西影响太大了……其他事情反而难以在意。” “那可是天地元气本就是宇宙之根本。”这话从白有思听来自然觉得有些离谱。“自然要影响万事万物天文地理人事风俗军政传统莫不在其中。” “我的意思是气这个东西即便是冲脉阶段去种地、去修房子都能以一当多格外的好用可偏偏还是用来打打杀杀的居多。” 张行摇头以对。 “到头来真气、修行几乎成了门派、帮会、军队、刀兵乃至于杀戮的代名一般。我在东都明显感觉到有修行之辈出没的地方动辄便出人命动辄便是要打打杀杀……这不是天地元气该有的作用它本该造福于人。” “你说的道理极对。”月下白有思思绪飘忽了起来语气也飘忽了起来。“当年白帝爷也说过天地元气应当军民公用宛如铸铁既可为犁也可为剑一般但其实就是天底下的铁总是不多的想要用之于民总得先用之于军等天下太平了就可以铸剑为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下总是不能稳稳当当的太平所以也就一直是当剑的多铸犁的少。” “而且特别奇怪的一点是按照巡检之前所言天地元气反而跟天下太平负相关似乎只有大争之世人人头破血流时才会充盈起来稍微太平一二反而稀少。”张行继续表达了不解。“这点委实难懂。” “这点我倒是有些猜测未必是你说的那样。”白有思微微一笑。“不过这个话题有些大了等你修为上去了慢慢就会懂了……只说一个稳定你对东都到底怎么看?此间只有我二人说实话就行。” “很奇怪。”张行认真思索后回复道。“假设东都是一个壶此时看起来很安静就是那种云在青天水在壶大家各有所居、分毫不乱的感觉可居于其中却又觉得乌云密布、暗流汹涌起来……市井间动辄杀戮中间的聪明人更不惜钱财势力早就想跳出去上面的人更是卯足了劲准备是厮杀更别说咱们都知道算算时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东夷大败的事情就要卷到东都里来了。” “拖不了了。”白有思摇头道。“东夷求和的使者已经快到了除此之外你是从北面逃回来的南面两支水师全师而还还带回了两三万残兵败将现如今在徐州一带……不过其中没有上五军。” “这就是我感到尤其奇怪的地方了……”张行也是幽幽一叹。“那就是照着道理而言无论是谁都该觉得这壶水本不该沸的。” 白有思微微挑眉:“怎么说为什么觉得这壶水不该沸呢?” “能怎么说?先帝吞东齐、下南陈、压服北荒巫族残余、妖族二岛、东夷五十州全都来朝贺恍惚间有一统天下使乾坤安定的趋势那照理说天下应该是趋于平定的就连这东都城也不过是二十年前刚刚修的连东夷两场全胜后都要主动过来求和……换言之这壶水才刚刚装进去而已。”张行认真以对。“敢问巡检一壶刚刚装进去的水如何便要沸了?如何敢信它要沸?但偏偏真就是觉得水变热了。” “是啊这也是天下人都惊疑的所在。”白有思难得感慨。“莫说先帝便是圣人在位前十年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财政一日日变好国家权威一日日变盛……所以不止你不懂连我也实在是不懂这般大局在手两征东夷为何都败那么惨杨逆为何又要谋反?局势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水壶下面到底是谁烧的这把火?烧的劈柴又是哪里来的?” 张行沉默以对。 “算了本来是我问你结果我的感慨一点也不少。”白有思在座中回过神来笑对。“不过你入京不过大半月不过看了几本书、冲了一条脉、做了十多日净街虎便能有这些看法、见识和问题也着实吓人委实是个人才。” 张行沉默了一下还是在月下问了出来:“白巡检我不太明白这算是在考校我吗?若是我有些见识还有些用便替我劳累一二洗清我嫌疑?否则就不管了?” “不是。”白有思将手中长剑摆正笑容更盛。“考校自然是考校但与这个案子还有你的牵扯无关我既然来了是非对错自然要问到底的……因为你毕竟是我的人真杀了无辜妇孺也该是我一剑串了挂起来真若是被人欺压了受了冤屈同样该是我来替你出头……整个靖安台都知道我这个规矩。” 张行心下大定同时也陡然醒悟为何白日那位柴常检听到自己是白有思安排的工作后会是那副模样了。 而白有思打量了一下对方却又继续宽慰:“张行你且放心……我为强你为弱我居上你居下……这个世道若说是强尽能庇弱上尽能庇下也是胡扯但于我这里却总能顾及眼前是非庇佑方寸之地的只要你心中坦荡我断不会让你做个闷死壶里的鲤鱼连跃都跃不出来的。” 说着白有思终于收起长剑站起身来转过身来却又回笑:“我要走了可有什么文华天成要送我吗?” 张行心中微有冲动几乎张口欲言但终究只是哂笑:“白巡检说笑了……还有下次来找我直接把我喊起来就行不必屋顶上站这么久。” 白有思点点头下一刻只是轻轻一跃便忽的消失在月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坊里行(14) 张行小看了白有思白巡检的行动能力。 翌日早上张行打着哈欠从旌善坊往酒肆点卯到地方就发现情况大有变化拿着个册子在酒肆大堂里站着等点卯的居然是一身锦衣的秦宝秦二郎。 非只如此酒肆大堂早已经被清理一空摆了许多椅子、板凳点卯并被要求交出佩刀之后的净街虎们随着外围的一些锦衣巡骑一指纷纷落座。轮到张行时他不好装作不认识上前点卯时打了个招呼然后便也赶紧在两位小旗和其他校尉、力士的怪异眼神中低头寻座位坐了下去。 就这样点卯完毕却并无问话也无召唤众人面面相觑偏偏这只是命案第三日二楼似乎还坐着一位朱绶也不敢轻易喧哗的居然耐着性子枯坐了半日。 一直熬到下午就在所有人渐渐不耐之时忽然间后宅方向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继而便是白有思领着几个之前河堤上的熟脸走了进来引得众人惊疑之间纷纷起身行礼。 “韩闵。” 女巡检走入就是大堂复又登上楼梯停在四五层台阶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环视一周便提起手中剑虚指了一人却正是两位小旗之一的韩小旗俨然是半点场面话都无。“案发前也是冯总旗清剿青鱼帮前一日你与青鱼帮的一名舵主在温柔坊喝酒说姓冯的不地道自己发财却不许下属捞偏门……有没有这回事?” 韩小旗涨红了脸赶紧起身:“巡、白巡检见谅属下不敢说没有但当时委实是有感而发冯总旗确实是不打招呼突然遣人扫了我的辖区一时有些怨气……可这点怨气委实是寻常闷气不至于为此……为此……为此起了害人之心。” “那第二日有闷气的你随冯总旗到青鱼帮居然亲手杀了前一晚还推心置腹的那名青鱼帮舵主又是为何?”女巡检面色冷清直直来问。“此事后算不算有了害人之心?此事前你对那位青鱼帮舵主又有没有害人之心?” 此言一出酒肆上下无论是锦衣巡骑还是净街虎又或者是来协助的河南县衙差役纷纷斜眼去看韩小旗……须知道街面上本就天然有江湖气而张行昨日晚上也做了类似吐槽那就是因为真气的特殊存在使得这个世界本身的江湖气更上一层楼。 故此韩小旗的这番作为委实令人不齿。 实际上就连韩小旗自己也只能低头不语。 “王笠。”女巡检见韩小旗俯首却根本不多理会复又指了一人却正是一开始与小赵带着张行巡街的老王。“按照冯总旗家人所言青鱼帮事发前五日内你最少私下与冯夫人在后宅相会四次……所谓何事?” “回禀白巡检。”老王面色铁青拱手相对。“我在这边资历极深算是冯总旗夫妇心腹这件事情此处有资历之人多有知晓而夫人在后宅也不是万事不管的许多生意上的事情都要她过问那些日子夫人找我乃是因为杨逆大案始终无解总旗心生畏惧便想收拢生意夫人便私下着我小心看顾收拾……” “交通青鱼帮副帮主沈晖教他如何在孙倭瓜眼皮底下杀了赵山海与张行如何藏尸以及攻打青鱼帮时如何给你开门也是冯夫人直接交代而不是冯总旗交代的吗?”女巡检面色不变却语出惊人。“你以为我为何此时才过来问我?你以为冯氏夫妇既死沈晖扛得住什么?又或者你以为沈晖知道冯氏夫妇准备离开东都回荆襄老家留他一人执掌青鱼帮注定难逃报复后会不愤恨?” 满堂哗然老王周围几人直接躲开便是老王自己也面色铁青起来。 “看来当日冯夫人让你去做这等险恶之事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你他们夫妇准备扔下东都所有回冯庸老家荆襄的事情了……你早就晓得自己其实也是个弃子从未真正入了他们夫妇眼睛。”白有思忽然有些百无聊赖却又对着后方努嘴示意。“把人带进来。” 随着白有思一声言语两名锦衣巡骑直接推搡一人入内却正是之前那沈副帮主。后者虽然面色颓唐却殊无伤痕甚至能自己走进来显然是直接招了。 而老王见到沈晖终于沮丧起来:“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昨日闻得……” “闭嘴!”原本百无聊赖的白有思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自叙继而追问。“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冯庸身为朝廷命官居然私下勾连帮会来谋杀同列你为同谋这一事如今算是当众招了吗?” 老王气喘吁吁双目通红双拳紧握只是不再言语。 “张行。” 就在张行盯着老王防止此人狗急跳墙之际上面那位女巡检忽然点了他的名。“你原本没有半点嫌疑但现在才知道你也算是被冯庸陷害差点随小赵一起丢了性命那么为此心生杀意也是寻常吧?” 张行拱手以对:“巡检明鉴若是我要为自己报仇杀了冯庸夫妇也属寻常但为何不一并将王校尉与沈副帮主一并杀了?只是他们做的那般天衣无缝我又如何能知道?况且案子过去一两日早就传开了杀人的里面必然有一个会长生真气自称李太白的人我初来乍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帮手?还请巡检明鉴。” 居高临下的白有思瞥了张行一眼便扭头向上朝二楼拱手出言:“柴常检……沈晖我带来了那把刀也已经查清应该就是小赵的他的刀在家遗失而且小赵尸首也已经验明是被人背后偷袭一刀毙命同样佐证了好一些事情。” “白巡检查的好利索。”姓柴的红带子忽然捻着胡须从二楼房间内走了出来。“案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我这算是坐收功劳了。” “还不够。”白有思朝楼上的人拱手言道。“刀是小赵的刀这就跟此事对上了还专门写了那番话。这样看来行凶者是不是大侠不好说但必然是知晓小赵这个案中案原委的。故此这人或者说其中一人必然是青鱼帮或者是净街虎的知情人又或者兼而有之……至于具体是谁还要仰仗柴常检的英明睿断。” “什么睿断白巡检已经将两边最有嫌疑四人给我点出来了。”柴常检继续捻须笑道。“让我四个人立再去找一两个……倒是给我留够了面子。” “我不是!” 白有思刚要再说话就在这时下方韩小旗忽然放声嘶吼并以手指向了王笠。“我如何会冒险杀一个总旗?此事必然是老王与沈晖这二人忽然知晓冯总旗和冯夫人要走自己被扔下会被北衙孙公公报复心生怨恨至于半空中写字长生真气嘛烂大街的货色青鱼帮难道还少一个半夜开门的?反正我们三个净街虎有老王的嫌疑摆在此处如何轮得到我和小张来受这个罪过?我和小张都是今日才知道赵山海的事情好不好?” 在场有聪明的一早便察觉到白有思的意思就在于此所谓张、韩二人都是凑数的王、沈二人才是真正的嫌犯所以面无表情。也有蠢笨的此时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意思……但也可能并不笨只是在呼应场面而已。 张行当然也早早看出来这一层意思但等到韩闵一喊出来才更加佩服白有思给自己脱罪的法子……多了个姓韩的自己都不要说话了。 当然这不耽误他同样衣服恍然大悟的样子。 至于沈晖与王笠二人早晚是个死罪更别说还有一位北衙孙公公黑的白的都是个死此时被众人逼视沈晖只是低头不语而王笠干脆从很久之前就一声不吭面如死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不错。”柴常检也捻须笑道。“这姓韩的到知机的快晓得他和那个张校尉是白巡检给老夫留面子的添头而且王、沈二人这般内情去做结案上下也都能交代的……不过白巡检。” 白有思赶紧应声:“柴常检请讲。” “我多问一个人两件事行吗?”柴姓年长朱绶微笑相对。 “自然常检才是此案主事。”白有思姿态妥当。 “那好张行是吧?”柴常检放下捻须之手指向了一直没吭声的张行斯条慢理来问。“两件事……第一件事你确定你今日才知道自己差点被冯庸夫妇害了?” 张行怔了一下立即拱手以对:“是刚刚才晓得。” 其他人纷纷皱眉……这倒不是说张行忽然有了什么破绽而是说柴常检问的太寻常了太随意了。 而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柴常检再度负手向下方来问:“那张行我再来问你你之前讨要的小玉怀孕了你知道吗?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此言一出众人尚未转过弯来白有思先为之一愣便诧异去看张行。 因为这就对上了。 其他人也只是一瞬便有所醒悟明白过来柴常检的追问是什么意思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小玉跟赵山海是相好赵山海死了身为冯氏夫妇梯己人的小玉却怀着赵山海的孩子她是有足够机会获知消息也有足够动机去通风报信去告知张行事情原委引他来报仇的。 这么一想的话甚至就连当日张行主动讨要小玉也显得有些刻意了起来。 接下来是不是要让小玉出来当堂对质? “刚刚知道但这不就对上了吗?” 就在众人思想各异之时酒肆大堂里张行深呼吸了一下却昂然拱手相对声震屋瓦惊的所有人来看。“我等平素都以为小玉与赵山海有约却不成想小玉身为奴籍早被冯庸**怀上了冯庸唯一骨血偏偏冯庸又畏惧自家夫人不敢言明这才有赵山海徒劳送了性命便是冯庸思退意欲回乡怕是也跟此事有关……柴常检、白巡检恕属下直言这样就什么都对上了。” 柴姓常检与白姓巡检一人负手立于上层回廊一人持剑立于楼梯转角下方居高临下闻得此言看向此人柴常检如何做想不知但白有思却恍惚间回到了当日河堤上平白无故觉得此人脚下生根。 无他。 冯庸、小赵皆死除了小玉自己注定没有人知道孩子是谁的这个张行也不可能有这个天眼但他上来斩钉截铁说是冯庸的为什么? 原因张行自己已经说了那就是小玉是奴籍是冯庸家的奴仆律比畜产。 若她怀的是小赵或者别人的孩子生下来依然是奴籍考虑到冯庸夫妇已死甚至很可能会被官府依律再度发卖但如果她是以使女的身份怀的自己主人家孩子呢? 须知冯庸夫妇既死家中并无他人。 再说了冯庸位居七品好大的家资便是追究他杀小赵一事也断没有将家产尽数夺取分毫不留的道理说不得还有东镇抚司的人插手只给他一个执法过度的说法不专门治罪以作遮掩呢再加上小玉本是冯庸妻子使女名正言顺所以总有一丝汤水能给到孤儿寡母的。 故此柴白二人今日当然可以继续追究问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但问下去那对母子会是什么结果? 相对而言反倒是张行一个嫌疑之人不假思索先认定了小玉的孩子是冯庸的看他的样子甚至可能是早早思索过这事一般。 此间诸多人士居然是这个军汉最先想到要为此间最弱者留了一分余地吗? “说得好!”就在柴常检准备说话之前白有思忽然抢先在楼梯开口。“说得好……这就对上了而且小玉那边也自陈孩子是冯庸的……张行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等结了此案我就将你调回我的巡组……至于这边首尾自有柴常检处置。” 柴常检深深看了一眼白有思再来向楼下捻须点了下头:“不错这就对上了。” 张行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ps:存稿彻底无了后好痛苦……现码现发了这就。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坊里行(15) “多谢巡检维护。” 散场之后等在外面的张行一看到白有思出来便忙不迭上前表达谢意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白有思最后超常规的主动维护真让那位柴常检较起真来就算是自己最后咬死了、稳住了也得脱层皮。 “是我护你不错但也是你自己护住了自己。” 白有思驻足回头相对。“多余的话不想讲但这次的事情你自己但凡有一分失措我都不会这般干脆更别说直接将你调入我的巡组了……咱们之间无须多谢。” “是。”张行面色如常只是顺杆子往上爬。“属下晓得咱们都是自己人。” 这话说的白有思尚未回复呢跟在白巡检后面的几位白绶还有几位锦衣巡骑全都面面相觑……俨然是有一个算一个平素都没见识过这种人。 “张行。”白有思想了一想还是主动提及。“当日带你和秦宝一起过来不让你入巡骑是有缘故的……因为一直到眼下你都还记不起来自己在中垒军哪一部哪一队那一伙而中垒军的名单里也都还找不到一个张行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过去的。” “这怪我。”张行微微叹气俨然自责的利害。“但受伤后我委实记不起来了张行这个名字也确系是我兄弟喊我的……说不得是类似的名字但姓肯定没错最多是文章的章。” “你的话我既不敢信也不好不信。”白有思都笑了。 “巡检信我为人就好。”张行恬不知耻的挺起胸膛又引得女巡检身后几位年轻人撇起嘴来。 “你且留在此处看此案首尾过几日自有人找你入职。”白有思再度笑了一笑不再多言只是持剑离去。 白有思既走身后随着的七八名锦衣巡骑却没有跟上而是在一位黑绶的带领下纷纷上前来与张行做寒暄。 这中间有人是见过的比如这位唤做胡彦的黑绶;也有没见过但听过的比如唤做一个李清臣的年轻人就是素来喜欢欺负秦二郎的;还有既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比如一位唤做钱唐的身材高大白绶。 这些人品级不一态度也不一。 如黑绶胡彦年纪算是队伍中的老大哥身份算是白有思副手级别是正六品跟其他所有人都算是上下有别所以只是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也离去。 而下面那些人里面年纪大一些看起来有家室的几乎人人热情……有人称赞张行当日千里负尸送友归乡;有人直接看中张行与巡检有些话头只说巡检慧眼识英雄。 但是那些年轻的可就免不了一番幺蛾子了有人冷言冷语报了个姓名就直接拱手而去;有人说着简简单单的话手上暗暗用力甚至隐隐用了真气逼得张行反过来给他降温;还有人说话极度热情但怎么听怎么都免不了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唯一的例外自然是秦二郎了。 秦宝看到张行被那些年轻人挤兑感动的眼泪的都快下来了只是他还有工作只说过几日再来相聚。 就这样一会功夫白有思一行人便走的干干净净。 而张行本来也可以直接走的但他这人总是在乱七八糟的地方心思细密居然又往酒肆里折返过去然后没有见到柴常检只是见了另外一位黑绶。礼貌交谈一二得知王、沈二人被直接逮捕打入天牢小玉那里白、柴两位专门打了招呼应该无虞后便也直接回去了。 等这个时候再出去却发现枯坐了一整日的净街虎们此时早已经散在冯宅外面各处正议论纷纷此时远远看到张行出来也无人上前再做言语。 这待遇几乎与那个手刃友人的韩闵一般无二……很显然这些人并没有谁再怀疑是张行犯案他们只把张行当成中镇抚司那里安排过来的坐探了。 坐探嘛同样是违背江湖义气的。 当然了张行根本懒得解释不光是不在乎更重要的是本来就不熟。 实际上赖白有思的一力维护此番将冯庸夫妇的大案给摆脱顺便补入新岗位张行只觉得浑身释然。当日傍晚回到修业坊更是茶足饭饱躺着看起书来。 然而等到坊门关闭后刚刚追着剧情速读完第一本《游龙见凰》第二本《女主郦月传其二:落龙止戈》只打开看了两页开头便有一位不算是客人的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老哥这是什么意思?” 张行打开门见到坊主刘老哥自己拎着一壶酒、一罐腌萝卜身后小女儿抱着一锅炖烂的什么肉汤跟在后面不免诧异至极。“我刚刚吃过了啊就在你家摊子上。” “来贺喜老弟升迁。”刘坊主大笑以对。“正好有一锅老鸭汤配酸萝卜不占肚子晚上发发汗……不让我进去吗?” 张行一边苦笑一边也只能赶紧将对方迎进来。 在院中摆好桌椅放好碗筷架上小炭炉子刘老哥的小女儿芬娘便直接退去只有刘坊主与张行二人对坐一个开始温酒一个开始往老鸭汤里下酸萝卜。 “老哥真是消息灵通。”张行先偷吃了一块酸萝卜只觉得满口生津不加老鸭汤也足够酸爽。“中午的消息此时便知道坊门一关就过来……” “也是干了十几年的坊吏别的没本事唯独这附近的消息总是知道快些的……你以为想打听这附近的事也可以来找我。”刘坊主自将一杯酒水推来口中不断。“其实中午吉安侯家的那位女巡检出面结了案下午消息便已经传开但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案子破了一直到刚才才知道原来张老弟是吉安侯府的关系居然要调去锦衣巡骑那边了……怪不得之前一直有锦衣巡骑的朋友过来。” 张行本欲解释但转念一想解释也是无用便干脆顺着话来敷衍:“是要调过去也确实是白巡检关系但从这东镇抚司调到中镇抚司都还是寻常军士连个品级都无如何就算升迁了?” “瞧老弟说的你也是上五军排头兵出身你说这军队里的大头兵那前头挖坑的戍卒跟上柱国大帐前的玄甲骑是一回事吗?”这刘老哥闻言便笑。“靖安台三大镇抚司……西镇抚司高中镇抚司硬唯独东镇抚司软趴趴……从做苦力的东镇抚司跳到专司大案的中镇抚司便是前途猛地打开了何况你还这般年轻?我早说过你是要有大局面的。” 张行闻言再笑因为别的不好说孬好干了大半月的净街虎这靖安台的事情到底是早早打听过的所以他心里非常清楚对方说的一点都没错。 且说靖安台三大镇抚司东镇抚司掌两都与地方治安人数很多甚至绝大部分黑绶都算东镇抚司的盘子力量加一起其实不算差高层也有六位朱绶、一位少丞在……但要命的地方在于州郡黑绶相互没有统属关系上升渠道也不在东镇抚司里所以力量过于分散了。 便是东西二都外加太原、邺都、成都、江都这六座城里各有一位朱绶也只能在各自的澡盆子里做乾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中镇抚司。 中镇抚司人数远远少于东镇抚司本身也只有东西二都为据点却有三个天大的法宝。 一个是专案制度若有钦案或者是惊动了南衙相公、北衙公公们的那种大案需要调查便一般由中镇抚司受命然后指派朱绶专案专责; 另一个便是臭名昭著的锦衣巡骑制度常有朱绶巡检率领本组人马不定时前往不定范围的州郡进行巡查既有追查逃犯、打压豪强、跨境汇集力量办大案的意思同时也有审查监管东镇抚司所属地方黑绶的意思……与此同时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在于经常有传闻说他们还有搜索地方官吏驻军情报汇总奉于宫中的职责; 最后一个就是在这东都与西都城内中镇抚司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刑狱部门和监牢。 一句话很好很强大。 至于说西镇抚司西镇抚司设在西苑掌靖安台其他两司与禁军、内廷军法同时专门管理靖安台与禁军还有北衙档案甚至有传闻说西镇抚司麾下有一支全是高阶修行者的伏龙卫人数很少却直接听命于圣人……所以他们当然也很强大所有人都避着走那种……但前提是宫中决心清理靖安台或者禁军否则很少见他们出现。 而按照历史经验一般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来带头洗地。 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局面读了这个世界的几本史书后张行也大约能猜到个一二。 说白了还是因为真气与修行者的存在使得传统意义上的刑部、大理寺与皇室禁卫不得不捏着鼻子各自分出力量组建出一个新的部门来专行专责。但这种强大的特务部门天生与皇权相契合所以随着皇权的发展他们反过来在一次次朝代更替与内部斗争中壮大了自己终于逆吞了大理寺这样的部门甚至强势压制刑部形成了眼下与御史台并列、隐约高于六部的靖安台。 换言之不是靖安台一分为三而是本就是三个强势部门搭伙过日子。 “锦衣巡骑比净街虎强这是实话但大局面真不敢想。”张行干笑一声端起酒杯来稍作应酬。“这世道能活着混口饭吃便好。” “老弟何必自谦?”刘坊主完全不以为然。“你跟了吉安侯家的女公子便是上了大船……” 张行本想再做敷衍但忽然心中微动干脆一饮而尽反过来开问:“说起来我记得老哥在东都至少十二年?” “不错。” “既如此我要去做锦衣巡骑老哥可有什么护官符与我?”张行认真来问。 “什么护官符?”这次轮到刘坊主愕然了。 “地方上的话……说是地方官上任往往要先打听本地那些豪门世族久而久之每个地方上便都出了各自的顺口溜、小纸条一样的惯例话新官上任都要先看过的。”张行眼皮都不带眨的。“老哥在东都居然没听过吗?” 刘坊主思索片刻先是点头然后重重摇头:“你说的这东西从道理上应该是有的但我在东都十几年委实没听过。” 张行诧异一时。 但很快他就稍有醒悟:“我懂了天子脚下皇亲国戚外加几位上柱国与关东几姓几望明摆在眼下……东都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是。”刘坊主摇头不止。“我也不卖关子了一说你就懂……若是如你所言那护官符反而能编出来的而现在的情况是文武之间东西之间也就是上柱国们与关东的姓望之间无时无刻不在争斗。” 张行微微一怔继而苦笑。 “东都建成二十年便势成水火斗了二十年下面的坊里无辜都动辄被牵连锦衣巡骑那种地方更是躲不开。”刘坊主微微压低声音继续言道。“再说了若是之前我还能劝你不要轻易上船可你既然早是吉安侯那边的人便该晓得白家也是昔日八大上柱国之一传下的一脉你本人早已经上船了……此时此刻还想着什么护官符这不是说笑吗?” 张行原本听着就已经恍然大悟然后又顺着对方言语想起昨晚这院中与白有思的那番交谈却也是无言以对。 不过停了半晌二人稍微再喝了几杯吃了点酸萝卜气氛微醺张行一时忍耐不住终于也来劝问:“老哥你既知道这东都不是安生地方为何不走?那冯庸那般滑不溜秋死前都准备回老家的。” 刘老哥喝的微醺但此时闻言依旧沉默思索了好一阵子后才来摇头:“不能走的也不一样……根基深的想走本身就冒险冯庸不就为此送了性命?而我这样的不入流的自然可以走但出了东都又能往什么地方走呢?不过是做一天的坊吏敲一天的净街铜锣。” 张行一声叹气。 “男子汉大丈夫还这么年轻叹什么气?”刘坊主见状反而来劝。“世道难归难坏归坏但人各有人的活法如我们这些人自然是安分守己过好日子;如你这种有本事、有品性的年轻人甭管到了什么地方遇到什么局势只把本事使出来把豪气和品性亮出来便又何妨?须知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般人在才能让我们这般人稍作安泰偷得一个日落来吃一碗酸萝卜老鸭汤。” 张行一开始心中只是觉得好笑……毕竟他情知对方手上茧子深厚未必不是个深藏不露的……但稍一思索反而觉得不管如何人家这话都是来做勉励的对自己总归是一番实诚好意。 更妙的是对方此番言语虽然随意却居然跟昨日白有思说的那些郑重话语极为相合只是一个从上从强来言一个从下从弱而言都是劝自己不要瞻前顾后把持本心昂然前行的。 这么一想反倒是自己在这里思来想去不够痛快反而落了几分下乘。 一念至此张行直接伸手捻了酸萝卜一口下去再来举杯:“老哥说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前路既开何必瞻前顾后?今日谢过老哥勉励将来还请老哥多多在我后面看着看我有没有失了品性与豪气!” 言罢居然是兀自仰头一饮而尽引得对面刘坊主哈哈大笑拿空碗拍起了桌案。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街行(1) 仲夏时节天气尚未完全转热而在张行转入中镇抚司之前东都就忽然变得气氛紧张了起来。 原因再简单不过杨慎谋反大案被转交给了刑部结果刑部尚书张文达一上来便摆出了要从严从厉的姿态。 这等泼天的大案偏偏主谋杨慎本身是上柱国是开国第一功臣、故宰相兼上柱国杨斌之嫡长子所谓门生故吏满天下姻亲世交遍两都一旦要瓜蔓抄起来那可就乐子大了。 所以东都豪门人人自危依附豪门的各类人士也都道路以目小心翼翼起来。 其实杨慎这个案子一开始当然是靖安台来做的而且应该是靖安台中丞兼宗室大臣曹林亲自负责。但曹林一开始给出的方案是只诛首恶不做过度追究。结果就是南衙宰执们一致同意然后送入宫中当日就被宫中一声不吭打回来了。 皇帝、天子、圣人总之就是那位早在先帝时便领兵征伐南陈公认的文武韬略、聪明神武号称人间至尊的存在没有任何批示没有任何语言直接将联名奏疏送回。 没人敢轻视圣人的态度。 于是南衙诸公稍作讨论倒也爽快立即将此事移交给了御史中丞负责。 结果御史中丞窦尚回去捣鼓了一圈拿出了一个稍显严厉的处置方案南衙诸公再度转入紫薇宫却又被送回。 这个时候按照规矩正该刑部接手。 于是南衙诸公便正式移文刑部着刑部尚书张文达来参详一个方案。 且说这件事情跟东夷大败作为眼下朝局最大的两件事情所有人都在盯着而随着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揣测了多少回紫微宫圣人的心思早就不耐烦了。 刑部尚书张文达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既然接到南衙诸公的传文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靖安台汇总人犯与谋逆过程的信息反而在沉默三日后忽然公开上书。 在这封堂而皇之经过南衙-北衙进入紫微宫的奏疏里张文达公开指责南衙诸公因朝臣多与杨氏、李氏有姻亲故旧不顾杨慎罪大恶极、祸乱天下居然为百官所裹挟轻易动摇立场尸位素餐有负圣人信任。 至于靖安台中丞曹林、御史台中丞窦尚二人当然是居其位不思报国反为舆论钳制的无能之辈。 最后张文达又专门指出二征东夷大败不是朝廷谋划有失不是大魏兵将不勇不是圣人不够德昭天下根源正是杨慎小人处心积虑陷圣人与朝廷于险恶害天下与四海于分离。 这样恶劣的罪犯若不能清查彻底株连党羽国家是不可能安定的便是白帝爷说不定都要鄙夷国家司法的力度不再庇佑国家的。 奏疏入宫圣人即刻加张文达刑部尚书参中书省庶务并将张文达的奏疏发回南衙……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俱在与大内一墙之隔的紫微宫南部共用一殿合在一起便是代表了宰执权威平素称之为南衙的存在换言之张文达一封奏疏就让自己成为了他指责的南衙诸公之一了。 而到此为止南衙诸公哪里还不明白圣人的意思? 于是很快南衙便重新上奏请以刑部尚书参中书省庶务张文达总揽杨逆案与东夷军国事宜。 这一次大内立即准奏。 “所以这就折腾起来了?” 中午时分旌善坊旧中桥上今日刚刚换上一身锦衣的张行正在旁边孩童艳羡目光下喝着寒气四溢的酸梅汤刚才半日他都与秦宝一起一边望着北面热火朝天的场景一边聊着相关事宜。 彼处数不清的刑部兵丁、杂役正在将一车车、一担担文书自北向南来运根本不需闲杂人等穿过再加上许多满头大汗的刑部吏员许多看热闹的闲人也几乎堵塞了道路让第一天来办入职手续的张行不得不堂而皇之的与秦宝一起当众摸鱼。 “张兄说反了。”秦宝咽了口酸梅汤难得撇了下嘴。“这是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刑部难得压了咱们靖安台一回这些日子可劲折腾指着杨逆的案子吹胡子瞪眼要人犯、要文书连一张纸都要台中相关人等签字画押稍有不对就要把人全都叫来重新来过谁要是敢不来就趁机闹事把欺君罔上的帽子直接扣下……上下都说刑部此番就差没趁机抄了靖安台了台中何时受过这种气偏偏又没办法。” 张行端着酸梅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要理解嘛刑部也是多年被靖安台欺压着一朝翻上来了撒点气算什么?” “说句实话。”秦宝闻得此言看了看周围低声相对。“要不是台中上下被这事烦着河对岸那事怕是没那么轻松过去……张兄你也不要得了便宜卖乖。” “得了便宜不卖乖干了好事不留名岂不是衣锦夜行?”张行恬不知耻当场驳斥。 换成别人说这般话秦宝肯定要泼汤断交了但他情知之前的案子里眼前这人固然是在为他自己快意恩仇但也隐隐有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之态偏偏也是没有留名的……反而不好多说。 实际上二人眼看着北面刑部的人手队伍渐渐疏离一口气将酸梅汤喝完准备动身入台时秦宝方才发现张行身后那摊贩的大半罐酸梅汤早已经寒气缭绕。 而俨然做了好事的张巡骑也是没有留名的。 闲话少讲道路通畅两名锦衣巡骑昂然入台但说是‘入台’其实是上岛。 靖安台的位置非常有意思……整个东都城讲的是一个法天象地北邙山和洛水被广泛应用到了极致而紫微宫与西苑自然要大面积引用活水来布置最后却又从皇城东面的排水系统涌出。 这个排水系统唤做泄城渠。 同时洛水又引出两条人工渠一条从城内分道自南向北一条在城外就已经分道自东向西分别通往皇城北面和东面的武库、仓储乃是正经的漕渠。两条漕渠与泄城渠在皇城东面偏南的地方打了个结天然形成了一个城中潭并围成了一个岛。 没错靖安台总部与中镇抚司的刑狱系统便坐落在这座岛上。 “听台里老人说这个岛原本唤做立德坊得名于隔潭相望的承福坊而承福坊得名于皇宫东南专门用来交卸漕渠货物的承福门乃是一环套一环的。”过了桥、踏上岛秦宝便自动开始充当起了导游。“甚至原本是有居民的。但后来东都人口越来越多漕渠越开越宽西苑的水域面积也越来越大使得南面水潭越来越宽阔立德坊的面积也越来越小就干脆把居民迁了出去如今是靖安台独占。” 张行点点头没有做多余评价但心中却已经有些思索背靠皇城、环境封闭、自成体系很容易就能培养起归属感和独立性来怪不得秦宝不过比自己早入锦衣巡骑大半个月就已经是一口一个咱们的了。 “那是什么?”转过弯来被水潭旁边的土丘与树荫所遮掩的建筑群映入眼帘而张行首先注意到了一座与其说是楼倒不如说是塔的奇怪黑色建筑。 不高五六层而已但已经足够令人瞩目了。 “我就知道你要问。”秦宝笑道。“那是咱们马上要去的地方……最上一层是中丞的地方他平素上午在南衙论事下午在此处办公因为没有姬妾子嗣晚间十次里倒有五六次宿在这里……至于下面几层则是考核、升迁的部门与人事档案所在东镇抚司总旗以上中镇抚司与西镇抚司虽是一小卒的升迁提拔都要在下午进行的。” 张行会意继而心中一突顿时有些紧张起来然后立即低声来问:“前日是不是你告诉我说中丞是一位大宗师?” “是。”秦宝立即眉飞色舞起来。“正是知道了中丞修为我才敢肯定原来修行与做官是两不耽搁的……” 张行无力吐槽。 宗室出身的大宗师一生没有婚育年纪也比当即圣人大了两旬要是当不了大官就怪了。而他紧张的地方则在于这种人物所有人事升迁都要亲自过目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说法。 “不必紧张。”走了两步秦宝似乎反应过来赶紧安慰。“中丞对底层巡骑非常和蔼我当日也见过一回的……” 张行心中已然无语但都走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能回头便干脆点点头与秦宝缓缓往塔下行来。 抵达塔下院前秦宝上前递上腰牌稍作说明内中立即便让开路来。 而待二人进入塔下大院即将入塔前秦宝忽然驻足开口: “张兄接下来我不能随你入内的……不过我这人虽素来佩服你见识今日还是忍不住想抢在里面校事官前面考校你一下……你可知道中镇抚司著名的天牢在何处?” 张行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身前塔上犹豫了一下以手指向了脚下。 秦宝登时无语:“你怎么知道?”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反过来摊手……这tm不该是常识吗?有真气的世界里还有比一位大宗师更稳妥的狱卒? 宝塔镇河妖嘛! 甚至秦宝一问张行方才醒悟怕是这个塔根本就是压着天牢建起来的。 不过眼下不是闲话的时候张行摊手完毕直接低头迈入了五层黑塔。 “姓名。” 刚踏入塔内便有声音传来。 张行环顾四周见到周围空空荡荡立即向上看去果然在正前方的二楼曲台上看到几面屏风屏风后人影晃动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想了一下张行决定不惯着这些面试官直接在一阵怪异的沉默中扭头上了二楼然后在二楼许多忙碌的文吏瞩目下找到了屏风并在屏风后见到了一位黑绶、两位白绶正人手端着一杯凉茶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这时他才认真拱手行礼: “刚才不知道是哪位上官询问是否是询问在下?在下张行原东镇抚司东都部第五队巡街军士奉命入职锦衣巡骑。” “我没问你这么多。” 半晌那名黑绶方才冷冷出言。 “是在下张行。”张行重新拱手。 黑绶试试盯着对方终于再问:“为何上楼来?” “为了礼貌。”张行再三拱手行礼。“在下刚刚在下面虽不知是何人相呼是何品级。但既然是在台中要害之地便应该是靖安台的同列才对……既为同列出则同生共死入则同甘共苦……哪里有隔着屏风遮着脸大呼小叫刻意疏远离间的道理呢?” 周围安静的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而这黑绶与两名白绶几乎同时往上望去复又同时收回了目光。 隔了片刻还是骑着一名白绶无奈拿起身后长案上的一张纸蹙眉来问: “入职锦衣巡骑?白巡检荐入?原来是净街虎?” “是。”张行无语这不还得还得再问一遍吗? “你知道你档案有问题吗?”拿着档案的白绶愈加蹙眉道。“便是父母不在了可是总该有其他亲眷吧?为什么全然没有标注?活了二十三四岁朋友、邻居也该有的……按照规矩得有五个认识你五年以上的作保才能算你是个清白出身结果这上面却只有……” 话到此处随着黑绶一声闷哼白绶立即停止然后抬头去看张行:“不管如何你得把这事说清楚否则我们绝难录档。” “其实非常简单。”张行叹了口气。“我数日前还跟柴常检说过此事……不瞒几位我是原中垒军军士落龙滩几乎全军覆没我孤身逃出……” “脑袋受伤了想不起来了?”黑绶语气稍缓。“怎么说呢?兄弟们也不是为难你……你这个描述是不能服众的最明显一个若你是东夷死间怎么办?” 张行无话可说。 他要是知道怎么说早一开始就来这里报道了。 但他也不担心因为白有思既然让他来就说明有人会为他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就在此时一阵铃声忽然从上层不知何处荡起黑绶面色一肃抬手向上:“去三楼吧……档案这里不用你管了。” 张行沉默向上到了三楼却见到又一名黑绶宛如铁塔般立在此处不过这一位的要求倒是非常简单。 “寒冰真气是吧?运足力气当胸打我一拳!”黑绶昂然呼喝。 张行也不客气反手便是一拳结果下一刻只觉得拳头真就如砸到一个人型铁塔上一般疼痛难忍之余整个身子更是直接后退了七八步差点没从楼梯口滚下去。 “正脉通了五条反应、力度都还不错是个好苗子但远不如上次白巡检荐入的秦二郎有天赋。”黑绶一抬手往上指了指。“上去吧!” 张行强忍疼痛走上四楼然后肝颤的看到了一位不认识的中年朱绶立在四楼正中空地。 下一刻朱绶平静说出了一句话来:“也打我一拳!” 张行怔了一怔只觉头皮发麻恨不能立即逃窜。 实际上他似乎真的脚下一软转身往楼梯口走了两步但也就是这时随着身后传来笑声刚刚走出两步的张行咬牙转身却是运气全身能调度的寒冰真气脚下一蹬奋力一拳往对方脸上打去。 中年朱绶明显怔了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有这一出然后下一瞬间几乎是本能一般身上泛起耀眼金色辉光来。 张行一拳打了过来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反而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而很快他就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一名没有着冠身着紫袍的老者突兀出现在中年朱绶面前一手便隔空捏住了那宛如实质的光芒而自己身后则是刚刚随手把自己放正的白有思。 没什么可说的紫袍老者只能是大魏皇叔、定国公领御史中丞曹林他和白有思本来就在上面。见到下面要出事一起下来救了人。 当然谁先谁后各自来救谁真不好说。 “薛亮!”场面安稳下来后曹林当场呵斥。“我就不问你为什么忽然起了调戏下属之心不好好考校他刑案常识以至于差点酿成事故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居然没想到人家能打一个回马枪吗?就你这个通脉大圆满的修为谁给你的胆量小觑一个大活人了?” 那姓薛的朱绶羞的满脸通红当即拱手:“请义父责罚” 然而曹林根本不做理会反而展颜来看张行。 而这位头发花白的定国公虽只是展颜一望却如鹰目电射:“张行是吧?思思要用你自然有她道理;愿意保你我也愿意信她……但该有的说法还是要有的你在二楼过于油嘴滑舌了我不喜欢须知即便是同列上下尊卑总该要有的。但二楼也好三楼也罢到四楼都还有一份胆气在胸中而且越来越足刚刚那一拳更是出色便是没有思思来讲我如今也愿意认你是个豪杰纳你入台的……趁着殖业坊没关出去随秦二郎领钱给自己买匹好马来从今往后你便是锦衣巡骑了与净街虎不是一回事出入不要坠了老夫的面子。” 刚刚喘匀气的张行赶紧在白有思身后俯首称是。 ps:感谢新盟主光棍甲老爷这是本书第40萌。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天街行(2) 以曹林的身份来看他的表现确实称得上是和蔼甚至有些过于和蔼了。但考虑到人家身份和能力的稳固性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损伤自我权威只能说这位中丞确实算是某种程度上礼贤下士了。 不过今日本身就是官僚化的体制内入职过场又不是什么真的闯三关上五楼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接受什么‘尊卑’的张行绝不至于为此感激涕零。 或者更直接一点出了门领了钱上了路这人就满脑子都是买什么马了。 一匹马尤其是一匹好马价值不菲寻常人家但有一匹好马便是半份家业……真的是半份家业一匹好马的市价是多少呢? 三十匹绢或者六十贯钱而现在入了张行腰包乃是按照最新市价置换的三十六两白银图的是方便携带和保值。 而张行来到东都一月在冯庸和青鱼帮那里薅了许多羊毛加一起也不过是十三两白银和十多贯闲钱也就是吃一下锦衣巡骑特有的工作福利才能获得一匹属于自己的好马。 说到底不是谁都是白有思那种顶级贵族可以那般大手大脚。 从岛上往东越过三个坊便是著名的东都北市……北市位于洛阳县正中与河南县的南市交相辉映也各有不同。 南市占地面积极大相当于四个坊里面商家足足四五千家属于日常经营能想到的东西都有卖而只有一个坊大小的北市主要还是奢侈品与大宗交易比如香料、彩帛之类。 至于牛马其实也属于高端货物但因为货物的特殊性一般是养在北市东北的殖业坊内然后在北市东北角专门设立一个牛马行等要交易时来这里报税。 “两位官人是要买马?” “两位官人来我家来我家我家的马是西北的巫人隔着沙漠送来的个个都是高头大马!” “两位官人别听他的西北的马都是样子货靖安台的官人们都还是喜欢我们家的北荒马结识耐用好养活活得长……” 刚一抵达北市牛马行便有一群半大小子蜂拥而上一面招揽生意一面相互推搡却无一人真的挨到张行与秦宝身边俨然是熟门熟路知晓这是靖安台的锦衣巡骑来买马只想赚个五文引路钱。 张行回头去看秦宝。 秦宝也只是一摊手:“放心他们都晓得利害背后的牛马行也都是长久生意不会有人为一匹马坏了名头、惹上靖安台的……只按照咱们路上说的你看自己喜好定下哪一类就好剩下我替张兄来挑。” “那就按之前说的……北地马!”张行情知自己是个门外汉只能选个机型便干脆一咬牙做了说法。 “我就猜到你要家乡的马。”秦宝笑道。“就算是忘了事也必然是骑惯了的就好像使弩使大刀使地那般利索。” 张行连连摇头……他哪是什么家乡不家乡无外乎是他这个身体虽然明显会骑马但骑马本身毕竟是个技术活而且考验心态与其追求刺激不如整个稳妥的来。 然而虽然定了是结实耐用好养活的北地马可一路挑下来却并不顺利——秦宝是个懂行的可按照这个行家的说法但凡摆在明面上的好马早就被牛马行主人选下来定给城里的王公贵族了剩下的马倒不是说不行却不免显得他秦二郎白陪着兄弟来了一趟。 就这样连挑了四五家始终寻不到能和秦二郎自己那匹黄骠马相提并论的北地好马甚至眼睁睁看着一匹乌云盖雪被其他人先一步牵走不免愈发焦躁而张行反而不好劝的只好朝卖家使眼色。 牛马行的掌柜又不是北市那些招客小哥本身未必多看中这单匹马的生意只是不好得罪锦衣巡骑罢了此时见到正主在背后使眼色心里会意却是稍作踌躇之态然后拱手来对秦二郎: “这位官人……时候不早官人若是真有心想捡个漏那老朽大胆指个地方与二位若是那里没有明日再来或者回来选一个好口岁的北地马我给两位官人赠送一套马鞍便是……都是无妨的。” 秦宝一时诧异:“还有别处牛马行?” “那倒不是。”掌柜摇头道。“是鬼市白天开的鬼市就在北市西南时邑坊里的野巷子蒋老大看着的场子换成别人我真不敢指但两位是靖安台的大爷而且您这位官人又是懂行的才敢冒险一指……若是二位愿意去我让我家小子给二位引个路两位虽是锦衣但白天老老实实去做交易想来也无妨的。” 秦宝稍作踌躇立即点头。 那掌柜也立即回头去喊自己儿子。 “什么是鬼市。”倒是张行此时反而来了兴趣……他是真不知道。“跟修行有关系吗?全是江湖人士装神弄鬼那种可有天材地宝?” “就是私市哪来江湖人士?” 秦宝微微皱眉低声以对。“国家法度严密……住处在坊里交易在街市但坊外大街和东都三市也要应时而闭好像税金也挺重坊内倒是能稍微避税也可以随时交易但偏偏坊墙围住注定不能货物齐全……所以金吾卫少的南城常有人夜间在泄水道里做生意即便如此为怕被检举也常常要戴着面具或是脸上涂灰夜中、泄水道里、人人遮蔽免不了以次充好和强买强卖之事甚至动辄斗殴打杀说是鬼市倒也算是妥帖……这北城也有却是长见识了。” 张行即刻醒悟这事说好听点是‘制度跟不上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经济生活需求’说难听点叫‘苛政猛于鬼’。 而无论如何都算是自己认知范畴里的玩意了。 出乎意料那牛马行掌柜的儿子才十八九岁居然正在读书被喊了两句从自家马棚后面钻出来先被父亲呵斥还威胁要撕书只能低头强笑将书塞入怀中然后快步来到二人跟前随即文绉绉一礼:“小可阎庆见过两位官人……小可这就带两位过去。” 张行眼睛尖利一眼看到是一本简装版的《白帝春秋》不由心生好感当即指点: “这么年轻不要老看这些官修史书有时间读读一些名著小说那才是养文华气质的。” 阎庆一面在前领路一面压低声音尴尬回复:“也不怕两位笑话我一个牛马行家里的出身小时家里只有四五匹马那种只能给人代养糊口免不了要早起夜起的委实错过了修行入门的最好时机现在家里好了一些再看看书并不是指望什么文化乃是要借着着零碎时间读点经史然后看看能不能考个科举再掏点钱换个吏员做……” 张行当即恍然。 且说这个世界自从青帝爷教化诸族铺陈文明开始便有文字传下距今已八千载。虽然前期文明发展极慢更有诸族混战打到天昏地暗硬生生逼出来黑帝、赤帝、白帝这几位狠角色出来证了至尊但孬好人口基数摆在这里还有懂行的神仙管着所以文化传播还是很被重视的。 到了眼下既有几位至尊和座下神君亲自传下的经典;等王朝更迭起来也有官修史书的成例;再往后文风积累起来更不免有偶然冒出来的文华大家搞出来一些好文章、好书本……之前几百年形成了以《女主郦月传》为代表的小说时文风潮便是一时之文华所在。 最起码在张行看来这个世界的文学水平还是达到了某个特定封建文化水平层次的。 但怎么说呢神仙和龙摆在那里门阀与军事贵族客观存在再加上是边缘莽荒地区文教难兴还免不了真气修行这套‘正途’……故此虽然先帝爷首创了科举制度但一则没有被社会公认二则本身也不健全到了目下基本上还是靠贵人看了卷子赏识那种路子否则便是勉强过了也只能去做个基层吏员。 也就是像阎庆这种出身低微没有门路然后本身又没有修行的人偏偏又不甘寂寞才会想着去走这条路。 当然了张行心知肚明大哥别笑二哥别看他跟秦宝修行到了第五条正脉人人喊一声官人但此刻锦衣行天街上本质上还是被大贵族白有思给看中了、抬举了。 如此而已。 想到这里张行心中复又微微凛然然后本能反思起来只觉得自己这些天有些得意忘形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之所以得意却并非是升了官、转了职待遇更好。乃是说自己当日纠结之下咬牙冒险选择锄强扶弱往上得到了白有思的认可换了眼下这身锦衣;往下得到了包括刘坊主和秦宝这种明白人和老实人的尊重;中间自己也算是快意恩仇报了那对夫妇图谋自己的怨仇这才会不觉有些飘飘然和恣意起来。 这么一想的话张行内心稍作收敛之余却又坦然起来——自家做了好事干了自己都佩服的举止凭什么不能昂然自若? 种种心思不过是转念而已。 前面带路的牛马行家生子阎庆是个妥当人物沿途说笑不卑不亢既有市井狡猾又有读书人的两分气度委实让人心生好感却是丝毫不知道自己读书想科举这种事情已经引得身后一名锦衣巡骑一路上脑子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两位官人就是此处了。” 拐入北市东南的时邑坊不久阎庆忽的便止了步伐只指着前面一个巷子说话。“我家是正经的牛马行不好当着蒋老大的人进去……两位官人自便买不到合适的也可回我家说话。” 秦宝当先颔首。 而张行却忽然郑重拱手语出惊人俨然是自顾自改了画风:“阁下是个好汉而且是好学的好汉将来必有成就。” 秦宝目瞪口呆。 那阎庆也惊愕一时慌忙摆手:“可当不起官人大礼更当不起好汉二字。” 言至此处这阎庆顿了一顿赶紧认真来说:“我不是客套我读书看书里说人立在世上就好像龙盘在蛇旁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我都十八九岁了看了好几年书还只是个牛马行的帮衬既没有两位官人这般勇力又没有文华显露哪里算是好汉呢?” 张行连忙摆手昂然正色以对:“不是这样的你没有被人分辨出来是因为之前根本没有人正眼看你而今日我和我兄弟认真看了你便觉得你好学知礼宛如幼龙头角峥嵘与旁边的凡蛇不是一回事……你不必自谦了!” 秦宝听得愈发目瞪口呆而那阎庆却是眼圈一红差点哭了出来显然是生平难得被人认可激动起来。 “在下靖安台锦衣巡骑北地张行今日得见实属有幸。”张行见到对方要失态赶紧报上名字郑重拱手而去。 “我乃登州秦宝。”秦宝也茫茫然拱了手然后转身慌张张去追人。 一时只剩下那牛马行家的阎庆一边抹泪一边拱了手然后掩面而去。 且不提阎庆如何只说秦宝追上张行在一些打手的迟疑顾盼中进入私市忍不住当先来问: “张兄刚才你是、你是怎么……” “怎么把人弄得热血沸腾宛如古书里场景的?”张行面无表情扭头反问。“然后又怎么一口认定人家是个好汉的?再然后你也想学?” “不错。”秦二郎咬牙承认。 “这话往敷衍了说便是你会相马我会相人。”张行继续面无表情言道。“我一眼就看出那小子不是池中之物……你学不来的。” “那往真心了说呢?”秦宝迫不及待。 “往真心了说将来他不成好汉这事会有人专门记住?反过来说真成了好汉岂不是我和他一起的造化?”张行停住脚步眉毛一挑摊手反问。“况且不说什么以后将来退一万步来讲这么一个好学的孩子结果却因为在市井中为人轻视读个书连他亲父都明显不理解他却还在坚持可见品性上是有说法的那我反其道行之认真鼓励一下怎么了?难道比中午那桶酸梅汤更费些功夫? 好学的孩子就该鼓励!” 好像又学到了一些东西的秦宝竟然无话可说。 也就是此时秦宝忽然怔住然后立即转向目光停留在远处一个小巷口前。张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见到一匹白棕相间的北地健马正蹬着蹄子抬头来望自己。 随即二人同时大喜过望一起走将过去。 而当张行伸手挽住这匹一见钟情的北地花马时秦宝却去伸手拽住了花马身后一匹半大马驹马驹精瘦白底黄斑、黑斑混杂看起来像是个豹子纹颌下还有个肉瘤子长相堪称丑陋。 但不用秦宝说张行也一瞬间便醒悟过来这匹丑马才是真的神骏因为就在秦宝去拽这匹马的时候尚未触及马毛便直接炸开秦宝也愕然缩手但此马丝毫不鸣只是抖了抖身上毛便重新立定。 张行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匹丑马居然将秦宝修行的定雷真气给引了出来。 “私市便宜不还价……”就在这时两匹马后面的巷子里一名戴斗笠的人忽然出言。“两匹马一起一百四十贯文。” 花马牙口正好膘肥体壮按规矩标准市价六十贯私市便宜很可能是五十贯甚至更少。 换言之人家卖马的人不是傻子本身晓得另外那匹半大斑点丑马有说法所以明明那么丑还是个半大小子就要价近乎于花马两倍。 秦宝闻言一时黯然他的战马补贴早已经买了一匹黄骠马便是察觉到神异又如何有钱再买一匹马还明摆着比寻常健马贵那么多。 “我这马也是迫不得已才卖。”斗笠客见状有些不耐。“本身很可能是龙种本想赌一赌的……但它既吃肉又喝酒不给就拆马棚养到半大就彻底养不起根本没那个钱财和力气去等它成年赌他是真龙种了……你们若不买我只好冒险牵到天街上看看有没有达官贵人识货。” “小心没遇到大贵人先有中等的官吏、军伍看中直接牵走不给钱。”张行一语道破对方的尴尬处境。“我们俩人都是外地来的穷光蛋一百四十贯委实没有……花马不愁卖你只说这斑点丑马多少钱?” “八十五贯!”斗笠客顿了一顿闷声回复。“不能再还价了。” “八十贯我全用白银现在银子紧俏合四十八两白银我给你四十九两团一团想藏哪儿藏哪儿……如何?这是我所有的银子剩下几个铜板我也得给自己留点来吃饭。”张行一边算账一边努力来劝。 斗笠客压着斗笠看了看二人身上的锦衣与袖口刀瓮声瓮气:“你们不是好相与的我不跟你们一起去取钱……四十九两得把现银拿这里来!” “二郎你骑马快去牛马行那里借匹马去我住处将放在床头褡裢里的十三两银子拿来我就在此处等你。”张行毫不犹豫回头低声吩咐。“速去速回。” 秦宝略显不舍地瞥了一眼那马点点头然后即刻转身而去。 秦宝既去张行留在远处拽着马不动只与卖家套话但卖家既然得了准信却是一声不吭……无奈何下二人只能枯等。 果然秦二郎到底可靠抢在净街之前便带着银子疾驰回了时邑坊随即张行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当面数出三十六加十三合计四十九两白银也委实是他的绝大部分身家直接交给对方然后又经本地老大验了白银收了一两抽水便算是交易成功牵着马走出了小巷。 “恭喜张兄得一龙驹。”一走出来秦宝便拱手来恭喜但眼神里的艳羡根本遮掩不住。 张行面无表情只将缰绳往对方拱起的手上一缠便反过来拱手:“恭喜秦二郎慧眼识马得一龙驹莫忘了把我的黄骠马准时还我。” 秦宝瞬间便醒悟过来对方意思本能便想推辞因为两匹马的价值实在是相差太大……但缰绳在手他一个爱马之人居然一时舍不得。 半晌才扭捏出几个字来:“莫非张兄觉得在下也是个好汉吗?” 张行闻言哈哈大笑脑中早已经闪过无数恰当回复……有干脆点的: 秦二郎自然是个好汉宝马正当配英雄! 也有往中心思想上靠的: 天下事以人为本区区一马在秦二郎面前算个什么呢? 类似的豪言上个世界里整日键政键史的他能给捯饬出来一打还不重样。 但思来想去张行反而觉得无趣故此他只是点了点下巴然后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便含笑来说: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二郎你这人不赖能处!” 秦二郎是个内秀的自然晓得对方是在打趣不让自己对此事过于负担便也随之一笑。但不知为何等对方转过身去虽然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居然还是如那半大小子阎庆一般一时红了眼圈。 ps:惊了!发现桐棠老爷打赏了一个盟主。 正文 第三十章 天街行(3) 张行在得意中做他的‘赛孟尝’的时候……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孟尝……却不耽误东都的总体形势进一步恶化。 政治形势上的恶化是最明显的。 刑部尚书张文达可不是嘴上功夫他一个东南二流世族出身的人物之所以能混到一部尚书本身就是靠着当年某次上柱国谋逆大案中突然出首指认了自己的恩主兼上司当朝宰相、托孤大臣、上柱国高虑才一跃而起的。 那场案子一共死了三个上柱国。 表面上的由头自然是当今皇帝登基时一个是外地领兵的某某上柱国不服然后起兵造反……这种事情因为之前的乱世传统反倒不算什么……实际上自然是新皇权力渐渐稳固后不满几位老臣的掣肘尤其是杨慎父亲、几乎称得上是大魏开国第一功臣的杨斌前一年刚刚死了君臣双方的力量对比就此逆转所以趁机搞的政治清洗以至于平国公高虑与威国公贺若辅居然在那个上柱国造反后的第三年才被按上罪名一并被诛。 这事吧也就那样真不好说是皇帝正义还是老臣们正义只能算是典型的权力斗争。 包括斗争结束后如张文达这种尝了甜头的新贵同时成为朝堂与民间不齿的靶子也不能怪谁。 可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一次不过瘾还要两次皇帝也懒得换刀。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朝廷反正不缺上柱国和大将军的。 所谓八柱国制度最最开始的时候乃是前朝的前朝当时这批军头子逃到关陇没法跟东齐的神武帝抗衡不得已搞了****制度设立了八柱国、十二卫大将军外加四位录事参军的这个先军体制。 彼时这个所谓八柱国集团二十四位核心人物合计不过十四个家族。 中间政权反覆包括内部权力斗争动辄兵变政变啥的十四个家族到现在干脆被族诛了整整一半只剩下七个了马上很可能还要变五个。 可与此同时新的政权或者新的政治领导人靠着政变上位总免不了要给新功臣和老朋友们发权以作安抚。老朋友不说而这些新人怎么也不可能脱离原来的老朋友下属、姻亲。于是发展到现在所谓八柱国集团其实反而扩展到了三十多个家族。 这些家族相互联姻相互推举打断骨头连着筋。 那过一段时间谁造个反的时候顺便株连个两三家也算是题中应有义。 说白了谁也不要小瞧政治传统和政治惯性以及最重要的体制延续影响。 所以当刑部尚书张文达上来便抓了白有思五十多个各路亲戚说他们是杨慎同谋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感到错愕……都只觉得这雷可算打下来了。 不过只到这一步的话还只能算是打雷不能算是下雨……因为还只是协助办案还没到往上给哪个核心家族安个决定性罪名的地步也没有向底层大肆蔓延。 底层现在最关心的本质上还是物价又涨了……米面在涨、柴油盐酱醋茶也在涨白银、黄金和锦缎越来越贵寻常绢帛和铜钱还有香料、玉石却越来越不值钱要命的是房租和房价似乎也在跌。 这可是东都! 换言之东都的经济形势也在大幅度恶化。 “外面墙根底下都是啥?” 这一日因为要将黄骠马转入岛上靖安台的代养马厩张行回来的稍微晚了一下不免再度爬了梯子然后就发现了坊门外的一片奇景。 “都是城内权贵派来的帮闲。”刘老哥在前面挑着灯笼摇头以对。“坊里也有都在张尚书府外面蹲着等着买府内消息一有消息就隔着墙发出来……我们也不敢拦的。” 张行茫茫然点了下头。 不过临到自己住的侧院门前他到底是记住了正事便反手拉住了对方:“老哥……有件事情要与你说我做了巡骑便再不用来巡这四坊的街道反而要常常往立德坊候命便不好在这里常住了。” “早猜到如此。”刘老哥闻言也只是颔首:“而且瞅修业坊这架势往后半年估计都不能安生早日离了也是好事……地方找好了?” “不必找地方我想直接搬到之前来看我朋友那里。”张行既说了此事也不多矫情。“我这里就几件衣服和一床被子随时就能过去。” 刘老哥闻言微微一顿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出言相对:“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但老弟既然要走说了也无妨……老弟搬到朋友那里可跟朋友说定了说死了?” “没有。”张行摇头以对。“只是说准备去他那边。” “那就好。”刘老哥诚心来劝。“其实依着我看老弟自有规廓便是再亲近的朋友也该隔一堵墙……至于朋友相交不在于同寝同食走太近了也未必是好事。” 张行情知对方是好意稍作思索更觉得对方有道理便干脆颔首:“也是那我明日往承福坊再看看房子便是寻在我朋友左近好了……唯独我刚刚过去上面给的搬家安置假期不多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妥当的。” “这事简单。”刘老哥当即笑道。“老弟若信得过我明日就去跟承福坊北门的老韩做声招呼立即给你找到最合适的。” 张行自然是感谢不及。 就这样这日晚间张行与刘坊主依然交流愉快但接下来的夜中却委实不够爽利因为太吵了…… 那些猬集在坊门、坊墙内外的人不停的往来还时不时有几个练家子旁若无人的翻墙越门气的张行恨不能站院子里大喊一声真当这里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过考虑到人家达官显贵家里的练家子怕都是高手还这么多人这么喊说不得只能挨一顿打桀骜如张行也只能眯着眼睛装睡。 说来也有意思晚间那般热闹可等到了翌日四更天还没亮坊门这里却又忽然变的干干净净而且原因还是处在张尚书身上——这位已经成为南衙诸公之一的刑部尚书要去上朝车架例行早早停到了坊门前位于等待开门的人流第一位。 四更时分的东都太阳张尚书可是见习惯了的。 不过这一次稍微起了一点波折。 张尚书不是升官了吗? 不是得到专案之权了吗? 所以坊主刘老哥小心翼翼难得过去远远弯腰行礼向张尚书的家人请示尚书大人如此繁忙要不要提前开门? 张尚书没有飘他的回复异常直接甚至越过了家人当众隔着车帘子大声回复——国家法度不可废。 端是浩然正气义正言辞。 刘老哥这也才心安。 日头升起坊门通畅请了搬家假的张行并未着急动身而是先行佩刀往修业坊内里一行很明显是在提醒卫瘤子等一众人东都还有他这一号人。 巡视完毕这才折身回来在院中瞌睡补觉。 而不过是中午时分刘老哥便来了准信说是有一家特别合适的院子所谓左右套院中间有待客的堂屋与正院后面还有个后院可以养马一个人住合适两个人住也合适甚至两个人住进去既保持了各自的安全距离又显得亲近。 甚至可以三个人、四个人住等俸禄发下来现金流通畅了雇个马夫兼门房再请一位做饭的都很合适。 而最最关键是房子主人因为自己叔叔曾做过杨慎的亲兵一家人已经准备连夜跑路了所以房租异常便宜只是希望速速租给官家人乃是指望着万一乱起看看能不能尽量保住这个院子。 既然这么合适张行又是个单身汉加破落户便直接应许……反正大不了一个人住秦宝愿意来再来就是……然后便要搬家。 说是搬家但除了身上的新行头与佩刀外不过是几本书、几件衣服、一床被子当然还有那个罗盘。 张行也不矫情直接寻刘坊主借了个车子也不雇人也不用人帮刘坊主带路直接自己推了过去摆在那家人门口当面请承福坊北门的坊主出来做了租房的文书东西扔进去车子直接请刘老哥自己退回去。 真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单身汉东都漂的生活就是这么干脆。 中午搬了过去还在假期中的张行下午便动身去了岛上乃是准备寻秦宝商议此时顺便牵自己的马回来。 然而等他抵达岛上却愕然发现刑部的人又来了。 “这回是人犯?” 满身都被汗水浸透的张行扭头相询身侧其他黑脸的锦衣巡骑。 “可不是吗?!”一名锦衣武士几乎是咬牙切齿。“刑部欺人太甚!靖安台在东都扎根后就没有往外出过囚犯……” “偏偏中丞刚刚让人传下令来不许干涉刑部公办!”另一人气急败坏。“否则早就连这些刑部杂碎一起扔地底下去了。” 张行也微微皱眉。 ps:感谢关东流匪大佬的上萌!本书第四十二萌。 顺便祝寒门、七岁、潇潇三位生日一起的同学生日快乐。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天街行(4) 张行也没想过自己只是一问就差点把现场演变成东都脏话交流大会甚至隐隐有趁机闹事的趋势。不过很可能是意识到这边起了动静和情绪一队有组织的锦衣巡骑立即转了过来带队朱绶不是别人正是张行的顶头上司白有思。 “巡检。” “巡检。” “白巡检。” “巡检辛苦了。” “巡检热不热?” 而很明显白有思在整个靖安台都显得颇有地位和威信只是人一过来周围的气氛便立即变味了。 虽然还是很热烈。 “这是南衙议定的事情不要让中丞为难。”白有思既到明知道气氛已经缓和但还是叮嘱一二。 众人连连称是。 随即戴着武士小冠的白巡检便注意到人群中那个直属于自己的下属不禁来问:“张行你不是请假去搬家了吗?怎么还来岛上?” “回禀巡检。”张行有一说一。“家搬完了正准备来牽马……” “搬这么快?不过今日怕是不好牽马了。”白有思回头看了眼身后然后干脆朝张行下令。“队中正忙既然来了便一起过来帮忙弹压罪犯……天牢里从第三层开始便是真正的练家子了不可大意……只要是在岛上出的事必然是我们的牵扯。” 张行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又看了看对方身上一尘不染的素色锦衣心中无语但还是被迫加班。 不过得益于此张行倒是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刚开始拽出来的罪犯还多是预想中的那般双手捆缚着绳索、眼睛蒙着黑布一出来或畏缩求饶或蛮横辱骂或戏谑自若还有人感受到阳光后跟向日葵一样对着太阳跳舞但往往就是刑部士卒几棍子抡过去就立即老实了。 而从地下第三层拖出来的几十名囚犯就是另外一个画风了无论外表看上去是老弱还是强健全都戴着重枷有的还带着重重的铁镣看上去也似乎全都丧失了行动能力几乎算是被拖入囚车。 这些倒也罢了让周围人感到不适的是这些人明明都活着却全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连呻吟都没有。 考虑到能入地下第三层的囚犯首先的前提便是真气修为达到奇经八脉那个地步那就更瘆人了。 最瘆人的一幕出现在最后一名囚犯上。 这是一名骨架奇大的壮年囚犯精赤着上身而裸露的身体虽然瘦削却远没有到那种被废掉的程度配上护眼的黑布被四个精壮士卒从塔下大院中拖了出来张行打眼去看……讲实话他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穿越到的是某个西方奇幻世界而这个囚犯的职业是恶魔猎手。 而就是这位骨架奇大的囚犯居然在上囚车的前一刻扭头朝张行这边笑了一笑露出了满嘴的大白牙。 就这么一笑张行只觉得后背上的汗水立即就冰凉起来。 不过很快张行、秦宝包括周围的其他巡骑便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此人不是来看自己的而是来看白有思的。 原因再简单不过在地下不知道关了多少年出来缠了那么多层黑纱那个囚犯此时是绝不可能有什么视力的他必然是透过某种真气法门来看人。想来看到的也是一团团真气而不是一个个具体的人。 而若论真气白有思的真气在这么一队人中怕是如皓月当空了。 “思姐。” 眼看着囚车远去不用张行开口便有李清臣压低声音来问。“这个是哪位?什么修为?认识你吗?” “不认识不知道。”白有思平静回答。“但论修为怕是入狱前便与我类似所以应该是第五层的囚犯。” “第五层?!”李清臣吓了一跳。“第五层如何敢随意移动?” 张行也吓了一跳然后本能来问:“刑部有宗师坐镇吗?” 周围几人也赶紧来看白有思。 “刑部当然没有。”女巡检望着远去囚车若有所思。“但此人在黑塔下多年之前一直被中丞的小天地压着气海丹田怕是早已经枯竭前几年中丞明显进位大宗师他怕是被压得更厉害便是入狱前就已经凝丹小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恢复然后使出来的……真若是强行使用很可能会使内丹与气海破碎或死或废。” 众人这才稍微释然继而再度跟上远远辍在囚车后方一直看着最后一辆囚车远远上了桥又下去这才算是了事。 而当此时机一队人回头去看岛上直接无论是锦衣武士们还是靖安台的寻常文吏包括仆役、马夫全在一起议论纷纷也是觉得无趣。 一阵尴尬中就不免有人例行关心起了白巡检。 “巡检。”身材高大挂着白绶的钱唐认真拱手来问。“属下冒昧听说姓张的最近直接伸手到白氏身上了?抓了不少人?” 白有思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只是我十七哥在杨慎做江都总管时于他麾下做过校尉所以有所牵连主动往刑部说了事情……等问清楚了便该放出来了。” 众人赶紧点头纷纷一副释然姿态原来五十多个亲戚都不算数的只有一个什么十七哥算是白家人啊。 倒是张行想起刚刚入京时在吉安侯府的见识不由暗自撇嘴。 且说白有思这老娘们的家门起自她爷爷初始八柱国之一白忠长。 按照张行自己看官修史书然后自己嚼出来的味道……白老爷子的人品也就那样但架不住能打活得长愿意服软。 能打到什么程度放张行来的那个世界基本上属于什么古今七十二将的水平几次重要战役基本上也要上历史书的放在白老爷子辉煌的那个半争之世也属于那种top3有五个肯定有他一席之地的感觉甚至隐隐有能去争个当世第一名将的那种感觉。 这种情况下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国家要打大仗不请他出山心里就慌。 这就导致大魏开国诸功臣包括先帝包括杨慎他爹杨斌包括黑塔上的中丞曹林包括被张文达送走的高虑、贺若辅几乎全是白老爷子旧部。 而这居然也不耽误白老爷子都快老死了还拉的下脸来去给即将篡位的先帝磕头送家传宝物金龙……弄得当时还没篡位一副我是天下楷模我礼贤下士我比那个混账天子强多了的先帝爷尴尬的不得了。 不过若非如此白氏也不会经历三个朝代六个皇帝八个权臣十几次政变还一直没被造反了。 先帝登基第三年替先帝平定了一次叛乱后白老爷子安稳去世留下了五个儿子、四个侄子二十七八个孙子孙女、侄孙子侄孙女。 至于到了眼下白有思她爹虽不是长子但架不住上面功劳太大加上自己也争气却是在长兄世袭了国公与上柱国之外额外指着平定南陈的军功单独做了吉安侯如今更是一卫大将军。 此外她还有个过继给伯爷爷的堂伯做民部尚书领勋国公。 还有个做荆襄总管领一卫大将军的亲叔叔。 还有个做刑部侍郎的堂兄。 还有个做驸马的堂弟。 还有二十三个年龄不一、品级不一但全都在正六品实缺美差上的堂兄弟姐妹分布在地方、中枢、军队各处。 至于洛阳县令张岳是她堂姐夫啥的估计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反倒是张岳上下都知道这是白家的女婿哪怕是人嫌狗憎的洛阳令那也要给面子的。 对了白有思她母亲据说也是初始八大上柱国之一的嫡长孙女但一般也不提的主要是因为她外公造了一次反被他爷爷给灭了。 所以说什么叫做权贵? 什么叫做贵族集团? 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什么叫做出身? 张行来到东都第一天在吉安侯府的侧院的侧院的侧院里找后院马夫打听完了白有思的家世后就已经晓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样政治概略的世界。 五十多个亲戚被抓? 啊呸! 你也配姓白?! 闲话少讲白有思明显不像多说此事敷衍完毕回过头来看到下属或紧张或劳累或愤怒或气馁或敷衍或戏谑最后却是看向了表情最让她不爽的张行然后含笑出口: “张行今日刚刚搬了家便来执勤算是就此入队这样好了岛上乱的利害咱们不回去了今日我来请客都回去休息下净街前一起进温柔坊庆贺张行入队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展颜便是老实孩子秦宝也一时兴奋。 唯独张行看起来什么都懂但却什么都不懂忍不住脱口来问:“巡检我知道因为修行路摆在这里按规矩女子只要扮男装便能做官、从军但温柔坊也可以逛吗?” 众人面露鄙夷白有思也难得展颜挑眉戏谑以对:“谁说不行?” ps: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天街行(5) 温柔坊位于靖安台正南沿着东都城五条标志性的天街之一一路向南依次过承福坊、洛水新中桥、道德坊、择善坊就能到了。 天街宽百余步具体到紫微宫南门正前方那条能宽达小三百步绝不会有什么交通阻塞所以回去冲了个澡用寒冰真气给自己降了温然后换了家常衣服的张行很快便和来不及搬家的秦宝一起来到了温柔坊的东门外。 而此时净街铜钵刚刚敲响不过温柔坊这里却反而渐渐人流增多。 至于说温柔坊是干什么为什么特许不宵禁? 问这个问题不就跟张行一样丢人了吗? 甚至张行亲眼看见秦二这厮在耳朵后面戴了朵小红花一路上看了许多遍也都愣是忍住没敢问。 “今天去哪家?”秦宝明显是来过两次见到等待此处的几名同僚脱口就问。“许大娘家还是苏五家?” “秦二又没见识了不是?”换成家常衣服也是锦衣手边还有一匹五花马(马鬃分为五等分的好马)李清臣当即表达了不屑。“这次又不是胡哥请客思姐既然出手必然是上曲的那几家我猜不是安二娘家便是韩都知家……安二娘家的大林小林都知还有韩都知乃是公认的上曲三都知!” 此言一出一众巡骑轰然炸裂继而讨论的更加热烈起来便是秦宝也跟着眉飞色舞唾沫横飞起来。 唯独张行像个乡下人从坊门内的摊子上拿两个铜板端了一杯清淡至极的酸梅茶然后借了个凳子自己端着自己加冰然后听这些城里人讲什么都知都知都都知。 听了半晌才醒悟都知本是官名乃是典型官名用在酒场、欢场古今中外都一样的应该是指当红花魁最起码是某家头牌的意思。至于他们所议论的这三位都知两位还不能自立就跟在安二娘家让安二娘抽水一位已经自立乃是自己赁了楼来自负盈亏。 一杯冰镇酸梅茶喝完顺便帮钱唐冰镇了一杯随着净街铜钵渐渐稀疏白有思终于打马而来依旧是收口劲装蹬鹿皮靴腰中还是佩剑却没有再戴武士小冠乃是简单插了个男士发髻包了个幞头依旧称得上是英姿飒爽。 正主既到钱唐连冰镇的酸梅茶都不喝了直接不动声色抢在第一位去帮自家上官牽马反倒是秦宝和李清臣落在后面段位差距一目了然。 “今日去安二娘家我已经遣人给小林都知打了招呼。”白有思下了马朝钱唐微微一颔首便直接公布了消息。 自然又是一片欢呼。 这种欢呼放在此处居然毫不违和甚至都没人多看一眼就宛如张行所来世界的小学生们在校园里欢呼放假一般。 一行二三十人进入东门熟门熟路沿着中路走到坊内最中间彼处居然有一处青帝老爷庙观还有十几个肥肠油肚的本世界道士在此处盘踞。而前方的其他客人也好巡骑一行人也好都不理这些道士的只是到庙观前拱手一礼然后每人取出两文钱向庙观前的树下一扔便直接从树下取下一个带红绳的红纸符系在手腕上这才往各方向扬长而去。 张行也只好入乡随俗。 接着巡骑们簇拥着白巡检向南拐去都快走到温柔坊尽头这才突然一转来到一个中间起了三层楼的偌大院子前然后抬手招呼说是小林都知旧友来访。 见到招呼自有小厮上前口称小林都知同列二三十骡马五六匹……便将骡马牵走并将客人迎入楼内一处大堂。 大堂里早有摆好的坐榻与矮几众人按品级年龄刚刚坐好便忽然闻得楼上有女子笑声:“白巡检多日未来可想煞姐姐了……你看你这脸蛋如何这般白俏让姐姐白白艳羡却不懂修行遮护的。” 两句话说完才见到一个戴着步摇的二十七八绰约女子款款走了下来上前双手捧起白有思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位置。 周围颇多巡骑早已经看的目弛神摇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羡慕哪一个罢了。 “我也想着小林都知呢。”白有思一开始只是竖耳静听待对方下来以后才同样眼波微动笑靥含苞似乎也是个欢场老手。“只是近来极忙去了一趟东境再回来又连着遇到其他公事忙着与朝廷做交代直到今日才有空便赶着来找姐姐了。” 张行冷眼旁观只觉得那都知虽然身材绰约但论容貌怕是远不如白有思论姿态还不如死掉的冯夫人连跟小玉比都差了一分青春也是暗暗叫奇。 不过很快在上个世界算是见识丰富的他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位女都知与白有思招呼完毕后趁着摆碗摆菜的功夫顺着蹚过来从钱唐开始认识的直接呼名呼郎总能说的那人面红耳赤之余喜笑颜开;不认识的如张行身侧这位秦二郎明明之前还兴奋莫名当着人家面却又有些紧张而且只穿着寻常布衣结果旁边另一人大约一介绍她便也能从容喊一声二郎并主动偎上前倒茶问候家乡父母又夸赞秦二郎身材好朴实可信云云。 到此为止张行哪里还不晓得这里虽是温柔坊但未必只是出卖皮囊皮囊好当然好但这种高级的走大堂的地方平素有资格来消费的怕还是洛北的官吏们居多一伙子同僚几十人一起过来搞团建求得是吃好喝好玩好便是这都知花容月貌难道能人人都摸到? 摸不到的恐怕还要生闷气吧? 所以这都知的本事怕是主要在于控场与调节气氛顺便多卖酒……至于睡不睡的问题那明显是散场后的事情。 而且用屁股想都能猜到几十个陪睡的收入也未必比不上一个控场水平高的好都知。 这么一想也难道叫都知不叫花魁而都知还能自己攒钱开欢场委实一个好都知才是一个场子的真核心。 “见过都知姐姐。” 轮到张行已经‘懂了’的乡下人早已经放开立即拱手。“在下张行是刚刚入了白巡检骑队的新人这番叨扰虽是白巡检以下诸兄弟们都在想念都知姐姐却是打着为我入队庆贺的名号……乡下人场面见得少得会耍起来劳烦姐姐帮忙让我少出些丑。” 这小林都知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在拿着遮嘴一笑:“你这人说是场面见得少却说话这般伶俐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你。” “莫说姐姐。”身后跟来的白有思也负手笑了起来。“我带他几十日了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他的话。” 小林都知俯下身来侧依在几案对面先捏了捏身后白有思的腿换的对方踢了一下她算做了个私下互动然后才向张行来问:“小张兄弟长得好排头不知道家里行几?” “无父无母孤身出来。”张行脱口而对。“叫我张三郎好了。” “我晓得了那就叫你三郎了张三郎。”小林都知会意即刻不做深谈。 “哎。”张行也乐的配合。 “这样好了你要真不懂待会做令喝酒的时候必然是我当席纠到时候来帮姐姐做个捧酒的刑官……”小林都知歪着几上酥胸半露眼波流转乃是装作压低声音一般。“你看好不好。” 张行当即拱手。 旁边秦宝看的艳羡却不知如何插进话里倒是隔了一个位子的李清臣忽然起身叫嚷:“小林都知你们的私密话都被我们听到了如何便要偏心这什么张三郎?” “十二郎你懂什么?”小林都知趁机扶着白有思站起身来先对秦二郎使了个眼色然后当场对李清臣嗔怪。“你以为行刑官好做吗?罚酒灌酒都要他你要是想找茬到时候尽管不喝反过来罚他三杯。” 众人轰然。 轰然声中小林都知回头示意正式上席上酒;白有思笑意稍退转回首座;钱唐赶紧敛容正坐;李清臣放肆而笑;秦二郎鼓掌鼓的双手通红;新鲜出炉的张三郎则托腮望着侧门等着看这里席面如何。 恍惚间气氛就已经起来了。 不过很快在上酒上菜一刻钟后气氛便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随着众人稍微填了点肚子小林都知也转了一圈给喜欢喝酒的人敬了一杯私下酒却是趁势起身来到大堂中央四下来看。 而周围人也都会意一般停下筷子只有张行因为要品鉴席面吃个不停反应稍慢。 “诸位。”小林都知见状当即来笑。“张三郎晓得自己要做这个刑官赶紧要先填肚子了……张三郎且停停请你即刻替姐姐寻一坛子酒来。” 众人愈加哄笑。 至于张行毫不在意居然真就起身从旁边的仆役手里扛过来一坛子酒当场撕开放到自己身前几案上以手压住。 接下来小林都知三言两语介绍了规矩果然是要做什么游戏来罚酒听意思大约还是在文字游戏里打转类似于酒令一样的东西。 古往今来两世三界似乎也都是如此了。 而也就是随着这个游戏开始张行进一步提高了对都知的认识……原来一个好都知居然还得赏罚公平还得对所有人有充足的认识而且还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与文化修养。 说的好哪里好?别人不知道这么得意的酒令若不能展示明白岂不是白说了? 这就得都知出面夸。 说的不好哪里不好?哪里不合规矩?要说出来让当事人心服口服还要考虑到这人的酒量、脾气惩罚适度让人家不生气。 得亏是同事团建白有思又是个高高在上不用伺候的换成有些心眼小的领导考虑到尊卑只是负责冷酒、倒酒的张行都要替这位都知道一声辛苦了。 酒令传了两圈众人大多微醺气氛算是妙到了极处便是没喝酒的此时也有些摇头晃脑了。 而这个时候酒令再度指向了李清臣。 “北邙山?” 李清臣早已经半醉闻得酒令规章却是指着从大堂窗户隐约可见的北邙山来问。 “不错你自己掰勺子掰到了北面我点的北邙山十二郎你只念一句带北邙山的古诗出来经史也是可以的总之要有出处便算是过了。”小林都知含笑重复了一遍。“若能含着现场劝酒的意思便算你赢指着这里随便一人来对酒若是重了或者不好或者不对便要重重罚你!” 众人期待中李清臣点点头立即拍案:“有了!北邙山下青龙起!” 众人当场一愣随即想起这是青帝爷传下的《太玄经》中的一句却是纷纷颔首。 李清臣笑而不语直到小林都知出面赞叹:“这是赢了……北邙山下青龙起不光是经文典故之前古早诗人王度的旧诗也引用了这一句此诗结尾是且把此酒祝东风。” 居然还有这一说一众巡骑一起拍手都认了李清臣的赢令。 而李清臣既然赢了正该指一人来赌却是在四下张望后看到置身事外的张行起了一丝意气:“张三郎你躲了一整晚到底会不会一点文学?若是会我让你一筹只要说得对便算你赢如何?” 张行抬头去看李清臣情知对方家世应该挺好跟钱唐一样是白有思队中前段的人物只把自己和秦二当成对手了但明白归明白他如何愿意为这种烂事与对方置气? 便干脆应声:“我自罚三杯!十二郎自便!” 说着便去自行斟酒而且是摆开了三个最大规制的酒碗。 众人颇感无趣李清臣也有些气闷却不知如何是好。 也就是此时不知何时拎着一小坛酒侧身坐到远处楼梯栏杆上的白有思忽然戏谑出言:“张行张三郎我素来敬佩你因为你一则义气二则豪迈三则文华天成……如今当着自家兄弟也不愿意展示文华兼有失了豪迈与义气的意思莫不是瞧不起诸位同列?” 满堂同僚齐齐来看李清臣眼睛里更是几乎冒出火来便是小林都知也不好开口只有秦宝一时紧张准备扭捏说话。 张行如何不晓得是楼梯上那老娘皮喝多了以后小心眼上来登时无语却是一面摆手示意秦宝安心一面款款斟着冒着寒气的酒水:“不是看不起诸位同列是委实读书不在经史上不适应规则。” 白有思当场撇嘴李清臣几人更是要呵斥。 但也就是这时张行却话锋一转端起一碗冰镇酒水来转身相对众人:“这样好了且当我输了顺便念一首不合规矩的长短句来做个赔罪。” 众人愕然旋即醒悟继而兴奋起来……他们跟白有思不一样如何会信这年轻同僚真有什么文华只想看张行出丑。 也就是秦宝老实点有些不安。 至于张行他也是喝的微醺本能想起那个铁律来……正所谓穿越了不抄诗词那不白穿越了吗? 一定要抄。 当然了这也是这个世界本身有抄诗词的文化基础在——之前就说了除去经史这个世界不缺一时之文学大成当然是《女主郦月传》那种小说但文字游戏发展是有规律的一般是简短民谣引出来诗歌诗歌出来了长短句也就有了然后是短篇小说与戏剧接着就是长篇小说了。 只不过这个世界的诗词注定因为用典和物质基础的截然不同而与张行所熟知的另一个世界相互岔道。 一边想着张行一边端起一碗酒来然后一边施展真气降温一边慢慢来喝。 他喝的速度极慢因为他脑子有点晕明明刚刚一瞬间脑子里过了一首合适的词结果端起碗来却又忘了只能这般拖时间。 至于白有思、李清臣之流似乎是察觉到了张行的拖延却又出于不同心理各自戏谑不语安静来等。 不过好在张行喝下一碗后还是想起了那首因为其中一句算是千古名句而记了个大概的词来。 “古今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张行喝完一碗酒倒扣在桌案上张口吟诵。 这里大多数人其实不懂行但李清臣却是瞬间察觉到什么当场冷笑:“张三郎你这平仄都不对吧?应该是今古北邙山下路。” “好。”张行醒悟过来隔空对着李清臣竖了大拇指。“李十二郎算是一字之师……” 说完居然又低头去喝第二碗酒。 李清臣冷笑不止白有思也躺在栏杆上仰头抬起酒坛酒坛中的酒则宛如活过来一般化作丝线不急不缓精准倒入她喉咙。 张行第二碗酒饮罢倒扣酒碗低声重音阴阳顿挫重新吟过: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共语远目尽归鸿。” 那些稍微懂得早已经怔住;不懂得本能去看李清臣却发现李清臣整个坐在榻上满脸茫然双目空洞;又去看小林都知却见小林都知欲言又止居然当场红了眼圈。 回头再去看自家巡检孰料白有思扬起脖子单手高高举起酒坛坛中酒水如丝如线居然片刻不停。 而此时张行已经端起了之前准备好自罚的第三碗酒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如泼水一般往嘴中倒下然后只是一抹复又一手扣着酒碗一手指北向上重新吟过: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 人生长恨水长东。 幽怀谁共语远目尽归鸿。 盖世功名将何用?从前错怨天公。 浩歌一曲酒千钟。 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 一首长短句吟罢张行偷瞥了一眼沉默的李清臣和遮面的小林都知暗自松了一口气乃是知道没抄差便要再稍微装一装。 “好一个‘人生长恨水长东’!”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忽然间一个年轻男声忽然响彻大堂语气平和却难掩激赏之态声音宏大却又分不清来源。“也好一个‘浩歌一曲酒千钟’更好一个‘男儿行处是莫要论穷通’!” 众人诧异寻找音源却根本没有头绪偏偏白有思只是在仰头喝酒不断。 那声音自然继续不停: “若论文华‘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才是文华天成也难怪小林都知也要失态想来稍有年长之人都有一番回味倒是我还年轻只想着‘浩歌一曲’不免落了下成!思思姐你如何寻得这般人物?” “司马正且闭上你狗嘴!” 白有思闻得此言只将袖子一卷便把酒坛高高抛起从楼上一处空隙飞过往深处砸去却又偏偏没有什么落地破碎的喧哗声传来而有意思的是白有思的声音也跟对方一样变得空灵飘忽起来。“司马正!你当着自己伏龙卫的同列挖我的人是觉得自己人不行吗?这般凉薄老娘我都为你属下不值!” 说到最后一句俨然暴露了某人酒品似乎不好的事实。 “擅自打扰是我不对但请思思姐见谅我绝没有挖墙脚的意思更没有惹思思姐生气的意思。”年轻男声继续对道依旧礼貌从容。“只是思思姐夹袋中的这位张三郎委实让我有些惊艳了……谢姐姐赐酒我这就闭嘴。” 说着声音忽然凭空消失。 白有思冷笑一声只是一抬手便又不知从何处卷来一坛子酒继续放肆饮用。 倒是小林都知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稍作解释:“是司马二郎司马二郎今晚正好带他下属在我姐姐那里宴饮。” 这司马二郎似乎名声极大在座之人多有沉默剩下人如张行虽然急的如五爪挠心一般却也一时不好问的。 接下来小林都知使出浑身解数多少让气氛重新起来对待张行也是明显更多了一层待遇但张行始终记着此事。 而终于随着三轮酒令结束舞乐上来众人东倒西歪张行终于得空立即起身端着酒去问了一下李清臣这司马正到底是什么人? “司马二郎?” 李清臣醉醺醺闻得此言连连摇头。“你不如唤他司马无敌或者司马二龙来的合适……” “上来。” 张行刚要再问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声音立即醒悟朝李清臣点点头便端着酒离开了歌舞场往楼梯上行去。 “你想知道司马正底细?” 屈腿坐在栏杆上的白有思面色微红脚下的酒坛子已经翻了三个但出乎意料醉意却比之前小很多而她手指上自己渗出液体的浓烈酒精味则很清楚的揭示了一切。 人家修行高想喝多少喝多少一旦不适随时随地把酒精给‘倒’出来。 “是。”张行只是一瞥便靠在对面栏杆上认真来问。“李清臣那小子说他是司马无敌或者司马二龙……敢问巡检这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事论事罢了。”白有思隔着几堵墙瞥了一眼身后不顾那人还能听到堂而皇之告知。“这厮是东都三十岁以下的第一高手也是大约这天底下三十岁以下的第一高手……可不是司马无敌吗?至于司马二龙乃是说按照民间证位成龙的说法这厮还小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眼看着天下渐渐安泰如果真要是有一个人能当着所有人面越过大宗师的桎梏违背常理证位成龙那便一定是此人了。” 张行沉默了一下认真再问:“敢问巡检连你也不是他对手吗?” 满身酒气的白有思一声不吭只是冷冷盯住自己这个下属。 张行会意点点头再来问:“敢问巡检这位司马二龙今年多大?” 他没有问司马正的出身因为没必要问因为被先帝爷篡位的皇帝就姓司马而司马氏祖上也正是当日八柱国之首的那位起兵时身侧姓司马的远支近族足足有一打。 换言之不晓得是不是前朝皇族但无论如何都是八柱国体系里的核心一员。 “比我小一岁半跟你差不多大。”白有思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很惊悚的答案。 张行沉默了下来。 “现在轮到我来问了文华天成的张三郎……”白有思忽然抬手指向了对方。 “哎。”张行端着酒杯认真回复面无多余表情。“巡检有话直说。” “你真气怎么回事?”白有思用手指戳了戳对方的酒杯满脸的不理解。“你知道你从温柔坊门口冰镇酸梅茶开始到眼下一共冰镇多少酒水茶饮吗?你为什么没累到站不起来?你才通了五条正脉……” 张行微微一愣旋即微笑以对:“正如文华天成可能是我这方面也天赋异禀……当然比不过巡检和那位司马二龙。” 白有思笑了笑忽然敛容:“问你个正事你知道胡彦胡大哥为什么没来吗?” “巡检不问我没多想问了反而大约有了个猜想。”张行即刻回复。“但不知道对不对……是因为李枢的事情吗?” 刚刚还在豪迈饮酒现在脸上还依旧发红的白有思点了点头然后在栏杆上坐直了身子给张行碗中倒了一碗酒这才低声诚恳来言:“张行偷偷的教教我该怎么做?” ps:继续祝大家圣诞节快乐!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天街行(6) 今天下午被迫加班时发现黑绶胡彦不在那是公务时间张行还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等到晚上二三十号人一起到了身为小团体里的二号人物还是没来张行就不免注意到了这件事情……但考虑到人家可能会去公干可能年纪大玩不来所以只是注意并未多想。 而等到发现这是个素场子白有思又心情不好再联想到最近的风波和当日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情张行心里却多少有了一个猜想。 猜想嘛猜对了领导对你刮目相看猜不对又何妨? 实际上具体情况还是白有思给介绍的但跟张行猜测的大差不差。 杨慎谋逆本人被擒二号人物李枢却逃之夭夭之前因为没有过多追问倒也无妨但现在不是张文达张尚书上手了吗? 在张尚书的加成下雄起的刑部非但夺走了相关案件的卷宗、人犯并开始大举捉拿涉案人事进行问询与拷掠这种情况下之前白有思的巡组出巡东境遭遇李枢的事情就成了一个典型的追责把柄。 但问题不止如此对于白有思而言一个更棘手的地方在于当日她因为一些家族计量选择了避开此事结果就是相关事宜的一应文书落款都是副巡检、黑绶胡彦所为。 而现在大浪将至人家胡彦能不担心吗? 说不得明日便有刑部的人拿着一封文书来靖安台要人过去说明情况……到时候怎么办? 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问题。 胡彦首当其冲白有思也躲不开当日在场的大半个巡骑队伍也要考虑。 只不过大家担心的方向不同罢了。 “我大概听明白了。” 张行捧着酒低声回复。“胡副巡检向巡检说了难处如果这件事情巡检不插手不免有弃胡副巡检于不顾的嫌疑;可若是插手当此时机谁都知道张尚书的狠厉和能耐也都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如白氏这般高门……所以巡检担心自己出面反而有可能真给自家招祸?而且还担忧就此会让胡副巡检离心?” “不是担忧。”拎着酒坛的白有思微微摇头。“是胡大哥已经有些愤怒了……当日的事情你也知道……到了眼下这个境地怎么可能不让他觉得我有意将他当抹布?” 张行捧着酒碗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白有思必然还有反过来的说法不然仅凭着这个认知白有思也早就应该把事揽过来才对为什么还要专门问自己呢? “不过也有人私下劝我。”白有思扭头看着下方早已经笑闹成一团的大堂眼神显得有些迷离和无奈。“有人对我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家族出了问题那我便是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去做个逃犯;而如果我都要去做逃犯又如何能庇护下属呢?恰恰是要保住家族然后家族保住我我才能庇护住胡大哥这些人。” 张行点点头:“所以巡检两难了?” “是啊。”白有思终于转回身来坐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所以我来问你。” 张行并没有直接回复而是沉默了一会白有思也没有逼他。 等了好一阵子舞乐声中这位新鲜出炉的张三郎忽然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继而一手放下酒碗一手抹了下嘴角:“此事其实非常简单但是有两个道理需要先跟巡检说明白。” “讲。”白有思抬手示意。 “我只是个替巡检做剖析的决断是巡检自决。” “这是自然。” “还有我其实已经猜出来巡检的内心倾向了但请巡检放心我做的剖析绝对没有顺着巡检本心来做顺水推舟的意思。”张行继续认真言道。“巡检既然问我也当信得过我的人品。” 红着脸的白有思盯着对方同样也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好。” “其实思路很简单有时候小道理在眼前打起架来只需要将目光往上抬一抬就好。”张行以手指上稍作玄虚。“巡检格局要大!” 白有思歪着头稍作思索然后迅速放弃:“你不能说直接点吗?” “是这样的。”张行也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进入正题。“咱们往上看在整个大案中落有文字嫌疑的胡副巡检一旦卷入他的生死灾祸就事不由人了……上头随便哪位神仙抖下一粒沙来落在他身上就一座山很可能直接便无了真在刑部那里被随意打杀了虐待瘸了怎么办?” 白有思连连点头。 “但白家的存留说句不好听的怎么可能会是河堤上放过李枢这么一件小事决定的呢?甚至都不是张尚书能决定的!” 听到这里白有思便欲张口说话却被张行抬手制止。 “依着属下来看能定白氏存亡的只有两件事……其一紫微宫的那位圣人此番到底还能使出多少力气还剩多少权威以此来判断此番他铲除到底几个家族而不至于犯众怒?其二紫微宫的那位圣人眼中白家是不是最碍眼的那几家之一?” 白有思怔怔停在那里然后忽然瞥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楼梯。 张行醒悟却并不在意:“换言之巡检……白家存亡与你替胡副巡检扛起此事相差甚远双方并无关碍……我要是巡检此番哪怕是白家岌岌可危也一定要先把胡副巡检保下来这样即便是被迫逃亡江湖说句不好听的都还有个靖安台的老下属帮忙周转。” 白有思重重点点头下一刻却忽然扔了酒坛只是伸手一卷便将身前的男子拽到自己栏杆跟前然后努力再压低声音来说: “那我问你你觉得除去杨、李两家外圣人能不能一口气再废掉三家上柱国?不必顾虑直接说来。” “何须我觉得?”张行毫不畏惧的迎上了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上司诚恳以对。“若我觉得圣人当然可以那么做……但代价就是西都、太原、成都三地必反东都这里也要有兵变……说到底二十万精锐俱丧谁损失最多?杨慎谋逆祸乱中原又是谁损失最大?圣人为了找回面子未免用力过猛了……关键是其他人如何觉得?” “其他人是哪些?”白有思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 “当然是包括咱们那位国姓中丞在内的南衙诸公了。”张行不由失笑。“巡检其实也没必要问我只想想之前南衙诸公他们又不是傻子却一而再再而三违逆紫微宫心意去持重便也是人心的称量了。” 白有思面无表情点点头然后忽松开手再抬手一挥:“去玩吧!” 张行情知道强大的白巡检愿意稍微对一个下属展露一点软弱与迷茫就已属不易却是丝毫不在意什么用完就扔只在钱唐要杀人的目光中款款走下楼梯回身落座继续观赏起了歌舞。 也就在白有思所部巡组吃喝玩乐肆意无度之时几乎是同一时间靖安台所在岛中黑塔顶层身为靖安台最高领导的曹林曹中丞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议论。 非只如此大宗师他老人家竟还在挑灯辛苦。 端端是对比强烈。 “人犯的事情就这样好了不必再言老夫自有计较。”曹林既至大宗师境界便有返璞归真之态夏夜之间虽不至于哈欠连连、汗流浃背也有些疲态显露却懒得用真气手段出来。“可还有什么事?” “回禀中丞。” 下方立着的七八个黑绶之一赶紧上前拱手奉上一张纸来。“之前您吩咐下来让查阅上五军名单对比新入巡骑一事已经有了结果……这是下官查到的最近三个姓名第一个是这个。” “张行义……”曹林接过纸来在灯下歪着头打开。 “是张行义最符合此人自叙。”那黑绶认真以对。“北荒出身二十三四父母早死自己坐船到河北然后在邺都参军一伙中有一红山籍伙伴唤做杜蒙……应该是错记红山人应该是都蒙才对也是在邺都同时招募先为中垒军开拔前因为军额事宜整队转为射声军部众……核心细节都能对上只是因为出身低微委实没有什么多余记录只是招募时大概问他怎么入门寒冰真气时他曾提过北地荡魔卫或许跟北地七卫有些牵扯。” “北荒那地方但凡是个有修行的还有人跟北地七卫没关系吗?”曹林看着纸上简短的几行字连连摇头。“北地七卫真是个麻烦偏偏黑帝爷……天意难测……所以若是张行义便是什么说法都无了?” “是也正符合此人自叙。”黑绶恳切以对然后呈上了另一张纸。 “张兴?又是什么说法?” “西都无赖父母早亡二十四岁入军中后修寒冰真气……此人没什么可说的根基明白清楚为长水军部众之所以在此实在是因为名字最像。”说着黑绶奉上了第三张纸。 “张行俨?” 曹林念出来后眼皮一跳。“我怎么有点熟悉?” “十数年前高虑、贺若辅案中二十四将军之一的张德受牵连罢兵权、抄家资贬为凉州刺史数年后凉州为巫族侵扰兵乱一时死于任中他的长子张志被隔绝在乱兵之外病饿交加无奈何下只能将才五岁的儿子张行俨卖了出去才将父亲骨殖带回了长安……” “我想起来了。”曹林扶着额头叹气。“我想起了……那个张行俨若是活着年龄也该这般大?” “非止是这样。”黑绶继续介绍道。“张行俨自太原入军列长水军凡四年据说为人沉稳文武并重不似凡家出身。” 曹林点点头:“老夫晓得了……张行义、张兴、张行俨是不是?” “是。”黑绶应声之后选择退回列中。 而曹林看着案上的三张纸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不解抬头:“奇了怪了……你们说一个人得怎么样才忽然忘了自己姓名经历却依然通晓人情世故懂得练武修身呢?伤的那么巧?又或者真是东夷间谍被洗了脑子那种?” 黑绶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位老成的认真拱手来问:“中丞真有法子洗掉脑子吗?” “有的。”曹林认真回答。“乃是用秘法封住脑中部分必要时再用秘法解开此人自然会回想起所有过往……但即便是大宗师做这种事情也是不敢保稳的而且耗费心神极大……而且而且我也应该能看出来啊。” “正是这个道理。”老成黑绶摊手反问。“东夷的那位大都督是疯了吗前面打着仗呢专门费这么大力气来做一个间谍有这心思直接派个几百人进来不好吗?而且为什么啊他们落龙滩都已经打赢了。” “是啊!”曹林叹了口气。“哪哪都不对……也罢便是间谍到底是有思夹带里的人到时候自有有思来给老夫交代……收起来录档、留意观察便是。” 众人连忙颔首不及。 ps:感谢水长东同学的上萌……等我看看哪些读者名字还有合适的诗能不能抄个七八百首…… 最后大家圣诞继续快乐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天街行(7) “小哥昨晚上那场子总共多少钱?” 翌日一早外面稍有动静秦宝便翻身而起顺便把同塌的张行惊动而张行刚一起来便又惊动了门外立即有人询问要不要早点继而送来了充当早饭的咸菜与粥还有一壶温热的茶水来……张行素来好奇光膀子来吃东西时不免多问了一句。 “官人有问不敢不答我家小都知的席面开三十人大堂便是六十贯底子钱;席面分三等昨晚是最高的要三十贯;专添的酒水另算我也不知道细数只觉得大约也得要三十来贯舞乐是自家的只要十贯……至于昨夜歇息和今日早茶全都是附赠的。”小厮也是见惯了场面的立即束手稍待说的礼貌清楚。 “知道了辛苦了。”张行听得明白微一颔首。 “不敢称辛苦。”小厮听到这里语气更好一点便也退下了。 “这么一算昨晚上岂不是花出去足足两匹上好骏马?”人一走光着膀子坐过来的秦宝也忍不住算计起来。“这小林都知一年下来便能赚六百匹马来?” “这种三十大场子一旬能有一两次就了不得了否则你想让小林都知累死吗?” 正在喝粥的张行强压吐槽对方计量单位的冲动勉强端着粥踩着凳子来解释。 “至于这两匹马也不是尽数归小林都知的……当先要抛去两只马腿的酒席本钱;安二娘这里要抽房租钱估计也是两个马腿;剩下四个腿也是满院子一起分从上到下不光是飘在我们跟前的这些人还有厨子、保安、清扫……我估计小林都知能分到一个半马腿朝上二十贯。” “小林都知这般利害一晚上入帐一个半马腿……还是多但听着就没那么吓人了。”秦宝连连点头却又摇头。“只是那安二娘不是东西只凭房子便要平白收走两只马腿!” “你想什么呢?” 张行彻底无语却是一口气灌了一整碗的粥这才继续指点了下来。 “你以为安二娘拿走两只马腿便可以塞自家马厩了?她也要分出去的只不过她是要分到外面……正常税赋是一说本地的净街虎、帮派老大怕是都要分润的便是坊中间的那个青帝观估计也得日常孝敬……不过话得反过来说安二娘估计是个有本事的大小林都知也都有些顶级人脉还不会太受欺压这坊内那些稍逊的座头、都知怕是早就被这些本地的净街虎、帮派老大连人带钱一起吃干抹净了对面卖身子的姑娘更别提。” 秦宝听的面色白一阵、青一阵半晌没有言语也不碰那粥。 言至此处张行早抹了嘴回到榻上开始整理衣物眼看着这般却还是键政习惯不改继续逼逼叨叨: “说到底你秦二郎难道以为良家女子都是自愿进这温柔坊打小立志成个都知的?还是觉得这天底下的女人个个跟咱们那位巡检一样厉害一嗓子亮出来司马二龙也得退避三舍?” “那我以后不来这温柔坊了!” 光着膀子的秦宝竟是一口粥都没喝下。 “不至于。”张行一边套袜子一边赶紧来劝。“《女主郦月传》里引用了青帝爷《太玄经》的一句话还是有些意思的……说凡事必有初……就是说什么事情都要追究根本与其想着戒了温柔坊不如做公的时候秉公执法些让这天底下少出点卖儿鬻女的事情。” 秦宝重重颔首低头喝了两口粥便起身要穿衣服看来终究还是有些想法。 不过等他起身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却又对已经穿戴好的张行郑重拱了一拱手:“多谢三哥教诲。” 张行本能意识到自己嘴太碎了然后才醒悟过来是三哥是自己于是赶紧摆手:“都是瞎扯你自己立身正、有主意就行别太当回事。” 秦宝面色微红点了点头也去穿衣服稍倾便穿戴整齐随张行一起来到天刚蒙蒙亮的侧院中却惊愕发现除了些许仆役活动昨晚上那么多同列竟然只有二人早早起来。但既然起身也不好回去睡便相互拿捏住腿脚稍微活动筋骨。 当此场景秦宝再次没有忍住:“张三哥……” “你说。” “你不是普通排头兵吧?” “为什么这么问?”张行并没有太多意外他这人就是这样昨晚上浪的时候没多想现在却已经后悔了。 “不然三哥怎么知道这么多?”帮忙按着腿的秦宝认真来问。“我现在看你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就宛如当日我在村子里那些伙伴面前一样……我不是自夸而是真觉得三哥是有说法的人。” “什么说法?”张行继续追问。 “三哥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身世?”秦宝压低声音恳切来问。“就好像我家里是东齐的数代官吏你是更厉害的出身更为难说出来。” “没有。”张行听到这里反而茫然起来。“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咱们巡检还有昨天打听到的司马二龙。”秦宝叹了口气。“还有咱们中丞……这些厉害的人不都是贵种?” 张行听这话就无语:“胡扯什么?你这是迷瞪了……我只说一个例子你就晓得自己错的多过头了。” 秦宝当即竖起耳朵。 “是不是你告诉我的北衙是不是有一位复阳的牛督工?他也是贵种?”张行戏谑来看对方。 秦宝旋即以手击额。 “高门贵家当然容易出高手也容易出教养上佳的人物那是因为他们生下来就不愁吃穿可以放心修行放心读书。” 张行见状趁机站起身来继续冷笑嘲讽基本上是一副愤世嫉俗之态。 “遇到不懂的便能寻到名师解惑;自家泼天的势力就不必像其他人那般动辄受委屈;自家花不完的钱也不必像他人那般为了计较几文钱郁闷不忿……最简单一个例子庄户人家十几亩地生个儿子到十二三固然可以百日筑基了但也可以下地干活了平白花费百日供养日后还要每日习武冲脉打熬身子到二三十便绝了九成百姓修行的念头而高门大户的孩子呢几乎人人视筑基为理所当然……这个例子不是当日你告诉我的吗?怎么到了更往上的地步同样的道理反而又痴呆了呢?” “是。”秦宝彻底释然。“是我想多了那些高门世族的子弟强归强咱们却不该妄自菲薄。” 张行点了点头便要再灌点鸡汤好方便拔苗助长啥的。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黑不隆冬的晨色下忽然有一人不尴不尬的走了过来抱着怀来看二人打熬筋骨逼得张行与秦宝二人闭了嘴。 “你就是那张三郎啊?”看了半晌那人便来询问。 “是我兄台怎么称呼?有什么事?”张行老早看到对方有些姿态警惕心拉满也是立即收身。 “没什么我是靖安台西镇抚司伏龙卫的叫王振昨晚上听我家司马常检喊什么张三郎文华天成专门来看看……没想到却只是个正脉锻体的修为也是吓了一跳。”那人抱怀冷笑。 张行与秦宝面面相觑明显都觉得这人好无聊比李清臣都幼稚那种。 半晌还是张行点点头:“不错正脉也只是通了五条让王兄见笑了。” 见到这俩人不以为耻那王振也觉得无趣却又不愿意就此离去忸怩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终于再来笑问: “刚刚是不是张三郎说的贵种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莫不是看不起我家司马常检?” 这就是在挑事了。 秦宝立即皱眉便要辩解。 唯独张行觉得无趣却反应格外干脆他直接扭头朝着身后主建筑放声大喊: “巡检!司马二郎的伏龙卫上门挑事了!有个叫王振的说你酒品不好二十五六没人要!” 此言一出满院子灯从待客的厢房到楼内他处几乎瞬间亮起喧哗声喝骂声根本不停。 那叫王振的伏龙卫愣了一愣竟然连屋子都不敢回直接朝着坊内拔腿就跑。 王振既跑却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至尊像几十口子锦衣巡骑与七八个伏龙卫被惊醒直接在院中喧哗起来继而发展成群殴。 其实真打起来使出真气肯定是伏龙卫这些明显更精锐的人胜上半筹但这不是白巡检与司马常检都在吗?而且天还渐渐亮了那位白巡检还趴在三楼窗口喝粥面露戏谑亲自观战。 更要命的是伏龙卫的王振还自知理亏逃跑了司马二郎想息事宁人都找不到按头的。 最后居然是伏龙卫一众高手狼狈逃出。 一场闹剧不值一提。 不过这日天气闷热云层压低众人早上发了汗也都烦闷便也当场扔了红绳各自散去约定好回去换了衣服再往岛上候命。 张行乐见这种摸鱼假便跟秦宝一起回了承福坊带着对方细细看了那个院子说好了分院合租这才换上锦衣、跨上绣口弯刀不慌不忙往岛上过去。 等到了岛上黑云压城立马又开始下雨原本据说是有个什么往大内的任务的也直接取消了一众人继续望天摸鱼扯淡。 不过这个时候算是真正入职第一天张行便已经察觉到锦衣巡骑相对于净街虎的高端来了……都是摸鱼净街虎那些人只在酒肆那里说街上八卦讨论市价说个发财的路数;而锦衣巡骑这里却是谁谁升迁了某处某家联姻了某处便是最低级的八卦也能扯到宫中和相公尚书们。 从上午摸到下午又是愉悦的一天张行也满心鼓舞只是后悔忘了带书来看否则听着政治八卦看着历史小说岂不美哉? 雨水淅沥净街铜钵终于有气无力敲响众人开始散去张行也只想着明日起带着书来……可是正当锦衣巡骑们离岛大半时忽然有骑士冒雨往岛上而来。 临到桥上马匹脚下打滑直接滚下马来狼狈不堪却居然是刑部的衣服。 原本要去接应的许多人只是冷眼旁观并无一人去做理会。 但下一刻这名明显腿部受伤的刑部骑士便在泥水中喊出了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话来:“刑部大牢被劫了!几百个逃犯都跑了!我家侍郎着我来找中丞发兵!速速带我过去!” 这么快吗?张行忍不住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ps:大家平安夜快乐啊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天街行(8) 不止是张行稍微有心的人都知道东都必然要乱实际上发生刀兵动乱血流如雨的那种乱但总得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将雨云变成血雨落地。 对此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第一滴血雨应该会来自于刑部会是张文达张尚书领着气势汹汹的刑部先发难拿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剌肉小刀给谁背上再开开眼。 但现在看来刑部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第一滴血雨来自于刑部不错却居然是他自家先出了血——人犯刚刚提走一整日不过是刚刚安顿好连名单怕是都没复核完毕呢一场明显因为夏日雨水而仓促发动的劫狱行动就发生了。 雨水、净街铜钵成为劫狱的最大助力。 数十名明显有修为、有组织、有装备的劫匪借着雨水掩护从容分散汇集到刑部附近然后忽然汇合起来发动暴力劫狱。刑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杀了个对穿。此时异常关键的一点情势在于这个时候东都城内所有白日间成建制的暴力机构都正在散场而所有晚间才成建制出现的暴力机构则还没有集合完毕。 实际上就连刑部自己的人也都在撤离与换班连张尚书自己的车架也都在一队刚刚汇集起来的金吾卫护卫下离去不久。 正因如此刑部没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成建制的大规模武力支援。 而最要命的还在后面劫狱成功这些劫匪将简单夏装扔给那些囚犯便直接扔下武器带着目标囚犯消散在了满是普通百姓的天街上。 老百姓要讨生活的下雨了也要出摊也要去运劈柴也要去买米不然明天拿什么下锅拿什么开火? 净街铜钵响起但还没结束正是街上所有人带着各种物什往各坊归家的时候。而且又是夏天又是下雨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暴力部队围住怎么搜检? 曹中丞的身份摆在那里当然没动但北衙那位牛督公据说是直接凌空过去的隔着一条河的惠训坊白帝总观也去了两位凝丹期高手帮忙却只抓了五个逃犯回来屁用没有。 等到天黑劫狱即告成功。 刑部遭此大难许多人固然心中偷乐却架不住紫微宫震怒。 说一千道一万且不说刑部本就是承圣人旨意来做事的只说一国之刑部主牢天子脚下就这么被攻破那也是绝对不能忍的。 南衙相公们也没话说立即层层加码施压白有思那个正当值的也不知道排行第几的哥哥作为第一责任人和第一倒霉鬼直接被一撸到底现场投入刑部大狱。 正好大狱空荡荡几乎相当于包场。 但来不及管这些了随即靖安台中镇抚司、东镇抚司、刑部、金吾卫、城防军、洛阳河南县衙差役隶属于帝国各个部门的暴力机构开始大举出动冒着夏日雨水清扫天街查验各坊甚至出城搜山以求将逃犯在圣人给出的半月期限内尽数逮捕归案。 乃是要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时间整个东都城的天街上刀兵成列宛如战时。 张行不可能逃过这一劫的案发后第二日下午他便冒雨随白有思的第二巡组前往南城负责监视一段城墙。 第三日下午天子震怒的消息正式传来巡组更是直接在城墙上得到了要全权负责搜索南城嘉庆、嘉庆二坊的死命令。 而这也是张行第一次接触到城市贫民聚居的南城坊里。 “明显是人为的。” 淅沥的雨水中在一群本地坊民说不清是惊恐、警惕还是期待又或者是麻木的目光中浑身湿透的张行从嘉靖坊坊墙上轻松跳了下来紧接着秦宝也从墙外轻松翻了过来。“开在正巷口下面有堆好的杂物还有绳索痕迹……应该夜间出入走私用的。” “必然是本地帮会所为。”再次出现在队伍中的黑绶胡彦在下面捻须皱眉。“咱们转一圈了吧总共多少口子?” “二十三处破损七八处搭子。”张行脱口而出却是不顾体统直接拖下锦衣制服光膀子拧了下水然后重新穿上。“这还不算藏在住户家里的暗门……” “胡大哥。”秦宝也随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这个样子根本堵不住。” “走吧先回十字街口等钱唐他们。”胡彦摇了摇头直接转身往坊内中心店而去。 张行和秦宝还有其他几名锦衣巡骑自然无话可说只能立即跟上。 抵达十字街口出乎意料钱唐、和李清臣带着的另外一小队人居然早早等在了这里。 “你们那边怎么样?如何回来的这么早?”胡彦远远冒雨喝问。 “回禀胡大哥坊内除了十字街规制尚在其余各处窄街小巷都有改建……”立在坊内井亭下的钱唐直接走入雨中相应。“实在是理不清道路想要仿效洛水旁边的那些坊挨家挨户来查怕是有些困难。” “不用想都知道了隔壁嘉庆坊必然也是如此最多巡检会飞如今城内放开禁制能看清道路。”脸色有些难看的胡彦没有开口倒是李清臣在亭中吐槽。 张行随胡彦进入亭内来不及说话便察觉到了嗡嗡之声只能反手一巴掌拍死一只蚊子再坐到井口旁准备抱怀来听。 然而他刚一反身坐下便看到自己身后来路上有两个人不尴不尬的忽然闪入旁边小巷不由愕然: “那是盯梢的?” “是从坊墙挑下来后便跟着了。”胡彦头也不回脱口而对。“必然是本地帮派。” 此言一出张行、钱唐几个人还好李清臣和秦宝几人几乎是瞬间握刀起身准备向彼处过去。 “回来!” 一声打雷般的呵斥当即从亭中炸开很显然胡彦这位刚刚归队的副巡检此时动了真怒。 秦宝、李清臣几人讪讪而归却几乎摸不着头脑。 “南城的帮派怕是跟洛水那边不一样。”倒是张行大约猜到了一二。“凡事小心些不要跟入巷子。” “不错。”胡彦也叹了口气。“我刚才路上便想说这个南城这里问题不在于坊墙和街巷坏了几处而在于人……南城的帮派不比北城要厉害的多……想要搜检不免过于困难了。” “是因为高手多?”李清臣忍不住插了句嘴引得刚刚拍死了一个蚊子的张行当场又拍死了一个蚊子。 “是因为人穷命贱。”胡彦扶着刀回头四顾周边雨幕。“你们信不信这里的年轻人能在十五岁为了五十个铜板去杀官差?你们这些修为卡在正脉盘子上的千万不要落单……真落单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众人一时默然。 接下来井亭子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凝重无人开口只有雨水淅沥不停……毕竟这里的环境人事跟他们混迹的洛水两岸地区差距太大……有一种令人手足无措的感觉。 而且还下着雨还这么累还面临着很难完成的命令。 也就是在众人沉默之时忽然间南面高大巍峨的东都城墙上传来一声唿哨。 “走吧!”胡彦拍着腰间黑绶连连摇头。“做主的不是我们咱们实话实话听巡检招呼便是。” 一众十余名锦衣巡骑齐齐起身便随着胡彦走入雨中向北而行。 倒是张行跟着众人顺着坊内十字街走了七八步忽然扯着秦宝止步:“胡大哥!我去问下这几家店里的杂货存量让秦宝跟着我护卫一二马上就过去。” 胡彦驻足回望明显一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微微一颔首:“你心里晓得利害就好千万别落单。” 说完便带着有些茫然的其他巡骑继续北走钱唐一度犹豫但瞥了眼北面后也还是直接向北去了。 此时张行早已经拽着秦宝进了道旁的一家粮店。 坊市制度每一坊都有坊墙内中有十字街道与棋盘一般的巷子坊与坊之间只有在白日特定时间可以相互通过坊门交流这种情况下内部商业就必须完备一般而言必须要有米粮、酱醋、茶盐、炭薪、布帛等货物出售也普遍集中在坊内十字街口左近。 这其中米店算是最常见的一类而且片刻不能停歇此刻便是下着雨也有人在排队的。 看到两名锦衣武士忽然闯入店家与顾客全都吓了一大跳若非是二人挡住门槛去路怕是店内人就此逃窜都有可能。 “掌柜的莫慌我只来问一件事你家店中此时有多少存粮?”张行开门见山。 “一、一百八、八十石。”一身布衣的店家依然不免紧张。“各色米面杂粮一百八十石……两位官人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有点少?”秦宝到底是个内秀的虽然不知道张行为什么要问这些但还是立即察觉到异样。“你们坊里多少家粮店?” “大约七八家?”店家依然摸不着头脑。 “还是太少吧……”秦宝果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大嫂你拎着这个布袋能装多少米?”张行忽然看向了一旁买米的顾客。 “回禀官人能、能装四斗。”背着孩子布衣木钗的妇女小心来对。 “那你这次要买几斗?”张行面无表情继续追问。 而秦宝已经醒悟了立即瞪大眼睛来看。 “一、一斗……”妇女愈加惊惶。“我只带了十五钱也只有十五钱。” 秦宝立即去摸怀里。 “走!” 张行一声呵斥恰如之前胡彦忽然发怒呵斥李清臣一般却是率先走入雨幕。 秦宝来不及多想钱自然也来不及给便低头跟上。 而二人刚一出来就有两名立在外面的赤膊大汉冷哼一声直接转入店中盘问张行也依然不理只是低头与秦宝疾行迅速追上胡彦一行人然后出嘉庆坊上城墙转入那个位于嘉庆、嘉靖二坊正中的南城城墙上的塔楼。 这里是白有思所领靖安台中镇抚司直属第二巡组此番追索钦犯的临时据点。 一行人转入塔楼白有思与另一队人早已经等在这里正在中间的火堆旁相侯两队人见面立即对起了两个坊的情况。 张行没有去插嘴也没有去烤火的意思而是扶着刀踱步到塔楼向北开的窗前直接趴在了窗口望着被夏雨笼罩的东都城发呆。 倒是秦宝挤到了火堆旁。 过了一阵子双方对照情报完毕都觉得犯难场面也一时尴尬了下来。 而这时回头看了几次张行都没得到回应的秦宝也终于涨红着脸开了口:“巡检、副巡检我也有话说……我刚刚跟张三哥一起去查验了嘉庆坊的米店发现这边不比北面诸坊坊内店家存货很少……” “只是几个店家记住几个脸稍微看顾一二许他们去日常进货便是。”李清臣脱口而对。“不耽误搜检即刻。” “何止是店。”秦宝咽了口气继续正色看着白有思与胡彦来讲。“这里的老实住户家里也都没有存货须得没几日便自己去买……我跟张三哥撞上一个大嫂背着孩子竟只买一斗米。” “不是……” 胡彦已经有些躲闪低头了白有思也面色阴沉了下来钱唐和几个老成的巡骑更是仰头微微叹气李清臣居然还是不懂。“我们放店家去进货让这些住户在坊内买东西不就行了吗?” “李十二你到底懂不懂?店家之所以存货少是因为本钱小、店里钱少一次只能进那些杂货;住户家里之所以没有存货也是因为他们家中并无分文出去往天街或者洛水那边做一日短工才有第二日或第三日的米粮……”秦宝终于有些发怒了。“只放店家进货不让这些穷人去做工赚钱他们哪来的前买米粮杂货?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不是什么谚语是实话!就嘉靖和嘉庆这两个坊若是全部封上大举锁拿三五日一断炊七八日便能饿死人了!” 李清臣从未被秦宝这般当众呵斥过但对方说的道理简单易懂一时也辩驳不得居然就此讪讪。 白有思瞥了一眼背对众人看雨的张行但后者一声不吭纹丝不动无奈之下这位女巡检也显得有些狼狈: “南城的穷坊不止是嘉庆、嘉庆二坊吧?其他坊会怎么做?” “能怎么做?”钱唐看着自家巡检这般狼狈也是心疼的不得了立即压低声音来对。“巡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实际上就是这东都城号称天下首善之地但每年下雪城南都会冻死人光是这般下雨也常常死人……彼时可有人想着护佑一二吗?咱们这次是摊到头上了才觉得脏了手……而其他坊怕是什么都不会顾忌。” “总得硬着头皮干!”半晌还是胡彦艰难出声做了推动。“这不是开玩笑……陛下一怒连白侍郎都直接进了大狱层层压下来我们这种人若是被抓到了明显的不好只怕来个斩立决也是寻常……嘉庆、嘉靖两坊暗道、水道暂时不管先不深入先封住四门、坊墙过一趟十字街然后按顺序扫荡街巷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 众人一起去看白有思白有思半日没有言语但终于还是低头: “有件事情没跟你们说今日下午不晓得是紫微宫直接出中旨还是南衙诸公请的令旨反正是下了令凡此番逃犯有牵扯杨慎案者以死囚论杀无赦直系亲眷一并株连就地格杀、抄没家资……换言之北面已经开始大举杀人了。” “都是当差我们也是无奈。”胡彦听到这里愈发沮丧也愈发语气急促起来。“咱们清查的快一些、辛苦一些、严谨一些才是最好的应对……巡检且下令吧!上头给的军令就是封坊搜检!” 白有思长呼了一口气便要来喊张行。 孰料张行此时居然主动回头相顾:“如此说来便是巡检与胡大哥也没有好法子了?” “不错。” 胡彦抬眼看了一下对方他对这个当日千里背尸的年轻人是有非常深刻印象的所以倒也称得上尊重。“张三郎你有吗?” “我有上下两策!”张行扶刀团团拱手正色对道。“不知道可行还是不可行?还请两位巡检与诸位兄弟参详。” “大家一根绳上的蚱蜢。”钱唐抢在白有思之前迫切催促。“速速说来只要能解大家困厄我们对你只有感激。” “上策先按规矩封坊然后大家花五日功夫去修坊墙、给坊内百姓修房子同时买个几百贯的粮食分给坊民以求聚拢人心人心一到坊内但凡有些不妥必然会有人受怀柔出首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差不多得了。”李清臣气急败坏。“还聚拢人心思姐的家世这般收买人心怕是不用等坊内逃犯被出首她就要先被这里谁出首造反了。” 白有思和胡彦也有些失望之态。 但张行不急反笑:“那就只有行下策了!” “下策是什么?”白有思对眼前的下属保持了最后的耐性与期待。 “下策共分五步。” 张行一手拎刀一手略抬手指以对。 “第一乃是要权!请巡检立即召集两坊周边相关河南县差役、城墙守军、街上的金吾卫……还有净街虎……告诉他们自己是正五品朱绶巡检还是白氏贵种让他们所有人将事权汇集到巡检手中统一指挥统一使用谁敢说不谁要是玩花头直接杀了立威……要快要狠!” “此事简单。”白有思眼皮都没眨一下。 “第二步封坊。什么水道地道先不管……真从下面跑了那是好事……巡检本人坐镇此处居高临下随时支援两个坊分派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坊墙缺口堵上围起来……这本就是上头的直接军令嘛。” “总得有这步?”白有思蹙额不及秦宝也有些失望。 “怕是总得有这步。”张行低头笑道。“然后第三步也一样……买粮食东都不缺粮食洛口仓那里的粮食堆积如山之前一斗五文钱便是出了这种事也还只是十五文一斗……几百贯的粮食省着点用足够坊内百姓这几日糊口了。” “都说了不能擅自发粮。”李清臣急的跺脚。“我不是不顾及人命委实是这般做了怕是有更多人命没了!” “不发粮不受买人心。”张行冷笑。“这是悬赏用的谁家举报了疑犯才能给粮食这便是第四步。” 塔楼内气氛微微一滞似乎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三哥这两坊内真就那么巧有疑犯?”秦宝于心不忍。“若是没有粮食到了也不发吗?” “正如谁举报有功一样有没有疑犯不也是我们说了算吗?”张行终于盯着白有思说出了最后一步。“巡检第五步就是杀人!杀不是此案中的相干之人来冒功来说辛苦!” “张行你找死……”就在秦宝等人目瞪口呆之时白有思第一个反应过来却是勃然大怒手中长剑更是自行飞出又忽的戛然而止。 因为长久以来一直妥当辅佐她的副手也是这里经验最丰富的靖安台黑绶胡彦忽然面露喜色拍案而起: “可行!” 白有思目瞪口呆跟刚刚要有反应的其他人一样重新愣在原地。 没办法这转的太快了。 “巡检你莫要动手其实道理很简单。”张行看着白有思手中渐渐往里钻的长剑失笑以对。“眼下的局势其实谁都知道那些劫狱的那般训练有素、进退有据而东都城一百五十坊外加北邙山野哪里是能轻易搜到的?” “但偏偏天子震怒南衙诸公震怒一层压一级军法大如天大家都得交差不交差就要自家入罪怎么办?那就只能拿出辛苦和力度来给上面做个交代。” “辛苦不说力度这个事情不就是杀人冒功最简单吗?” “譬如之前按照常规思路来交差说是只能按照军令封住坊门然后细细的扫然后不顾下面人命……大家为何都有些不忍?因为此举本质上就是展示辛苦就是在杀良冒功、杀弱冒功就是要用无辜之人的血来个上头一个说法……唯一可做辩解的乃是最恶之事不是你我亲手为之罢了。” “既如此反正要杀人冒功我们何不杀该死之人来冒功呢?其他各处因为自家无能、懦弱只好杀弱冒功、杀良冒功……我们不同我们有本事、有谋略、有组织有仁义我们可以杀罪冒功杀强冒功!” 话至此处张行环顾三面而此时便是最愚钝的巡骑也恍然大悟白有思更是两眼冒光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路上捡来的下属发笑。 张行环顾一圈朝白有思昂然一礼:“巡检我今日在路上听到童谣说嘉庆嘉靖家家干净咱们接下来反正是要做事情给上面交差何妨顺势还这两坊一次真正的干净?!将那些本地帮会按上可能藏匿钦犯之名大举扫荡?!杀他血流成河人头滚滚谁敢说我们不尽心王事?” 白有思环顾四面不等周围人开口只将眉毛一挑便将手中长剑拍在案上:“说得好!既是朝堂诸公想要看我们下面杀得血流成河才舒坦那咱们就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干干净净!此间可有谁不敢杀人吗?!” ps:大家圣诞快乐啊!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天街行(9) “锦衣狗我们青阳帮跟你们拼了!” 下午时分夏雨不停但视野尚在嘉靖坊内砖窑场空地上随着一声怒吼脸上刺着一个绿太阳图案的本地青阳帮帮主周武面目狰狞左手提着一张铁盾右手舞着一把眉尖长刀披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明光甲直接向前冲杀了过去。 他的身后是足足上百名打扮不同的核心帮众都是敢打敢拼的好汉而且个个都有刀枪棍棒在手如今随着帮主向前也都自然是舞枪弄棒踩着积水奋勇追随。 而他的前方赫然是足足五十名各色差役……里面有净街虎有金吾卫有绰号看门狗的城防军还有绰号软柿子的县衙差役……但占据指挥系统明显高居所有人之上的当然是刚刚被骂的锦衣狗。 锦衣狗不多七八人而就是在这些锦衣狗的呵斥与压阵下这些来历杂七杂八的军士们将四五面大盾堆在前面之后架上钢弩左右则是长兵中间则是寻常短兵武士更有一群畏手畏脚的帮闲拎着一些床单、哨棒啥的藏身在更后方。 坦诚说这个架势还是官兵明显更强势一些最起码懂个阵型嘛而且那些军械也不是样子货全都是白有思写了条子从城防军武库里借的真真正正的制式军械。 但周武没有别的选择。 昨天开始封坊坊内的老大们还不当回事但今天上午这些官兵忽然就冲了进来然后直奔黑夹子帮帮主瘸三的家中十几个修行者一拥而上有高手有低手瘸三猝不及防当场被一名锦衣黑绶给剁了脑袋。 这还不算一击得手后这些官兵居然没有去抢瘸三的家资反而分成数股有组织有纪律的分拨突袭了黑夹子帮的所有舵主、副舵主二十多个骨干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就和瘸三一样当场丧命! 然后才顺势抄了家发了赏钱做了犒赏甚至还给周边坊民统一发了粮油柴醋说是感谢他们举报和协助捉拿。 这个时候其他老大才晓得这次做主的是平素少见的靖安台锦衣狗这些人杀人如麻训练有素素来是江湖好汉的天敌。 而且似乎也不屑于贪赃枉法据说黑夹子帮的那些讯息就是从本地净街虎里一个小旗那里掏出来的也就是瘸三的拜把子兄弟这小旗一开始还挺仗义想周旋一二结果代价就是所有手指都被剁了喂猪。 总之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轰隆隆的夏雨中跟周武斗了大半辈子的瘸三和他的黑夹子帮就这么消失了。 得到消息后作为剩下帮会中最大一家帮主的周武简直如遭雷击然后立即针对性的将帮会核心成员给聚集起来并掏钱出来以作安抚他甚至邀请了其他小帮会的人一起过来。 而人刚聚起来小帮会也只来了两个锦衣狗便带大队人马压了过来。 当过兵的周武被迫迎战。 至于这个砖窑场则已经是周武能想到的最适合发挥己方人数优势的战场了。 转回眼前战事爆发。 但周武的底牌似乎不只是人数和自家血勇就在所有官兵强行稳住阵脚准备等对方靠近然后放弩的时候忽然间举着盾牌的周武身后高高跃起了一名精瘦的中年人。 中年人没有像周武那么夸张的装备他一身布衣只有一把三尺铁剑在手。 但是之前面对周武还能稳住阵脚的官兵见到此人后却登时变了脸色因为对方只是一跃空中将三尺剑一递剑身便忽的冒出一道白光好像凭空将剑身拉长了一半似的然后剑刃也微微有了一点金色。 没办法稍有常识之人都晓得这是西方白帝爷传下的正宗真气唤做断江真气断江真气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将断江真气外显这个地步的人肯定是奇经八脉层次的高手。 这种高手配合着断江真气什么大盾钢刀怕都只会被一剑两断钢矢怕是也能被轻易劈开。 慌乱中前面一个举盾的金吾卫直接扔了盾牌转身便走。 但也就是此时忽然间数声尖利的哨声凭空齐齐响起而随着这声哨响一道白影从官兵身后的屋檐上闪过然后两道足足一丈多宽的金光便凭空出现从窑场空地上连续横着划了过去。 屋檐后的白影没几个人看清但金光太显眼了没人能忽视唯独来的那般快去的也那般快不免让很多人人产生了一种茫然之态。 不过不要紧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发生什么了——一身铁甲的青阳帮帮主周武和他那位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高手朋友几乎齐齐倒地而且不是整个倒地。 周武倒地之后脑袋在地上足足滚了七八圈最后居然停在了那个被弃掉的盾牌上还压住了一个角这叫凭空身首异处。 至于他那位已经到奇经八脉层次的高手朋友不免更惨了一点大概是之前高高跃起的缘故所以两道金光之后此人整个人干脆的断成了三段四节呼啦啦就从空中碎了下来。 这一幕的视觉冲击力太强大了以至于刚刚还满是喊杀声和呼喝声的砖窑场足足安静了数息一时间只有雨声淅沥。 便是明白怎么回事的锦衣狗们也愣在原地半晌不敢动弹始作俑者张行更是差点没吐出来……知道这老娘皮厉害但没想到会这么狠厉武林高手仙子一般的人物不敢优雅一点吗? 一点寒芒飞过两人眉心绽开血花含笑倒地而亡那种…… 胡思乱想之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破了沉默。 是那位刚刚弃盾逃窜的金吾卫他小心翼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试图伸手从青阳帮帮主的人头下将盾牌取回来重新摆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往血水中伸了七八次手却始终难将盾牌给拽回来急的眼泪都下来了。 而两边上百人就那么愣愣的看着他。 终于看不过眼的张行决定拯救一下这个可怜的金吾卫盾手当然也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抢过一旁一名弩手的钢弩抬手往对面人堆了按下了机栝。 钢矢飞出射翻一人顺便带起一声惨叫。 青阳帮帮众终于反应过来却是齐齐发了一声喊然后如炸了窝一半往四面逃窜……真的是四面有人居然直直的往正面官兵方向来逃。 而来援驳杂的官兵们也终于醒悟过来却是轰然一声射出弩矢然后拔刀的拔刀、提盾的提盾、舞枪的舞枪乱七八糟地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埋伏在两翼的两支官兵长兵小队也根本不等信号疯了一般从两翼卷了出来。 接着真的就血流成河干干净净了。 ps:大家元旦快乐。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天街行(10) “锦衣狗我们大义帮跟你们拼了!” 一夜流血翌日中午一声类似的喊叫让张行凭空打了一个激灵差点没吐出来。 这次不是在砖窑场是在一个小巷子里被堵在此处的赫然是嘉靖坊内又一个帮会首领张大成这个唤做大义帮的帮会目前规模并不大主要是靠首领张大成武艺非凡外加义气过人所以虽然只有十几人却也能够在坊内迅速立足并迅速参与到了竞争最激烈的大车行当里。 而现在大概是昨天上午和下午的惨案过于清晰尤其是下午的战斗过于血腥情知不能善了的张大成被堵在巷子里后反而起了野性只见此人双手泛着白光手中两个大板斧舞得连雨水都滴不尽居然直接向着巷子一头当先冲了过去。 并喊出了与昨日他那个前辈一样的话出来。 而跟昨日更加相像的地方在于首领这般勇敢平素又讲义气下面的人自然也是纷纷起了野性便也个个大嚎小叫舞刀弄棒踩着巷道积水跟了过去。 彼处正是张行和秦宝把守的一侧……没办法另一头是胡彦领人堵的黑带子太明显了傻子都不会往那边跑。 考虑到这一次白有思未必能来得及第一时间出手张行不免有些心虚便先擎出刀来转身藏在一个大盾后面这才努嘴下令: “放弩!” 没错虽然之前想的花里胡哨但只是两场交手那些多余准备就没了用处。 两场经典的突袭——一次自上而下的定点顺序清除一次大规模野战加巷战追逐无不证明在优良的军械、军伍化的组织形式以及白有思那近乎作弊一般的天外飞仙斩首战术面前这些所谓敢打敢杀的南城黑帮已经沦为了笑话。 事实上昨天下午窑场一战后虽然嘉靖坊内还有三四个较小的帮会却也只剩下追逃与缉拿了。 这种时候盾牌、钢弩、长兵就成为了宠儿。 盾牌挡万物长兵捅一切至于钢弩狭窄的巷道里瞄准都不用也不用顾及什么弩弦受损撑开了射就行管你什么英雄好汉管你什么敢打敢拼身上乱七八糟多几个血窟窿就啥都不顶用了。 正是为此今日一早白有思便写了条子直接打开城防军的储备库然后有编制的正经军士甭管是净街虎还是衙役人手一把钢弩。 也就是这些钢弩加上成队成群的拉链式搜索以及越来越配合的坊民使得盘踞在嘉庆、嘉靖二坊剩余的七个大小帮会连逃散都成为了奢望。 转回目下张行既然下令那大义帮主张大成非但不退反而嘶吼声愈大双手白色的光茫更是猛地炸开几乎笼罩了整对板斧甚至隐隐使斧头锋刃显出一股金色来……又是断江真气跟昨天那位高手一样的真气只是没法逼出实质性的剑芒一类物什罢了。 看到这一幕秦宝和张行都有些紧张秦宝怎么想的不知道张行心里立即打了个突只想着盾牌能不能挡住这玩意然后等到胡彦自后方杀来。 但下一刻随着弩机声连续跳出这位大义帮帮主却直接一个转弯只见他双手挥着金色板斧宛如挥着两个专业装修大锤一般狠狠砸到了一侧围墙上围墙轰然被砸开一个口子然后一个灵巧的翻滚便消失在巷道里。 与此同时一起射出来的二十支弩矢则杂七杂八的扎在了他身后跟得最紧的几名帮众身上有两个当场怕是就活不了了剩下几个也哀嚎在地哭爹喊娘顺便破口大骂锦衣狗与自家帮主都是龟孙。 张行目瞪口呆继而勃然大怒只一招手让秦宝带人继续正面弹压自己则带着两面盾牌、四五个弩机子从缺口处继续追索。 那位大义帮帮主委实是个人才一身白帝爷玄门正传的断江真气早已经修炼到高深莫测的地步见到后方锦衣狗紧追不舍却是奋起余勇继续抡起两把金色板斧直接将人家另一侧的院墙也砍翻于地。 吓的这户人家藏在屋子里的几个孩子直接哭了出来。 张行追的气喘吁吁却怒气愈盛依旧紧追不舍。 最后这位帮主居然一口气砍翻五面院墙才终于一口气没续上来在第六面院墙前脱力丢了板斧然后双腿不停打着颤回身来看追兵。 “可是靖安台锦衣豪杰张三哥?” 这帮主既扔了板斧复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举起扑倒在积水中恳切来对。“之前堵我时我听人这般叫你若是真的那咱们还是本家呢……” “是真的。” 气喘吁吁的张行点点头隔着院子蹲下来遥遥恳切相问。“本家……你这断江真气练到什么地步了?好生厉害。” “十二条正脉通了十一条。”那张帮主赶紧来答。“本家咱们打个商量你看我还有点子力气……饶我一命如何?我卖身与你后半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张行怔了一下面无表情然后摇了下头:“我才通了五条正脉哪里敢用通了十一条的硬茬子?” 张帮主无奈只能强撑着站起身来似乎是要寻自己的板斧。 而这时张行也只能有气无力抬头去看身侧那几个持弩的弩手们早也追的不耐烦此时见到管事的首肯四五只弩矢一起射出。 但张帮主也不是吃素的眼看着没了活路抓起地上斧子后干脆发狠甩了过来。 片刻后尘埃落定只能说这大义帮主委实是个人物中了三支钢矢一支正中膝盖一支射入腹内一支扎入肋缝犹然拖着身子试图逃窜钢矢被地面杂物扒拉开血水撒在雨中瞬间红了一整个院子。 而他甩出的斧子却是擦着张行肩膀甩到了一侧墙壁上。 张行彻底发怒再加上他自己此时也有些想法却是咬咬牙站起身来然后持刀向前在这位已经通了十一条正脉的大高手背后狠狠捅了两刀但第三刀捅到一半便如燎到火一样仓促收了手。 然后这位锦衣狗凭空顿了一下宛如吃饭噎到了一样然后赶紧收刀为拄缓了好久才有气无力朝着屋内例行喊了一下:“屋里的人出来洗地不许扒衣服拿完整尸首换粮、换干柴、换盐……这个大义帮主的功劳是你们一这一片的不是一家的晓得吗?杀了两日也该晓得规矩了吧?” 如此说了两遍屋内始终没声音张行也懒得理会只是小心翼翼的拎着刀晃晃悠悠带人走了……而人走了好一会功夫才有一个居民探出脑袋然后却不敢去碰那尸首反而回头看向屋内。 屋内一个胳膊上有刺青的年轻人正抱着怀哆哆嗦嗦盯着屋外发抖怔了片刻复又跪倒在地捂面痛哭起来却又被一个妇女冲出死死捂住了嘴。 张行当然不知道一场已经让他感到麻木的清剿活动拯救了一个年轻的灵魂知道了也不在意这世道想做好人说不定是另一个悲剧的开端。 事实上他刚刚回到巷口便被上司催促去加班。 “张三郎!” 可能是张行出了主意的缘故之前饱受政审压力的胡彦此番亲热了不少但亲热归亲热却不耽误他催促对方上工。“你怎么回事?你还是排头军出身呢结果这才杀了两日便累的东倒西歪?你看看秦宝你们一样的修为他还这般精龙活虎……” 倚在墙根上的张行有气无力便要辩解但刚一开口却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所幸地上全是血水倒也没看出他早间吃的什么。 见此情形胡彦当即有些尴尬:“若是被雨淋病了不妨早说……这样好了你不要来前面杀人了小队让秦宝来领你去街上清点尸体做个文字给上头交代。” 张行勉强听到最后只是赶紧点了下头。 没错张行没病也不至于被白有思给吓到隔夜吐他是撑着了而且从昨天就撑着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短时间内吸收的真气多了居然也是能撑着。 其实自从山村火并发现了这个类似于打怪得经验值的效用后张行一直没敢乱用。 首先自然是觉得人命金贵其次却是有些防范心理甚至比防范那个罗盘还要严肃。 因为罗盘这玩意到底是个引导事物发展的引子是发自于外的;而真气能直接影响到他自己身体不说什么阴谋论了这要是吸多了瘫了或者吸多了以后炸了怎么办? 当日刚穿越过来的老寒腿他都不想来第二遭的。 但是回到这次行动上面这不是难得扫黑除恶吗?不是大规模集中特种作战吗?所以张行几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大开杀戒……他没有刻意去躲避也没有刻意去抢那些修行人士可昨日一场定点清除、一场大规模混战以及随后的种种厮杀、追逃他还是稀里糊涂吸撑了。 青帝爷的长生真气、赤帝娘娘的离火真气、白帝爷的锐兵真气、三辉正途的辉光真气这几种最常见的真气被他尝了个遍每次都不多但次数真的很多。 一开始的时候那股热流扑面而来他都还能从中感受到一些明显的正面加成或者是身体温暖舒适或者是精神陡然一振或者是整个人的视觉、听觉忽然敏捷起来。 然而砍人砍到晚上手脚都还没酸麻呢所谓丹田气海一带却明显有些晃荡起来。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真的很像是吃多了以后晕车的感觉。 人停在那里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只要动起来哪怕是甩甩胳膊都有一种在打坐冲脉的感觉真气咻的一下就想自己涌过去的不受控感。 至于导致他撑到呕吐的那位张行是带着一种复杂情绪去杀的……可能确实还有吸取真气的贪念毕竟是个难得的高手但也免不了差点被斧头削了的愤怒而更重要的一个缘由却是在寻求一种验证一个因为昨日大规模战斗引发的猜测。 这位几乎耗光了自己真气的高手是个天然的对比观察样本而借着这个样本张行得出了一个很关键的结论那就是修行者体内似乎有一份保底的真气储藏这份储藏跟修行者的修行高低正相关一般很难被使用出来但被他杀了以后依然能轻易取来。 甚至他杀人后夺取的这股子真气很可能只是这种储藏而非是平素练家子蓄养在丹田然后使出来冰镇酸梅汤的那点子真气…… 换言之张行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夺取的恐怕是一种类似于‘位’、‘格’之类的真气相关物什而非是直接的真气。 当然这些只是个藏在心底的念头只说砍了那位本家后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张行委实不能再随便砍人了。 他得消消食。 “你是张行?” 转行去当尸体记录员大概一个下午吧体内真气稍微安稳了一阵子靖安台那边派来的稽查工作组就到了而稍微让人惊讶的是来的这位朱绶居然是个认识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喊曹林义父的薛亮。 “哎正是属下。”坐在天街边廊下办公的张行赶紧放下纸笔起身拱手行礼态度堪称热情。“薛朱绶有何吩咐?要不要坐下避雨喝茶?” “那个……你们白巡检呢?或是胡副巡检?” 薛亮的目光从张行身侧的天街另一个方向扫过语气中明显带着某种茫然与不安因为就在彼处至少上百具尸体排列整齐首尾相接端是惊悚。“对了你们可曾抓到……逃犯?” 在尸体摆在的斑马线旁呆了一个时辰的张行对薛亮的迟疑保持了充分的理解他立即诚恳做答: “回禀薛朱绶白巡检在北面城墙塔楼上准备随时飞下来帮我们在两个坊里杀人而胡副巡检正在带人在坊里杀人他指了我在这里做文书以备台中派人来问……至于逃犯我们还没有抓到此次越狱的逃犯只抓到了一个台中通缉名单上有的‘纵云剑’马奎但也碎了还有个什么帮帮主私藏甲胄也被斩首。” “先不说什么马奎……你只告诉我这些是怎么回事?”薛亮似乎懒得问为啥说‘碎了’只是迫不及待指着那条‘尸首斑马线’来问语气近乎颤抖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胯下的枣红马都有些不安的样子。 “回禀薛朱绶是这样的圣旨、南衙令旨、咱们中丞的军令都是要我们将所领坊里给彻查干净确保找到逃犯。”张行叉手做答依旧解释详细态度诚恳。“我们就是这么干的但本地帮会又不许我们去彻查然后悬赏下去坊民都说要是谁窝藏逃犯肯定是那些帮会才会窝藏……薛朱绶也知道我们白巡检是个脾气暴的而且忠心王事偏偏她堂兄还是这次事件的责任更有一番家门不幸的耻感就说万一就是这些帮会窝藏了逃犯怎么办呢?那能怎么办呢?就带我们杀了过去杀了之后怎么办呢?也不好放在坊里吓人就摆在外面了……” 薛亮怔怔听完终于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在马上压低声音俯身以对:“有没有个数?” “什么数?” 张行怔了一下但随着对方一皱眉却是立即会意然后转身从桌上拿出七八张自己刚刚填好的表格递了上去。“有的有的……两个坊小四万人口到目前为止总共杀了一百二十七人这都是穷凶极恶敢公然持械抗法的全都在天街上摆着碎了的也尽量凑起来了每人的姓名、罪责、所属帮派、如何暴力抗法、为哪位同列奋不顾身击杀、如何击杀都在这里写着……就是还有三百多负伤的都锁在坊内十字街上有人伤的挺重时不时就撑不住而且估计还得杀个一日左右才能干净所以单子可能还会有变动还得再加。” 薛亮沉默了一阵子再度扫了一眼那摆放整齐的尸体斑马线愣是喘了七八下才伸手接下这摞纸。然后他也不去见白有思也不去找胡彦而是直接在雨中下打马向北飞也似的回靖安台去了。 ps:大家元旦快乐。 顺便献祭一本书: 《振兴蜀汉:从天水麒麟儿开始》一百万字了放心实用。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天街行(11) 仲夏的雨一旦下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停掉的。 对于东都而言似乎也是如此……张行敏感的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地理因为一些强大的存在很轻易就产生了某种‘偏移’。 当然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这本就是理所当然。 七位至尊里本就有三辉这种自然演化神祇的存在真龙翻江倒海裂地开山也属于正常节奏。 而这其中白帝爷当年自蜀地奋起横扫中原的时候顺便在秦岭中打开了一些通道疏通扩大了汉水流域似乎并不值得过于在意。 可很显然从那以后东都所在的中原地区一到了仲夏时节变得降水稍多也是一个事实。 雨水淅淅沥沥反反复复了数日嘉庆、嘉靖二坊的血腥清剿行动终于在第五天成功结束了。 不过后两日的行动跟张行没有太大关系因为自从那日在追击大义帮帮主过程中‘英勇负伤’后他便一直只干两件事一个是根据情况临时编造并填写各种乱七八糟甚至他自己都搞不懂有什么用的表格然后交给每天傍晚定时过来的薛亮;另一个就是为所有辛勤杀戮在第一线的各类军事人员指派后勤、分派赏赐顺便为所有人肉身准备冰镇酸梅汤。 尤其是冰镇酸梅汤广受好评。 “账目不是这么算的徐大管属下差点被你给蒙过去。” 雨水难得稍驻暮色稍露大月亮也微微在云层旁露出半张脸灯火通明的天街边廊下张行正礼貌而认真的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城防军都管徐威扯皮。“你们墙上的人是帮了忙但帮忙的人跟帮忙的人不是一回事就好像作战人员的分润跟后勤人员的分润截然不同一样……” “张三郎我也没说我们墙上的人要拿作战的那份分润但军械都是从我们那里走的搬运军械还能不算是后勤?”徐大管抓住对方言语赶紧重申自己的要求。 “后勤跟后勤能全一样?”张行指着干干净净的天街正色来问。“辛苦在这里彻夜收尸的在坊里扛米面柴草一扛一整日的在坊内砖窑烧骨灰的跟搬了两捆子弩矢下城的能是一个钱?” “那你想怎么样吗?”徐大管一时气馁。 “七十贯。”张行终于拿出了自己想好的预案。“搬运军械是切实的活而且是有讲究的活我们给你们额外加七十贯我打听过了你们城上剩下的有三十五人每人两贯……让他们自己下来领签字画圈来领。” 徐大管一时大喜他原本以为都没了却不料还有七十贯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气馁。 说白了要是让属下自己来领他有个甚好处? 稍微思索片刻徐大管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来对:“张三郎……你抬抬手我只要五十贯你自家留二十贯。” 张行叹了口气起身顺着边廊朝远处走去几十步开外白有思领着钱唐、秦宝、李清臣以及其他几个年轻的锦衣巡骑正在廊下随意排坐坐然后端着冰镇酸梅汤赏月。 见到张行似乎五十贯的利市都不愿给自己甚至还要告状徐大管一阵牙酸偏偏前几日这些锦衣狗的威势就在脑海里又不敢跑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那张三郎到达彼处却并未与白家贵女说什么反而只是让其中一人稍微起身然后从那人身下的箱子里取了一个厚重褡裢复又安静折返。 “七十两白银。”张行将塞得满满的褡裢掷给对方认真解释。“搬运军械是徐大管你部属搬的再多再少都与徐大管你无关但打开塔楼军械库存借我们军械还有军械折旧什么的却是徐大管担的责任……其实我手里的分派本有诸位分管的一例自然也少不了你城墙上徐大管个人的好处便是这份好处你也是比其他几位更多的其他几位都是五十两……何必跟底下人争食?” 徐大管听到一半就将颠了好几下的褡裢飞也似的藏入怀中听到最后更是连连颔首:“我就知道张三郎是个奢遮人物这分润给划的南衙里的宰相都没你公正……你放心明日我让他们来领钱。” “对了。”张行想了一想又再提醒。“坊里四门起了火烧了许多热水回去后徐大管不妨让墙上兄弟们寻个盆子、巾子轮番下来洗个热水澡……连日下雨身上都脏洗个澡、泡个脚晚上干干净净睡了清爽。” 徐大管更是忙不迭点头然后便起身准备回去但走了两步却又似乎想到什么然后赶紧回到桌前压低声音来问: “要不要去给白巡检拱个手报个名?” 张行赶紧摆手:“天子脚下别给她招祸。” “我想也是。”徐大管当即以手指心。“但请张三郎务必替兄弟转达我对白巡检简直是对三辉四御几位至尊一般崇敬的……心意在这里未曾变过。” 差不多得了! 张行的耐性终于快到头了……还三辉四御一般崇敬你咋不说三辉之一的大月亮代表你的心呢?自己要是转述过去怕是那群正在陪巡检女老爷看月亮的锦衣巡骑能暗地里把你头打爆! 而且你真当这个距离人家白巡检听不到你说啥吗? 当然心里这般想张行面上却是非常认真:“我晓得我晓得一定转达一定转达!” 果然远处白有思不动声色轻轻瞥了一眼过来然后继续望天赏月。 而这位徐大管终于再度起身。 然后他就又回来了。 “张三郎。”徐大管诚恳来对。“我不晓得你们自己有没有安排……但既然给我七十两白银我不能不上道你现在坐在天街上不方便只说个地方我让人过些日子送你家去十两。” 远处的白有思纹丝不动但张行却听得头皮发麻只好长叹一口气以手指向了远处的白有思: “徐大管你知道为什么白巡检此番这般大公无私吗?既不要利也不求功还不要你们感激?” “知道。”徐大管瞥了远处的那坨人一眼低声笑道。“白家贵女啥都不缺还这般武艺真要在这个关头越过职务来做好人反而要忌讳人家说她收买人心。” “没错。”张行认真以对。“白家贵女啥都不缺非要说缺的就是此时差一个‘不失不漏’……乃是说不出篓子对得起天地良心、上下人心就行了……所以才会大公无私收缴的钱财决于天街之上、众人目下然后偏偏连给你一些赏钱都不经手。” 话到这里张行指着自己言道:“我现在也缺‘不失’!这件事整治好了就行从没想过发财。” 徐大管怔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来终于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张三郎兄弟送你一句掏心窝子话……有些人你是够不着的非要试试也行年轻嘛……但心里要有个谋划几年不行就早回头整些富贵出来给自家一个交代。我刚刚说你分划缴获比南衙诸公还强绝对也是真心话你这人办事委实漂亮只经此一事就在东都立下了最起码南城这边就都认你张三郎这个号了。” 说着徐大管摸着怀中褡裢握着佩刀飞也似的顺着天街往南去了。 张行怔了半日才反应过来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懒得理会……无他这支名列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的锦衣巡组里但凡是个没家室的几乎人人都有些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方误会属于理所当然而其他人也不差他这个误会。 谁让那老娘皮确实家门高、武艺高、长得还行呢? 想到这里张行只想去坊内洗个澡早点安歇却是拿出桌下的几个本子来匆匆核对一番后转向了这边还在赏月的白有思。 “巡检有公事。”张行大大方方在那些年轻巡骑的注视下将手中几个本子递上。“帐都做好了……三本账一个是给台中看的明帐;暗账分两本一本记了自家兄弟的分润一本没记……若无差错明日一早就按照暗账把浮财全部发了明账做成文书交上去。” 白有思点了下头难得含笑接过:“三郎辛苦了若非是你此事不可能这般轻松起手与结尾。” 只是一语张行便因为几位同僚的瞩目而如芒在背。 然而虽然明显晓得对方是在调戏自己张行也只好硬着头皮摆手:“不辛苦的不如诸位兄弟在坊内拼杀辛苦我就是个偷懒的。” “我心里有谱的。”白有思将三个账本摆好一边翻看一边来问。“你晓得昨日中丞的嘉奖就下来了吗?” “晓得。” “那你晓得昨日晚间各位在京朱绶都得到中丞传唤然后从今日上午开始靖安台所领南城诸坊表要以我们所领两坊为标统一清理南城吗?” “晓得而且知道中丞还嫌我们杀人太多了要其他坊一万人杀十个就足了。” “不错。”白有思看着账本没有抬头却笑意明显。“那你晓得中丞曾一度让我将本组巡骑分与诸组协助指导但被我拒绝吗?” “不晓得。”张行束手想了一想决定还是在情况未明之前拍个马屁为佳毕竟对方笑的太渗人了。“但巡检做的极对……哪有我们自己的活干完了干得好干得快所以要去帮别人干的道理?况且连日辛苦又是制定计划又是组织人力物力然后还要指挥、拼杀还要分发物资还要处理尸体、伤员还要善后咱们的人可不是人人都如巡检这般修为高深都是要休整的。而去了他组做指导没钱没功劳不说受委屈脏累也不说怕只怕再遇到一个‘纵云剑’马奎又没了巡检遮护。” 这话说实诚也实诚说拍马也拍马却是引得钱唐几个人反复来打量张行都只觉得这张三郎委实是个劲敌。 “是啊。”白有思看着账本居然甘之如饴。“说到底朝堂风雨大作咱们此举本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没必要争那个事情。” “是。”张行恳切颔首只以为对方被拍舒服了今日便过关了。 “所以就是怕你卷入大的乱子里我才专门拒了中丞调你去黑塔教授那些表格的言语。”白有思放下账本盯着张行认真来看。“转入黑塔把这事做了三个月后按照成例便可加白绶……你不会怨恨我吧?” 张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醒悟是什么意思却是连连摆手诚心做答:“怎么会呢?我感激巡检都还来不及……东都这里风生水起我这种小人物正要倚靠巡检遮护没了巡检连命都保不住。” 白有思也好几名巡骑也好神色各异却都齐齐盯着张行似乎想验证此人言语。 但看了许久白有思始终没能察觉到对方的虚伪作假之态却是稍微放下心来:“你且放心你这人虽然修养差了点但修为文华世故品质都是极好的迟早会挣到一番富贵。” 听到这里张行哪里还不知道必然是刚刚徐大管那番话被这老娘皮听到晓得她这些日子驱驰无度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所以稍作安抚。 “巡检放心。”想明白了这点后张行自己也放下心来却是昂然拱手以对。“我这人委实无心图富贵但只怕凭良心认真做事这富贵便要来逼我……但我这人又平素性情狭隘见不得不平事怕只怕一个性子上来未见富贵先见刀兵……到时候还要借巡检身后高门与腰中长剑替我稍作遮蔽。” 说着拱拱手就直接走了似乎是要往坊门内洗澡睡觉只由着这些人自家赏月。 而白有思怔怔看了此人背影一阵子复又细细品味居然还是没有察觉到对方说这番言语时有任何虚伪作假之态一时也是愕然。 也就是愕然茫然之中忽然间天气闷闷乌云重新卷过皓月却是再度下起了让人无奈的淅沥夏雨。 时值仲夏东都城在下雨。 翌日雨水不停中午时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忽然传来就在南城靖安台所领各坊尝试进行以打击本地帮派、赈济灾民为主要内容的新方案后的第二天正平坊那里爆发了大规模民乱而其中明显有之前劫狱、逃狱的钦犯大队人马与核心组织力量在煽动以至于正平坊的各路官兵遭遇埋伏死伤累累。 一时间传骑四下临时放开禁令的东都城甚至有流光偶尔飞过各路兵马都得到军令乃是保留少数人手控制天街便可其余所有精锐力量立即无条件前往正平坊支援。 刚刚分完钱正准备在嘉靖、嘉庆这里歇到半月期限为止的第二巡组无可奈何立即一分为二一部以副巡检黑绶胡彦为主留守另一部则在白有思的带领下迅速沿天街进发支援。 张行被分到了白有思组。 ps:感谢asakura丶yui、不讲武德、杂役头儿三位同学的上萌啊……感激不尽……大家元旦快乐。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天街行(12) 东都城在下雨。 坊墙内喊杀声震天宛如两军交战而张行所在的靖安台第二巡组支援分队却立在一墙之隔的正平坊西侧天街上肃穆无语。 此时因为连日下雨天街上水流哗哗。 “为什么停在这里不能动?” 有人因为下雨和掉队不知道原委匆匆来问。 “尚书省左丞张世昭张公在这里。”前面听得清楚的钱唐回头解释而可能是为了跟另一位刚刚入南衙的刑部尚书张公做区分他还专门说了名字。“张公有钧令传下各部支援抵达后沿坊墙四面围住待他统一调派……巡检已经去北面坊门见张公了。” 后面几人听到如此自然不再多言而是下马立定。 倒是张行素来好奇:“钱兄张公为什么在这里?就算是兹事体大也没必要让尚书省左丞亲自来坊门前处理此事吧?实在是表示重视也该是咱们中丞过来方便吧?” “路上撞上了。”钱唐瞥了一眼张行似乎不想答但还是漫不经心讲了几句。“张公在南衙主管西北巫族通商、外交转运事宜最近封城、还下雨所以张公中午时分从南衙出来便沿正门大天街南下准备往巫族商贾聚集的西市那边查看一下……结果走到宜人坊的时候这边就闹起来了只好过来掌控局势。” “那这位……这位张公有过军务经历?”张行继续小心来问却是暴露出了真心想法他是担心遇到一个外行偏偏又是个副国级的外行死了都白死。 “你放心吧张三郎。”不待钱唐开口李清臣便在旁不耐做答。“这天底下不是只有你是人才……人家张公早年间悬驼孤身过大漠单骑入西荒将巫族一拆为三收了西域一部又使阳谋让另外两部交战至今以至于不得不同时称臣于大魏……今日这种事情在咱们看是大事在张公看来怕是小儿辈玩泥巴呢!” 张行连连颔首是个靠谱的就行。 倒是秦宝状若不解:“李十二郎你不是天天嘲讽南衙诸公吗?今天怎么反而夸上天来了?” 李清臣欲言又止只能噎在那里安静在雨中等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一位副国级领导亲临现场指挥若定的缘故过了一阵子坊内的喊杀声明显稍微弱了下来而且渐渐往东北角集中了过去这也显得天街上的流水声更大了起来。 而不知为何可能是‘第一次’参与到这种大规模的准军事行动‘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上五军排头兵张行反而莫名有些紧张。 当然一个好的指挥官不可能将几乎全员修行者的锦衣巡骑闲置的何况战况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 “张公的钧令来了。”白有思果然在雨中驰马而来。“全员弃马向北步行到东北角东侧坊墙下和其余七组靖安台锦衣同列一起准备持短兵翻墙突袭……不要管别的但有持械反抗者杀无赦杀穿街巷与迎面而来的金吾卫大阵汇合即可!” 言罢白有思率先下马拔出长剑来然后将剑鞘扔在马上单手持剑当先趋步往北。 众人来不及呼应纷纷仿效乃是拔出绣口弯刀扔下刀鞘然后单手持刀趋步紧随其后。不过片刻便与其他几组锦衣武士汇合在一起合计百余众排成一条约三四百步宽的一排伏在了天街西侧的边廊下。 “你们都要小心不要冲太前。” 很明显的流水声下白有思趁机压低声音对下属进行告诫实际上这应该是张行第一次看到白有思这般如临大敌她甚至没有浪费真气去拦雨水以至于头上小冠都被打湿了而她如此姿态的原因众人也旋即明了。 “还记得上次那个囚犯吗?入狱前修为不下于我关在第五层的那个?此人是威国公贺若辅的义子贺若怀豹而且已经露了面……如今这个局面待会他若是不碎了内丹、烧了气海来拼一拼命反而不对。” 众人各自凛然张行同样心虚——他对那位‘恶魔猎手’可是印象太深刻了一想到有这么一个跟白有思同级别的高手就在墙那边而且随时可能会拼了命放大招头顶脚心不冒汗反而奇怪。 “巡检你也不要冲太前。” 犹豫了一下钱唐突然开口。 “我知道。”白有思瞥了对方一眼只当是对方例行关心。“对方若真的碎了内丹、烧了气海来放肆没必要与他争一时拖下去一时三刻他自己就会死掉。”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唐额头上虚汗不断。“或者说不止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万一你们这种级别的高手相拼起来弄得东都城无法收拾紫微宫那里指不定会用那件白帝爷留下的什么伏龙印……到时候到时候方圆百里内高手的修为都被镇压到通脉以下……便是一根弩矢巡检也要小心的。” 还有这说法? 张行第一反应真不是担心白有思而是有了一种这个世界果然是有法宝的振奋感。然后下一刻周围所有人齐刷刷面露关心之色且看了过去他张三郎这才想起来随大流向自家这位巡检大人投出了关心的目光。 孰料双手持剑的白有思看到自己部属齐齐来看自己却反在廊下眉毛一挑当即冷笑回顾: “我白有思若是怕死当日何不去做一个中书省的书吏现在也该是个民部给事中了吧?” 哗哗流水声中众人先是为之一塞继而便为之一振。 来不及多说随着百十名锦衣精锐列队完毕片刻后北面天街街上忽然响起了号角声号角声三长一短。 第一声罢早有双手发抖的金吾卫与净街虎上前将梯子搭到坊墙上同时墙内明显传来了一声整齐的喊杀声应该是金吾卫也在同时行动兼做掩护。 第二声罢白有思为首数名朱绶、黑绶直接自廊下腾空飞起碰都不碰坊墙便持械飞入墙内配合着他们的真气外显却是宛如数道流光飘过。 第三声号角响起包括张行在内百十名早已经运足真气到兵刃上的锦衣精锐便也跟着各组首领跃出踩着梯子翻入坊墙。 而待到第四声号角急促闪过廊下锦衣精锐早已经一个不剩。取而代之的是墙内忽然咋起、盖过一切的喊杀声以及被喊杀声遮蔽的些许惨叫声。 张行随大队翻入坊墙与其他锦衣巡骑列队扫荡坊内街巷院墙说句良心话……虽然气氛紧张虽然上来就发生了密集白刃战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因为白有思以及那几位朱绶、黑绶太过于靠谱了。 他们在前方一马当先轻松一跃便能飞檐走壁手中长剑、短兵一挥便带起各种光芒敢于持械反抗的不管是有修为的没修为的结伙的还是单个的往往不是他们的一合之敌张行这些人跟在后面翻墙、穿巷拉网式推进更多的像是在善后与补刀。 偶尔遇到漏网之鱼众人一拥而上也都是真气运足绣口刀一刀下去就能迅速解决战斗。 就这样不过是半刻钟而已锦衣巡骑们便能在院墙上遥遥看到对面密集的金吾卫大队人马了。彼处金吾卫大队持盾架弩长枪大刀正在军官的指挥下自十字街方向迎面大举推进。 而看着这边集中了精锐持短兵自后方突袭的锦衣巡骑后金吾卫更是士气大阵连连推进与之遥相呼应。 与官兵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夹在中间刚刚显露出规模的匪徒这些匪徒、逃犯虽然人数不少且悍不畏死其中似乎也不乏高手却在密集的军阵与精锐突袭下前后失措很快就有人开始逃散但也有人开始以小股人马占据坊民宅院负隅顽抗引来各组巡骑与金吾卫的集中打击。 到此为止只能说那位张公的声西击东、两侧夹击战术虽然简单却实用到了极致。 而今日这个场面也从另一个角度验证了靖安台的存在价值……张行敏锐意识到搞这玩意可不仅仅是搞特务政治那么简单的在这个有天地元气存在的世界里这么一支力量集合起来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强大暴力组织。 任何政权都不可能忽视这支力量他们是天然的暴力机器与统治阶级就好像张行来的那个世界早期的读书人一样甚至比读书人更加理所当然。 形势大好但锦衣巡骑们最起码是张行这组人却随着战事的摧枯拉朽愈发紧张他们开始不自觉的围着最强战力白有思聚拢起来。 便是白有思也明显紧张到了极致。 原因再简单不过那位之前关押在黑塔下方第五层的高手怕是对朝廷、对社会、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愤懑的贺若辅义子贺若怀豹此时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哪儿? 是藏身在哪股敌人之中准备暴起? 还是有什么别的渠道逃了? 又或者是尝试碎丹烧气没成功直接死在哪个阴沟里了? 又或者干脆情报有误? 白有思以下整个巡组甚至很可能所有此番参与突袭的锦衣巡骑精锐怕是都在紧张。 手上袖口刀把已经结冰的张行隐约中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但始终模糊。 胡思乱想中“哗啦”一声隔了七八十步的一个宅院旁一名挨着院墙的金吾卫忽然凭空飞起十余步重重砸到了自己身侧军阵中整个人当场穿了一根大铁矛眼见着是活不了。 而他下方尚不知几人能活。 这还不算随即足足十余名悍匪在一名年约四旬、包着头巾、手持长刀的劲装大汉带领下从破开的院墙出一涌而出朝着被砸开阵型的金吾卫发动突袭。 金吾卫们猝不及防瞬间炸裂。 白有思见到这一幕毫不犹豫直接凭空一点高高跃起获得视野看清情况后更是以一种违背力学常识的运动轨迹向前方侧身飞去比她更快的乃是连续数道轨迹不一的金色剑光。 剑光飘过惨叫声迭起。 而钱唐以下包括张行在内也早已经紧随其后——区区七八十步而已。 可杀到跟前时十几名悍匪却已经倒了一半那名包了头巾的劲装大汉更是被拦腰斩断只剩半个身子在金吾卫尸体上爬行而白有思身上也溅了半身血宛如鬼神。 与此同时破开的院墙后方居然还有幼儿大声的啼哭声。 这个场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即便是如此众人依然不敢多想不敢多管只是上前奋力搏杀认真补刀。 运足寒冰真气一刀砍倒身前一名悍匪后随着一股热流迎面而来张行在细雨中本能摇晃了一下身子。 下一刻他陡然醒悟自己一直在疑惑什么了: “巡检……为什么这边天街上水声那么大?比嘉庆坊那边大这么多?进了坊虽然变小了但还能听到?” 白有思怔了怔一时也没有回复。 便是满脸血污的钱唐等人也都茫然。 “是、是旧渠!”就在这时一名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中年金吾卫军官就在地上的血水中做了回复。“以前修东都城的时候每月用役夫四百万……工程、工程太大所以东西南北都有用来运输物资、通往洛水的人工渠……这些人工渠后来多就势铺陈成了天街但也有不少就留在天街下作暗渠当泄水渠……而下面这道渠是南城最大的一条渠从正平坊北面经过在东面转向然后能沿着天街一路流到洛水一到夏日雨季整日整夜水声不停。” 听到一半白有思便与张行对视一眼俨然是有所醒悟却不知为何即便是她此时也有些紧张和惶恐起来: “钱、钱唐!你去汇报给……算了我自己去!” 白有思转过身来便要凭空飞起。 但她刚刚跳起尚未腾空正平坊的北面因为那位张公稳坐钓鱼台的地方忽然便传来一声如雷巨响巨响宛如爆炸将张行等人震得耳鸣。 半空中的白有思怔了一怔落下身来然后不顾身后再度起身向北腾去其余朱绶、黑绶也都醒悟立即起身跟上。 片刻后耳鸣消失听着北面的喊杀声与哀嚎声以及中间还夹杂着的怒吼声与大笑声锦衣巡骑们同样不敢怠慢仅仅是相互对视几眼这些精锐便立即默契靠拢集中向北卷去。 当张行等人越过明显破损的坊墙时第一眼看到了三个明显的人影在空中地上卷着流光不停撞击交手而第二眼就看到了天街上那个足足方圆十丈的大洞以及洞下的流水潺潺。 这时候张行这些巡骑是真的不知所措了。没办法真没办法他们就算是先帮忙也够不着啊连黑绶和其他朱绶们都没有上去而是在四下搜索者什么。 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目标两名朱绶迅速跃了过去剩下几名朱绶、黑绶更是仓促在自己这边的天街边廊下腾出一个空地来甚至有人毫不迟疑从身后坊墙内搬来了一把椅子。 “是老夫失了计较居然忘了这道旧渠。” 椅子刚刚放行一名年约五旬身上稍微湿了一点的布衣老者就在七八名身着奇怪甲胄的卫士护卫与两名朱绶的引导下平静走了过来老者面貌干净、姿容俊秀算是个老帅哥而老帅哥面对着几名朱绶、黑绶的行礼时复又一面摆手一面捻须而叹。“幸好圣人给我派了伏龙卫。” 说着直接冷静坐了下来。 毫无疑问此人必然是那位副国级领导、当朝南衙诸公之一的尚书左丞张世昭张公了。 和其他人立即盯住了张公不同身心俱皆狼狈的张行等二组巡骑忍不住面面相觑却居然只去看那些奇怪甲胄的卫士而那些卫士也恰好看了过来。 这下子众人终于晓得天上飞的第三个人是谁了——司马二龙嘛。 “都站稳了。”在新椅子上坐定后那位布衣老帅哥也就是张世昭张公了环顾左右平静吩咐。“贺若怀豹这贼厮强行碎丹烧了自家气海便是神仙也救不得……且让司马二郎和白三娘抗住他一时三刻后上去捡尸便可现在最主要的是稳住局势让坊内那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几名朱绶、黑绶纷纷颔首而一名很明显是金吾卫系统的将领姗姗来迟也当即在廊外下拜俯首称是。 而下一刻一道卷着白光的身影忽然撞开另一道带着金光的身影然后自空中砸向此处几名朱绶、黑绶、伏龙卫几乎人人身上泛起光芒试图护住张世昭。 但白光只是在廊外一闪便复又腾空而起。 紧接着那名金吾卫高级军官便整个被挑上了天最后居然掉入了那个大洞里落水时‘扑通’作响。 “张世昭!” 空中那人再度撞开一道身影忽然停在天街对面的边廊角楼之上张行看的清楚对方赫然是那日的囚犯不过此时去了眼罩而已而且正在抓着角楼边缘、拎着一把金吾卫制式长枪在细雨中仰头大笑。“我杀不了司马家和白家的这两个后辈杀不了你却杀不了其他人吗?一时三刻你猜我能杀多少?!” 老帅哥略显尴尬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关节。 而在场其他人无论是锦衣巡骑还是金吾卫……尤其是金吾卫几乎人人色变。 大概是见到张世昭没有回应那人长呼一口气一手把住角楼檐角一手握着一把金吾卫的长枪四下指点然后奋力来喊声震天街: “老子被关了十六年兄弟恩主义父俱亡要的就是这一时三刻!求得就是这一时三刻!而你们这些厮杀汉居然为了一点俸禄在此时闯到我面前?岂不是白白送死?不过这个朝廷本不把你们当回事死了也白死!至于张世昭我明白告诉你想要杀我贺若怀豹!要么让这两个后辈拿命来换要么让曹林、牛河两条老狗滚过来至不济也该用伏龙印!否则你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我这身藏了十六年一朝放出的断江真气?!” 言罢此人仰天一声长啸宛如虎啸山林震动四野是字面意义上的震动四野因为雨水明显因为他的嘶吼发生了偏潲。 紧接着此人长枪一挥便腾空跃起随着白有思被他在空中一枪隔开复又接着往下方奋力一刺一名锦衣巡骑只是刚刚来得及抬手便被活活钉在身后的坊墙上。 而贺若怀豹再得一手却不拔枪反而从对方手中取下绣口刀反手挡住司马正的长戟便复又腾空而起。 众人彻底胆寒军势几乎动摇。 “速速去请靖安台曹公、北衙牛督公。”被伏龙卫、朱绶、黑绶团团围住的尚书左丞张世昭终于也出汗了而且还剁了脚。“让他们两条老狗速速滚过来否则大魏的脸就要在天街上丢尽了!” ps:大家元旦快乐啊 正文 第四十章 天街行(13) 贺若怀豹飞天遁地肆无忌惮而官兵空有数量优势和质量优势却拿他毫无办法这是一件荒诞至极的事情。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荒诞官兵的全方位优势没错但这一场也确定会赢了啊?人家一个凝丹期甚至可能还不止的老牌高手命都不要了却也不指望能杀什么大员废什么高手就是要多戳死几个小兵你还想如何? 这么一想的话事情似乎很合理了但唯一的问题在于张行恰好是一个对方打击范围内的小兵。 “张公反正曹中丞与牛督公马上要来咱们是不是稍避一二?” 随着又一名金吾卫被挑上天有人战战兢兢请求张世昭撤离。 “你傻了吗?” 张左丞无奈松开嘴里指头回头呵斥。“我们走他不会追啊?是结阵在这里严阵以待死的人少还是将后背露出来死的人少?再说了正平坊已经打烂了我们走容易走哪里去?难道换一个新坊让他拆?” 张相爷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而且可能就是因为极有道理他还专门大声说了。 但还是那句话有道理归有道理却架不住又一名金吾卫飞上了天。 这下子那处连续死了两人的这个金吾卫小集群彻底崩溃直接转身逃窜引得张相爷掩面转头俨然是不忍心看。而果然天空中正在与白有思纠缠的贺若怀豹窥见机会先奋力格开对方复又朝着司马正奋力一冲却马上借着冲劲道用手中长兵一荡便转身向下突刺过来。 这等高手不要命的使出真气奋力扫荡几名金吾卫瞬间被真气狂潮席卷起来最后面两人连人带甲被拦腰斩断剩下几人也都飞溅到空中不知死活……张行隔着一个天街上的大洞望去只以为自己来到了《三国无双》的世界一时骇的目瞪口呆手脚发麻。 穿越到无双世界成了小兵怎么办? 不过也就是这过于贪婪的一击终于被白有思与司马正窥到了机会。 司马正持长戟追来平平一扫却势大力沉周围雨滴被白光带起直接飞出几十步开外而这道白光也同样逼的贺若怀豹不得不向上纵跳以作闪避。却不料白有思早藏在司马正身后而且以差之毫厘的时间更早跃起一刀足足两丈宽的金光也随之向前闪过。 贺若怀豹猝不及防急忙运气去格挡却只来得及在胸前挡住真气锋锐而后续真气带起的巨大力量却因为他来不及运气妥当再无能为力——半空中此人宛如重重挨了一锤一般直接被砸翻过去却是将正后方一堵坊墙给砸了个对穿。 司马正不敢怠慢迅速突入但受了一击的贺若怀豹早已经跃起复又迎面飞枪掷来逼得这位‘二龙’和紧随其后的白有思不得不仓促闪避。 “两位好俊的功夫。” 贺若怀豹获得喘息之机远远荡开却是在从地上顺势卷起一个大盾一把长枪后立到了远处一处破损坊墙上其人口角处破裂气喘吁吁上身衣物更是几乎破损殆尽显然受伤却还是没有半点气馁反而大笑。“居然能轻易伤我看来不好换你们一条命……只是可惜可惜事到如今我难道还怕受伤不成吗?不换你们命又何妨?!” 一言未尽忽然满场惊呼。 原来贺若怀豹忽然折身大盾与长枪一夹居然硬生生将身侧数丈宽的一段坊墙给卷上天去坊墙在半空中被白色的断江真气搅得粉碎顺势又往前方张世昭等人头顶落下。 司马正立即折回运出同样的真气试图推开被真气卷碎的坊墙而白有思则一声不吭双手持剑直直朝贺若怀豹当胸送去逼得后者停止操纵真气狼狈腾起。 然而不管二人如何尽力砖石炸开依然击中了不少人弄得下方狼狈不堪甚至有人重伤难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其中一块砖石直接砸破了边廊让雨水潲到了那位尚书左丞的脸上。 “已经受伤了再去一位。”眼瞅着白有思似乎再度得了半手张世昭抹了把脸朝身前一名朱绶努嘴。“务必缠住他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一有喘息的机会就有人死太伤士气了。” 几名朱绶面面相觑明显不想动弹。 张世昭叹了口气直接指着一人来逼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朱绶无奈硬着头皮蹿出去冲上天来但刚一上去便被贺若怀豹自上而下持盾砸了回来整个人跌入大洞中溅起的水花足足数丈高。 这位帝国执政之一的张公见状只好再度咬起食指关节不再催人而跟秦宝一人捡了一个大盾各自遮护了两三人的张行将盾牌趁势交给旁边李清臣来举自己在大洞旁探头看的清楚原来那位朱绶虽然受了伤却性命无虞却只在下面水里斜躺着也不知道今日能在暗渠里摸几斤鱼? 正在偷看呢贺若怀豹居然又一次突袭得手乃是将一名胆寒中试图逃回后面正平坊的锦衣巡骑给斩杀于当场而且这一次为了顾及同列生死白有思最后留手并没有再次成功削弱贺若怀豹。 而听着又一声惨叫感受着周边的耸动与不安张行有些忍耐不住了……这种宛如上课等老师点名的窒息感让他强烈不满而且这被点名可不是罚站那么简单会死人的。 “李十二郎。” 张行努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不那么颤抖。“除去什么伏龙印和同级别高手……就没有对付这种高手的法子吗?” “当然有。”旁边举着盾牌的李清臣声音也在微微打颤。“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现在怎么按真气属性结阵?咱们自家人内里都不熟跟金吾卫的人也不熟金吾卫也是一团糟根本不是上五军能比的!” “除去结阵呢?”张行追问不及他大概听出来军队是有针对高手的阵法但此时组织不起来却也懒得在此时追问这些没用的。“就没法子了?” “其实……无论是什么高手只要真气耗尽便不能再施展……”隔了两三步同样举着盾牌遮护着两名金吾卫的秦宝忽然压低声音言道。“而这厮每一枪戳出来每一次格挡都要损耗真气的!” “所以……为什么不让金吾卫拿弩射他?”张行忽然大声反问。 “因为巡检还在上面……”修为稍高没有躲在盾牌下的钱唐终于在两个大盾后方忍不住了。 “这跟巡检有什么关系她也只是拿真气耗而已。”张行头也不回当即反驳。 “也委实射不中。”钱唐一时闭口倒是秦宝再度诚恳解释。“天上乱飞着呢……” “那大家一起射能射一矢是一矢啊。”借着大盾遮掩张行还是不满。“这么多金吾卫这么多弩一起去射耗他三四刀枪的真气便少死三四个人耗一刀一枪的真气便也能多活一个人!” “你不懂真要是有用张公早下令了。”钱唐一边回去去看一边努力压低声音来答。 “我懂。”张行勃然作色。“我懂你们的意思我什么都懂……这有什么可避讳的?无外乎是上下尊卑而已!朱绶黑绶们有大效用却要去护住张公所以根本不动。而我们奋力去射去自救也不过多耗他三四刀枪的真气少死三四人而已但这三四条贱命却又不值得南衙相爷专门调度下令!我他娘的从落龙滩背着伙伴尸首逃回来的我能不懂?!!” 钱唐面色骇然再度惶恐回头去看自己一侧顺着这个方向不过几十步外就是张世昭所坐的边廊了。而不管这边借着大盾遮掩如何说来说去都不耽误尚书左丞张世昭依然遮面坐在边廊下的椅子上纹丝不动状若未闻。 不过这位副国级领导身侧的数名靖安台朱绶、黑绶以及伏龙卫却早已经齐齐来看这边出声之处。 至于周边的金吾卫、锦衣巡骑更是一开始就早早盯住这两面会说话的大盾牌了。 “下面那位朱绶也不需要去护张公为什么他只挨了一下就躲在下面?” 天空中三个宛如鬼神一般的人影还在往来反复近乎凝固的气氛中李清臣忽然一跺脚朝张行反问过来好像刚刚发现下面的朱绶是装伤一般然后不等张行回答便自己先给出了答案。“因为怕死……反过来说天上那人气息减弱一时三刻那到底还能杀几个人?反倒是谁先射反过来引来了那厮!金吾卫一起放弩或许能多活三四人但谁先射这一弩谁就可能为他人先死!这种情形如何有人愿意为他人冒险?” “除非一起射!”钱唐回顾身后其他巡骑也咬牙出言。 虽有雨落但在场之人多是耳清目明之辈如何不晓得这三四人看似是在相互交谈实则是在鼓动、劝谏他人尤其是后面几句话几乎是有愤懑指责上官之意了。 而几名朱绶、黑绶四下打量自己的下属也颇多不安……和金吾卫不同靖安台的组织制度天然决定了上级与下属的亲密关系他们也不愿意担负上‘弃下’的名头甚至有人认得李十二郎和钱白绶的声音。 然而几人面面相觑之后却在张世昭毫不掩饰的冷冷一瞥下沉默了下来。 说到底尊卑有别也就是这个状态不好砍了你否则你有什么资格躲在盾牌下嘲讽当朝大臣? 下方纹丝不动却不耽误片刻之后天空中的司马二龙忽然得手他手中长戟压着盾牌划过贺若怀豹的臂膀一时血雾自空中绽放。 然而贺若怀豹既然肉身见血非但没有萎靡反而狂性大发竟然就势一手持盾死死抗住压进血肉的长戟一手持枪反刺司马正俨然存着以命换伤的意图。 司马正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弃了长戟转身向后显然和对方一样准备转身往下方金吾卫身体上取新的兵器来用而不是跟对方玩命。 但此举也让贺若怀豹抓住机会长枪投出将白有思逼退复又转手舞起长戟奋力一冲乃是顶着大盾将整个人砸向了一处挨着天街大洞的金吾卫集群——这群人距离张行几人躲藏处不过区区十几步远此时被贺若怀豹一砸张行看的清楚真就宛如挨了炮弹一样四处炸裂甚至有人直接跳入街面上的大洞乃是宁可穿着甲胄落入暗渠都不愿意与这悍贼正面相对。 可即便如此这几人也没有逃出生天。 只见贺若怀豹落地后一个翻滚就势以断江真气催动大戟横扫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七八名金吾卫当场丧命。 便是隔了十几步远的张行等人头顶的两个大盾也硬生生被此人真气余波削去了半层凸起。 原本挺热闹的天街大洞周围突兀陷入到了某种怪异的沉寂中一时只有细雨淅沥。 无他这一幕过于血腥了。 唯独贺若怀豹既淋了一身血雨又得了势便干脆扯掉上衣露出半边伤了的肩膀与半边雪白的腱子肉来然后一手持盾一手持戟就在官军堆中仰天长啸:“小儿辈也配杀我?!曹林、牛河不到谁能杀我?!” 一声吼叫似乎才让周围官兵回过神来接着周围不少金吾卫与锦衣巡骑直接狼狈逃窜场面乱成一团便是司马正与白有思二人本欲来接此时也被自家下属遮蔽畏手畏脚显得有些气馁。 “喊你妈呢?!” 但也就在此时已经彻底难以忍耐的张行忽然推开头顶破损大盾然后劈手从前面一名溃逃的金吾卫夺来一弩只是一架、一蹬便抬手将一矢当面射出。“不就是杀你吗?这么想死我来当先!” 两人不过相隔一个十几步一矢射出即便是贺若怀豹也措手不及更何况之前周围人俱在逃窜。而一直到弩矢射到他左侧没被血水溅到的雪白肩膀上继而刺入肉中这名早已经不顾一切的当世高手方才本能使出真气将弩矢振落。 可唯一干净的那边子肩膀处也毫无疑问破了一个口子渗出血来。 这让贺若怀豹微微一怔简直难以置信乃是低头看了看伤口方才好奇去看抬弩来射自己的那人。 不过由不得他多想了司马南与白有思窥的机会几乎是齐齐飞来一枪一剑一前一后直接抢入贺若怀豹不敢再留赶紧腾空而起而张行逃的升天释然之余早已经不管不顾乃是踩上第二支弩矢然后看都不看便向空中人影射去。 二矢既出这才咬紧牙关回头大喝: “我既为先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你们到底有没有种?有种有弩便全都与我放弩!” 周围几名锦衣巡骑不再犹豫纷纷夺来钢弩朝空中乱射便是远处的金吾卫小股军阵中也有人开始放弩。 “张公。”一名朱绶从张行身上收回目光低声作态。 “既有人敢为人先那就全军放弩!救他个三四人!省的有人说我视人命为草芥!”张世昭瞥了这名朱绶一眼直接冷冽开口。“但弃械而走者却要杀无赦!你去督军!” 然而军令刚刚下达张行等人的弩矢不过射出第三轮一声似乎有些含愤的冷笑便自空中突兀传来:“区区一个逃犯张公都不能护儿郎们周全未免有些过头了吧?” 闻得此言锦衣巡骑们稍有些茫然占据了官兵多数的金吾卫却明显军心大振甚至有人不顾之前狼狈起身欢呼。 很快锦衣巡骑们也醒悟了过来因为随着那句话说完一条宛如实质长达数十丈的浩大长生真气便自空中蜿蜒划过宛如一条青龙一般在空中打了个卷便将尚在殴斗的三名凝丹期高手整个卷起继而砸落天街。 真气散去白有思与司马南各自被甩出十几丈远勉强立住身子虽然狼狈却似乎并无大碍倒是贺若怀豹虽然依旧抱怀立定在天街上却兵械尽失浑身上下也都泛起黑红色血污还插了几根深浅不一的弩矢。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绣龙锦袍、头戴武士冠、颌下微生短须的高大中年男子宛如平地出现一般早早立在了他身侧并用手按住了这位前上柱国贺若辅义子的肩膀……那个样子就好像街上遇到熟人在打招呼一般。 众人如何不晓得这必然是那位牛河牛督公到了。 “老牛。”张世昭身上也有些狼狈闻言却是站起身来正色警告。“我一个文士尚书省的左丞骤然遇到这种事已经处理的很好了……真正失职的不该是你和曹公吗?你二人但凡有一人早早过来哪里要这么狼狈?话说曹公为何没来?” 牛河刚要开口早已经变成半个血人还抱怀立在那里的贺若怀豹忽然哼了一下继而再努力笑了一下。而也正是这个动作引得牛河面色阴冷起来后者只是将对方肩上的手拿开贺若怀豹身上便陡然整个渗出血水来。 这一幕虽然诡异但血水流到天街上却与地上其他血水并无二样都是被雨水一卷直接流入暗渠。 牛河等了一小会等到身侧血人血流干净、轰然倒地这才盯着身前的当朝宰执说了实话:“张公你我皆中计了。” “哦?”张世昭捻须以对。 “就在刚刚贺若怀豹大闹天街之时前平国公高虑旧部高长业率区区三十五名贼寇堂皇抢入修业坊内如行刑一般轻易杀了刑部尚书、南衙另一位张公张文达!”牛河负着手闷闷吐了一口气。“曹公与我一起接到求援飞到半路上他察觉不对才发现了这件事已经折去修业坊了。” 周围人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张世昭也只捻着胡子长久不语。 倒是张行忽然若有所思诧异去看张世昭却被白有思微微一动用身形遮住了他的目光。 “这是阳谋是南北呼应不是声东击西!”张世昭捻须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更令人信服的说法。“难道我们可以弃贺若怀豹于不顾吗?至于张尚书真真天不假年。” 天街上张行没有感受到任何热流只有一片冰冷。 ps:大家元旦快乐啊。 顺便献祭一本早一周的新书——《女主从书里跑出来了怎么办》一本单女主狗粮文这周上架……很奇怪更新不如我成绩居然一度压过我……顺便如无意外我下周上架。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天街行(14) 贺若怀豹很明显死透了刚刚还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他在一位宗师抵达后几乎是一瞬间就变成了宛如一块破海绵一样的玩意而一直到他轰然倒地为止张行都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一点温热之气。 很显然不知道是破碎内丹燃烧气海的缘故还是那一弩并不致命反正是半点真气都未捞到。 可也无所谓了因为经历了这么一场过于真切的生死煎熬后此刻张行的内心与其他众多金吾卫、锦衣巡骑并无太大差别——逃出生天的庆幸感使得他们心中一时并无多余念想便是刚刚掀盾射弩的意气也都瞬间消散。 什么真气什么好处在生命的珍贵面前显得是那么可笑。 不仅如此此时雨水已经很小了天街下方的暗渠水声依旧张行跟秦宝、钱唐、李清臣等几名伙伴茫茫然立在天街上四下张望也只有萧索和后怕。 天街开了大洞边廊碎了不知道多少处坊墙也是如此至于正平坊内的房屋院落就更不用说了——破碎倒塌者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哀嚎声此起彼伏与流水声不遑多让;坊内的更多死伤者此时反而因为建筑的遮蔽很难在天街外的视界中出现;但天街上的排水沟那里一种略微偏赤的混黄色流水却又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甚至远处隐约还有搏斗声与喊杀声传来。 不过这一切全都无所谓了。 不出意外的话大雨会把一切痕迹冲刷干净东都城也能吸纳一切各怀心思的活人与死人建筑会在雨后被迅速补齐。 所有的一切似乎也都能恢复如初。 “这才哪到哪?”天街畔秦宝忽然开口。“当日张三哥从落龙滩逃回来时又是什么心情?也难怪刚才只有张三哥敢站出来射那一弩。” 周围几人齐齐去看张行……出乎意料之前张行在嘉庆、嘉靖二坊那般谋划安排不可谓不大出风头也不可谓不成功但似乎都没有今日那一弩获得的尊重更多些。 就连修为和武艺都更高的钱唐以及李清臣这样的世家子此时看向张行目光中居然也都有些异样。 张行苦笑一时言语倒也实诚:“我当日从落龙滩回来腿都是废的然后又是地震又是连日阴雨什么生死无常都没多想只想着吃一口热饭找一个干净地方躺下……结果反而是刚到了一个安稳地方就闹出来了内讧七个溃兵死了四个。” “那就不要多想。” 在将一位南衙相公和一位宗师送走后同样狼狈不堪的白有思持剑走了过来目光扫过自己的下属强撑着给了一份明确军令。“贼人大部已经被擒……上面有令我们这些来支援的白绶及以下可尽数归家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往台中统一听令、上交官马……大钱小吴受了伤你送他回去……其余诸位也都不要多想今日就赶紧回去吧。” 钱唐以下包括张行在内纷纷拱手称是。 但很快张行便被叫住了。 “张行。”白有思忽然开口。“你且停停。” 张行回过头来立即醒悟然后拱手称谢:“还没有谢过巡检救命与遮蔽之恩。” “本该做的。”白有思眼看其他人稍微远去目光转向残破的正平坊方才压低声音相对却又语出怪异莫名其妙。“我只是想专门提醒你有些事情不要多想。” 不过张行懂得对方意思。 刚刚听到贼寇兵分两路声东击西南北呼应居然宰了一位刚刚位列宰执的兵部尚书时他骇然之余当然不免多想因为那位张世昭张公表现的过于消极与敷衍了一些跟他的名声、职务应该有的表现相差太多。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多往这方面想普通人也会因为之前的事情产生怨气和不安。 而白有思为了保护他们必须要让他们少想一些事情不然刚刚也不会在大人物在场时迅速遮蔽掉了张行过于冰冷的视线。 “没有多想。”同样看着残破正平坊的张行停了片刻摇头以对冷静下来的他说的是实话。“红山的事情我都还记着呢……巡检可见我平日有多余‘想法’?” “你心里明白就好。”白有思深深看了张行一眼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其实要我说就算不考虑事发突然的确是贼人技高一筹张公恐怕也是被人耍了才有点迁怒之意……今日的事情跟之前红山之事不一样更像是当日落龙滩之败你就算是真想了理清楚了也未必知道自己该恨谁又该找谁。” 张行点点头复又摇头……这个道理他懂但他并不认为没有责任人。 不过终究是那句话现在不是有想法的时候。 白有思见状没有再多言只能点点头此时即便是她也难得疲惫和心力交瘁——刑部尚书死了天知道接下来会出什么事情?将来的事情和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让她觉得自己必须要回去找自己亲父吉安侯做一番交谈。 “张三郎吗?” 白有思既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走了过来。“那日未曾谋面……实在是没想到你这般文华人物还有这份义烈之气。” “见过司马二郎。”虽然心思百转身体与精神全都很疲惫但张行依然选择了落落大方不称官职拱手平礼相对。“称不上义烈之气不过是绝地之处一声犬鸣罢了。” “今日犬鸣他日未必不能龙啸关键是阁下敢做此鸣!”司马正也不废话说着直接拱手而去。 而张行也懒得多待与等候自己的秦宝一起先向南去取此番出击时骑来的官马再一起向北。 一路无言不过行到劝善坊继而转向西面从洛水过旧中桥时忽然看到桥上迎面而来一队锦衣为首者更是一名朱绶便赶紧避让稍驻。 至于那位朱绶也是行迹匆匆过了桥直接向西拐去。 “是柴常检。”秦宝认出了此人。 “是他。”张行心中微动忽然想起一事。“秦二郎且回去我去修业坊看看熟人是否安泰。你去帮忙买些热食在我那里等我回来。” 秦宝会意直接打马过河。 而张行也直接勒马缓缓沿着自己最熟悉的一条路往修业坊北门而去。 抵达此处已经快到傍晚修业坊也早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好在此处也有不少靖安台的人倒是方便张行出入。 进入坊门转入一侧也被封住的刘坊主家中内中空空荡荡张行就地叹了口气居然没有任何惊疑。 “兄弟。” 张行转身拽住一名锦衣巡骑。“这坊主是什么罪过?” “不大晓得。”巡骑扫了眼对方身上的污渍与血迹语气立即变得和缓起来。“怎么兄弟认得?” “转入锦衣前曾做过这一代的净街虎就在此处住过认得这个坊主。”张行有一说一。“我今日本在正平坊刚刚过桥时听到消息专门来的。” “正平坊……” 对方话到一半便叹了口气然后压低了声音来对。 “兄弟我也是刚来委实不知道具体原委但据我所知张尚书根本就是在坊门这里被高长业拿下再宛如囚犯一般押送回府然后在十字街上行刑的……既是这般你这个旧识又是北门坊主便不是有勾结也是一时遭了殃被逼着开了门。” 张行听到这里也只能颔首。 “而你再想想死的是刑部主官又是南衙新贵通着天的……那无论你那熟人是哪一个分处怕都没个好也就是家人能不能保的区分……你就不必做他想了。”同僚诚恳劝顾。“早些回去睡一觉万般艰难明日再说吧!” 张行点点头却只是继续来问:“没别的意思只是见一面知道个结果就行……兄弟可知道他们大概关在何处?” “这个简单所有人犯都在十字街口既没逃窜也没有转运出去……你去辨认一下即可。” “中丞走了吗?”张行点头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拿下人犯后直接入宫了不然也不至于将人犯不三不四的放在那里。” 张行会意再度行礼道了声谢便牽马向里走去。 张府就在修业坊十字街的北面坐西向东占据了大半个街面此时也被封住内中哭喊声震天却反而没人理会……跟之前张尚书得势时天差地别。 张行一声不吭越过张府还没到十字街口呢便遥遥看到彼处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围观坊民外围靖安台锦衣排成两圈围住内中被围三十多名人犯全都被捆缚双手端坐不动外加正中间一个依然残留血迹的石质行刑台再加上下雨天雨水淅沥居然有三分奇观的美感。 张行来到跟前将马系好便闻得一名黑绶在那里与柴常检汇报: “……便是如此全都招认妥当……之前劫狱的就是他们被劫的多是当日贺若辅的旧部……然后藏在暗渠中……今日正平坊那里除了贺若辅旧部还有几个跟李枢有联络的帮派不过是被高长业设计给逼出来了……等正平坊一动手引出陈尚书出动高长业便以逸待劳直接在坊门那里伏击了他们。” “为何当日劫的恰好都是贺若辅旧部?” “这就要问陈尚书为什么要提这么多贺若辅旧部了?” “高长业当日也是文武双全的军中风流人物居然为此事隐忍十几年?还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是。” “这些人真真没法想!” “谁说不是呢?” “你来作甚?”柴常检终于看到了在旁已经维持拱手姿态一阵子的张行。“你不是白巡检所部吗?应该在嘉靖坊或者正平坊才对吧?” “已经回来了。”张行俯首行礼赶紧诚恳将自己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柴常检沉默了一会方才反问:“当日你在冯庸手下时恰好被安置在这刘坊主家中租住?” “是。” “那就去找找吧。”出乎意料柴常检居然异常痛快的予以了方便。 张行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在柴常检和旁边黑绶怪异的目光中快速通过了包围圈进入到了人犯群中。 没有女眷全都是男人。 确定完这一点后张行只是刚刚去做辨认一名坐在行刑台正下方、被捆着双手的人便扭头相顾然后在细雨中远远含笑招呼:“张老弟数日不见别来无恙!难得你想着老哥高长业有礼了!柴常检也多谢你了了!” 周围犯人轰然而笑身后柴常检也似乎冷哼了一声。 这一次张行居然没有半点惊讶。 ps:大家元旦快乐啊。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天街行(15) 立在犯人中间的张行冷冷看着一身新衣的对方一直到周边笑声渐止。 而笑声既止张行一边扶腰走过去一边反而笑了出来:“那我是该称呼你为高将军呢还是刘老哥?” “都行。”高长业也就是刘老哥了脑袋对着对方的移动而转了回来全程丝毫不慌。“我本姓刘叫刘长业后来平国公赐姓为高上下就都喊我高长业……至于老弟咱们这般交情喊我什么都行!” “老哥……黑帝爷的《荡魔经》中说的清楚有仇必报有耻必雪父子之仇三世不晚君国之耻七世可雪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要杀张尚书了。”张行蹲了下来尽量大声询问以作避嫌。“但你既然要潜行复仇为何还要生儿育女呢?” 周围安静无声远处的柴常检与那名黑绶也远远望着这一幕负手不语。 “不是亲生儿女。” 高长业嬉笑做答。“几个儿女小的那个是路边捡的遗孤大的那个和老婆子一起的遇到我时他爹犯了罪、杀了头也没个着落……再说了我又不是没准备老弟你刚搬走不久那边张文达一去靖安台提人我就让他们带着家资逃出去了逃到东境、河北谁还真为了几个妇孺去找?没你想的谁对不起谁。” “你的这帮兄弟隔了十六年居然一呼百应?”张行扭头四下去看。 周围轰然起来都在嬉笑怒骂过了好一阵子才安生下来。 而高长业却终于稍微正经了起来:“老弟想多了当日平国公被冤杀我们逃到了河东盐池立誓要杀张文达时一共两百二十七人…… “等到十二年前张文达入京我们按照约定来到东都时便只能找到一百二十三人了…… “这十二年死的死、走的走等到今年尚维持联络的尚有七十六人…… “而到了劫狱那日按照约定送走了家人来洛水边汇合的便只有四十三人了……而到了今日更只有这三十五人一起伏在北门处……哪里有你想得那般豪气?” 张行点了点头然后宛如挑拨离间一般正色问了一句:“走的那小两百人你怨他们吗?” “老弟想什么呢?” 高长业摇头不停。“你为何要问我这事还不是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年下来便不是亲生的我也不该扔下妻儿来做这种事情?想来做个嘲讽?你一个外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那敢问我一个切身之人如何不懂又为何要怨他们?他们才是人心肉长的那些而且他们这些人竟无一人学当年张文达反戈一击我感激已经来不及了凭什么来怨?” 张行点点头半是释然半是不甘:“今天的事情是老哥你全程谋划主使的?” “是。”高长业得意反问。“不是我还能是谁?” “我今日在正平坊差点被你的谋划弄死!”张行近乎于埋怨一般接道。“贺若怀豹打不过那些高手全程都在拼了命的杀我们这些没有反抗之力的金吾卫与锦衣骑好替你吸引官府。” “且不说你是官我是贼……老弟为何对此事有怨气?”高长业忍不住笑道。“我也不瞒你我哪里管得住贺若怀豹他本意就是要肆意杀一杀正平坊和修业坊哪有什么主次?” 张行一时语塞。 “不过说句良心话我还真想过你撞上贺若怀豹那货的情境。”高长业稍微敛容以对。“但我打心眼里觉得老弟你是个有本事和运道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死而且经历这种事情多了人才能成长起来老弟还年轻不要在意的。” 照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呢? 哄笑声中一瞬间张行真心想给此间人一个大耳瓜子。 “那我再只问一句。”张行抹了把有些痒的眼角今天他淋了一整日的雨水了。“老哥想着我我很感激但正平坊那么多无辜也在老哥算计中吗?” “这就没办法了。”高长业再度敛容诚恳以对。“不过还是容我做个辩解……正平坊里可不止是贺若怀豹他们主要还是前一阵子杨慎造反时杨、李两家安置的内应只是杨慎败的太快才稀里糊涂留存了下来……而这般搜下去有我们没我们正平坊都免不了一场大开杀戒。” 张行点点头突兀来问:“南衙张公也在你算计中吗?” 远处柴常检的眼神忽然严肃。 “我晓得老弟是什么意思。”高长业大笑道。“其实有些事情更多的是顺水推舟高抬贵手从靖安台到此地皆是如此……唯独张世昭这厮确实是被我算计出来的他那等过于聪慧的人物惯会多想今日被我抬到正平坊怕是还以为其他大人物在设局戏弄他呢脸色一定好看!” 远处柴常检负手往前走了两步。 而张行得到了答案也终于站起身来然后却欲言又止。 高长业看到这一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放声来问:“老弟你都问到这份上最后这一问不问出口来不光是你便是周围你站岗的同列怕是都不甘心的……那柴常检忍到现在不就是想听那一问吗?” “我就是不问。”张行想了一下冷静摇头然后直接拔腿往十字街北面平静走去。“看你自己憋不憋的住!” 而果然张行走过两步而已高长业陡然面色涨红起来继而放声嘶吼: “你们不就是想问十五六年了人心都快散光了为了一个背主小人非得来这一遭值得吗?是不是?是不是想问值不值? “但这事不是值不值的事情是你夜来梦醒老婆孩子热床头心里是不是还有一丝不平之气的事情!但心中还有一丝不平今日爽快了如何不值得?! “张老弟!别人不懂你这样的义气人物如何不懂?!非得死前憋我这一次?!” 张行头也不回直接在嘶吼中走到柴常检身前微微一拱手:“常检我问完了。” 柴常检眼睛都在远处高长业身上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颔首便侧身让开。 而张行也兀自去解马。 “是因为我伤及无辜吗?!” 而在这个过程中身后高长业居然丝毫不停。“若非是知道会伤及无辜知道注定有来无回我们何至于在此静待曹林?!我们从没说自己是什么堂皇大义!也没说自己没被贵人们当成刀来使但我们就是要为胸中一口气就是要报仇!!你情我愿如此而已!!!” 说到最后高长业以头撞向湿漉漉的十字街石板地面血流满面石板开裂却复又仰起头来奋力一声长啸。 啸声中明显掺杂着真气鼓动引得周围执勤锦衣骑士纷纷紧张起来甚至有人本能看向在场的柴常检希望后者能去制止高长业。 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 因为随着张行翻身上马这三十多个贼徒几乎人人都仿效高长业呼啸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响彻整个修业坊既如晨钟又如暮鼓。 而张行渐行渐远走出坊门来到天街上时却莫名觉得这声音仿佛是听惯了的净街铜钵一样催着他往家走。 但行到洛水前天色已晚待见得左右无人张行莫名驻马桥上然后居然也暗自运行真气继而奋力一声长啸。 此时雨水已亭一声啸罢张行只觉自己浑身经脉都随之束起尤其是自太阳穴至左手的第六条正脉刚刚通了三一之数此时被鼓动起来居然整个都在晃动便赶紧一提胯下官马往租赁后根本没住几日的家中去了。 “陛下老臣冒死以询。” 就在张行洛水旧中桥长啸之时依着北邙山建造的紫微宫乾阳殿内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奏对已经进展到最紧要的关头而向当朝皇帝曹彻进言者自然是他的堂叔当朝靖安台中丞、大宗师曹林。 “今日事中负责临机处置的众臣僚无外乎是臣、牛督公、张左丞三人为先臣敢问一声这三人难道会对陛下不忠吗?” “这才是最可恶之处!”隔着玉帘圣人曹彻冷冷出言。“连你们都觉得朕处置不好此事吗?” “陛下!”曹林双眉挑起昂然出声。“臣绝无此意且要为那两位道一声屈……自夏雨连绵以后张左丞每日中午往西市查探此番明显是被人算计了急促之下除了稍作敷衍静观其变还能如何?而牛督公更没有半点主动而为的行径无外乎是在北衙坐镇有陛下圣旨或南衙请求方才出动。” “那皇叔呢?”曹彻忽然隔着玉帘打断对方。 “臣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大魏对得起先帝更对得起陛下!”曹林没有半点迟疑竟是直接扬声抗辩了回去。“陛下连老臣都要生疑吗?” “也是。”曹彻似乎忽然间冷静了下来。“若连皇叔都不能依靠这天下也没什么人可以信任了……但请皇叔想一想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连张文达都死朕若就此收拢起来天下人是不是会觉得朕就此可欺了?” “这便是臣要说的事情。” 曹林的语气也忽然平缓飘忽起来。“之前臣等反对陛下大肆株连是因为前线二十万众尽墨中原又疲敝……这个时候强行株连挖根一样的株连怕是真要在惊惧之下逼反、必乱西都与太原各处了因为他们彼时因为陛下的压力早早相互连结试探而今日东都的骚乱也正是印证了此事……而若是那般咱们拿什么去镇压?” 大概是听出了一丝异样玉帘后的大魏皇帝保持了一丝耐心。 “但今日陈文达死了却让他们对陛下松懈并内里相互疑虑起来这个时候反而可以稍作剪除……”曹林拱起手来娓娓道来。“杨氏、李氏首恶必株而其他各家却不妨稍作缓和既做压制又不触动根本如白氏、赵氏这等头面大族不碰他们的上柱国、尚书之位只去取他们的侍郎、将军职务而如韩氏等本有内情的各家割了分支的一个柱国又何妨呢?都摘一些加在一起便足以起到修剪的作用能让他们收敛一时也让陛下恩威尽显。” “今日修剪明日再生……”皇帝嗤笑以对。“朕为皇帝陆上至尊却要受这些凡人胁迫。” “时机很重要。” 曹林没有反驳对方而是继续说出了自己考量的根底。“陛下……剪除的同时咱们得赶紧重立上五军并在东境、河北、中立重立各卫府了……或者更进一步直接弃了旧制建一支新军而这一次新军中不久恰好干净许多了吗?” 皇帝思索片刻微微冷笑:“也罢!” 曹林如释重负。 但紧接着玉帘后便继续言道:“黑塔下就不要留凝丹期以上的囚犯了。” 曹林怔了一下但还是缓缓颔首。 “天意难测啊。”玉帘后继续感慨而且依旧莫名。“天意难测。” 曹林本欲直接告辞的听到此言再度怔住居然也只是一声叹气:“不错天意难测!” 张行回到住处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将官马随意系在所租住所的院中迎面便见到秦宝打着灯笼走了出来。 秦二郎似乎有什么话说却没有在院中开口而二人走进堂屋张行直接微微一抬手便坐下身来开始尝试运气打坐。 且说数日间杀了许多人张行体内真气早已经充盈到‘撑涨’的地步包括之前几日他也一直在不停打坐冲脉并大量使用真气来做平衡。而就在刚刚不知道是今日经历了太多生死搏杀还是洛水那一声长啸本身有什么说法现在他明显察觉到了一丝契机第六条正脉似乎已经明晃晃的显露出来。 至于秦宝虽然不晓得其中内情但打坐和冲脉契机却是晓得的便干脆一声不吭等在旁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行方才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奋力站起身来。 “张三哥第六条正脉通了吗?”秦宝主动询问。“刚刚是动了什么契机?” “是动了契机但没有冲开整条脉络。”张行有一说一。“接下来几日再努力吧。” “无妨。”秦宝安慰道。“正脉阶段急不得张三哥能这么快引动第六条已经算是了不得了。” “我没有沮丧。”张行晓得对方误会只是叹气。“我是今日太累太脏……现在又太饿……不是为冲脉的事情。” 灯火下秦宝连连颔首似乎又想说什么话。 “有话就说。”张行看了无语。“你在坊内买饭了吗?” “买了但不是要说这个。”秦宝以手指向张行身后。“张三哥自己来看便是。” 张行茫然回头然后怔住。 “家里没干柴了!”芬娘隔着抹布端着一个热腾腾的砂锅走了过来径直放下。“全都是湿的劈柴我花了好大力气才煨热了秦二郎带来的东西。” 说着又转身走了。 张行茫然看着这一幕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而芬娘很快又回来了却又把一个熟悉的物什塞到了张行手里:“你在这几日我爹拿走了你的罗盘昨日才送回来……说要谢谢你不然他都找不到杨慎的那些人。” 张行接过罗盘一声不吭但双手却已经颤抖。 才十四五岁的芬娘再度转回走到门槛时复又立住再回头时却怎么都忍不住愣是扒着堂屋的门沿开始流泪然后迅速泪流满面语言哽咽:“我爹……我爹说你有三成可能会撵我走你要撵我走吗?” 张行一瞬间捏紧了拳头他真的想现在冲到修业坊把手里的罗盘塞进高长业的嘴里。 “三哥。”秦二郎是个老实孩子。“事情我大概都知道了这事跟芬娘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冯庸家的事情都做了这么一个姑娘这个情势如何不能收留?真要撵走了怕是立即要被抓起来杀了的。” “吃饭。” 张行将罗盘扔到桌子上居然没有发火。 话音既落秦宝松了口气芬娘也转身而去与此同时不知道是不是雨停下了的缘故再加上承福坊后面为洛水前面为靖安台的那个深潭竟然慢慢起了蛙鸣并且迅速席卷了整个东都。 而张行只是闷头干饭。 正所谓: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 雨过不知龙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 ps:感谢新盟主南北长安a同学大家元旦继续快乐啊……下午困得睡着了刚刚码好让大家久等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关山行(1) 蛙鸣声中日头初升。 “有些话咱们要说到前头。”张行看着跳入堂屋毫不畏人的靖安台积水潭青蛙端起热腾腾的粥碗忽然莫名开口。“芬娘你这个年纪也该懂事了看你昨日哭的估计也确实懂事了……我直接问好了你晓得你爹必死无疑了吧?” 桌子对面的秦宝惊疑一时便欲放下粥碗言语一二。 孰料带着围裙的芬娘自己却干脆异常:“晓得。” “而且你自己这里咱们说句公道话上头和那些贵人未必真就在意甚至高抬贵手的意思也有可真就被人较真了也露了头那也是必死无疑的。”张行端着粥继续冷冷来言。“到时候非但你要死我和秦宝也跑不了……这个道理你也晓得吧?” “晓得。”芬娘抓着围裙依旧干脆。 “那咱们约法三章。”张行点头以对语气冷漠。“第一不要擅自抛头露面;第二万一遇到什么人不得已只说是秦二郎的远方表妹中原遭了灾家室破碎寻二郎来求个活路;第三你最好换个衣服、挽个头发乃至于想个新名字……行不行?” “新名字好办你们想怎么叫怎么叫。”芬娘想了一下依旧没有什么迟疑之态。“但我要是不抛头露面怎么买米买面买柴?柴全湿了面都发霉了连后院的马厩都被淋塌了。” “我和秦宝来买。”张行说着看向了秦宝语气严肃。“秦二郎你今日就搬过来……以后你住东侧院我住西侧院后院她住兼养马堂屋厨房共用……待会你就去搬搬完修马厩我去十字街买东西。” 秦宝有些慌乱的点了下头在这两个人的节奏里他明显有些对不上号。 “所以我叫什么?”芬娘转身离去复又在门槛上回头来问。 “叫丽娘吧。”张行瞥过自己之前放在堂屋的《女主郦月传》近乎敷衍的取了一个俗气的名字。 “不能叫月娘吗?”芬娘顺着对方目光扫过那本书给自己做了一次主动争取。“我在坊里十字街听过讲书的讲过《郦月传》。” “那就叫月娘吧。”张行根本懒得计较。 就这样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张行才和秦宝解决完了家里的一坨烂事然后才骑上官马一起慢慢悠悠的去了距离承福坊只有一条天街外加一潭水的靖安台本台。 入了台中此处果然还是乱作一团——昨日正平坊的伤亡刑部尚书被当街斩首的大案以及还有很多人尚在南城各坊留守的纷乱组织局面都让岛上显得混乱与失序。 张行和秦宝等人找了很久才慢慢与钱唐、李清臣等人汇集可依然不见白有思。 不过等到了下午时分随着中丞自南衙折返的消息传来本岛的秩序还是渐渐稳定了下来。 接着在四面积水潭的蛙鸣声中朱绶与黑绶们纷纷自黑塔处冒了出来并将一道道命令传达下来而随着这些命令的传达整个东都城的事情似乎都在往和缓的状态发展起来: 南城各坊就地撤离停止搜索; 正平坊大举善后; 刺张案严禁议论相关案犯被擒入黑塔下的监狱。 当然还有一道更加合乎人情的命令各常组、巡组自次日起组内分三队三日一倒轮番执勤休整直到有突发事宜否则将持续到下一月盛暑时节。 听到这个命令张行便已经明白应该是张文达之死迅速促成了最高层的决策至于说决策是缓还是急是严是松倒未必好说……只是终究不用再博弈与拉扯让他们这些小卒空耗了。 “昨日去见你那个坊主房东了?” 上头有了安排白有思身为负责人当然要来做调派并对昨日经历了那些事情的巡骑挨个安抚而轮到张行时她倒是首先提及了昨日分别后的事情。 当然也不是很意外就是了。 “是。”张行点点头诚恳来问。“没给巡检添麻烦吧?” “没有。”白有思缓缓摇头。“没有人情的人才会被人真瞧不起……况且昨日交谈柴常检一直在当面有他作保的谁也说不出话来。” “柴常检与巡检说了?”张行略显诧异。 “对。”白有思点点头随口而言。“柴常检是老朱绶了平素温和既受中丞信任又对年轻人多有提携大家都很尊重他。” “上次就蒙他用心查案替我沉冤昭雪。”张行自然也是连连颔首却又忽然来问。“巡检你说我要不要去谢一谢?” 白有思微微一怔继而眯起眼睛瞥了对方一眼:“你要去找柴常检致谢?” “是。”张行面色平静。“是有何不妥吗?” “没有。”白有思瞥了对方一眼摇头失笑。“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那敢问巡检柴常检有什么爱好吗?”张行追问不及。 “他喜欢……”满岛蛙鸣声中白有思有些迟疑的思索起来。“他喜欢书籍金石。” “书籍金石挺贵吧?” “是。” “巡检能借我些钱吗?”张行愈加诚恳。 “张行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有思终于懒得遮掩了。“昨日之事竟让你有了改换门庭的念头吗?是我遮护不了你了?还是被吓破了胆准备去寻柴常检养老?若是后者你直言便是我来替你安顿。” 一时间非止是白有思便是其他组内巡骑也都纷纷来看。 “巡检想多了。”张行拱手而对言语平静。“又不是第一次见这般情境谈何破胆……甚至恰恰相反昨日风云际会大人物们你来我往如今云散风清我也想学这塘里青蛙一般做鸣成就些事情呢。” “那你……” “我是想找柴常检问问靖安台的常数规矩看看该怎么升官运作一下仕途经济。”张行干脆做答。“昨日事那般清楚连官都不是就不是个人谈何做事?之所以想到去走柴常检路子乃是知道巡检是个洒脱的若是找巡检来问怕是反而落得不好……巡检你说我怎么才能不离巡组便做到白绶?” “你想多了还什么仕途经济。”白有思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语气怪异。“靖安台全是修行者是有硬规矩的……除非你有殊勋转黑塔做文书这个刚刚否了……否则必须要通了第六条正脉且出了一次外巡再加上平日功勋足够服人心这才能加白绶你第六条正脉已经通了吗?” 张行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做开口:“还差一点咱们什么时候出外巡?” 白有思难得诧异。 ps:感谢新盟主半个丧失来种田同学大家元旦继续快乐啊。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关山行(2) 就在张行迫不及待寻求进步却遭碰壁的时候已经因为夏雨、搜检而封闭了许多日的东都城却迅速活了过来甚至因为之前的短暂沉寂而爆发出了更大更多的活力。 天街上满满都是人坊内也都来去匆匆。 南北西市到洛水再到温柔坊更是铺陈出了几分盛世景象。 诚如张行之前在正平坊时想的那样这座东都城注定能把一切给消化掉。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其实非常直接具体来说就是这座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城市同时拥有最大的消费能力最充足的劳动力以及这个世界最便宜的农产品外加一个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手工业与奢侈品既定市场。 皇宫、权贵、朝廷公务人员、军队他们享受着几乎整个世界的赋税供养有的是钱他们需要奢侈品与人工服务;而百万以上的东都城市居民则为这座城市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与此同时就在东都不远处的洛口仓再可以将充当赋税的粮食与布帛随时顺着洛水送进来再以最低的价格倾销出去。 到了这里基本上已经可以盘活城市了。 但还没完来自帝国的官方要求和基本的消费传统还把这座城市指定为了整个国家的高端商贸活动交易区。 那么一切就位后除了军事动乱与行政命令好像也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这种繁华的持续。 “一百四十两?” 铜驼坊内张行看着身前的画卷一时气急败坏却又认真质问。“你怎么不去抢?” 店家看着对方腰上的绣口刀孬好没有骂出来只是耐着性子敷衍:“官人一分钱一分货这是白帝爷那时候的名家真迹之前一直挂店里镇着人人都知道一直就是两百两这些日子银价上去做到一百四十两已经很公平了。” “别糊弄我。”张行摇头以对。“世道好书画自然贵世道不好就只有金银算钱……哪有只涨银价没有掉画价的说法?” 店家沉默了一下反问了一句:“那官人觉得多少合适呢?” “打个对折。”张行干脆报价。“我也只有八十两家底七十两买这画还要凑点其他东西才能去给上官送礼。” “官人在开玩笑。”店家无奈以对。“七十两太少了。” “七十两一点都不少。”张行勉力再来劝了半句。“照掌柜的自家说法这画摆了好多年了也该变现银了。” “若是前几日下雨抓人的时候官人来说七十两我还真就给了。”店家一面摇头一面小心收起了画却又微微含笑。“但现在说不得又能熬过去了不是?且等等吧一百两是底价。” 张行摇摇头无奈转身离去因为即便是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局势似乎大为好转甚至好转到他难以理解的地步——自家那位中丞对圣人的影响力远超他的想象。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信那位之前那般执着于个人权威的圣人会就此安生下来。 想着这般张行早已经转出店里却没有再尝试买什么字画而是老老实实往几家书店搜罗了一番带着几本小说、诗集、野史外加启蒙的字帖、笔墨纸砚、小书凑了一小筐抱在怀里转出坊去了。 临到天街上看到廊下有卖红头绳的复又恶趣味发作给‘月娘’扯了二尺红头绳这才折回承福坊。 却不料临到家门口居然见到有辆板车停在门前也是不由紧张起来。 不过走到跟前看到是一辆载着干净劈柴的旧板车板车不大拉车的也是个满面尘土的布衣老农便又放下心来。 “送柴的?”张行抱着一筐东西好奇来问。“怎么停在我家门前?” 那老者原本坐在地上闻言赶紧站起身来想做解释但明显口齿不利说了半天张行方才醒悟:“你是说下雨前你一直往这家送柴……现在叫门却叫不开?” 老农连连颔首。 “开门。”张行扭头朝院内呼喊了一声。 而下一刻包着头巾的月娘果然低头闪出伸手接过了筐子。 “家里柴还有吗?”张行空了双手直接立在门槛上来问。 “有都晒着呢!”月娘低头做答直接抱东西进去了。 另一边听到这话老农一脸无奈却又只好起身准备拉走板车。 “算了。” 张行看这老农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年纪也大多少起了一点怜悯之意。“这一车柴多少钱?” 老农一时振奋赶紧解释但口齿委实不利大概说了许多道路艰难进城被勒索地湿干柴难存一类的话方才报价。 “以往一捆十钱现在要涨价一捆十一钱?”张行大概听懂却又见对方紧张不堪生怕自己不买也是心中暗叹。 很显然他这是想起刚才一幅画七十两银子都拿不下来的事了再加上自家后院两匹马似乎也要一二百贯所以终究不忍便又直接点头。 老农愈加振奋更是主动将柴背入后院最后算得八捆干柴共计八十八文。 张行也不多言只让月娘数出来一百文又叮嘱了那老农以后每旬来送柴却要柴草兼半木柴生活做饭草料来给黄骠马。 老农自是千恩万谢的拖车走了。 不过月娘紧接着又出来了: “红头绳花了多少钱?” “十文。”张行怔了一怔。 “贵了。”月娘理直气壮。“二尺长的惯例六文他们是看你是个男子不知道价故意哄你。” 张行点点头也不吭声只往堂屋桌上拿了一本新小说坐到院中来看。 隔了片刻月娘居然再度出来:“你便是可怜那送柴的老也不该给他一百文……十文市价是多少年了涨到十一文已经是看你是个不缺钱的才涨了的。” 张行点头不及却只是看书。 月娘大为气馁也只能折身回去先老老实实端了午饭出来然后便去一个人练字……一直到傍晚今日当值的秦宝回来以后院中才稍微有了点生气。 “对了张三哥。” 堂屋里秦宝刚刚端起饭碗复又想起一事不由眉飞色舞。“之前在正平坊受伤的小吴已经归队了。” “哦好事。”一边看书一边吃饭的张行点点头说了句大实话。 “巡检的意思是大家之前都很辛苦现在人齐了不妨明晚一起去温柔坊耍子。”似乎是因为有月娘在侧的缘故端着碗秦宝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没有遮掩住自己的激动。“他们都说这次应该会去韩都知家里……因为巡检跟韩都知关系似乎更好一些。” “咱们巡检交游还挺广阔?”张行终于表露出了一点兴趣但很快就继续去看书了。 “三哥不想去吗?”秦宝愈发有些惭愧起来。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张行微微感慨。“最近追文追的正舒坦确实没太大兴趣逛温柔坊但反正不是咱们花钱更不能抹了上司面子不是……去为什么不去?” 扎着红头绳的月娘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到底只能闷头吃饭。 翌日天色愈发晴亮熏风阵阵卷走了清晨薄雾轮到自家值勤的张行则在吃完早饭后早早带着一本新小说往岛上而去准备开始自从雨后便延续至今的无聊幸福生活。 但有些出乎意料这一日负责指派任务的白有思来从黑塔中出来的有些过于晚了。 而且当她来到众人跟前后面色明显不佳。 几名当值下属早早紧张起来倒是张行只是低头看书佯作不知……只能说也幸亏如今是三班倒否则钱唐、李清臣、秦宝和那些年轻人都在未免会显得他张三郎有些脱离群众。 “张行。” 白有思目光扫过几名当值下属最后落在了张行身上却语义奇怪。“你第六道正脉已经通了吗?” “前日通的。”张行终于合上了书然后抬起头来不慌不忙。“要出外巡了吗?” “不错。”白有思怀抱长剑认真看着自己这个下属。“你猜猜是去哪儿?” “西都、太原还是邺城?”张行认真作答。“成都的可能性小些。” 白有思终于笑了出来:“你怎么猜到的。” “两日前白侍郎被论死后我估计就免不了这一遭也一直在等这遭机会。”张行言辞诚恳。“但这么说来巡检只能等回来再与那位韩都知相会了?” 白有思深深看了一眼对方摇了摇头:“中丞有令全员向西擒拿逃犯、前凉州总管韩世雄!” 众人为之一振纷纷起身行礼称是。 而白有思顿了一顿依然没有去看自己下属反而继续来看张行:“张三郎有些话我不好说你替我说一说。” “是。”扔下书本的张行先是稍一拱手复又昂然转顾。“诸位同列!道理其实很简单韩世雄为凉州总管、柱国其叔父仍为在任上柱国虽不知道怎么逃得但咱们想去西边把他找回来怕是要赌上身家性命才行……而反过来说要是找不回来便是咱们白巡检不去抵命恐怕也要白氏赔上一个卫府大将军才行。” “诸位。”白有思微微一叹拄剑而对众人。“这次是我连累了诸位……诸位谁有家小有所顾忌不妨留下我并不苛求。”言至此处这位女巡检复又看向了张行。“但若愿意去的可寻张行做个记录……晚上就走!” “巡检。” 犹豫了一下张行恳切喊住了对方。“这次孬好算是给你家抹梁子敢去的是不是先给几十两安家费做个表示?” “多少?”白有思稍一沉思便立刻颔首。“我让家里准备一下。” “三十两如何?”张行恳切报上了一个数字。“不能再少了。” ps:感谢新盟主雪月之下嗯同学大家新年快乐。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关山行(3) 看的出来白有思这个老娘皮还是很有威望的最起码平日温柔坊没有少请客以至于张行等当值巡骑四下去做通知时许诺愿意去的几乎是十成十可能极个别人心中确实不愿去但也没当面表露出来。 至于那个钱的事情白三娘直接给了每人五十两的许诺。 对此张行大约分析要么是三十两太少了白家觉得丢脸要么是这次去的危险比想象中还要来的大三十两太寒碜。 但总之当日下午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巡组便全员汇集在了靖安台本岛上。 凡二十七骑朱绶下尚有一黑绶、三白绶、二十二巡骑皆着制式锦衣着武士小冠配绣口刀大部分人都带着自己的爱马如秦宝那般爱马还不堪骑的也借取了官马。然后又依次在黑塔处取了出巡文书、身份号牌拿了些许干粮、零钱此外还有数匹骡子、驮马准备妥当后天色尚明便直接出城向西。 当日晚间便循着西苑那边的谷水抵达了崤山脚下。 东都西都之间山河表里大概是整个大魏最繁忙和最要害的一段路线道路通畅、官驿制度完备作为大魏最具代表性的暴力机关锦衣巡组理所当然的获得了应有的待遇。 而有意思的是刚刚出东都二三十里而已路上的官吏看锦衣巡骑的表情就有了明显的提防与畏缩了。 没办法谁让你们是有搜集情报、汇集奏事权利的臭特务呢? 晚上刚刚用过饭臭特务们开始开会准备迫害忠良了这一次黑绶白绶俱在张行自然老实旁听。 “下午一直繁复辛苦未能通告具体案情我给诸位说一说。” 白有思持长剑坐在窗户上钱唐带了两人去做巡哨副巡检黑绶胡彦理所当然端坐官驿西侧院的堂屋最中给承包了西侧院的锦衣巡骑们做讲解。 其实案子本身再简单不过。 早在刑部尚书张文达被刺前朝廷便在杨慎的军帐中搜到了一封书信信是凉州总管韩世雄写的这位当朝柱国在信中与杨慎密约一旦杨慎起兵攻击东都他便起兵自凉州攻击西都相互呼应。 而这封信很可能就是杨慎否决了李枢的建议决心攻打东都的一个重要砝码。 当然了就杨慎那个败亡速度韩世雄什么都不可能干成而朝廷也早早派遣上柱国韩长眉去擒拿此人……韩长眉轻松擒下对方然后带回西都再然后在西都将人转交给了彼处的北衙使者。 使者不敢怠慢即刻押解此人折回东都。 但是走到潼关时不是夏雨连绵吗?前方道路稍有阻碍于是就在潼关东侧的一处官驿稍驻等待道路通畅。 期间韩世雄请使者喝酒连续喝了三天忽然就趁机跑了…… 案情听到这里似乎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实际上包括张行在内所有锦衣巡骑都晓得几分内情也就是听一听罢了。 “事情到了我们头上有些事情总得说出来才行。”胡彦介绍完表面剧情后之前一直没看到人的白有思忽然出现在屋内却又点了一个人名。“张行你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要点给大家说说。” 众人毫不意外张行也已经泰然处之却是将几张早已经备好的纸发了下去然后面无表情点出了关键: “这里面有意思的地方有四个……其一上柱国韩长眉是柱国领凉州总管韩世雄的亲叔叔;其二潼关守将韩引弓是韩世雄的另一位亲叔叔;其三当时负责去修缮被山洪冲毁道路的兵部下属驾部员外郎李定是韩世雄的表弟也是韩长眉与韩引弓的外甥;最后按照韩世雄那封信中所写他之所以要起兵呼应杨慎是因为他素来为亲父、前英国公、上柱国韩博龙不值觉得朝廷亏待了他家但人尽皆知朝廷对韩氏还真没有苛待只不过是让韩长眉将军继承了前英国公的兵权、爵位与食邑罢了但韩世雄为之愤懑也属寻常韩氏内部为此也的确长久不和。” 话明白的说到这里驿站侧院堂屋内场面还是有些紧张与尴尬。 不是大家不想问毕竟再傻的人也大约察觉到了这里面的猫腻……只是怎么说呢前英国公韩博龙是大魏开国九功臣之一四大将之一有些事情委实不是这些人敢置喙的。 “有件事情我想问一问。”最终还是秦宝小心认真来言。“这关陇一带的道路全都是韩家和他亲戚开的不成怎么这么巧?” “这么说吧。”不待李清臣嘲讽张行便率先做答。“若是这次人没抓到朝廷说荆州白总管也跟杨慎有什么信把他也抓了结果在南阳什么地方跑了……你要去查路上能找到十个姓白的还能有十个白氏旧部外加十个姻亲……高门大户本就如此。” 众人望向白有思后者没有吭声也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懒得跟下属计较又或者是在想什么事情。 “如此说来。”秦宝犹豫一二反问过来。“未必是韩氏自家动的手?” “很有可能只是他自家逃了。”张行点点头。“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我们不能照着这个来韩引弓或者李定救人;韩长眉甩开嫌疑后再救回自己侄子故意引着我们去查清白的韩引弓与李定;乃至于韩长眉、韩引弓、李定联手救人都有可能。” 众人一阵唏嘘。 “事情就是这样。”白有思似乎刚刚回过神来平静吩咐。“大家心里要有准备潼关那里是韩引弓将军驻地他素来性情激烈……即便是彼处距离东都不过三五日行程可还是要谨慎行事不要擅自惹他……到了那里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咱们就从韩世雄逃走的驿站开始查起按部就班守规守矩我不信他一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 众人赶紧凛然拱手。 过了一日锦衣巡骑便抵达了潼关东面十五里的桃林驿。 ps:大家新年继续快乐啊。 多说一句活动中心里的活动不知道怎么搞的但实际上上架是5号我后台这里没vip章节的大家稍安勿躁。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关山行(4) “你们也知道韩将军……韩逆虽然是作乱了但韩家一门三柱国亲自擒下韩逆的上柱国韩公虽然满口都是家门不幸但也叮嘱了我们务必好生待他侄子到了潼关韩引弓将军也这么说沿途还有无数韩氏旧部门人这般说我们如何敢违逆?所以一路上都是以礼相待。 “其实早在长安开始韩逆就对我们说他此去必死无疑不醉生何以梦死?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 “一开始是韩逆自己喝出了长安后我们就开始陪他喝一直没问题…… “后来过了潼关东都在望又被雨水阻塞了道路就更加随意了一些干脆连喝了三日前两日都好好的都是他不省人事我们好好的回去结果最后一日听说路通了忽然便是我们喝的不省人事了醒来后他就人没了……” 西都派出的押送队伍里能做主的大约有三个人一位是金吾卫的都尉一位是刑部派来的员外郎最后一位理所当然是位北衙的公公。 而这三位居然都陪着喝酒了。 “事情就是这样了。” 傍晚时分桃林驿大院内等出列迎接的三人大约说完后钱唐立即看向了白有思。“巡检以为如何?” “胡大哥以为如何?”白有思反过来看向了胡彦。 “必然是有预谋有接应的。”胡彦微微皱眉。“多次饮酒麻痹看守忽然下药下药后开锁逃窜没有惊动任何夏雨连绵道路泥泞出去躲藏也都是要有人接应的……但若是这样的话就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预谋到底有多精细?” “不错。”钱唐也皱起眉头。“这个药多半是接应人下的但下药的时机是怎么定的?按照日期、地方还是临机决断?若是临机决断又是谁来决断临什么机?最有意思的就是在桃林驿遇到前方山洪冲毁道路被迫等了三日而等道路修好后将要出发时也是人最松懈的时候忽然发动……难道山洪也在他们计划中?” 白有思又去看张行。 张行无奈只能敷衍点头:“巡检钱白绶的意思大概是说要考虑到押送官兵有内应这种可能。” 白有思无语至极她当然懂得这个意思她是想听听近来表现出色的张行有没有别的见解想升官总得干活吧。 然而张行也很无奈因为这本就不是他在行的地方而且人家钱唐这般用心明显也是感觉自家地位受到威胁才这般的自己还来火上浇油吗? 实际上当日南城行动后被他这条鲶鱼给激起来的可不止是一个人。 “总而言之”钱唐点了下头总结愈发急促。“下官以为此事应该从内应查起……而真要是有内应也应该是在这三位之中才对此时正当严刑拷打审问周祥。” 刚刚抵达桃林驿的锦衣巡骑们外加押送队伍原本的金吾卫官兵、刑部吏员还有桃林驿本身的官吏满院子人齐齐去看三位押送头目。 而隔了片刻那位刑部员外郎方才醒悟:“这是要严刑拷打我们吗?怀疑我们是内应?” 白有思点了下头。 “不是。”那位金吾卫都尉面色发白赶紧伸冤。“若是这般我们为何不跟韩将军走啊?” “这位巡检。”最后那位公公也咽了口唾沫。“我是宫里的人归北衙管……” “三位三位。”李清臣扶刀上前捏着刀把不耐烦提醒。“你们三位莫要装傻……韩世雄是什么身份?这种泼天的案子他既然逃了你们三位还能是个官吗?还真把自己接着当官啊?还归北衙……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今日真冤枉了你们那又如何?打死了也活该啊更不会有人替你们伸冤!” “扒了这三个罪囚的官服带到柴房门前吊起来先抽二十杀威鞭再来说事!”白有思会意冷冷下令。 无论如何这位巡检在雷厉风行上总是不弱于人的。 三人目瞪口呆手脚冰凉却早有锦衣巡骑一拥而上开始扒除官服三人本能挣扎鸣冤却被巡骑七手八脚挥起刀鞘先劈头盖脸抽了七八下弄得鼻血四溅。 而这一幕早惊得驿站大院里其他押送官兵两股战战几欲逃窜。 “这位巡检!” 就在慌乱中那位衣服被扒了一半露出半个雪白膀子的刑部员外郎忽然抱住了一名巡骑的大腿低着头向着持剑而立的白有思方向就势检举。“我有事情招供……那位韩公公路上收了韩将军……韩逆五十两金子走到潼关还跟韩引弓将军攀了本家若论内应必然是他最有可能!” “说的不错。” 那名金吾卫都尉也赶紧咋呼。“韩老狗本是太监自己觉得自己能借着北衙庇护逃出生天反而是逃了也没去处……跟我们二人不一样……就该是他!” “你们两个王八蛋!”上身衣服被完全扯开裤子都扒了一半的韩公公又惊又怒放弃反抗之余却是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收钱的时候没你们的份吗?韩引弓将军要我们照顾韩逆的时候是谁直接就跪下叫将主了?最后一天喝酒的时候我说路好了先赶路又是谁拽的酸文说什么且再醉半生?怎么就全推我身上了?” 然而不管三人如何辩解攀咬白有思都只是冷冷不言而巡骑们自然不会顾及只将这三人官服扒光各自留着一条亵裤真的就吊到柴房屋檐下当众狠狠抽了二十杀威鞭。 然后人也不给放下来衣服也不给换直接就让钱唐领着四五个手狠的过去细细的问。 每问两句就要有人哀嚎两句加上被惊动的驿站黄犬时不时来吠真真宛如配乐。 与此同时胡彦早已经带着秦宝等几个老实认真的开始询问酒水来源、查验驿站布局分析逃跑路线。而李清臣也背起手来昂然去给押解队伍里的吏员、军士们介绍白巡检家的背景并展示盖了靖安台中丞曹公大印的文书…… 一时间倒也显得有模有样。 这是当然的白有思的巡组本就是靖安台位列第二的巡组既有白有思这种高端武力加顶级贵族做核心与上限支撑也有胡彦这般经验老成的辅助夯实基础更有钱唐、李清臣、秦宝这种出身不同、性格不同却普遍性可以称之为年轻才俊的骨干做架构。 加在一起足以不弱于任何靖安台同侪。 相对来说反倒是张行能迅速成为其中一员并被认可甚至隐隐拔尖以至于被白有思暗暗寄予重望倒是能说明他孬好还算半个人物了。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在使出看家本事准备替自家巡检分忧之时此时的张行却显得有些不够上心——傍晚时分他在白有思注视下扶着刀子迎着晚霞走入了桃林驿南面的桃树林中开始摘桃子。 时值盛夏桃子还是很好吃的驿站官吏此时被吓得不轻哭都来不及又不敢放狗撵的。 吃了大约三个桃子弄得满嘴都是毛的时候青天大老娘们终于忍不住了直接抱着长剑走了过来脸色也黑的可怕: “张行你很闲吗?” 张行没有着急回答反而将一个大桃子递了过去。 白有思怔了一下然后巍然不动。 “是这样的我有个家传宝贝巡检应该见过一次。”张行无奈将桃子换手然后从怀里将那个罗盘掏出来给对方看了一眼。“若要找人有奇效……换言之只要巡检你想我现在就能给巡检找到韩世雄的位置生能见人死能见尸……到时候巡检替家里了了一档子事我升官兄弟们发财万事妥当。” 白有思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却又将信将疑认真反问:“那有什么代价吗?” “有。”张行捏着罗盘诚恳做答。“我自己每次用都要经历一次生死考验以至于非到心中有不得已时始终不愿来用……而其他人来用迄今为止更是全都死了。” 白有思思索片刻忽然失笑:“我倒是有几分信你了但若是真如此我岂不是反而不敢来用了?你拿出来作甚?” “又不是让巡检来用。”张行也笑。“我来试试嘛……而且没有罗盘的话这事千头万绪的也太难了何况真万一查到人在潼关军营什么的不还是个生死一搏吗?” “不要为了一个区区白绶轻贱自己性命也不要滥用这等身外之物。”白有思严肃以对。“要我说咱们认真去查踏踏实实的去查查到谁是谁真查不到了不得已了再来试试也无妨但也是我白有思来用……哪里会擅自用自己属下的性命来换自家安稳?” 张行微微敛容想要拱手行礼手上却有个桃子便干脆咬了一口扔到地上这才行礼:“巡检高见。” “李定还在驿站里却一直没露面……”白有思看了对方一眼干脆下令。“你既吃了这么多桃就去盘盘他吧。” 张行自无不可。 ps:感谢新盟主zjsf这是本书第五十萌同时格外感谢树犹如此12同学的第二萌和第三萌……感激不尽。 从元旦假前一天开始忽然间后脑勺疼起来折腾了两天更新乏力给大家道歉希望尽快在上架前找回状态吧。 最后大家新年继续快乐啊。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关山行(5) “去吧。” 张行扶着刀来到兵部驾部员外郎李定门前时天色已经稍晚他随手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来塞给带路的驿站帮佣然后便抬起绣口刀来用刀鞘拍了拍门。 拍了数下门内无人应声张行无奈只能开口叫门:“靖安台中镇抚司锦衣第二巡组巡骑张行奉钦命专巡两都三河内外闻得兵部驾部员外郎李定在此特来拜访。” 门内明显有些动静但出乎意料还是没有开门。 张行终于不耐再次以刀鞘拍门言语干脆:“李定你是世家子该懂得道理我家巡检白有思刚刚死了一个刑部侍郎的堂兄又摊上你表兄这档子事走了三日连个桃子都吃不上正闷着呢……她是凝丹期高手一刀把你砍了强说你跟你表兄一起逃了到底算谁的?赶紧开门!省得被吊起来打杀威鞭!” 门内再度有了一些动静片刻后再度恢复安静而就在张行准备踹门的时候房门终于打开然后闪出了一名中年男子。 男子大约三十多岁身着一套浅绿色官服带着一个无翅幞头身材算得上是高大却有些微微蜷缩之态五官也挺端正却双目无神精神萎靡黑眼圈清晰可见外加胡子拉碴面色发青。 张行怔了一下忍不住当场吐槽:“就你是李定啊?兵部驾部员外郎韩逆的表弟?叫了半天不开门?” 对方点了下头同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但也就是这时随着一股夏风自驿站外的桃林吹来张行忽然闻得对方室内一阵香风卷起当场蹙眉:“你熏了香?” 李定摇了下头欲言又止。 “是我熏了香。”一个声音突兀从李定身后传来随即一名紫衣戴帽人转出门后。 其人声音婉丽身材高挑仪态动人皮肤白腻虽然是男装打扮且以帷帽遮面却毫无疑问是个有殊色的极美貌女子。 张行怔了一下又看了眼李定恍然大悟便赶紧说道: “是这样的我也不想打扰两位……但韩世雄这破事我家巡检若不能处置妥当怕是上头又要抓一个姓白的砍了顶罪还请李员外做个妥当交代我再去给我家巡检做个交代……早做早了断就不耽误你们快活了。” 那女子愣了一下伸手去摸腰间似乎要去取什么东西倒是李定无奈干咳了一声:“就依这位锦衣巡骑的言语咱们早做了断。” 闻得此言女子方才束手而张行也昂然越过李定入了房内然后兀自坐下门前的那位兵部驾部员外郎也只好叹口气转过身来落座。 倒是那女子反手掩门后单手扶着腰间立在了李定侧后方。 “我直言好了。”张行将绣口刀扔到桌上认真以对。“李定你母亲是英国公的亲妹你本人是陇西李氏的嫡传这般出身早年还有才名却只在三十六岁于兵部做个驾部员外郎负责修缮驿站、道路……” “我家李郎绝非池中之物。”紫衣女子忍不住插了句嘴。“还请阁下自重。” “我晓得我晓得。” 张行赶紧敷衍。“我这么说又不是为了羞辱谁而是想提醒李员外韩世雄的事情既是通了天的也是贯了地的上头不会放过我们巡检这个现管也绝不可能放过……你知道吗只是来的时候吉安侯府就给了我们巡组每人五十两白银的辛苦费!” 李定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对于那等门宦其实不多。” “银价已经飞涨了。”张行无奈对道。“你也不要摆世家子弟的谱咱们就事论事这事情里面最大嫌疑无外乎是你二舅、三舅与你罢了你们舅甥三人一前一中一后凑得太巧而这其中又数你最没有根基……那若是真找不到你表兄非得弄一个说法交代上去我刚刚敲门时的言语未必不能成真!” 紫衣女子早早气急却居然没有发作只是隔着帷帽瞪住了来人。 至于李定沉默片刻后终于认真来答:“话虽如此但我委实没有做此事。” “你亲表兄不想救一救的?”张行蹙额来瞥对方。 “当然想的我长舅前英国公对我极好我便是跟我表兄没什么干系也要念着我长舅的好。”李定叹了口气。“但这件案子必然无救我又能如何呢?不过我也不瞒阁下这次抢修道路的事情是我自请的本意就是想在路上见我表兄最后一次做个告别……结果路修通了到了此处才知道他居然已经逃了。” 张行点点头继续来问:“那阁下觉得会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李定诧异反问。 “不错。”张行恳切回复。“这件案子之所以麻烦一个在于是大案、钦案所谓事关重大不出个结果决然不行;另一个在于可能繁复、嫌疑众多……我这样刑名上的笨蛋是不指望能查清楚了但如果阁下这般人物能给能让上下都恍然大悟的说法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想来我们巡检也会感激不尽。” 李定犹豫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或许真是我表兄酒量过人灌醉三人后偷了钥匙又借着大雨自家逃出去了。” 张行点点头并不以为意直接起身拿起佩刀告辞甚至还朝那位紫衣女士稍作拱手。 李定也只能在对方身后稍作拱手。 “哥哥他刚刚是在索贿吗?” 人一走紫衣女士便脱下帷帽气愤追问。 “不是。”李定犹豫了一下还是拢手说了实话。“他是在提醒我如果真找不到我表兄事情僵硬了那这件事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由我出面去诬陷我随便哪个舅舅……这样吉安侯家的千金就能给靖安台的曹中丞交差了我也能省的被大浪打翻。” 紫衣女子怔了一下气急败坏:“怎么有这种小人?” 李定微微摇头:“他倒不是纯小人不过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看出上头心意后把话说出来、传下来罢了。” “哥哥是说白有思?”紫衣女子愈发诧异。“她在东都素有名声居然也要为了家族这般无耻吗?” “不是。”李定站起身来回头相顾言语干脆。“是陛下与曹皇叔。” 紫衣女子登时愕然。 而李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思索片刻却又直接挽住对方手诚恳来对紫衣女子:“十娘这件事遇到硬茬子了我虽与两个舅舅不和睦却也不能做诬陷可若留在这里怕又要露了破绽白白被卷进去……我只问十娘一句话若是我被迫亡命江湖再度蹉跎你可愿再来随我?” 女子眼神登时温婉起来:“哥哥说什么呢既一意出奔又蒙接纳十娘此生唯一人而已。” “张三哥回来了?” 张行回到桃林驿大堂的时候占据了整个驿站的锦衣巡组成员正在集中用饭白有思高居其上桌子上摆了许多洗好的桃子而见到张行回来第一个发问的赫然是秦宝。“三哥去见那什么员外郎李定了?” 张行赶紧点头然后坐了过去。 “你觉得李定这人怎么样有嫌疑吗?”对面的钱唐闻言立即放下手中馒头想为巡检大人分忧的心态不要太明显。 “怎么说呢?”刚刚坐下来的张行在座中叹了口气。“深不可测!” 堂中一时安静。 旋即李清臣主动来笑:“不过一面之缘怎么就知道人家深不可测?” “是这样的。”张行拿了个馒头在手恳切交代。“李定这个人我没看透但是他的姘头我倒是看透了一二……”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去看白有思而黑了脸的白有思也直接冷冷开口:“他姘头如何有多高多胖?” “用多高多胖来形容那种人物浅薄了。” 张行朝自家领导拱手交代。“那女子容貌、肌肤、举止、气度、声音都是我生平所见一等一的存在而我通了前六条正脉后五脏与四肢连结虽然距离高手还差很远但基本的五感是明显上了一层可就是这个样子却直到女子开口前却一直没有察觉到她的方位可见武艺或者说修行层级也是很高的……” 白有思明显眯了眯眼睛周围人也都认真来看张行。 张行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目光只是认真继续解释: “一个女子有一方面比较出众是很寻常的事情各方面都很出众还有那般武艺我能想到与之相比的巾帼就只有我们巡检一人而已……诸位你们想一想假设有一日我们巡检忽然扔下职务委身某一员外郎行则扈从、卧则同寝并视彼辈为天下英雄你觉得我该怎么评价那个人呢?难道说他是个废物? “我只会说天下何其不公竟使阁下志气不能伸张?” 话至此处张行顺着白有思目光扭头去看楼上一层只以为对方尚在便遥遥大呼:“李员外尊驾莫非以为我是个买椟还珠之人不认得谁才是真英雄?” “不要喊了。”白有思收回目光没好气言道。“你拿馒头的时候人家就已经直接走了!” 张行掰开馒头咬了一口丝毫不慌:“既然逃了岂不是做贼心虚?正好请巡检拿了!捆在柴房里!” 白有思难得一笑下一刻直接从大堂中消失不见。 ps:大家新年快乐!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关山行(6) “张三哥好一招敲山震虎!” 白有思忽的不见后大堂中气氛松懈秦宝忍不住当场称赞。“他一逃便有了抓手了。” “什么敲山震虎?”张行拿着馒头干笑一声。“这就是他逃了算是敲山震虎他要是性情稍微张扬一点点直接过来岂不就是英雄识英雄了?至于抓手……还要看人家后续是否愿意招认。” “多少是你心细察觉到女子武艺上佳继而警惕到了李定。” “不过何必这般夸张非说那女子才貌如何极品……便是不说巡检难道就不动身去捉拿了?拿一凡俗女子来比巡检太过了些!” 一时间也有夸赞也有不满。 倒是张行早早低头干饭馒头就大桃蘸大酱一时好不快活。 然而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向来强横无匹的白有思居然一去许久不回这让堂中的下属们不免有些心乱。渐渐的有人开始忍耐不住只是胡彦及时回来约束了纪律罢了。再过了一阵子吃完饭的张行心里也有点发虚了。 须知道白有思这厮自称是凝丹境但凝丹境跟凝丹境是完全不同的按照这婆娘的战绩和强横程度上下普遍性以为她最少是凝丹大圆满甚至已经开始在默默观想世间万物往着成丹境而去了。 这也是合理的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在三十岁前尝试触摸宗师境地勉强跟上那位司马二龙成龙的评价。 可就是这么一位高手去追两个刚刚逃走才片刻的人居然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回来。 这算怎么回事? 到最后连胡彦也犹疑起来似乎是准备组织起一个搜索队夜间支援。 不过也就在这时白有思终于带人回来了只是未免有些狼狈——她半身都泥头发上还沾了点烂泥和烂叶子。 “巡检!没大碍吧!” “巡检带衣服了吗?” “巡检!” “思思姐……” “没事没事!”白有思自己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强做姿态。“是我大意了……一则没想到李定也是个通了多条正脉的高手二则这女子虽然修为只是通脉大圆满却极擅偷袭懂得利用地形。” 众人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李定通了多条正脉在您老人家面前有个蛋用还高手?不就是被那女贼给偷袭得手了脸上挂不住吗? 唯独你老人家修为太高人家得手了也没伤到你而已。 一念至此众人虽然个个腹诽心谤面上却纷纷转移目标: “好贼子!” “好泼妇!” “好贼汉!” “最毒妇人……好毒妇!” “呸!” 被捆了双手又被拎进来扔到地上的紫衣帷帽女子终于忍耐不住抬起头来。“你们这些锦衣狗平素只知道为虎作伥。滥杀忠良先来恐吓我们威逼我们诬陷自家亲眷不成又守株待兔专等我们逃离后设伏坐定我们的逃罪之身……处心积虑莫过于此如何又来口出污秽污蔑我们!” 女子甫一开口便引起堂内所有人注意然后便是片刻的尴尬沉默——因为一直到此时那些人才意识到敢情张三那厮居然没有半点夸张灯火之下此女子容貌确实一等一再加上能脏了白有思一脸泥的武艺怕是之前张三郎根本不是在对白巡检做激将法。 面对如此殊色这些之前大肆作态的未婚男士们也委实有些讪讪甚至有人平地萌生起了保护欲。 “李某小觑了他人事到如今只想知道诸位要如何构陷我等?”场面安静下来轮到李定开口了。 “你深夜逃窜不打自招谈何构陷?”白有思反问一声。 “我深夜逃窜是察觉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巡组白有思以下贪赃枉法刻意构陷忠良不得已欲深夜奔回东都面谒上官。”顶着硕大黑眼圈的李定平静做答。“倒是有些人不打自招且欲私刑朝廷命官。” 场面一时尬住居然无人反驳。 这倒不是说无法反驳而是槽点太硬大家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李定。”半日还是黑绶胡彦正色呵斥。“你觉得我们是构陷我们觉得你是负罪潜逃……敢问两边谁有专案之权?是你奉旨查案还是我们在奉旨查案?是你本处嫌疑之地还是我们处在嫌疑之地?而且你与我们巡检谁的官职更大品级更高?最后难道刚才你的随从没有动手吗?仅凭最后一个甭管什么理由就地处置了你又如何?” 李定不再言语。 倒是李清臣醒悟过来戏谑以对:“阁下这是怕受辱现在想起来我们巡检是名门之后准备欺之以方呢?” “话虽如此到底是陇西李氏的出身还是韩氏的外甥要给些面子的。”钱唐冷笑的。“总不能也扒了衣服挂到柴房上去吧?况且还有女眷。” “这个女子最少已经通脉大圆满尝试凝丹了。”白有思叹了口气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只能我亲身看顾倒是李定那里须得你们好生看管。” “打断腿就好。”张行善意提醒。“只说他自己逃亡时跌伤。” “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白有思冷冷看了张行一眼。“张三郎你平白惹出来的事情便由你来审他我来问这女子。” 张行迅速闭嘴。 就这样刚刚交流过一次的二人仅仅是隔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又重新开启了会谈。不过这一次双方明显主客异位。 李定束手坐在自己原来房间最里面榻上李清臣和秦宝坐在外面桌边喝茶而张行则干脆盘腿上了人家的榻——没办法的事情不出意外张行今晚上估计要躺着跟对方一起睡。 同塌而眠不光是至交兄弟还很有可能是公差和疑犯又或者说是朝廷鹰犬与忠良。 “李定你且从实招来是怎么将韩逆救出去的?”张行装模作样在腿上摆了一张纸拿着炭笔胡乱写画些什么。 “我根本没有见到我表兄。”李定平静做答。“他是在我抵达驿站前一日逃脱的……阁下是我之前小觑了你无论如何都没把一个锦衣巡骑往高深了想但事到如今你还做这个样子干什么?这件案子怎么解阁下心里不是早有定见了吗?” 秦宝和李清臣诧异回头。 “阁下竟然没跟自己同僚说吗?”李定意识到了什么诧异追问。 “说什么?”李清臣站起身来朝张行追问。“张三郎你已经有了解案之法?” “不是解案之法是解局之法。”张行无奈回头。“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解案就是找到韩世雄把人交出去交差解局则跟上次在南坊杀人一样认清楚上头到底想要什么靠盘外招给上头一个难以拒绝的交代则万事大吉。”张行恳切以对。 “说说嘛。”李清臣显得有些心浮气躁。“上头想要什么?上次咱们在南坊做的不挺好吗?” “上头最起码紫微宫的圣人和此时主持杨逆大案的中丞想要的是尽可能削弱门阀尤其是门阀掌军之人……这是杨逆案后中枢与人主的常情是这个案子的大背景。”张行无奈做答。“所以咱们真要想交差连韩世雄都不要找压着那三个看守的货色逼他们写个上柱国韩长眉主使的招供出来就行了……上头必然就此认可甚至上头怕本就是此意不过是手段到了非要白氏来做恶人引众怒罢了。” “为什么是韩长眉不是韩引弓?”秦宝犹豫了一下坦诚追问。 “因为韩引弓就在潼关能宰了我们韩长眉够不着我们。”张行也很坦诚。 “那……” “那为什么阁下还在犹豫?”李定忽然抱着怀插嘴却是盯准了张行。“如今我既被擒多了个近亲指证我二舅怕是更难脱出此厄吧?” “能为什么?”张行同时抱着怀回过头来一时居然有些气闷。“一面是大丈夫生于世间眼见着朝廷规略、军国大计只成门户私计自然不耐甚至不屑;另一面却又晓得世道如此本就是世族门阀横亘贪鄙无度孤身寒士想要做事总得忍耐一时曲身苟且待有伸时再做计量……换成你你不犹豫徘徊吗?” 屋内一时安静只有四人气喘吁吁之态。 “人家说识人不明自取其辱。”过了片刻李定回过神来拱手以对。“但今晚连续两次识人不明还是对一个人倒是更显的我丢脸了。” “你不要拱手。”张行冷冷以对。“这件事情本就是圣人与门阀争斗余波而我们此行也本就是为白氏分忧本就是在做门户私计。而偏偏我们巡检又是个平素对我们有恩义的人我们下面人断没有让她为难的说法不然我也不至于半推半就着把事情往前面拱了……而现在我诚心与你说你最好是个真有本事的替我们找到你表兄否则难逃干系。” “难!”李定抱起怀来靠着床榻盘腿苦笑。“首先此事真不是我做的;其次非要我疑一个人也跟你们一样只能猜是我在潼关的三舅但他领数千精锐在彼处你们去找依着他的性情怕也真让你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言至此处李定抬起头来朝张行拱手:“我记得阁下叫张行?” “是。” “他们唤你张三郎?” “是。” “张三郎。”李定叹了口气再度拱手。“这个世道本就是这般凶险换成我怕是早就按照你之前那般言语去做了并不好怨你什么……但有两件事一来我也自问是个有抱负的不愿意就这么沦为高门大阀的轮底烂泥;二来我那个妹妹……” “妹妹?”张行冷笑。“异父异母的妹妹?” “是我知己。”李定闻得此言反而平静下来。“若说我生下来就是韩博龙的外甥命中有此一劫那我这个知己就全然是无辜的……她唤做张十娘本是杨慎府中的侍妾也是刺客自幼养在高门内户中的那种……当日杨慎主政中原军政我去修路拜谒于杨门稍作献策她执壶在侧见我还有几分志气便夜间弃了杨慎孤身投我……我既不能伸展抱负已然惭愧如何能让她又无辜坏掉性命前途?” 张行若有所思秦宝、李清臣也多动容。 毕竟这年头身为高门侍妾而夜奔是挺刺激一回事可反过来说李定虽然眼下穷竭仕途蹉跎但多少是个世族子弟临到此时还能记得情分为那个出身家伎的张十娘说情总归是不个薄情的人物。 而此时李定也在榻上长揖到底近乎是大礼参拜:“张三郎还有其余两位如今皇帝和皇叔要摘瓜梳藤让白氏与韩氏相撞咱们各为其附庸在下面撞到一起并无对错。况且你们为刀俎我们为鱼肉本不该求什么公平道理。但李定还是想请几位发慈悲之心或是秉公一回救一救我们或是去给白巡检讲一份道理让她稍微高抬贵手若能得脱此厄李定将来必定有报。” 秦宝和李清臣皆欲言语却都气馁。 倒是张行只是抱怀嵬然不动:“李定你吹了半日牛满嘴也都是愤世嫉俗之论可你到底有什么见解与本事能让那种女子只听你席中一言便夜奔于你呢?这样好了今日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你不如再说给我听一听看看我张三郎到底识货不识货是否不如你家张十娘?” ps:大家新年第二天继续快乐!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关山行(7) 夏天有些闷热但幸亏桃林驿这个地方挨着伏牛山。 山风习习鼓动桃林甚至还带了一股清香之气卷入驿站后稍微让房间内四个男人的臭脚不那么惹人厌。 “我当时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些军事上的事情……除了军事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少年时从舅父学兵法成年后稍作游历然后从军后来便入了兵部混沌至今。” 李定小心言道。 “当日在汴梁我去见杨慎报上家门得以入见便说眼下国家看起来兵强马壮横压四海但实际上却千疮百孔难以为继……” “哼……”李清臣冷笑了一声。“阁下在这里打什么马后砲呢?知道的自然知道东夷之败正是杨逆谋逆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彼时就能料到前方二征东夷大败呢。” “我当时刚说这话时委实没有想到二征东夷会败真不是这个意思。”李定诚恳以对。 “李十二郎出身优渥见识不凡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知晓的。”张行看了一眼李清臣认真言语。“我当日正在落龙滩前线反而稍微晓得一些杨逆固然是大局崩坏的主恶但前线也不是那般轻松的……” 李清臣为之一塞秦宝则精神稍振侧耳倾听。 “不错。”大概是意识到身前的张三郎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李定也稍微认真起来。“彼时我的意思大概有这么几条一个府兵制度下府兵集中在关陇、河洛等地强干弱枝是对的但过于集中并不利于就地动员、出兵、防御应该维持一个合理的比例…… “此外府兵集中在关陇、河洛还有一个不免的坏处那就是再怎么更迭人事再怎么改换制度下面的军队终究还是那些鹰扬府从最根本上盘根错节与门阀相缠临阵之时免不了有私军之嫌疑以至于视国家公器为私物保有实力坐观成败…… “但反过来说就眼下而言世代从军一府之内多为乡党、故识的府兵依然战力远胜于募兵擅自更迭也有些自废武功之意。 “最后我当然也晓得上头的心病自先帝以来压制关陇大阀防范东齐、南陈羁縻北荒旧民就是成例所以便建议杨慎收权于兵部将军事人事统一谋划取优汰劣整编归一同时恢廓地理记录天时然后直属于上。 “总之说了半日无外乎就是劝杨慎担起国家责任将一团糟的军事统略收拾起来使国家强盛……” “得了吧!”李清臣再也忍耐不住。“还说你没有心存他意?杨慎也配担起国家责任收拾天下吗?” “这位李十二郎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无外乎是让我去进言圣上。”李定并没有气恼而是认真辩解。“可我倒是想找圣上当面进言请圣上来收拾天下可有机会?况且圣上威福加于四海内政外交军事经济怎么可能事事统帅彼时彼刻军事上能做统帅辅佐天下的不指望杨慎还能指望谁?哪个人有这个家门、官职、人望?你家中丞吗?他既管了靖安台怎么可能还能去碰军事?” 李清臣居然真的想了一想然后干笑一声不再言语。 倒是张行反而不满:“你就这么泛泛而谈几句你那异父异母的妹妹便跟来了?” “当然不是。”李定赶紧摇头。“我是奉上了全部的整备方案从军队规编到鹰扬府的裁撤、新立再到主要军道分划兵部职司新制数年心血全都奉上前后七个匣子十数万字……” 张行微微点头这就是真做事的人了甭管好坏成败ppt后能有个十万字附件的人还是要尊重的。 “不过十娘之所以奔我倒不是因为这些她毕竟只是一个刺客便是随杨慎见识稍多又如何能懂这些?”李定说到此处却又失笑。“她对我高看一眼乃是当时杨慎听完我讲述又大略看了我奉上的七盒文书的总纲后拍着屁股下面的座位对我说将来我必然坐到他那个位置……而十娘恰好在旁执壶。” “杨慎用你了?”和其他二人一样张行诧异一时。 “不错。”李定喟然颔首。“用了我但也正是用了我我才不得已找理由逃窜并得十娘夜奔……否则哪里用得着我表兄牵累我还让吉安侯的女儿在这种地方擒住我?当日便死在吉安侯的刀下了……实际上我也正是察觉杨慎要造反才醒悟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 话到这里李定扫视了屋内其他三人复又摇头:“我也是倒霉少年时我舅父身为国家名将却整日称赞我我也是少年意气只觉得天下终究要我来规划。结果舅父早死我也蹉跎半生半点志气都难伸展。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愿意接纳的居然又是个反贼所幸还有一个十娘不计我潦倒万般一意要随我……但刚回来看到刑部张文达要在东都闹事便寻了这个差事准备见见表兄顺便躲开祸患却没想到东都城张文达直接死了反倒是我这里撞上了表兄逃窜。” 众人一时无语兼有感慨。 片刻后还是张行微微抱怀笑道:“李员外咱们既然都坦诚到这一步我有一句话要是不问反而显得虚伪……” “阁下请讲。”李定也诚恳了许多。 “你当日发觉杨慎要造反直接离去是因为觉得他不能成事呢还是觉得要做个忠臣万万不能从逆?”张行戏谑以对。 “都有。”李定沉默片刻方才做了一个万能回复。 “那好我换种问法。”张行抱着怀微微前倾。“倘若你真心觉得杨慎能成事你会弃了杨慎许诺的座位来为大魏陪葬吗?还是要就此携美归隐山林来个不负大魏不负卿?” 秦宝和李清臣都觉得张三这厮过分了。 然而李定沉默片刻却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大丈夫生于世间若不能收取东夷五十州灭西荒巫族三十部使四海归一然后证位归天名赫史册位列神籍那不是白活一场了吗?” 桌上二人皆呼吸粗重无声以对。 依然还是张行估计是键盘上写惯了这些话反而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抱怀前倾:“若是这般我再问阁下一事你觉得杨慎造反不成是因为他这人不足恃还是大势不足恃?” “兼有之。”李定也微微抱怀前倾。“不瞒阁下杨慎优柔寡断临到造反都没有个战略规划是一回事另一面我也委实想不到大魏有什么倾覆的可能……先帝灭东齐、吞南陈压服北荒、臣妾三巫只在二十年前啊!” “而且朝廷的仓储居然那么丰富。”张行以手点在榻上也是满脸感慨。“有粮食有布帛人口又摆在这里便是有门阀世族有地域矛盾可这天下还是没有理由不稳当啊?” “此言甚是……”李定仰头叹气。“可是这世道明明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一日日就坏了下去!” “就是这样!”张行终于拊掌却又诚恳追问。“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既然天上有至尊天地间有真龙有没有可能是天意如此呢?” “天意不可测。”李定摇头不止。“但自古以来都是时局大势催动天意未尝见天意先出违逆大势……而且依我看若天意从些许至尊、神魔、真龙之意而为便称不得天意了至尊不说自古没有作恶祸乱的至尊至尊之所以为至尊便是他们有功德于宇宙世间……只说这些真龙他们若真有念想也只有被天意屠戮的份君不见四位至尊从何而起哪个证位途中少了龙血?” “那到底是什么呢?”张行愈发蹙眉。 “有没有可能还是东夷?东夷虽称夷却与北荒无二皆是人族正统……又或者是巫人再度一统?” “东夷的情况我不清楚阁下有什么可以介绍的吗?” “我……” 就这样眼见二人越来越入巷秦宝与李清臣对视一眼却都觉得有些荒唐起来也实在是插不了话……隔了一阵子李清臣率先忍耐不住回到隔壁歇息。 而秦宝却干脆伏案而眠。 “走吧。” 就这样二人从大魏军制一路东夷国运再说到西北面的巫族前途一直到北荒荡魔卫制度此时却已经是三更之后了随即张行瞥了一眼伏案的秦宝忽然改变了话题。“我送你出去。” “什么?”已经前倾到跟对方交头接耳的李定一时措手不及。 “且不说还有可能寻到你表兄便是寻不到也未必不能直接拿那三个看守构陷你二舅。”张行言辞随意。“不差你一个……而你今日言谈虽然不至于让我随你夜奔但委实是个有真本事的豪杰英雄我一言既出必有回应趁大家都睡了我现在送你出去。” 李定赶紧起身却又一时怔住压低声音提醒:“十娘……” “你走了十娘反而于此事无足轻重。”张行随意催促。“你日后找法子回东都就行到时候我找白巡检说个情让她再去找你。” 李定赶紧起身想要在床下拜谢却又瞥见秦宝便匆匆止住只是立定不动。 而张行则大大方方取了绣口刀堂而皇之出门下了大堂见到下方执勤的一人正在硬撑上前自荐换班将人换走后便只是上楼一挥手便带着李定大摇大摆直接出了驿站然后转入桃林。 “张三郎一日内让我三度刮目相看就只有你了。”来到桃林借着驿站灯火李定拱手下拜。“今日恩义我五内铭感如若张三郎不弃咱们二人何妨在此桃林结为异性兄弟。” “走吧!”张行懒得理会只是一摆手便催促不及。“说了半天大魏都固若金汤呢又不是要打天下还在这里桃林结义况且真结义了不还是你做大哥……更不要说今日事本就是我们无凭无据要拿你诬陷你舅舅……走吧走吧你便是日后成了神仙皇帝也与我无干今日放你是见你多少是个有真本事的如此罢了。” 说着张行直接转身向驿站而去。 李定闻言在原地咬了咬牙稍作犹豫然后既没有直接向东也没有向西去潼关反而是先行向南面山中奔去。 而另一边张行进了驿站并没有着急去寻白有思而是停在驿站院中然后掏出怀中罗盘平静的念了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罗盘一如既往没有让张行失望乃是直直弹起但出乎意料罗盘指针并没有像想象的那般指向西面潼关也没有指向北面大河反而落在了南面伏牛山中。 难道韩世雄真的是自己酒量过人单独逃了?张行脑中闪过刚刚装睡打掩护的秦宝以及李定一再无辜的解释想到了一种最无语的解释。 但不管如何了罗盘都用了也不必再顾及。 收起罗盘张行转身入了驿站上楼去寻白有思来到女士门前。礼貌还是要有的但稍微敲了几下门门内却并无回应张行无奈直接推门大门居然是虚掩。 非只如此门内还空无一人。 张行怔了怔若非房间内还有那位张十娘特有的熏香味道他只当自己走错了房间。 犹豫了一下张行选择就地等待。 而果然半刻钟后白巡检忽然出现在门外而且一身衣服赶紧利索看样子也是出门去了。 这让张行有些神色怪异起来。 “张行。”看到屋内等着的人白有思犹豫了一下甚至有些眼神躲闪。“我与张十娘相谈甚欢干脆结为异性姐妹刚刚已经把她放了还送了二十里让她在东都等人就好……你也把我姐夫放了吧!然后罗盘拿来借我一用就是!” 张行沉默良久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实话实话:“在伏牛山里……明日搜山?” ps:抱歉抱歉晚了晚了然后大家新年继续快乐啊。 正文 第五十章 关山行(8) 罗盘指针指向南面的伏牛山是个很奇怪的答案。 非常非常奇怪。 因为按照常规思路韩世雄自桃林驿逃脱最安全、最方便、最理所当然的去处肯定还是他叔叔韩引弓所驻扎的潼关。 潼关就在桃林驿西面十几里地、方便过去不说那里还全是他们韩氏的旧部而韩引弓这个人又素来是个公认的暴烈性子真要是往里面一躲而韩引弓又纳了就该轮到你白有思被军中高手分成层次截杀甚至组成有真气属性的军阵大面积弩箭攒射然后自爆内丹了。 实际上这也是所有人视此次出行为畏途的缘故。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韩引弓或者其他人救了韩世雄后为了避嫌立即把人送到身后西都那边或者大河对面的河东地区躲避……前者是关陇大阀的根基所在总有不怕死的亲朋故旧愿意遮护人;后者就更不必多言了过了河便有了一道地理分割线就是逃出了朝廷最最核心的统治区四面八方再跑就是。 甚至就连人去了东都来个灯下黑也是有可能的而且东都也方便藏人。 总之按照之前推测只要韩世雄是蓄意逃脱只要身边有个接应的路子就应该往其他三个方向跑的才对断没有稀里糊涂好几天了还在伏牛山中的道理。 “你的罗盘准吗?”片刻后白有思做出了最合理的质疑。 “从未出错。”灯火下张行认真作答。“但此行一定会有其他说法绝不可能只是钻山里把人带回来那么简单……” “我明白!”白有思想了一下复又捏着手中长剑小心来问。“你为何还是自家用了罗盘?” “因为我不想为门户私计而构陷他人就把巡检异父异母的姐夫给放了。”张行面无表情。“但又受巡检大恩不能不报所以就这么做了。” 白有思微微一怔欲言又止但犹疑了许久也只能平静点头:“你的罗盘不要再给巡组里其他人看到了否则是给那些人招祸……明天我给你打掩护咱们一起搜山!” 张行点头以对。 当夜无言翌日一早白有思忽然汇集众人传令搜山……此举自然引起些许动荡胡彦、钱唐等老成有定见的骨干都提出了不解因为事到如今他们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隐约的解题思路尤其是昨晚上的抓到的两人分明是个突破口居然也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搜山是个技术活而且伏牛山本身也是崤山山脉一部分面积广大搜山本身就很困难。 但白有思打了包票一意如此上下也都无奈。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大家此行看起来是公务但本质上还是在给白氏做门户私计正主都下了决心他们又如何呢? 桃林驿这里物资充足又有一些之前押运韩世雄的金吾卫军士、刑部吏员啥的正好一并拿来使用……于是当日便定下计略乃是请胡彦坐镇桃林驿居中调派兼应付往来官差文函;随即白有思自领一队精锐不多六七人包括张行、秦宝、李清臣几人在内分散向前;钱唐再领大队后援自后趋近尾随……三队人各自备好物资便往山中而去。 表面上自然是要借白有思本人的高机动性往来传递情报、联络众人;实际上不过是要借机让张行催动罗盘速速引领直达目标。 果然入山两日罗盘用过三次便大大缩小了范围上下也渐渐意识到这不是想象中的搜山而是有目的性的追索因为大家很明显就是奔着伏牛山脉主峰周边的特定核心区域去了。 此地处于弘农郡与东都所属河南郡的边界。 而随着第三日到来张行又一次使用罗盘搜山队在白有思的带领下了进入了伏牛山主峰西北面的一条山路然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大量踪迹和疑点根本就不需要张行再来催动他手中什么劳什子神器了。 甚至连此行的可能危险也显露无疑。 “山里有个贼窝。” 白有思明显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来给张行做通报与解释。“秦宝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村庄里面还有多人最近过夜的痕迹然后我反过来顺着村庄里的痕迹找到了一条通往一处山谷的路远远就看到了一个贼窝挂着义字大旗的那种……贼窝的位置也跟你的罗盘指向一模一样就在伏牛山主峰西北面。” “韩引弓养的人?”辛苦了一下午满身都是菟丝子汁水和绿色苍耳的张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方便他在潼关做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正好也把他侄子藏在此处?否则潼关路上东都西都之间的要害处哪来的山贼?” 然而张行自己刚说完便又自己摇头:“还是不对这个位置有点远……” “不是这样算的距离虽然远但地方很对路这里处在弘农和河南郡中间一旦哪里有变既可以出东都也可以出潼关还可以转向弘农甚至可以向南走南阳。”白有思倒是另有看法。“而且如果是这样也呼应了你那罗盘匪巢里面可能藏有真正的军方高手对你而言也足够危险……但不要紧山谷中乱战他们肯定不是我对手我先进去弄清楚情况你去荒村那里和秦宝他们一起然后等到钱唐大队抵达再和其他人一起跟入。” 被罗盘坑了那么多次张行并不觉得事情会这般顺利但这不耽误他忙不迭的点头因为就眼下这个信息而言白有思的分派无疑是最合理的。 根据已知的信息做最正确的判断与选择用已有的条件尽最大力量最后临门一脚不拉胯要是还不行那爱谁谁爱咋咋地吧。 就这样白有思离开后张行并没有迟疑乃是按照直接循着哨声与白有思走前指点运起真气往荒村方向而去而且迅速与等候在此处的秦宝以及其他两人汇合。 然后便开始坐在地上去身上的苍耳与其他各种类型的植物针刺并安心等待钱唐所领的大部队。 “张三哥。” 凑上来的秦宝默契的没有提及那天晚上的事情而是开启了一个新话题。“这村子有古怪。” “什么?” 张行四下相顾只见荒村露于山麓门户坍塌寂静无声也是好奇。“难道有什么陈年老尸泡在井里?” 秦宝当然不懂对方的笑话只是认真摇头:“怎么会呢?尸首泡在井里周围野兽蝇蛆都不缺要不了多久就该化了……我是说这个荒村看起来被弃了但实际上没有被全弃。” 张行将摘下来的苍耳团成一团后随手扔了出去站起身来四下一看也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再去看秦宝——他在另一个世界时小时候的确短暂帮过农活但要说到正经的这个世界的乡村生活肯定还是秦宝经验更丰富。 “有些房子虽然已经破旧但里面其实还蛮干净。”秦宝认真以对。“更明显的一条是我刚刚爬上那边山梁上看了后面山坳子里藏着庄稼照顾的还挺好。” “我懂你的意思了。”张行颔首不及然后忽然醒悟。“你是说这村子里的人……这村子里的人去了匪窝?或者那些子盗匪本就是周边村子里的人自己演变的否则哪有那个心思往近处来种庄稼?” “对。” “这样的话……也不好说。”张行若有所思。“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这样的话最起码匪巢那里的战力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力最多只是少许精锐配合着更多的本地村民。”秦宝认真以对。 “是这个道理。”张行点点头却又忽然反问。“所以你觉得村民是主动弃村还是被迫的?” 秦宝怔了一下立即做答:“都有可能……有可能是匪徒胁迫也有可能就是自家上了山而且有时候很难说清楚是主动还是被迫老百姓什么时候都是最难的。” “不错这个道理我懂。”张行点点头。“可我还是有点晕乎具体为什么呢?这里可是桃林驿是潼关是东都、西都的经行要害朝廷腹地……居然也要弃村?赋税很重吗?” “在东境那边赋税不好说重但也不能说轻。”秦宝恳切以对。“总体上还是很紧巴的但我们那里毕竟是东齐故地朝廷故意严苛也是可能的……可这里就好像张三哥你说的一样是朝廷腹心之地根本之地先帝在时甚至经常减税所以我倒觉得是徭役……三哥你想想征东夷是河北跟我们东境最疲敝那东都城里的徭役呢?当年修东都城每月发役夫数百万都从哪儿来的?如今紫微宫和西苑还有那么多署衙都是每月要大量徭役的。” 张行怔了一下心中似乎抹开了一点东西但此时也只能点头。 因为说话间钱唐已经带着大部队出现在了视野内依着这位对白巡检的关心怕是很快就要组织进攻了。 ps:感谢雪月之下嗯老爷的白银盟┭┮﹏┭┮感激不尽……然后大家新年继续快乐啊。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关山行(9) 攻山果然爆发了而且殊无悬念。 傍晚时分身为朝廷鹰犬的锦衣狗们发动了突袭轻易便趁着山谷不备冲入山门。与此同时潜伏在山谷寨中的女巡检更是大发神威她一刀削了那个义字大旗踹翻了四五个明显是首领或小头目的好汉然后便是整个山寨一泄千里。 但这足够让人疑虑了因为没有想象中的军中高手也没有苦战甚至没有乱战连好点的兵器都没几个就是一决而下很快就整个投降了。 非要打个不恰当比方就是蓄力一击直接打空然后便本能疑神疑鬼。 不过这种疑虑只出现在张行与白有思身上而且没有表露出来。 “人不在这里但的确来过。” 仅仅是片刻后纷乱的山寨聚义堂上李清臣便带着某种振奋神情前来回报。“问了几个还算口齿伶俐的说是三四日前忽然有一个穿着锦衣白白胖胖却狼狈不堪的中年人从西北面过来跟他们姓徐的寨主认识而他们徐寨主对此人也极为客气歇息了一日昨天中午的时候俩人便一起换了衣服交代几句就直接就走了说是要去南阳郡寻什么人……而也就是昨日傍晚又一个黑眼圈的高大中年男子风尘仆仆过来急急忙忙找到了寨里报了寨主姓名说是与之前来的朋友是一路的知道后不顾天黑直接赶路去追了……时间、特征全都对的上第一个来的必然是韩世雄后面的必然是李定!” 话至此处李清臣连连摇头啧啧称叹:“巡检你跟张三郎使得好一手放虎归山咱们居然真就追着李定过来了……怪不得那晚张三郎陪李定扯了一整晚的什么天下大势说的两个人头都撞一起了。” 此言一出钱唐微微叹气却是望着张行露出几分复杂面色来便是秦宝也有些疑惑的来看张行而张行却只是面无表情——日了狗的放虎归山啊?! 他真不知道李定往这里来了更不知道李定晓得韩世雄的落脚处!他真的是觉得李定这人挺诚恳又有点本事能处!再加上心里那一点矫情的、来自于穿越者的道德洁癖加自尊这才选择了‘义释李定’的戏码! 但问题在于这个时候你能说什么? 强压着心里的翻腾张行看向了同样面无表情的白有思。 白有思的反应明显比他还大这位素来以善于决断而闻名的白大巡检沉默了好久好久但终于还是持着手中长剑厉声做了决断: “不管如何韩世雄就在前面路上只差一日行程……我现在就去追保证他踏入南阳之前将他活捉回来!活捉不回来就将他脑袋带回来!” 说着这位很可能是靖安台修为前三的女巡检直接一跃而起根本不给任何人说话与反应的余地便卷着一道流光消失在刚刚涨起的暮色之中。 很显然这老娘们脾气上来了。 “山寨和盗匪怎么处置?!” 白有思既然凌空而走聚义堂上安静了好一会才有声音这跟外面的喧嚷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至于首先开口的理所当然是职务更高一点的钱唐。“我看内中有不少妇孺。”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李清臣倒是有些不耐。“安置好饿一顿省的反抗再叫地方官来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哪这么简单?”钱唐当即反驳。“随行戴罪立功的西都金吾卫要不要约束?约束后要不要赏赐补偿?饿一顿简单但真有妇孺撑不住怎么办?伤员如何处置?要是有人意识到巡检离开我们剩下的人并非强悍无匹私下串联反抗又如何?” 一番追问下来李清臣倒也讪讪。 “这些事情也不是我一个白绶能担起来的。”钱唐有些气闷道。“咱们得一起决断而且要快一点其他人也不必都叫了聚义堂这里的七八个人就行……” 周围人听得都有些皱眉不管如何白有思在时他们无论如何是不需要担责任但委实也明白这个时候怕是真逃不掉什么。 不过大家毕竟是在同一个巡组里跟惯了那位青天大老娘们的也都能揣测出一二倾向来便是心里不赞同也不会当面逆着众人。 所以大家很快便依次议定乃是要约束金吾卫劫掠、强暴但要拿山寨寄存做赏赐;山寨里的青壮与妇孺分开关押青壮要收缴和捆缚而且要饿着但妇孺可以给一餐;伤员一律救治;组织人手执勤巡夜。 “还有一个谁去通知本地官府?”话到这里钱唐本能皱眉。“这里算是弘农郡还是河南郡?” “说不定属于南阳郡或淅阳郡呢就是看中了两边都不管才能在这天子脚下立寨的。”李清臣一时吐槽道。“还是去弘农吧去河南郡怕是朝廷脸上不好看也给咱们自己惹麻烦。” 众人纷纷颔首。 唯独秦宝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不好说。 “为什么要报官呢?”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张行叹了口气。 堂上许多人纷纷莫名来看只有秦宝稍作释然。 “不是……”李清臣明显有点窝火了。“张三郎报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们本就是官遇到了贼。” “官遇到贼砍了杀了自然无话可说。”张行指着聚义堂外认真来问。“可咱们已经砍了杀了啊为何还要再报他官呢?” “张三郎你什么意思?”钱唐似乎也在压制火气。 “我的意思很简单。”张行继续指着堂外来说。“报官有什么好处?无外乎是给我们的功劳簿上加一笔……而实际上咱们靖安台升职是要看修行与资历的这么一笔功劳当然是有比无好却称不上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甚至此行巡检家中已经给了五十两的赏格这么一比更是可有可无。” 秦宝赶紧点头:“但坏处却是极大的。” “有什么坏处?”李清臣立即去看秦宝。 “这些人表面上是做了贼其实不过是为了躲避徭役求生罢了委实已经很艰难了咱们一报官他们就没活路了。”秦宝诚恳辩解。 “自家做了贼旗子都扯了。”李清臣无语至极。“你看看巡检砍倒的大旗看看这聚义堂他们平日里难道没有劫掠附近行人商户?既做了贼便当有刑罚……我们做官的处置他们如何算坏处?秦宝你须是个官差!” 此言一出秦宝自己脸色便先发白其余人也多欲附和。 而这时候张行却又再度缓缓开口:“我说的坏处是咱们若报官巡检事后会不高兴。” 堂上陡然一静。 “怎么说?”钱唐迫不及待催促。 “因为此事根本本就是为白氏做门户私计而巡检素来是志气高尚冰清玉洁之人是不屑于为此事的。” 张行目光扫过钱、李诸人语气坚定而从容。 “也正是为此巡检才会从接到中丞钧令后一开始便心怀不安她对此事只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绝无铺张牵累他人之意……给我们赏银做补偿不愿轻易构陷韩引弓、韩长眉兄弟放走那张十娘刚刚独立去追韩世雄皆是出于此意……而以巡检这般心态若是知道我们随手使此间山寨数百丁口妇孺沦为官奴一面要在面上谢过我们这些辛苦协助她的人另一面怕也会暗地里觉得是自家牵累了无辜徒自伤情……说到底谁都知道这个山寨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只是聚众抗役谋生罢了而巡检又素来是个喜欢锄强扶弱的。” 钱唐等人听完面面相觑都只觉得怪不得这张三郎日渐被巡检看重一面固然是有些文武气节上的本事另一面也是能事事考虑周全真正做到能为巡检分忧。 尤其是钱唐和李清臣几个人复又想起此番追索时巡检与张三郎的默契更是添了几分惶恐——这张三郎窥视人心的手段竟然恐怖到这个份上了吗? “那就不报官?”思索片刻钱唐忽然干笑。 “其实可以等等反正巡检还会回来等她回来看她意思再去报官也不迟嘛。”李清臣也忍不住扶着腰中绣口刀干笑一声。 “就是这个道理嘛。”秦宝大喜过望。“咱们先把人小心安置看管起来……” 众人各自颔首此事到底是让张行给糊弄了过去。 ps:大家新年继续快乐啊……顺便明天应该就上架了……上架了……嗯。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关山行(10) 一夜无事。 夏日天长待到四更天的时候天色便微亮张行虽然心中有事但还是按时起身往聚义堂而去准备按照原定计划换班去看管俘虏。 山谷中的夏日清晨惯常起雾更兼天早不免安静。 张行循着记忆跃上了聚义堂所在的谷中台地径直往里走去待转入堂内便看到夜间当班的秦宝、钱唐六七人居然俱立在堂中此时正站成一排来看自己便遥遥做了招呼。 然而几人看到他来非但无一人回复反而各自挤眉弄眼。 张行脑子还在混沌自然不解便继续往前走去不过又走了两步陡然便看到聚义堂的首位上坐着一条昂藏巨汉一张红脸被一旁篝火映照的更加明显而巨汉身前赫然是一双熊猫眼的李定正一面迎来一面也与自己在打眼色。 到此为止张行若是还不知机便也白经历了那几场事乃是心中惊悚一时止住脚步便按刀欲走。 但他的手刚一碰到刀把上随着那名昂藏巨汉远远一抬手张行便只觉得自己肩窝处猛地一痛以至于半个身子都麻了起来。 再去看时才发现是被一块小小石子砸中而石子此时已经染血掉落。 “扔了刀站好了!”巨汉在座中闷哼一声。“白家小娘皮去拿我师兄夜间错开了路程委实可惜但正好拿你们做个交换。” 事到如今张行哪里不晓得这是遇到真正高手了但不知为何他反而有一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李兄这是哪位好汉。”张行从善如流扔下刀捂着肩窝走了过去刚刚与钱唐等人站成一排却又迫不及待忍痛探头来问李定。 “是我舅舅韩博龙的徒弟伍常在伍二郎。”李定拱手以对略显尴尬。 “也就是你与韩世雄的师弟了?”被武二郎这个称呼下了一大跳的张行即刻醒悟。“修为这般高吗?” 伍常在瞥了眼这俩说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师兄面子居然没有阻止。 “是。”李定笼着手愈发尴尬。“凝丹了而且天生神力。” “我大概明白了。”张行点点头状若醒悟。“你们三个都跟着韩博龙将军学东西但所取的却各不相同韩世雄取了你舅舅的酒量你取了你舅舅军略……这位取的怕是当日韩博龙将军弱冠之时山中醉逢真龙与真龙相博戏的力气与修为?” 那红脸巨汉捻着自己发黄的干燥胡子略显得意。 而李定也只能继续尴尬点头:“差不多吧。” “李兄。”停了片刻张行若有所思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们巡检跟你那位异父异母的妹妹结义为异性姐妹了吗?就在那晚我把你放走之前白巡检就把张十娘向东送出三十里了?” 钱唐以下一众锦衣巡骑齐齐去看张行宛如军列行礼。 “我真不知道这事。”李定低头以脚搓地。 “那你知道我和我家巡检看你和你那妹子都是豪杰不约而同把你们放了然后选择按照那三名看守的招供来搜山结果上下来到这寨中知道你讯息后却都以为我们是故意放虎归山是跟着你的踪迹到此处的吗?”张行继续好奇来问。 钱唐等人继续盯着张行来看听到后来又一起茫然去看李定而那巨汉也在首位托住下巴好奇看向了自己师兄。 “这倒是巧了。”李定愈发尴尬似乎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那你知道……”张行犹豫了一下。“我与我们巡检知道你居然晓得你师兄行迹然后那般轻易将我们玩弄于鼓掌是如何做想的吗?” “师兄好谋略!”那伍二郎闻言倒是在座中直接一拊掌也是眉飞色舞。 “其实真的只是误会。”李定回头看了自己师弟一眼彻底无奈赶紧回头朝张行摊手。“我那晚是确实感念阁下的慷慨然后又晓得我表兄可能会来南阳寻我这师弟而且也晓得我师弟跟此处山寨寨主熟悉这才决定过来试试……是想找到我表兄劝他早日回头不要连累他人……便是不能回头也该借着我这师弟的庇佑做个残缺尸首闹出点动静什么的凑凑合合给上下以交代我委实是想帮忙。” “可是李兄。”张行继续捂着肩窝恳切来问。“你现在带着你这师弟一招回马枪加黑虎掏心将我们尽数打伤拿下算帮什么忙?你此时再说什么话谁还敢信?” 李定尴尬回头去看自己师弟诚恳拱手:“二郎昨晚上路上遇到的仓促没跟你说清楚别的倒也罢了唯独此人于我有大恩是我结义的至亲兄弟且放他一马。” 伍常在笑了一笑当场点头:“师兄的兄弟就是我兄弟而且我听的你们的事也有趣不是他负了你的……放他一马又何妨?但不能在寨中留下省得唤起大队官兵……” 李定如释重负。 “谁跟你是结义兄弟?”就在这时张行冷冷出言直接按着肩窝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自有同列袍泽同生共死哪里有你这种结义兄弟?” 旁边秦宝感动的都要哭了。 可也就是这句话的缘故那被打断话的伍常在忽然自座中飞起腾空便朝着张行推来泰山压顶一掌掌风卷起着不知名的真气呼啸如虎。 而张行只是坐着不动。 果然在这之前李定赶紧上过身来挡在了张行身前。 伍二郎也似乎早有准备临时收掌然后哈哈大笑坐回了位中。 “张三郎你欲如何?”李定回过头来恳切询问。 “放我们此处受伤伙伴全伙尽数离开。”张行坐在地上抬头认真以对。“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如是而已……我须跟你不一样。” 这下子就连钱唐和李清臣那些人也都要哭了。 但不等李定回复首座上的伍常在便再度大笑起来声震屋瓦然后才以手指向张行言辞戏谑:“你这人太不知好歹如今我是刀你们是肉要杀要剐都是我说了算……你晓得不若不是你们约束妥当没有滥杀无辜而否则我早就趁你们不备一一突袭过去杀光了你们这些锦衣狗给徐大当家以做交待了!” “约束妥当没有滥杀无辜而且为防山寨妇孺落成官奴专门商量妥当没有去报他官难道当不得一声好汉?”张行当即扬声抗辩。“武二郎你又为这山寨做过什么仁义之事如何敢叫我们锦衣狗?!” 话至此处张行赶紧去看李定:“李兄你来评评理啊!” 李定哪里需要张行提醒早早又来看自己师弟:“小伍二郎……他们没有报官……现在你控制了聚义堂是没错但山寨里的人都还没被惊动各处局面都还在官兵掌握……咱们得为徐寨主与此处满山数百妇孺丁口考虑一二!万事还能好商量!” 伍常在略显不耐伸手拽了下自己胡子:“我们是贼他们是官事到如今还能好商量?” 李定跺了下脚心中无语问题就在这里啊你们一个个都成了贼我还好好的啊如何也成了贼? 张行见状不免稍微松了半口气李定终究是个突破口。 不过就在下一刻这伍常在忽然望向了外面整个人紧绷了起来甚至手中也突兀多了数个石子。 果然片刻之后的清晨死寂中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暴怒:“李定我早就该想到你会来找伍氏兄弟韩世雄往这边跑也是你的计略吧?我那姐姐真是瞎了眼!” 很显然暴怒之下的白有思回来了虽然不晓得有没有捉住韩世雄但看到这一幕却愈加暴怒起来。 李定闻得此言长叹了一口气张行似乎也有些气馁。 但伍二郎丝毫不惧只是在座中冷笑:“白有思你驾着真气跑了一夜不嫌累吗?喊这么大声干吗?再聒噪信不信我一石头一个先杀你两个下属助助兴?” 随着二人对话山寨各处明显有些骚动起来很显然是有些被惊动了。 情知只要山寨各处被惊动必然生乱张行即便是心里没有谱此时也硬着头皮起身大声相告:“武二郎你是为韩世雄来的……不是为杀人来的!我去替你做个中人!” “你且与你同列同生共死便是。”伍二郎只是一挥手便卷着一股巨力将对方轻易按着坐了回去。“别处我够不着独独这堂上的锦衣狗都被我打伤了行动不便谁要敢再出去我在外面直接打爆谁的狗头!” 张行受了这一击引动肩膀伤处满头都是汗水。 “那我去与白巡检做个中人。”李定忽然向前。“清者自清……我惹出来的事我来了断。” “师兄也坐下吧!”对待李定伍常在明显礼貌了一点但也仅仅是礼貌了一点他上前两步将李定拽到原本自己的座位上便直接扔下所有人狞笑而出。“我这些日子在南阳憋得利害谈不谈的先打一架再说!” 说着此人居然直接扔下一众人质和自己师兄腾空而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行等人算是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了点自由反倒是李定即便是周围诸多锦衣巡骑都受伤的情况下也反过来落入到了被控制的地步也不知道他那师弟伍二郎到底怎么想的……当然了经历了贺若怀豹一事锦衣巡骑们也没人敢真的擅自出聚义堂就是了。 “张三郎。” 被围在聚义堂首位上的李定掩面半晌方才喟然以对。“这天下事难道要交给这些武夫来处置吗?” “都可以交给门阀军头如何不能交给武夫?” 站起身来的张行沉默了一阵子乃是听了一阵子周边越来越大的动静眼见着天色越来越亮当场反问。“关键是你我虽有想见却只是榻上谈兵席中论道何日何时能做出事来?” “你意欲何为?”李定放开手追问。 “我现在不想辩你真伪才德只想问你你到底能不能管住你那武二郎师弟?”张行冷冷相询。 “我管不住但我能吓住他!”李定沉默片刻给出了答案。 “那就跟我出去我管住我们巡检你管住你师弟……然后我来做主让你这个聪明人当一回家!”张行挑起眉毛言语坚定。“若是成了自然敬你是条好汉可若你也不行便闭嘴听我使唤!” 说着张行不顾肩窝伤口直接反过来上前去拽对方而周围锦衣巡骑虽然各怀心思本能想劝阻威吓但被张行冷冷一瞪却居然没有一人真的做什么动作。 居然真的就任由张行揪着李定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ps:吼吼哈嘿!第四本书上架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关山行(11) 尚未出聚义堂大门张行李定二人便能隐约看到半空两道黄色光芒的闪现。其中一道自然是属于白有思的金黄色另一道则明显是属于那伍常在的土黄色。 而也就是在踏出聚义堂之前李定便先行运行真气奋力嘶吼: “二郎!你家大郎曾与我有交待若是你不服管教滥用修为殃及无辜务必要我告知于他到时候他必然让你好看!” 天空中真气运行的呼啸声陡然一滞。 但片刻后忽然便是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的暴怒大喊:“我何时又滥用修为、殃及无辜了?李定你莫要血口喷人!” “山寨里面各处都是官兵与寨民混杂锦衣巡骑管事的又被你压在聚义堂结果你们现在什么都不管只在天上打起来马上下面就要起骚乱如何不是你们的事情?” “那也不要拿大郎来压我?!我何曾怕了大郎?!”伍二郎的声音宛如打雷。 “我何曾说你怕了大郎?我今日只与你说道理。” 李定自然是个聪明人胸中也必然早有块垒再加上这几日也是憋屈的利害却是不待张行开口便将自己的不满宣泄出来。 “仗着自己有几分修为便不把他人当人看也不把自己当人看是不是你?!你若是修成了大宗师一心一意证位求长生做神仙成真龙呢我还认了!不过是个凝丹的修为吃喝拉撒睡样样不能少便肆无忌惮起来如何能服人?怪不得你家大郎见到我们谁都要先陪不是再求我们约束一下你!都是姓伍的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言语中李张二人终于走出了聚义堂。 李定心细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前面小心用身子遮住了张行而二人立定后张行再抬头去看时只见清晨薄雾中殊无动静周遭安静的可怕倒是更远处的山谷各处尤其是几处关押地点明显有些骚动起来。 张行情知不能再拖便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李定然后拖着身子立到了堂前原本立着义字大旗的地方此时再抬头环顾四面反而彻底放开便也努力运气出声: “巡检!你常说修行之事本在修性养命而我们今日过来难道是为了帮你争强斗胜吗?你若是这般不顾结果肆意行为不管赢了输了跟这个武二郎有什么区别?他不懂事我们难道要跟他来学吗?数十同列不顾风险出来与你走这一遭只是为了你家五十两银子?!还请收……” 一气话没有说完张行只觉得肩窝酸痛难耐根本难以支撑本能便咧嘴躬身但也就是这时一道土黄色光茫忽然自斜侧闪过直取张行位置而一道金光也随之而发却明显慢了半拍。 当此之时张行大惊失色本能欲往后躲却不料一侧李定忽然伸手抱住了他而且直接运起真气一时力大竟然不好挣脱。 当然下一刻张行便醒悟过来因为土黄色光芒里那不知什么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身子砸到身后硬生生将聚义堂前砸出一个大窟窿来而他与李定所立地方根本就是无恙。 这还没完土黄色光芒冲起半空中将将迎上了金光却明显一黯然后就势空中折走。 紧接着伍常在那暴雷一般的怒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李定老子再来管你和韩大的事就是老子犯贱你自家来对白家的小娘皮吧!看看人家怎么收拾你?!” 此言既罢登时万里无云。 片刻后李定、张行以及其余所有人方才醒悟这伍二郎一气之下居然直接跑了? 当然了想一想他刚刚从聚义堂中冲出来的样子似乎也无话可说。 这本就是一个混账武疯子。 危机解除张行先行瘫坐下来接着白有思抢在堂内其他众人之前落在地上却是冷若冰霜一言不发。 张行也懒得开口只是去看李定后者讪讪上前努力解释了一遍。 白有思闻得解释虽然稍作展颜却还是语气冰冷:“便是我信了你的言语那又如何?此时伍二郎已走却又打伤我这么多下属难道还想让我放了韩世雄不成?” 李定想了一想呼了一口气出来再度拱手语气却坦诚了许多:“白巡检依着我看最起码应当放过此处山寨无辜……让金吾卫先走只说自有锦衣巡骑在此处等候地方官兵处置然后再行放过便是。” 白有思依然面冷非但不应反而挑眉来看坐在那里的张行:“张行他说依着他看可若是他这聪明人当的这回家我不应你又如何?” “巡检自做的好大事业关我甚事?”张行一时气闷更兼伤口疼痛根本懒得搭理。 “巡检。” 此时早已经出来的秦宝见状努力开口。“还是放过此处山寨吧……昨日我和张三哥就怀疑这山寨中都是附近为了躲避徭役而聚集的村民夜间问了一问果然如此……其实若不是昨日张三哥一力劝大家留有余地不去报官今早那伍二郎来了怕是早就将我们尽数杀了。” “巡检秦二郎所言甚是。” 钱唐也紧随其后诚恳言语。“若非张三郎此事殊无转圜余地上下都承他情分何至于为此置气?” “是啊。”白有思点点头面无表情。“大家为我门户私计而辛苦至此乃至于负伤我还在这里计较唯一为公之人岂不显得我更无情?这事多多辛苦张三郎了就依着聪明人的意思来办就是。” 钱唐等人大喜过望。 张行也懒得计较。 随即李清臣自后方压得韩世雄与本地寨主徐万达过来白有思又去镇压各处接着自有钱唐、李定等人拽着徐万达分说清楚。 倒是张行这位有担待、有仁义的大英雄人本就还伤着还被白有思使了性子隔在外面便没忍不住好奇去问那同被冷落的罪魁祸首韩世雄想知道对方到底如何逃脱? 结果也让他无语。 原来这韩世雄天生酒量沿途喝来每次都是率先装醉决心逃走那一日却是放开了手段先点了后劲大的一种美酒然后一口气喝倒了所有人接着真就是一个人偷了钥匙趁着下雨逃出来的然后就直往伏牛山中来寻故人了。 当然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逃居然惹出这么多事来。 闲话少说。 到了上午白有思虽然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但还是听了众人劝先让金吾卫带着一些浮财转回桃林驿只说亲自留在此处等待官差。 而到了下午人走的多了便撇下了那个寨主带着一众锦衣部属与那韩世雄动身准备自此处直接往归东都。 众人自然无话只是匆匆上路。 再到了傍晚时分晚间山中薄雾再起一行人已经行出二十里来准备在伏牛山主峰东北面的山麓处扎营修养这个时候白有思终究是气顺了便来问身侧钱唐等人: “张三郎现在何处?” “应该在后面。”刚刚躺下的钱唐扶着肩膀无力做答。“之前便见到他骑着一头骡子让李定牵着故意走到了最后……巡检这是跟你置气呢。” “是啊!”白有思当众翻了个白眼。“觉得我没给他留面子殊不知他当众那么喊我好像我跟那伍二郎一样是个不识大体不懂仁心慈悲的武疯子……明明是他先没给我留面子如何又是他不耐?” 钱唐听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来对:“巡检伍二郎那不叫武疯子那叫愣子偏偏是那般修为和神力而你自是有一番气度与锦绣的。” 白有思点点头踌躇一二到底是跺了跺脚:“说得对他自生气我却不好小家子气的这样好了我去找找他与他说清楚这事终究赖他辛苦胆大有担待算是他的功劳。” 钱唐心如刀割却只能颔首:“张三郎太不懂事了巡检速去速回。” 白有思再度点头直接向后方搜寻而去钱唐只能按着肩头枯等。 然而白有思既去许久不回不说过了一阵子更是见到一道流光腾空而起在众人头顶转了几转这才下来。 “巡检出了什么事?”钱唐赶紧来问。 “张行与李定不见了。”白有思难得慌张。“我顺着来路飞了四五里都没找到张行人还伤着呢。” 钱唐心中愈发艰难却只能宽慰:“巡检放心便是山间起雾一时失了道路可他们二人毕竟有修为在身李定更没受伤甚至还有一头骡子……明日天明他们自会寻路出来的。” 白有思持剑在手抿嘴不语却又无可奈何。 “咱们是不是迷路了?” 在第三次经过一个怪石头之后骡子上的伤员张行终于忍不住吐槽起了自己的代驾司机。“李定我与你认识以后就没走过运!” 李定回头倒也干脆:“张三郎且歇歇我没认识你时便不走运了。” ps:感谢琉璃琴老爷的双萌白沉香老爷、皇马、等人、sao瑞、bearxyk老爷们的上萌。 大家工作日辛苦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关山行(12) 天色越来越暗雾气似乎稍淡可大夏天的却又刮起了阵阵阴风。 说句良心话张行一度是想再用一次罗盘的但感受着肩窝处的疼痛却是死活下不来这个决心。 “张三郎。” 李定驻足在一块山石下回头相顾。“天马上就要大黑了今晚怕是来不及了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要浪费力气……你看咱们去那里如何?” 骡子上的张行顺着对方一指却是稍显愕然:“上山?” “上山去此山主峰上去。”李定诚恳言道。“一来不会迷路二来你看那宛如马鬃的山头上恰好有一块地是光秃秃的宛如人的额头明日一早你家巡检找来一下子便能找到……我是觉得这底下风水不对不好多留偏偏又一时寻不到第二条出路。” “确实。”张行明显也察觉到了异样。“这风刮的太不合时宜了山上应该更干净开阔一些。” 既做了决断二人一骡便直接停止在山麓上打转而是直奔山顶而去。 说来也怪一旦转上山去道路反而通畅别说鬼打墙了甚至有种走出个虎虎生风走出个一日千里的感觉。 真的是呼啦啦就上了山来。 到了山顶那块突出的白地只见大月高悬小月弯弯白光一片照的满地如雪如霜二人也不敢多挪就在此处拴了骡子然后张行从骡子里取些干粮、净水摆好兵刃李定便往旁边去捡一些枯枝来然后费了好大力气又是用刀来挫又是趴在地上吹中间还被山风刮灭了两次方才勉强点燃篝火。 全程张行只是干看着并不敢使出来自己盗取的离火真气。 篝火点燃嚼起干粮端着水袋喝了两口冰镇水二人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偏偏风这般大又不好轻易睡得妥当还指望着白有思能看顾一眼飞上来搭个话便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一些闲话。 当然一开始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张三郎你还是在疑我是不是?”李定拢手望月。“毕竟咱们相逢几日我与你虽有交代却始终难证清白而且终究有所隐瞒。” “无所谓。”张行侧卧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上双月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发呆。“我又不是什么阀主、相爷的要属下人不得有半点隐瞒……况且你也不是我属下人……只要你一不害人、二不害我的管你藏了多少小九九呢?” “你倒豁达可这年头如你这般豁达的人也日见少了……” 李定望天喟然以对。“紫微宫的圣人就不说了往下走南衙诸公、两都诸显贵但凡想有人想投靠都巴不得要你把心肝剖出来给他们看这还不算还要试探来试探去……甚至到了北衙的公公们、江湖上的大豪杰也都学得一般路数无端便要拿捏你……可是呢谁没有个为难的地方?谁没有点倔强志气?我自有本事自是干干净净凭什么想出人头地就得先这么一头扎下去?” 张行在旁听得百无聊赖。 无他这种体制内诉苦的大白话在编乎上都是没人看的过时言语了自己过来前乃是要配着具体例子说明层级指出工作地点暗示着特定领导与地域才有人会看的。唯独李定说的那么诚恳就差声泪俱下了估计这些年没少在那些贵人手里遭罪再加上这不是万恶的封建时代加神权时代嘛所谓定体问……才稍微显得有些别开生面。 “说了半日。”张行忽然戏谑道。“你有什么一定要隐瞒的小九九?举个例子来说。” 很明显的调戏之语但李定在篝火那边瞥过来一眼估计也是环境使然难得放纵却居然点了点头: “那我给张三郎说一个助助兴……我少年时跟我舅舅一样也遇到过呼云君。” “呼云君?”张行愣了一下方才醒悟。“是那条跟你舅舅掰腕子的龙?” “不错。”李定认真言道。“呼云君是位很奇怪的真龙……他本生于大江入海口很早便有记载却不拘泥于地方与立场青帝爷证位时他便有所襄助白帝爷证位时他也有所襄助却不知为何自己始终没有取一个册封神牌居于哪位至尊之下反倒是经常与凡人来往……忽然就去见哪位登山的皇帝忽然又去跟凡人喝酒忽然又往天上窥月累到摔下来甚至还参与过没有至尊触及的凡人征伐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张行突然认真来问。 “因为我与我舅舅都是在秦岭中见到的呼云君。”李定指了指周边随意答道。“这伏牛山不也是偌大秦岭中的一小山吗?见地思故。” “你莫不是想说待会呼云君忽然从旁边探出跟这个山头一样大的脑袋朝我们咧嘴一笑?”张行戏谑以对但脸色却又很快变得苍白起来。“莫要开玩笑。” “呼云君真身没那么大……”李定笑道但马上醒悟。“张三郎居然怕龙吗?” “我跟你一样也见过真龙。”张行冷冷回复。“分山君蹿地而出顺便卷死了万余逃兵如何不怕……此事我可没有与他人说过。” 李定怔了一下:“是了我隐约记得那晚上你说过自己曾在落龙滩前线不料还有这种隐情……不过你且放心呼云君与分山君不是一回事分山君是东境守护被迫为人催动眼里又只有避海君当然会对人命不屑一顾而且此君成龙尚早修为其实也不足而呼云君则似乎早早脱了数层桎梏天下四海逍遥脾气大为不同。” “逍遥派说不定才是最坏的。”张行连连摇头却又忍不住好奇心。“呼云君长什么样?” “就是普通一白色蛟龙蛇身、鹿角、无翅四足只十余丈还不足不然我舅舅如何醉后与他搏了力气……但万万不可小觑于他。”李定大约比划了一下。 “晓得就好像我们中丞像个小老头但只要一挥手如武二郎那种怕也要被扇飞过了一定层次拿体型比划未免就太瞧不起人家了。”张行立即发挥武侠想象力予以了注解。 “真不是这样的。”李定苦笑道。“我亲耳听我舅舅说过说到了大宗师以后修为与体型是共生的……看谁体型大便晓得谁厉害了因为他们需要地方来储存、锻炼、运行属于自己的天地元气也就是咱们说的真气。” 张行想了一想当即摇头:“胡扯。” “真没胡扯我也是后来才想清楚。”李定继续笑道。“这些真龙和大宗师真就都是这般只不过他们的体早就未必是肉体了而是专指运行真气的‘体’……比如你们中丞的黑塔再比如呼云君周边动辄百里的云……至于呼云君的所谓本体与大宗师他们的体型乃是他们生而为龙、为人就那般大罢了。” 张行瞬间恍然。 这个体根本就是概念上的体一种可以寄托自己小天地的体;就好像所谓龙从来也不是特征上要求多么明确的龙而是一种概念上的龙一种血肉生命浸染着真气的究极……染了红山的离蛇君从各种描述上来说明显更像一条大蛇但也是真龙;分山君看起来就很四不像但更是公认的也是普通人接触最多、最常见的龙;甚至张行还在一些小说里看到了长得异常像鸟的真龙。 就这样二人聊了一段秘辛可能是李定明显放开了不少而且双方都没有谈论什么沉重话题倒是让张行愈发见识起来。 就这样聊着聊着随着月上中天忽然间一股云雾迎面扑来迅速裹住了整个山顶云里雾里的二人只能隔着火堆看到对方再远一点就彻底模糊了。 这是山上常有的事情但张行看着从身边划过的雾想起之前言语到底是没忍住: “呼云君见到你后干了啥?让你陪他扳手腕还是喝酒?他能不能化为人?” “不晓得能不能化人但我估计是不行的至于喝酒扳手腕什么的也没有他只是说自己学会了一种新的占卜技巧正好我是故人的后辈难得缘分就用爪子拨弄云雾给我算了一算。”李定回忆起此事也是满脸茫然之态。“算卦卜相照理说应该是青帝庙的专长倒也不是说他一位真龙神君不能给我算但总觉的奇怪。” “算的什么结果?” “他说我遇龙而颓遇猪而废遇客而富遇山而兴遇潮而止。”李定摊手以对。“捏着嗓子说的声音可难听了。” “让一条龙来夹子音不难听就怪了不过遇龙而颓倒是合乎情理。”张行恳切以对。“阁下不就是遇到呼云君算了这一卦后便一颓到眼下吗?” “不止如此。”李定长呼了一口气重新笼起手答道。“当即圣上小名就是一个‘彘’也就是野猪的意思……当日伐南陈我舅舅向还未登基的圣上推荐了我见了一面就没用我从那以后我基本上就算是彻底废掉了……但这个道理我是等陛下登基七八年后才醒悟的。” 张行同样笼着手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往好了想这说明你以后迟早会富、会兴会触底反弹。” “是、是、是。”李定点点头。“若非如此我怕我早就撑不下去了……你知道吗?前两年最倒霉的时候我曾让我弟弟改名叫李客。” “效果如何?”张行好奇追问。 “立即从兵部职方司郎中转到兵部驾部员外郎了专职修路。”李定只能苦笑。“这活油水其实还不错但不知为何我始终存不了钱……反倒是我弟弟改名后已经做到一州别驾了。” 张行会意颔首:“那就等着遇山而兴吧怪不得你非要上山来。” “要是随便一座山都行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了。”李定连连摇头。“倒是你张三郎长夜漫漫你也说些趣事如何?等咱们下山了就都不再提你放心来讲。” “还真有件趣事。”张行搓手道。“我自从落龙滩脑袋里进了水就常常做些奇怪的梦……梦里没有龙和至尊却有些似是而非的人和事……比如梦里有个叫韩擒豹的人少年时一次入山无意间擒了一只虎自此改名叫韩擒虎。” 李定张了张嘴但只笼着手没有吭声。 “韩擒虎有个外甥叫李靖……”张行继续讲道。“大器晚成最后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 “差不多得了。”李定听得无语。“便是真有所映照那也多了真龙便不是一回事了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张三郎我真不至于如此。” “是啊。”张行也仰着头望着渐渐重新显露的一轮明月喟叹道。“连朝代都对不上……不知有汉何论魏晋?而且当今圣上也不喜欢挖运河和下江南啊?说到底没有龙没有小月亮谁敢乱比啊?” 李定听到对方开始说些胡话只当是对方不愿跟自己交底便无聊起来。 而张行却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忽然间感慨万分单手举水袋脱口而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青山低云间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李定在旁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才来问:“你原先是一上五军排头兵现在是一锦衣巡骑?” “我是一天上谪神仙。”张行扭头笑对。 李定怔在原地竟不敢动不敢言。 “开玩笑。”张行终于大笑。“抄的……改了几个词。” 李定还是不敢动:“你抄谁的?” “反正不是我做的只是稍得情境罢了。”张行也不好解释但也不在意李定瞎想抄诗词嘛不抄不是白穿越了吗? 这跟穿清不造反有啥区别? 李定将信将疑努力直起身子转向张行将要再言却忽然怔在原地。 “怎么了?”躺在那里的张行诧异问到。“我后面有条龙?” “后面有个庙观很破很小。”李定有些紧张。“月亮移位了没错可咱们俩为什么一开始都没注意到?” 张行诧异回头果然看到自己所处这片光洁外头挨着山头那里歪歪扭扭立着一个庙正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带着某种怪异的心情张行伸手握住了自己手中的罗盘挣扎的站了起来靠近过去李定也赶紧从篝火中抽出一根柴火当做火把跟上。 临到跟前果然看到歪歪扭扭的一座庙观规制很小看上去已经彻底塌了根本无法入内。 但是庙观前地上的蒲团下若隐若现的阴阳鱼却毫无疑问指出了庙观主人。 张行握着罗盘本能试图用脚踢开蒲团却不料蒲团居然直接碎开而阴阳鱼图案之上赫然摆着一本线装书。 这算啥? 定期检查任务?自己连续使用了数次罗盘后没有死给的保底奖励? 张行没有去捡反而示意李定去捡后者拿起书来在火把一照赫然映照出三个大字出来——《易筋经》。 张行目瞪口呆但又无话可说——佛本是道嘛。 “张三郎你认得这庙和这书?”李定早就看出端倪。 “认得。”张行回过神来一时哂笑。“庙是一位古早神君的庙……书书是这君爷后辈弟子写的一本调理身体辅助修行的旧书……你先拿着看看完了看懂了再教我。” 李定点点头倒是毫不在意的揣入怀中一本调理身体的书嘛。 而就在他旁边张行趁机环顾四下疑点倒委实没再找到却陡然醒悟过来一件荒唐而又理所当然的事情——伏牛山主峰不就是老君山吗? 远赴人间惊鸿宴老君山上吃泡面嘛! “早点睡这里应该很安全。” 一念至此张行忽然整个人松懈下来却是拍了拍李定肩膀……不过半载时光他就已经截然不同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呢。” 李定心思百转但还是点点头小心扶着张行回来。 而二人各怀心思对着篝火躺下李定如何思索且不说只说张行摸着怀中罗盘却又平起倔强莫名想起一句话来了: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若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ps:感谢安总的白银盟树犹如此12老爷的第三萌他改变了人类帝国老爷的第二萌196老爷、我去把火车站搬来老爷、小紫菜爆炸老爷、官家可还记得初珑(黜龙?)老爷几位的上萌。 大家工作日辛苦了。 顺便明早上九点可能真不行了请各位看官允许我挪到中午。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案牍行(1) 天明之后张李二人稍作检视确定并无第二本《易筋经》之类的物什后便下得山来。 说来也怪在干干净净的山顶上根本无人察觉反倒是刚一下山白有思的金光便忽的从头顶闪过然后落下来呵斥了两人一顿复又护着二人前行又走不过一两个时辰三人一骡便追上了大队。 到了晚间一行人便已经抵达了洛水平原又过了一日东都尤其是东都西北面沿着北邙山而建的紫微宫便已经在视野中闪闪发亮了。 而待到夏季最后一天张行等人便已经回到了东都汇合了分开的黑绶胡彦交卸了差遣并准备与李定分别。 “李兄此时要去作甚?” 临到此时张行难得礼貌称呼了一句。“往何处去?要不要先去喝一杯庆祝咱们二人脱得困厄?” “就不去了。”李定苦笑一声宛如后世因为家里叮嘱不得不婉拒酒局的中年男人。“得先去兵部交卸一下然后回去找十娘看她有没有等急然后再来给我表兄送钱、送被褥还得去跟东都城内的其他亲眷打招呼想着收尸的事情……张三郎放心那书我琢磨一下琢磨完了再去找你。” 张行如何不晓得人家现在是死囚家属要搞临终人道主义安抚的便连连颔首只拍着胸脯说有空温柔坊喝酒全然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当然经济实力或许还是有可能有的因为一转身白家就来发钱了——之前出发的仓促五十两银子好大一坨也不好随身带到路上所以拖到现在才来发几个受伤的据说还有上好伤药啥的随后一一送到。 对此张行也不客气他和秦宝一道每人五十两拿到手黄骠马一起牵回家。回到家中后者不顾身上有伤稍作洗漱就去捣鼓他的半大马蹶子而前者也同样不顾肩窝上还有一点疼痛稍微冲洗了一下便也换了身衣服兀自往铜驼坊而来。 月娘端着饭追都没追上又不好出门的只气了个半死。 “一百四十两?” 张行听得不耐。“我来过一回说到了一百两的你若应下我立即去拿现银。” 那掌柜的抬头看了看来人也是笑了:“我一开始便认出官人来了所以官人这价格委实没说错如今真不是一百两了一百四十两是底价这是正经涨价了。” “涨的这么快?”张行蹙额以对。 “跌的快涨的也快。”那掌柜认真以对。“而且真不是我哄抬而是如今东都又安稳了银价又回去了我们才敢跟着回的……一百四十两委实不能再少了。” 张行听得气闷却也无可奈何便要抽身回去。 “官人。” 那掌柜见状反而赔了小心上去。“还请你见谅真不是恶意哄抬戏耍官人……” “买卖嘛没有怪你的意思。”张行停在门槛上倒也干脆。“阁下也不必多想。” “不敢称阁下。”那掌柜赶紧应声。“是这样的官人上次说是要送礼?” “是。”张行意识到了什么便也立定不动。 “着急吗?” “倒也不是太急但也不能说这么拖着欠人家人情呢。”张行如何敢说急。 “若是这般老朽冒昧带官人去对面巷子里的一家店里他家有一副画也是王参军的真迹只是题材不同画的不是龙而是马名气稍微没有我这幅大但也记录于方家的唤做《七骏图》……那副画稍微便宜一点而且他家如今要凑个宅子也想换现银一百两绝对能拿下还能给你做些零碎搭配。”那掌柜诚恳来劝。“恕我直言官人固然是能挣钱但眼下这银价回来的利害怕是再过两天连那副《七骏图》也要够不着的。” 张行想了一想也觉得无奈再加上反正是送礼却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待到店中细细去看果然觉得这《七骏图》也挺说得过去最起码白帝爷时期的风格特别明显而且上面的历代收藏题跋也都清楚无误再加上这家店门面也挺大包装服务什么的也挺周到于是张三郎当日便将自己好几次卖命换来的身价尽数拿出去又换了一幅画回来。 再然后又等了两日忽然一天上午在台中打探的清楚知道柴常检今日无事归休大约在家便公然放了鸽子只说回家取饭结果却是夹着画回来逸逸然绕过了靖安台往早就打探好的地址而去。 话说柴常检是靖安台中的老牌常检自然有一份上好家业不说别的其余如张行、秦宝这种靖安台闲汉都是靖安台对面的承福坊租房子住而人家柴常检则在光道坊的十字街上有一套足足四进的大宅子! 这可是光道坊正对着紫微宫的东大门贴着两条‘主’天街之一的天字一号地段。 而且莫忘了因为洛水穿城而过且紫微宫在北的缘故东都城南北两面的坊市档次是截然不同的——北面洛阳县多是达官贵人与府衙仓储所在南面河南县则更多是城市普通居民与经济活动所在等离了洛水到了南城就更是类似于贫民区的存在。 举个小例子来说张行之前打杀青鱼帮所在的那个尚善坊虽然是挨着另一条最大的天街但里面的房价却只有这光道坊的三成。 想想也是真住到了光道坊身后是紫微宫身侧是靖安台邻居是侍郎对街是北衙某位公公私宅想找个杀猪的镇关西也找不到啊帮会更是扯淡。 这安全指数这孩子上起学来这坊中车马停靠的空余位置……想想就眼馋。 “王若年王参军的《七骏图》?” 柴常检明显是带着不耐出来见张行的而张行情知自己是个不懂送礼学问的再加上双方身份差距极大却是上来直接把画奉上并点出了礼物名称而果然这位常检当场便怔住了以至于打开后盯着这图看了一刻钟这才忽然挑眉开口。 “是。”已经等得牙都酸了的张行赶紧点头。“我是粗人不懂得真假但想来铜驼坊那边的大店应该也不至于作假……” “哦。”柴常检小心翼翼将《七骏图》收起来摆在旁边匣子里端茶来问。“这图花了多少钱?” “不贵。”张行坐在那里也不喝茶只是双手扶膝顾左右而言他。“关键是花了不少功夫去找去磨店里才把真东西拿出来……其实要属下来说铜驼坊好多巷子好多店真细细去磨总能拿出来点好东西的……但问题在于如常检这种身份整日辛苦哪里有那个时间换了衣服去磨?而若带着朱绶人家反而不敢拿好东西出来。” “是啊。”柴常检幽幽叹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到底花了多少钱?” “一百两。”张行见对方问的急便也说了实话。 “价位是对的画也是真的。”柴常检先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但人不对我不敢收……我记得你来东都不过三四月吧?每月多少俸银?” 张行赶紧起身拱手:“常检放心我的钱没啥不可对人的……青鱼帮那事之前我替死了的冯庸做事清理修业三坊他就给了三十两的赏格;青鱼帮倒台的时候咱们台里去了一位黑绶结尾的我是均润了二十两;而刚刚替白巡检捉了韩世雄回来又得了白家五十两……正好买了这磨了许久的《七骏图》。” 柴常检再度愣了一会但扫过对方肩膀后还是微微摇头:“那我更不敢收了……你这明显是卖命的身价如今全都与了我还投我所好这是要求什么?想转到我这边做白绶?我也不敢得罪你家白巡检啊?” “什么都不求今日过来是谢过常检恩义的。”张行再度拱手诚恳以对。“常检冯庸一案便要谢过您秉公执法还我清白;还有之前的高长业的事情也要谢您坦荡恩义许我去送行。” “这算什么?”柴常检更加无语。“前面一件根本是你们白巡检的恩义你难道不晓得?后面这一件只是人之常情举手之劳能值你三番两回的卖命钱?” “是这样的。”张行终于立在那里感慨起来。“我是还想打听一下高长业必然是极刑可他还有一妻一子一女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咱们这里有没有查到?” “哦。”柴常检终于恍然。“这事我还真知道……据城门那边回复人的确是劫狱前就早早送出了城而且应该是往河北去了……你也知道河北那地方民风剽悍又是东齐故地素来不服朝廷王化的咱们靖安台这里人手有限也在犹豫要不要为了这点事情通知协查事情正顿在我案上……要不过几日我帮你再看看首尾?” “那就辛苦常检了。” 张行转到堂中深深一拱手。“属下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着直接转身按着肩膀头也不回的便走了。 柴常检愣愣看着对方出去一直到对方彻底消失了半刻钟这才打开手边的七骏图却是忍不住摇头晃脑啧啧称赞。 且不提柴常检如何把玩新得的《七骏图》只说刚刚破产的张行转出光道坊来到天街之上正逢中午却忽然见到街上人流攒动纷纷向西也是大为好奇便又牵住几人来问才知道前方要杀人。 张行自然猜度这或许是韩世雄被捕后杨逆大案的主要人犯尽数到位于是终于要大开杀戒大杀特杀了。 倒也不算什么新闻。 然而再一问却才晓得今日要杀的居然还只是开胃菜据说乃是刺杀张文达张尚书的高氏余孽。 闻得此言张行叹了口气也懒得去看只转过身来拿出身上还剩的一串钱在街上买了酒肉单手抱起放出真气冻着便居然不回台中来摸鱼而是又转回承福坊了。 “酒肉都买多了便是能给冻着也不如现买的新鲜。”打开门月娘接过酒肉忍不住来埋怨。“刚刚秦二哥回来带了伤药摆在堂屋里那边有干净水你自己去涂一涂。” 张行点点头一声不吭往里走但走到一半看到对方进了一边厨屋还是异常残忍的开了口: “月娘你爹死了往后每年今日便是他的忌日别记差了。” 说着抬脚便进了堂屋。 ps:感谢新盟主readerk老爷和钟子瑜老爷顺便大家工作日快乐。 新书群513757351。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案牍行(2) 秋季到来以后暑气未散东都就开始杀人了。 是真的杀人每日都在杀连续不断的杀大杀特杀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的那种。 今年春日时节杨慎谋反二征东夷大败一时卷起千堆雪惊破万人心。但最终在大魏强大的综合实力下叛乱在短短二十七日内迅速被镇压;东夷全胜却寸步不能过落龙滩反而只能遣使卑辞求和甚至都还被那位死掉的张文达尚书给直接撵回去了。 接着是夏日的朝局动荡是高层暗地里的生死博弈是东都城的政治与治安骚乱是中原地区的战后凋敝。 但等到了秋日随着朝廷大举杀人所谓秋日算账多少算是标志着局势稳定了下来。到此为止暂时不说人心这种虚妄之语只说那些实际的东西大魏从明到暗从上到下却是已经从理论上消化掉了春日的两场天大兵祸。 或许只有残破的中原、东境以及落龙滩的累累白骨还能算作某种客观上遗留会长久的影响下去。 而回到眼下这个初秋就是一个字——杀。 杨慎全族李枢本人以外的全族外加韩世雄这种有明确勾连的以及白家那位刑部侍郎之流被牵累的还有被人当成刀的高、贺若两家遗留林林总总前前后后被勾绝的居然不下千人。 这还不算在刑部劫狱事件中以及逮捕时死的那些人。 这千把人分门别类每日都杀上百白有思那个始终不知道性命的堂兄没有躲掉李定的表兄也没有躲掉……不过说句实话真到死人那天李定不知道但白有思却并没有展露出什么特别的悲伤感情……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高门大户一面是兄弟姐妹众多血缘虽然是利益上的根本保证却不足以保证情分了;另一面则是这些真正的顶层大族也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谁在必要时都可以死在政治风波中。 杀人的最高潮是七月初九这天因为杨慎就是在这一日被处死的而且这位的死法有些猎奇。 南衙上奏:杨逆世受国恩一朝反叛图谋不轨其所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愤若同常刑何以竖白帝之纲纪展黑帝之决绝进而震慑乱臣肃清贼子? 紫微宫即刻回复:着杨逆押送南天街外捆缚金光柱上军民官吏上下人过必执无头箭来射至死方休。 换句话说杨慎本人被捆在了紫微宫南门天街入口张榜的金光柱上谁从那里过都要用去了头的箭来射射死为止。 那么谁从这里过呢? 这里可是正经文武百官上朝、退朝的必经之路也是各部台往南衙交作业的必经之处。 就这样活着的杨慎张行是没看到但死了的杨慎他是真看到了按照皇命杨慎被‘射’死后又被传尸首于各衙台部门是来了靖安台的。 讲句良心话杨慎这个人大概是张行穿越以来虽然未曾谋面却对他影响极大的一个人了……从头到尾一开始兵败逃窜是这厮在后面造反的缘故然后在东都被迫卷入种种风波也都是这厮造反惹出来的后续……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生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魏权势榜前三的男人甚至一度有可能问鼎的男人忽然就以一坨烂肉的姿态呈现在自己面前时张行反而觉得意兴阑珊。 他远远看了看那坨烂肉叹了口气就逆着人流转身走向了黑塔。 没办法张行张三郎马上升官了格局不同了。 早在数日前白姓的刑部侍郎被砍脑袋之前张行就曾在两日内连续三次向白巡检请教了如何冲击第七条正脉的高深修为知识。而在被请教了三次以后虽然不知道这位女巡检到底是怀着何种复杂的心情可她终究要还是以搜索贺若怀豹、追捕韩世雄皆立有殊勋之名向台中提出了给靖安台中镇抚司锦衣巡骑军士张行加绶的议案。 也不知道是哪位负责批示的老黑绶瞎了眼居然一次就通过了——张行晋升白绶。 所谓白绶是正八品理论上跟净街虎的小旗是相通的并不入流可一旦外放却很容易转为正七品总旗或者从七品县尉之流……放在外面也算是一个人物了。但在靖安台中镇抚司这种核心人数本就很少连高阶的朱绶都能直接统辖到个人连黑绶都只是副手与专长辅助的地方白绶不免只能沦为高阶军士、临时小队长、文案辅住佐官的代名词。 当然了终究那还是那句话总算是升官了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嘛。 “姓……张三郎来了?上来吧!先喝杯茶!” 第二次入得黑塔张行的待遇赫然不同短短数月他张三郎也是靖安台一号人物了很显然是之前的行为渐渐为人所知。 除此之外恐怕也有此时曹林不在家的缘故。 “叨扰了叨扰了。” 张行昂首挺胸快步蹬上二楼中间不忘给塔内文吏们拱手示意来到当值一黑两白三位跟前更是笑靥如花。“是韩十五哥与赵七郎在陪着沈常检在此辛苦啊?” “什么常检?副的。”那黑绶大手一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老这么喊让人听了不好。” “沈大哥做常检是迟早的。”张行笑意分毫不减只是凑过身去搭着手略微略微压低了一点点声音。“沈大哥这般年纪青春正盛却要资历有资历要门第有门第做起事情来也是恢廓有度上下全都看的清楚中丞也看的清楚……甭管是谁退下来空缺还是如传闻那般搞起来三十六朱绶这要是沈大哥不能升谁会心服?” 那沈姓黑绶脸色愈发潮红赶紧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今日是你升白绶了?你这才叫少年英杰前途可期你这才入台中三个月。” “哎……我这怎么回事沈常检还不知道吗?”张行愈发压低声音以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主要是上次的差事对我们白巡检而言关系重大大家那般辛苦她也必须要拿出个样子来给上下看而我算是赶巧了帮忙审出了那人的去处。而另一头提案送进来大家谁又好轻易驳了我们白巡检的面子呢?这才成了我的事……当然肯定也得谢过诸位平素照顾。” 沈姓黑绶前面听得连连颔首到了后来多少是有些自知之明复又赶紧摆手:“到底是你张三郎能文能武还讲义气最后这般豁命搏来的升迁……你且放心上下都知道你的便是有几个不服气的那也是他们自家善妒!” 一番油嘴说到此处旁边两位白绶早已经等的无语其中一位赶紧将张行的文书递上。 “画个押签个名字。”沈姓黑绶笑道。“这样张三郎在咱们这里便算是过去了……绶带须向你家巡检来寻。” 张行赶紧上前将名字写好按下手印然后顺势将早有准备的四个小纸包摆在了上面——这是常例三位当值的都有还有一包二楼文吏的茶钱。 而两位白绶瞥了眼纸包后也是精神一振喜笑颜开。 很显然跟这位中年黑绶更喜欢听奉承不同他们这种黑塔文职辛苦执勤图的就是这个。 对于这种事情张行当然也能够理解大魏虽然只开国几十年但主体部分却是直接继承之前统续加一起七八十年还是有的日积月累之下很多东西和风气也是免不了的。 不过一想到这个黑塔本身是曹皇叔曹大宗师‘身体’的一部分这种事情本身就发生在大宗师的‘体内’而他老人家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张行却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真真是神仙都管不了行贿受贿。 做完手续张行便也匆匆告辞……这倒不是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啥的而是他一想到这个黑塔是曹林那个糟老头子的‘体’就有些不适应不然也不至于专挑对方不在的时候过来签文书了。 当然这还没完张行还得去领自己的白绶而这个就需要去找自家朱绶了。 按照规矩偌大的靖安台岛上每一位朱绶都有自己的独立小院算是办公区……这是很合理的整个靖安台只有二十八位朱绶还要去掉东镇抚司的五位西镇抚司的一位剩下二十二人也不常在的但一旦回来就是这座近乎封闭的岛上仅次于曹中丞的存在。 唯独张行在这里干了三个月从来没有来过白有思的院子甚至也没见过其他人来过大家伙摸鱼都喜欢去马厩那里摸鱼。 “你瞅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等了半日屋内的白有思终于不耐起来。“领一条带子你要等到天黑不成?” “巡检……”站在院子里的张行也表达了某种强烈的不理解。“你这房顶都长草了!” “你到底领不领?!”白有思终于大怒。“我房顶长草关你什么事?非得这么大声喊出来?” ps:努力尝试恢复正常的更新状态——上架后最大的挑战或者说是新书的目标还是跟上架前一样每天保底四千字……第一更不足四千字努力有下一更这样但早上九点这个时段因为我水平和身体有限真做不来以后努力中午加晚上这样希望维持一个比较稳定的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案牍行(3) 张行终于还是小心翼翼进了白朱绶的房子。 还好屋子里虽然有些落灰但一应设施俱全摆放也都整齐没有想象中的凌乱不堪看来只是很少使用所致。 不过这番小心翼翼和随后的释然不免让某位领导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没有什么热血的演讲和仪式也没有什么绶带代表了靖安台的荣誉代表了黑塔扎根大魏土地的根之意志什么的白巡检只是从桌子下面的箩筐里随手将一个明显是新送来的白色绶带取出交给了张行。 而张行接过来一看才发现上面还挂了一个小小铁印——这似乎才是绶的根本意义本来就是挂大印的只是巡骑常以巡视姿态出现绶带又足以表面身份反而喧宾夺主。 “有什么要说的吗?” 将白绶交予自己这个才认识小半年的下属后白巡检自己大概也觉得有点空泛就不免扶着长剑讪讪问了一句。 “有。”张行接过白绶挂在腰间左右扭动一下以作观察同时毫不犹豫应声。 白巡检原本都准备撤了微微一愣后方才醒悟继而打起精神来对:“那就说嘛也没人拦着你。” “巡检。”张行叉手立在屋内姿态诚恳语气坚决。“想要晋身黑绶需要什么条件?” 白有思怔在原地足足四五息方才喘匀了气:“你是认真的?” “自然。”张行理直气壮。 “为什么?”白有思大为不解。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张行依旧叉着手老老实实的样子但说的话却有点玄乎。“如今杨逆大案已决海内重新安定国家繁荣正是我辈砥砺前行报效圣上与国家之时。而这时候若不想着做上柱国将来怕是一辈子都当不了一个驻外黑绶的。而如果不从现在开始想着如何做黑绶那又怎么开展白绶的工作呢?” 白有思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就好像她之前某段时间一直分不清对方是否在说谎一样此时的她也有点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在开玩笑……要是开玩笑当真了岂不是显得自己有点傻?可若是对方是认真的自己当成了玩笑那就未免更难堪了点。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太着急了吗?”犹豫了一下白有思决定诚恳交流。 “巡检。”张行微微一叹原本想讲一番世族门阀压人寒门庶民没有出路的大道理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收起反而只是一笑。“谁不想早点升官发财呢?” 白有思似乎察觉和醒悟到了一点什么也是沉默一时过了一会方才微笑开口: “升官嘛升黑绶与寻常官场升迁并无二样黑绶毕竟是六品已经是正经朝廷命官了所以资历、功勋、能耐、靠山都是要讲一点的……唯独靖安台中尤其是中镇抚司全员修行之辈不免有些修行上的说法……黑绶是分种类的你知道吗?” “知道。”张行脱口而对。“州郡上的黑绶属东镇抚司镇压地方掌握刑名略低于州郡别驾一起辅佐州郡长官;至于文员、刑名上的黑绶多是副常检名号直属台中;还有专职于巡组里的副巡检黑绶……要求全不一样吗?” “不错。”白有思略微解释道。“按照台中常例州郡上的黑绶只要通的十二正脉中的十条便可而发力不过人情实际上偏远之地八九条就可以去了之前冯庸便是求得这类黑绶;文员、刑名上的黑绶也简单十二正脉通完稍微学的一点真气外放的手段便也可以了;但巡组中的黑绶却又不一样他们一般是前两类黑绶自家通了奇经八脉中的任意两脉后转任的资历黑绶……通了八脉中的两脉便意味着有了足够自保和妙用的真气招式什么剑气外放枪茫如星浑身布气如罩甲都是此类手段你应该也见过。” “属下明白了。”张行认真点点头。“那要升朱绶呢?又要什么修为?是通脉大圆满吗?” 白有思幽幽看了身前男子一眼倒没有再生气与嘲讽反而意外坦诚:“不用打通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便可通脉大圆满没你想的那般不值钱。” “任督二脉?”张行微微皱眉。“是奇经八脉中最重要的两个?” “不错十二正脉讲究的是一个按部就班步步为营偶有气机能一次通半条就不错了反过来说只要熬得住辛苦不要浪费青春、蹉跎心性大多数修行人道理上都是能打通十二正脉的奇经八脉则不然……” 白有思抱着长剑谆谆教导。 “奇经八脉特别讲时缘气机与悟性平日里一窍不通忽然一朝望月兴叹打坐回来胡乱就能通两三条也是见过的事情。可反过来说很多人经常困守愁城常年不得寸进一生也只得两三条奇脉更是寻常。再加上这一阶段真气妙用多多人心不稳仇杀恩怨极盛常常有人死于非命。故此奇经八脉的高手虽还算常见但并没有几个能真到八脉大圆满的。而这其中任督二脉算是奇经八脉中最核心和重要两脉一旦通畅便意味着八脉俱全便可在望了当然要另眼相看专心培养。” 张行终于恍然然后诚恳拱手:“多谢巡检点拨。” “什么点拨烂大街的东西你问谁谁都能跟你讲明白。”白有思戏谑道。“听明白了也该回去努力了吧?你这第七条正脉也不必再来问我了。” 张行摇了摇头:“回禀巡检我不想努力了。” 白有思脸色一黑。 “反正正脉都要按部就班那何必要去巡组里辛苦搏命?”张行宛若没看到对方脸色一般继续恳切言道。“不如求个文吏差事做些文字上的功勋然后一边通脉一边熬资历省的厮杀危险。” “可你当日在嘉靖坊又是怎么说的?”白有思脱口而对。“现在又想脱了我去转文吏?算不算出尔反尔?” “巡检误会了属下没这意思只是不想出外勤而已并没有忘了巡检恩义更不敢离了巡检庇护。”说着张行指着屋外笑道。“我其实是刚刚进来之前便动了心思……巡检请看你这院子还有厢房巡组也有文案工作偏偏巡检又不常来……所以能否请巡检准我自荐在此处做些案牍之事为巡检分忧。” 白有思沉默了一会忽然来问:“你是担心留在外面会跟钱唐起龃龉所以主动避让吗?大钱的本事在外勤不能做文事而你文武兼修内外俱备所以如此?” 我是真的想坐办公室! 是真觉得你有钱烧的这个院子太浪费! 是想占你便宜抢了这个院子当顶级社畜高端摸鱼! 是真的不想再顶着一身正脉修为出去遇到什么武疯子了! 肩膀现在还在痛! 张行心中无语但这不耽误他沉默片刻恳切回复:“是大钱是个好白绶没必要无端生事徒劳让巡检为难更没必要为这等一点官场上的腌臜事坏了同列的生死情谊……还请巡检成全。” 白有思面色大为缓和显然感动:“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张行赶紧打蛇随棍上立即拱手行礼:“巡检放心自此往后有我为巡检主内绝不使巡检有后顾之忧。” 白有思眼神愈发温柔。 ps:感谢新盟主韩游思老爷顺便大家工作日快乐。 新书群513757351。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案牍行(4) 杨慎变成烂泥的那天张行成功上岸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高阶白绶公务员并且取得了坐在办公室里不用出外勤的承诺。 这让他喜不自胜。 不过消息传开马廊那边整天摸鱼等外勤的组内其他伙伴不免有些不解……因为无论是求功勋还是求面上有光又或者是求外快都还是外勤来的利索刚刚升了白绶正是风光的时候何苦去做文案? 岛上常例除非是修行不稳受了伤撑不住或者年纪大了才会从巡骑转入文案以图生计着落的。 于是乎接下来数日就在张行热火朝天打着白有思的招牌找台中要火炉要硬板床要水缸要笔墨纸砚要一切他能想到的办公室摸鱼配置时一个流言不胫而走……有人说张行这是被白氏看上了要做赘婿。 这等无稽之谈当然不值一哂但为了领导的清誉张行还是做出了迅速的回应他没有辩解而是按照朱绶的配置替白有思申请了几名仆役与文员。 这招倒是有效随着白巡检那平日里近乎荒芜的小院变得充实和热闹起来赘婿的流言迅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张行在追捕韩世雄时劈了叉两条腿再不能运行真气的残忍说法。 这一次张行倒是懒得管了。 因为等到了这个时候张三郎张白绶已经在锻炼身体、打坐冲脉、吃饭睡午觉、烧开水再冰镇下来喝掉、看小说、填自己发明却被黑塔反送过来的一些表格等等吧这些有意思的事情以外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乐趣。 他发现自己可以用白有思的名义申请靖安台琅琊阁的图书以及黑塔内部的绝大部分资料、卷宗、档案。 这里面乐子可就大了。 “一个白绶他到底看了什么需要你等专门汇报?况且能申请出黑塔与琅琊阁的文书档案到底有什么要紧的?” 曹中丞身为南衙诸公之一工作范畴可不止是区区一个靖安台本台很多国事都需要他在南衙参与讨论尤其是张文达案后这位国姓中丞在南衙诸公中话语权明显更甚而偏偏从南衙以下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故此当他下午时分回到台中黑塔后听到有最高层的执勤黑绶汇报来一件异常小的事端却是本能不满与不解起来。 “中丞。” 为首的资历黑绶拱手上前。“问题不在于他看了什么而在于他看了多少看的是什么又是怎么看的?” 曹中丞捻了下胡子强打精神认真来问:“他看了多少?” “一旬又三日之内他请调了二百三十一份各级档案、卷宗、文书借了五十七本书。”资历黑绶认真回复。 “二百……”曹林难得怔了一下然后茫然起来。“他借了不看也不还?” “档案、卷宗、文书基本上都是按规矩三日内来还。”资历黑绶继续认真作答。“图书也有借有还少数几本书一直留着也按时间定期签字画押来续。” “那……他看的是什么又都是怎么看的呢?”话到这里曹林猛地想起之前的交谈却似乎是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在专看东夷相关卷宗引得你们又想起当日死间的言语?” 黑绶们面面相觑然后又一名第五层的资历黑绶上前拱手言道: “回禀中丞此人第一次请调档案乃是当日属下带来的那一份上五军名单……他看了中垒军、长水军两军的名单看完就送回了;然后他开始看北荒七卫的相关资料足足看了十七八份;再然后又往琅琊阁借了北荒、黑帝爷的相关书籍;接着又请调了塔中黑帝爷的相关传闻、历代神迹档案;再接着往后八日内他连续请调了黑帝爷麾下诸神将、真龙的资料赤帝娘娘的资料赤帝娘娘麾下真龙传说……” “他在顺蹚子胡乱看赤帝娘娘与黑帝爷那个时期的历史故事?”曹林忽然打断对方。“没有看东夷相关紧密是也不是?” “是……” “也没有看张行俨的条陈?” “没有……但后来又申请看了许多海捕文书。” “那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曹中丞有些生气了。“嫌他看的多?一个区区白绶居然敢借着朱绶的名头打扰到你们?人家不是按规矩办事吗?难道要我对思思说你以后不许让你下属借你名号取用资料?还是不许靖安台的白绶看史书档案跟海捕文书?” “我们是想夸他。”第三位资历黑绶终于扭扭捏捏说了实话。“那厮看完黑帝爷起北荒与赤帝娘娘还有巫族罪龙三家争霸的几十本书与我们黑塔中相关的几十条相关档案后……专门写了一封信过来指出了其中两件事情记录的顺序可能有误又指出了三件相关神迹为伪造的可能性居高还有两位神将其实是一人的讨论地点也有修正最后又送来一份总结记录……” “说的挺对?总结的挺好?”曹林终于彻底醒悟。“再加上上次的表格你们想让我从思思手里抢人?让这个排头军出身却会做表格、算账现在又会看书整理档案的白绶进塔做文书?” “这种人在外面巡组里面耍刀子实在是浪费。”下面的黑绶诚恳请求。“黑塔才是他该来的地方。” 曹林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人才?上次表格拿来你们跟我说的时候我就动心了但思思明确拒绝了我我得讲规矩……那是白家的人他自己也认除非人家自己乐意否则我也不好再要一次人。” “但这般年轻人若是不去要如何愿意自己进来做文书?”下面的一名黑绶明显有些沮丧。 “那就等他升黑绶。”曹林平静以对。“按照规矩升到黑绶就得是我这个靖安台中丞说了算就不是白氏了……这也是规矩……我现在守规矩不去抢人将来他们也得守规矩放人大家都守规矩大魏就能稳如此塔。明白了吗?” “明白了。”为首黑绶小心做答。“他是白绶目下在朱绶院中我们是黑绶在中丞塔中公务上想要交流写个条子私下想结交便下了公去做拜访都是可以的。” “不错。”曹林微微叹了口气。“黑是黑白是白公是公私是私上是上下是下……若能长久如此大魏便可千秋万代不必重蹈前两朝覆辙了。” 这下子没人接口了。 “就这样吧。”曹林摆手示意。“将正经公务呈上来。” “巡检我有个想法。” 就在黑塔内刚刚讨论完张行的时候不远处的小院里张行已经开始向白有思展示他的新研究成果了。 “哦?”刚刚回来的女巡检斜靠在正房里的新长榻上一面好奇打量小院与屋内的变化一面敷衍以对张行的言语她身后是七八个同样表情与姿态的锦衣巡骑精锐其中不乏熟人……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往河东的外勤回来。 “是关于海捕文书的优化……”张行束手立在榻前完全没有生气只是认真以对。 “哦。” 白有思将目光从煮着沸水的小泥炉上收回目光明显还是没在意。“海捕文书……优化?你弄出来了?” “是。”张行没有任何不耐直接转身将一张新的海捕文书交了上去。 白有思多少是个聪明睿断的敷衍着接过来只一眼就看出了新海捕文书的新东西: “姓名、年龄、出身、绰号、修为……战绩?点评?评级为二等位列正脉修为第二等第三十七名其人极度危险建议精壮十人以上持械结阵围杀最好有通六正脉以上的豪杰领袖围杀?你为什么吹嘘罪犯?” “我也是看到黑塔下面监狱分层起的灵感。”张行笑道。“天下事最难躲的就是功名利禄……这群罪犯功和禄是不要想了不如试着给他们点名头让他们自相残杀……黑道上的名头也是名而偏偏又是靖安台说了算。” “是有点道理。” 白有思更加认真了一些。“江湖中厮混混的就是一张面子大家都是正脉修为凭什么你是天下公认的这阶段一等第一名我只是二等第三十七名?只要能挑起三五场这般内斗便有了效果尤其是奇经八脉阶段的逃犯为此死一个都是赚的……而且若是下面的杀了上面的还可以继续修正把下面的再挪上去……是这个意思吗?” “是。” “我觉得可行。”白有思点点头。“报黑塔那里吧。” “但我不止想这样。” 张行继续笑道。“这是海捕文书是黑榜关键我们还可以列一个白榜……” 白有思陡然怔住便是身后的钱唐几人也一时若有所思。 “白榜还可以细分就从大宗师开始排名大宗师和宗师们是天榜成丹、凝丹是地榜奇经八脉和正脉修为在人榜……比如大宗师第一就是咱们中丞谁不服让他来东都试试……”张行言之凿凿。“除此之外还可以有州郡地域上的分榜比如东境天地人榜河北天地人榜关西天地人榜……甚至还可以有英才榜三十岁以下高手上面写着威武将军司马二龙英才榜天下第一倚天剑白有思天下第二……不服来战!” 白有思终于彻底醒悟却反而在倒抽了一口冷气后犹疑起来:“张行你意欲何为?” 当然是要独立完成项目规划攒资历和功勋了。 除此之外关键是……有趣。 当然了这依然不耽误张行诚恳回复:“自然为天下太平为大魏安泰……巡检是觉得哪里不妥吗?不妥就算了。” “有什么不妥?”白有思笑了笑终于扔下了手中的海捕文书。“我只觉得有趣……倚天剑也挺有趣我要给我的剑鞘加个铭文。” “我也觉得有趣。”张行终于也笑。“我还想到了帮会与门派榜单弄他个四圣七真门三十六帮……我连我自己的排名都想好了人榜第二百九十九名拼命三郎张行第三百名就是秦宝奔雷手秦宝。” 一直老实肃立的秦宝大喜过望。 ps:大家周末快乐。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案牍行(5) “中丞那里就这般同意了?” 白有思的朱绶小院厢房内秦宝看着张行案上的一堆文书、档案一时难以置信。 “为何不同意?” 张行将那双据说已经不能运行真气的腿架在了桌案上一边在靠背大椅中翻看着手中档案一边与等他一起下班的秦宝闲聊。“你以为我那日是开玩笑不成?这玩意真要做出来真的是对大魏是大大的有利……” “我知道我知道。”秦宝有些不安的坐了下来。“黑榜一出来但凡能用些文字挑起匪徒内讧便天大的利市。但白榜……” “就是你想得那样。”张行翻看文书不停头也不抬。“白榜一出江湖内斗、修行者内耗、正经帮派相互对立、世族子弟动辄好勇斗狠对朝廷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好事……朝廷巴不得这些白榜豪杰也都死光光这有什么难理解的?便是英才榜也是更方便朝廷笼络人才你家子弟河北英才榜第一为什么不出仕啊?这个庶民出身的二郎可是天下英才榜第十八的人物朝廷迟早要征辟的你们白氏为何要笼络他?是不是心怀不轨?” 秦宝微微一叹:“可这样的话张三哥就不怕被人记恨?” “被谁记恨怎么记恨记恨谁?”张行不以为然道。“这件事本质上还是朝廷想掌握更多社会信息这是朝廷的本能也是此事这般顺利的根本而定层次、分门别类本就是信息处理的天然趋势我不过是个觉得事情有趣的技术文书天塌下来自有黑塔顶着……他们要是不满也该对着朝廷最起码冲着黑塔去就是何苦针对我一个不出外勤的靖安台白绶?” “这倒也是。”秦宝看着窗外清晰可见的黑塔倒是坦诚。“既做了锦衣如何还要计较这些……连巡检都只觉得有趣。” “好了咱们走吧。” 张行嘴上说着也放下了手中文书却又在旁边撕下一笺提笔写了几个字。 秦宝好奇来看去见上面写的清楚乃是说红山顾大娘虽也是打虎却只与那猛虎稍作胜负逼退了老虎还是比不上在大江中亲手掐死巨鳄的江夏孙三娘故建议孙三娘绰号为三丈青(蟒蛇名)位列巾帼榜第三十五而顾大娘绰号为母灵虎位列巾帼榜第三十六云云。 “张三哥还帮忙排这个?”秦宝看完之后大为惊异。“我以为上次是开玩笑……” “黑塔里几位黑绶给巡检面子看我是个首倡者便常常与我交流算是编外顾问你我做人榜压榜的事情也已经妥了。”说着张行收起纸笺加印蜡一捏便又喊起人来。“小顾小顾在吗?” 说话间门外闪进来一个白脸的俊俏仆役赶紧拱手:“张白绶。” “将这个笺子和这两份文书交回给塔内陈黑绶交完之后你们收拾下便散了吧我也要走了。”张行一边说一边不待对方答复便站起身来竟然是直接端起冒着寒气的杯子随已经闪出门去的秦宝一起走了。 看的出来这位白绶的坐班社畜生活委实惬意。 转过眼下如今暑气已散秋意渐高沿途花树青黄为午后阳光影映潭中又与些许落叶落花斑驳一片端是一片好风景。 二人所居的承福坊与靖安台一潭之隔早已经惯常也不用走马的张行便自端着冰镇的茶水与秦宝漫步而归。 不过这几日非常明显的一件事在于路上打招呼的同僚眼见着就多了起来甚至有不少黑绶遥遥招手倒是让人浮想联翩。 “都是台中出了名的好手。”过了桥穿过天街进了承福坊的北坊门秦宝终于再度开口。“他们其实都懂这个榜单的道理但还是想让自家排名高一些……听说有朱绶巡检专门给黑塔里那几位黑绶送礼的。” “这有什么自古名利吊人心。”张行喝完了茶水将带把的杯子用白绶串着挂在腰上也是负手踱步从容起来。“便是咱们俩此时说的干净刚刚不也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能抢先落到榜上来做压榜而兴奋一时吗?将来人榜一出咱们俩名声十倍说不得比前面的人名声还要你高。” 秦宝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我觉得这件事上面张三哥跟我们不一样。” 张行略显诧异乃是轻微瞥了对方一眼:“怎么说?” “我和其他人是真的为这事患得患失……便是巡检嘴上说着有趣但其实也对司马二龙耿耿于怀……反而是张三哥你看上去既在乎排名又喊着有趣还对升官耿耿于怀可实际上却好像并不是真的在乎。”秦宝小心言道。“三哥你若不求钱不在乎名不在乎仕途那到底在乎什么?真没有一样东西让你完全放不下的吗?” 张行稍作沉吟认真回复: “我还真想过这事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全都在乎太贪了才显得各处都浅薄了一些?又或者是我看书看多了好高骛远名也好、利也好、功也成、禄也罢都求得是更大的更高的那种……所以对眼下的这些东西浑不在意总有种在踩踏脚石的感觉?” 秦宝点点头却又不禁笑了出来:“这就对了可这不就是所谓心怀大志吗?跟那位最近常常来往的李家四郎李定有些相像了。” 而话至此处秦宝复又敛容感慨:“张三哥你们个个都是要做大事的大英雄大豪杰。” 张行摇头笑对:“若是你秦二郎身边都是大英雄大豪杰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什么?难道是个蛤蟆?” 秦宝怔了一下哈哈大笑。 二人结束了日常商业互吹已经来到坊内十字街便要转向却不料此时十字街的井亭旁居然围满了人便好奇向前。二人身着锦衣配绣口刀其中一人还是白绶直接过来左右自然闪开结果走近一看却居然是一张征兵布告。 大约一扫各自心中了然便直接退了出去往家中而行。 但行不过十几步来到巷口前秦宝终是内秀晓得利害再加上年轻也到底耐不住便忍不住低声感慨: “东都城这下热闹了。” 张行心中同样了然只能颔首。 原来刚刚二人看的清楚那征兵令写的简单直接却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一条天大的军政大令乃是要重新组建十八万新军精锐。 之所以说是意料之中乃是说二征东夷二十万众几乎全军覆没虽然有徐州总管的部队与部分水军逃回但中原、东境、河北以及最重要的部分陕洛府军尽数丧尽素来称之为东都精锐的上五军也全军覆没如今内外稍安本该重建。 但说到情理之外却居然只在地方上立起了六万之众然后却要直接在东都拉起一支高达十二万众的直属禁军。 这十二万其中八万人是以后备府的形式从关中各地的折冲府选备收纳依然算是典型的卫府征选路数。可剩下的四万御林禁卫却居然是打着恢复上五军的旗号直接向天下招募骁勇果敢之士。 这就是直接弃了各大门阀盘踞的卫府改成募兵了。 这个动作本身就有点惊天动地却不着烟火的意味可以想见南衙那里为了此事究竟展开了多少次不见血的交锋。 而不用想也都知道这四万待遇优厚、直属皇家的所谓精锐中的精锐必然吸引天下四方豪杰云集东都东都之富、东都之贵再加上靖安台将那些榜单适时抛出怕真是要火上浇油了。 今年的秋冬靖安台有的忙了。 不过行到家门口时张行转念一想复又得意起来——这些人便是打出狗脑子来又关自己什么事情他如今可是坐办公室的高端社畜与那些外勤不同的。 ps:周末睡了懒觉一觉醒来十一点半了抱歉抱歉……大家周末愉快。 正文 第六十章 案牍行(6) 事端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征兵令下达不过四五日关陇、三河、南阳一带豪侠便开始往东都聚集了而且越来越多从南自北洛水北岸还好南岸的河南县治安水平几乎是直线下降净街虎们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修行高手和半大小子聚在一起。 前者打不过后者不要命。 别说净街虎了晚上披甲执锐最少二十五人成队出行的金吾卫都遇到几次事端还都让这些人溜坊墙给溜了个没脾气。 至于说刚刚在秋后喘了口气的东都本地帮会那就不是倒霉不倒霉的问题了而是直接来了个大换血——毕竟打抱不平要做大侠的有见了东都繁华想凭手中三尺剑闯出一点名号也不缺。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最简单、最核心的天地人榜与巾帼榜、英才榜及时出炉了。 “虽说可以露头了但最近还是少出去。” 晚间时分堂屋里微微摇晃的烛火下已经吃完饭准备喝茶看书以作消食的张行忽然想起局势便开口做了交代。“街面上不太平。” “知道。”正在低头扒饭的月娘依旧那般干脆。 “不至于吧?”同样在扒饭的秦宝倒有些不以为然。“这里是承福坊在洛水北面北面就是靖安台西面是紫微宫的承福门哪个夯货敢来这里撒野?” “天底下疯子多得是这五榜一出不免引来江湖人士骚动要是再多喝几杯说不得连黑塔都敢冲。”张行连连摇头。“总之小心为上。” “知道的。”月娘抬起头应了一声中止了争执。 但片刻后月娘又再度抬起了头。 “什么?”张行端着茶杯来问。 “少喝冰茶寒气入体对胃不好。”月娘认真提醒。 “我这股寒气本就是从肚子里来的。”张行放下书来无语至极。“这是修行的一种你不懂就不要管。” 月娘稍微撇嘴低头扒了两口饭菜复又抬头却不说话。 “到底什么?”张行按着书愈发不耐。 “巾帼榜第一、天榜第二那个是真的吗南岭圣母大夫人?”月娘瞪大眼睛来问。“我以为白巡检能排第一结果只是第五……真有女的大宗师吗?” “是真的。”满足一下小孩子好奇心当然无妨张行立即点头。“而且上下都猜实际上这位南岭圣母很可能比曹皇叔还厉害只是欺负人家不可能扔下南岭来东都这里跟曹皇叔打一架所以才让她排在天榜第二……同样的道理天榜第十一那位东夷大都督也是欺负人家不可能过来实际上很可能是前四。” “天下只有十一位大宗师。”秦宝在旁对月娘科普道。“背后都有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大势力除非势力冲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否则一辈子都很可能没有照面就算是真打起来胜负也不是我们知道这前十一位陆地神仙其实就是我们按照身份和亲疏瞎排的……人是真的事是真的排名不要当真。” “这么说巾帼榜第四那个巫杏花的事情应该也是真的吧?”月娘点点头然后捧着碗再度认真来问。“父亲、叔叔、哥哥、弟弟全都被对面寨子杀光了她领着寨子里三百多人逃出去花了十年重立寨子又花了十年时间壮大起来最后凝丹成功打败了仇人报了仇成了西南疆巫州世袭的太守还……” “是真的。”张行点点头打断对方认真回复。“但你要是再敢提一个报仇就立即滚出这院子去……我这里养不起你。” 月娘面无表情点点头闭嘴低头闷声扒饭秦宝也老老实闭了嘴。 两个人吃饭一个人喝茶翻书堂屋里暂时安静了一会。 但没过多久月娘那碗盖了炒鸡蛋的米饭才吃了一小半忽然间后院扑通一声似乎有重物落地然后黄骠马和那匹瘤子斑点半大龙驹还有一匹后来被张行从桃林驿贪污过来的骡子便一起嘶鸣了起来。 张行和秦宝一起抬头一时茫然但两人毕竟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巡骑很快随着张行一摆手秦宝便即刻提刀窜出却不往后院反而是往开着门的厢房而去而张行也将秦宝的碗筷藏入桌下用书盖住。 月娘看了出去的秦宝一眼只是继续低头扒饭。 果然片刻后耳听着脚步声从屋后跑到屋前忽然便有人在堂屋正前方的院中嘶吼起来其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俨然是位修行人士而且修为不低: “人榜第三百奔雷手秦宝何在?破浪刀太原洪长涯在此!” 借着灯光张行清楚看到一位拎着一把一人多高眉尖刀的壮汉出现在了自家院中一声喝问之后居然还挥起刀来轻松舞了一个漂亮的刀花指向了屋内的自己。 气势极为雄壮。 然而饶是一个大活人和那么一把大刀就在目前可张行还是沉默以对他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秦宝躲在厢房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不知道是在等时机还是说跟张行一样也被这一声吼与这一把刀给惊吓住了。 倒是月娘继续在低头扒饭。 片刻后那壮汉见到屋内人毫无动静却是运起真气将眉尖长刀在地上再度一点愣生生将地上青砖砸碎然后复又来问: “逃又不逃战又不战你是何意?” 张行回过神来主动起身拱手:“在下秦宝见过洪兄久仰太原破浪刀大名未知兄台拜访有失远迎唯独家中狭窄逼仄又只我兄妹二人让洪兄见笑不如屋内稍作我亲自来奉一杯茶。” 月娘中途就开始咳嗽咳嗽的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缓住却是抱着饭碗飞也似的逃出去了。 那洪长涯倒也地道根本看都不看逃走的月娘却也不进屋反而在院中认真来对:“秦二郎我今日见你这人倒还诚恳怎么就做了锦衣狗呢?” 张行丝毫不尴尬只是在屋内摊手:“家里穷没饭吃老娘和几个老亲戚在老家要奉养难得能吃皇粮不错了。倒是洪兄你此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依洪兄的名望但有要求在下必然竭尽所能。” 那洪长涯闻得此言终于有些讪讪:“不想你奔雷手也是个孝子倒显得我逼人太甚了……其实也不瞒你秦二郎我是近来陪几个太原兄弟过来东都看征兵热闹的却不想正好见到放榜瞅到你一个通正脉才通了七条的人也上了人榜不免有些不爽便想来看看你本事。” “我懂了洪兄莫非以为打败了我便能入榜?”张行立在远处状若恍然。 “不是如此吗?”洪长涯冷笑。 “是也不是。”张行摊手以对。“洪兄你黑灯瞎火来我家中便是打败了我谁又知道?便是要踩我也该到靖安台大门前光明正大邀战让天下人都知道此战胜负……最起码也该请几个有名望的长者、前辈见证一下。” 洪长涯微微一愣倒是不好反驳了。 “还有我冒昧问一句洪兄是何等修为?”张行恳切追问。 “也不瞒你我如今已经十二正脉俱全在往奇经八脉上走了。”洪长涯颇为得意。“正是为此才不满你位列人榜。” 而张行却只是苦笑:“我就猜到如此洪兄你弄错了……我也是靖安台的人我明白告诉你若是这般便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打败了我恐怕也不得上榜反而我若是能撑你三招说不得还要往上再爬一爬超过我那位同僚拼命三郎张行的。” “为何如此?”洪长涯当即不解却又猛地有所醒悟。“不是以修行胜负来定整榜的吗?” “洪兄一语中的。”张行向前半步认真以对。“譬如天榜前十一位是大宗师后面二十五位是宗师这时候忽然有一个没入榜的晋级了大宗师却不与前十一位论战反而去找第三十六位的牛督公天下人是笑话他呢还是会称赞他?而地榜、人榜也都类似地榜分成丹、凝丹两拨;人榜分奇经八脉的高手一百五十位正脉高手一百五十位……” 听到此处洪长涯彻底醒悟却是在地上狠狠跺了一脚:“如此说来我该去找第一百五十名……可那人在东夷啊还是个女人!” “那就再往上找嘛。”张行和气笑道。“下面找不到就去找上面的高手便是奇经八脉层级的高手至少有三十位在东都……” “上面的高手能胜?”洪长涯连连摇头。 “不是这样的。”张行依然在座前诚恳劝说不敢离刀子半步。“洪兄听我一言……先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是论修为、战力人榜三百人之前还有未入榜的成丹高手呢为何不给那些高境界的人而给他们专设人榜?是因为他们或者有突出战绩或者有气节、有仁义、有度量、有胆量一听就是英雄豪杰是他们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及他人所不能及的东西……就好像我刚才说洪兄与我秦宝做挑战无论胜败传出去都是洪兄为天下人笑而我只要撑住三招那便是我的战绩反而要往上再走;甚至若洪兄名声更大一些我只要敢应战一招输了那也未必会下榜。” 言至此处张行放大声音如雷贯耳:“榜单这个事情归根到底是名声!不是修为!” “说的有道理挑战挑战必然要迎难而上此事归根是名声。”那洪长涯立在院中若有所思继而醒悟却是朝屋内微微一拱手。“如此今日是我孟浪了不该来寻秦二郎这般老实人……等我明日往天街上寻一位人榜高手光明正大来战只要全身而退便可让天下人知道我洪长涯也是东都一号人物了……届时再来与秦二郎痛饮一番。” 说着此人运足真气往旁边院墙上蹬着没尖长刀一跳便轻易越过墙去然后又是一番重物落地之声与脚步远去之声。 整个过程张行只是先站直了身子然后一揖到底却是纹丝不动。 一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随着秦宝与月娘回到堂屋坐了回去然后继续来喝茶看书。 一夜无话翌日张行早起想起昨日那人翻墙的潇洒劲却是稍得一二气机便干脆先行在院中打了个坐试着去冲了第八条正脉待出了一二分结果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但他情知白有思少往院中去也是不急居然是又洗漱干净慢慢吃了饭才端着茶杯往靖安台踱步而去。 过了桥上了岛往小院中而来远远便看到一群人聚集此处闲谈摸鱼同样懒得理会——自从张行过来以后白有思过来的频率也多了些自然引得其他闲人过来再加上院中有茶水有卧榻还有仆役跟笔墨纸砚自然渐渐人多。 不过这一次张行远远走来隔着老远便听到这边在说什么新闻便也好奇竖起耳朵在后面偷听。 “那厮疯了吧?” “谁说不是呢一个太原来的混子才正脉大圆满奇经八脉刚刚摸了一下就敢跑到天街上拦住了金吾卫的赵都尉当街挑战。” “果然疯了人赵都尉可是人榜第三的高手绰号摩云金翅大鹏虽只是通脉阶段却勇烈悍武从军前便力能搏熊从军后一身辉光真气稳扎稳打第一次征东夷时身披三甲扎二十六矢却从城墙下一跃而起将敌将硬生生从城墙上拔了下来万军之中带回阵前引得张柱国当场解衣衣之大为赞叹。而一年前他更是在顺大河而下时观船尾日落一声长啸三刻不止硬生生冲过任督二脉如今只差时日打磨便要凝气成丹了……这次募军据说也早有安排眼瞅是要做郎将了一个寒门……真真是了不得!” “不是据说是真的……兵部熟人说的就是这次上了人榜第三后咱们中丞直接提拔点了新立的长水军左翼第二鹰扬中郎将这便是登堂入室了。” “我倒是觉得这般人物这般资历这般能耐为何现在才做了鹰扬中郎将?” “寒门庶族嘛……便是平日里称赞可到了要提拔的时候不还得按着门第亲疏来点?反倒是这一次上了人榜第三上下前后一比这英雄气遮都遮不住朝廷不做个提拔岂不是伤了众心?” “这么说这上榜……跟这仕途经济……?” “未必敢说什么必然关联但自古以来名声不就是仕途的一部分吗?” “不错不错因名入仕本是入仕的常理况且咱们这个名偏偏又是指着本事来的有名又守的住名就说明你本事不是假的有名有实自然能跟门第对一对的……真是……真是……” “你们说了半日那个太原来的混子是什么下场?” 张行听了半天心痒难耐到底是端着凉茶凑了上去。 一众渐渐改在小院中摸鱼的巡骑外加本院的文书、杂役惊诧回头见是正主来了却都个个失笑: “张三哥。” “三郎今日来的早……” “张三郎今日好气色。” “见过诸位同列。”张行举着杯子赶紧再来问。“诸位刚刚说到昨日去挑战摩云大鹏的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赵都尉抄起路边肉摊子上的一把杀猪刀运起真气一招切了那厮的眉尖长刀然后便扔了杀猪刀按在天街的石条上打往脸上打打完了净街虎的人也到了又让净街虎的人捆起来一路上拽着拿刀鞘打上午就扔黑塔里了。” 张行目瞪口呆赶紧回头去看黑塔却不料刚一回头便又愣住——原来视野中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清晰有数道流光正自岛外飞来然后直接往黑塔冲去继而便是一阵鸡飞狗跳喧哗喊叫。 其余诸多摸鱼的巡骑也都怔在当场他们打死也不会相信这群江湖好汉真的敢来冲塔。 与之相比刚刚那位太原好汉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ps:大家周末快乐。 新书群513757351。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案牍行(7) 榜单这玩意的效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却也是事出有因。 主要是这年头的科举制度简直就是糊弄人归根到底还是皇族、门阀与各层贵人提携人身依附性太强门第观念太厚并不能有效选拔人才。相对来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修行上的榜单却算是某种经得起考验的真材实料那么一旦这玩意对仕途经济有了说法自然会被无限拔高。 而如果理论上还想不通的话看看天榜第一、镇塔天王曹皇叔的铁塔此时之情境或许就能够更直观的认识到这一点。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锦衣巡骑们万万不会想到真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会来冲塔……这到底是想在天榜第一的家门口秀操作扬名还是想直接拜会曹中丞求个朱绶呢? 但不管如何这个时间段你来冲塔总不可能说是跟榜单毫无干系吧? “好贼子!” “哪来的蠢货?!” “全伙结阵!长生真气在东断江真气在西离火真气在南弱水真气在北……辉光真气聚集塔下!” “不要怕!镇塔天王现在南衙论事是征兵点将的大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兄弟一起趁大阵气浪起来之前冲入塔里走个来回出去后他这个地榜就废了!” “这红带子竟是个女人……是倚天剑!果然名不虚传!小娘皮好厉害!” “这塔有古怪进去后运气被压制不要乱钻!砍掉这黑塔的半个屋檐足够扬名天下了!” “真让这厮进塔了?!你们怎么吃得这份皇粮?!三一正教出身的一起进塔来!” “辉光真气在塔内不受压制老池进去溜达一会……” “不光是四御嫡传真气属性对的都过来!木系在东金系在西火系在南水系在北……统统过来!进来了就让他出不去!” “薛朱绶受伤了!薛朱绶受伤了!” “来人中有黑榜第五的万里独行周无忌……” “今日事后老子周无忌便是黑榜前三!” “老七被倚天剑剁了手快去救他!” “找找我兄弟太原破浪刀他今日刚刚被构陷进来了……兄弟!兄弟!” “黑塔的西北角真被砍断了……” 大中午的整个黑塔周边流光溢彩数不清的各色光点光线四下乱窜而黑塔下方青白赤黑四色虽然变幻不断却越来越强宛若一朵四色黑心莲花平地而生上有蜜蜂蜻蜓追逐不停下有无形波浪荡漾开来。 被波浪荡漾到的张行也懵住了。 穿越半年首先他有自己的生活要求生、要吃饭、要工作、要火并、要买柴、要杀人、要喂马的剩余的时间才能用来满足自己好奇心而这个好奇心理所当然的还是放在了真气这个最让他敏感的点上。 但是可能是因为前世整日坐在电脑前养成了类似于键政的那种手高眼低他总是看历史书总是思考这个世界的地理变迁总是注意哪些神怪真龙的传说总是在意真气对这个世界的政治、宗教格局的影响也就是说他总是更在乎那些高端的、大的方面然后却总又低估真气对社会层面、文化层面的现实意义。 这种东西理论上都是能想象到的甚至是经常听说的甚至能切身接触的到……比如这个世界过于突出的任侠风气;比如山寨、帮会、门派、庄园的广泛存在直接产生了新的经济逻辑与形式;还比如边疆地区的村社尚武军镇文化……但这些大略可以称之为江湖气的存在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给张行带来一种从视觉到心理所谓由外而内的、明确的、彻底的震动。 任谁看到这一幕会敢说这不是一个江湖世界呢? 就好像刚来这个世界点一天任谁像张行那般亲眼看到分山君后还会以为这只是中国古代的一个时期呢? 张行的感慨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骚乱在迅速扩散。 “快走!” 当一名试图逃窜的凝丹期高手被最起码三道流光追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以后张行当机立断扔下茶杯抽刀回首厉声呵斥。“巡骑和文书还有官仆全都随我去塔下那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随即这位据说是双腿已废的白绶居然是一马当先运足真气往最热闹的塔下大阵飞奔而去。 周边摸鱼的锦衣巡骑们醒悟过来纷纷明智的随这位白绶而去。倒是那些仆役们明显有些犹疑和畏惧却是大约分成两拨一拨蹿入小院内另一拨则快步跟上。 果然临到塔下众人这才发现别看上面流光不断却根本没有哪道流光敢低空飞行反而是上方飞舞的朱绶们在尝试把这些贼人往下逼迫至于塔底已经显露规模的修行者大阵却随着指挥者的统一指挥齐齐挥刀时不时的向上方发出反击弄得那些冲塔者狼狈不堪。 而这正是那股张行察觉到的无形波浪的产生缘由。 “沈常检寒冰真气去哪里?”张行远远看到一名黑绶在迎接来人脱口而对。 “北面北面!”那副常检脱口而对。“寒冰真气与弱水真气几乎同质……仆役躲在外围趴下就行。” 张行来不及多想直接涌入黑塔北面人数最少的那个大阵与其他人一样运出真气随着为首的一名使用弱水真气的黑绶号令挥刀发力。 而刚一居于阵中张行便明显感觉到大阵的奇妙作用列在众多类似属性的修行者中间放出真气充盈身体后所有真气就好像连成一片一样那感觉就好像融入到了一个同属性真气的池塘。 接着按照号令每和其他人一起挥出一刀既好像是在给这池塘提供真气储备又好像是在号令和指挥着一个更加庞大的、有规律的、亲和的集体活物。 连续三刀之后张行振奋异常他开始彻底放开自己的真气储备不再留手。 也就是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负责指挥和承担阵眼的黑绶忽然觉得自己所领北方阵的真气波动陡然强了一截。 但来不及多想随着天空中‘倚天剑’再度横飞一名前来冲塔的凝丹高手忽然狼狈坠落黑绶立即怒吼一声发出号令引得身后诸多巡骑齐齐运气向上挥刀。借着这一刀黑绶宛如踩着一股巨浪一般直接平地腾起然后只是当空奋力一剑身后巨浪便又犹如有了宣泄口一般直接激射向前。 真的是激射因为随着这一剑使出黑塔北面的阳光阴影下凭空便生出一股淡黑色实体水浪水浪宛如一条巨大的黑鞭将那名坠落的凝丹高手拦腰卷起继而狠狠发力摔在塔下活活摔得没了气息。 四面八方靖安台众巡骑看的清楚几乎齐齐发一声喊士气一时大振而使出这一剑的黑绶也落回阵中后犹然面色发红心情激荡。 张行激荡的更厉害因为刚刚随着那一剑挥出周边整个‘池塘’的真气几乎整个甩上了天连带着他体内的真气也为之一空差点就又回到了当日老寒腿的境地这直接导致他和其他人一样一个踉跄。 但很快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随着那名凝丹高手被砸了个稀巴烂一股宛如潮水一般的热腾腾巨浪忽然便反扑过来又将他全身真气胀满。 被这股热浪击中的张行在阵中踉踉跄跄个不停宛如晕船一般一个不好直接栽倒在地努力爬起却又当场吐了出来。 “张白绶脱力了要晕阵!快拽他出去!” “杀了恨地无环池铭了!” “万里独行要跑他的真气法门全在轻功上!跑了可就真追不上了!” 耳畔一时有无数人疾呼。 紧接着又有数张熟悉面孔涌来将他拽出阵中往仆役群这里抬架过去而刚一出阵张行便瞬间耳目清明起来。 也就是此时一声怒喝凭空暴起宛如雷鸣: “万里独行周无忌是不是?今日老夫便让你独行个痛快!” 众人知道是大宗师从紫微宫飞回一时齐齐欢呼便是所有贼人都在四散逃窜也无一人去追赶了。 而下一刻躺在地上的张行看的清楚随着曹林的这声怒吼岛上黑塔周边数出一道道宛如实质的辉光真气凭空叠生真就在空中构成了闪闪发光宛如实质宝塔一般的真气物件然后镇河妖一般将几名想要逃窜的流光给罩入其中。 唯独为首那人也就是黑榜第五的万里独行周无忌只在腰中被圈了一条辉光真气的圈子。 众人尚在疑惑下一刻那条宛如实质腰带一般的辉光真气忽然消失不见而半空中周无忌的双腿也齐齐掉落血水溅的漫天都是。 而那周无忌不愧是黑榜第五的狠人上半身落下犹然还能在空中使出真气护住躯体试图逃窜。 大宗师就在这里众人也不追赶也不去拦只是在地上怔怔看着任由这位只剩一半身子的黑榜第五高手在空中拖着漫天血雨歪歪扭扭往外努力飞去。 果然即便这种高手也熬不过人工降雨一般的失血和丹田破碎、真气流失更无法控制逃窜路线……待此人在靖安台岛上用身体于空中写了一篇小作文后一个支撑不住剩下半拉身子一时血崩忽然就掉进了靖安台的水潭里。 一时满潭殷红荡开落叶与阳光无数。 ps:大家工作日快乐。 新书群513757351。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案牍行(8) 仲秋时节凝丹期以上贼子七人洛水结义号为七圣试图冲破黑塔解救贼囚惊扰靖安台以图扬名天下。 此役终究是靖安台大获全胜他们在镇塔天王曹皇叔不在的情况下临危不惧组织有度从容结成大阵对抗得力早在大宗师折返前便成功斩杀一人、活捉一人。 尤其是被斩杀的一人居然是靠着最基本的四相大阵为一名担当阵眼的黑绶一剑斩杀堪称酣畅淋漓。 而英才榜第二的倚天长剑白有思也没有堕了气势此役削去一名同级高手的左手复又擒拿另外一人堪称威风八面。 但最终让所有人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大宗师本人的绝对统治力四名凝丹高手其中一人大约还有可能已经成丹结果在这位暴怒的大宗师面前毫无反抗之力束手就擒。 其中位列黑榜第五的万里独行周无忌更是被拦腰斩断当场身死。 七名足以横行天下的顶级高手除了一位绰号莽金刚的南帝观弃道见机的快上来砍了黑塔一个角然后飞速逃窜其余六人非死即伤尽数没了结果。 当然这群人还是有收获的那位并没有什么作奸犯科记录的莽金刚成功上了黑榜顶替了万里独行成为了黑榜第五的存在端是威风八面扬名天下。 日后谁见了他不得竖起大拇指称一声好汉? 转过眼来靖安台也是被这次突袭弄得乱糟糟一片。 那几个混账到底是凝丹期以上的高手他们忽然来袭塔也崩了一个角人也没少伤各处房屋也没少塌。最坑的是这几人刚进来的时候居然真的趁着大阵没有结起闯入了塔内硬生生穿了几个来回门窗啥的倒无所谓关键是里面的档案、文书以及相关文员确实没少损伤。 而且尸体还污染了靖安台的环境血撒的满天满地都是多少年没清理的水潭都被迫开始大面积清淤工作。 至于张行因为人手问题和眼下的特殊情况也算是正式被抽调了起来开始在小院这里协助处理原本黑塔才有权责处理的各项事务他对接的乃是一位姓陈的塔内五层黑绶做的基本上是不管部长的活。 等到了这一日下午天气转凉的时候他已经连续抱病为大魏人民工作与服务了整整三日……连着三日都没有摸鱼而是尽心尽力为大魏与靖安台操碎了心。 “冲出来三十五具尸骨全是人的?”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昏暗因为厢房也破了洞被迫在小院里露天办公的张行正强忍着全身的酸胀不适继续坐好最后一班岗。“王七哥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坐在对面的一名别组白绶摊手以对。“张三郎知道这事难办在什么地方吗?不是人骨头人骨头在靖安台算个屁啊?谁没杀过人啊?问题在于我们根本不知道淤泥里的尸骨是哪家的?或许有可能是咱们这边岛上的变故但更大的可能是皇城、西苑那边冲过来的那边冲过来的尸骨能查吗?偏偏光天化日之下……” “我明白七哥的意思。”张行捏着下巴思索片刻直接好了。“这样好了不要让兄弟们为难趁现在乱着天也黑了只假装是牲畜骨头赶紧塞回淤泥里拉到城外当肥料……我这里先什么都不做大家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非要是哪个较真的追问了你再说报到我这里了我再说我忙晕了忘了……绝不让兄弟们为难赶紧的吧!” “辛苦张三郎帮忙搭肩膀。”那白绶立即起身重重拱了下手然后便转身而去。 人一走张行不免皱了皱眉毕竟谁能想到自己整日以为多漂亮而且还是活的潭水下面会有几十具人骨呢? 就这样一面想着一面端起茶杯来准备喝一口却发现茶杯里的茶早已经被自己无意间冻得梆硬便又呼小顾来换杯子换水。 小顾也是习惯了赶紧换上一杯滚水将冰渣子端走。 而片刻后就在张行瞅着机会准备起身时忽然另一人直接坐了过来却是一位老熟人。 “李十二郎。”张行看到是李清臣不由诧异。“你今日当的什么活如何到我这里来?” “别提了!”李清臣坐下来后气急败坏。“有茶水吗?” 张行赶紧将没碰的水递过去李清臣端过来一看却是沸腾的滚水复又递了回来张行也不言语伸手捏住茶杯热水迅速变凉这才放下。 李清臣端起凉茶来先灌了一气这才开口:“张三郎你知道今日黑塔那里让我做什么吗?他们让我去摸鱼!” “摸潭里的鱼?”张行怔了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因为这个事情是他昨晚向塔内建议的原因是伙房这几日因为清淤道路受阻没来的及买肉。 “对。”李清臣无力至极。“这种活派给我?我说我是出外勤的从没摸过鱼那黑绶却只是不耐说岛上都乱成一锅粥连黑塔都破了我一个白绶还在推诿公事简直可笑然后就直接甩脸色走了我就没办法就去找了一些官仆去捞鱼中间还跟三组的王七郎掰扯了起来他们是负责清淤的……” “捞起来了?” “捞起来了。” “鱼是多是少?” “多得吓人……”李清臣长呼了一口气。“足足十几车还有脸盘子大的青蛙官仆们都没舍得扔说是炖了极嫩。” “然后呢?”张行颇为不解。 “然后我去找那黑绶他让我拉到伙房。” “那就去嘛。”张行愈发不解。“这不就结了?” “伙房不要死都不要。”李清臣终于说到了问题关键。“说是临到这时候才想起来潭里掉进来半拉人什么青蛙鲶鱼的没人敢收拾收拾了也没人吃。” 何止是半拉人……张行想到之前淤泥里的三十多具白骨也是一时无语:“其实这事也简单之所以要捞鱼是淤泥阻塞道路伙房没法买肉……而李十二郎你是不缺钱的若要是想省事便直接回家去就行让仆役明日赶早去城外定些猪羊菜蔬来。” “这就行了?”李清臣眉毛一挑。“那十几车没人敢要的鱼蛙不用我来管?那半拉子人下来的时候可是台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谁敢吃?” “有人没看到。”张行笑道。“让仆役趁着还没关坊门拉到承福坊、归义坊就好挂个牌子中秋将至靖安台清淤白送鱼蛙军民一家明日一早取车就行……” 李清臣恍然一拍大腿便走了。 而张行长呼了一口气看着已经越来越晚的天色咬牙站起了身来却并不着急回家反而是往黑塔这里笼着手小心踱步而来。 临到塔下也不敢进去惊扰了最近火气很大的中丞只让官仆小股进去喊了那位陈姓黑绶出来。 “连日辛苦小张了。” 陈姓黑绶再带着小顾出来见到张行丝毫没有诧异。“事情都妥当了?” “反正送到目下的都处置了。”张行似乎有些扭捏。 “那确实了不得。”黑绶负手以对。“你替我办事你的事情我也给办了……待会把人带走吧!” 张行赶紧俯首行礼。 “用不着。”黑绶当即摆手。“是你这几日辛苦换的而且他罪责也不大何况柴常检他们几个相熟也都说你是个有义气可靠的……再说了我在黑塔里也大约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个人不算亏心……总之人带走后不要再给靖安台扯上关系万般首尾都在刑部内处置……文书你签一下。” 说着终于从一旁小顾手里指了文书张行连连点头赶紧就在手中将文书签名画押。 接着那黑绶收了文书转入塔内张行也不进去只是努嘴示意小顾自回然后自己一人等在外面。而片刻后果然有一个高大汉子被从黑塔里裹着眼罩牵了出来来到塔外两个黑塔狱卒一松手人便踉跄于地差点没瘫倒。 张行上前扯住对方绳索又跟那两个狱卒寒暄了一下这才拽着人往外踉跄行去。 临到桥上又有秦宝在此扶刀等候二人一前一后也不吭声只是夹着那人犯往南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都黑了却又到了南城的城墙下。 秦宝上去喊了一人却见此处城墙的大管徐威直接迎上将三人带上城墙的门楼上然后用了一个巨大的筐子将三人分三次吊下——看的出来这筐子是专业的徐大管平素没少搞夜间走私放人的行当。 三人在半大的双月下下了城张行继续牵着人走了七八十步这才终于站定然后秦宝自上前将那囚犯的绳索、眼罩解开。 “洪兄还记得我吗?”张行负手开口来问。 原来这囚犯居然是当日来挑战的破浪刀洪长涯。 洪长涯闻言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一开始出黑塔的时候你与那些狱卒寒暄我便听出来是你了……如何是嫌我没死要私下处置了我吗?” “为什么要私下处置你?”张行在暮色中苦笑道。“洪兄那晚上我的确有用言语打发你的意图但绝非是要借刀杀人我如何能想到你居然敢去挑战人家摩云金翅大鹏?听到消息便有替你不值想捞你出来的意思。但后来的事情你这几日应该在黑塔里也听到了些说法有几个高手和你一般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来冲黑塔……结果触怒了我们中丞杀得杀囚得囚……为这事我们不敢耽搁便急匆匆使了些人情与银两匆匆换你出来。” 说到此处张行便摸着怀中往对方身前走去。 而那洪长涯见到对方果然居然吓得踉跄后退……也不知道这几日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张行还是顺利摸出了怀中东西却忽然是一把碎银然后便强拽着对方将银子塞了过去然后口中交代起来:“刑部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你记住自己是从刑部释放出来的清白身子……回家吧回到太原就还是一条好汉……东都这里委实居大不易的更不要想着给你那个恨地无环的什么兄弟报仇你这辈子都断难是曹中丞的对手只是徒劳送死而已。” 说着张行到底是撒开手直接与在旁警惕不断的秦宝一起一前一后往城墙那边而去。 “秦二郎……谢过了啊?” 浑身狼藉的洪长涯眼见如此终于相信自己是活着出了东都却是忍不住握着银子遥遥一拱手。 “不用谢。”张行在暮色中头也不回。“速去速去……今日天黑就当没见过我也没有丢了面子……将来便忘了东都事吧。” 洪长涯点点头转过身来攥着银子在月影下踉跄跑了几步却忽然间觉得鼻子一酸然后一抹眼泪便忍不住蹲下来抱头痛哭。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回首东都月未斜天涯孤客真难度。 ps:祝大家明天摸鱼快乐。 正文 第六十三章 案牍行(9) 一天十二个时辰大月亮的运行周期也基本相同这导致了很多根源于历法的节日风俗与另一个世界完全一致八月十五这一日自然也有个基本上就是中秋节的仲秋节。 按照规矩除少数需要执勤的倒霉蛋外大部分人都得以休沐三日张行就是少数倒霉蛋之一。 不过即便是倒霉蛋也是有仲秋福利的跟前两日不同这日当天中午过去大约呆了一个时辰就分了酒肉茶帛之类的节礼还说今日可以尽早回家。 这种情况下张行反而不急了他又不需要去祭祖也懒得去拜庙家里也只有秦宝和月娘两个孤单孩子便干脆将发的白绶福利尽数散给小顾那些人又坐在小院中喝了杯冰茶这才优哉游哉的出门去了。 先往北市走了一遭不买东西瞎看看;然后又去铜驼坊逛了一下书店买了一堆书和不值钱的小玩意;接着又拎着一个装满了那些东西的箩筐转去玉鸡坊吃了一顿烧羊尾临转出去的时候自然不忘打包了两份;转到十字街和天街上又拴了两只活鸡、两尾大鱼剁了一串排骨卷了一包天街边廊下刚刚出炉的大烧饼拎在另一只手里这才逸逸然的回了承福坊家中。 “秦二哥去坊里的三一正观上香去了。” 一开门月娘就上来接过排骨、烧饼和羊尾。“李四郎来了一个人在堂屋看书鸡放后院拴起来不要让它们飞了鱼放缸里里面还有之前坊门领的没吃完的鱼……” 张行一声不吭点点头只是依言而行最后拎着一箩筐书籍杂物进了堂屋却见到李定坐在屋里正捧着一本《秦宫风月》在看的入迷——后者一直等到张行放好手里杂物才收起书来。 “仲秋节李四郎不用参加家宴吗?”张行一面给对方和自己倒茶一面开口问道。 “大概是要的。” 李定抬起头来露出一副硕大的黑眼圈依旧是那副虚不受补的老样子。“但那是晚上的事情而且也有些不爽利……” “怎么说?” “我堂叔父专门告诉我不能把十娘带过去。” “你应该也没准备把人带过去吧?”张行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自己坐回位中若有所思。“可他偏偏要专门提醒你?” “不错。”李定也不喝水只是叹了口气。“还是嫌弃我仕途不畅厌恶我的缘故。” “你仕途不畅关他什么事?”张行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无外乎是作为你们陇西李氏在东都当家的逢年过节总要说些话指指这个点点那个好告诉大家他是长辈是当家的罢了。” “便是如此不去指别人只指着我也挺丧气的。”李定摇头不止。“新军重立我使了许多钱借了许多家中人情但不知道为何还是没能转过去做个鹰扬郎将。” “所以今日是找我诉苦来了?”张行戏谑道。“难得休沐不去与你家十娘逛逛庙观什么的?这样心情也好。” “十娘被你们白巡检请去喝酒了。”李定无奈摇头。 “这倒是能够理解了。”张行似是而非的点点头。“《易筋经》搞明白了吗?” “大约明白了一半。” 李定回复妥当。“那书的确很有意思确实是一种辅助冲脉的玩意我看它大概意思是通过一定的训练和真气运行使人身内外一体不失不漏。于内丹田内真气浑然一团收发自如与人体合一这应该极有助于日后凝丹也方便调用真气;于外则使真气之力随意充盈体内各处方便从任意体位发力而非简单按照十二正脉与奇经八脉运行特定路线。” 张行听得云里雾里只是随意点头:“等你搞明白了再与我说。” 李定点头二人旋即陷入沉默……说是来诉苦但三十多岁的人了哪来的那么多话只是找人喝点闷酒罢了。 而果然月娘很快就知机的送了一盘重新加热的羊尾与一壶温酒屋内两个男人也默契的换了酒水架起了筷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起了闲话。 但说来说去总免不了仕途前程。 “张三郎你是怎么做到这般从容的?”酒过三巡李定先做言语。 “什么?”张行诧异以对。 “就是明明胸有韬略见识广泛却能曲身藏在你们那位巡检之下丝毫不顾忌他人言语而且处理诸般庶务杂事也都妥当?”李定明显有些烦躁又有些好奇。“我听人说你在靖安台做了文吏而且做的如鱼得水上下都交口称赞近来甚至有心情帮一些好汉做官司连修行也没停下这才几个月就第八条正脉了……” “干一行爱一行呗。”张行脱口而对。“倒是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屈也屈了为何还非要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呢?今日不能彻底屈下来将来如何伸的最直?况且你之前足足屈了十几年为何如今才来叫苦?” “道理我是懂。”李定无奈道。“之前十数年虽然不喜欢也总能藏进心里……但自从今年春日那档子事后我便屡屡不能气平。” “我懂了。”张行早就不再吃菜也不喝酒只是抱着怀来听此时不由恍然起来。“你是一度摸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虽只在眼前镜花水月般一晃但毕竟是在眼前晃过然后把你藏了十几年的念想都给吊了出来这才显得有些失措。” 李定沉默以对片刻后又反问回来:“你呢按照咱们在桃林驿和山上的言语你难道没被勾起过什么志向吗?” “我都说了干一行爱一行。”张行不以为然道。“从落龙滩回来一直到桃林驿门阀搏杀都也觉得这大魏朝没什么可指望自然有些想法。可从秋日以后国家迅速安定江湖豪杰费劲心机不过是掀了靖安台几片瓦;原本以为新军建立会有波折但居然也是顺顺利利;而如今已经仲秋今年各处虽有小灾中原也收成不足但其他各处到底算是风调雨顺洛口仓、广通仓、黎阳仓恐怕又要被补满……这种时候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到底是改了志向?”李定不解问道。“还是藏起来了?” “局势不明弄个鬼的志向?”张行摇头不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天下就此太平下去那我乐的见到如此此生志向自然是往南衙走一遭。便是走不了那也乐得在靖安台当个朱绶在东都置办些产业发点财再往道光坊置办个五进的大宅子当个黑白通吃的东都大侠。” 李定终于无话可说。 二人又稍微吃喝了一阵眼看着快要净街了李定便做启程临行前似乎想起什么便又回头交代:“兵部这边还在募兵没停下估计要到冬日才能把人员补齐。但紫微宫又发中旨似乎是要在宫中修个新殿要我们在洛阳东西南拓宽官道以北役夫进驻。” 听到又要修宫殿和征役张行本能皱眉但转念一想这个皇帝不去下江南只是宅在家里修个新殿又算什么呢? 便只是颔首然后回到家中闲坐。 又过了一阵子秦宝还未回来张行也只百无聊赖便在院中打坐冲脉但一气尚未冲完便又有人来敲门。 “张白绶是这家吗?我家主人有请。” “谁呀?”张行无奈收身直接越过月娘去开门。 “是张白绶吗?”门外立着一名青衣仆从直接拱手询问。 “是。”张行不免愕然。“你是哪家的都管?” “不敢称都管。”那人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请帖来恭敬奉上。“我是白氏吉安侯府上的人奉命来请张白绶今晚去我家上赴宴。” 张行愈发诧异便来反问:“是我们巡检派你来的还是吉安侯府中定的?” “自然是府上定的。”那人回答利索。“莫说我家三娘早早出去玩了便是在家这种事情也不是她会管的。” 闻得此言张行反而释然继而失笑:“既如此就请都管回吧张某虽穷却有些穷志气感念吉安侯府之前收留的恩义但绝不做侯府门客。” 说着居然直接关上了门然后回头……厢房里月娘忽的一下缩回了脑袋张行也只装作看不见而是继续在院中打坐冲脉。 ps:大家工作日快乐。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案牍行(10) 中秋之后张行的生活开始日益平淡起来。 军国大事和朝廷高层的变动似乎变得遥远永远只是在大家摸鱼时的话题再难映证到生活里。征兵还在继续榜单的效应也在引发的治安骚动依然存在但是东都上下已经开始习惯就连张行自己在帮忙处置治安案件的文案时都变得苛刻与随意起来只有那些看起来最无辜但又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会得到他文案上的帮助。 这些张行非常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这个国家恢复了正常状态到底是他主动选择了文员而非外勤否则生活中最差也会有打打杀杀这一类刺激的镜头日常出现。 一直到眼下秦宝都还经常在外勤后带着一身血回来。 对此在靖安台风生水起的张三郎并不觉得自己选错了蛰伏嘛想活命嘛没啥丢人的但夜来辗转或者是每日习武打坐时却总忍不住会有一丝焦躁之态。 什么时候能成凝丹高手? 什么时候能做黑绶? 什么时候可以在这个上下尊卑的封建时代活得自由一点快乐一点肆意一点? 还有白巡检虽然依然看顾但是不是也渐渐变得疏远了? 秋末时节农闲时分朝廷忽然宣布要在紫微宫修建一座明堂。 天子坐明堂一听就知道这是要修紫微宫的主殿。 一开始的时候据说事情是有争议的主要是紫微宫原本的主殿乾元殿根本就是好好的才跟着东都城建立了二十年而已并没有修新明堂的必要。 但是圣人力排众议拆了旧的换新的。 非只如此就连包括曹中丞在内的南衙诸公也都没有一个人表达不满很多人都猜度其中或许有些隐情可那就不是底层百姓能知道的了……其实便是张行也在和李定的讨论中猜到了一点东西却都不敢肯定只是一个说法而已。 总而言之此事已成定局明堂即刻开建。 先是中旨出紫微宫以之前平杨慎叛乱的功臣、如今炽手可热的吉安侯白横秋转工部尚书加门下省内史入南衙总揽明堂事宜并御口亲自定下了翌年二月为止的工期。 乃是要不耽误二月初二祭奠青帝爷的长生节。 随即白横秋白尚书迅速依照紫微宫给出的设计图与工期给出了花销役夫数量。 按照要求乃是即刻征三河、关陇、中原、河北、荆襄、东境各路役夫入京近者一月为限远者半月工役往来不断流转确保从初冬十月开始一直有十万民夫持续性参与修筑工作。 这么算来一个明堂东都需要维持月流动役夫在二三十万左右并持续四个月这个数字只是东都常例人口的一两成洛口仓在这里钱粮补给肯定没问题。 包括明堂本身的花销新任的工部尚书也很快有了说法居然只要区区数百万贯……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所有人力都是免费的徭役嘛;特定的建材也都是特事特办那些高大的金丝楠木从来都是皇家的私产只是转运费力;巨大的金砖也需要专门在城外立窑重头烧起。 这么一想的话一个明堂似乎对富有四海的大魏而言什么都不是。 便是张行思来想去也只觉得屁都不是……想想就知道了之前征东夷二十万大军需要多少钱粮后勤?要多少民夫转运多少天?杨慎造反为祸十余郡差点打到东都跟前又是多大动静? 便是眼下相较于此事真正给东都城带来巨大生活改变的都还是那四万渐渐充实起来的上五军。 因为按照兵部的安排十二万大军八万后备府依然分布在陕洛各处屯驻、训练倒是四万新上五军则按照军号一分为五在东都周边筑了五小城屯驻每座小城距离东都城墙不过十里。 而这基本上相当于硬生生的在东都旁边加个五个城镇也为东都提供了新的五万个高端人口。 真的是高端人口这些人是超出常规的募兵是有饷银拿的有编制的那种而且都精壮小伙他们的存在将会极大的刺激到东都城的消费并给东都城带来巨大的影响。 但还是那句话这些跟模范白绶张三郎是没太大关系的他现在好像真的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了大魏的一分子一样。 而且融入的如鱼得水。 秋风瑟瑟中午时分承福坊十字街的小酒馆里张行正在将一把碎银子推给对面的人这把碎银子是三日将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从黑塔转到刑部后的获利黑绶们拿大头他只有这一把结果三日后还直接又送了出去。 对面的年轻人双目炯炯但却衣衫破烂鼻青脸肿此时见到这把银子却丝毫不动。 “钱拿着洗个澡换身衣服买把新刀……案底我给你消了他们不愿意承认你是蒙冤入狱也只能如此。”张行见状无奈开口。“若是心里还有火还想着出人头地就去兵部那里找驾部员外郎李定报我的名字让他给你写个函条去中垒军应募那里还差好几百缺额;若是心思淡了就回家去做个乡间好儿郎。” 话到此处对面的年轻后生依旧没有拿钱反而是抬起头来。 且说此人唤做牛达也是东境人比秦宝还小一点而且也就是高矮胖瘦不同气质上完全就是秦宝当日在乡间时的模样只是刚刚从黑塔里放出来不免狼狈。 他其实也是倒霉催的本身跟秦宝一样是东境那边东齐没落官宦之后小时候家里教养好修行上了门路如今正脉通了五条的样子又素来想做事业……闻得东都这里招募新军就兴冲冲的就来了结果来到后没来得及参与招兵便先遇到了坊间的帮派争端。 而此时东都城的坊市老油子们早已经渐渐摸熟了外地人的路数多改用智取。 这牛达年轻气盛又初见繁华却被一个修行坊中一个帮派老大用一个温柔坊里的女子轻易给拉住然后自以为遇到义气兄长与红颜知己便豁出本事替人卖命……但转过头来那坊中老大借牛达手除去数个对手人后终于攀登上了一个净街虎总旗反而轻易把他卖了当做功劳献给了那个总旗连那女子也一并给了总旗做礼物。 坦诚说张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踏实的剧情了所以难得挺直腰杆直接秉公执法、仗义执言那副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样子让那几名素来看顾张行的年长黑绶都觉得是不是自家平素太草菅人命了一些? 所以轻易就将此人捞了出来。 “张三哥……我在坊里帮派就听人说过你说你是靖安台里的及时雨今日受你仗义得脱囹圄这份恩义就更不必说了。”那牛达既不接钱反而抬起头来双目清澈。“可是你不是还有绰号唤做拼命三郎吗?难道连你这般人居然都只劝我安生下来不许我去报仇吗?便是那总旗有高阶官身委实难杀可那姓刘的帮主这般耍弄我还要置我于死地我若不杀了他怎么平胸间气呢?又有什么脸面回家?” 张行张口欲言。 他当然有无数理由来劝对方比如此时此刻对方必然防备而且一旦出了事情必然会被联想到是他牛达所为。 但是就在对方迎上来那一刻张行更意识到了另外一点那就是自己变得过于圆滑了圆滑到连这般理所当然这般正邪分明的事情都想着糊弄过去了。 世道是世道眼前是眼前自己能管的难道也要糊弄过去? 一念至此张行反而失笑:“你想哪里去了?那总旗确实不好说但那个刘帮主如此腌臜的人哪里要你动手?哥哥我自然会顺手料理清楚只是一时犹疑不知道是明的还是暗的罢了。反倒是你若是参与进来动了手却让我为难……信得过哥哥拿了钱去参军、去回家等我消息。” 牛进达恍然大悟继而起身在店中拱手行礼然后方才收起碎银子大踏步往店外去了。 而张行目送对方远去稍作思索却不往岛上而去反而是回家寻到了外勤南阳回来休假的秦宝。 “杀人?”正在拿一盆肉伺候自家那渐渐长成的宝贝龙驹的秦宝一时诧异。“还是一个帮会头子?” “不错。”张行点头以对。 “三哥自在岛上发一个文案说他犯了法着当班的去拿就是。”秦宝稍显不解。“何必脏了手?” “就是要常常自家脏手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这世道不太干净。”张行眉头一提略显不耐。“你到底来不来?” 见到对方生气秦宝反而扔下满盆猪脏摊着满手狼藉当场大笑:“我就知道三哥上可与李四郎那般人说天下大势中可与靖安台同僚拨弄文字下也可跟我这种人一起屠狗杀囚……三哥要去杀一条狗自然是我来敲晕它。” 下午时分张行和秦宝轻易杀了人用箩筐装了人头出来准备往岛上做文案。而刚刚来到新中桥准备渡过洛水便看到无数民夫乘船而来各个衣着单薄双目惶恐正在承福门外的小广场上登陆。 二人面面相觑如何不晓得这便是最近的民夫入了东都准备去拆乾元殿了。 而不知为何今日上午还觉得此事殊无讨论余地的张行此时脏着双手反而徒生一股怜悯来……无他考虑到天时这帮子先到东都的民夫恐怕反而是最幸运的。 ps:大家工作日快乐。 顺便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说‘横’这个字为什么不念huang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案牍行(11)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洛河两岸的民夫也越来越多再加上承福坊与承福门之间这片空阔区域本就是洛水转运宫中的大码头却是成为了眼下最大的工场与民夫集散地继而使得承福坊靖安台周边也尽是民夫。 先来的民夫主要是拆紫微宫正殿乾元殿被整个拆除大量的木材、装饰品、砖石被重新评估认为可以继续使用的转到乾元殿西侧空地上就地保存认为不合格的……砖石委实没法用但木材和装饰品却大量流入东都城的民间市场中。 富户豪门争着抢着想要一截木头做成房梁、门楣与棺材装饰品稍微改一改谁家能弄一件也是送礼、炫富的最佳选择。 除此之外金属制品也被挑拣出来送往城南重新熔炼一时间城南地区烟火不断昼夜不停。但仅此一项就使得城南各坊市的帮派死灰复燃彻底兴旺起来。 那里的贫民愿意用一切代价来换一个铁锭或者一块废铜料然后大头被帮会轻易收走。 而仅仅是半月之后随着乾元殿的主体被拆除城南的熔炼坊还在冒烟的时候城东的民夫营地与窑坊也都被纷纷建立洛水周边开始出现更多的民夫与更多打着皇室旗号的贡物这反过来又使得整个东都北部的洛水两岸成为了肉食者狂欢的汤盆。 不要问张行怎么知道的他一个白绶坐在靖安台岛上处理一些刑狱方面的文书论罪、保人、放人什么都没变甚至什么都没动可所谓往来收入却暴增了七八倍。 好像随便一个混混都能拿出几贯钱来分润给他们这些坐地的系统性肉食者一样。 “三哥十二郎外面开始抓逃人了。”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坐班日秦宝前来小院冲茶摸鱼顺便做了汇报。“金吾卫和新募的上五军还有净街虎都接到了军令要仔细勾勒逃人……” “为什么要逃跑?”正在屋子里火炉旁填表格的张行犹豫了一下问出了一个问题一个他内心清楚会非常很可笑的问题但他是真的好奇。“工部不是发了帐篷和冬衣了吗?” “工部……这哪是什么有没有帐篷和冬衣的事情?”秦宝端着热茶苦笑了一下。“怕嘛……离了东西都到了外面根本上都还是农民半辈子没离过家只知道邻居被征了二伐东夷的徭役结果只回来一半;知道两个叔父征了修东都的劳役结果都没回来来到这里又挨了几天冻莫说冬衣来了便是再给了工钱谣言一起也只想着逃回家去。” “真是犯蠢。”一旁早就过来的李清臣眉头紧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再累再苦再冷不过是半个月工期就在皇城边上哪怕是为了应付朝中议论也总不可能让你为此冻死饿死结果这一逃反而要沦为罪人被抓了便是没有当场打杀带回来也要罚为官奴生死无忌而且如何能安稳逃回家去?逃回去路上才会被冻死的居多!逃到家里了也只会连累家人!” “真逃回了家是不会连累家人的。”门外忽然有人开口却居然是黑绶胡彦引得厢房内烤火的众人纷纷起身。 “都坐……”胡彦入得屋内早有人奉上热茶接过来以后喝了两口也是摇头。“你们还是年轻不晓得道理事情是这样的自古以来朝廷上上下下就都只习惯看上面因为上面能摘你帽子要你脑袋……所以这事放到地方上就是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抓到一定的役丁给上面交差至于役丁死了还是跑了还是回来了反而懒得计较。” 众人纷纷颔首这也本是一点就通的道理。 非止如此胡黑绶的话再往延伸到工程上大家也都能想到是个什么说法。 无外乎就是最上头的圣人只要工期和结果不管其他然后中间的白尚书这类人为了向圣人交代就要为了工期和结果征发足够多的役丁与索求足够多的贡物材料而等到了更下面渐渐不体面起来自然就会为了完成工程压迫过度……最后终究会让这些役丁来承担一切。 钱财收益往上走受苦受难往下摊自古以来皆如此。 当然大家大约也都知道这个最上头的圣人是议论不得的白尚书也是自家顶头上司的亲爹便是自己这群人别看这里人模狗样的哀民生之多艰可实际上也是吸血的锦衣狗所以都只是点头不好接话。 摸鱼八卦也要讲基本法的。 “可要是这样。” 填完表格的张行好奇以对。“陛下登基以来修东都、一征东夷、二征东夷包括还有一次迁都这都是数以百万计甚至累积近千万人/月/次的超大徭役若是连这种几十万人累计百万的徭役都要损失许多那之前几次又损失多少?这么多人不会对人口造成伤害吗?然后为什么征税没有出问题呢?” “多少还是大魏近乎一统四海人口太多的缘故吧?”李清臣若有所思。“大魏得有万万人口吧?” “有的。”旁边有人应声。“不止。” 张行也即刻颔首。 确实是不止他专门留意过类似的东西不说别的只是从这个世界的地理异化上便可以轻易得出结论。不说别的东夷五十州、北荒七镇七卫就明显是个相对的超出概念。而且类似的地理变迁还存在于南岭以及南岭更南的地区外加巫妖两族遗民盘踞的漠北地区加东南二岛。 除此之外因为天地元气的存在很多土地的开发和肥沃程度也不是另一个世界的封建时代能比拟的。 而这些变化似乎跟那些至尊、神圣、真龙全都脱不开干系。 比如说当年南方赤帝娘娘之所以能证位本身就有疏通南疆山脉、河流、海疆的功位与那位靠杀杀杀起家的黑帝爷形成了鲜明对比。至于最晚那位起于巴蜀白帝城为了入主中原白帝爷虽然也是杀杀杀、砍砍砍居多却不是只砍人了这位一面在蜀地大肆开河砍龙肥沃土地另一面干脆拔山断江开拓汉水以汉水为出兵通道直接一路砍到中原腹地。 断江真气断江真气真以为人老人家没断过江啊? 张行看《白帝春秋》光是那里面的记载这位白帝爷就砍过大小十四条江河。 “你看嘛人太多……这些役丁损失了固然不是好事但动摇不了大局。”李清臣喝完茶双手一摊理所当然。 旁边胡彦倒似乎是更想说些什么但忽然往外面一看反而住嘴。 张行也总觉得哪里有些逻辑上的不对但也很快住嘴因为他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 “张行张三郎……出来一下。” 随着白有思的一声招呼何止是张行除了刚进来的黑绶胡彦稳如泰山外满屋子人几乎都跑了出去反倒是张行落到了后面。 “你们……算了。”白有思持剑下马见到这么多人也是预料不及本来似乎有些什么关碍也懒得计较了。“张行仲秋节那日我家遣人去请你了?” “是。” 周围人齐齐望来张行依旧坦然。 “你没去?”小顾等官仆准备上前将马牵走却被白有思摆手屏退。“牵一匹马来。” “没去。”张行看着小顾去牽马脱口而对。 “为何?”白有思认真追问。 “当日原话是‘张某虽穷却有些穷志气感念吉安侯府之前收留的恩义若有差遣一句话便来报答但绝不做侯府门客’。”张行若有所思。“怎么难道惹恼了巡检哪位长辈觉得我不识抬举?” “不至于。”白有思摇头。“大钱也受邀了但也没去……我也觉得你们没去是对的。” 跟着白有思过来的钱唐朝张行点了下头倒是恢复了几分风采。看得出来张行不出外勤的选择的确避免了很多矛盾不然钱唐也不至于这般轻松。 不过张行还是看向了白有思他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到这个话题尤其是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要小顾去牽马。 “家父想见一见你和大钱就在今晚。”白有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当众落落大方说了出来。“这次他是先来问我我想了下倒也无妨……毕竟嘛如今他也是南衙一员了有吏选之权见一见我觉得对你们俩总没有坏处。” 选曹司属于吏部但实际上吏选之权却归于南衙统揽这是先帝废除郡君对辅官、佐官的征辟传统改为中枢选吏后的政治传统也是大魏看起来跟之前那些玩意不一样的地方。 而南衙诸公之贵重也在于此。 要知道这可是科举形同儿戏的时代没几个人会看你文凭南衙一点你便有可能一跃为一州别驾一郡郡丞还想什么呢?便是之前出了天地人英才榜之所以说是闹得人心波动也是因为他最终引起了南衙诸公在选吏、选将上的注意。 实际上众人闻得此言皆面露艳羡之色便是李清臣也摸着自己刚到手没几个月的白绶有些不安起来胡彦和秦宝也都有些感慨。 钱唐更是面色潮红。 唯独张行明显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又收了起来只是拱手行礼:“既是巡检的好意这次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张行愿往。” 白有思瞥了一眼对方点点头:“那就上马吧你是知道地方的咱们骑马过去一刻钟便到。” 一旁早已经牵来一匹官马的小顾赶紧上前。 三人重新上马也不多话直接打马出了靖安台转向挨着北面城墙的进德坊来到了那占了半条街的吉安侯府外。 白有思既到门前十七八个人蜂拥而上早早接过马匹推开一扇门来并有人往里通报不停。 而张行刚刚与钱唐一起进了门去白有思却又回头相顾状若无事:“对了若是我爹问起我平素行止你们记得要实话实说。” 钱唐还在发愣张行却已经颔首:“知道的我们巡检从未去过温柔坊也没有与人赛过马更没有酗酒的毛病也没有骂过人……” 白有思纹丝不动。 张行醒悟即刻扶额:“也没有夜间在东都城上乱飞偷听人墙角的毛病。” 钱唐赶紧点头。 ps:感谢tell小郭同学的第二盟也感谢你财爷同学的上萌……大家工作日快乐。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案牍行(12) 白有思终于冷笑了一下然后抱着长剑转身便往里而行。 张钱二人不敢怠慢随即跟上。 入得大门来先是一个巨大的分山君、避海君合影石雕转过去豁然开朗偌大一个院子中间一个石板大路宛若街道两侧插着长兵与门前所立长戟相似。再更远的两侧挨墙廊下则是弓弩、短兵。 左右往来有锦衣都管有青衣小厮还有一些健壮中年妇人但更多的是布衣大汉他们见到白有思皆俯身问好态度恭敬。 与此同时左右两侧更远处依稀有兵器交撞声、弓弩张扑声传来曾在此处住过几日的张行心知肚明两边都是习武场与靶场再外侧则是这些壮汉的宿舍而自己就曾经在这些宿舍的套院里住过。 这些就是典型的家将、家兵了而且是合法的家将家兵加一起约五百人乃是白有思亲父白横秋早年获得爵位以来按照柱国将军那种军事传统历次大功叠加的……而五百这个数字其实已经跟白有思伯父所继承的国公府不相上下了。 而如今这位吉安侯又以四十六七岁的年纪入了南衙。 只能说人的际遇果然……果然还是要奋斗出来的。 也不知道走了几进院子三人终于停下白有思自和几名随从的都管外加几名迎上来的使女先走了进去而钱唐与张行却忍不住面面相觑——无他他们居然来到了摆着三辉四御神像的祠堂前面。 这算啥? 进来先发个誓还是先拜个堂? 但来不及多想了白有思进去片刻便有四位使女迎出来再将门前二人引入祠堂。 进了祠堂规制也远超一般人家里。 如寻常百姓能供几个小木雕已然足够平日参拜都要去村社里的公祠才行东都这里也是坊内立着公观公庙的而且几乎每个坊都有单独敬奉的寺观或尊三辉或敬四御之一。 一直到了冯庸那种级别的财主才有钱在家里专门置一间大房子四面摆上四御中间供上三辉然后周边摆上自家祖宗牌位。 吉安侯府这里就更加夸张了。 祠堂内部居然还有一个小院四面俨然是四御的各自独立庙观中间庭院正中有一中空亭子亭内则是一个合抱粗细的三辉合一‘金柱’铜质涂金的珠子上全是是日月的花纹高大数丈宛如一颗大树唯独此树不开花不结果只是顶上一分为三各自竖起了一日二月三辉的雕塑而已。 这还不算周边四角居然还有角亭里面还有几条民间名声较好的真龙雕像。 “哪个是钱唐?” 就在张行注意力稍稍被四面神像吸引的时候金柱之下一名头发花白、身着锦衣的老帅哥已经在蒲团上开口了。 张行注意到此人身前摆着一张棋盘而棋盘黑白分明早已经下到中盘却少了一个对手——白有思是立在这老帅哥身后的。 甚至棋盘对面根本就没有另外一个蒲团也不知道这位白公在和谁下棋? “小人便是钱唐。”钱唐明显有些紧张以至于拱手行礼时本能咽了一下口水。“见过白公。” 这个声音莫说白横秋在传闻中很可能是一位摸到宗师层级的高手就算不是以普通人的耳力也能听得清楚。 所以钱唐马上咽了第二次口水。 “大钱是吧?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 白横秋转过身来按着棋盘笑道语气格外和蔼。“思思这个人劳你在旁久久辛苦了。” 钱唐赶紧自谦:“都是巡检遮护我们手下人哪里是我们辛苦?” “不是这样的我的女儿我如何不懂?”白横秋在蒲团上一面按着棋盘一面捻须笑叹。“她生下来不久遇到南帝庙的道人便非说她是威凰之命将来是要证位成龙成神的……此言虽然无稽但也确系自幼天赋过人十几岁送入太白山三一正教里修行一日千里连我这个当爹的都只能服气年轻人中也就是因为年龄稍微司马二龙一筹但也大差不差的。” 言至此处白横秋回头瞥了一眼扶剑而立宛如石雕的女儿继续感慨: “其实世家子弟该有的教育也没少她只是她修为这般高又是这般家室而且终究是个少见在外做事的女孩子不免有些偏执与傲气也有些天真和不接地气……不像司马二龙那般做了官后自然而然就可以跟手下厮混在一起晓得民间疾苦知道官场诡谲懂得江湖无奈……所以有你这般老成的人跟在身边委实是她的福气。以后也要你继续辛苦了。有什么难处或者劝不动她的直接来寻我便是。” 钱唐振奋莫名忙不迭应声却是眼泪都快下来了以至于稍有哽咽之态:“必然不负白公今日言语。” 白横秋点点头然后捻须看向了面无表情的张行却又叹了口气:“张三郎我也多次听过你的姓名和事迹……是不是之前在我家住时有些不爽利下人慢待了你啊?” 一直面无表情的白有思忍不住低头瞥了一眼自家老头的头顶。 已经拱手弯身的张行也怔了一下然后连忙起身摇头实话实说:“没这回事这必然是有小人挑拨还请白公明鉴。” “哦那估计是误会。”白横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不过我能误会也是有缘由的只是听你事迹和他人转述你的言语我便也能猜度到你是个真正有本事的人前途不可限量……那么年轻熬资历时稍有些愤世嫉俗想来也寻常。” 张行耳听着似乎却有些不对。张口欲言却不知如何辩解——就他这大半年在白有思以及其他人面前发表的那些不和谐言论也委实没法辩解。 “你看这样好不好?”白横秋继续摩挲着棋盘飘忽言道。“我看你马上就八条正脉尽通了难得好天赋那明日去南衙议事我便寻你家中丞提个名先转去巴蜀或江东做个地方上的黑绶过两三年修为上来了资历也有了便转个一州的别驾……” 此言既出金柱之下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白有思是惊讶于张行修为突飞猛进之前那般快通了第六条已经很神速了然后做了白绶然后开始冲第七条她也知道的但如何练第八条正脉也在眼前了? 钱唐的心情就复杂多了。 首先他肯定也惊讶张行这么快就在修行上追上了自己但也暗暗惊讶于白公的修为层次因为自家巡检明显也很吃惊而这位白公却一眼望知可见利害。 不过更重要的心思在后面在白公此番言语之上……若是按照这位白尚书的安排一面乃是让张行离开了东都少在巡检面前露面不免让他钱白绶心中稍作放松;可另一面以这位的身份公然许诺一州之别驾便不大可能无效而这则意味着张行将会在二十七八岁之前成为一州之别驾登堂入室。 那到时候双方的根本身份层次可就拉开了而江湖儿女……白巡检也不像是一两年就愿意安定下来的人啊? 当然其他几人怎么想的不知道张行此时也有些心思古怪他总觉得这老头的意思是——给你五百万支票在这里签了字离开我女儿。 而且跟钱唐的心思一样张行也觉得这五百万好tm诱人啊! 立即就是黑绶两年后就是一州佐贰三十五岁前说不定就能回东都做个什么中郎将啥的出君入将了属于。 “白公若是这么抬举我若不应岂不显得我不识抬举?” 张行想了一想又看了一眼重新开始面无表情的白有思终于认真拱手行礼然后恳切开口。“但是正如白公所言我这人素来愤世嫉俗……这些天我在靖安台安坐看白公督造明堂总有些事情如鲠在喉……蒙白公厚爱若是今日不吐非但自己不快更是有负白公之提携有负巡检多次生死相持……白公能否请我放肆一言?” 白横秋死死盯住了这个不识抬举的小混蛋。 ps:哈哈哈哈我自己都差点以为无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案牍行(13) “天下事自古以来取之难而守之易所谓善始者不能善终为什么呢?因为进取的时候必定竭诚以对上下而得志以后便纵情以傲物……晚辈不是说白公纵情傲物而是说白氏家大业大工部掌握那么大的工程只白公一人居高临下、谨慎有德又有什么用呢?” “白公的失误很多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奢侈不俭计划靡费用人用物无度……” “其次的问题在于法度不严致使专项财货流出不禁只为此事东都帮会便滋生无数继而使得东都治安糜烂……” “除此之外计划不周不吝惜民力与百姓性命也是个大问题为什么冬日兴役居然要等到役丁大举抵达十余日后才开始分发帐篷与冬衣?若是失误没有想到那自然是工部负责的官吏愚钝到不堪的境地而若是想到了但觉得役丁轻贱冻上十日也无妨那便是某些官吏无德无仁而白公疏于管教……” “但总归而论明堂本就不该轻易动工晚辈无知总觉得庙堂之上诸公明明个个聪慧敏达知天晓命却不知为何却又总将百姓白身视为草芥仿佛大事小事苦一苦黎庶便可……殊不知朝廷如舟民如水而凡事有度在度下水可载舟在度上水亦可覆舟!” “晚辈仓促得白公召见言语无度还望白公见谅但更希望白公能够明晓晚辈之赤诚自此三思而后行。” 张行乱七八糟说了一通终于俯首而拜。 而此时的祠堂里气氛早就干燥的过分了。 停了一阵子白横秋终于开口却还是先瞥了一眼身后自家女儿才来反问身前的年轻人:“张三郎你是不是觉得我女儿在这里我不好翻脸?” 张行认真想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若非巡检遮护我怕是死了七八回了非她在此晚辈委实不敢言。” 白横秋失笑以对:“如此说来你也知道你这番话皆是大而无用的废话了?” 张行依然认真;“并不指望白公能听进去半分但却是晚辈我的真心话!” “你真是这么看的?”白横秋微微皱眉。 “是。”张行做答坦然。“句句真心。” “但又知道说了没用?” “是。” “如此说来老夫说你恃才傲物愤世嫉俗倒也一点都不算是虚妄了。”白横秋单手扶着棋盘连连摇头。 “白公识人之明洞若观火。” “那我再问你一句若有一日你居于我这个位置。”说着白横秋指了指自己身下的蒲团认真来问。“那你这明知道不会为我所动的真心话会被你这小子付诸于实吗?” “会。”张行没有丝毫犹豫。 白横秋再度沉默一时间连钱唐和白有思都有些紧张起来。 隔了不知道多久这位当朝宰执兼工部尚书才重新缓缓开口:“我也信你会你的事迹我也是知道一二的敢豁出命的年轻人生死无常都见惯了的又有些想法一旦能做那为什么不做呢?实际上如你这般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但若是如此我反而不好再做你荐主了便是我家女儿也要让她离你远一些省的被你牵累……” 钱唐诧异抬头宛如木雕的白有思也终于再度毫无表情的去看了眼自家老头的脑袋但近乎麻木的目光最后却又落在了张行身上。 而张行似乎也有些愕然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俯身诚恳言道:“白公此言是我没想到的……一则我以为白公终究还有南衙相公的担当即便是碍于一些时势不好去做也会勉励于我;二则我以为白公身为人父也总该有些明白一些道理如巡检这般人物早已经是天下巾帼楷模自有一番担当与主见她既数次遮护于我便是早有思略决断如何会因为白公一言而止呢?” 白横秋怔在了那里这是在骂他不配当宰执也不配当爹? 钱唐和白有思也有些发愣……但很快白有思便勃然大怒起来:“张行!谁给你的胆量这般与我父亲说话?若是前面还有些大义来做倚仗算是犯颜直谏此时算是什么?平素说你没有教养难道是假的?速速出去!” 张行拱手而去快的跟兔子一样。 白横秋则怔怔回头看着女儿而稀里糊涂跟着张行离开的钱唐满脑子则只有一个念头——巡检甚至没有用‘滚’这个字! 说来也挺有意思张行干了这么一档子事居然还能和钱唐一起被留饭只是白氏父女没有再露面罢了。 甚至张行还在吉安侯府上吃到了两样挺有意思的物件——一份是炖驼羹也就是炖的驼峰;另一件是新鲜的蜜柑。 能吃到这些不足为奇即便是冬天的蜜柑考虑到寒冰真气和离火真气的存在与应用甚至都不用真气老老实实整个大冰库或者温泉宫再调整湿度和光照也足够了。 所以只能说是新鲜。 当然了张行情知自己是骂了人家老头而且也不知道这老头会不会是个心狠手辣的当面跟女儿笑嘻嘻背地里安排了五百私兵当街埋伏所以吃完驼羹怀里藏了两个蜜柑后张行便干脆一抹嘴连招呼都不打也不管钱唐就打着哈哈逃了出来连官马都没牵的。 此时外面天色已晚临近晚秋月底天地间并无丝毫辉光再加上寒风阵阵只逼得人早想归家。 而张行自进德坊转出经履顺坊、道光坊、靖安台所在的立德坊往家中而去。一路走来这位张三郎越想此事只越觉得可笑——白有思无疑是个优秀的女性甚至优秀的过了头而他张行自己也的确多次受人家恩惠有些话的确是真情实感。 然而时代摆在这里侯门贵女门阀下一代核心哪里又是那么简单相与的呢?有这心思在这里搞事情还不如老老实实把修行提上去。 困难和波折怕是还在后头呢! 正想着呢终于越过了立德坊来到了承福坊这里张行想都不想直接一跃而起轻松翻上了坊墙再要跳下却又怔住……无他此时借着坊墙高度居高临下张白绶看的清楚承福坊西侧依然是灯火通明遍地都是当夜班的役夫正在那里辛苦来做装卸以备天命后建筑明堂使用。 就这样看了半日张行到底是摸着怀中蜜柑跳了下去。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案牍行(14) 那日犯颜直谏似乎还是起了一丁点效用的——第二日下午从南衙折返的曹中丞便下达了新命令要靖安台内的三个精锐巡组针对洛水、城东和城南进行重点监视巡查防止官料的监守自盗严厉打击走私维护明堂修建秩序。 而这其中负责最重要洛水通道的巡组毫无意外的落到了工部尚书嫡长女白有思白巡检的那个牌面巡组上面。 但这些对张行影响不大因为他还是不出外勤。 非要说影响的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天回来以后根本没有提及那日余波的白有思对张行似乎就真的更加疏远了一些两人的交流也变得更少了一些。可即便如此张三郎也没有太大反应反而工作更加勤恳与认真。 事实上在张白绶的建议下通过白有思的渠道三个接受了专项任务的巡组合专门并了文案人员乃是将所有专项结案报告统一汇总由他润色审阅再送入黑塔。 坦诚说有点越矩了。 毕竟嘛虽然大家都知道张三郎跟黑塔的几位黑绶关系密切而且文案水平高超平素能给兄弟们省了很多麻烦。但是外勤办案尤其是这种事情肯定会有油水油而水一般是以巡组为单位分润的非把油水亮出来给其他兄弟巡组来看这就让大家很为难。 但还是那句话谁让这个专项活动明显跟工部有牵扯呢?工部尚书家的女公子接了最难的活要个统一汇总曹中丞如何不许?其他两组的朱绶连反对都没有开口机会。 “表填完了都?咱们对对昨日案子的关键信息然后统一处置。”渐渐的随着冬日正式到来专心养生的张白绶居然也有些黑眼圈了。“南城铜料案子……最后是落到了长生帮的头上?” “是。”其他两组皆无正当年白绶做文案的说法负责说话的乃是一名残废的巡骑他的左膝曾在交战中中了一箭。“长生帮帮主卫定边通脉大圆满的高手今日被我们卢朱绶亲手擒拿全帮七十余人或死或逃或被擒基本上散了。” “这个长生帮是什么冒出来的?”张行思索片刻继续追问。“不会有反复吗?” “不会。”对面文案回答干脆。“根本就是个新帮派年中咱们清扫了南城他们做据点的嘉靖坊就位置空了出来然后秋日是招兵与发榜风波卫定边这个时候才入东都但来到东都后看了本地繁华反而不屑于按照父命去从军便厮混起来……本人是个有本事的再加上帮派一起来南城铜料坊就也立了起来油水大增自然跟着飞起来了。” “那卷回来多少油水?” 房间内张行忽然压低了声音。 “不好说拿回来许多都是铜料、铜器……”那文案干笑以对。 “他还懂得自家铸造铜器?”旁边另一组的文案诧异以对这是一位年长的巡骑加了白绶的但跟张行这种前途远大的白绶还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你们一组可发大财了。” “一转手就是一半的利啊平日哪里来的那么多铜料?”文案摇头不止状若未闻后半句。“生意独一份的。” “韩九郎。”就在这时张行忽然放下文书认真来对。“我与你说话呢我又不是要耽误你们一组发财只是想问问清楚心里有个谱好在文案上给大家省点事……你现在与我说实话丢的废铜料是多少查抄的是多少……你要是真不懂市价我现在喊一位北市的掌柜过来跟你说!” “三哥何必发作。”那文案尴尬了片刻赔笑对道。“这不是一时也难算嘛……这么说吧只做铜料来算铜器不管账目上林林总总少了三万贯帮派里抄出来五千贯我们委实没敢拿多少大约入公了三四千贯有零有整。” “那剩下两万五千贯去哪里了?” 张行蹙额以对。“我不是要查案我是问你们实情心里好有底。” “能去哪里?本地的净街虎、城墙的大管都是要分润的……”那文员摇头不止。“甚至组里兄弟猜度管着废料熔炼的那个工部的员外郎本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也应该分润了不少……也就是量太大油水太多了不好做火耗否则自家能吃也就吃了。” “行吧。” 张行连连颔首果然不再多做理会只是又去看另外一名白绶文案。“三组昨日在城东如何?我看是抓了一个工部吏员然后也捣了一个帮派?” “对就是这两个事情。”年长白绶文案当即应声。“那工部吏员是典型监守自盗他负责指派押运物资居然让役丁直接将新来的铜料晚上送到他家院墙旁边的坊墙下然后让自家子弟坊墙搬运案值不多一两千贯的总量。至于那个帮派则是一群关洛本地的役丁组成的专门在役丁大营内收保护费……” “什么玩意?”正在记录的张行目瞪口呆。“在哪里收保护费?” “役丁大营……” “役丁有钱?” “来的时候家里但凡有点钱的谁不塞点给自家丈夫、儿子的?而且还有朝廷下发的冬衣更何况还能逼迫这些役丁偷盗材料。”年长白绶见怪不怪说到这里甚至反过来提及了一件旧事。“张三郎别人吃惊你吃惊什么?当日你背着伙伴尸首回家路上不久遇到一个要你靴子的盗匪吗?这才一怒惹了你杀了四五个人再引出了你们二组的人去看……” 张行缓缓点头然后忍不住追问:“这帮派无了?” “无了。”年长白绶笑道。“这种腌臜事谁都看不惯我们巡检亲自出手直接把那帮会头目给当众搅了钱还了回去。” “怎么能还清楚?”张行连连摇头然后低头去填自己的表格。“算了两位还有什么专门要交代的吗?” “我们朱绶让我私下来问下张三郎为何每次都问的这么详细?是不是……” “不是。”张行头也不抬。“从公事而言是为了防止出现串联大案而不能发觉从私事而言为了有些人乱嚼舌根坏了白公的名声。” “原来如此。” “这就对了……” 明显能察觉到二人的释然。 牵扯到其余两组万事皆是这般辛苦难缠却又殊无分润张行做完文案还得让其他两人审阅确定无误了才能唤来小顾等官仆去送文书自家起身回去。 而去他两组的文案也都觉得张行可怜明明是白有思公私首尾却要他徒劳受此劳累联想到之前张行去吉安侯府白府回来以后就没了多少笑脸周围也多有猜度。 回家吃饭打坐冲脉只是多了个乘夜习武锻炼家中的生活倒没有太多变化。 “柴又涨价了。” 月娘托着腮坐在厨房门槛上来看张行舞刀弄枪时不时的说些闲话来。 “哦?” “冬天了而且城外木材耗费的太多据说柴难找。” “哦。”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送柴的老头送的柴却挺稳当的我说冬日了以后每次加四捆柴他都直接答应。” “挺好的。” “我问他如何不觉得辛苦他说他侄子回家了不用他打柴。” “更好了。” “秦二哥今年过年回家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到他接到他娘的信哭了半日第二天起来找了南市的一个商人让帮忙给家里寄东西、寄钱……” “嗯……若是这样反而很难回家了。” “为什么?” “他娘信里怕是要叮嘱他好生上进、出人头地重振秦家声威。” “可当娘的不都想自家孩子吗?” “回去睡吧!”张行忽然收刀扭头叮嘱。 月娘一声不吭钻进了属于自己挨着厨房的房间。 而张行目送对方关了门复又进了另一侧套院敲了敲秦宝的门:“二郎好生看家但也不要耽误明日早起辛苦……我出去一趟。” “晓得。”早早进屋的秦宝似乎有些诧异。“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小事而已。” “那三哥早去早回。” “晓得。”张行点点头转过身去进了对面自己所住套院换了一把金吾卫的制式佩刀取了一把匕首又套了一套黑色衣服便直接腾空消失在了殊无多少光芒的夜色之中。 三刻钟后他躺在了负责修行坊事宜的王总旗的家中具体来说是王总旗家中卧房上方的天窗旁。 这位王总旗便是之前牛达案中抓了牛达进去的那位。 而此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张行早已经查清楚此人的底细、风评、与日常行迹也想好了今日要趁着这位王总旗的妻子回娘家来做什么——为不了大局他还不能将自己手底下的那些不平给敲平吗? 当不了大官他还当不了大侠吗? 半夜三更划开天窗然后运出长生真气小心钻入轻松一刀了断然后攀上墙去写下一行诗并留下落款。 随即又取了一点碎银便推门而走。 全程干脆利索并无任何拖泥带水。 而张行既走不过逃离院落片刻刚刚抵达坊墙那里忽然一条白色身影好似凭空出现直接闪入这王总旗的卧房。 其人目光转过床上尸首指尖溢出辉光却又看向了墙面然后怔在原地。 片刻后此人轻诵那几句新诗直接一跃而起复又消失在东都的夜空中。 徒留墙上几句残诗: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案牍前白首《太玄经》? 落款正是中州大侠李太白。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案牍行(15) “明堂修的有条不紊工期、规制全都无误圣人前日大赏了白尚书其中一条白玉案乃是当日南陈皇宫里的极品……有人说白公这是要大用了。” “胡扯什么?白公已经是南衙相公领一部尚书了又有军爵还能怎么大用?” “那你说……” “白公和圣人就是讨伐南陈时结下的君臣之谊圣人这是在告诉白公让白公放心受这份荣华富贵不要有什么诚惶诚恐的姿态因为圣人是把白公当自己人的。” “这倒是合情合理。” 小院里人一多自然话也多一阵高层八卦后已然是中午太阳直射温暖人脸使得院中愈加热闹官仆小顾那里送来热茶张行接过来起身来到门槛上侧身靠墙来听却并没有插嘴。 而过了一阵子他果然从一个刚刚过来的白绶那里听到了更有意思的新闻。 “昨天城内出了两个大案子死了一个净街虎的总旗还有一个工部员外郎中丞刚一回来便有些震怒黑塔里已经战战兢兢了。” “案子确实不小但中丞为何为此发怒?” “因为是一个人干的而且很可能还是惯犯。” “哦?” “之前旌善坊冯庸那案子虽然结了却留下了中州大侠李太白的名号还半空题了诗……这次也一样。” “不会是有人仿照吗?这事常见啊?尤其是现场留诗、留名这种事情惯常是一些愤世嫉俗之辈喜欢仿着来的。” “确实可能是仿着的……但这次又有些不同两个案子一个在西城的修行坊一个在城东的延庆坊差了好远却都是半夜三更时分左右做下的都是一击致命都题了诗。” “所以这次是团伙作案猎杀朝廷命官?” “要么是团伙要么是同一个高手……凝丹期可以驭真气的那种……但也有可能是冯庸案子里那个长生真气的高手进阶凝丹了。” “原来如此若是这般怪不得中丞会震怒……我记得张白绶曾写过一篇文案投入黑塔被中丞批示留档还传了几乎所有黑绶、朱绶来看说的就是天底下修行之辈中唯独凝丹期到成丹期的高手最为麻烦和棘手一定要在通脉大圆满前便如提拔朱绶那般早早跟踪、监控、拉拢才行。” “哪里哪里都是大家平素心知肚明的事情我只是第一个把这事写到文案上罢了。” 立在门框外的张行笑了笑喝完最后一口冰茶倒抽了一口凉气进屋来复又坐在位中茫然了片刻——无他他真的只杀了一个总旗。 但是那个工部员外郎也不是无稽而是他昨日认定的铜料案主要黑手。如果张行猜的不错正是这厮大笔一挥直接将城东进来的新铜料改成了废铜料这才使得城南铜料案那般乱七八糟。 换言之他是有杀这个人的准备的只是昨日才做了判断还没来得及等风声过去、情报查好未免操切和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这算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梦中杀人? 下午时分更多的消息传了过来。 比如说负责此案的柴常检亲自往两处案发现场走了一遭后立即给出明确判断两个案子绝不是同一人所为因为修行坊的两句诗颇得文华三味反倒是延庆坊的那两句诗过于差劲了点一看就知道是没文华才气的人仿的。 所以应该是团伙作案无误而非是同一名高手所为。 这让张行稍微松了口气还好自己没有精神分裂记错事情。 但紧接着临到傍晚时在延庆坊现场的老刑名黑绶便又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团伙作案是没错的但这不耽误团伙中有人是高手——延庆坊那里绝不是靠着长生真气上去写的字很可能是凝丹期高手凌空所为建议台中查阅地榜高手最近的动向。 将要下班的张行瞬间醒悟却反而心中更乱。 这一晚张白绶回到家中既没有出门去探查情报也没有积蓄猎杀什么目标而是难得早早上榻辗转反侧起来。 翌日天朗气清稍有寒风。 张行早早来到岛上当班便准备继续坐观情况发展与变化……然而刚刚抵达不久其他人员都没到齐呢小顾连炉子都未生起忽然间就来了紧急命令。 “怎么回事?” 白有思不在张行代为接令不免细细来问。“我家巡检还没有来而且说不得会直接去河上……” “全部停下。” 来传命的黑绶严肃以对。“昨晚城东出了大乱子所有巡组都要去城东做搜索不说你们昨日那两个大案子都移给刑部了。” “我晓得了……不过沈常检敢问到底出了什么乱子?”张行认真来问。“有什么利害关碍吗?” “反正你们巡组的人是瞒不住的。”那沈姓黑绶低头相告。“这不是明堂修的又快又好吗?圣人大喜前几日赏了你们巡检家里的长辈然后昨日又忽然传中旨说是要在紫微宫中修一座通天塔跟明堂交相辉映……” 张行本能瞥了一眼就在对方身后的黑塔。 “然后据说还要在城南修一座三辉金柱以定天地中枢。”沈姓黑绶也有些面色紧张之态。“中丞一力反对张公赞成白公认为修通天塔很简单但天枢很难而且应该依次循序修建其他人都不说话闹得南衙和宫中很不开心……昨日中丞生气我们都以为是出了两个大案子今日才知道昨日咱们中丞又去面圣了结果不欢而归。” 张行恍然继而追问:“那到底是什么乱子呢?” “此事说起来也是偶然。”沈姓黑绶继续交代道。“昨日南衙辩论中间唤了很多工部的吏员做专业上的询问所以当日消息便理所当然传遍了工部然后工部那些吏员又都在工地上嘴碎的利害结果晚上役丁大营就起了谣言说是这拨役夫要延期修完明堂修通天塔修完通天塔修金柱一半人都要累死在东都……最后一夜间逃了七八十股不下四五千人。” “要是这样……”张行蹙眉以对。“咱们这几组人又能抓回来多少?” “能抓回来多少是多少抓了之后砍了示众。”沈姓黑绶不由冷笑。“越是这个时候中丞越要拿出严格执法的姿态来省的有人说他为了政见而废了靖安台职责……” “三五千人都要杀?”张行诧异至极。 “抓多少砍多少。”沈姓副常检伸手敲了敲张行的肚子。“老弟这事你要不想掺和反而也不要待在岛上了省的被临时征调只跟紧了你们巡检就行……总之躲不过事就藏在高个子后头。” 张行点了点头回身召集官仆让他们往城中洛水各处去寻当值巡骑并往各个巡骑住处找人。 吩咐完毕千恩万谢送走沈副常检张行自己居然也出岛往承福坊家中一行然后便牵着黄骠马再行归来。 回来以后靖安台已经进入全面动员状态张行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朱绶、黑绶、白绶聚集在一起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巡骑一起行动。而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成建制超凡力量的兴师动众既不是战争要开打也不是出现了什么刺王杀驾的戏码而是为了维护圣人与朝廷的权威、表明靖安台与中丞的立场从而去抓逃走的役丁。 抓了还要都砍了做刑威。 来到小院第二巡组也正在集合之中白有思果然也已经抵达张行赶紧上前说出了请求。 “你也要出外勤?” 白有思面无表情看向了自己‘昔日’得力下属目光顺便扫过了那匹黄骠马。 “留在这里说不定也要被抓壮丁去抓壮丁不如跟着巡检……”张行拱手以对实话实话。 “好。”白有思依然平静看不出丝毫喜怒。 就这样上午时分初冬阳光刺眼靖安台各部集合完毕除少数请假、出差之人外其余全员毕至四常组留其二其余凡十二巡组、二常组各按组别或二三十骑或三四十骑皆锦衣绣刀鱼贯而出天街直往东而去。 沿途官吏、城防、百姓莫不骇然躲避路过北市时原本喧嚷的北市居然瞬间安静下来。 锦骑之威大约如此。 而数百锦衣巡骑既出东城又过民夫大营再过工场、窑场、长水军屯城方才下马便背靠屯城借了屯城的军事物资与半个城墙立下指挥中枢。 不过说是统一指挥但两位常检年纪都偏大不愿多事反而是其余各巡组的朱绶们习惯了各自为政。所以最终只是稍微划分了班次、搜索区域便让各巡组朱绶自行其是去了。 一直到这时张行也才明白了为什么需要锦衣巡骑来做搜索。 原来除了洛水穿东都城而过外还有一条伊水自东南伏牛山中流出一路向西北而来最后在东都城东面六十里处与洛水交汇两条河加一个东都城就形成了一个面积极为广大的封闭直角三角区之前的役丁大营对应的工场外加长水军的军城全都在这个区域里面。 考虑到役丁们昨晚才进行逃散那么只要看住对应河段便可以轻松把握住役丁们的生路。 尤其是役丁们最可能逃向的伊水这里地形复杂人烟偏僻并不适合大部队行动。 总之还有比靖安台的锦衣狗们更适合这种封锁河道的工作吗? “巡检要去河上不提其余二十四人分四班。” 张行在黑绶胡彦的点名下大约建议了分派。“没什么好说的此事可能要持续数日总要休息好所以始终要有一班在这里休整同时对接后勤然后两班在伊河边上另一班在路上四班接力搜索。” “此事好办。” 胡彦抬手一指。“我、张三郎、大钱、小李正好四人……各带一组巡检自行其是遇到不妥吹哨求援。”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白有思也抱着长剑没有任何多余言语。 然而这第一拨搜索就很辛苦因为到了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再到伊水畔指定的区域后已经接近傍晚最起码已经开始冷了起来。 但更让所有人无语的是入目所见这段被分给了第二巡组的区域内伊水两岸居然全都是苍黄青白一片的芦苇荡连绵不绝厚实密集。 这种情况怎么找人? 难道要放火? “还是得看住水面等那些逃役自己捱不住冒险冬日过河或者回身去找吃的。”李清臣给出了判断然后摇头不止先行转向下游。 “分开吧!” 李清臣班一走张行便戏谑以对自己身侧五人。“大家散开随便找找做个样子就行别离开此处太远遇到危险吹哨冷了就回这里等换班。” 几名巡骑大喜过望。 夕阳下众人各自散去在和秦宝打了声招呼示意秦宝就地徘徊以作接应后张行又往上游走了一些路程然后掏出了罗盘低声诵出了那句话: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正文 第七十章 案牍行(16)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声敕令之后罗盘轻易弹起微微颤抖了一阵子后直直指向了上游方向。果然防区内的芦苇荡里藏着人而且应该还不少。 端着罗盘走了一阵子张行很快来到一处面积格外巨大的芦苇荡前在反复走了几圈后已经察觉到芦苇荡里某种不安气息与动静的他选择贴着芦苇荡扶刀向河面走去——天知道此处到底藏了多少人。 这一段的伊水并不宽水流也并不急但因为挨着东都被疏逡过许多次所以中间似乎比较深。时值初冬东都城内的井口、水缸什么的已经开始结冰伊水这里边缘的烂泥滩、芦苇荡里也都结了冰只是一日照晒只有背阴处还有冰花罢了。 考虑到过了河还有深山要钻还没有吃的那么如果役丁们选择泅渡无疑相当于自己先送了半条命不会水的更是要直接死掉。 也就难怪要躲在芦苇荡里干等着了。 可干等着又在等什么呢? 夜间会结冰吗? 又或者是在指望着有什么大侠从天而降一剑杀了这个乱转悠的锦衣狗再把大家一个个带过去? 但是张行并不觉得晚上河道能结多厚的冰可供人行。 思索了一下腰间挂着白绶的锦衣巡骑忽然拔出刀来然后在已经有些慌乱动静的芦苇荡前割了一束芦苇转身扔到了有些冰渣的烂泥滩与河水结合部。接着这个锦衣狗又俯身将手插入到了水中。 真气顺着最基本的正脉网络涌出轻易的将芦苇冻实在水中就仿佛他平日在生活各处的习惯性小动作一样随意简单。 一道流光从空中闪过张行置若罔闻反而回身割了第二束芦苇铺到了那块并不大的冰、水、烂泥还有芦苇混合体上然后继续通过肢体释放着自己体内的寒冰真气。 流光一去不复返张行做的越来越认真越来越快很快他的小玩具就已经铺开了一点规模那是两坨通过芦苇和薄冰相连实际上已经厚实到可以载人的冰这就好像浮桥有了最开始的两块基底一样。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与第五块。 终于到了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前一条横跨了大半条河的奇怪‘浮冰链桥’出现在了河面上。 这个时候温度已经很低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河里的冰只会越来越厚实。 但还是不行还是没法像一座真正的桥前半截没有力学结构可言后半截甚至差两束芦苇。更关键的是如果继续等下去的话天黑了以后有些人就认不出‘桥’在哪里了。 张行不再犹豫这一次他将一大束芦苇准确的扔了过去然后踩着浮冰摇摇晃晃来到了河中央接着他拔出刀来插到了脚下芦苇缝隙里的薄冰之下直达流水中。 最后丹田里的那些真气被这个人用自己最熟悉的那种属性毫无顾忌的释放了出来。这是他自那次结阵之后第一次全无顾忌甚至有些拼尽全力一般将丹田里的储藏给释放了出来。 残阳落日蒹葭苍苍周围并无其他声响。 而随着真气激荡顺刀而行河水初时涟漪不断但很快就冒出一股巨大的白色寒气来寒气弥漫河面宛如平地起雾遮盖住了张行的身形但最终将那束芦苇下的那片水面冻得结实起来。 到此为止张行耗尽了所有真气只能借着最后一丝余光踉跄着准备折返但刚刚行了两步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复又转身向河对面踉跄而去。 事实证明虽然临到河边还是一脚踩到了齐膝的冰水里……这清楚证明了他实力的底下和冰桥的不稳……但总体上还是成功从河上走了过去的。 走过去以后张行片刻都不敢停立即转入对面临河的一个小坡侧后方背对着这边躺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但终于有人冒险从芦苇荡中钻出仿效之前那个奇怪的锦衣巡骑踩着冰块与芦苇的混合物过河了。 但这些与张行无关他的双腿又一次回到了一开始时最糟糕的那种感觉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初来乍到时对这个世界的那种奇怪感受。 就好像世界又一次变得不真实起来。 当然这很可能是纯粹累的累到意识模糊了。 但根本没过多久不等张行睡过去或是昏过去忽然间就有人在他的头顶开了口:“你可以试试在腿上运行离火真气……应该会吧?” 张行沉默不语却直接开始尝试运行起了离火真气这让他稍微觉得好受了一点。 “值得吗?”头上的人冷冷相对。 张行终于向上抬头却只翻了个白眼。 “也是。”头上的人继续道却带了一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欣赏的笑意。“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河边上那是大河边上你带着一具尸体靠在大树下一身血渍都快成块的脏衣服胡子拉碴头发脸上全是灰尘然后啃着一个窝头但对上我和李枢还有那徐大郎都明显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自己多么高贵一样……到了现在都还是改不了。” “巡检也很傲气……”张行若有所思。“我迄今为止都记得巡检将我带过河后看着我满脸震惊时的得意样子。” “不一样的你是心里的傲气我是表面的。”立在张行头顶那边小坡上的人也就是白有思喟然以对。“就好像现在一样你干这种事情根本就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外自己一力来担起这种事来……就好像是在说瞧瞧看这靖安台里没好人了只有我张三郎愿意把这些黎庶当人愿意拼了命来救他们……是也不是?” 张行张口欲言。 “我知道但行好事莫问多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万事万物以人为本……所救之人一人便无价何论其他?”白有思张嘴便是一套一套的。“这些话都是从你这里听来的我都快会背了。” 张行沉默了一刻终于反问:“这些话难道不对吗?” 白有思先是缓缓摇头但停了一阵子终于还是在张行的期盼中微微颔首: “对。” 声音很短很清脆顺便卷起了一点白气——这很奇怪这意味着这位凝丹期高手忽然放开了护体真气让自己直面这个冬夜的一切。 “我尽量让更少的人知道自己做对的事情难道也不对吗?”初冬的夜里同样哈着白气的张行心中微微释然继续躺在那里来问。 “自然是有道理的。”白有思扭头去看别处却不知黑夜中她看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在躲避什么只有一丝白气从嘴旁闪过。 “最后。”张行翻身坐起看着头顶上的人认真追问。“巡检怎么知道我今日此举刻意瞒了谁?” 白有思微微一怔继而醒悟:“你是在等我?你猜到我会来?” “不错。”张行认真作答。“但我还是这般做了因为我一直就视巡检为这天下我少有能倚仗之人与秦二郎并列。彼时是今日也是……有些事情巡检不知道倒也罢了巡检知道了我也很高兴。” 白有思沉默了一小会轻声以对:“多谢。” “但我还是挺好奇的。”张行继续坐在地上来问。“巡检怎么知道我可以用离火真气?是你那位无所不知的父亲告知的还是你猜到了、又或者亲眼看到了我能用长生真气所以试着一问?” “亲眼看到的。”白有思似乎有些讪讪但所幸夜色遮盖住了一切。“不过我也好奇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观看你的?” “就是延庆坊案发第二日吧说延庆坊那里可能是个凝丹高手我便只能想到是巡检你了。”张行稍作解释。“毕竟凝丹高手是天底下下最难控制的人有时候比宗师、大宗师都难控制……而一个凝丹高手还愿意这么幼稚、这么有原则偏偏又是违逆法度与大势来杀人的估计天底下也只有你这个偏执、傲气、天真、不接地气的白有思了。”话到此处张行似乎有点想笑。“而且莫忘了之前巡检便曾在房顶偷窥过我等我吟诗之后忽然打断了我……” “我已经成丹了。”白有思忽然打断了对方。 “什么?”张行一时不解。 “榜单出来后不到半月我就成丹了。”白有思终于再度回头来看脚下之人。 “那恭喜巡检。”张行诚心诚意拱手。“我是不是就可以更加肆意而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张三郎?” “我在。” “我已经在观想了刻外景于内丹。” “哦!” “我学艺十余年出山后便不久便受中丞之邀入靖安台原本以为自己会像白帝爷、像中丞那般观想律法、规则又或者执法如山之类的概念但也想过会扔下这些桎梏去观想一把剑就好像当年白帝爷坐下的神将观想一本史书一般……”白有思的语气似乎有些迷茫。 “其实我说句良心话观一把剑倒是挺适合巡检你的。”张行忍不住插了句嘴。 “但是你来到我身边后什么都变了。”白有思连连摇头。“张三郎我身边从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行事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来……所以鬼使神差的我听了你那句话就是你跟李枢说的那句也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的有意思的话‘万事万物以人为本’……” “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白有思幽幽以对似乎有些愤然。“因为我越想越觉得这句话很对所以凝丹成功后我就观想了人!” 张行本想说观想人又如何?明显比观想一把剑更猛而且你是要成龙的观想个蛤蟆说不定都能成真神。 但是下一刻他便陡然意识到了什么闭嘴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第一个观想的人不是我父亲不是中丞不是巡组里的其他人……是你!”白有思终于叹了口气。“张行我在观想你准备把你刻进我的内丹里……但太难了。” 张行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扭捏以对:“其实我这人也没那么复杂……这不是世道不好嘛而且朝廷近来有些不对劲这才稍作屈身藏起来做些文案倒是让巡检辛苦了……我其实挺豪气的。” “不错即便是做文案你也比其他人豪气的多。”白有思忽然失笑。“我没有观错人。” 一言既罢白有思俯身单手将张行卷起只是凌空一跃便飘过了伊水一如当日在大河畔一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与我伊水共一方。 飘过芦苇荡的时候张行莫名想起了这么一句。 ps: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案牍行(17)(4k2合1) 长水军的军屯城是新修的足以容纳八千军士外加数千后勤人员此外还有校场、仓库、马厩等等设施基本上算是一个小城市了。 实际上屯城不过修成数月附近便已经出现了对应的多个小型集市了里面不乏酒肆、娼馆之类的存在就连东都城的东部外郭周边也被严重刺激到产生了很多变化。 只不过这一切都被数以十万计的役丁们的到来给遮掩住了。 凌晨时分张行带着本班其余五人平静的抵达军屯城城下然后开始修整此时后续抵达的靖安台官仆们早已经在做早饭热水、马料什么的也都齐备……没办法曹中丞的名号在这里还是很管用的甚至他们的将领、军官很多都是那位皇叔亲手点的他们不敢怠慢。 张行没有跟任何人提及昨晚的事情连秦宝都只是三更时分看到张行拄着刀过来其余四人更是连半点异样都没有看到只随着张白绶一起安静折返然后安静休息。 “小顾。” 张行的心思早就被昨晚的事情给撩的百般无聊如今甚至有心情在吃完早饭后躺在吊床上与熟悉的官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你是如何成的官仆?” “不瞒张三哥。”正在旁边加柴的小顾回头尴尬以对。“我原本是官奴家里犯了事被刑部抄录的那种大概四年前太子薨了大赦天下就成了官仆。” “攒够钱了吗?”张行若有所思。 官仆跟官奴截然不同前者是一种社会和人身地位较低的行当干活有钱拿一般而言随时可以拿钱出来赎身成为普通在籍人;而官奴参考之前的小玉表面上体体面面但实际上律比畜产。 “早攒够了。”小顾似乎有些羞怯。 “那为什么不赎了自己呢?”张行完全不解即便是官仆也到底是受人歧视的。 “主要是我现在赎了自己也没地方去。”小顾有些无奈。“反倒是留在靖安台这里有吃有喝有钱还不用担心遇到什么欺压比南城那些良民强太多了……就想继续留在这里等再过几年有了足够资财再出去自立。” 张行恍然……这就是阶层之外还要看地域与部门了不能揪着一种体系来僵硬化分析。 实际上小顾肯定是幸运的他能够在靖安台这种几乎全员社会精英的地方当差体面又干净;换成这军屯城里那就不是一回事了像这种年轻俊俏的军汉们粗鲁起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这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是发给地方上的官仆天高皇帝远官仆死了与官奴无异甚至远不如东都的官奴。 东都的官奴一年四季还有免费的衣物和药品呢死多了还要主管官罚俸禄呢。 不过张白绶的心思很快又飘了别的地方——刚刚小顾说太子死掉的事情又引起了他的无端联想。 且说张行来东都大半年了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但此时从另一个角度想来却又别有意味——那就是眼下这位紫微宫中的圣人人生如此到底在折腾什么? 这位圣人是大魏第二位皇帝他的父亲也是那位先帝在位期间便灭了东齐和南陈这两个最主要的对手给他留下了一个占据了天下七七八八的完整皇权帝国而且这个帝国还财政富裕、仓储过度……先帝最著名的一句话就是为什么他不停的减税、降赋而仓储却始终在增长呢? 接手了这样的遗产躺平睡直也好酒池肉林也罢都不至于使天下崩坏的。 更别说眼下这位圣人也绝不是毫无建树和资本的他是公认的文韬武略早年灭南陈时他就是主帅之一并一度在江都主政就是靠着这份功绩完成夺嫡成为太子的。 换言之这位圣人的功绩和能耐打小就算有目共睹的。 而等他继位后对外又成功分裂了隔着沙漠难以全盘控制的巫族北荒更是举众称臣虽然两征东夷都失败但目前来看依旧是东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大魏只花了半年就消化了战败。 对内门阀政治虽然是巨大的问题可不说别的只凭他登基数年就成功自关西迁都到东都这边并且摒除了老臣影响以及之前对杨慎造反的极速镇压便足以说明皇权是有条不紊在上升的。 甚至更进一步说到更内一层……眼下这位圣人都有些过于幸运了他根本不用担心因为自己修行上去延寿几十年造成皇室动乱因为他幸运到连太子都已经死了。 死在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没有太老造成父子隔阂没有太早直接留下了三个尚在幼冲但绝对是嫡长血脉的三个皇孙。有这三个小皇孙在紫微宫中的圣人稍一表态那些庶出皇子们就老老实实的当起了太平皇子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多余动作。 那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这位圣人到底在做什么又在追求什么? 张行不是没联想到隋炀帝但是目前来看这位圣人真的还没有到那份上而且就算是真的像他也心虚因为隋炀帝那种奇葩你不作到最后一步上谁也不敢认啊! 这就让张三郎很为难。 你说坏吧似乎也就是封建社会吃人不好说天地要变色的然后咱们从今天开始准备做大事;你说不坏吧从二征东夷开始到眼下大兴土木又隐隐有些说头……这就真的很让人为难。 到底是屈还是伸? 尤其是自己修为渐长尤其是有人愿意跟你一起屈伸的时候难道还要继续做文案以待天时吗? 胡思乱想了许久张行到底是如其他人一样仰头睡下一直到中午才被一阵动静惊醒。 “什么?” 张行迷迷瞪瞪看着来叫自己的小顾后者明显面色紧张。 “罗朱绶带人来了要见张三哥……气势汹汹的。” 张行一时不解但起身时腰间压住罗盘稍微一紧却反而有所释然——他用罗盘时倒不是没想过后果但经过昨晚的蒹葭苍苍之后却已经浑然不在意了。 甚至此时也都是坦然居多。 他不信太上老君就那么离谱自己这般救人居然要真正遭什么困厄?若是这般只能说天道崩了那他也可以肆意妄为了。 “见过罗巡检。” 张行恭敬行礼没有半点不妥。“敢问罗巡检有何事突然至此还要下官交代?” “张三。”罗方是第一巡组的朱绶比白有思资历还高关键是他是曹中丞收下的第一个义子在靖安台中也算是有些特殊地位此时来见张行倒是有些面色古怪似乎是有些可惜一般。“不要怪我不近人情我是得了人证才过来的……” “罗巡检请讲便是。” 周围人越围越多秦宝扶刀立到了一侧更有本组人飞马而走去请援兵但张行依旧坦然。 罗方看了看朝伊水畔疾驰的几骑微微皱眉:“张三这件事情是我亲手捉了人证前来对质不是两个巡组之间的事情……是正经公事。” “那就请罗巡检速速对质便可。”张行反而催促。 “我正是此意。”罗方转过身去露出一名浑身狼藉罩着头套然后只有一只鞋的短打扮人来后者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显然是一名被捉住的役丁。“我是在伊水对岸捉住这厮的本没多想……但刚刚将他送回此地这厮无意间知道自家要被斩首后当场失态失控反而说要检举说是锦衣巡骑中有人专门搭救他们这些役丁……以此来换活命。” 张行摇头不止:“罗巡检此话过于荒唐。” “我知道。”罗方冷冷回顾。“我本想一刀砍了他但他说出的话却意外符合一些情状让我不得不疑……他说昨日傍晚时分我捉住他的位置往下游十里左右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白绶找到了他和一群人躲的芦苇荡当时他们动静极大可那白绶根本不理反而用修行法门里的造冰术就在他们眼前在河上搭了一座桥任由他们一群人逃了过去。” 话到这里不待张行言语罗方忽然回手扯开面罩然后冷冷喝问那役丁:“是此人吗?” 张行毫不畏惧的迎上了此人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浑身都在颤抖全身都是泥土和血痕脸上也有些蜡黄之色双目中更满是血丝……总而言之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逃亡役丁。 役丁看了看张行哆嗦了片刻但仅仅是片刻后就重重点了点头:“是他就是他。” 张行反而释然直接摊手:“他是为了活命刻意诬陷……我昨日确实趴在河边试探过结冰可能但那是担心晚间会结冰难以控制局面……很可能是他在芦苇荡里甚至是在河对面看到了我。” “说得好。” 罗方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是靖安台正经的白绶而此人是个逃亡役丁我一个他组的朱绶若以一面之词来治你的罪不要说你家巡检和你们二组的兄弟会大怒甚至会火并便是我们一组内的兄弟也都会觉得我罗方行为可笑……但是张三他还说了你是用芦苇、泥和水混合着做出的浮桥浮桥横贯了整个伊水尤其是中间一坨冰好大好大……而这也是我匆匆来寻你对质的缘故我怕再晚了冰就算没被冲走也该化了!” 话至此处罗方一手扶刀一手向张行平平伸了过来:“张三现在随我河边飞一遭看看能不能找到不合常理的大冰块找不到此事后我请你们二组往温柔坊喝酒找得到你就要跟黑塔中那些黑绶们论一论什么叫做人证物证俱在了?” 所有围观之人都一起看向了张行便是秦宝也一脸茫然的看向了张行……当然张行知道秦宝的意思跟其他人不一样。 不过张行只是朝秦宝笑了笑便坦然朝罗方回复:“罗巡检不用这么麻烦现在我就能当场自证清白……反倒是你将带到河上遇到了大冰坨子我还能辩解是有人勾结了罗巡检能害我呢!” 罗方似笑非笑便欲伸手。 “劳烦诸位兄弟帮忙抬一缸水来。”张行抬起手来寒冰真气在阳光下透过水蒸气清晰的展露了出来。 周围人恍然果然有人施展真气去一旁抬水缸而罗方也一时愕然略显踌躇的收回了手。 水缸放下张行毫不犹豫将手插入缸内一时真气弥漫不过片刻便将一缸水冻实以至于陶缸当场开裂。 周围看热闹的各组巡骑纷纷叫好。 而张行目光瞥过闻讯赶来的两名常检也不与罗方继续分辨反而继续回头笑对周边看热闹的巡骑:“一缸水后再来三缸我这八条正脉的修为是工部尚书白公亲口验证的而我本人虽然天赋异禀却也只能冻实四缸水再强行来用便要脱力了……何况来冻伊水上一条冰桥呢?” 周围人轰然起来。 罗方面色迟疑犹然不动居然真就任由其他人将三缸水摆上。 张行同样没有作假的意思而是继续将手插入第二缸水中……就在此缸烟雾弥漫中也要被撑破的时候头上流光一闪一个冷冽声音当空响起: “张行你若是再敢这般如街头卖艺般冻上一缸水我便先砍了你省得别人以为我白有思的部属居然可以任由他人这般欺辱!” 罗方张口欲言却不料身后两位常检忽然一起上来一人施展出极为雄厚的长生真气死死拽住罗方当着所有人面严厉呵斥: “罗巡检!你这人好没道理天下就没有你这般做事的如何无凭无据便要去碰别组的白绶?!便是遇到出首也该移给我们或者白巡检来行家法!” 罗方尚未出声。 刚刚落下来的白有思也只是来得及冷笑一声。 下一刻另外一位常检只一刀挥出便将那名役丁身首异处然后还不忘以刀指向此人首级环顾四面交代:“这便是外人胆敢诬告我们靖安台的下场……尔等记住了吗?” 那速度快到所有其他巡骑都还在发懵中。 至于张行看到人头滚落意外的没有什么释然反而不免有些怅然——此人困厄之中出卖自己这个救命恩人虽说罪无可恕但终究没有活命成功更遑论回家得见那些思归人了。 汤禹久远兮邈而不可慕。 惩连改忿兮抑心而自强。 ps:感谢君忆星同学、平踪侠隐同学、梓人高同学的上萌……大哥大姐们过年好啊。 然后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煮鹤行(1) 对逃亡役丁行刑示众的事情张行没有看到也没有多余想法。 没有多余想法是因为法律上的确是这么写着的很多人都觉得不忍但又都觉得这是那些役丁自取祸患……属于典型的半封建半神权社会吃人了……张行又不是什么神仙能救那一群人已经不错了。 至于没看到说起来更简单。 当日晚间第二与第一巡组就被中丞亲令仓促调回了城中……不调是不行的因为他张三郎浮冰被诬一事引发了驻地大骚乱闻讯赶回的两个巡组几乎要爆发火并。 没办法第一、第二巡组也是公认最精锐的巡组不说关键是中丞无子而罗方是中丞诸多义子中的长子白有思家世更是没的说偏偏两人又都是凝丹高手两位常检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控制住局面只能飞书黑塔请了中丞钧令然后又来了两位常检两个陪一个先后归城。 回到东都后事情还没有结束。 当日下午被要求休假回家的张行便起草了一份文案公开实名检举第一巡组在城南铜料案中贪墨成性借铜器与铜料价格差异私吞公款款项高达数千贯。 这还不算检举文书乃是一式五份居然是在往靖安台黑塔投递的同时张贴到了靖安台所在立德坊的四面天街边廊下等到黑塔里反应过来迅速撕了以后已经是沸沸扬扬了。 但是这倒都还罢了。 问题关键的关键在于这个检举是真的……甚至都不用查黑塔上下就都知道这个检举是真的。 查专案后做点账分润一些利市下去本就是成例好不好? 哪儿没有? 比刑部杀白鹅道德一百倍好不好?刚到手的案子小小工部员外郎大笔一挥刚刚城东铸好的新铜料变废料再转城南被‘偷走’又算什么? 但是有些事吧是不好上秤的只能靠大家心照不宣的维持……现在张白绶非说就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这个账所以才被罗朱绶打击报复的又有人证又有物证还有账本的你也不好强按头……尤其是背后还有个撑腰的白巡检。 其实大家都明白长水军屯城的破事一出这张白绶既然完好回城要是不报复回来反而显得不对劲了。 眼下就是看中丞如何调节如何让此时收场。 “说说吧!” 黑塔五层停下笔的曹中丞抬起头来却是难得也有些头疼起来。“为什么会跟思思的巡组闹出这样事来?还有那张三郎也是上下公认的人才又何至于闹到这般?真的是因为铜料的事情吗?” “不知道义父愿不愿意信孩儿?”罗方当然也有些焦头烂额之态但还是保持了高手与上位者的风范。 “咱们父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座中拢手的曹林认真来看对方。“不要有顾忌怎么想的怎么来的说清楚……” “是。”罗方在案前微微一拱手。“首先孩儿承认自己有私心……主要是白有思父亲……” “要叫白公。”曹林忽然打断对方。 “是主要是白公得用后整个靖安台上下忽然对白巡检格外看顾、退让以前看她是个女人倒也罢了如今……何况还有英才榜和地榜我们义兄弟十人竟然比不得一个白有思?若说没有想法岂不是自欺欺人?” “我就知道。”曹林微微叹了口气。“但你也不小了心里总该也明白那只是意气之争你那几个义弟喝多了乱扯不说你和老二不该如此的。” “孩儿知道。”罗方脱口而对。“若是只限于此倒也罢了这不是前几日白公仗着迎合圣意初入南衙便与义父作对吗?竟引得义父在圣人面前愤愤而归。便是此番大动干戈出城去抓什么役丁不也是据说刚刚吵完一场不得不给圣人摆出姿态来吗?可役丁的事情明明就是白公的工部部属惹出来的……我是觉得我们这些人受三分委屈无妨却不能放下义父你的委屈!” 曹林长呼了一口气居然没有多少意外。 “至于说之前铜料的事情也有一些想法吧但并不是什么查账……彼时又未翻脸谁会查这个?只是组内兄弟们都不满觉得把帐和案子汇总到白巡检手下张三那里显得分出了主次好像我们那次联巡是以白巡检为主一般就私下对我有了些抱怨。 ”罗方继续说道。“但这些都只是诱因不是我昨日寻他麻烦的根本……义父大人不瞒你说我昨日是先从河上飞过无意间隐约看到了一块巨冰在水中飘过然后才遇到那役丁检举的我彼时是真觉得事情没得跑整个第二巡组中也只有他张三郎一个寒冰真气还是白绶……太巧了。” 曹林一声长叹:“但是通八条正脉的人如何冻得那么一大块冰?难道这个也能作假?柴常检和沈副常检今日上午刚刚一起验的。反倒是你那里终究是一个役丁的一面之词冰也没确切见到吧?你自己看到张三用真气来结冰后不也无话可说了吗?” 罗方无言以对只能叹气: “孩儿晓得而且此时便是孩儿的人证物证全是真的可冰也化了人也被杀了多说无益孩儿还要感谢两位常检维护呢……反倒是那个铜料的事情卡在这里委实让义父大人为难了。” “铜料有什么为难的?”曹林摇头不止。“什么张三郎私放役丁你们一组铜料换铜器都是个屁……关键是你既主动和思思相争却落了下风总要有点说法的。” “那……” “先出外勤吧……你走一趟成都去拘捕那个最近在蜀中露面的莽金刚不管莽金刚能不能拿下来都要暗中查探益州总管司清河的贪污军饷一事……他在蜀中太久了。”曹林无奈以对。“这是个苦差事也是个硬差事晓得吗?” “明白。”罗方俯首以对却又一时没有忍住。“那第二巡组呢?义父大人孩儿说句越矩的话若是只让我们出外勤他们留在东都兄弟们怕是不服。” “当然也出外勤。”曹林幽幽以对。“江东那边今年秋粮少了一成好几个郡都说是秋雨延期转运不及只说春日上计一定补上……让他们催一催护送一下。” 罗方一时气闷但也无法只能拱手相对。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煮鹤行(2) 命令来的很急黑塔甚至直接言明全组一起出动不得延误。 上下都晓得这是一种调节和安抚手段追捕莽金刚那种狡猾的凝丹高手和下江东催粮根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差事前者又苦又硬甚至很危险后者基本上是发一笔利市的公款旅游。 虽然是和稀泥但胜负高低却是分出来了。 对此白有思巡组上下没有人表达不满其他人不提皆乐得如此张行和白有思这两个当事人也没有说什么。 甚至白有思这么想的不清楚张行这里反而些释然——这倒不是说他怕了什么实际上熬过当日的对质后张行自问就没什么危险了剩下的无非是大人物手心里的一些政治把戏而玩政治把戏这种东西他更不可能说会怕了那些武夫。 主要是张行真切感觉到东都这里的政治环境真的很不好那位圣人就是不愿意安生今天杀个千把人明天发个十万役丁后天再杀个千把人的时间长了心里有点火的人不像李定那样顶着个黑眼圈萎靡下来就怪了。 环境会异化人的整天看着这类事情无能为力再出色的人物也会颟顸和冷漠下来按照张行之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看来的一些大师的观点这应该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质疑王朝中后期朝堂没有人才的缘故——不是没有人才不是没有俊秀而是被环境异化、钳制做不出有格局的事情来。 而同样一个人如果从王朝末期熬到另一个王朝初期甚至不需要等到初期直接转入乱世却又往往会焕发出光彩。 为什么? 因为环境改变了僵硬的束缚解开了人的活力被释放了。 当然了凡事都有两面再僵硬的体制也会保护人并且会很大方的借出自己力量张行便是因为这个才在初来乍到没有立身之处时选择投身靖安台、投靠人家白巡检的。 唯独此一时彼一时到了眼下在东都呆了大半年感受了这股力量的强大同时也意识到这股力量的残暴后张行的心思稍微有了一点变化。 他开始稍微的但很明确的反思起了自己是不是可能选错了新手阵营?只是这番思路在那晚上之后又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自东都往江东有两条路一条是横穿中原腹地跨淮河南下另一条是先下南阳再顺着被白帝爷开拓的汉水南下大江继而顺流而下。 前者适合北上后者适合南下而在白巡检的决断下巡组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 张行作为巡组一员当然只能按照命令迅速重新集合。 当然了肯定要做安排家里只剩一个半大丫头除了留下足够的钱粮外秦宝还按照张行的建议专门去往靖安台中做了报备要求台中按照巡组外勤时的规矩定时去家中叫门和保护。 除此之外秦宝的那匹瘤子斑点马也不能留下性子太野月娘没法照顾也不好天天去买肉买酒所幸已经渐渐长大再过一两月骨架结实就能骑行便干脆直接带上。 再往后则委实没什么可安排的了两个光棍到底光棍的利害。 一路疾驰南下赶路的过程乏善可陈而且疲惫到让人没有任何多余念想对于张行来说唯二值得一提的事情在于:首先他没有在路上发现大量的预想的新征役丁;其次那条宽阔齐整而且清澈平稳到神奇境地的汉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前者暂且不说后者毫无疑问是发生了类似于红山一样的超凡变化。 至于前者也在抵达襄阳受到荆州总管白无漏的招待后真相大白起来。 原来按照朝中传出的消息在天坛规制已成的情况下通天塔的建设行动居然受到了紫微宫、天坛与北邙山的地理阻碍工程难以展开想用更多的人力从速完成也用不上最后居然‘只需要’月役万人——对此朝廷干脆发了官奴再加上直接从东都本地征召部分役丁来承担这个简单任务。 当然了张行还是怀疑这恐怕不是工程的问题而是这个塔想建的快都不行。 而且当荆州总管大人大手一挥给自己的侄女发了一艘三层的足以承载巡组所有成员、以及随行马匹行礼的官船后松快下来的张行更在自家巡检那里得到了一些验证。 “是有这种说法。” 时值初冬白有思立在船头微微散开真气抱长剑凭风而观左右却是头也不回回答干脆。“先帝并未登基时圣人便已经出生当时在西都交游广阔少年踏上修行路人尽皆知;后来伐南陈时为王爵领元帅年二十余便已经是通脉大圆满的高手了……现在又快过二十年了没理由不凝丹成丹为宗师境地……甚至有人曾经猜度凡临天下之正统皇帝在位自然而然便会承天下元气直通宗师甚至大宗师之境地……只是这种事情没法验证罢了。” 话至此处白有思终于回头:“但无论如何圣人修为极高毋庸置疑……十二位大宗师也未必是虚妄之言。” 张行连连颔首忍不住再问:“那塔呢?是宗师开始建塔还是大宗师开始建塔?” “有宗师开始建的也有大宗师开始建的但基本上到了宗师后便很少像凝丹、成丹期那样四处乱窜了不建塔也要开始定居一处或干涉庶务或做一番事业使威名传于一方……好像也有不建塔的我师父便常年在太白峰上周旋东夷大都督干脆造了一艘巨大海船而且那位大都督也不是定局一处他最喜欢无事的时候出海钓鲸。” “我觉得那也算塔。”张行一时抱怀失笑然后却稍作迟疑乃是回头看了看几个同样听得出神的组内年轻人后才继续来问。“其实有人跟我说过说塔便是宗师之外体是宗师用来运行维持真气的?若是这般塔应该不拘形状、形制才对?” “有道理。”白有思嘴上说着有道理却直接摇头以对。“但未必如此因为大部分宗师都还是干脆直接的立塔……这说明立塔这个事情绝不止是区区运行真气那么简单很可能还有别的效用只不过那个层级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说清楚罢了……不过不管如何我懂你意思月役万人着实让人松了口气我也是极高兴的。” 张行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此事反而是跟对方一样将目光放到了脚下宽阔到吓人的汉水之上。 白有思会意干脆主动解释:“传说白帝爷拓展汉水侵占了淮河上游的水系引发了盘踞淮上的真龙淮阳君的不满淮阳君乃是青帝爷证位时便闻名天下的真龙曾与青帝爷大战一场不分胜负前来汉水找白帝爷麻烦却被白帝爷斩于此处。落龙之后白帝爷铺陈龙尸于汉水。自此汉水宽阔通途不旱不涝使荆襄化为天下阜美之地外更使南北之间更加通畅握有汉水上游的关中便可轻易钳制大江中段继而力压大江后段。” 张行愈加恍然这几乎算是半个大运河了。 且说初冬时节船头寒风逼人胡彦等老成人早早去船楼上喝茶修养不提但因为白有思在此钱唐、李清臣、秦宝等人却早早聚集……此时听了半日张白绶与巡检的枯燥对话也纷纷不耐唯独又看到巡检兴致颇好居然有心情讲古便欲上前凑趣说些闲话。 孰料不待众人开口白有思忽然又回头来问:“张三闲来无事如此美景你又文华出众可有好诗?” 和其他人一样张行怔了一怔却又苦笑:“仓促之间哪来的好诗?” 几个年轻人尤其是自诩有些文采的李清臣便赶紧去想而钱唐和秦宝却早已经意识到什么干脆避口不言。 秦宝甚至犹豫要不要回去照顾自己的瘤子斑点龙驹。 果然张行刚一推辞那边白有思便即刻回复而且难得失笑:“我早就看到襄阳那里上船后你心情便渐渐开朗应该是压下东都诸多烦心事了其实我也一般既如此何妨借一首诗词来暂忘掉那些烦心事然后一抒胸中舒畅之气?” 这下子李清臣也有些醒悟起来——敢情没我们的话是不是? 话到此处张行也不好推脱的他稍作思索想到一首诗来然后干脆也上前一步来到白有思身侧扶刀望着前方汉水河道低声而诵: “艟船叠百尺分浪若长鲸。” “平平无奇。”李清臣有些气急。“况且巡检让你放声吟诵抒胸中舒畅怎么这般低声?” 张行就等着这厮呢立即回头展颜一笑以手指下重新低声诵来: “艟船叠百尺分浪若长鲸。 不敢高声语恐惊河下龙。” 李清臣稍微一怔白有思却先怀剑笑了出来。 ps:惭愧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人真老了。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煮鹤行(3)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这一首诗单一句烟花三月便道尽了春日间大江两岸的风流。 但可惜张行一行人不是烟花三月时分顺江而下的他们是在隆冬看不到两岸盛景……而且说来也怪在铺了一条龙的汉水上的时候大家只是觉得顺流而下行船太快所以风起的太冷并没有任何其他不适但一离开汉水在江夏郡入了大江就立即各种麻烦事上来了。 先是有人晕船甚至有马晕船秦宝的宝贝瘤子斑点兽上吐下泻别说吃肉了就是喝清水都能吐出来把秦二郎急的心急火燎;然后是遭遇雨水与风浪;这些都也罢了因为水流而下的时候很快就过了雨水区但接着又有人因为雨后结冰导致甲板湿滑而落水…… 最后这件事情几乎是要命的意外幸亏船上有一位成丹期高手直接飞下去把人捞出来但依然冻得不行缩在船上打哆嗦。 不过这一切倒霉的破事在巡组抵达丹阳郡水段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到了此段后顺流而下的官船先是忽然降速航道也改成大略向北这个时候上下如何还不知道为什么叫做江东、江西?又如何不晓得什么是大江中游与下游之分野。 然而这还不算航行到这日下午天和气朗万里无云航速又低众人纷纷出甲板闲聊正在惬意之时忽然间不知是谁一声轻呼引来所有人注意——原来脚下航段自南向北可前方江面尽头江北、江西也就是所谓江右那一侧平原之上忽然平地起了一山宛如门扉当面拦住长江航道。 众人虽然很心知肚明晓得那是一个转弯处却还是架不住纷纷来看这番妙景。 更有人打趣要张行来作一首诗一定要文华出众的那种不许再说什么河下龙之类的顺口溜。 张行心中无语只能假装不做理会。 吵闹嬉戏之中船只果然在这扇门扉下转东但转东之后众人便复又目瞪口呆起来原来从这段自西向东的江面看去前方江左丹阳郡中居然又有一座山宛如门扉而且是直接突入江中正在航道正前方。 此时远远望向此山再看头顶上那一座山众人自然啧啧称奇。 “这两座山肯定有明堂不知道唤做什么山?” 很多巡组成员和张行一样都充满了好奇。 “回禀各位锦衣官人。” 抵达此处水段后船速已经彻底缓和下来再加上船上安泰了许多船上的水军和仆役也都有些随意自然有老道之人遥遥回应。“这两座山一起便是传闻中当日青帝爷证道时登的天门山!传闻若是那些陆地神仙能在此处驾驭真气向上穿过上面的真正天门便可成真神仙!” 此言一出满船轰然虽然青帝爷那都是八千年前的事情了故事注定不可靠但这来头委实够大。 随即众人稍歇李清臣复又一拍船舷想起一事:“是了是了北面大河那里潼关上游也有一龙门渡和此处说法类似据说要能在北面大河龙门那里驾驭真气向上过了一定路数便可化龙!这都是一样的道理只怕不假!” 且说周围人喊出天门山三字时张行一开始还有些懵逼因为他印象中的天门山不是长江上的就是陆地上的一座小山而且那天门也不大哪里像眼下这两座山以大江中下游为分野以长江江面为门户呢?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老朋友李太白的一首诗来登时醒悟。 正想着呢那边却又嚷叫起来乃是要让白巡检试一试看看她老人家一气之下能不能腾过此天门。 白有思听得无语她还在观想成丹阶段又不是那些宗师、大宗师的哪来那么多真气储备?可以直直向上一腾数百丈?然后确保自己落下来不摔死? 便是勉强腾起了又能如何呢? 而很快船只便来到东面门扉下然后随着山下的大江回流轻松一转再度北向而当此之时左右各有苍山如聚且临江之处也都是笔直石壁天门之形竟是全然展示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偌大的江面阳光之下居然正有一片白帆孤零零迎面而来颇有奇趣。 张行看到此处哪里还不晓得人家李太白兄的诗是真的有实底的而一想到这个世界明明有此景却未必能有此诗也是一时心痒难耐起来。 不过众所周知张行素来是不在乎这些的只是一跺脚便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回到楼船内匆匆寻得纸笔写了四行诗来然后就走出舱门昂然来到船头递给了白有思。 白有思好奇打开一看正是四句齐整的诗句与之前的顺口溜截然不同而且诗句看似写景却居然一片动态颇有几分豪气更有一番推陈出新再接再厉之意与二人此时心境也是相符。 换言之这是一首极为应景应人应心的绝妙好诗便也怦然心动。 “这是何意?” 白有思既看完诗依然不解。“这么好诗如何私下给我?” “回禀巡检我以为此诗正是倚天剑该做的诗。”阳光下的船头上张行微笑以对露出一排大白牙。“我看江左那边山壁上石料颇为齐整所以想借巡检倚天长剑刻到江岸上算咱们合作……巡检不是早想刻一首好诗吗?!” 虽然没看到什么诗但众人愈发觉得不对味起来因为之前那么多人起哄让巡检飞一飞天门她都懒得动弹你倒好上来便要她替你刻一整首诗虽说给了署名权可这么大冬天的要在大江上飞起往天门山上来刻哪来的那么便宜? 然而白有思戏谑瞥了张行一样低头又默念了一遍那诗下一刻却居然真的腾空而起宛若一道流光往江东面的那片‘门扉’而去及到石壁之上先是攀住石壁然后陡然向后一跃居然真就在半空中拔出剑来并运起丈余辉光真气金光闪闪扫过石壁宛若龙蛇乱行早将石壁上多余石料扫下大江。 待到她往下方石壁一驻上面已然刻下一串字来——正是“天门中断大江开”。 再一腾起再一跃又出来一串字——乃是“碧水东流至此回”。 接着却是“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合在一起居然是极度符合刚刚官船连番转折行船时所见盛景的一首豪迈好诗。 而白有思真气绵长不断一首诗廿八字写完还不算完复又微微一腾写下了落款——“倚天长剑白有思、拼命三郎张行留”。 写完这一列斗大的小字方才凌空落下准确踩到了数十丈外的船首并从容收剑。 然而当此盛景众人在船上却并无半点轰然之态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看的是目瞪口呆心驰神遥便是原本怀着‘到此一游’这般低端念头的张行也早已经在对方腾空而起时莫名震撼起来然后居然又想起了李太白兄的一首诗来——所谓“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没办法谁让这老哥的诗太好太多了以至于刻到了他的dna里了呢? 片刻后终于满船轰然而就在张行想着如何拍出精巧的彩虹屁却一时想不到时远处相向而来的那面白帆也已经到达跟前。 两船交汇时那船并无什么动静但等到船只各自越过对方后却忽然闻得那船上有人笑声滚滚震动江面: “倚天长剑白有思果然名不虚传!英才榜第二便已经如此却不知道第一的司马二龙又是何等人物?!不知倚天剑真气还有几分还有没有力气来我船上一叙?” 其人笑声中真气震荡又能如此从容点评白有思必然是高手。 而且众人心知江东荆襄诸地也本就不缺高手只是自家借着官船顺流而下才避免了许多事来此时遭遇挑战白有思真气还有几分也确实不知却是纷纷凛然。 更有胡彦、钱唐二人厉声提醒要白有思不要中计。 唯独张行虽然也是放声提醒却与其他人不同:“巡检这厮之前不叫好交船的时候不叫好非得等船过去咱们不好回头时才叫好示威明显是心虚知道自己远不如你却又忍不住来叫一声好显得自己参与进如此盛事一般!所以便只有一分真气也不必惧他!” 白有思冷冷瞥了张行一样却又腾至船尾复又一起便往后方飞来一剑。 只是一剑辉光卷起千重浪便往对方船尾压去那人大惊失色也不敢说话了只是赶紧运气来到船尾做挡。 却不料白有思如何是那种因为一言挑衅便杀人的人?所以辉光真气早早抽到了水中压入江底临到那船尾时更是算准余波陡然消失结果反而打起一股浪来拍了那人满头满脸是水。 与此同时借着这一剑之威本就顺流而下的官船却是浩浩荡荡加速向下游而去。 如此场景看的张行在船上大笑不止笑的简直要打跌幸亏秦宝拽住。而白有思转回船顶居然也是忍俊不禁难得大笑。 说来也怪。 苍山不动碧水东流大船平稳如地却又进发不止此日之后张行居然心境清明别无它物只觉万古皆当如此。 然而只是翌日过石头城的时候这位张白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于甲板上冲透了第八条正脉开始了第九条正脉的冲击引来上下啧啧称奇。 又过了两日船只更是抵达了江都城南的扬子津就此靠拢。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七十五章 煮鹤行(4) 白有思所领巡骑抵达扬子津引发了本地官场与民间的双重震动很显然抛开锦衣巡骑本身的特殊性不提一路上快马加顺流而下的神速也使得江都这里根本没来得及接收到任何有效信息……当然这本是锦衣巡骑日常出巡时的常规操作要的就是地方官府的措手不及与地方上的震动感。 唯独这一次第二巡组上下心知肚明根本没有什么转案或者钦犯只是要在这里等到过年收收江东诸州郡的节礼然后开春押运补粮回东都而已。 这一日是十月廿八冬季的第一月即将过去马上就要进入隆冬时节了。 “这里老百姓特别怕我们。” 秦宝牵着自己的瘤子斑点兽往渡口旁的驿馆而去的时候稍作摇头。 “哪里的老百姓不怕我们?”一旁的李清臣例行表达欲过剩。“我们是靖安台中镇抚司巡骑是朝廷鹰犬之任是他们口中的锦衣狗出面就是抓人办案东都那里的中枢官吏看到我们都躲着走何况是相隔数千里的江都?再说了江都这个地方一面那么富庶一面却是朝廷最远的一处大方镇天高皇帝远的只要瞒过上面什么龌龊事都能干得出来如何不怕我们?” “李十二郎说跑题了这说的是百姓。”张行牵着黄骠马在后更正。“秦二郎的意思应该是同为被灭的他国故地相较于河北、东境的东齐故地这里作为南陈故地其实跟朝廷隔阂更重……” “江都不是南陈故地。”李清臣毫不畏惧当场指出错误。“灭东齐后此地就被大魏占了圣人就是在这里出任方镇筹划灭陈的……灭陈后又因为此处虽是江北却是江东总领之处所有在这里呆了数年安抚江东……” 话说到后来李十二郎自己都觉得有些强词夺理东齐都有故地那灭东齐后占的地方就不是故地了?你也知道这是江东总领之地? 这话不害臊吗? 尤其是张行听了以后非但没有驳斥反而连连颔首……李十二虽然是个犟嘴的但也还是个要脸的立即就闭了嘴。 “谁说不是呢?” 眼见着话有点尴尬年长的黑绶胡彦也跟着感慨了几句。“东齐那边是有深仇大怨但更多是上面的大世族、大门阀的仇两边打了上百年多少血仇哪位上柱国家里没在东齐折过人?所以才现在压着那边的世族、豪强不让做大官。实际上呢前朝与东齐基本上算是同源上面仇归仇恨归恨下面的老百姓还是很有认同感的不然圣人也不至于一登基就修东都然后迁到东都。倒是南方这里之前隔绝数百年……” 这话有些道理但未必不是一个朝廷中枢骨干官吏的偏颇之词下面老百姓觉得如何上面官吏觉得如何最上层的门阀世族觉得如何被挤到一边的东齐豪强如何包括圣人觉得如何不是本人谁都不知道只能多听听多看看多想想。 就好像眼下一行人正说的热闹呢结果这边刚一踏入扬子津驿站的大院就看到了一阵鸡飞狗跳的乱象——无数官吏、客商逃也似的拎着行李、拽着儿女、牵着牲畜、呵斥着仆从多有狼狈之态俨然是听闻有锦衣狗乘军船到了渡口正欲避祸离去却迎面看到数十骑锦衣绣刀之辈当面而来也是当场失声宛如定格画一般呆住。 但很快就是更加失序和混乱的场景。 见此情境白有思、胡彦以下全都无言以对只能引众立到院中一侧然后一声不吭等待乱象结束。 而这个人马俱肃、整齐立定的寻常举止虽然没有加剧混乱却明显让所有人更加畏惧——前后左右真的是一声不吭绕着走的。 须臾片刻人就走的精光甚至有人连行李都落下了张行原本还想去喊一声递一下但想了想愣是没敢动……锦衣狗们自己都被这幅场景吓到了。 但麻烦还没完。 先是操着南方口音的驿站官员战战兢兢过来请求给予时间来做打扫;然后好不容易清扫干净便有江都城内的朱绶飞马派出信使询问任务与情况;接着还没来得及做文书交接和说明江都留守来公便又遣使者过来说是扬子津是江南的官吏往北方去的节点靖安台的人占着那里的驿站会吓到人让大家伙入城去住。 江都留守来战儿是一个真正的通天大人物军中宿将官至柱国领陪都留守爵至国公修为已经摸到了宗师门槛更重要的是这位是当今圣上心腹中的心腹否则即便是一时军需休整需要也断不会他一个江都本地人而且还是个出身低微的一武之夫来担任江都留守的。 总之这位的话必须要尊重但问题在于进城住哪儿那来公也没说啊?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请那使者回去问询然后在原地等候。 不过这来公的使者刚刚走了不过一刻钟便又有使者抵达居然是来公的副将、副留守周效明的小儿子周行范直接邀请锦衣巡骑的人以皇帝亲卫的身份去城北行宫外城屯驻以作据点。 到此为止上下哪里不晓得这是摊上了两位军中老爷才会行事这般粗疏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捏着鼻子仓促上马往北面城中而去将一个空荡荡的驿站留下……也就是这个时候更让人无语的事情发生了。 锦衣巡骑数十离开驿站走马向北结果人刚一离开扬子津周边的范畴渡口、驿站、市集那里便遥遥传来士民欢呼之声就好像青天大老爷做主赶走了瘟神得了什么大胜一般。 听到如此饶是众人刚刚还言语清晰说是能够理解但白有思以下几乎人人驻马回望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唯独张行虽然同样驻马却只是饶有兴致的听了几下然后便在马上摇头失笑。 “白巡检诸位。” 那周行范年方十八九岁倒反而显得稳重此时回过神来自然也晓得尴尬处便又赶紧在马上与白有思等人赔不是。“绝不是你们想的那般……家父与来公都是朝廷忠臣绝无处置约束钦差之意只是听到诸位在扬子津登岸须从高处考量。” “若是来公与周公不是朝廷忠臣天底下就没忠臣了。”李清臣气上加气不等白有思回复便冷冷相对。“可杨慎没反前须也是天下公认的忠臣!况且来公是功臣不耽误他儿子谋了逆!来公和周公是朝廷倚仗不耽误他们都是南人也是南人倚仗!” 这话扯到了今年初的一件事情。 说的是杨慎谋逆后彼时作为徐州总管的来战儿和副将周效明原本已经发水军往落龙滩去了闻讯当机立断仓促撤军乃是准备步兵救驾、水军援护前方可能出现的败军这般行动牵扯极大甚至来不及跟洛阳做汇报二人便已经付诸行动……事后证明这个做法是绝对正确的。 但与此同时在后方去转运粮草的来战儿次子却也成为第一批向杨慎投降的高级官员事后被抓到天街上公开论死成为了那一千多个倒霉蛋之一。 其实这种事情太常见了个人膝盖一软很自然的事情不耽误来战儿事后更加受圣人信任。 李清臣此时说来也不是真要拿这个东西说事无外乎是气急了搞人身攻击和地域歧视外加指桑骂槐罢了……可有意思的是这么低端的人身攻击巡组内的老成人却无一人阻拦居然真就任由李十二这个世家子当众骂了出来。 这下子周孝范情知已经惹怒了几乎所有人干脆闭嘴默默领路。 入得城来直入行宫在外城寻得干净地方驻扎周孝范赶紧逃走然后本地朱绶便说要来拜访北衙那边的督公和金吾卫都尉也都来请……就在众人商议是先去北衙还是先跟本地朱绶当面做个交接说法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周行范回去跟他爹说了啥然后他爹又跟来公说了啥忽然间留守府居然又来使者说是来公要设宴请白巡检带着她的得力下属们赏光赴宴。 这不可能不去的。 而到了地方才知道北衙行宫留守督公赵公公、金吾卫都尉刘璟、靖安台东镇抚司陪都朱绶廖恩还有之前一直装聋作哑的郡丞谢鸣山居然也都被一并请来。 倒是省事了。 宴会开始来公出身低微宴席也俗上来让头面人物们依次跟白有思、胡彦见了礼又听说此番只是坐着等补粮便没了多余兴致只喊人上酒上菜顺便唤来歌舞暖场……十七八位江东丽人齐至舞于堂上虽然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青春靓丽别有风采算是让一群锦衣狗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这一趟出行委实是来享受的……之前扬子津上的一点闷气早早消失不见。 便是白有思白巡检也看的出神起来甚至比其他人看的更出神。 所谓隆冬将至江南微寒国公置酒歌舞以颂天下泰安很有一番富贵太平之气的。 而张行看着歌舞想了一想忽然失笑引来旁边同案的秦宝好奇:“三哥笑什么?歌舞哪里出错了吗?” “不是。”对于秦宝张行自然没必要遮掩什么直接低声以对。“我是想起刚刚那群人做介绍……来公是本地人圣人在此地时点拔的贫民豪杰;周公是南陈将门被人冤屈后一怒做了降人;赵督公是南陈宫中旧人战后跟了圣人;廖朱绶也是南方人却是做到朱绶后主动请调到东镇抚司做这江都陪都朱绶的;便是郡丞也是南方名门谢氏之后……一屋子江都掌权之人除了一个不甚重要的金吾卫都尉是东齐故地出身其余全都是南人。” 秦宝想了一想复又来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没什么不妥。”张行笑道。“不说别的来公、周公、赵督公这三位都是圣人心腹圣人都不疑我们说什么不妥……但问题在于他们这些仕北南人为何会猬集在江都这个江北的江东总领之地?” 秦宝稍作思索也是醒悟:“三哥是说他们这些人两面都不能讨好往前在中枢受人排挤往后也在江东不见容于民间、乡野?” 张行点了点头。 “那这样的话。”秦宝犹豫一二。“我这种东齐人将来会不会也如此?” “那倒不至于……”张行不由失笑。“等你做到一方留守后这世道不知道什么样呢?” 秦宝刚要再说却又闭嘴原来就在此时又一轮端着木盘的仆役自两侧偏门进入很显然是要上新菜。 不过就在张行秦宝二两个土包子闭嘴准备腾开面前几案的空间来吃新菜的时候堂中央猛地光芒一闪引得二人齐齐去看继而大骇——原来舞女中一人竟然挥起长袖直直砸向了副留守周效明长袖末尾装有金饰带起风声呼啸俨然是高手运足了真气宛如利刃来刺又似重锤来击。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刺杀。 二人刚要呼喊却不料更大的乱子来了——那几名刚刚端着盘子进来的仆役也各自行动却是从盘底摸出匕首来运足各色真气朝为首几名权贵发动了突袭登时便有了惨叫声。 非只如此那些舞女中的其他人看到伙伴中一人挥起长袖时尚在茫然待见到匕首闪过却又惊惶失措纷纷惊呼逃窜。 这些变故和动乱说时迟来时快根本就是一瞬间发生的。 而乱象既生胡彦以下众人训练有素如何不晓得这是蓄谋刺杀而众巡骑虽然不许带武器入内却不耽误人人掀桌取脚凳来做搏斗。 便是张行和秦宝也各自擎了一个矮凳在手。 唯独白有思作为唯一一名被允许带长剑入留守府大堂的高手此时居然从容端坐乃是先饮了一杯酒待周效明掀翻桌子挡住第一击后方才掷出酒杯砸中了舞女第二次运气来锤的长袖。 那舞女受此隔空一击居然踉跄两步却丝毫不惧反过来甩起长袖攻向了白有思。 而白巡检此时方才拔剑只一剑便削断了对方的长袖惊得那舞女再不敢动直接往外窜去。 白有思也不去追而是复又挥动长剑几乎是一剑一个将那些持匕首的刺客给剁翻在场。 须臾片刻场面安稳下来众人却又在刺客们的惨叫声中发现金吾卫都尉刘璟早已身死。 “我听到惨叫便发现刘都尉中了后心一刀。”白有思面色从容坐回来按长剑以对。“根本来不及救。” 其余人众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周效明一时欲言也不知该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之前不知道为何突然离去的来战儿来公却也恰好归来见到这一幕一时诧异至极。 “这是设计挑拨。”副留守周效明从尚在糊涂的来战儿身上收回目光思索片刻冷冽出言。“我与来兄相交二三十年沙场上不知道同生共死多少次……是不需要言语的只是怕你们有些人不知道才多此一言……况且人尽皆知来兄已经快到宗师境地不把他调走如何刺杀?” 堂中所有人几乎齐齐颔首。 说句不好听的来战儿想搞江都这里的谁安上罪名砍了就是哪来那么多事?想排挤周效明也不用如此低端。 不过来战儿终于弄清楚怎么回事后这位五旬有余的当朝大将反而大怒:“白家的丫头!你们不是闲差吗?现在须不闲了!”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煮鹤行(5) “来公请恕下官不敢擅自接此大案!” 周围侍卫涌上将那些血不拉几的刺客们拖了下去而待惨叫声消失端坐不动的白有思方才平静朝来战儿拱手。 “为何?”满脸横肉、腰围极大的江都留守一时大怒。“叫你们来打秋风便眼巴巴的几千里跑过来叫你们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却摆出脸色靖安台难道是这样子办事的?难怪扬子津那里的官民见你们离开都要跳起来!” 白有思终于轻笑了一下却居然没有理会来战儿反而扭头看向周效明:“周公正所谓周不离来来不离周能否请两位留守稍安勿躁让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晚辈好生说几句话?” 雄壮的来战儿愈发怒气迭起宛如天王一般气势惊人但随着瘦削的周效明抬手一挡却又安静了下来后者也认真朝白有思拱手回复:“白巡检大家都是朝廷命官这里没人仗着年纪、官位、修为不许他人说话。” 来战儿居然不恼反而嗤笑一声坐回自己的主席端起没喝的酒水一饮而尽。 “那好。”白有思见到如此当即欲言却又忽然怔住然后微微摇头。“算了还是让我属下给周公、来公说一说吧。” 一众锦衣怔了一下胡彦以下齐齐去看张行。 张行也怔了一下却又瞬间醒悟上前朝着前方两个大人物拱手:“周公、来公……下官张行为靖安台白绶巡骑不敢妄言议论只是以事论事。” “快说。” 立在堂中的周效明对待张行就没有对白有思那般客气了只是一手扶着侍卫刚刚送来的佩刀一手微微抬起催促之意明显。 “是这样的自古以来不管是本朝靖安台锦衣巡骑还是前朝的卫安台又或者是白帝爷身侧的缇骑都是有规矩传来的最有名的便是三避默的规矩乃是说遇到案子有三种情况我们这种专案巡骑非但不能去管反而要躲避和沉默……”张行摆出三根手指言辞恳切。“说来也巧今日之事居然三条都占全了。” 首座上的来战儿略显诧异隔着几案立在堂下的周效明将信将疑北衙的赵督公还有谢郡丞则是微微好奇而那位旁边束手而立的靖安台东镇抚司的陪都朱绶廖恩则开始怀疑人生——他才来江都三年怎么就听不懂东都话了呢? 但是放眼望去这厮说的头头是道不讲那白巡检以下二十几号人也都是一副排列整齐面色凛然模样……难道真是自己老了忘了这些什么东西了? “首先一条便是钦命不移。”且不说廖朱绶如何乱想另一边张行早已经继续侃侃而谈下去。“这个意思很好懂巡骑外出是有任务的不管任务难易大小都是以钦命之身出来的遇到其他案子当然可以管但一定要将钦命本务给大略安排妥当……而现在我们并没有见到江东诸州郡缴纳的补粮甚至没有得到诸州郡的许诺如何敢轻易插手他案?” 话至此处张行复又看向愣愣来看自己的白有思:“巡检如果我没有记错今年年初我从落龙滩逃回背着尸首赶路杀了四五个抢我靴子的群盗你率诸位同列迎上那个案子决心将我追索到底应该也是先完成了出巡钦命并分派可李十二郎分路往归东都做汇报了吧?” 白有思当即严肃应声:“不错。” 其余诸多资历巡骑也几乎人人颔首。 副留守周效明抿了下嘴有些无奈的去看来战儿却不料来战儿反而认真盯住了那个侃侃而谈的靖安台张白绶。 “其次一条乃是即时不应。” 张行丝毫不管来战儿的目光继续说的口吐莲花。 “这一条就更简单了几乎是官场通用、大家都懂的道理讲的是初来乍到没有任何头绪或者骤然亲身遇到的疑案绝不能擅自接下省的沦为他人刀具……而这一条在锦衣巡骑这里尤其要命因为锦衣巡骑既有临时逮捕之权又有临阵格杀之权还有黑塔刑狱一旦为人利用仓促介入往往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许多冤狱都是这般造成的后来查明了也只能那样了。” 说着张行微微拱手:“周公、来公请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从我们这些巡骑的角度来说今日的案子是不是过于巧了点?” 来战儿依旧盯着张行不动倒是周效明一时欲言而白有思也在琢磨起来准备拿这些官话堵住对方的嘴再说。 但张三郎却没给所有人这个说话机会:“但前两条都不算什么尤其是来公、周公一体又是圣人之心腹我们这些人便是因为这两条受了许多委屈又算个屁呢?关键是第三条铁律……党争不论!” “什么意思?”就在跟前的周效明面色微变之前向前一步逼视。“这位张白绶不妨把话说清楚一点!” “那下官便说到尽可能清楚一点。” 面对一位柱国、副留守实际上很可能承担真正的留守职责的超品大员张行丝毫不惧甚至声音抬高了八度。 “锦衣巡骑是什么?是圣人亲军是皇室爪牙是中枢鹰犬除了中旨与中丞钧令外什么都可以不管……所谓刑部和北衙管的了的事情我们能管刑部和北衙管不了的我们也能管我们干的事情是生杀刑狱、株连囚禁之事!说白了便是奉皇权以超凡行特务!但越是如此越有两个天大的忌讳一个是对上不可越雷池一步参与皇室政争;一个是对下既身负皇权那不得明旨便不可轻易参与朝堂党争、地方内斗使人误解皇意有所偏颇!” “这里的人都是忠于圣人的哪来的党争、内斗?!”周效明面色微白来战儿却勃然作色。“谁会偏颇皇意?” “那下官就不留面子了。”张行以手指向了死掉的刘璟。“江都实权权贵无外乎今日在场之正副留守、北衙督公、朝廷郡丞、靖安台东镇抚司陪都朱绶外加此人……而除此人外自来公以下皆是南陈故民是也不是?!” “张白绶好大胆。”周效明终于再度开口却只是低声冷冷以对。“你不要扬子津的事情心怀不满便擅自猜度。” “我们没想猜度是来公和周公非让我们来查而我们若来查第一个便只能想到这个关节!敢问我们怎么查才算是没有擅自猜度?!”张行丝毫不理会来自副留守的呵斥只是环顾堂中几位权贵。“诸位如此逼迫难道是非要我们一群来护送粮食的锦衣巡骑站在这留守大堂上问一问江都诸公……这江都城到底大魏的江都还是南陈的江都吗?!” 满堂寂静无声来护儿捻须不动赵督公几人面色惨白拢手不言周效明则握紧了佩刀。 但也就是此时白有思忽然给自己从容斟了一杯酒酒水入杯引来所有人去看。 “周公、来公。”这位女巡检看到所有人来看便微笑持杯以对。“不要误会了张白绶说的很清楚我们是不想查的是来公非要我们查……怎么还能因为我们‘若是来查’而呵斥我们呢?这件事情先这样吧等两位留守想清楚再说。” 周效明醒悟低头尴尬一笑松开手来微微拱手:“贤侄女说的不错你们是来等粮食的先办皇命这事我们自己先来查。” “那就先行告辞。”白有思不慌不忙起身恭敬回礼并朝来战儿也是一礼然后便欲持剑出府。 张行等人赶紧转身准备跟上。 “且慢。”就在这时来战儿忽然开口。 “来公?”白有思折身行礼在满是血渍、酒肉的大堂上做请示姿态。 “稍等一等。”来战儿从座中起身重新来到堂上边走边说。“案子的事情不想查就不想查有什么大关系……倒是那个姓张的白绶你上前来。” 张行一时惊愕然后本能回身向前几步待抬起头来却又猛地脊背发凉。 原来这来战儿身形庞大天赋异禀站到跟前才意识到对方宛如一个巨无霸再加上对方是天下知名的战将和高手马上就要宗师了那种压迫感拉满……说句极端点的话自己刚才仗着老娘皮在旁边坐着放肆来吹惹怒了人家这要是对方此时居高临下啥都不管直接一巴掌把他张白绶拍成肉泥还能有救吗? 但此时逃跑也没救了吧? 一念至此张行反而直接豁出去拱手行礼:“来公。” 来战儿居然真的伸手一拍但却只是在张行肩头一拍连真气都未用:“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张行。”张行心下大定只要不拍死他就行。 “哪儿人?” “北地人。” “出身荡魔卫?” “是。”张行想到自己看的那些文档咬牙颔首。 “你说你是今年年初从落龙滩逃回来的?” “是。”张行更加大定。 “什么军或者哪一部?” “中垒军后来应该是转了射声……”张行努力回忆。 “只有你一人逃回来了吗?”来战儿语气更加和缓。“背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伙五十人连战多少日已经忘了死了多少也忘了最后只有一个伙伴一起逃了出来。”张行抬起头茫然做答。“但那个伙伴后来也死了死前答应他归葬红山。” 来战儿恍然大悟继而叹气:“落龙滩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但当时杨慎造反我也委实没有法子……一征东夷我就犯下大错;二征东夷我又这般无能为力……张行我看你是个有气节又慷慨的好汉子何不来我军中一个队尉的前途总是有的。” 张行摇头不止:“落龙滩回来破观中躲雨下官便有了一个念头乃是绝不将此身性命抛洒到无用之处……我可以豁出命来做事但征东夷这种事情须得等我看清楚才行。” “我也不逼你。”来战儿点头回头呼喊。“取一百两银子两匹锦缎随后送过去。” 张行也不扭捏直接拱手:“来公好意可我孤身一人无家无室愿转为诸同列之赏。” “好。”来战儿再度回头。“每人白银十两、一匹锦缎送到行宫那边给锦衣巡骑们压压惊兼做洗尘。” 众巡骑忙不迭拱手。 “不必谢我是你们同列所求。”来战儿说着直接踩着满地狼藉折身出去。 众巡骑也都起身忙不迭随白有思一起转出这个是非之地。 走到外面也都无声。 临到行宫前的路上胡彦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来问:“三避默之论张三郎从哪本古书看的?” 暮色中张行看了对方一眼见到对方一脸认真竟然没好意思说。 倒是秦宝忍不住在后面嘿嘿一笑: “其实张三哥不是从具体哪一本书里看的而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来前已经准备呈送黑塔了。” 胡彦略作恍然。 而张行也是连连颔首不及。 倒是钱唐和李清臣如何不晓得根底却是牙都酸掉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酸到行宫跟前便下马进入禁军驻地但来不及多做休整白有思复又忽然传令乃是要胡彦以下几位精英核心队众去驻地中心的一处楼台稍作合议。 张行自然也在其中而且当仁不让受到了质询。 “张三你哪来的那么大胆子说那种话?”临到此地白有思方才气急败坏。“不怕周公一刀劈了你?” 张行怔了一下干脆低声一笑:“自然是巡检给的胆子。” 白有思连连摇头复又重新来问:“且不说你那些有道理的糊弄话案子你到底怎么看?” “能怎么看?”张行摊手苦笑。“巡检办案经验多我十倍……非要问我当然有可能是借刀杀人是一石二鸟是一些人在处心积虑是内讧是下马威但也有可能就是遇巧了就是一次仓促的刺杀!自古以来最好的阴谋诡计便是意外因为意外总是躲不掉的。” “这话说对了案子是查出来的。”胡彦表达了赞同。“不过我是真觉得张三郎的那番话有道理是个落处。” “确实要实事求是什么可能都不放过但天底下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今日话并不多的钱唐第也有气无力的开了口。“要我说东南多有真火教这些年渐渐有不稳姿态而真火教中女高手也是最多的。” 白有思点了点头:“那女刺客的手法我曾见过……故此留手……也确实像是真火教的路数。” “所以咱们要管这事吗?”张行忽然在灯下来问。 “不如稍等。”钱唐继续说道。“这事迟早还会落到咱们手上让留守府来求咱们给咱们放权……” 颇有几人赞同。 “就怕张三郎那番话说的过头了留守府竟然不敢找我们了。”李清臣也嘟囔了一句。 也有几人颔首。 “既为锦衣巡组不说执法如山但总该拿稳一些根底这般大案就在眼前如何不管?”就在这时白有思眉毛一挑睥睨来看左右。“今日让张三郎开口只是为了稍作避让省得落入陷阱沦为他人刀具。可既然成功脱身自然要亲自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敢来利用我们或者是无视我们便要晓得拿身家性命来偿!你们说呢?” 胡彦以下钱唐、李清臣、张行、秦宝及其其余诸多精英齐齐拱手。 而张行拱手之后复又哑然失笑——看来自己无须再现编一个三必管的条律了。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煮鹤行(6) 十月底天气忽然稍作回转长江畔的江都城反而有些小阳春之态。早上还挂着霜花中午便又暖的人想穿单衣了着实让一群北方来的锦衣巡骑们长了见识。 而这一日抵达江都城的第二巡组组员们早早换上便衣三三五五往城内外各处游玩包括领队的朱绶、黑绶和几位白绶全都在其中真真就把昨晚发生在眼前的大案给抛到一边去了。 无奈之下案子只能由东镇抚司在本地的陪都朱绶廖恩接手然后按照流程汇报同时展开刑讯、调查。 “妙哇!” 一声布衣的张行驻马在大江畔望着前方江面顿觉心旷神怡。 “不知道妙在何处?” 副留守周效明幼子周行范本来是奉父命去‘慰问’一众锦衣巡骑的却不料连白有思和胡彦的面都见到只遇到了留在驻地往台中写紧急报告以及‘三避魔’原则的张行还有等着张行的秦宝最后无端沦为了二人的导游堂堂方镇公子居然不气反而认真诚恳。“我随家父只此处半年可能是见惯了大江颜色。” “哎~” 张行当即摆手然后一手勒马一手指向江心。“周公子请看江心洲上芳草萋萋远望过去是不是难分春与冬?” 周行范和秦宝一起抬眼望去却都只能微微颔首。 “还有这江畔白沙被江浪铺陈不断干干净净江上蓝天空寂无物唯有微风高悬所谓天青沙白是不是还有几分秋日空寂之态?”张行复又以手上下一划。 周行范和秦宝上下一看也都无言。 “再看旁边的树林。”张行勒马微转摇头感慨。“你们看树叶皆是青黄色咱们当然知道这是将落未落的叶子但如此场景与春日新叶吐出嫩黄泛绿又有什么区别呢?而最妙的还是那边树林下庭院中伸出来的一串梅花……梅花怒放远远望去只觉得是夏日花开。” “然后呢?”秦宝看到周行范茫然不解主动代替询问。“三哥这便是盛景了吗?” “单说一处当然不好说是盛景但加在一起呢?”张行当即来笑。“二郎、周公子你们说若有一人如小说中那般被神仙所扣一去百年此时忽然被放回落到此处爬起来四面环顾敢问他是以为此时是春呢还是夏?是秋呢又或是冬?更别说大江东去万古不移逝者如斯夫不舍四季春夏秋冬对我们来说是性命精神是冷暖兴衰对大江而言却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周二人各自怔住一时间竟也觉得眼前景色奇妙起来。 而张行阐述了一番便直接打马转向上河堤往之前所说的那片树林而去但刚刚走了二三十步来到树林前身后两人尚在痴痴看着江色林中便有一人高声笑语: “阁下神采飞扬点评有度不似俗人不知是咱们江东王陈顾陆谢桓马中哪一家的世兄弟?在下吴郡虞氏东阳房虞恨水是也!” 张行闻言大笑立即拍起腰中绣口刀来:“北荒荡魔卫农人出身先做排头兵再做锦衣骑专门来抄灭江东八大家的!” 林中当即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张行看都不看林中情形自顾自往树林旁的一处建筑而去来到建筑前方才翻身拴马。 此时秦宝与周行范追来后者望着林中乱象不由微微低头相询:“张兄知道那是江东八大家中虞氏有名的才子吗?” “当然。”张行从容以对。“江东八大家王陈顾陆、谢虞桓马名头传了几百年我在小说里都看过他刚刚称其他七家的人为世兄自己又姓虞难道还能误会不成?” “那……”周行范愈发惊愕起来。“张兄莫非你们此行真的是冲着江东八大家来的?” “不是啊。”张行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我就是吓唬他一下……挺讨人厌的。” 周行范松了口气继而又尴尬起来不由低声来劝:“张三兄那人毕竟是江东八大家的才子也该留点面子……” “留个鬼的面子。”张行一面极度不以为然一面却又心中微动明白过来对方为何如此便反过来开解。“周公子你家之前是南陈将门我看书上说南方将门皆源于沿江方镇而沿江方镇则是数个朝代前南唐衣冠南渡后先到的南唐世族不许后来的流民过江在江北立起的从那以后双方宛如主仆……所以我倒是晓得你家中数代以来对这些世族的忌惮……但这都几百年了大魏都灭了南陈了如今是你们周氏依然是将门依然握有军力他们却一无所有如何还要忌惮他们?” 周行范看看左右树林中的人早跑的干净除了秦宝并无他人便也继续来对:“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吗?他们家传的文华风流尚在。” “文华风流顶个屁用。”张行无语至极。“你只说这八大家现在还有几个宗师?几个南衙相公?” 周行范茫然无言。 “那有几个凝丹期高手?几个总管?几个刺史、郡守?”张行继续来问。 而周行范终于干笑了一声:“这还是各有两三个的咱们谢郡丞就是谢氏偏支。” “这就对了。”张行终于摊手。“想两百年前那位姓虞的篡逆之贼挥戈北伐威震天下的时候可曾见人便说自己是江东八大家?一百五十年前谢氏的那位宗师临终前白衣渡江连败十七位宗师问剑洛水反证大宗师的时候可逢人说过家世?就是因为真正的东西和家底全没了他们才这般说什么家世说文华风流好像家世和文华风流能有什么用一般……你们如何入了他们的彀?” 周行范一声长叹。 而张行也不多理会干脆转过身来在周公子的目瞪口呆中直接翻过了身前建筑的外墙紧接着便是一阵女子的惊呼声然后便是赔罪声、呵斥声与狗叫声。 秦宝和周行范对视一眼各自头皮发麻然后秦宝先行跃上墙头跳了进去周行范一人彻底无奈也只好跳了进去。 还好里面只是一片菜地几位真火教的入戒女观正在拔菜以为进了偷菜贼正在牵着狗呵斥。 “诸位诸位女师傅听我说。”张行看到周行范进来终于大喜揪住此人便对牵狗的女观解释。“这人是江都副留守周公的小公子断不会是偷菜贼的大家千万不要误会。” 呵斥声顿时停止那只大黑狗也被一个女观死死抱住了嘴唯独周行范还有些晕乎……自己本就不是偷菜贼啊? 为何要做辩解?而且为什么那些女观都这么来看自己? ps:大家新的一周吃好喝好啊!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煮鹤行(7) “观主是这样的我们本来就是闻名过来拜谒贵观的……但是路上看到江边盛景就歪了过去然后周公子这人呢又比较懒看完江景往这边来发现挨着江边便有贵观的一面墙便直接翻了进来不想惊扰到了观中委实对不住。” 张行诚恳与前来质询的真正师太做了解释并专门强调。“我们绝对没想偷萝卜。” 那年长师太反复来看三人先盯着周行范周公子做打量引得周公子赶紧双手交叉俯身作礼这使得师太面色稍缓。 可是等她再看张行与秦宝发现二人腰中的绣口刀后几度欲言并最终没有忍住:“偷萝卜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北边的贵人为何要便衣来我们这里拜谒?” “真的是来拜谒的北方并无真火教痕迹委实好奇。”张行愈发恳切丝毫不顾身份被看破。“便衣是为了不引起慌乱……还是说须换回锦衣郑重其事才许入观参拜赤帝娘娘?” 师太停顿了一下正色更正:“我们真火教不拜赤帝娘娘只拜琼华女圣所燃真火!” “自然如此自然如此。”张行即刻严肃点头。“其实就是想知道这些教典才来参拜的。” 旁边周公子欲言又止他很想说自己就知道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而师太稍作思索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你三人不要乱走随我来便是。” 三人赶紧跟上。 话说张行真的是来参观的只是顺便做些真火教的相关调研……真火教虽然屡屡受朝廷打压近来例行不稳渐渐成为南方的一个不稳定因素但在大江以南尤其是江东地区依然广泛存在而且是公开的存在。实际上不光是各大城市都有真火观就连很多南方出身、家门布告的达官贵人家中也都默默信奉此教。 来战儿就是其中一位周效明也是其中一位这都是公开的信息但即便是这二位到了东都也都不好在赏赐的宅邸中公开供奉只能弄个长明的火盆做个寄托。 那么为什么一个有着活生生神仙、真龙存在的世界会有这种显得比较尴尬的宗教存在呢? 原因就在琼华女圣四个字上——这是赤帝娘娘证位前的陆地尊号。 而赤帝娘娘本是妖族公主出身。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人族出身的黑帝爷在红山一刀给赤帝娘娘划拉出血来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当日祖帝东征止步于《女主郦月传》中的那对龙凰后掷刀遗恨代之者立即搞出了宗教改革推出了三一正教这事了。 但是赤帝娘娘再是妖族再怎么尝试阻碍历史潮流她能证位至尊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这位活着的时候几乎是筚路蓝缕荡平了南方的巫瘴消灭了不知道多少异兽真龙平整了东南海岸线浮起了现在的妖族二岛搭建起了西南天蓬。 而甭管她老人家当时是为了啥去做的现在享受这份庇护的绝大部分都还是大魏治下的凡人。 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失德的至尊。 所以在南方赤帝娘娘的信仰不可能不广泛的。 所以即便是跟三一正教只奉至尊的教义相冲突也免不了有真火教的存在——有种你下旨灭了真火教不许人信奉琼华女圣顺便熄了远在南岭那摊燃了几千年的真火?! 不被逼得无路可走哪个凡间帝王敢这么干? 哦就你号称陆上至尊啊? 位于江都城南的这家真火观面积不大也不小而且应该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都有年久失修之态出了菜园子转过一个用作收养婴儿的侧院再自一棵盛开的梅花树下转过便到了中轴建筑所在的大院子里。 到了此处赫然是与北方三一正教影响下类似的那种四面合围建筑可见神仙都挡不住凡人的交流——只不过中间不再是三辉金柱而一处上方屋顶实际上承担了烟囱功能的一个大亭子亭子内燃烧着一个石头基地的大火盆。 今日天气甚好周围正有不少人膜拜。 “以为我们真火教是主奉赤帝娘娘的是第一个大谬误;以为我们真火教是信奉琼华女圣的是第二个大谬误。”女观主望着上前去拜真火的周公子语气略显怪异的与两名布衣装的锦衣狗解释道。“实际上我们主拜的乃是琼华女圣燃起的南离真火……万物不息真火不灭但终得大光明!” 张行负手而立目光从火盆转向火盆南方那略显陈旧的的开面大殿并落在大殿中的琼华女圣像上——那是一个相对三一正教下四御概念明显有着更多生动表情的雕像而且背后还有着一双孔雀羽翼一样的装饰存在。 后者在三一正教的概念下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 看了片刻随着秦宝也忍不住上前去做参拜张行复又将目光转回到了火盆上即便是隔了数十步远他也能感到那火确实不是凡火因为火盆隐隐能引动自己体内丹田气海以离火真气的形式翻涌出来。 “师太我不太明白。”看了半晌张行忽然诚恳再问。“如果问的浅陋或者有些冒犯还请您包涵……首先为什么不将赤帝娘娘、琼华圣女、真火三位一体来奉?其次为何是火?” “我就猜到你要这般问。”女观主叹了口气。“这两问其实是一问……那就是真火教的真火从何而来?” “不是女圣点燃的吗?” “女圣点燃的当然没错若非女圣点燃如何使真火现行于世间?但女圣点燃前天地间便无真火了吗?”女观主严肃反问。 “那真火到底是什么?”张行有些迫不及待。 “是善恶相争之显。”女观主双手合十扬声宣告。“天地初开遂有万物与善恶万物有形善恶无形善恶存于万物借万物相争这个争得过程便是真火本身……而真火自得光明照耀万物使存善、使去恶所以这天地虽有搅动虽有波折虽以凡俗之身难见将来善恶定局甚至一生只见恶过于善但从天地大局而言却终究是善渐渐压过恶以达无上之大光明。” 话至此处一身粗布衣服的女观主微微压低了声音平静相告:“而我辈真火之侍建立此教无外乎就是要身体力行并劝天下人行善袪恶使这个过程更快一些罢了……这才是真火教的本质也是人生于世的本质。” 张行微微愣住他敏锐的意识到这真火教绝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教会它能够长存是有缘故的。 而稍作犹豫望着正在仿效周行范往火堆里添柴的秦宝这名来做调查的锦衣白绶做出了一个不算意外的决定他压低了声音直接向对方问及了核心问题: “师太我还是不太明白若是只奉真火真火又到底是四御之一证位前所燃为什么三一正教不能容真火教呢?而且为何屡屡有人打着真火教名号做刺杀、纵火乃至于叛乱之事呢?” 女观主双手交叉低头不语。 张行也不着急只是继续平静来问:“是不是因为点火的人终究不是持天道的赤帝娘娘而是有立场有感情的琼华女圣呢?再或者会不会有虔诚之人见世间辛苦所谓行善艰难行恶多端所以总想以自身为柴好让真火燃的更烈一些呢而且侍火之人会不会也有分歧以至于会相互煎燃呢??” 女观主双手交叉在胸前抬起头来望着烈火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阁下总说自己不明白但其实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情凡俗皆不能免智者一望便知何必多问?” 张行点了下头算是得到了答案——说白了事为人为任何宗教再有哲学性和普适性一旦建立了宗教组织免不了会被人所操控继而有所追求何况这个世界还有神。 二人既稍作沉默反倒轮到那女观主来催促: “阁下不是来参拜的吗?真火在前何不先上前一燃?我们真火教的规矩但持一自有可燃之物投入真火不计贫富不分南北不论人巫妖皆可受真火一洗将来得见大光明。” 张行看了看络绎不绝的参拜队伍果然有人背着一捆柴来有人身后奴仆抬着一封口大油缸相差甚远。 沉默了一下张行决定问最后一个问题:“师太参拜真火之前我还有一问……你本人只信真火吗?” 布衣女观主没有任何犹豫双手交叉严肃以对:“不错此生唯此真火。” 张行点点头然后走过去来到火盆前便朝着大火盆俯身一拜。待要起身却一时没在身上找到什么可燃之物。 “可以裁下一点衣角。”早早立身在旁的周行范好意提醒。 张行赶紧拔刀却看到刀上有绣口刀套便干脆撤下刀套揉作一团扔入火盆然后转身便走。 行到北面廊檐下见到下面摆着一个破烂木箱里面颇有些铜钱碎银复又立住将怀中昨日刚得的十两银子尽数取出随手扔下继而再行。 周行范和秦宝也纷纷去摸怀里。 但也就是此时身后忽然间一片惊呼张行回头去看却见一条赤白相缠之光宛如绳索一般凭空吊下正直直垂入那火盆之中。 而满院火客与女观振奋莫名纷纷念念有词恭敬来拜只有那观主一时呆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显圣了。” 身为信徒的周行范目瞪口呆茫茫然言道。“琼华女圣显圣了!我上次看到还是五岁那年在吴郡……张三兄刚刚最后一个投入随身可燃物件的不就是你吗?” “关我屁事?”张行将目光从那位有些失措望向自己的观主身上收回连连摇头负手而出。 其实只是善恶真火自燃于心倒也无惧显圣但为何显圣谁来显圣可能说的清楚? 至于善恶之道固然有道理可怕只怕还是要神仙、真龙、凡人各凭所愿来做演绎。 就这样天黑的时候张行和秦宝回到了行宫外城驻地。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煮鹤行(8) “我去查了死了的刘璟相关背景。” 摇曳不定的灯火下黑绶胡彦率先开场。 “鲁州出身祖上是东齐的州郡官宦三十二岁便做到陪都金吾卫总领都尉照理说已经相当不错了但往后十年便一直蹉跎在了江都这里前几年还好这几年愈发不爽利常常跟身边人说在这里渐渐变得全是南陈汉呆不惯想转走但十年苦劳平白转走又不甘总想立些功劳……” 众人听到这里都有些反应。 话至此处胡彦看了一下坐在原处阴影中只露了半张脸的张行然后扫视周围人一圈:“昨天的案子很明显周公根本就是假靶子本意就是要杀刘璟而我的看法也基本上与昨日张三郎的说法相符这很可能是江都官场内斗……而且我觉得我们昨晚很可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怎么说?”白有思微微歪起脑袋。 “巡检想一想按照刘璟的表现会不会有向我们检举一些江都内情的可能?” 胡彦认真以对。 “江都权贵中唯一一个北方人而且是有足够动机向我们检举一些内情的北方人在我们抵达江都后的当日就在宴会上被刺杀……真的有什么针对我们的阴谋吗?依我看反而像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被迫临门一脚仓促刺杀没办法了留守府内触怒来公也罢当着我们面也罢不杀不行了不然宴会一结束刘璟说不得就能直接找到巡检你做检举。” “如果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是有高人吃定了我们的心态专门选在这里刺杀呢?来个灯下黑?”钱唐反问道。“事情终究难说。” “不错。”胡彦点头。“只是一种可能我只是这般觉得而已……而且昨日张三郎的那些话委实有道理官场上的腌臜事先甩开也是应该的。” “不必给我留面子。”白有思笑道。“若是我们自家自我惊疑那必然是我昨晚考虑不周……接着说便是这案子一定要见个分晓的……其实不难。” 胡彦微微摇头。 “江都这里有个净街虎总旗是我旧日朋友。”钱唐接了过来。“我刚刚从他家出来他告诉我昨日的刺客确系是真火教的路数而且他还告诉我真火教在东南遍地开花江都城内的权贵只要是南人没有不信的来公和周公家里也有……” “所以昨日那些仆役刺客也是真火教公开荐入的吗?”有人忽然发问。 “不是。”钱唐摇头。“或者说没法从这里追查……来公和周公数月前还是徐州总管与副总管只是因为二征东夷大败与杨慎谋逆军资后勤损坏严重中原又被破坏这才让两位临时来做这个留守与副留守为的方便补充军资……换言之留守府里的仆役、婢女本就是仓促引进来的有些是官府就地调拨的官仆也有不少是临时购买招募的而这批刺客中舞女是来公宅中买的仆役则全是官仆。” “这么说反倒是谢郡丞那边更有些说法了?”又有人来问。 “这是自然。”李清臣也开了口。“你们还记得吗?昨日咱们来的仓促但一整组锦衣巡骑浮舟抵达地方震动江都权贵人人来问唯独这位郡丞没派人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更别说此人出身江东八大家之一的谢氏号称数百年的名门而本朝自圣人登基以来虽然屡屡提拔江东人士却多如之前死了的张尚书那般出身二流世族对江东八大家反而多有抑裁这种人对朝廷存了怨气也是寻常。” 众人纷纷颔首。 白有思也看向了李清臣:“小李你又查了什么?” “我就是细细问了谢郡丞的事情……这厮做到陪都郡丞位高权重却屡屡写一些酸诗说自己怀才不遇为人所误解什么的。”李清臣冷笑道。“而来公与周公就任留守后他又仗着来公不问事周公又素来对他们这些人礼让三分所以大肆在江都抬举东南士人行政也极为偏颇若是真有人做了什么事让刘璟觉得可以去出告那十之八九是他做的。” “那赵督公和廖朱绶呢除了都是南人这条外可有刘璟有所龃龉?” “赵督公从道理上算是刘璟直属上级共同署理行宫但实际上刘璟所领金吾卫在戍卫行宫的同时还要夜间巡查街道二人权责上的并不完全重叠发生什么争端也算寻常。至于说廖朱绶和刘璟……净街虎和金吾卫的破事东都还没看够吗?”李清臣继续笑道。 “这么说人人都有嫌疑了?”下面的人明显感觉到了烦躁。 “会不会是一起做的?” “便不是一起做的其余人也只会冷眼旁观罢了。” “来公和周公……” “我觉得来公和周公也很可能是在冷眼旁观但咱们也只能不去想他们便是……圣人如何会为了这等事去碰这二位?说句不好听的咱们也还隔了中丞呢便是来公把我们全扔进扬子津圣人说不得也懒得理会……他们那些人都是尸山血海见惯了的灭南陈、征东夷几十万条性命的这点破事算什么?” “若是这般说咱们还怎么查案子?查出来来公大手一挥给掩了……” “哪里轮得到他来掩?”钱唐冷笑呵斥。“届时真查清楚了自有巡检一剑劈了!难道还指望着来公和周公做青天老爷?” 众人纷纷颔首可不是吗差点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个青天大老娘们! “巡检……你以为如何?”钱唐转过脸来认真催促。“这事情眼下毫无刑案头绪而若是论着道理便又指向了江都权贵内斗南北矛盾。” “权贵内斗、南北矛盾肯定是少不了的事情可能不了了之也是实情但关键是我们身为靖安台巡组的人遇到这种大案子总要心里要明白怎么一回事来龙去脉什么查清楚不能凭白被淋了一身血。”白有思平静应道却又看向了张行。“张三你和秦二郎两个人今天也出去了查了什么?” “并没有查到什么。”张行有一说一。“我们去了江都周边的真火观南城的两处城内的一处扬子津的一处。只是觉得真火教教义还算妥当但教内明显分成了两个派系一派尊崇真火走的是下层路线;一派明显更加尊崇琼华女圣走的是上层路线。很显然朝廷的多年打压让真火教内部发生了分裂如果不进行统一的宗教改革的话很可能会渐行渐远最后彻底分裂。” 众人听完后沉默一时。 半晌还是钱唐皱了皱眉头:“张三郎那你觉得这案子是哪一派做的呢?” “理论上像是尊崇女圣的哪一派不然如何进入留守府内?”张行笑道。“但我还是觉得更像是真火派因为他们掌握人力……而且他们也没分裂到是完全不搭界的地步。” “说了等于没说。”李清臣一时气闷。 “本就说没查到什么。”张行理直气壮。 “我在江上守株待兔找到了昨日逃走的女刺客。”就在这时白有思忽然开口。“而且生擒了她顺便在江心洲里审问了她……” 房间内忽然寂静一片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察觉那种。 “她是真火教的女圣候选之一自幼在观中长大从小修行习武前年的时候忽然去了杨慎府中……”白有思娓娓道来。“而且据她说她少年时也去过杨府一回。” “破镜重圆。”有人脱口而出。 周围人恍然大悟。 破镜重圆是杨慎父亲杨斌身上人尽皆知的典故指的是大魏开国第一功臣杨斌参与灭陈后收纳了一个陈国公主为府中使女结果丈夫持碎镜信物找到而杨斌知道后直接成人之美让破镜重圆。 而这件事情放在此处更多的是指杨斌身为开国第一功臣、权臣全程参与了灭陈战争与后来的江东平叛战争而此人文韬武略与之前贺若辅、韩博龙南下时烧杀劫掠不同算的上的是秋毫无犯所以极得东南人心。 那么杨慎造反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隐隐处在朝廷对立面的真火教派出了一些高手襄助也属于寻常……甚至按照这个说法他们说不定已经暗中勾连许多年了。 “不错。”白有思微笑以对。“总之杨慎败的太快此人便逃回南方留在江都……” “那巡检直接问出人来了吗?”有人迫不及待。“是谁指使的她?” “她宁死不肯说。”白有思继续笑道。“我也不舍得杀她。但你们猜她回到江都后一开始住在什么地方?” “行宫吗?”阴影下的张行忽然挑眉开口。“破镜重圆。” “不错。”白有思回头含笑称是。“就是我们身后的行宫。” 正文 第八十章 煮鹤行(9) “未必是赵督公。” 一阵沉默后黑绶胡彦在灯下小心以对。 “巡检那女子为了脱身很可能构陷……况且不说如今没了人证便是有人证一面之词如何去掰扯一位北衙督公?而且还是侍奉过天子独掌一处陪都行宫的督公?” “确实。” 秦宝这个老实孩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巡检莫忘了咱们为何来到这里……这种无凭无据的事情一旦拿捏不住很可能要遭反噬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有思目光扫过灯下诸人竟是片刻不停对答如流。“但你们想过没有?情形是不一样的。南陈宫廷旧人勾结杨慎这个事情足以让来公和周公心生忌惮不再成为阻力因为牵扯到杨慎即便是他们都要避嫌的。而只要他们两位不做挡在身前的拦路虎那江都这个地方不就豁然开朗了吗?” 说着白有思又往张行这边一望却正迎上张行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明显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却是恍然而笑继而赶紧拊掌赞叹: “不错!巡检这个法子就叫任你几路来我只一剑去……指着一件事情压住阻力挑破局面江都就这么大地方此事脱不开那三四人揪住一个人猛打不是他再换就是关键是要打开局面……等把江都掀了个底朝天真凶难道还能脱出手来吗?只要找到真凶便可与来、周二公做交代了。” 话至此处张行顾盼左右含笑晏晏:“诸位这便是巡检眼界天然高过我们高屋建瓴下的独门法子。咱们议论了半日难道还不晓得江都这里的事情根本不是刑名二字可以决断的它本是政争上的事情也需要用政争上的手段。一剑切下来让江都上下都明白现在有硬茬子来了不要以为我们软弱可欺!若非如此往下数月咱们如何能安泰过去?” 其实众人更多还是对白有思轻易抓了人又放了人而不解根本没想到后面此时听白有思与张行一讲似乎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女巡检在这个巡组中素来有威信昨晚也好今日也罢甭管有没有道理和风险既然态度明了众人自然跟上表达赞同。 当然了不说别的张行也是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一用尤其是人家白有思自家查到了线索甚至很可能还有一些后手与说法。 “那就这么办好了。” 白有思见状连连颔首不及。“明日一早我便去宫中找赵督公对峙……然后胡大哥和张三去找来公、周公说话大钱去找廖朱绶、小李去找谢郡丞一并过来……咱们当面掰扯清楚。” 众人齐齐束手听令。 “诸位同列稍等。”而就在众人即将散去准备翌日的场面时张行忽然又开口了。“我这人素来不晓得一些常识……有件事情想问问诸位还请诸位不要笑话。” 众人诧异一时纷纷驻足。 “是这样的。”张行认真来问。“这年头男女一旦上床是没法轻易避孕的吧?” 房间里再度安静了下来而且又是那种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到的安静。 半晌还是胡黑绶比较讲究他在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巡检后承担起了一个老大哥的责任:“张三郎你若是有什么私隐事可以私下来问的。” “是正经来问。”张行环顾左右。“我一开始便说了还请诸位不要笑话。” “温柔坊里有人会用羊肠衣但肯定没大用也用的少不然也不至于整日打胎了。”胡彦认真对道。“主要还是靠女子自己的法子……有钱的喝凉茶避孕;没钱的就坐冷水停经、喝水银茶避孕都是拿性命来换的法子。” 张行点点头烛火下愈加严肃:“但是寻常良善人家总还想着留后便不会用这法子了吧?” “这是自然。” “所以富贵人家动辄堂兄弟姐妹几十人而穷人家往往便要弃婴了吧?”张行依然追问。 “道理是如此。”白有思忽然怀剑插嘴。“东都城南常有弃婴城北便几乎没有我是知道的。而我少年时在太白峰上山门前也多有弃婴……虽然可惜但这恐怕是免不了的……张三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张行赶紧解释。“只是今日逛了四五个真火观三个走下层路线拜真火的观中都有育婴院而且基本上都已经满了所以不免诧异江都这种富庶之地也到了这个地步吗?” “这种事情古往今来南北西东都有的地方富庶便没有穷人了吗?”胡彦继续解释道。“道理你自己都说的清楚了……没办法的穷人家家产就那些一开始生养都是没顾忌的因为只要孩子到了十来岁能干活便是一个劳力再加上夭折的多便往往连着放肆来生;但若是孩子已经养足了再生下去家产很难养活那便要从女婴开始杀了、弃了……我小时候便常见从未断绝。” “胡大哥说的没错。”秦宝也插了句嘴。“我在东境乡间也是如此自小便见从未断过所以今日看到育婴院并没有半点诧异……但那些育婴院委实也养不了多少人。” 其他人也多颔首。 张行既得了确切言语也随之点头众人随即散去。 不过待回到房间这位靖安台巡组白绶辗转反侧却始终难以入眠始终还是若有所思……因为他总觉得哪里对不上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对不上。 而这种哪里对不上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东都的时候他就经常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和事件中产生这种感觉——一开始他总觉得是世界的差异性导致了一些逻辑上的空缺毕竟一边是有神仙真龙的另一边是没有的那个世界的思考方式和经验在这里未必就有效和正确。 但是这一次又有点不同他从来没有那么强烈的、近距离的触摸到这种违和感就好像这一次距离真相只有一层薄膜一般几乎只要伸手就要捅开。 而且这种违和真的未必跟神神怪怪有关系。 一夜无言翌日张行虽然明显有些疲惫却还是履行了一个成熟下属的职责早早跟黑绶胡彦一起去请来战儿与周效明来做见证。 来府自然是留守府而周府其实也不远——实际上来战儿作为本地人在城外的白沙村有自家兴建的宅子这个府邸更多的还是一种官署的性质。 而众所周知很多庶务来战儿是不管的一般是他几十年的搭档周效明来做。 所谓来不离周周不离来嘛。 今日也是如此胡彦和张行路上商议并没有敢直接去找来战儿……那位的压迫性太大属于名气、实力、性格和体型都有传奇色彩的那种委实不好整……而是先往周府前来拜会。来到周府这里二人通报了身份姓名也没有敢直接去请见周效明而是先喊了前两日主动来交接的周家小公子周行范。 周行范出来接二人进去听了言语愣了片刻也不敢怠慢赶紧将二人引入后堂然后匆匆去请他父亲了。 而当爹的周效明上得堂来听了言语同样怔了半晌却又忍不住来问: “所以前日晚上你家巡检早能一剑砍了那女刺客其实是放虎归山欲擒故纵?” “是。”顶着一双黑眼圈的张行面色不改。“当时那种情况一剑下去很可能人便死了而放虎归山后对方必然不敢在江北多待偏偏那女刺客的修为半高不高不足以一气过江的所以必然也不敢夜间渡江而我家巡检也能便一早守在江心洲来个守株待兔……对方落下时已经没几分真气了。” “哦。”一身便衣的周效明捻须而对。“如此说来确实有兵法三味既是好本事又是好计策不愧是吉安侯的长女英才榜第二的人物……可是既然成功活捉为何只留下一句话便又将人放走呢?” 这便是怀疑巡组把人藏起来了。 “回禀周公这恐怕就不是我们下属可问的了。”张行当即在胡彦面无表情的注视下笑道。“但是东都人尽皆知我们这位巡检是惯常的怜香惜玉温柔坊里的都知没有不认识她的也不知道吉安侯府里和太白峰上都学了什么……” 周效明硬生生拽下一根胡子隔了半晌才回到问题根本:“所以只是一面之词便要问罪一位北衙督公?” “不是问罪是对质……是帮着这位督公洗刷清白……我们巡检也知道这很可能是污蔑。”张行继续努力来为自家巡检打圆场。“周公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杨慎、杨逆!既然扯到了这位谁敢无视?难道要我们假装不理会实际上写一个文案给我们中丞……那到时候上头直接一杯毒酒赐下来又怎么说?岂不是更显得草菅人命?” “张三郎你真是好一张利嘴。”周效明叹了口气。“前晚如此今早如此。” “周公下官说句良心话。”张行恭敬在座中拱手。“今日哪里跟前晚一般?前晚我们措手不及都以为是江都诸公要拿我们做什么呢所以什么诛心之论都不顾及直接便摆上去了。而今日其实也不是没有类似的诛心之论但事情已经不是那般紧迫又如何敢用……倒是周公辅佐来公统揽江都事宜有些事情既已发生委实是躲不过的。” “如此说倒是我尸位素餐惹出这等事来了?”周效明冷笑反问。 “不敢。”张行赶紧起身肃立。 胡彦也赶紧起身随之肃立。 而周效明这位军中宿将想了许久却终于摇了摇头:“算了我便衣跟你们走一趟不要叫来公了他的性子飘忽指不定会扯出什么新的事端来……咱们这些寻常人按照寻常规矩把这事给寻常了了。” 胡张二人登时大喜。 就这样二人请动周效明往行宫而来来到此处的一间偏殿旁郡丞谢明山、陪都驻地朱绶廖恩都已经抵达气氛也早已经紧张不已但这一切都在周效明抵达后稍微缓解。 “周公。” 驻地朱绶廖恩上前迎上语气稍显紧张。“赵公公不急不怒也不辩解只要你或来公到场才愿意开口……” 周效明沉默了一下直接走入了偏殿张行和胡彦自然跟入。 而刚一进来便看到那孤身一人坐在殿中的赵公公抬起头来眼神当场一亮:“周公来了便好。” “老赵我来晚了实在是对不住。”一身便衣的周效明当即不顾身份主动拱手似乎立场分明。 但那赵公公见状反而失笑:“周公能来便好。” 话至此处他复又看向白有思:“白巡检周公来了我自然开口……你记住了我只有一句话与你……我对圣人忠心耿耿没有勾结杨慎你是在冤枉我。” 说完只是在牙尖奋力一咬猛地一咽便当即面色发青继而七窍流血死于当场。 周效明以下包括白有思包括其余人等几乎全都愕然当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八十一章 煮鹤行(10) 偏殿内几乎人人面色铁青唯一的例外是那位谢郡丞他倒不是铁青而是有些失魂落魄了。 但此时似乎也无人能苛责什么。 “胡大哥帮忙验下尸首。” 白有思铁青着脸迎面走过来先朝怔在原处的副留守周效明微微一拱手不等回应便立即又对两名得力下属下了命令。“张行随我来。” 张行即刻折返随白有思走出偏殿。 二人出得偏殿外面是几个正在探头探脑的锦衣巡骑更外面则是一群正在议论纷纷却因为里面走出人来而陡然闭嘴的金吾卫与几位有品级的太监……很显然偏殿广阔又层层把守最外围的人全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冬日上午温暖的阳光下白有思低着头越过这些人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偏殿宫墙下方才止步回头却又一时犹豫但片刻后头戴小冠的她还是低头低声开了口: “张行我是不是太过于自傲结果把事情搞岔了?” “没有。。” 张行脱口而对异常严肃而且他也的确没有像昨晚那般刻意奉迎这是他的真心话。“嘴里带着毒药这明显是有备而来刻意算计神仙都躲不开……而且现在情况越是糟糕我们越是要立即做好应对而不是纠结之前的失误与大意!” “那该怎么做?”白有思还是没有抬头却微微向上来看自己这个最信任的得力下属如今台中公认的她的智囊。 “这要看巡检你到底求得是什么?”张行思索片刻立即严肃反问。 白有思欲言又止。 “说句不好听的咱们毕竟是钦差是靖安台的人,巡检你也是白氏贵女,是公认的贵种英才,即便是到了现在我们也可以关起门来做个缩头乌龟把心思放到给中丞的文牍上去,万事等台中来函来公也不会为此真的将我们怎么样。”张行见状,言语急速,却是干脆将话摊开了讲。“但是反过来说,你若是想求什么法度公正一丝不染,恕我直言江都这里一个两个的行事这般激烈恐怕还是那句话,绝不是什么谁犯了法、谁做了检举那么简单,肯定藏着一点什么东西……一点可能分文不值,也可能重若千钧的玩意……所以,你断然查不出一个什么执法如山、朗朗乾坤出来!” “我既不想做缩头乌龟也不准备做什么白青天。”白有思终于抬头,却是眼神锃亮死死盯住了眼前人。“张行我的心思跟昨晚说的一样——事情弄到我身前了,我不想做个糊涂蛋!我要的是事情原委发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我知道等事情弄清楚了,是非利害我来自家决断,做我能做的做我想做的,绝无什么稀里糊涂更不要做别人刀剑!” “那好。” 张行即刻应声。“现在局面很差但其实没有想得那么糟因为他们虽然都在兔死狐悲但还在犹疑与茫然而且消息还没扩散开……所以眼下问题有两个一个是要立即掌控局面只有先掌控局面才能进行调查才能做事情;另一个是要立即展开全面而迅速的调查和追索!而要做到这两条需要雷厉风行起来按顺序做四件事情!” “你说。” “首先立即让人接手行宫先斩后奏……你刚刚让胡大哥接手尸体是对的但还不够要立即让我、钱唐、李清臣、秦宝这些人一起出动四面去接管金吾卫和剩余的太监、宫女将群龙无首的行宫控制在手里!” “好。” “与此同时巡检你要直接去找周公告诉他前面的刘璟倒也罢了但既然出了赵公公这种事情那你就义不容辞决心一力承担此事……还要告诉他行宫已经被我们接手控制了但这还不够还要继续要权、要人、要谢明山和廖恩都要听我们的缺谁都不行!语气要严肃要激烈要愤怒!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你被人算计了现在很生气!” “我本来就被算计了本来就很生气!” “那就好……周公可能会答应你但更可能不会答应你但不要紧以攻为守保住行宫的控制权是最重要的接下来就是查案的两个关键了。”张行继续言道。“赵公公这般行为无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做贼心虚自知必死所以临死搞个事让大家都不痛快;一种是他因为一些缘故无可奈何要为其他人做遮掩!而我们也要针锋相对……胡大哥做刑名上的事情是根本就不多说了还有两件事要马上来做!” “其中一个是追索那个女刺客吗?”白有思会意。 “不错。”张行即刻应声。“巡检我知道你一定对那个女刺客有后手甭管是把人藏起来了还是又再度放虎归山寻踪迹现在立即把人抓回来或者把你知道的据点给公开扫荡了!” “我确实藏在后面随她追到了江对岸的茅山上还发现了一处真火教据点。”白有思应声道。“控制住行宫后咱们立即出动过江平了茅山!” “不行我不能去而且还要留几个人手给我。”张行摇头以对并指向自己。“莫忘了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我要留在行宫这里给你查账……无论是什么缘故行宫两个当家的忽然死了那就说明行宫里一定有问题而我们浮舟而下他们也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将首尾清理干净!你去抓人我来查账断然能找出缘由!” “好。” 白有思听到这里再不犹豫直接扶剑转回偏殿。 而张行也没有跟入反而是昂起头来扶着腰中没有刀套的配刀直接走向那群太监与金吾卫——后者看到张行板着脸按刀过来明显有些骚动。 然而这位身材高大的靖安台白绶走到一半却忽然在偏殿门前几十步的地方驻足然后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彼处才十八九岁的周行范周公子正迎面而来——他应该是才拴好马进来什么都不知道。 “行范!” 张行远远压低声音招呼。“行宫重地赶紧过来!” 周行范抬头看着昨日一起游玩了一整日、今日早上上门还专门先叫自己出来的张三郎茫茫然迎上:“张三哥殿里怎么了?我爹还在里面呢我要不要进去?” “我知道令尊在里面!”张行上前几步继续压低声音以对。“但现在出了点意外不急着进去……倒是我这里有个急事却又脱不开身能不能辛苦你一趟先帮我个忙去我们驻地找留守的韩姓巡骑过来然后带他去武库门前等着?我们要开武库取些军械来用。” 周行范明显还有些犹豫。 “多谢了。”张行说着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我这边委实分不开身。” 周行范终于点头却是赶紧碎步而去甚至不忘走前朝张行拱了下手。 而张行目送对方离开耳听着身后偏殿里脚步匆匆钱唐等人率领巡骑蜂拥而出这才转向那群惶惶之态的行宫太监与金吾卫军官而临到跟前立在台阶上虽然是居高临下但语气却意外的平和: “诸位不要紧张大人物们的纷争不干你们的事情朝廷也断然不会冤枉人我们身为钦差也不会轻易锁拿无辜……现在的关键是要封锁行宫各安其分各门都要落锁非白绶出面不得擅自开关;宫中金吾卫、内侍、宫女皆要点验名单和实人;库存也要清查……放心小额数目对不上不碍事我们不是来查这个的但是如果胆敢抗拒朝廷旨意那不管是谁我们都要严肃法纪的。可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说话间钱唐几人早已经各自按刀过来与张行立成一排。 当此重压金吾卫的军官们倒是没有什么多余念想各自拱手但几名有品级的太监却明显踌躇。 然后其中一位年长太监终于还是在同僚的催促下拱手相对:“诸位靖安台要来查什么我们自然要配合但赵公公到底如何了?可有说法是不是该等等他的结果或言语?” 张行点点头居然侧身让开了道路然后一手扶刀一手指向了殿内:“这位公公问我们几个白绶、巡骑我们哪里知道?不过你们一大早亲眼看见的现如今江都说话顶事的人都在里面……这位公公有什么疑问为什么不进去亲自问问?” 年长太监干笑一声赶紧摇头:“这位白绶说笑了……我哪有资格进去问这个?我还是赶紧回左廊将几个猴崽子叫起来把马匹点验好了再说。” 张行立即伸手示意对方即刻行动。 那太监无法只能讪讪而去周围太监和军官也都一哄而散。 张行再不顾忌回头相对其他几人:“事情急迫严肃行宫必须要严密封锁七品以下任何人稍有不妥即刻格杀掌握局面从四门开始层层往内!” 几人自得了白有思言语来不及管为何是张行发号施令却是纷纷颔首往四面而去。 而待众人散去张行复又往殿中而来。 刚一进偏殿便正见到白有思在殿中拔出怀中长剑来剑光一闪根本看不清路数相隔数丈远的一条桌案便当场碎裂随后便闻得这位女巡检在殿中发作起来: “廖朱绶!你也是靖安台中出身须懂得规矩什么时候轮到东镇抚司的朱绶在中镇抚司的巡检面前断事了?!你若是真不服便按照台中规矩做过一场何必扯什么江都一体借着官场路数来惹我?不知道什么叫家法吗?!” 殿中安静了片刻一身便服的周效明忽然开口:“贤侄女已经凝丹成功开始观想外物了吧?” “不错。”白有思持剑回头相顾冷冽相对。“所以说这件事情舍我其谁?还请周公不要在犹豫!” “那此事就暂时交予你来处置。”周效明点点头。“我就等你结果……但不要老是拿钦差身份和自身修为来吓人。” “这是自然。”白有思语气也做缓和。 周效明叹了口气摇了下头转身往殿外而来行到殿门口左右一看复又诧异一时然后来看立在门槛上的张行:“我儿呢?不是放马去了吗?还没到吗?” “回禀周公。”张行拱手以对。“是这样的刚刚要封锁行宫各处要害偏又缺人手而我与周公子一见如故宛若至亲兄弟一般便劳动他帮忙去接受武库了可能还在忙……不如我这个皖北来陪周公先回府?” 周效明怔了半晌摇了下头:“不用我不信回趟家还能遇到刺客。” 说着这位江都实际上的主政人负手往外行了几步远远听到外围嘈杂情知是锦衣巡组整在收编、控制行宫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立在门槛上的张行和追着送出来的白有思然后再度摇了下头:“靖安台出人才啊!” 说着终于是自顾自走了。 ps:推一本书架空历史加灵气复苏猫疲老爷的新书——《唐奇谭》 正文 第八十二章 煮鹤行 (11) 因为执掌行宫而实际上在江都有着巨大政治能量的北衙赵督公和金吾卫刘都尉突然死亡再加上靖安台巡组刚刚抵达两日便正式接管行宫而且派出了全副武装的金吾卫配合巡组渡江向南十一月初的江都迅速酿出了巨大的政治与舆论风波。 官场和民间人心惶惶、流言不断绝大多数人都将靶子对准了初来乍到而且名声极差的锦衣巡组认为是这些人上来就逼死了行宫里两个当家的以至于扰乱了大家的平静生活。但与此同时几乎所有人也都觉得行宫那边可能是有问题的朝廷派靖安台巡组可能就是为了处置行宫。 尤其是一些官员他们多少晓得前一个刘璟是死于一场离奇、而且跟巡组不大可能相关的刺杀所以想的更多。 但是这些事情跟封闭了行宫躲在里面查账的张行没有任何关系。 且说天底下凡事最怕认真两个字也怕一个雷厉风行所以当张行开始雷厉风行的进行查账后他很快的就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明显的账目漏洞。 找到的非常快白有思刚刚渡河他就查到了端倪然后迅速坐实、扩大、认定。 而且这个巨大的行宫仓储漏洞不是兵器不是金银不是战马和船只的损耗也不什么木材、宝物居然是粮食——是大河与东都、西都周边的洛口仓、含嘉仓、长平仓、黎阳仓、永丰仓内数都数不清的粮食。。 是只要东都城需要就只会因为一点运费而几文钱一斗的粮食。 这个结果让张行有些难以理解却又有些头皮发麻。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脑补了好多在上个世界里看到的封建时代古典传奇剧情甚至因为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和江湖气想过什么大魏皇帝与陈国公主的女儿养在行宫然后在琼华女圣的报复心运作下做了真火教女圣而且还跟白有思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之类奇葩剧情但统统都不是。 连想象中可能因为勾结了杨慎而产生的兵器、船只损耗都没有。 就是粮食。 原本应该在江都行宫东北侧那个仓城里堆积如山的,留着万一圣人出行巡视陪都用的粮食,几乎已经空了。 张行亲眼看过了,就千把石供给日用。 这简直太合理也太过于匪夷所思。 说是合理,是因为这么大亏空尤其是行宫的附属仓城为之一空,过于明显,难怪刘璟会犹豫要不要举报,难怪赵督公会迅速服毒自尽难怪江都官场会表现的那么奇怪,因为这么多的粮食它想要运出去想要消失,哪怕是经年累月、蚂蚁搬山,恐怕都瞒不住人。 光是知情不报,怕受牵累,都是个说法。 而说是匪夷所思就是张行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亏空的会是粮食? 如果是贪污腐败以如今的粮价拿行宫里的其他物什相比,贪污粮食也太低端了——一贯二十石便是这里粮食贵,算它一贯钱十石、五石吧一万石粮食不过一千贯文、两千贯文! 一千贯文……我说行宫马厩里遭了瘟,死了二十匹马不好吗? 二十匹马对一个行宫总领督公而言算个屁啊?非要贪一万石粮食? 而且东都北衙的那些督公们哪个不是家财万贯? 万贯,就是十万石粮食! 张行真的难以想象会有哪个混到督公的太监头子会愚蠢到只揪着一只羊薅羊毛而且是只薅屁股。 但事实就发生在眼前这位陈国宫廷出身曾经在江都跟过圣人的赵督公虽然有一个暖脚小妾挨着行宫的私人居所虽然有些奢华但也都在情理之中……可就是他都督的行宫里不知道多少万石反正是原本应该塞满的粮食没了。 说这是个巨大的亏空那叫事实摆在眼前但如果说这是贪污腐败那是侮辱张行的智商。 会不会是造反呢? 陈国复国势力、江东世族豪强、真火教准备造反需要大量的粮食储备……这当然很有可能他们的确造过反还不止一次……但反正不可能是杨慎杨慎他娘的管的就是二征东夷的后勤要是杨慎能从这里要粮食那才叫真的智商出众。 总之造反很有可能但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在于如果造反的人需要粮食而且已经控制住了这位赵督公他们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力气从仓库里搬粮食呢? 真要是到了造反那天请赵督公打开行宫大门别说粮食战马、兵器、车仗、船只都不缺好不好? 除非……造反是要在大江对岸造反没有胆量过江?而且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先用粮食在山里和寺观里养着人? 这倒是勉强说得通了可为什么不直接要钱然后在鱼米之乡就地够粮呢? 怕被发现? 可把行宫搬空了就不怕被人发现?江都城的剩下两位的态度也很奇怪周效明似乎也有些说法难道这些人也参与了? 都参与了为什么不在扬子津那里剁了自己这伙人就地立旗? 所以只是偷粮食的时候太蠢? 张行越想越觉得脑瓜仁生疼。 接下来数日他度日如年直到他看到了一个让人目瞪口呆的旧日文牍。 白有思带着大部分巡组精锐以及一整队一百五十人的金吾卫渡江一走十四日等到天气忽然转冷一场小雪覆盖了江都城的时候才回来。 然后这位女巡检便在行宫侧门前见到了等着自己的得力下属。 “巡检这是抓了多少人?” 笼着手、戴着护耳的张行在侧门那里探出头去看着成串的俘虏当场失笑而随着这些人一路行来街道早已经整肃宛若防贼。 “七十七人。”白有思昂然相对。 “杀了多少?”张行追问不及。 “十四人。” “连续追索了多少真火教据点?” “六个半……七个?” “十一日内转三郡拔七寨、杀十四人锁拿七十七人?”张行笼着手笑了笑。“巡检有点钱塘君的风范了。” “这跟大钱有什么关系?”白有思微微挑眉。“大钱也跟我一起行动了啊就在后面压阵……还是说钱唐君另有其人?” “钱塘君是条真龙。”张行无奈干笑。“曾一怒之下与别的真龙搏斗一顿饭的功夫便得胜归来顺便杀生六十万、祸稼穑八百里。” “所以是个笑话?”白有思微微不解。“还是规劝?嫌我杀人多了还是来的晚?张行我可是接到你的传讯这才去着力扫荡周边据点的而且也是你说的不必忧虑时间让我尽量去扫荡更多的据点来做验证。” “是。”张行忽然严肃起来。“是我说的。” “那你笑的那么古怪!”白有思忽然一顿脚转身走入了行宫。 身后一长串的真火教行动派被牵入了行宫就地安置而一直到行宫侧门再度关闭江都城的主干道才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 先将抓到的真火教反贼小心看押起来然后便是对那些金吾卫们进行赏赐再然后是设宴庆贺——很显然行宫这里早早得到消息早有准备。 大部分巡骑和金吾卫们分散在一起享用宴会而几名核心精英则和白有思一起登上了行宫外城的城门楼在这里稍作汇集与宴饮也是要对此事进行最后讨论的意思。 而不知是何缘故江都副留守周效明的幼子周行范居然也在此地而其他人只当是不知。 “咱们对对信息事情其实已经很明白了。”张行当仁不让未及用饭先行在桌上开场。“首先行宫这里粮食大亏空;然后我们仓促抵达当晚金吾卫都尉也是与其他南地出身官吏不合的江都唯一北人权贵刘璟被稀里糊涂刺杀很可能不是刺客动的手而是在场的其他高手;接着使用的刺客无疑是真火教中部分激进的想着谋反的逆贼;又隔了一日赵公公当场服毒自尽;然后巡检带着诸位在江南扫荡了许多真火教逆贼据点确定了刺客是真火教的人也确定了他们经常来搬粮食还确定了他们跟赵公公有直接联系……全都对上了吧?胡大哥怎么看?” “没错就是这样没那么多花花道道就是赵督公因为是南陈宫廷旧人很自然的跟真火教里的那些逆贼扯到了一起那些逆贼为了谋逆在山中设立据点囤积训练人手需要大量粮食这个赵督公便整日放开了让这些逆贼过江来往对岸倒腾粮食成年累月把粮食都倒腾光了刘璟发现了这事或者他以为刘璟发现了这事……然后又以为我们过来是查他的所以当日便恐惧之下杀了刘璟隔了一日等我们上门便又自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胡彦干脆做出了结论却又长呼了一口气。“而且现在我们有人证物证连成了串给谁都能交代了是也不是?” “应该是。”正在喝热汤的钱唐放下碗皱眉道。“但有个问题数量还是不对……据这些人招认他们每次来运粮从宫内运到扬子津的数量自己都只能拿走二十分之一而这二十分之一已经足够他们自己使用还给附近的真火观使用甚至可以部分带回家中接济了。” “那就是赵公公玩的大一个宫仓供养了整个江东的真火教逆贼。”李清臣不以为然道。“你们想想江都、吴郡、丹阳三郡的真火教逆贼拿走了十分之一的粮食江东、江西四五十郡再加上转运耗费不就对上了吗?为什么放到扬子津?为的是方便转运。为什么让这三郡的人来负责从宫城内转出因为这三郡是最近的而已。” 言至此处李清臣复又想起什么环顾左右:“还记得咱们来时遇到的江上豪侠吗?指不定当时船上装的便是仓粮。” “这么说就全对上了只是可惜更远的地方也难去扫荡功劳落不到我们头上。”有人感慨起来。 “多简单一个事情结果被那场刺杀跟那太监的自杀给弄得忒恶心了差点以为是我们逼死了好人呢。”有人阴阳怪气却是盯住了周公子。 而周公子只好讪讪低头喝汤。 白有思微微蹙眉但复又盯住了张行却不料后者只是微微摇头便不置一词这让白大小姐不免心中烦闷——她从一开始回到行宫门前便觉得对方有什么在等自己一般却始终没有等到。 不过即便如此这位女巡检还是压住了这种烦躁感等到了晚宴之后。 并在假寐了一个时辰后等到了自己想等的敲门声。 打开门来张行穿戴严整一身冬衣加貂皮帽不说还有棉质护耳、护项正拢手立在门前。 “有什么要说的吗?”白有思有些来气。 “有。”张行目光灼灼盯住了对方。“巡检雪夜漫漫无心睡眠能否请你带我一剑横飞凭江赏梅渡江赏雪了我心中夙愿……届时下官必有一番厚报。” 已经去了小冠的白有思歪着头看了对方一阵子然后终于点头:“好!我今夜陪你到底!” 张行当即展颜。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煮鹤行(12)(2合1) 张白二人并不想惊动他人只是从门楼的楼梯出发转至楼顶。中间唯一惊动的人居然是正要下楼离去的周行范但后者看到二人反而更有些做贼心虚之态差点从楼梯上摔倒。 走上门楼楼顶此时外面雪花其实并不大只是稍有些紧密而已。而二人既至顶上放眼望去也没看到什么四面皆白之盛景。甚至当周公子从侧门转出打马而行时马蹄印子都还是黑的——行宫门前正道下午走的人太多了存不住雪不说还弄得过于泥泞湿滑再后来一晚上的碎雪也只是覆盖了表面人马一过轻易便露出黑黝黝的汤汁。 可以想见等明日一早结了冰路面上只会更艰难。 “他这是回去报信?”白有思看着在路面上略显狼狈的周公子略显戏谑。“你之前不说是因为他在吗?” 张行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知道巡检想要问什么但晚间大家讨论出来的那个说法并不能说有问题……” “我晓得。。”白有思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对道。“但是你须答应过我要我晓得此事根本要我自己来做决断。” “这是自然我今晚便是来说这个的。”张行认真以对。“只是这个事情的根本……说起来可能只有两三句话的事情却是千万钧重所以我想慢慢的说……而且便是说根本也是分层次的就好像晚上大家的说法其实已经是一层真相和根本了最起码把案子本身说透了。” “所以我也陪你出来了。”白有思摇头笑对。“你是要去什么地方才说下面的一层吗?是不是要去江边还是江上?” 张行没有应答反而从怀中掏了一小坛酒来递给了对方:“巡检你之前来过江东吗?” 白有思接过酒坛一边撕开封皮一边微微摇头。 “巡检年长我一两岁。”张行环顾左右, 继续言道。“再加上在靖安台一路做到巡检, 想来在台中应该有不少年了吧?” “是, 年长你一两岁。”白有思瞥了对方一眼语气不善。“官位也比你大些不然如何提拔的你?” “我是说, 巡检出外勤都去过什么地方?”张行听得不妙赶紧说了正话。 “关陇和东都周边多些, 太原和北面的雁门也去过两次, 河北邺都一次, 巴蜀一次东境一次, 西北边境倒是去过三五次你知道的几年前我刚入台中的时候, 正是朝廷在招降和分裂巫人的时候。”白有思平静做答。“至于未入靖安台之前, 倒是经常往来南阳, 还去过一次襄阳。” “所以, 外勤任务之前莫说江东, 江西和巴蜀都没去过?” “不是说了吗?” “这就很不对劲。”张行摇头以对。“因为南方百多州郡其中不乏大郡、富郡而且白帝爷开拓的汉水在那里, 从东都西都过来其实都算是道路通畅, 咱们一路顺流而下到这里才花了几日?又不是南岭, 确实遥远。可为什么身为朝廷专门负责巡视地方的外勤巡组反而少来呢?与之相比, 反倒是西北边境和雁门明显道路和环境更加辛苦……如我记得不错西北边境的沙漠和雁门北面的苦海都是巫族罪龙为了保全巫族降下的阻碍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好受反而去了那么多次?难道只是北面有事, 南边从不出事?” “确实。”白有思捧着酒坛若有所思。 “道理其实很简单。”张行伸出手来抓住了冰冷且积雪的栏杆望着眼前的江都城感慨道。“大魏的地域隔阂和压迫太重了虽说有情可原外加事出有因, 但还是太重了……而且不止是地域还有因为地域问题导致的经济、文化、政治上的歧视……南人根本无法在东都立足这不光是官场的问题也不是提拔几个南人尚书、相公就行的。对应的东都的贵人眼里也很少有南方他们只把南方当做是被征服的粮帛产地只要每年粮食和布帛送过去了只要不造反便懒得理会了。” 白有思点了点头。 “大魏朝这么干是有问题的。”张行喟然以对。“之前在东都的时候我就隐隐察觉到了坊市如壁垒洛水分南北…… “达官贵人围着宫殿、要害衙署落在洛水北面;富裕的官吏、商人稍微有些产业的中产之家都在洛水南岸落户;然后越往南越穷到了南城基本上是卖死力气的贫民…… “而更可怕的还不在此处在于贫民为了干活往城市中来却往往止步于洛水洛水北面达官贵人的仆役过的都比普通百姓要强;而洛水北面的达官贵人日常生活工作也很少有越过温柔坊和南市的南边坊市对他们而言只是个名字和数字…… “这个首都就明确的在告诉所有人这个国家上下左右内外之间流通性是特别差的上面不看下面北面不看南面里面不看外面。 “而这个道理放到整个国家也是一样的明明都是一个国家却不像是一个国家东西为仇南北为恨而无论南北西东上面都不把下面的人当人来看。” 白有思怔怔盯住了对方一时无言。 张行反过来看向对方:“巡检怎么看我说的对不对?” “对。”白有思嘴上说对却摇了摇头。“你把我心里一直想说的一点东西给点开了……就是这样我进入凝丹境后经常在晚上在东都城里四下飞掠见到了好多人见了好多事情算是阅尽百态而且总觉得有些脉络可言却始终没有人给我点透……你这么一说好多事情好多人就都能对上了。” 张行沉默不应他只觉得自己还是没控制住说的有点多了。 白有思抬起手来仰头饮了一气酒水作势要递过来但张行摆了摆手:“巡检自己来就行我今夜还是清醒一些为好不然说话啰嗦丢了重点而且指不定会言多必失。” “失又如何?”白有思嗤笑一声捏住酒坛环顾四面。“问完了吧要走了吗咱们往何处去?” “去城南的真火观后院有萝卜窖的那家。”张行终于开口。“到了地方巡检喝酒我陪巡检一个萝卜。” 白有思笑的愈发展颜却是将长剑束在腰中然后一手持酒坛一手忽然伸手拽住了张行的肩膀只是轻轻一跃便从城门楼上飘下。 二人落地一人长发飘飘白衣胜雪一人拢手戴帽步履匆匆却是往城南而去。 相对于东都城而言江都城当然不大但二人都没有运足真气狂奔反而留有余地稍微加速罢了白有思甚至没有飞起来。 一直等到他们抵达南城门这里才第二次借用了白有思的修为轻轻飘了过去。 出城之后城外早已经是洁白一片唯独远处大江如一条黑带在横亘天地让人颇有遐思但来不及观景二人一出城便也按照张行指点往城外江边的那个真火观而去。 真火彻夜不息夜间极容易分辨而二人抵达后也不去观火反而是按照张行的指点落到了后院菜园子里。 “事先说好。” 张行低声以对。“离开菜园子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次事情的下一层根底给巡检掰扯清楚……所以在这之前还请巡检不要坏了兴致。” 说到这里张行毫不顾忌的转身翻开人家就立在菜地旁的地窖从里面熟练的偷了个萝卜剥掉了皮然后翻身坐到了院墙上。 白有思立在墙头看得有趣:“我也想吃个萝卜。” 张行点点头立即替上官服务再度翻身下去钻入了地窖里然后偷来了第二根萝卜甚至主动为对方剥了皮。 白有思接过来也弯腰坐在墙头上先举起酒坛吃了一线酒然后学着对方张口便是一大块萝卜却又辣的眼泪都出来了。 张行失笑不语。 白有思回过劲来复又摇头:“不行张行你须替我偷了萝卜我也得投桃报李等我一等我刚刚闻到香味……” 说着这位女巡检却是将酒坛放下然后起身而去几乎只是一瞬便又折返手里则赫然多了一朵盛开着的淡黄色腊梅然后直接往对方的貂皮帽子上插去。 张行一时愕然但还是忍不住了没动任由对方插上。 插完了方才苦笑:“我记得秦宝就插过花果然是有着习俗吗?” “是你们北地的习俗。”女巡检似笑非笑。“你还来问我。” 张行摇头不止带动那支腊梅扫过雪花。 天地辽阔雪花轻抛万里孤寂二人并肩坐在墙头虽说早已约定要说些严肃话题但不知为何二人居然久久不语无一人愿意擅自先行开口。 停了一会二人依然未开口忽然间隔了二三十步远的一间房舍上房顶上的一块雪花却陡然滑落扑簌落地。 而也就是此时舍内便有婴儿啼警醒哭醒。 接着二人听得清楚婴儿哭后明显又有女冠被吵醒来复又开始哄起婴儿:“莫闹莫闹再闹锦衣狗便要来抓你们了。” 二人听得好笑又怕彻底惊醒那女冠便齐齐拿萝卜掩嘴。 好不容易等到女冠重新睡下啃着萝卜的二人也算是恢复了清明。 停了半晌张行率先低声开口:“巡检你知道这真火观育婴堂里养了多少婴儿吗?” 白有思竖起耳朵闭目片刻:“大小二十七名。” “差不多吧。”张行点头以对。“但这便是一个漏洞……照着道理说弃婴是收不完的若是真火教的逆贼取了粮食分润足够为何这个观中只养了二十七个婴儿不多养一些呢?” 白有思欲言又止。 “还有今晚上谁还说到江南的逆贼们得到了粮食甚至能给家中做救济……江南鱼米之乡为何几文钱一斗的粮食要做救济?”张行继续来问。“不光如此为何造反需要粮食却不从宫中偷些甲胄、兵器出去?更可笑的是几次叛乱被镇压的那般利索朝廷在江都和襄阳又都有重兵屯驻这些已经开始走上层路线、都快内中分裂的真火教真敢造反?至于说粮食偷出来能统一调派给十几、二十个郡就更可笑了真火教真有这本事还能十年造反不成?又或者把几位沿江总管当傻子来看?” 白有思一声不吭她知道张行会给出答案。 “答案非常简单。”张行认真以对。“巡检其实江东缺粮缺的特别厉害……鱼米之乡是没有太多粮食的。” “不可能。”白有思脱口而对。“每年解入洛口仓的粮食便数不胜数你说贪污腐化说徭役扰民说南北分裂我都信但怎么会缺粮?” “我也不信。”张行喟然以对。“任何一个在东都生活过的人都不会信……但是直到我看到了一封陈年文书了解到了宫仓里的粮食是怎么来的然后顺藤摸瓜才不敢不信。” “什么文书怎么来的?”白有思低声追问。 “文书是一封陈年文书是圣人登基迁都后立五陪都制度时的旨意转达要求江东地区江都左近的七个郡将每年秋粮一成就地缴纳到江都行宫充实本地仓储……然后七八年间仓储便溢出了于是停止转运……也就是当年赵公公做到了江都行宫的督公并做到了现在又是五六年过去了。”张行平静叙述。“巡检想到了什么?” “今年江都有几个郡秋粮忽然少了一成发函去问说是雨水延期转运不及要等到春日上计时一并送来……你们去江东催一催。”白有思面无表情的复述了一遍。“你是说赵督公是个大好人或者是个软弱之辈他接任后或主动或被胁迫将行宫里的粮食又放了出去让这七个郡的官吏将粮食拿走充当秋粮以作交差然后今年宫里的粮食空了引得我们过来了……所以……但……” 说到最后白有思明显有些难以置信却偏偏不知从何处反驳以至于如此伶俐的人居然语无伦次起来。 “数字太巧了而且也解释了为什么江都官场包括周公在内的许多人态度都那么暧昧案子也就完全清楚了。”张行娓娓而谈。“但还是有巨大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赵督公和七个郡的官吏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做这件事情哪怕中间用了真火教做黑手……这就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因为江东真的缺粮那一成的秋粮加上去很可能会引起饥荒甚至大规模叛乱的。” “道理是如此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会缺粮?”白有思有些气急败坏了。 旁边房舍内已经有小孩子再度哭泣了而女冠明显警醒却不敢再哄。 “请巡检带我去江心洲上。”张行一声不吭站起身来。 白有思盯住了对方没有碰酒坛和萝卜而是抓住对方凌空一跃宛如一道流光一般在雪夜中往前方江中飘去飞到江心此处赫然有一个巨大的江心洲洲上还有数个村落一个市集。 “就是那边下面那个村落挨着村头那间房子的地方。”张行明显早有准备乃是摇摇一指。“前头有棵树。” 白有思早已经不耐直接如一只矫健的仙鹤一般飞落此处将自己的得力下属扔下然后催促不及: “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张行没有理会而是立在树下指着树前的一片空地再度认真言道:“事情很重要麻烦巡检丈量一下这块地有多大从这棵树到那棵树四面都有田埂的很容易量……” 白有思愣愣看了看对方一眼但还是走过去使出长剑宛如变戏法一般隔空使用真气让长剑迅速翻滚丈量起来然后仅仅是片刻后便给出答案:“我的剑分毫不差四尺长这块地大约三亩不足……” 张行点点头就在树下含笑盯住了对方: “巡检你一直想弄清楚根底而这便是根底的根底了。” “什么?”白有思粗气连连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什么根底?” “这个案子的根底为什么江东会缺粮?”张行笼着手平静以对。“包括另外一个问题的根底困扰了天下人许多年的问题那就是先帝为什么没有成龙证位?仅仅是因为他是篡位吗? 还有比如说杨慎为什么敢反为什么他和很多人包括李枢那种聪明人都觉得他能成事? 还有为什么我这个乡野之人自从入了东都后总觉得这大魏朝过于违和一会像是新朝初立一会又像是王朝末年? 甚至徐大郎那种东境豪强为什么一定要跟朝廷为敌?种种问题的根底都在你的脚下和剑下。” 白有思怔了许久猛地看向脚下雪地而下一刻她便随着耳畔的一句话目瞪口呆起来。 “这块三亩不到的地早在先帝在位时便在官册上丈量的清楚是十亩整。”张行认真以对。 “不可能!”回过神来白有思即刻反驳。 “这还不算后面这户人家五口人祖孙三代儿子刚一成年便被认定为两户……按照先帝定下的薄赋来算他家的收成五成都要用来交税。我问过胡大哥和秦二郎了这个数字在东境和河北是三成半在关陇是两成。”张行继续言道。“之所以如此跟当日先帝灭东齐与南陈的顺序有关先帝灭东齐和南陈后各自一而再再而三强调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求各个州郡地方官清查田亩点验户口不许有世族豪强有半点隐藏谁若做不到即刻抄家杀头。” “你是说离得远先帝疑心重不能查验所以逼迫过甚下面的官吏也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夸大最后不得不送上数倍于实际田亩的赋税这也太荒唐了……”白有思有些被气笑了。“为什么没有忠臣告诉先帝?” “先帝真不知道吗?”张行戏谑以对。“今年中原遭了战乱南衙的相公封锁了州郡却不救济熟练地跟什么似的你以为是哪里来的政治传统?而且我在靖安台清楚看到先帝晚年愈发苛刻竟然制定了偷盗官仓一文钱、一斗粮杀人抄家的律法……以至于有成丹高手看不下去拦了朝廷文书喝问先帝自古可有一文钱而杀人的朝廷?” “为什么没逼反……”白有思继续质问但只问了半句便戛然而止。 “江东这里先灭了一次国杀得人头滚滚菁华尽失杀得江东连个宗师都无。”张行摇头以对。“可即便如此还是在先帝晚年酿成了巨大动乱不然哪来的秋毫无犯的杨斌趁机在东南威信卓著?可杨斌只是言而有信、行军有度罢了可曾不杀人?而现在才多少年居然又有真火教的一群废物打着造反旗号轻易获得民心偏偏却又与官府和谐共处?还有为什么江东人看到我们要吓成那个样子?” 雪花下白有思长呼了一口气来半日不能喘匀。 但张行还是拢手说了下去:“因为被杀怕了、杀光了不敢反了反就是个死……巡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欲何为?” ps:感谢新盟主江江江德福大佬……这一章不好分所以晚了而且说实话晚上真未必有了大家见谅。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煮鹤行(13) 白有思在雪地里的田埂上立了半日以至于雪花渐渐停了都没动过了许久才怀着长剑冷冷反问: “张三郎你想我怎么做?” “我想巡检怎么做?”张行笼着手立在树下戏谑反问。“我想巡检在江东反了他娘的这等朝廷不反待何时?等咱们杀到东都夺了鸟位届时巡检做个女天子我来做南衙相公胡大哥做个西都留守钱唐做个靖安台中丞李十二郎做个北衙督公秦二做个上柱国大将军……岂不美哉?” “莫要玩笑!”白有思居然没有黑脸反而有些幽幽之态。 “我晓得我晓得。” 张行笼着手再树下踱步以对。“且不说一个天下前三的世族门阀贵女只因忽然晓得天下人多半都在水深火热就要造反到底有多可笑实在不行也还可以回去请教一下那位深不可测的父亲嘛问问他的看法再说。 而且台中的中丞看起来也是个靠谱的能不能让他做些持重改进呢怎么就反了呢? 更要命的是真反了也不行啊今日在江东反了明日来公便率大军围上来一巴掌一个拍成肉泥……谁敢反? 便是这大魏有末世景象可杨慎之叛就在眼前……实在是反不得! 可是巡检问我我想如何?我便是知道不能反、没法反也想去反他娘的一遭!这几日我在这个江心洲上查验了四五个来回这般十亩地丈量了二三十处处处皆如此巡检扪心自问我一个农人出身的北地穷光蛋能想如何?!” 白有思停在原地看着张行转了七八个来回耐心等对方发泄完毕自己也喘匀气息方才再做询问:“那我换个问法, 我现在能如何?你觉得我该如何?张行, 我信得过你, 愿意听一听你的言语。” “我有上中下三策。”张行立定脚步脱口而对。。“上策是即便现在不反也可以潜移默化, 从今天开始准备反咱们二人开始, 整点条文, 建个反着的靖安台, 你出钱我出力, 拉拢人才、结交豪杰等到江东忍耐不住等到东境河北因为下次征高丽忍耐不住, 等到哪个世族门阀如杨慎那般忍耐不住, 咱们趁机而起, 架着白氏起兵!然后对外统一天下, 对内肃清你那些兄弟姐妹顺便将你爹软禁到太白山, 早早送你上位……届时女凰归位四御降福天下太平, 万事可期。” 白有思一声不吭。 “我知道的太仓促, 太震动人心了而且还有白公在那里奸猾似鬼、中丞独坐黑塔, 终究不敢应的。”张行摇头对道。“所以还有中策和下策……下策嘛就是今晚上大家在行宫做的总结, 案犯是赵公公勾结的真火教妖人也拿到了证据、供词都对的上坐着不动就行了……江东官场也指望着我们不动不耽误他们去苦一苦百姓就好。但是巡检若是这般, 也就不是你了对不对?” “中策呢?”白有思平静追问。“你知道我会选的中策呢?直接说中策。” “中策嘛也很简单。”张行忽然再度嗤笑起来。“临时裱糊一下嘛不能管长远可以为眼前;不去管大势, 先尽小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万事万物以人为本锄强扶弱能救一个百姓是一个对也不对?” “不对吗?”白有思冷静反问。 “对。”张行在雪夜中长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立即飘散。“我平日就是这般做的……大事无能为力小事尽力而为有时候吧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不要说那些残民贼比许多大侠都强许多呢……” 话至此处张行忽然去看白有思诚恳来问:“巡检我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没有。”白有思停顿片刻认真以对。“我也能理解你明明几千个逃人就在眼前却只能救几十个人……人非草木孰能不愤?但张三郎你做的真的极好你修为远不及我、出身远不及我、官位远不及我却总能做的比我好……如果这还要嫌自己无能岂不羞煞此方天地人?” 说到这里白有思向前一步一词一顿的来问:“但是张行这一次咱们先做好眼下不负了心境好不好?” 张行思索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其实有些道理他何尝不知呢? 天明的时候江都副留守周效明等到了白氏贵女兼靖安台专项巡组巡检白有思的上门拜访。 且说自从昨日下午这白有思带着许多真火教逆贼入城然后自家儿子来做汇报后周副留守便晓得对方一定会来。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一则对方来的这般快天才刚刚亮雪都没扫干净早饭都没吃呢就上门了;二则这女巡检居然是带着那个张姓白绶上门的想想后者的嘴他就预感到今天早晨怕是有点难熬。 “还没恭喜贤侄女大胜归来……”双方落座完毕周效明便开始寒暄。“数日间扫荡多个逆贼据点杀伐果断威震江东。” “周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白有思双目炯炯。“我今日这般早过来可不是要与周公打哈哈的……张行!” “是。”连貂皮帽子都没来得及取下的张行旋即起身拱手以对。“周公如蒙见谅请让我来干脆说一说。” 周副留守堂堂国家名将估计能上史书的那种见到此人站起一时只觉得自己有些胃酸他很想即刻拍案——我要是不见谅又如何? 但是如所有人想的那般这位副留守一想到那个天大的麻烦便还是闭上嘴端坐只是捻须来看。 “周公此事如何结案估计周公子昨晚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我就不说了。”张行放下手来言辞清楚语调平静似乎是在念文案报告一般。“我们今日要来说的是首先我们靖安台的人不是傻子行宫的粮食去哪里了怎么去的我们一清二楚;其次我们心怀仁念晓得江东士民的辛苦准备作些事情看看能不能尽量为江东官场裱糊一二为江东百姓做些贡献最起码不能让我们负责押运的这批粮食对江东产生过分的影响。” 周效明死死捏着自己的胡子双目圆睁一声不吭。 而陪坐在末位的周行范周公子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后来干脆有些茫然因为他忽然听不懂了。 “周公必须要做事的。”张行上前几步来到堂中央双手认真一摊显得极有气势。“一成的秋税那是一成的秋税那么简单吗?民间已经很辛苦了多这一成很可能要死人的而周公也是江东世族出身如何能眼看自家乡人置身水深火热之中呢?还是说即便是自家私宅即便是我们这般诚恳周公也还要装聋作哑不成?装聋作哑是对得起赵公公还是说就可以不死人了?” 话说到这份上周效明终于在瞥了眼端坐不动的白有思后艰难开口:“张白绶!你们能有什么法子呢?这事关键是粮食这不是什么小股粮食而是七个郡秋税的一成而且最终是要七个郡的官府差役跟你们一起光明正大北上的……这天底下除了再去公开正经的征税它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这么多粮食给上面交代的……只能……只能……只能……” “只能苦一苦七郡百姓?”张行忽然笑出了声。 “难道不是吗?!”周效明把脸转了过去。“这七个郡的官吏早就有这个觉悟了我也只能装聋做哑……难道你要我拿徐州军粮给你们?我也不敢呀!” “军粮我们也不敢要。”张行点点头然后认真来问。“可是为什么非得苦一苦百姓不能苦一苦世族门阀比如说就在七郡盘踞的江东八大家呢?” “什么玩意?”周效明目瞪口呆。 “道理很简单啊。”张行摊手以对。“百姓是数倍数倍的缴税多一成便要死人;而江东八大家我听说当年杨公来平叛的时候对他们很礼遇可见就算是没有隐户隐田那也是几百年的家底没被拿走而且还不可能被多收税的岂不是随便扫扫就够了……不行的话砍了他们的琴做劈柴煮了他们的鹤充充饥也行啊总能少死人的。” “这怎么能行?!”周效明勃然作色。“你们不要胡闹江东几百年的文华风流决不能葬送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不可能同意的!” 大约听了半糊涂的周行范周公子微微一怔看着自己发作起来的父亲居然有些嘴唇微动之意。 但也就是此时一旁端坐的白有思忽然当场冷笑一声。 听得冷笑周副留守明显眼皮一跳。 而张行不慌不忙复又含笑以对:“我当然晓得周公家里毕竟是世代将门苦一苦百姓还是苦一苦门阀世族肯定还是觉得苦一苦百姓最简单……但要我说周公想多了我们此行就不是来征求你同意的我们是奉钦命南下专项都督此事的钦差是现管跨七郡相机决断此事、包括监督征这一成秋粮根本就是我们此行的本职。” 周效明微微一怔继而后心发凉。 “倒是周公你只是江都副留守只能管着江都一地出了江都反而就管不着了。”说到这里张行似乎有些难以理解。“所以如果我们非要去吴郡抄了谢氏的家你为什么要不同意?为什么就要无端阻拦钦差呢?这事轮得到留守府来管?还是说你弄岔了什么事情只看我浓眉大眼一副老实相便忘了我们是臭名昭著的锦衣恶犬不能在那七十七个真火教反贼里炮制出江南八大家勾结真火教造反的证据?” 周效明沉默以对只能再去看白有思。 白有思也不行礼起身后便淡淡开口:“周公你是不是想岔了什么所谓江东八大家在白氏面前到底算什么?此事我已有决断我自为朝廷巡检抄掠几个江东世族有何不可?倒是周公你要么继续装聋作哑要么帮忙在各郡官场上打声招呼再派些人来帮忙速速抄掠妥当这样说不得能在春日上计前便把事情处置好分毫不扰他人……到时候粮食暂时补上八大家倒了周公也能报几百年欺压之仇了再不使人小觑自家……两全其美是也不是?” 周效明捏着胡子一声不吭纹丝不动。 白有思和张行不再犹豫即刻一拱手一起转了出去惊得周行范周公子仓促来送。 临到门前张行忽然驻足回头含笑相对:“周公子虽说不好当着儿子面贬低做父亲的可是要我说你父亲远不如来公你信不信若是我们去找来公以来公之豪断早就拊掌大笑然后赠我一支金鈚令箭了。” 那你倒是一开始就去找来公啊?难道怕来公修为太高你家巡检挡不住你不好冷嘲热讽? 周公子很想说这么反问一句的但实际上他沉默了片刻反而认真以对:“白巡检、张三哥……我大约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而家父其实很明显在犹豫了只是拉不下脸……且容小弟去劝一劝。” “时间不等人形势也是在我们不在你们……行范咱们君子之约限期到今晚。”说着张行拱手而去。 于是乎晚间的时候周公子亲自送来了一支金鈚令箭。 ps:大家晚安啊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煮鹤行(14) “不知锦……不知大人何务至我家山门前?” “来抄家。” “……” “放心尽量不杀人。” 张行见到对方有些发愣而且难得愿意出来交涉便诚恳以对。“回去告诉你家能管事的现在外面有四队十二伙六百江都大营正卒外加一队三伙一百五十金吾卫七名丹阳郡衙役十九名溧水县衙役以及八名自东都靖安台而来的锦衣巡骑外加可以随时调度江都大营军队的周副留守家公子一位……请他们自己想好能做主的主动出来当面与我谈那便是抄家也是可以商量着抄的否则鸡犬不留……限时在正午之前我们可以暂且等一等。” 没错雪后天晴这日上午当大军突如其来的围上了丹阳虞氏在溧水的主宅家门时里面出来交涉的居然是个中年都管而不是虞氏嫡脉的几个年长者甚至不是正当年的那几个号称虞氏三水的江东才子。 都管听了个大概吓得面如土灰肢体哆嗦一声不敢吭便踉跄转回家门而一直等到了太阳临近正南的时候都毫无动静引得外围士卒跃跃欲试。 “拿出你周公子的气魄来。” 见此形状张行略显不耐起来却是朝周行范周公子埋怨起来。。“让他们老实些别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在这里丢人我来抄家必然分派妥当……真乱起来分润不均都觉得自己吃亏不说关键是一旦生乱免不了要损坏物件、遗失钱粮对谁有好处?” 周行范无奈只能去做约束。 没办法的为了做到一举成行造成突袭效应, 这次抄家是兵分三路的, 白有思一路不提, 胡彦带着金鈚令箭也是一路然后张行带着周公子又是一路——换句话说周公子, 本就是张行的金鈚令箭。 不过也就是周行范刚刚离去约束其父部属的时候, 大门便再度打开了, 然后数名管家模样的人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还身着白衣中年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罪身白衣虞恨水, 见过钦差。”来人失魂落魄躬身在黄骠马前一礼。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张行微微一怔, 但旋即在马上嗤笑然后微微拱手。“白绶张行见过虞氏三水的恨水先生, 江上一别, 看起来您还康健。” 对方愕然抬头, 打量了片刻, 然后不知为何居然当场掩面落泪:“原来钦差当日说的竟是真的……我逃回来后, 还觉得钦差是在吓唬我怕丢人竟没有告知家人。” “幸好没有告知, 否则就真麻烦了。”张行也懒得解释。“恨水先生你要是告知了, 今日免不了要血光之灾的……不如咱们这般有商有量来的利索。” 虞恨水摇了摇头将眼泪甩的到处都是, 费了好大力气方才收住这些情绪然后勉力来对:“钦差说要抄家, 可有些话却是要说清楚的……为何忽然要抄家?朝廷……朝廷……朝廷怎么就忽然?我们也没……” 说到最后居然是哽咽难言。 “恨水先生咱们俩一见如故简直如至亲兄弟一般没什么不可说的。” 张行在黄骠马上居高临下认真以对。 “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夸张譬如朝廷视你们为眼中钉什么的……你们还不配……就是这边江东七郡惹了点麻烦, 缺许多粮食朝廷就派我们下来征粮结果发现这篓子捅得太大了实在是没办法了, 哪里哪里都匀不出来粮食了。然后你看这江东豪强又都被杨斌当日平叛时杀光了就只剩老百姓和你们了可是再让老百姓交粮未免有负良心只好苦一苦你们。” 虞恨水摇了摇头:“我没听懂。” “你这个家世听不懂正常。”张行叹口气。“那换个你懂得……上头要粮食怕老百姓造反偏偏你们是窝囊废只好让你们出了。” 虞恨水想了一下还是茫然:“话是听懂了可是若只是缺粮为何不能直接借粮?非要抄家?” “因为我直接借粮你们肯定不愿意借而且要的急。”张行愈发不耐。“所以先抄起家来只要吵架了粮食还能跑出去?” 话至此处眼看着对方眼眶又红了而周行范也打马归来张行彻底不耐直接指了下日头便呵斥起来:“不要哭我说了正午之前谈不拢便放大兵进去……你在这里哭哭啼啼莫不是真想丹阳虞氏三百年文华为了一些存粮便毁于一旦?” 虞恨水立即强行止住了眼泪:“张白绶说好商量?” “是。” 张行一声叹气然后扬声宣告。“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若要我们不动武便要确保你家中各处包括你们在各郡城内宅中的存粮尽数上交至于来围的此处不要说存粮鸡鸭羊猪便是过年的腊肉、咸鱼也一并要上交练字的鹅、观赏的鹤反正是能吃的都只要当成粮食交上来一分一毫不能留……留了便是个死! “家里所有铜钱也拿出来分润给士卒、金吾卫、衙役也是分毫不能留而所有金银要取一半出来分给给军官、锦衣巡骑……但这个不保准因为金银可能会多一些所以碎银子可能都要分润下去……这个不能藏私藏了我找出来便要罚十倍! “最后你也知道我和这位周公子也算是文华之辈所以你们要拿出传家的字画十件我和周公子每人五件再来十件珠玉宝物五件是要给来公的还有五件要给我们中丞……还有随行锦衣巡骑要多一匹好马。 若是这般处置我保证你家宅平安根基不失但若是胆敢反抗便是一刀一矢也要你虞氏鸡犬不留……听明白了吗?” 虞恨水想了一想认真来问:“张白绶怎么确保能公正执行呢?” “打开大门拆掉前院墙壁我领甲士五十进入当着所有人面一决于目前……如此行止便是有所失误那也足以服众。”张行昂然以对。 “如此我现在就回去禀报。”虞恨水拱手以对便要在左右都管的扶持下折返。 而走到自家大门前他想起一事复又回头拱手:“还有最后一问请张白绶务必告知是只抄我们虞家还是江东八大家一起抄掠?” “一起的。” 张行在马上会心一笑。“抄完你家我还要去抄桓家其他也有两路人马去围陈家和顾家了而且都是粗鲁之辈去抄……不过还得说句实诚话王家和谢家都还有个凝丹高手需要拿你们做个例子最后再做处置……” 虞恨水心中大定即刻转回宅中片刻后就在张行下令全体架弩之后丹阳虞氏的祖宅大门到底是午时之前敞开了。 ps:感谢恶灵再现同学和李律的上萌以及某乎大v某老师的打赏……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煮鹤行 (15) “张白绶请看这是白帝爷时候王参军的《庐山图》……” “不错!笔墨简远逸迈风格苍劲高旷气势雄秀……是王参军真迹而且是王参军晚年集大成之作人家一直说王参军久随白帝爷虽未封神成龙但晚年定居江左后也是越过了宗师界限成了大宗师的今日看这画便晓得怕是传闻不假不然哪来的天人合一之态?” “……是、是、是!”负责讲解的那名老者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点头却不知为何大冬天的脑门开始出汗而捧着画的两个中年人包括虞恨水在内也全都哆嗦起来。 “不过……”张行歪着头继续看了一会然后连连摇头。“照理说王参军本是义兴王氏的源流这上面题字的也是南唐南渡王氏发达后王左军的题跋嗯……价值更高……可为什么这画不在王家而在你们家呢?” “是……” “哦我想起来了。”张行忽然醒悟。“你们虞氏祖上加九锡那位篡逆之辈横压江左的时候王氏在丢掉京口军权后为了保全家族所谓曾献‘家资’……所以过来了是吗?这跟我现在干的事是不是挺像的?” “……” “是不是?”张行面无表情对老者追问不及。 “是……是吧?”举着画的虞恨水尴尬以对倒是挺有孝心。“但也是有其他缘故的……张白绶请回头向后看。” 张行立即转身向后。。 而那老者明明得到侄子的解围却反而对着侄子连连虚空顿脚表情狰狞看的十几步外正在辛苦称量银子的周行范周公子一时不解。 另一边张行回过头去竟已经看得痴了因为就在他身后远处的一处山势居然与图上无二。 看了半晌张行这才歪着头重新来看此图: “所以这庐山不是江西庐山而是你家后面的江东庐山……怪不得没有瀑布搞得我都没法作诗。” “是是是。”那老者赶紧点头。“我们这也叫庐山……东庐山。” “周公子这后面这一片山就是庐山?”张行忽然越过虞姓老者喊了正在大块称银子的周行范。 “这是茅山啊周围百里都是茅山!”周行范头也不抬即刻做答, 但又很快醒悟。“哦, 你说这最近的三座小山啊……最近那个因为有个上古时期的宗师在上面结庐修炼, 所以唤做庐山但一般很少叫庐山反而是跟旁边的浮山、赭山一起号称丹阳三山。” 张行点点头, 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认真看向了那老者:“虞敬人虞公是吧?” “哎。”老者也深呼吸了一口气, 恳切来应。 “《浮山图》和《赭山图》呢?”张行冷冷相对。“别让我搜出来……” “张白绶。”老者努力来挣扎。“我们没有欺瞒你的意思……这《庐山图》, 他就是一幅图嘛, 算一副字画的。” “真当我是不懂行的吗?”张行无语至极。“我在东都日常便是逛铜驼坊, 书山画海里浸润过来的什么规矩我不懂?明明是组图、套图非得拆开了玩, 放在东都是要打断腿再双份赔银子的!而且你以为我是自己留着吗?我拿回东都也要送礼送出去的, 否则如何交代抄家分润了那么多银子的事?到时候哪位懂行的朱绶不爽利了, 要打断我的腿怎么办?” “可是……” “不行了, 得杀人了。”张行长呼了一口气。“我本不想杀人的尤其是我们巡检刚刚这后面茅山了杀了不少人, 我以为你们离得近早该知道我们的……” “《浮山图》和《赭山图》马上就到。”老者无可奈何。“我是真没想到张白绶竟然真是行家……” “不要打哈哈……哪有抄家不杀人的?尤其是你们跟我玩花招?”张行认真提醒。“不杀人, 岂不是言而无信?” 老者终于慌乱赶紧去看自己堂侄。 虞恨水立即松开书画, 拽住了张行袖角语气虽然颤抖, 却还是掷地有声的:“张白绶记错了……我们谈的条件是反抗才要杀人, 如果给的东西有错以十罚一!” 张行恍然大悟:“这般说好像真是这样……速速拿来吧!” 虞氏叔侄松了一口气下来却又立即心如刀割。 “虞兄。”张行接过画来扬声催促。“咱们至亲兄弟一般就不要再生事了……《浮山图》和《赭山图》外还有十件书画, 速速取来千万不要这边银子都快分完了你还没好。” 虞氏叔侄对视一眼只能低头拱手而去, 而不知为何便是张行也跟着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百无聊赖起来——无它他自知道这江东八大家是软柿子但万万没想到这般软弱。 说句不好听的张行百般逼凌偏偏又留有根本余地其实未尝没有指望着这八大家的两个凝丹高手成长起来然后记着今日的仇用着八大家的名望和实力去反了他娘的呢! 不然呢难道还要他张行给大魏尽心尽力扫尾不成? 然而问题在于瞅着眼下这些东南世家子的尿(sui)样怕是待会抄完了还能让这虞氏叔侄做个使者去隔壁桓氏乃至于谢氏、王氏叨扰一下呢……人家那可是真正的‘至亲兄弟一般’的关系。 心里这般胡乱想着张行四下踱步忽然从拆开的院墙那里望见了一处建筑一处孤零零的挨着祠堂的奇怪建筑。 “那是什么去处?” 张行回头来望另一个跟着自己的虞氏子弟。 “回禀……回禀张白绶。”那人小心翼翼以对。“那是我家祖上长庆公的衣冠堂。” 张行恍然他是在史书中读到过这段故事的。 且说虞氏本是中原一处寻常郡望人家南唐衣冠南渡时并不出名但后来渐渐崛起终于到了一个叫做虞显的人此人明明出身望族却往往亲身披甲执锐以至于被同时代的望族嘲讽为军汉、丘八。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执戈而起先在荆州出任方镇然后渐渐压服下游各处基本上成为了南唐的实际控制人。 然后此人便开始频频北伐以北伐来积累威望、功绩以作对南唐皇室打压。 凡八次北伐前七次胜的一次比一次大到了第七次时已经荡平了大河以南并加九锡距离篡位区区一步之遥了。 可就是在他决心一统天下并篡位为帝而开启的第八次北伐中明明号称投鞭断流却于大河之畔被人以少胜多以至于一败涂地几十万北府军尽丧中原功业尽失几乎孤身逃回。 而不知为何虞显虽然还有江东根基可临到大江畔的六合山南的乌江县时却再不愿意南归半步了最后几乎是自决一般病死六合山下并遗令后人不许将他的尸首迁回就在一江之隔的江东故地乃是就地葬于六合山。 此人后虞氏自然位列江东诸大家却渐渐削弱再没有半分英武振作了。 张行负手看了许久想着这段从这个世界书里看到似是而非的故事一时居然心潮澎湃颇有些痴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周公子上前拱手打断了这么锦衣白绶的出神:“张三哥……银子称好了正在分……粮食还在分类装车肉类送往江上往大营换军粮粮食送到郡府可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看着分完、装完。”张行回头冷漠以对。“尤其小心分银子的事虞氏已经认栽了若真有人闹事便是这些军官中有人贪得无厌所以若有人不服你就亲自当面给他称清楚若是称量清楚了还闹便是恶意闹事直接杀了。” 周公子心下一凉只能喏喏而退。 而张行也终于再度看向了那名最后打颤的年轻虞氏子弟:“取笔墨来我给你家祖宅大门上题个字迹……也算一件雅事!” 虞氏子弟不敢有片刻怠慢匆匆而去复又匆匆捧着一个装了温热墨汁的砚台而来上面则架着一支笔。 张行也不客气带着这人转到因为周围院墙被拆而显得有些滑稽的偌大门楣面前将打开的大门一侧门板用腿顶住然后便拿过笔来就在对方手中冒着热气的砚台上蘸了墨汁提笔书于门上。 而就在此时门后的空地上果然有军官闹事而周公子明显有些慌乱竟不敢下决心杀人整肃队伍。逼得张行写了一半中途停笔拎着笔过去然后拔出刀来只一刀便将那名队将从身后枭首场面登时回归正常但也吓得那捧墨的虞氏子弟头都不敢再抬。 须臾片刻抱着一堆字画的虞恨水虞敬人叔侄狼狈赶到绕开血不拉几的杀人分银现场来到了自家孤零零的大门前却又一时愕然。 原来干净阔气的门板上赫然被人写了一首小诗: 生当做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虞显 不肯过江东。 与此同时那位张白绶正在落款——北地军汉张行留。 饶是早就低了头那虞氏叔侄也不禁面色微微涨红——大家都是文华风流之人如何不晓得对方是在嘲讽呢? “劳烦两位连夜出发分别去桓氏和谢氏宅中做个说明。” 张行扔下笔来负手吩咐。“还是这般规矩……谢氏那里可以看在那位远游未归的凝丹高手面子上只取三分之一金银王氏同样的规矩……但为了公平起见王氏和谢氏要将自家房屋中所有的燕子窝给捣掉……” “燕子窝……”虞恨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回想那首小诗然后理所当然的指出了一个最怪异之处。“燕子窝?” “对燕子窝。”张行睥睨对道。“北地的规矩捅掉屋檐下的燕子窝是表示自己要革新做人的意思……当然也是方便我在他们健康祖宅前题诗的意思……有两句诗跟这首诗一样都到跟前了不写出来老子不痛快。为了这两句诗也要给我捅掉燕子窝!” “一定转达。”白发苍苍的虞敬人抢先回答。“一定转达……期待张公新作。” 下午时分张行立于东庐山脚下的虞氏祖宅前竟是长叹一声。 ps:晚安了大家。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煮鹤行(16) 抄家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 人家江东八大家的家宅产业可不止是区区一个祖宅或正宅……一般而言他们会有一个视为根底和退路、然后分布间距较大的祖宅;在之前的健康城、现在的江宁城附近还会有一个正宅而等到南陈灭亡、健康城外围城郭被拆毁后一般在江都也都还有个象征性的正宅;除此之外在吴郡、余杭、会稽、永嘉这些传统江东膏腴之地还会有大量的宅邸、庄园、田产。 张行等人做的乃是擒贼擒王用雷霆之势针对性的拿下核心成员所在的祖宅或者正宅确保对方核心成员屈服以后再行扫荡。 而且是先易后难将外围六家拿下做出各种榜眼和对照出来再威逼有凝丹高手的王谢两家。 事实证明这一系列针对性策略还是有效的最终即便是王谢两家也选择了屈服。 到此为止锦衣巡骑们终于放开了手脚更多的、足以构成规模的粮食被从八大世族的祖宅和庄园中起出相当多的肉食也在年节前被送到了大江北岸的江都大营换取了江北现成的军粮两两相加有效缓解了江东七郡开春的上计粮荒。 “张三哥又在写什么?” 丹阳郡首府江宁城内一处原本属于谢氏的中型宅邸内刚刚自江北折返的周行范周公子未及进屋便看到张行坐在他近大半个月间常坐的那个院中廊下座位中奋笔疾书自然不免好奇。“账目不是该都算完了吗?” “一些总结性的社会调查报告。。”张行头也不抬。“不是账目……倒是你跟令尊说好了吗?” “说好了。”周行范赶紧做答。“我爹说没问题……只差这么一点的话大家凑点钱一起在市场上买一些未尝不可他已经约见了几位日常往来江都和徐州的商贾让这些人去办了保证不耽误行程。” “不是大家凑点钱。”张行摇头感慨。“钱都是八大家的不过是差了点寸头要大家把多分的那点拿回来而已要是这都不答应那可真是没良心了……不过也不怕不是我说便是你爹不同意这事真去跟来公讲来公也必然大手一挥说自己那份不要了……我是越来越觉得虽说周不离来, 来不离周, 可来公能为主, 除了一个修行深浅和一个出身外性情气度上还是有些说法的。当然肯定还是出身和修为是主要因素。” 周行范全程没有吭声——从十月底对方抵达开始, 到现在逼近腊月他几乎事事都跟着对方, 基本上已经熟悉了。 所以, 全程他只是一边听一边去偷看对方写的文书, 而让他有些在意的是对方拿硬笔写的东西真的是一些宗师、凝丹、通脉之类的言语, 跟他嘴上的例行话痨似乎有些对照。 “很想看吗?” 张行注意到对方的姿态终于抬头来问。“都是一些胡噜话……” “我觉得张三哥写的文章跟诗文一样好……有些话明明心里想的很对路, 但是落到文字上, 就没张三哥落得这般清楚;还有些东西, 明明跟印象中差了很多, 可仔细一算还真是张三哥的文章更对一些。”周公子认真以对。“就比如说上次三哥那份文书里写着, 全天下应该大约有一两千名凝丹、成丹高手我一看就觉得不对觉得没那么多, 可顺着张三哥的笔墨一算好像确实如此……但还是不懂为什么会有那种错误印象。” “你之所以觉得没有那么多, 其实原因很简单。”张行失笑以对。“因为你印象中的凝丹、成丹高手只有飞来飞去、做出超出常规行为时才能心里留下这是那种高手的印象……但实际上绝大多数凝丹高手都在忙着创立、扩大基业, 然后守着这份基业等到他们成丹了, 准备观想了那眼里就只有宗师境地了反而更不屑于整日飞来飞去出风头了。” “确实如此。”周行范连连颔首。 “但话反过来说。”张行继续对道。“凝丹、成丹高手一旦失控破坏性也将是极大的所以没有人会对这种级别的高手进行过度逼凌。” “我晓得。”周行范对道。“王谢两家的两位凝丹高手甚至其中一位都不在家都能使得王谢两家被郑重对待, 也平白让这两家比其余六家少了许多损失……” “你说错了。”张行放下笔感慨以对。“那两个凝丹高手不仅仅是为王谢两家多保存了一点金银的事情而是说整个八大世家没有被推平都是因为有他们存在的缘故……否则你真以为我们几个锦衣巡骑能约束的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与官差?开口子容易收口子难、” “所以说, 就像张三哥说的那样来公和家父双方各自有不同性格、不同特长可最终决定了二人主次的终究还是出身和修为。”周行范若有所思眼前却又陡然闪过白有思的面孔。“出身和修为都厉害真的是为所欲为……” “这又太偏颇了。”张行收起那篇文案感慨以对。“性情不重要吗?知识文字便不重要吗?只说出身……你周家孬好是世代将门比来公一个临江的破落户高出去不知道多少但在大魏这里江北的出身就是比江南更值得信任……你找谁去?而大魏之所以可以这般定出身是因为他们的组织形式更有效、更发达所以能击败看起来武力更强的东齐也能击败富庶的南陈……而若是没有知识文字怎么可能组建高效的组织?听懂了吗?” 周公子连连摇头:“有些听懂了有些没有。” 张行失笑以对便要起身入屋内。 “张三哥。”周公子忽然喊住了对方。“你们腊月初三便要走了吧?” “对。”张行捏着文稿驻足以对。“不然如何赶得上春日上计?” “我跟我爹说了。”周行范认真来言。“想跟着白巡检和张三哥去东都见识一下做个锦衣巡骑……” “你的家世在这里想做锦衣巡骑中丞只会大喜过望。”张行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但你爹怎么说?” “我爹说白巡检出身极高却英武睿断修为通天指日可待跟着白巡检没太大问题让我自己跟来便是。”周行范即刻应声。 “那不就得了。”张行无语失笑。“跟我说作甚?” “可我对我爹说白巡检出身极高、修为极高是不错但太高了望之不似凡人倒是张三哥虽然同样才智高绝但有时候啰嗦一些、小气一些却反而显得可亲让人觉得可以学而习之。”说着周行范俯身拱手一礼。“以后还请张三哥多多教诲。” “你放心肯定教诲。”张行怔了一瞬旋即失笑便要进屋。 但下一刻忽然一道流光飞过张行便整个人连手中文告一起消失不见了。 周公子抬起头来茫然四顾然后目光落到了屋顶上却发现自己那位‘才智高绝’的张三哥已经宛如老鹰捉小鸡一本被人拎到了屋顶上。 而拎着他的人年约四旬大冬天的长袖便衣高冠朗目颌下之须与衣物一起随风飘荡状若神仙。 “谢……” “周家的小儿辈是吧?”那男子一手按着张行肩膀一手捻须大笑早已经引来其余锦衣巡骑和衙役的注意。“你既认得我谢鸣鹤便好……告诉你父亲和来公也告诉那位白巡检之前不在倒也罢了而既回乡我忝为地主自然要带这位才智高绝的张白绶走一番江东名胜……让他们不要心急觉不耽误你们春日上计。” 说完这话此人运起一股浩荡长生真气将自己与张行整个包裹起来然后宛若一道青绿色的光芒一般直接消失不见。 “快去京口请白巡检!”周行范浑身冰凉而身侧的锦衣巡骑早已经喊将出来。“张三哥被人绑票了!” ps:感谢的jamesxu-sbz同学对本书的上萌以及圈圈熊对覆汉的再度上萌……继续给大家拜早年……你们猜我这个月能不能破纪录拿次全勤?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煮鹤行(17) 云游在外多年的谢氏凝丹高手谢鸣鹤忽然折返并绑架了锦衣巡骑的张白绶这件事情立即引发了江都-丹阳的震动甚至还在扩散。 就在京口的女巡检白有思极速折返江都大营和得到讯息的官吏也如着了火一般迅速动员起来就连丹阳郡和江都郡这边被抄家的江东八大家也都愤怒起来……不愤怒不行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马上就要腊月了谢鸣鹤这厮忽然来这一手直接引得各家各户又被围住了。 尤其是谢家就差把谢家老小每个人脸上怼一架弩机了而为了表达诚意和立场谢鸣鹤的亲爹在搞清楚怎么回事后当时就自请去了江都城说是要面谒来公。 但是没办法甭管大家多愤怒搜索的力度多大可就是没人能轻易找到谢鸣鹤一个凝丹高手就是这么无赖把人卷起来忽然消失了你都不知道往哪里找。 “这写的是什么?” 天色将晚未晚双月已显弯弯斜挂江宁城北秦淮水注入大江的入口处谢鸣鹤丝毫不管乱成一锅粥的江宁城只是从容坐在坐到了一片烂石头上捻须来看手中文书。“我还以为是什么雄文妙诗结果竟是些官场文牍……你写这些有什么用?” “晚辈觉得这些东西比诗文要贵重的多。”没来得及戴帽子的张行拢手认真以对老实极了。 “比如呢?”谢鸣鹤认真来问。。 “比如说……若依着这篇文章的道理前辈但凡没疯掉或者对家里人恨到了极致否则是不会伤我的。”张行小心翼翼来答。 “这道理也要专门写篇文章来讲?”谢鸣鹤摇头笑对。“我不是说了嘛带你看一番江东胜景不耽误春日上计的。” “不是这样的我这是从整体分析为什么凝丹高手很少有发疯专门违逆天下大势搞破坏的。”张行恳切来讲。 “只要不是疯子为什么要跟天下大势相违背?”谢鸣鹤再三摇头。“所以是什么道理和分析?” “主要是修行者与朝廷、家族、门派、帮会这些势力的关系讨论。” 张行有一说一反正对方黑不隆冬的也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比如说势力并不掌握特定的修行资源, 来保证修行之人前期的修行路一路畅通, 这就使得这些势力无法垄断修行者; 而宗师和大宗师阶段需要立塔, 又往往需要结合大势力这就使得势力和修行者在最高层达成一种共振天然具有维护秩序的趋向; 还比如说, 这些势力建立之初本身往往是为了非修行利益而组建的, 具有极强的凡俗特征, 所以家庭伦理、君臣之义, 种种风俗道德会依旧大行其道并影响到修行者; 除此之外, 四御在上还不得不考虑天意本身……” “天意?”谢鸣鹤终于插嘴。“你也晓得天意?” “谁敢说晓得天意但是四御既在, 便说明这个天下是有自己意识形态的……如果有修行者准备一意违背历史潮流, 违背天下大势, 那天就要有个觉悟, 自己迟早会在修行路上与至尊发生对抗……有此觉悟的人不是疯子, 便是一位新至尊。”张行认真以对。“而能修行到凝丹期以上的人恐怕很少有疯子……便是有些堕落也只是凡心上的堕落, 追求一点个人感官与凡俗物资上的享受而不至于为了破坏而破坏……这是晚辈的一点浅见。” “其实很有道理。”谢鸣鹤点点头。“但从我这里来说, 道理其实更简单……正脉阶段修行者未必能敌凡人;奇经阶段, 凡人未必不能阻挡修行者;好不容易经历了这两个阶段进入凝丹期, 前面的宗室境地反而又需要凡人和凡俗势力来辅佐……前后都受制于凡人那么凝丹、成丹之辈又有几个能脱出这条线来呢?” 虽然天色愈发黑了起来却不耽误张行面露恍然——这就属于第一手材料了异常珍贵。 “而且。”谢鸣鹤看着手中文稿复又来笑。“你这文书本就是这次抄家, 看着八大家的反应臆想着我和王重心的心境这才写出来的吧?” 张行当然没有吭声。 “算了我反正不喜欢这些, 还给你好了。”谢鸣鹤将文稿随手一扔便扔到了张行怀中江风不断文稿也居然不乱。“我这才叫你来是有正事的……都说了要带你赏遍江东胜景……你看着石头城遗址夜景如何啊?” 张行收起文稿干笑一声四下去看却又笑容干涩——他看个屁的石头城遗址夜景啊?! 但下一刻随着对方言语这位张白绶却又恍然大悟。 “来来来。”谢鸣鹤大袖一挥以手指向周边。“当此胜景写一首诗来……记住了不指望你还能胜过‘生当作人杰’更不指望你能胜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但要是过于弱了我这里虽不好杀你却也可以罚一罚的。” “怎么罚?”张行忐忑一时。 “简单我将你送到大江中涮个一刻钟……你应该也有七八层正脉修为了吧?那就死不了。”谢鸣鹤言语诚恳。“你且放心吧。” 张行只觉心中哇凉。 “放心若是为了好诗便要捣燕子窝我一个凝丹的废物现坐在这里也不是太难。” 且说张行只要不是傻子也该明白还是那个让人家捣燕子窝捣出事来了……那个举动和后来在人家正宅前面大桥上的题诗侮辱性过于强烈了一些……虞家没有凝丹高手‘生当作人杰’也就罢了可人家谢鸣鹤还是有点骨气的已经怒了。 “其实吧。”张行实话实话。“那首‘王谢堂前燕’不是晚辈写的晚辈一个北地粗鲁军汉如何写的这般意境……这是抄来的。” “抄谁的?” “刘禹锡。” “此人是生是死?” “这个……大概死了……这是古人当年见尊家衰落一时感慨。” “那‘生当作人杰’……还有那个‘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也是抄刘禹锡的?”谢鸣鹤嗤笑一声。“我从巴蜀顺流而下船上看的好大字、好豪迈的诗……彼时还想着要是能在江东与这倚天剑和拼命三郎一会足慰平生……好嘛回到家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还给我家专门题了诗还跟那个倚天剑一起把我家过年的腊肉都给搜罗光了!” 张行愈发尴尬。 “无所谓了。”谢鸣鹤往后一仰以手指向江心。“你再寻这个刘玉溪抄一手出来不拘格律不拘行事且看看他当年有没有感慨过这刚刚被你们大魏皇帝废弃了二十余载的石头城……若有自然算你张白绶的文华才气若没有对不住也算你头上还是要去江心涮一涮的!” 张行听得‘刘禹锡’‘感慨石头城’心下翻转四下而望略显无奈:“且想起了一首。” “念!”谢鸣鹤冷冷以对。 “山围故国周遭在……”张行手指微微转了一圈然后指向前方江岸。“潮打空城寂寞回。” 刚刚躺下的谢鸣鹤缓缓转向盯住了张行。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张行复又一指指向了头上弯月然后小心来问。“谢先生这诗可还行……?” 谢鸣鹤死死盯住对方一声不吭。 ps:感谢大胃王路飞同学和脚踏铁锤小风扇同学对本书的上萌……继续给大家拜早年……晚安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煮鹤行(18)(5k2合1) 听完此诗谢鸣鹤沉默一时只是死死盯住对方。 倒是张行一想到去江里涮一涮就浑身难受片刻后却是想起什么赶紧解释: “先生见谅这个故国并不是在指代什么文辞的使用一则用典引申特意二则袪魅回归文字本意……故国便是过去曾在此处存在的国没有什么指向的思量故国也只是在思量旧国景色与旧国人……不过这年头又没有文字狱谢先生也不至于如此纠结吧?” “我不是纠结这个。”那谢鸣鹤终于开口却又有些喟叹之态。“你这诗呢……勉强还行勉强还行……只是山围故国山围故国寂寞回寂寞回……张三郎你这人真的是真的是……如何唤得拼命三郎呢?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要离开此处宁可云游巴楚多年也不愿意归乡呢?” 张行束手而立认真以对:“大约猜得到……以谢先生的年龄无外乎便是灭陈一事或者后来杨斌江东平叛一事……杀得多了酿成了一些往事……所以我这次没杀人而且也确实是因为缺粮食怕从老百姓那里大举征发会酿成叛乱。” 谢鸣鹤摇了摇头:“破镜可以重圆死人却不能复生……你没有杀人我其实很……很喜欢。” 张行晓得对方本意是想说很感激只是对方的骄傲不允许他说感激何况从对方看来终究是他这个朝廷爪牙在巧取豪夺说这话也太操蛋了些。不过他同样也大概猜到对方应该是有什么至交亲朋, 乃至于红颜知己之类的存在, 死在了之前的大规模战乱中, 所以才常年在外游历。 这跟王家那个只在山中清修、家被抄了都不见人的王重心相比倒是颇有几分一动一静相得益彰的意味了。。 “走吧!” 谢鸣鹤枯坐了许久, 也不知道又暗自吟诵了几遍估摸着眼圈都要红了, 却忽然长叹一声, 伸手抓住了张行肩膀。“既要揽尽江东名胜, 怎么能待在一个区区石头城呢?” 说完此话却是再度腾空而起。 不过, 等到再落地的时候天色早已经彻底转入暮色最后一点视野也无, 而不出意料, 谢鸣鹤并没有逼迫过甚, 反而就地打坐, 只说待天明——这是当然的他之所以飞来, 本就是情绪有些按捺不住怕失了态。 而张行也无奈在旁边转了一圈, 也不敢跑的便也干脆打坐冲起脉来。 一夜疲乏, 前半夜冲脉后半夜倚靠在一个土墩下睡了过去, 第二日却是被阳光直射的温暖所惊醒——张行醒来赶紧四面去看, 只希望人家高手有高手风范得了一首诗半夜就自己飞走了。 所谓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张三郎在找什么?” 十几步外的土台上一人高冠博袖端坐不动须发飘飘若仙, 不是那位谢鸣鹤还是谁。“可是在找我?” “是。” 张行打了个哈欠有一说一。“本以为谢先生会夜间离去这样大家相互留个台阶对谁都好, 却不想先生还在这里……谢先生咱们就不说今日天气这般晴朗被人看到了如何了。只说你我高山流水遇知音固然是难得快活可江都大营与诸郡官府还有我那位倚天剑的长官却都未必晓得咱们已经成了至亲的兄弟一般。而如今江宁城你家中恐怕也已经一艰难了起来便是八大家其余七家都要恨死你一个人的……当然了那只是误会若非谢先生在他们那里还有机会过年?” “说的好要是没有我跟王重心他们哪有机会过年?” 谢鸣鹤长叹一声。“不过说句实诚话昨也我确系是有心一走了之的……但跟你想的不一样我是想直接把你扔江里然后也扔下这个家就此化为一只真正的野鹤从此不再归来恰如此地的凤凰一般……只是念及你诗写的还不错不忍心就此让你沉入江底做个鱼肉馄饨这才留下。” 张行干笑一声然后环顾四面却只见一光秃秃的土台和几处朽木残壁立在山上也没什么字迹根本不晓得是何处唯独依旧挨着长江并能在上午的阳光下清晰眺望到江宁城与江心洲稍微让人安心。 “这是江宁城西南的凤凰台。” 谢鸣鹤在台上认真言道。“当年唐室南渡人心失措忽一日有一条凤凰出现在此山之上环游数日一鸣而去。彼时还叫建康的江宁城上下看的清楚只因真龙若鸟状则唤为凤凰而凤凰多为赤帝娘娘座下便以为这是赤帝娘娘给了说法从此人心安定就在此处辅佐南唐皇室定下基业。而实际上按照我家祖上的说法说是当年真火教的一位女圣在此处修行唐室南渡她下令真火教北渡大江接应流民无数在江淮安置得了大功业终于证位成龙以凤凰形状腾起。但不管如何算起来都已经快五百年经历六七朝了。” 张行听完跳将上去拢手跺了跺脚下土台:“那此地不是凤凰楼便是凤凰台了?想来当年也曾是一番盛景?” “不错。”谢鸣鹤叹道。“此处当年既有凤凰楼也有过凤凰台屡毁屡建而已……可有什么合适的诗作?” “有。”张行冻了一夜也算是跟对方盘桓了半日晓得对方不会真杀自己反而渐渐放松起来。“有一首七律诗但怕谢先生接不住。” “什么意思?” “我的这首七律虽然不够工整却足以压服当世所有七律。”张行摇头以对。 “自古七律重格律否则何称七律?”谢鸣鹤冷笑一声。“若是不够工整天然便输三分更遑论压服当世所有七律?你可知道便是这凤凰楼所在往上五百年也曾留下几十首极品七律呢!” “若是这般何妨一赌?”张行被晒的身子暖起来却是愈发心情舒展。“我看谢先生也是个体面人诗好不好先生自有一番见识;认不认先生也自有一番气度!” “赌什么?”谢鸣鹤在阳光下反问。“是放你离去吗?” “可行吗?”张行再度反问回去。 “当然可行。”谢鸣鹤当即应声。“你且做诗来……” “敢问对岸是何地?”张行稍作思索却并不急作诗反而伸手一指。 “六合山……”谢鸣鹤幽幽以对。“虞王身死之处不肯过江东之地。” 张行讪讪复又指向江心洲:“这江宁前的江心洲可有别名?” “好像叫梅子洲像一颗细长梅子也可能洲中产梅。”谢鸣鹤对答妥当催促不及。“你的七律呢?” 张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腰间无套绣口刀取出倒持给对方:“我来念先生可以仿效我家巡检刻在这台上台上没地便刻在山石上。” 谢鸣鹤看了对方一眼隔空卷过刀来反而失笑:“倒是有几分气势了可惜无酒!” 张行冷冷摇头气势愈盛:“诗若好足以醉人。” “吟来!诵来!” 谢鸣鹤一跃而起左手真气凭空冒出宛若实质藤蔓缠住一处山石右手运气出来刀锋为绿光所遮绽放青光宛若流水。 张行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昔人已化凤凰去此地空余凤凰楼。 凤凰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六合木芳草萋萋梅子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谢鸣鹤一声不吭手中绣口刀笔走龙蛇在石头上书写完毕却又立在山石下久久不语。 “成了吗?”张行催促了一声。“能否让我走了?” “好诗但是连着三个凤凰词句重复明显坏了格律。”谢鸣鹤一时犹疑然后回头来看。“要不要再来一首?” “先生过分了。” 张行终于大怒……他不怒不行因为他委实记不起来李太白的另一首凤凰台了……所以赶紧转移起了话题。 “我知道谢先生心中有气这次抄家的事情根本上也的确是大魏朝廷对江东的凌虐欺压可这等事情如何算到我们一群鹰犬身上?我们奉命来到江东收粮几乎是设身处地辗转腾挪的选了最好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而先生呢?先生空负一身本事和怨气既不能违逆南北大局也不能阻拦自家鱼肉乡里却只能寻我一个白绶撒气……敬亭山上安坐的王重心先生若是知道怕是要笑话阁下的。” “如此说来你我之间你抄了我的家反倒全是我的错了?”谢鸣鹤终于没了昨夜的消沉之态就在这七律诗写持刀来笑。。 “非也我当然也有错我的错在于明知道朝廷是对江东百姓凌虐过度但身处局中再加上人微力小不能抵抗只能裱糊应时往尊家鸡窝里掏一把救时之谷。” 张行昂然做答理直气壮。“但谢先生的错处要比我多…… “首先谢先生的错处跟我一样明知道是大魏朝廷的错处却不能抵抗。 “其次大魏对江东之凌虐主要还是凌虐地方小民百姓八大家终有余裕若说怕被朝廷忌讳不做救济倒也罢了可谢先生身为江东八世家的领头之人反而放纵家人世交火上添油使江东百姓生计更难恰如首在火中脚在冰内……这难道不是个罪过吗? “最后便是谢先生本人的态度一身本事却处处逃避左也躲、右也摇……好像要不理世事一般……可实际上呢还是动辄半夜来看石头城暗中哭泣如女子;自家丢了些金银粮食受了点气也要卖弄一番本事拿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耍性子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有何用?” 且说张行一开始只是不想继续作诗想让对方认输放自己走但不知为何一句句数落下来以后可能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一个腐朽之人反而渐渐气壮真的有些生气了。 “前面的话暂且不说后面的话我也不想说因为终究难说。”谢鸣鹤沉默许久认真追问。“你说我家火上浇油使江东百姓如临水火可有证据?” “放印子钱算不算?江东的印子钱全都是八家下面的庄园来做的真火观怕犯了至尊娘娘的忌讳都不敢干!”张行当即反驳几乎脱口而出。“南陈忘了二十年尊家可曾有半日停止过发百姓的血汗财?” 谢鸣鹤微微一怔。 “这是一条大的我也来不及整治。”张行看到对方茫然之态愈发愤怒便继续冷笑道。“再说一条是我原准备上计成行前做的……朝廷税收苛下面虚报田亩民间疾苦这个时候江岸、海边滩涂山野草场便是百姓采摘野菜、捡拾水产活命的场所可江东数郡这个山被谁家围了看风景那个滩被谁围了养鹅、养鹤……这也算是有德之事吗?” “养鹅……” “养鹅是干嘛我当然知道!”张行厉声呵斥。“是为了练字的雅趣嘛!养鹤是为了干吗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南朝五百年形成了以鹤来喻高洁之士的文化风气世家大族要用鹤来装面子、赶风潮吗!谢先生的名字不就是这么来的吗?你家没有围吗?而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要用鹤与鹅来夺人命江东世家也配在我一个北地军汉面前昂首挺胸自怨自艾?写诗辱你们已经是我给脸了!早知道你们这般给脸不要脸我直接鸡犬不留让你回来哭都没地方哭!” 话至此处张行语气激烈到了极致: “江东八大家注定要亡的先生早该晓得可如今得了便宜如何还来装酸?!” 一气说完张行看着对方刀上宛如青水划过心下一惊自然觉得后悔唯独刚刚一番话骂出来了却又不好装怂的只好立在那里负手昂头挺胸凸肚状若不屑。 但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另一边谢鸣鹤听完这话一声叹气却只是回头用刀子给那首诗留下了落款——锦衣白绶拼命三郎张行作。 写完之后复又掷刀过来这才鼓袖拢手言语: “张三郎说得好……有些事情我从未想过是我的过错;但有些事情我早就想过却一时间委实难改过来……而且今日咱们扔下这些气话终究是你先辱我家门的不能说我全然失了道理吧?” 张行只能讪讪他如何不晓得终究是自己先开嘲了呢? “不过呢我又的确是个喜欢诗文才学的才有咱们这一夜一日的缘分。”那谢鸣鹤反而笑道。“这样好了张三郎的诗歌意气我都已经觉察到了你再随便与我一首诗来只要不是极差……我非但放你离去还要与你结个缘分带你到我家喝一杯一起拜一拜三辉四御定个知音之交。” 张行听了过来想了半日忽然来问:“谢兄到底是从多少年前开始常年远游的?” “陈国灭后不久……已经二十一年了。”谢鸣鹤微微感慨。“彼时我比你还年轻就是在这里看到杨斌乘楼船南下耀武扬威宛若江神然后熄了最后一丝相争之意的。” “我记得江东曾有典故一则行鹤舞以吊故人二则有观棋百年烂柯之说?”张行继续来问。 “前者是淮北典故是南渡之前的事情了后者天南地北都有类似传说。”谢鸣鹤继续拢手以对。“如何?用词可筹措妥当了?” “谢兄若信得过我且带我归家无须设宴自要置酒然后直接往祠堂并做拜礼吧!”张行如何不晓得对方已经下了台阶便干脆俯身捡起佩刀徐徐以对。“待咱们结义妥当诗歌也能写好等我走了兄长再看不吃。” 谢鸣鹤点点头伸出手来腾空而起须臾片刻便已经转回江东宅邸。 彼处早已经剑拔弩张而留守在这里的锦衣巡骑见到张行一并归来更是匆忙派人去请自家巡检。 却不料那二人既然落地却根本不管前院的弩矢刀兵而是兀自往祠堂而去然后便在紧张随行的谢氏家人与丹阳官吏、锦衣巡骑的目瞪口呆中先对着三辉金柱三拜四面四御各自一拜复又当堂相互一拜接着唤人送上酒水各饮一觞竟然是当众定了八拜之交。 礼成之后张行呼来对面秦宝取出巡骑随身带着的白纸与硬炭笔然后当场写下一诗折叠起来塞入谢鸣鹤袖中便拱手告辞。 眼见着那张三郎出得门去招呼那些官兵远离谢鸣鹤这才打开纸来却又三度无声。 原来炭笔匆匆潦草却依旧得来一诗: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一年弃置身。 怀旧空为行鹤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为君诗一首暂凭杯酒长精神。” 谢鸣鹤看了许久猛地一动脚却居然忍不住当场流出泪来。 也是让围观的谢氏族人愈加惊悚起来。 ps:感谢光棍甲的又一次上萌感激不尽……然后继续给大家拜早年……真2合1……大家晚安。 正文 第九十章 金锥行(1) “传闻不假但张三郎你如何便轻易回来了?” 来到江宁城驻地李清臣远远看到张行在廊下晒太阳兼与众人闲聊便诧异来问。 “本就是以文会友聊到高山流水成知音再结交一番自然就回来了。”张行起身认真作答。 “实际上到底怎么回事?”从后面下马的白有思进入院中冷冷相询。 “实际上……”张行表情松懈下来。“实际上我那位八拜之交便是浪荡到了四十岁本身也脱不出一个世家公子的傲气与无知几十年家国沦丧他也只躲了出去的心里晓得利害嘴里和身上却不晓得。只能说发作起来有些地方跟我挺像的一怒之下便把我抓了但实际上自己也知道局势摆在这里不可能因为他回来就怎么样所以自知骑虎难下。而他是骑虎难下我当时何尝不是一心想活命?大家相互需要相互抬举天明后趁机聊了几句诗文互相吹捧一番各自拿做了台阶便了了此事。。” “原来如此。” 众人纷纷醒悟。 “若是如此之前便是真存了歹意我现在去一剑砍了他。”白有思长呼了一口气出来。“省的再来碍事。” “巡检息怒。”张行赶紧阻拦。“一剑能砍死倒也罢了砍不死怎么办?那才是真碍事而且我们腊月初五就走还要再办些事情来不及与他计较。” “还有什么事?”白有思一时诧异。“我们这边粮食已经对上了吧?” 张行赶紧将放开滩涂、野山以防春荒一事给讲了一遍。 “我竟不知有这种事情百姓居然艰辛到要野菜做常菜河蚌小虾做常食的地步。”白有思难得有些赧然起来。 “既然缺粮食便什么都要吃的。”居然是李清臣劝了半句。“不过思思姐也不必过于忧虑咱们此番做了许多事情, 已经足够好了。” 随着抄家展开, 李十二郎等核心成员, 多少知道了此事之根本。 白有思点点头但还是稍有不满:“既然有这个事情为何一开始不说?” “我原以为事情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抄家都会紧巴但既然抄家抄的那么利索, 就不如多做些事情好了。”张行恳切以对。“赶紧拆了那些山门、滩栏, 立个碑, 明白的说清楚不许任何人私下圈禁与百姓争食, 便可了了……也实在是来不及再做多余事了。” “不错。”秦宝在旁提醒。“春日上计可是不等人的。” “而且总要回去过年为上。”李清臣也有些感慨。 白有思环顾四面终于也只能颔首。 倒是张行屈指算了一下, 居然又有些摇头——无他, 上计发运, 竟只有二十五六日, 日子太急了民夫不免又要辛苦。 但是, 所幸是常例这些州郡官吏应该不会算错日子。 当日乃是腊月初一不过四日, 也就是很多滩涂山野碑文刚刚埋下粮食刚刚汇集扬子津后, 一众锦衣巡骑便仓促结束了此番行程——此番行程原本以为是只是来旅游发利市的, 结果忽然辛苦起来忙到根底下, 也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不过说句良心话大大发了一次利市是毋庸置疑的。 别的不说每人八匹马和一大包金银字画的设定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摊出来而是早早放到了船上然后每人都只是一匹马一把刀一身锦衣一个武士小冠, 搞得两袖清风一样。 可是两袖清风也不行的因为还有人要来送一送就免不了来点袖里乾坤……几个郡除了专门的上计吏都派了各自的驻守黑绶过来, 这个往你袖子里倒点黄白之物那个往你袖子里倒点马嚼子什么的一会就弄得袖子里脏不拉几的没法看。 当然了也有特别一点的白有思白巡检就收到了好几把史书上留名的名刀、名剑张行张白绶的名头更是早已经传出去了就连他的八拜之交也专门过来送了一副王左军的字帖甚至还想让张三郎再回一首诗只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张行实在是害臊不免不了了之。 唯一有意思的一点是周行范跟了过来他老爹周效明没来送居然是来战儿过来摸着周公子的肩膀说了好一通话。 不过来战儿的到来好处是大大的一队运送军械的军船在前开道数不清的粮船、纲船、货船随之进发。 早就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但最近一次明显是《女主郦月传》中那位游龙宰相重新疏浚用来沟通淮河和长江的邗沟自然畅通无阻。 锦衣巡骑们便是再有不甘和留念也只能拜别江都踏上归途。 或者说是开始了任务的后半段。 毕竟不把粮食送到洛口仓这趟活理论上不算完。 邗沟行程异常顺利不过数日便抵达了没了淮阳君的淮水徐州军船就地转向自行上岸。七郡上计船舶则开始缓缓逆着淮河向上游而去。 按照上计吏们的说法他们将在上游转向涣水靠纤夫前行而涣水尽头又有另一段人工沟渠可以直达大河。 而便是这涣水其实也是人工引了济水、睢水才能确保一年四季通畅的半人工河流。 张行哪里还不知道若是要对照这另一个世界的隋唐大运河这必然是隋唐大运河的雏形或者旧道……但是反过来说既然需要疏通和修筑大运河这就说明这段水道应该很狭窄逼仄会格外辛苦。 果然这日行到涣水口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前方有贼人作乱截断了涣水。 众人目瞪口呆——贼人倒不怕君不见倚天剑在此吗?但是涣水这么薄弱一旦被截断行程耽误了春日上计怎么办? 到时候轻则罢官重则论罪岂不是白白收拢这些粮食了? “能如何?”淮河河道上最大的一艘船上一场临时会议被仓促召开但被指名发言的张行居然略显慵懒起来。“我们自给中丞那里写文书告知这边情状;你们也给南衙和户部写文书说明情形;同时咱们一起请上官或者自家发文给沿途地方官、军镇将领让他们速速平叛便是……然后咱们走自己的该走走该杀杀尽力往前行就是。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各郡的上计吏几乎人人面色惨白。 其实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什么冬日行船什么欠的粮食不提关键是就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也可能没辙好不好? 数据不好听的你倚天剑一剑劈下去把贼人全劈死在河道里怕是尸体都要影响行船速度的。 那还能怎么办? ps:哦大家‘早上’好。 正文 第九十一章 金锥行(2)(2合1) 会议无果而终但无果而终本身就是一种结果——天色未黑锦衣巡骑和各军官吏的快马文书各自飞出不提与此同时庞大的船队根本不敢停下乃是趁着午后阳光温暖、毫无冰棱阻碍尝试缓缓转入涣水口。 其实到了此处问题就已经显得很严重了——掌握纤夫、专做官船生意的本地帮派长鲸帮也听说了前方动乱的消息或者说他们本就是第一手消息获得者与传播者此番居然不愿意派出纤夫和捣冰人帮忙。 理由是害怕纤夫和捣冰人有伤亡无法给上下做交代。 很显然这是不想蹚浑水。 “这是他们想不做就不做的吗?” 前一刻还愁眉苦脸的各郡上计吏们勃然大怒但说的话意外有些道理。 “这涣水口多大生意允许他们长鲸帮独吞了五六年要的不就是这个时候敢上去吗?否则凭什么是他们左氏兄弟五六年间硬生生从本地破落户成为天下巨富长鲸帮也成为天下数得着的帮会?” “此时左才侯那厮装什么大善人?真要是想做善人就把家私散给帮众!” “也不用他散了家私直接换个愿意出纤夫的帮主便是天大的利市瞅着他们左氏兄弟的豪杰还少了?” “飞马去彭城郡衙门找黑绶左才相告诉他‘倚天剑’白大小姐现在船上他到底还管不管他大哥这般恣意!真以为仗着他二哥的本事就能横行天下了?左才将当得起白大小姐一剑吗?!” “别的说法倒也罢了有‘倚天剑’在船上他忧虑什么伤亡?哪个贼子敢来碰船队?!” 一番言语对着一群巨鲸帮帮中的舵主、副舵主骂将上去那群舵主也只能低头应承无一人敢做江湖豪态。 张行在船上看的清楚愈发肯定了自己之前推理出的一个观点——那就是这些江湖帮派本身是一种社会利益构合体是利益吸引了有凡俗需求的修行者然后创立了帮派而不是帮派本身吸引了修行者。 只不过修行者的话语权和强力存在感使得帮派这种在另一个世界很难普遍性铺展开的组织形式在这个世界里存在感更强一些而且更普遍更能得到官方默认罢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应该是门派——门派明显依附着切实存在的神权存在并因为神权和政权在意识形态上的高度统一性天然具有政府亲和性罢了。 且不说张行如何在河上冷眼旁观然后脑补发散自己的键政论文只说船下岸边热闹的码头上一番吵闹之后, 那巨鲸帮帮主左才侯左老大终于抵挡不住压力, 出现在了岸边。 这是一个年级大约才三十七八正当年的男子, 相貌平平、衣着朴实头上干脆只包着一个蓝色头巾兵器也丝毫不显。反倒是他身后跟着十数名精壮男子, 个个衣着华丽且有写怪异兵器也都精良, 甚至有些夸张——有些人带着三把刀, 还有人带着一长一短两把剑, 更有人背着好大一把长刀这倒无妨, 关键是长刀刀背上还穿着许多金环。 倒是一片江湖气尽显。 想想也是这淮河是南北分界之地中原与东境与淮南乃至于与东夷分野之处, 这般货运提供了如此利市, 再加上东北面的东境又是东齐故地, 许多官宦与豪强人家无法入仕, 却是足以养出无数草莽英雄出来。 其人既至上来便对几位上计吏连连拱手, 态度卑下但后者虽然愤恨但看到来人与许多江湖高手, 明显也没了之前的嚣张然后只往船上来看, 但莫说张行整个锦衣巡骑队伍, 并无一人想掺和此事黑绶胡彦甚至直接钻进了船里。 说白了, 误期这个事情对专门的上计吏而言那很可能是脑袋和帽子的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但对于来押解这批粮食的锦衣巡骑们来说并不一定有多么严重因为他们的认为是台里给的给的是押粮, 却没说日期关键是要看台中曹中丞的说法——而曹中丞的说法再过分也不可能真为这事要整个巡组的脑袋。 除此之外这不是去了江都一趟, 辛苦一两月人人都装了半船东西嘛不免都有些不沾泥的心态。 而也正因为如此从中午会议开始锦衣巡组这边便摆足了一副冷眼旁观之态张行的冷淡态度也不是自家冷淡而是在代表巡组做说法。 就这样眼见着锦衣巡组的不愿意掺和一番牵扯后一群人只能在目下转到码头稍远的地方谈论甚至还有本地的官吏参与其中具体谈了什么不知道但片刻后上计吏们还是带着这帮主过来了。 “这左帮主要当面见一见我们巡检?” 岸边踏板上秦宝微微皱眉然后看向了踏板另一头的张行。 “为什么要见巡检?”张行似笑非笑盯住了几个上计吏。 “张白绶。”几名上计吏中为首的一人赶紧在岸上拱手。“张白绶务必行个方便……今日的事情主要是前面有盗贼作乱长鲸帮忧心纤夫遭遇乱事不能周全但他们是不晓得张白绶与诸位随行的……而若是见到白巡检也在队伍中自然就会放心了……毕竟宗师以下谁能能当白巡检一剑?” 宗师以下能当那老娘们一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张行心中吐槽脸上也是戏谑一笑但到底点头示意秦宝让开了道路……不粘泥是不沾泥但人家自己努力到份了多少是一路人还能拦着不成? 随即几个上计吏便带着那长鲸帮帮主左才侯与一名道人打扮的人士一起上来。 “左帮主自己进去吧那边船顶上正往此处看的便是我们巡检。”上得船来张行复又喊住那长鲸帮帮主微微拱手言语客气反而没有了之前对那些上计吏的冷淡。“但劳烦护卫留下。” “见过这位张白绶。” 左才侯倒也不慌而是认真回礼解释。“这不是我的护卫是刚刚从涣水上游过来的一位豪杰带他来是要请他当面说一说上游情形的。” 张行恍然却又摇头:“无妨请这位豪杰跟我说便好左帮主自去与我家巡检见一见不碍事的。” 左才侯愕然一时倒是旁边的上计吏不耐起来赶紧介绍:“左老大怎么这般不懂事?白巡检麾下哪有庸手?刚刚下面那位秦二哥便是人榜第三百的奔雷手这位更是闻名天下的拼命张三郎……天地人榜都是他排的素来文武双全此番南下我们江东还跟八大家的流云鹤成了八拜之交……而白巡检神仙一般的人物平日巡组事务皆是张三郎和一位黑绶处置的!你家老三真没给你说过吗?” 且不提那上计吏在那里吹嘘张行看的清楚当这厮提到自己外号时这位巨鲸帮便已经醒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的名声? “原来是豪义满东都的张三郎。”左才侯连连拱手态度更加无可挑剔。“我在淮上、涣水多闻得张三郎高义常常在靖安台中救难委实没想到……没想到今日在河畔相见!” 张行恍然知道是救得那些子豪客多少传出了点名头心中想法更多却不耽误面上失笑:“阁下是想说听起来好大名头没想到居然只是个白绶吧?” 左才侯尴尬失笑不失憨厚之态。 “左帮主且去吧。”张行侧身催促道。“不要耽误了船队行程这位豪杰也放心留与我。” 左老大这才一拱手又对那道人打扮的人微微一点头然后便往船顶去了。 张行这边也做了客气举止乃是邀请那道人反过来下船去岸上来坐……两人外加秦宝、周行范越过了一群官吏与江湖豪客自往渡口上一处茶窝棚内坐下然后才来寒暄。 “阁下是本地人而且也姓左?”张行一时诧异。 “不是左帮主一家的左恰好同村同姓而已。”那道人闻言苦笑明显是经历多了类似提问。 “说起来那左帮主家中是什么来路?”张行继续胡乱来问。 “这种事情寻到我们下邳乃至与这彭城南段徐州左近随便一个都能答的。”道人正色应声。“左帮主一家父祖时便是我们彭城郡本地的大豪了到了他们这一代兄弟三人都能出息于是更加体面……左帮主是老大唤做左才侯;老二唤做左才相是位凝丹高手绰号子午剑习惯四下云游平素并不管事;老三便是彭城郡本地的驻地黑绶唤做左才相。” “名字挺有意思。”张行笑道。“那阁下呢?” “我?”道人一时诧异。 “是。”张行认真以对。“阁下是什么姓名?什么来历?什么修为?”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周行范忍不住看了张行一眼倒是秦宝状若未闻只是喝茶。 “我……我唤做左安是左帮主的同乡同村同姓却没那么好的命。”道人苦笑。“小时候家里破落正好青帝观里收人便将我送到了观中养活观里又起了个法名唤做左游。在观中开了蒙、筑了基少年时又送到东海那边的观里到现在勉强奇经八脉通了一脉便实在是忍耐不住想回家显耀可今年年中回到家中家居然在杨慎乱中没了便在这边四处游荡浑噩了半年……” “左兄节哀。”张行微微拱手继续来问。“那敢问左兄此番可有什么索求?” “索求?” “不错。”张行认真以对。“我看你专门带了消息下来又随左帮主一起来见我家巡检……是这半年转的晕了想投靠乡人做个安生还是想寻个晋身之处做个前途?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有想法直接说便可我们必然愿意帮一手的。” “我……”那道人一时紧张复又干笑起来。“我并未想太多只是从涣水上边过来顺便给同乡做了言语。” 张行恍然这才颔首:“原来左兄自是一番高义……那敢问涣水上游到底如何?” “好几处麻烦下邳郡和彭城郡里下游是巨鲸帮根底倒还好彭城郡上游就很乱了多有盗匪仗着冬日水浅设卡求财求粮至于大麻烦主要是谯郡郡内砀山、嵇山、鱼头山有好几个大山寨联合在了一起控制住了谯郡上游半截水段声势极大。”左游恳切来言。 张行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山寨一出来别的不说粮食便是一个说法如今又是冬天了便是明知道是个死说不得也要试试……我懂你的意思谁让我们运粮了呢?” 左游连连颔首不及。 而这一次周行范没有敢再吭声倒是秦宝看了张行一眼。 话至此处又说了几句风土人情眼看着那左帮主小心翼翼从船上下来张行也停了言语转身迎上去了其余三人自然赶紧跟上。 “左帮主。” 张行遥遥拱手。“跟我家巡检说的如何?” “只是见一面而已见到是‘倚天剑’亲在便放心了马上就发船尽量明日之前将东南七郡的兄弟们送入涣水。”那左才侯遥遥含笑回应。 “那就好。”张行也笑。“我们这边也说的利索……就是可惜了这位左游兄这般高义竟不图回报委实让我惭愧。” “张三郎放心。”左才侯说着已经走下来笑盈盈来讲。“这是我的说法我自然会有一番答谢。” “那只是左老大的。”张行摇头却又在码头上回头相顾秦宝与周行范。“秦二郎你去船上挑一匹好马、一把好刀来;小周你去后面官船取二十两白银……一并给这位左义士。” 二人闻言也不计较什么直接便去船上周围码头上的官吏、豪杰、帮众、力夫早已经喧哗起来——这锦衣狗嘴上意思似乎是要左老大来出这报信的赏银却不料还是大方的利害。 真真是腰上一根寒毛也比寻常人大腿粗。 而左游懵了一下便要推辞。 张行见状回首止住:“左兄万万不可推辞你固然是一片高义但难道没听过古时候东境古国里的君子赎人的故事吗?” 说着张行自顾自讲了一番子贡赎人的‘典故’然后便咬住了那左游:“足下放心收下此举是奖你义行不是奖你人莫说你是左老大的村里人是自家兄弟你便是个东夷间谍也不耽误你传消息要奖励否则将来再有困厄谁来告诉我们?” 到此时秦宝和周行范已经下来二人各自将谢礼送上而张行也只是一拱手便与二人一起上了船。 而另一边一片啧啧声中随着左老大一挥手偌大的船队终于也缓缓往涣水河口开始转入。 且说事到如今锦衣巡骑一时半会既得不到台中回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做尤其是即将转入狭窄的内陆河道可能遭遇盗匪的情况下便也开了个小会……说是会议不过是大略通了一些气将各方面讯息汇总了之后定下了白有思船队居中胡彦船队居尾李清臣居船头钱唐和张行各自领七八骑分左右翼在陆上遮护的一个简单策略。 其中张行奉命遮护右翼也就是涣水东岸秦宝、周行范都在其中。 而当天晚上船队后半截还没有进入涣水张行与钱唐便已经各自率队离开了徐城码头随着船队的前半截进入到了旷野之中。 到了此时年轻的周公子终于没有再忍住。 “张三哥。” 篝火旁刚刚去船上取来吃食的周行范一边操弄吃食一边压低声音认真来问。“那左游是不是有点问题?” “差不多吧。”摊开纸张正在摆弄炭笔的张行平静以对。“一个奇经八脉阶段的高手虽只是最低级的高手那也是高手对上我们未免过于乖巧了一些。除此之外来历也不明他说是左老大的同乡家里却在战乱中没了也死无对证。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船队刚刚到他从上游过来我说船中有粮食贼人为了粮食也要搏一把他一个无依无靠的游道居然好像早就知道一般……半点惊讶都无。” “原来三哥早就清楚说粮食是故意试探。”周行范松了口气复又醒悟式的看向一直没有吭声的秦宝。“秦二哥也早就看出来了?” 秦宝憨厚的笑了一下没有吭声只是协助对方开始烧水热饭。 张行也只是敷衍颔首开始尝试在纸上涂涂画画。 周公子见状愈发放松便忍不住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继续来说:“这么讲咱们其实是外松内紧了如何御贼张三哥和白巡检还有胡大哥、秦二哥应该早有计划了吧?” 张行终于一脸奇怪的看向了周行范看的对方心里身上都发毛。 而这是秦宝似乎也有些无奈了也压低声音来问:“三哥真的不管吗?” “不是不管。”对上秦宝张行自然要坦诚一下便放下纸笔无奈掏了心窝子。“现在的情况是队伍这么大船队那么长咱们就一组二三十个人管不了许多……尤其是大家都发了财只要能有中丞一句话谁愿意为了那些郡吏担上责任?自家一个队伍就心怀鬼胎郡中、锦衣骑、长鲸帮各自心不齐的何论去做事?” “关键是……”秦宝咬牙以对。“有个事情我心里过不去这个槛。” “粮食?”张行脱口而对。 “不错。”秦宝叹气道。“要是粮食被劫了朝廷再让七郡补上来怎么办?” “那我反过来问你。”张行认真以对。“中原今年遭了战乱你是知道的而且今日你也听到了离朝廷稍远的谯郡这里几个山上就都有了山寨……山寨的人是不是比伏牛山里的人更无辜一些?大冬天的他们不饿吗?粮食被他们劫走就不是活人命了?” 秦宝犹豫了一下继续认真来说:“三哥的话是有道理……但是七郡那里一旦再行征发官吏上下其手再加上道路问题实际上的消耗是比船上粮食更多的;而这边到底是贼贼窝里的人之前是良民可做了贼哪里还能是个好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不干活的……我之前在伏牛山中可怜那些人是因为他们没有丢了庄稼。” “你说的更有道理。”张行认真听完对方言语连连颔首以示赞同。“所以咱们现在不还是在尽量秉公护卫船队吗?而且秦二郎你既然这般说了我却还有两个新问题问你。” 秦宝立即肃然就在火堆旁坐着拱手:“三哥请讲。” 早已经听呆了的周公子也不由肃然。 “七郡再行征发、官吏上下其手甚至包括你说的道路消耗……本该如此吗?”张行幽幽以对。“还有中原腹地山上的贼到底是怎么来的?是谁逼的他们不事生产的?他们原本难道不想老老实实在家男耕女织吃自家粮吗?” 秦宝欲言又止只能黯然低头。 而就在这时火堆旁的三人外加旁边火堆旁一直竖着耳朵来听的其他四名巡骑几乎齐齐抬头因为他们清楚的听到有人踩到了外围的枯枝而那是他们专门在树后摆着的一种简单警戒。 当然也可能是兔子。 但过了片刻竟无半点动静再来也不晓得是不是这兔子忽然呆住了。 “抓回来。”张行端坐不动只是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炭笔。“如果棘手就吹哨请巡检出手。”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九十二章 金锥行(3) “诸位大人且慢。” 就在五六名锦衣巡骑一起拔刀而起后一名布衣昂藏大汉主动从树后转出并将手中一把厚脊刀当众掷于地上。“诸位大人我是长鲸帮的一名负刀执事此行奉命遮护自家捣冰队伍……往四下搜索回来后看到这里篝火径直过来这才引起误会。” “既如此为何不直接上前?” 周行范连锦衣都未曾穿上呢便进入角色厉声呵斥了起来。 “诸位莫要玩笑。”那大汉坦然以对。“你们是靖安台的人我们长鲸帮虽是帮着吃官饭但到底是个江湖的底气来到跟前看清楚后躲闪还不及怎么敢上来呢?” “那为何不直接走掉?”周行范冷笑追问。 “我倒是想走但这不是闻名海内的张三郎在此吗?”大汉依旧不慌。。“一时看得入了迷惊扰了诸位大人。” 这人倒也有趣一句话既暗中承认了偷听又奉承了管事的张行但终究没有承认偷听多少是个有意思的。 “既是好汉就过来喝一杯酒。”张行终于抬起头先朝秦宝努了下嘴便朝那人来喊。 那汉子也不捡刀兀自走过来堂皇在几名锦衣骑的逼视下坐到了篝火旁。 张行一边从架子上取下酒壶斟酒一边来看只见此人虽然豪壮却被篝火映照的满脸风霜污渍而且浑身都只是寻常布衣还打着补丁寒冬腊月脚下更只踩着一双草鞋待斟过酒来递过去对方伸手来接更是满手厚茧外加数不清的细细伤口。 眼看着对方一饮而尽张行当即大笑:“好汉能再饮一杯吗?” 那人也跟着来笑:“如何不能?” 张行复又接回酒杯重新来斟, 斟完之后, 端着过去, 那酒杯中的酒便极速冷却直接浮起一层薄冰。 而对方在篝火旁看的清楚面色丝毫不变, 便伸手来接。 孰料也就是这时, 再度瞥过对方双手与面庞的张行心中微动, 复又将这杯冰酒泼到火堆里, 激起了一片青烟与火浪。 此举一出周行范和几名锦衣骑士原本都已经坐下, 却又纷纷按刀。 倒是那人见到如此丝毫不恼, 反而依旧来笑:“张三郎这是何意啊?一杯水酒也不愿意与我吗?” “无他。”张行一边再行斟酒一边随意来答。“人于天地间, 何其卑微?如今天气寒冷, 野外相逢, 而甭管你是什么帮的执事也好什么山的探子也罢, 也都足够辛苦哪里非要冷酒来试探拿捏呢?好汉且多喝几杯温酒再烤烤火。” 说着, 自将温酒递上然后又干脆将酒壶整个放到对方膝前。 那汉子接过酒来, 怔了一怔方才一饮而尽, 并开始自斟自饮。周围骑士也终于泰然, 只有周行范眼见着秦二一去不回却是知机的做到了那汉子背后位置时时回头来看。 然而张行并无再行发作姿态只是又从架子旁取下几条肉干亲自来烤然后一边烤一边感慨:“我再给好汉烤点肉……好汉不要笑, 当日我从落龙滩逃回来孤身一人只想着将伙伴送回乡也曾狼狈不堪, 而那日临到他乡前一夜就着篝火烤肉只觉得是平生美味记到了现在。” 说完又将渍着油花的烤肉干递了过去。 那人终于沉默了片刻但还是笑着来问:“张三郎也有那般落魄时吗?” “除了那些天生贵种谁人不曾落魄?便是那些贵种不也有杨慎的下场……我在洛阳亲眼看过被活生生射成了烂泥。” “也是……那伙伴尸首送到了吗?” “自然送到了只是到地方才发现他家乡遇到山崩已然整个埋了。” “这真是……” “逝者已逝。”张行轻叹一声微微抬手止住。“何必挂怀。” “不错。”那人一手持酒一手拈肉感慨一时。“何况张三郎如今眼见着发达了……听帮里人说黑绶就在眼前?朱绶也都预定了。” “哪里那么容易?”张行不以为然道。“但与之前负尸行路相比如今怎么都算是发达了。” “这是张三郎的本事。”那人继续感慨道。 “也不是我本事。”张行毫无顾忌答道。“说句难听点的再大的动静和说法不过是借这身锦衣的能耐而且若非是跟对了人有我们白巡检遮护又哪里能登堂入室坐在这里烤火?早就被人砍得连骨头都没了。” “道理是如此但我觉得就凭今日张三郎愿意给我这粗人一杯温酒一条烤肉干便也不是个虚应的豪杰将来是要做大事的。” “人之常情顺手而为罢了。”张行依旧随意。“况且正所谓金杯共汝饮白刃饶相加……我也不瞒阁下就刚刚你坐下时我已经秦二郎去东北面做搜索去了若是他找到了你的接应和后卫证明你是贼人探子……吃完酒肉也就是那般了。” 那人再三怔住引得身后周公子再三警惕却最终再三来笑:“张三郎想多了不过也是情理之中……你且放宽心我断无什么接应和后卫闹得咱们今日一饭之缘不欢而散。” 张行终于也笑也不再来问而是放心与对方吃喝了一阵。 而一直吃饱喝足此人也不动弹反而一直等到了秦宝一脸郁闷的折返。 “可有后卫和接应?”张行放声来问。 秦宝微微摇头复欲言语。 孰料张行不等对方开口直接来看那汉子:“误会阁下了夜间还要辛苦阁下不如早回。” 那汉子点点头从容起身又去那边地上捡了厚脊刀这才来对着张行拱手告辞: “今日感激张三郎招待就像张三郎说的谁人不曾落魄将来有一日要是张三郎也落魄了要我相助我杜破阵便拼了命也要还张三郎这顿饭的恩情……可如今恐怕还要往前面看着捣冰去了。” 说着不管张行反应竟是大踏步走了。 此人既走秦宝复又来看张行言辞诚恳:“三哥此人未必没有些说法……我确实没搜到他的接应但回来路上却往长鲸帮那里问了一圈都说没有这个形容的执事……几个执事也都不是这般作态的人个个养尊处优。” 其余人精神一振纷纷再来看张行……毕竟此时若去追索怕还是来得及。 然而张白绶依旧头也不抬:“那我请他喝酒再放他岂不是正对路?说明他是个难得的真好汉嘛其余人都是不干活的懒虫……这什么巨鲸帮才几年功夫也因为富贵堕落了下来。” 张三郎既装糊涂秦二郎也只能一时语塞其余锦衣骑包括周公子更是无一人敢说话。 好在停了半晌唯一有反抗余地的秦宝也安静坐了回去只是来喂已经可以骑乘的斑点瘤子兽。 但篝火旁不免安静了许多。 且说事到如今无论是以秦二郎之内秀还是论张行丰富的键政经验他们如何不知道问题所在? 放一个探子离开根本无所谓关键是之前二人讨论中已经展露出了一丝关于此番事端的态度分歧。 秦宝那边怎么想的不提按照张行的理解说白了就是秦宝作为一个破落官宦家庭出身的人本身就是求仕途而且他们作为本土人士终究还是对这个朝廷有期待的跟白有思很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而张行也从不指望一个三亩地变十亩地能让他们这种有一定出身和前途的人会坚定什么什么信心。 可与此同时从张行本人的角度来说一则这种基本上把老百姓榨到极限逼凌到生死线上的恶政已经足以让他从心底失去对大魏这个政权最后一丝认同感了;二则经过江东一事后按照张行丰富的键史经验以及之前的认真观察包括自己莫名穿越这件事的乱七八糟猜度以及亲眼看到二龙相争都让他大约觉得这大魏本身可能真的要完。 两两叠加自然让张行产生了一种就算不造反也应该在造反的路上努力的想法甚至都有了这么一点政治正确的意味更遑论对造反者的态度了。 两种观点谁正确呢? 当然是自己正确张行到哪儿都能理直气壮。 但是哪个不合时宜呢? 张行自己也清楚是自己不合时宜……还是那句话现在完全没有崩盘的局势东都周围粮食、布帛、甲胄堆积如山二十万新军在东都周边来战儿、周效明这种名将也还率领着忠心于朝廷与圣人的精锐军队盘踞要害所谓宗师、凝丹等等修为上的高手也多在朝廷阵营这时候谁作出头鸟谁就可能会立即死翘翘! 就在大半年前就在这涣水尽头杨慎的迅速崩塌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那坨烂肉他张行可是亲眼看到的。 只是话还得说回来谁没个小脾气呢? 秦宝对张行的举止有些小不满张行何尝不是在跟白有思摆小脾气?现在他张三郎的脑子里即便是理性告诉他造反不可取却也满脑子都是‘大白兴有思王’的剧情了。 甚至已经复习好了好几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演讲了? 谁还不许在脑子里高潮一下了?! 因为朝廷不愿意救灾而被迫上山当了土匪的中原饥民劫了南方的粮食……关他屁事?! 他秦二不爽利老子张三也不爽利呢! “张行你是不是从那晚开始就一直对我有意见?” 篝火旁睡得正香的张行被人用剑鞘给拍醒睁眼来看赫然是一手拿着一张纸一手持剑的白有思、白青天。 张行醒来不顾其他赶紧去摸自己怀里的纸张果然是没了。 “什么叫‘倚天不出奈苍生何’?”白有思收起长剑看着手里的纸条认真来问。“你是认真的吗?” “开玩笑的。”张行翻身坐起平静以对。 ps:小年了……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的一年虎虎生风事事如意人人发大财。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金锥行(4) “我是这么想着玩笑的。” 深夜中距离篝火足足一百多步远的漆黑旷野中张行靠着一棵树惬意以对。 “先每日半夜在路边学狐狸叫然后叫完后喊‘大白兴、有思王’; “然后到了前面谯郡境内的集市买条大鱼在鱼肚子里把这个‘倚天不出奈苍生何’塞进去再假装从河里捞出来让大家清洗干净烤了吃; “然后等到前面贼人过来抢粮食趁机放个水让他们抢一些过去然后再找那些上计吏和押运的衙役就说‘朝廷让我们靖安台的人以失期、失粮的罪名杀光你们但我们于心不忍’让他们自行逃窜; “届时再买通一个人拦住他们说‘现在逃走随便一个沿途官府都能杀掉你们为什么不聚在一起找擅自做主放过你们的白巡检做主呢’? “等到他们来找我便说:‘如今失期既死逃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白巡检天生凰命何不奉她为王举大计一搏呢?况且我听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段略过便可。”站在对面树上的白有思忽然打断了对方而且似乎莫名打了个哆嗦。“然后呢?跟着你举大计之后呢?” “是跟着白巡检举大计。”张行认真以对。“至于举大计之后我还没想好……但有个大约思路比如趁着朝廷反应之前攻下谯郡几座城卷起动乱然后偃旗息鼓往东境去逃盘踞在东境的山区……这样的话, 中丞是不敢过去的, 因为那里离东夷很近, 东夷的大宗师很可能会乘坐钓鲸巨舰出来趁机出手留住他……但是终究不行夹在两边, 我们也没法在东境开辟根据地……根据地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去边边角角才对, 所以说不得要硬生生等到天下大乱才好活动。” “且不说这些, 我举大计后, 那我父亲、家族呢?”白有思强行按下许多想法认真来问。。 “自然是被围攻到举族全灭的境地。” “……” “所以是玩笑。”张行摊手笑对。 “你这玩笑太吓人了。”白有思摇头以对, 然后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了隔了半日方才继续言道。“张行。” “哎。” “我晓得你心不平。”白有思努力来措辞。 “巡检不必来教我。”张行也忽然有些百无聊赖。“我也晓得什么叫做时势和大局, 也晓得什么叫人心不济、实力不足……不说别的, 就我们这个局势, 真要举大事, 不要说大军来压只要司马二龙带着伏龙卫过来, 咱们便也只有全伙死光你一人飞遁的结果。只不过……” “只不过?” “只不过事到如今再想让我如何尽忠职守, 不免可笑。”张行早想跟白有思说清楚了。“我现在快点回到东都升官发财, 结交豪杰竖立我及时雨张三郎的名号罢了。” 白有思沉思片刻, 再来应对:“可你不是说以人为本吗?” “这便是问题所在。”张行终于也压低声音以对。“谁是人?” “什么?”白有思微微一愣似乎没听清楚。 “我说……谁是人?”张行低头反问。“为了活人而裱糊这种事情, 也只是说大家都在大魏体制里可以搬弄一二尽自己的能力求个局势里的最优解。可前面盗匪那里算什么?他们本该是朝廷救济的饥民本该是最被当成人的人如今却又拎着刀枪举着旗号来抢粮巡检让我以人为本……秦宝也说要尽力而为……可他们就不是人吗?做了盗匪暴民就不是人吗?非逼着我打起精神去杀他们?” “其实, 这里面有个关键。”白有思想了许久认真来讲但不知为何声音也轻了很多。“咱们不用想那么多, 只想一件事那就是大魏到底还有没有救?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大魏已经彻底没救大厦必倾那你想着造反是对的不分官与贼也是对的提前摇晃金柱子也好躲一边怕砸到自己也好怎么都是对的……但如今的局面大魏果然无救吗?而你又为什么似乎已经认定了大魏必然无救一般?它的军队在这里疆域在这里支持它的修行高手在这里陛下稍微缓和一点局势便会渐渐好转苛税未必也无救……张三郎你自己来说老百姓都能活着才是最大的以人为本吧?” 张行沉默以对。 白有思说到了一个关键一个他之前有些来气时不曾、或者说不愿意认真去想的一个关键——这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秦末、隋末这是一个连地图都变形了的有神仙有龙的新世界朝代也是混乱的他张三没有资格凭着一己的观点来认定一个庞大的近乎大一统的政权会因为苛税就必定迅速消亡。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那位宗室中丞也就是大宗师兼皇叔曹林一怒之下篡位了呢?或者逼迫当即圣上退位扶持小皇孙登位呢? 一个小小的不流血宫廷政变便很可能使国家气象扭转最起码不再有太多徭役。 而徭役尤其是加在如今苛刻税收之上的徭役正是如今肉眼可见最有可能导致这个政权崩盘的直接缘故。 届时再难的太平延续也比乱世血流成河要以人为本吧? 他张行凭什么认定大魏一定、必然、决然亡而且就在眼前……若非如此他现在凭什么支持和决意造反? 要是真造反结果却连累一圈人死光光或者就是因为他造反这大魏才亡的他一个前二十多年键盘侠外加半年的靖安台白绶肩膀上担得起这份尸骨累累吗? 想了一阵子张行倒也干脆直接在树下拱手:“巡检说如今正在观想我张行但观想他人何止是成丹才有的事情?正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天我也反过来以巡检为镜心中多少有些得失……巡检这个道理我接下了是我被江东事气过了头不该如此。” 白有思难得展颜:“若能相互为镜并向做观想实在是更好。” “但是巡检还有句话叫做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张行认真以对。“若是我们尽忠职守坦荡做事不负身前人可接下来还是半分不能阻大厦自毁众人皆有沦为齑粉之态那巡检也该早做准备。” 和上次雪夜交谈不一趟白有思敛容许久却居然微微颔首……想想便知道了既然是相互观想白有思又怎么可能不受他张三郎的影响? 二人交心互照一夜无言。 等到天明时也并无再多提及只做无事。 船队也继续缓缓入涣水。 但是刚刚跟白有思保证要收起心思、继续以人为本实际上也开始换了工作状态的张行却反而渐渐焦头烂额起来……实际上非止是他整个锦衣巡组和上计吏们都有些惶恐之态。 连白有思都一时难掩忧心在黑绶胡彦的建议下再度发信使催促东都回信。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涣水冬日水浅船只只能单列而行这还不算很多船只偏大为了确保航船顺利船距不得不拉的很开而等到了这日晚间整个船队转入涣水中却是拉扯的足足有十余里长! 锦衣巡骑不过区区二十余人便是白有思一剑可斩万物怕是也遮护不住这么长的队伍。 更糟糕的是都不用谁说大家便也能猜到贼寇若是看到这个场景怕是立即会从上游截断涣水无须做到什么全部拦截只要层层设坝分走上游水去船队便会拉扯的更加难堪甚至很有可能人为搁浅。 如此艰难情状也就难怪张行无语了——腊月间好不容易被领导深夜过来亲自做好了工作同意用饱满的精神来加班并许诺上一天班、爱一天岗结果发现工作太难了怎么办? ps:大家小年快乐……晚安。 正文 第九十四章金锥行(5) 现实的困难让所有的反侦察手段变成了笑话而随着庞大而拖沓的船队继续往前走了几日虽然还没有半点延误日期的迹象却已经使得上下紧绷起来。 最后船队进入彭城郡后不久船队中的郡吏们终于又一次忍耐不住了。 “请白巡检务必救我们一救!” “我们若坏了事对诸位又有什么好处?” “诸位也有这么多装了物什的船那些乱贼过来难道还会分清船是谁的?” “便是靖安台自有规制可此番是正经的补秋税和春日上计一旦事有不谐覆巢之下哪里还有完卵?” “说的不错如今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这么下去必然不行。” “……” “张三郎去了何处?” 腊月间下午时分天气不是太好船队中心位置的一艘二层大船上白有思在船顶看了半日猴戏偏偏猴子们还是表演欲望不停终于也有些被消磨的无奈然后回头去问管理员所在。 “不知道。”李清臣在旁略显焦躁。“要不我下去把他们赶走?” “你下去要坏事的。”白有思摇头否定。。“算了上他们上来我见一见吧……然后你去把胡大哥和钱唐都叫来咱们一起商议个对策……这些人再怎么不指望一句话是对的这么下去必然不行。” 李清臣无奈便拱手离去旁边的两名锦衣巡骑也准备下去领人上来。但也就是此时涣水东岸的远端远远卷来一阵烟尘竟是六七骑的规制堂而皇之过来。 眼见如此白有思直接抬手阻止了那两名巡骑下船的举动而李清臣回头瞥了一眼也只能闷声去叫人。 果然片刻后那六七骑驻马在旁正是张行等右翼遮护过来。阴嗖嗖的天气下张白绶的到来则宛如阳光照射开了云层一般一下子就让那些上计郡吏们见到了太阳两拨人招呼了一声躲过正在辛苦的纤夫立即在岸边交流了好一阵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但最终, 那些郡吏们终究是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时候, 张行复又将队伍交给秦二自己则直接跟上船队独自一人上了那艘船, 来见白有思。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白有思好奇一时。 “都是些废话。”张行不以为然道。“但也有些可以宽慰一时的确切情报……我今日一早便出发了带着秦二郎他们一人双马, 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 去上游谷阳城周边看了看。” “怎么讲?”白有思也有些关注。 “前面一段路肯定没问题的, 涣水是中原物资往东都的运输主通道周边的几个县基本上都是沿着河立城。”张行认真解释。“谷阳也是其中……有谷阳城做遮护, 贼人不会选在城池这边做拦截的非只如此接下来的蕲县、临涣也都如此……而到了那个时候, 上头的回信也必然到了, 咱们就可以根据回信再做决断。我刚刚便是给他们做了这般解释, 并打了包票。” 白有思点点头, 不置可否:“换句话说临涣之后便不是如此了?” “不错。” 张行坦诚以对。“我问过纤夫和本地人了, 到了谯郡境内过了临涣城到了永城县那边, 什么鲸鱼帮便没了势力平素走那里都要小心的……而原因便在于地形, 平原之上忽然便多了几座山, 其中嵇山就挨着涣水而永城县县城却在涣水几十里外。” “直接挨着涣水, 也方便下坝拦水。”白有思有些无奈。“可晓得嵇山贼人有多少?” “据说原本只有四五百但杨慎乱后暴增到了两三千。”张行认真以答毫无保留。“但贼人绝不止如此……永城县最北面谯郡、彭城、梁郡交界的三不管处还有砀山和鱼头山等一大片山……那里素来是中原贼寇的大本营杨慎乱后里面的人更是数以万计, 而且不乏好手。” “明白的。”白有思再三点头。“而且早有耳闻。” 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中原地区少见的一处三不管的山区不要说聚众做贼便是黑榜逃犯怕也是要将那里当根据地的。 停了半晌, 白有思轻声来问:“你有什么对策吗?” “单凭我们肯定守不住。”张行摇头以对。“山里那么多人冬日肯定缺粮缺的不行为了一口吃的一条贱命豁出去不要又如何?难得冬日见到这么一波没跟上秋粮大队伍的粮食再加上条件那么有利如果不来抢那些山寨头头自家就要被火并了……而若是来抢只要等我们船队过了临涣城前面稽山筑坝逼停队伍夜间数万人一拥而上能抢多少是多少……便是放开了让我们杀他们也不在乎的。” 白有思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是问你对策。” “对策只有一个。”张行坦然迎上对方目光。“需要增援而且是大队增援!” “具体一点呢?”白有思追问不及。 “涣水西岸四十里稽山南六十里城父县境内有一支现成的军队。”张行抱怀做答。“据说有三千精甲……那是朝廷在杨慎乱后留在本地防范灾民向东都逃窜的一支部队秋粮防护也是他们做的……原本隶属于徐州是来公和周行范父亲的旧部现在直属于南衙。” 话至此处张行不由冷笑一声:“其实。若非是这支军队和他们的驻地位置贼人也不至于恰好聚集于那些山区了……这支军队的首领绝对是个滑头……而咱们之前在淮河上便开始请的‘援军’甭管是走靖安台还是南衙怕是最终都要落到这支滑头军队上面。” “所以县官不如现管。”白有思笑道。“关键是能不能调度这支部队来救场了?” “调度过来也救不了场。”张行平静做答。“山寨里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来抢粮食的……成功调度这支部队无外乎是能提前驱除水坝、保住粮食然后多杀一些山贼保证咱们自家能交差罢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靖安台的人没法调度成建制大军反正时间足够不如安静等南衙和台中的回信。” 白有思想了一想连连摇头:“张行……这又是你说的体制内裱糊的路数了……便是朝廷没有回信那支军队也是负责安靖地方的换言之只要能像在江东那边说动这支军队他们便可在圈圈里帮我们施为……六十里而已我不信他们的主将连这个权责都无。” “所以呢?” 张行追问不及。“巡检是意思是什么?” “我想请你和钱唐调换左右翼然后你带着秦二郎那拨人外加周行范一起去一趟城父提前联络那支军队。”白有思盯着张行目光炯炯。“我不是在逼迫你而是说这种事情本就是你张三郎的本事我只能指望你。” “那我就去便是。”张行终于失笑。“巡检何必这般紧张?” 甲板上的两名锦衣巡骑诧异回头但都没吭声。 “不过我既要走一遭城父却也不能直接去的。”张行继续笑道。 “我晓得礼物金银随便取。”白有思坦诚至极。“我的名号威也好诱也罢……你随便用。” “这是本就有的东西。”张行凛然以对。“我的意思是我走后巡检须有两个保证……” 两名巡骑这次连头都不会了。 “你说。”白有思认真应对。 “首先这什么鲸鱼帮中的人本身半黑不白一旦遇到乱事说不定会有趁火打劫的举止巡检千万不要信任他们该下手便下手。”张行认真提醒。 “这是自然。”白有思失笑以对。 “其次鲸鱼帮是鲸鱼帮但纤夫和捣冰汉是纤夫和捣冰汉前者是食利者是半黑不白的半个肉食者而且素来不法打了杀了都没有亏得后者却都是冬闲来讨口饭的活人是一等一的良民巡检得把他们当人!”不知为何张行语气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重。“平日里要给他们吃饱喝足加工钱这样才能尽量避免他们乱起后因为心怀不满投奔到贼人一方……而一旦乱起除非他们公开投奔贼人来盗窃抢夺否贼也请巡检务必手下留情。” “这是自然。”停顿了片刻白有思还是这般做答。 “如此我也不耽搁了这就去了。”说着张行不顾李清臣与胡彦远远过来反而拱手下船。 ps:腊月二十四了!给大家拜早年!然后感谢两位传说级别的老王同学同日上萌!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金锥行(6) 城父在这个世界是古之名城。 按照张行读的官修史书八千年有文字可记载中最少有六次大规模的城父之战。 比如说《女主郦月传》中所谓东楚的前期边界就在这附近并因此爆发了一场祖帝东征史上极为惨烈的大战。 再比如说张行此番自江东归来那江东八大家并起的南唐到南陈一系列政权似乎也有好几次北伐是到城父这里便力尽的。 而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张行亲自打马过来却如何不晓得此地之所以能成名是有缘故的。 别的不说只讲地理城父县城挨着淮河另一大支流涡水涡水近乎于平行涣水而这条河在城父这里忽然偏向西不再深入中原涣水那边也是陡然被稽山、砀山一夹……那么完全可以说此地根本就是淮水指向中原的末梢所在。 再往前想指望淮水的投放能力与运输能力来施加军政影响就显得过于力有未逮了。 城父就是逐鹿中原的中原腹地与守江必守淮的淮河流域一个明显分界点。。 也怪不得这支军队选择停在了这里。 三千甲士外加军仆、后勤役丁不可能驻扎在城里的这也让快马赶了三日路的张行一行人不必再过涡河而是在城父城对岸的一个高岗上找到了一处近来明显加修扩大过的军寨。 来到军寨前众人赫然见到军寨上面还挂着一面匾额上书《龙冈寨》三字墨迹似乎也是新的。 看到来人那军寨上的守卫早已经警醒便持械出来问话。 而张行也不玩花样直接在马上亮出白绶明白告诉对方自家身份说是要请见本地主将。守卫听说是靖安台的官面人物又看到马后颇有包囊, 倒也没有什么为难之态, 稍作查验, 便直接引了进去。 接着自有一名明显是主将私人的布衣文书来迎双方一路说一路转入主寨主楼旁的侧室内稍作休息, 张行这才晓得此地主将是位已经登堂入室的鹰扬郎将, 而且和周行范家中一般, 属于江淮一带的世代将官, 算是半个将门之后。 唤做陈凌。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太仓促了。 双方大约透了些姓名官职之后张行自言奉命来请谒只求与主将当面来说事情, 那文书也满口应承, 便转身离去。 不过, 也就是从此时开始, 事情不对味了起来——文书既去久久不回。 张行等人一开始虽然不耐, 却还能理解和接受毕竟是你做了不速之客, 谁知道人家主将在干什么?甚至在十几里外河对岸的城父城里泡脚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下午一行人抵达, 便直接入了主寨主楼侧室一直等到黄昏都再无人来, 一度让人以为自己一行人被忘了。 到了此时一路辛苦抵达的锦衣巡骑们不免有些作色, 唯独张行反而泰然。 等到天色彻底昏暗更有意思的事情出现了外面进来许多军仆、军奴点起蜡烛、火盆奉上热汤晚饭甚至还有不俗的酒水, 然后依然没有主事之人出来。 这就是明知道你在此处还无视你了。 对此张行还是不动只是喝汤吃菜, 吃完继续端坐不动。 终于到了晚间天黑的时候那文书终于再次出现然后再三拱手赔不是张行也不在意只是要见主将。 文书无奈只能引一行人转入主楼。 入得主楼灯火之下张行七拐八抹终于在楼上偏后的私堂中见到了这位鹰扬郎将。 “见过陈将军。” 张行闪进来之后便拱手行礼丝毫不乱。 而那陈凌身材高大面如赤枣一身锦缎便服正在座中喝茶身侧甚至还有四五个貌美婢女见到对方来拜居然只是抬了下手……莫说起身回礼了连张口说句体面话都无甚至连座位都没指。 跟在后面的秦二几人目瞪口呆但张行还是泰然。 接下来此人直接开口却更让人无语了:“诸位来找我是要去旁边的那水杉林来开店吧?水杉林也委实是个好去处中原通衢之所左右南北客商都从那里走而我既然在这里长久屯驻官职也高自然要吃了那水杉林的好处……不过我这里店面分档次的三间两层的大门面要一百两起步……不知道你们上家给了多少钱?” 秦二和周公子都已经麻木了。 而张行却更加干脆居然只是一拱手:“道上规矩口说无凭银钱就在隔壁请让我们的人当面取来交验。” 对方在座中明显卡顿了一下却是挪了下屁股指了下一个侧面的单独座位:“远来是客又是官面兄弟这位锦衣白绶且坐。” 张行朝周行范努了下嘴然后走过去兀自坐了周行范去取银钱不说秦二等人只能干站着看着又来四五个女婢围着张三郎奉茶、举炉、焚香啥的而张三郎也是来者不拒。 又过了片刻周行范捧着一个大包裹回来张行丝毫不慌复又停了茶水聪明一指:“先把那张我兄弟送我的王左军字帖拿出来然后你亲自展示给陈将军来看!” 周行范立即当众翻出来字帖上前从容递上。 那陈凌就在座中不动探头伸手来接。 而也就是此时张行忽然又在座中出声:“陈将军……这人便是我们上家的公子姓周!” 陈凌愣了一下抬头来看却居然觉得有点眼熟继而眼皮一跳手上也缓了一缓。 “小周。”张行复又来喊周行范。“你爹的姓名我报出来有点不够尊敬……你自己来说给陈将军听。” 周公子何其伶俐即刻在秦二等人的怪异目光中恭恭敬敬弯下腰来然后双手捧着字帖对那陈凌来讲: “陈将军在上家父周效明原为徐州副总管现为江都副留守……如今奉上王左军字帖一副想在这城父通衢之地的水杉林求一家三间两层大门面以作传家的基业还请陈将军务必给个照应。” 陈凌单手挂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竟是半日不得言语。 而张行只是冷冷来看对方就看此人到底是个真颟顸还是个表演大师——只能说所幸对方面如重枣一时是看不出脸红与否的。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九十六章 金锥行(7) “周公子这边坐。” 那陈凌忽然从座中弹跳起来就势拽着对方的双手将对方推倒在自己的座位中瞬间完成了身形易转而周行范居然毫无反抗之力。“我就说眼熟嘛前年在徐州咱们还在来公宴席上见过呢那时候你还是个少年……周公子如何来得这里找我小陈做耍子?” 手上还拿着字帖的周行范茫然一时欲言又止只能去看张行。 而张行饶有兴致来看那灯火下忽然笑脸堆满的陈凌居然觉得佩服——不光是脸皮厚这一条关键是一直到此时他还是无法抓住把柄断定这位鹰扬郎将到底是真蠢钝还是精明过了头在装无知。 只能说对方越是无懈可击他张行就越是从个人角度倾向后者。 “陈将军能否请你屏退婢女?”张行一边来想一边正色开口……没办法再难事情都是要做的。 那陈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是乡野间女色粗粝这位张白绶看不上吗?” “就是这个意思。”张行笑了一下居然承认。。 陈将军再度卡了一下却只好点头让婢女们下去。 而也就是婢女们刚一离开张行便在座中缓缓开口言辞清晰:“在下张行靖安台第二巡组白绶我家直属巡检唤做白有思是如今工部尚书领门下省内史白公白横秋的嫡长女……白巡检奉命从江东运送一些粮食往洛口仓如今已经过了谷阳正沿涣水前行但沿途各方情报都有明确回顾只说永城和临涣这边将有大股盗匪滋扰所以派我过来送上这份字帖……乃是想请陈将军出兵往涣水护卫一二。” 陈将军认真听完思索片刻, 却又一手叉腰一手昂然挥开:“这事简单, 莫说是白巡检那般人物, 便是周公子的脸面在这里摆着我也不能装聋作哑……字帖也不用了哪有白巡检和周公子给我这种人送礼的说法?” 秦二等人大喜, 周行范也愣神片刻后惊喜望向张行。 张行也难得怔了片刻但旋即正色款款来问:“敢问陈将军何时出兵?往何处出兵?准备出兵多少人?” 陈凌看了看张行, 又一次停顿片刻, 然后稍作踌躇, 认真以对:“可以发两伙人一百精甲, 往前面河畔等候白巡检的船队汇合必然保船队无忧。” 张行不怒反笑。 而周行范则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一队三伙人都不给我们吗?” “周公子。”陈凌虽然面无表情且身形高大立在那里, 却竟然在言语中展示出了一种小心翼翼之态。“私自调兵一队以上, 是犯军法的……你身为将门之后, 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张行干脆笑出了声, 然后目光扫过地上包裹却又忽然语调严肃起来:“一百人不够!” “超过一百人便不行。”陈凌也回头昂然作态。 “最少一千, 最好三千齐出。”张行毫不退让。 “阁下莫要开玩笑。”陈凌同样没有半步退让之态。“无南衙调令不可能擅出甲士超过百人。” 气氛有些尴尬张行也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拱手求退说明日再言, 陈凌也不客套众人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字帖和财物当然也被拿了回来, 至于周公子的名号也还是有用的, 一行人随即独占了主楼一层的偏厅以及附属厢房待遇更厚。 撵走了奉命过来暖脚的女婢几名巡骑匆匆聚集在偏厅继续商议对策。 “此人滑不溜秋软硬不吃简直是一条泥鳅!”秦宝先侧耳听了听周边动静确定无人偷听后才开了口, 而甫一开口便连连摇头。 “那也是盘在龙冈上的一条泥鳅。”张行在主位喟然以对。“说句不好听的就在这十来日内在这涣水两岸, 偏偏就是此人掌握着最大、也可能是唯一的破局杀器。” “所以才能有恃无恐吗?”周公子强压尴尬之色来问……他本来以为自己父亲旧部这里自己会很有价值结果对方连一个队的人都不愿意给他。 “咱们自己心里得清楚。”张行想了一下决定把事情摊开了说。“是咱们有求于人是人家有恃无恐……有些事情咱们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又该怎么为?”秦二似乎是鼓起勇气来问一般。 “能怎么办?”张行继续正色来道。“人家摆明了是个精明似鬼的人物一下午先查清楚咱们来路早早知道我们此行目的甚至可能我们刚来便立即晓得我们来路然后故意拖延……倒是我们仓促过来初来乍到的什么都不晓得……所以接下来无外乎是查清楚此人底细、性情然后层层加码更软、更硬起来一边拿捏一边空口许诺来磨他、来逼他让他全力发兵罢了。” 众人也只好颔首。 言至此处张行稍作犹豫却又提及一事:“我估计最大的变数还是在朝堂的回信上……说句良心话异地处之我若是这陈凌也不愿意私自出兵因为一旦私自出兵军资损耗、人员伤亡都是要自己扛白氏和周家反而遥不可及;可一旦有了朝廷回信做底子自然乐得来卖人情。” “可万一朝廷对局势不清楚没有明确回信让他出兵呢?”秦宝忍不住继续追问。 “这就是我们必须要准备好去应对的最糟糕局面了。”张行打了个哈欠平静以对。“查清楚此人底细……要让此人知道朝廷毁了他还要走有司衙署我们毁了他就是现在……总之软的也好硬的也罢真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必须得给他开一个他没法拒绝的条件出来。当然就眼下此人姿态来看真要是那般怕是还要来硬的多一些……咱们也要从硬的地方多做准备明日开始便要辛苦起来。” 众人终于微微凛然。 一夜无言翌日一早张行只是与那位陈将军打了声招呼便与随行的几名巡骑四散而去……有人在军营中闲逛有人去了涡水对岸的城父县城有人去找了传说中的水杉林还有人直接打马往回路去做交通……总之所有人直接走了个干干净净好几包藏着王左军字帖之类宝物的财货则大咧咧扔在那里也无人理会。 至于张行本人则带着周公子当开路符先在军寨中转了几圈。 坦诚说军寨中的秩序、核心部队的风貌都很不错这也让这位靖安台中镇抚司白绶再一次意识到那位陈将军委实是在扮猪吃虎。 有些东西是做不得假的。 就这样一连三日锦衣巡骑们也不问多余的话也不强求那陈将军出兵只是四下打探情报而那陈将军也居然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终于到了第四日张行估计一两日内便该有朝廷回信过来而白有思那边的船队也有巡骑快马往来了几次说是快到谯郡境内了便不再犹豫。 这日中午张行先遣秦宝带两人去了那水杉林自己与周行范依旧在军寨闲逛但等到了中午却又忽然带上周公子一起打马出龙冈往早被指了方向的水杉林而来。 未到跟前远远望见张行就已经晓得了那晚上那陈凌最起码在这个什么林子的事上没有乱扯淡。 原来就在龙岗寨北门不远处便有一处西北与东南的十字路口路口处往北赫然起着一处十来亩开阔的水杉林地。水杉树高大挺拔整齐划一上如冠盖下面却一望而清肃虽是冬日也让人顿觉心旷神怡不晓得春夏秋日是何等盛景更不晓得是谁人杰作。 只是可以想见这林子天然便是一个路标而且也是天然的休息场所。 除此之外此地又挨着这个军寨再加上地方本就是四面通衢之地所以很自然便会有市集沿着十字路口而生。 所谓水杉林更是多指这个林子前的十字路口市集多一些。 实际上张行打马而来沿途便看到当街颇有几十家店面而除了北面林子外其余三面后方都还有曲折建筑必然还藏了些暗娼、赌馆、客栈之类。 委实是个繁华的好去处。 而如此情形再回头去看遥遥可见的龙岗寨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个寨子因为这个十字路口的市集而立还是这个市集因为这个军屯寨子而稳固起来但谁都晓得二者必然是从根子上连起来的。 “三哥。” 秦宝迎面过来便在马下一拱手然后回手指向身后笑道。“这几日我问的清楚这水杉林本就是个著名的野地市集黑白混着的那种在淮北颇有名号而那陈凌是江淮一带的将门出身家中常年牵扯商贸也早早有三五家店面产业在这里什么生意都做今年他奉命来到这附近专门把驻地挪到这里十字路口最好的十七八家店就都奇奇怪怪归他一人了……其余便是不归他家的也要与他交常例钱。” “这家也是?” 张行在马上伸出马鞭一指赫然指向了视野中最大最好的一家酒楼这家位于十字路口正当北背靠水杉林足足六间门面齐开楼起了足足三层高还有加了个小风阁后面也有住宿的深处所在。 “自然是。”秦宝失笑无语。“这叫清风楼。” “那就好。”说着张行一丝不苟款款下了黄骠马系好然后摆出一副官人姿态大剌剌扶着刀往这家店门前来站也不嫌冷的就在门前来喊。“卖酒的主人家何在?” 里面的人早瞅到形状甚至对秦宝几人早有印象立即出来笑脸相迎:“几位官人里面上座!四楼风阁生了炉子一点不冷。” 张行当即摇头:“我们四五个兄弟就喜欢喝冷酒吹冷风且搬一张桌子、摆五个凳子在这路口就行……然后上几道招牌热菜打一壶好酒来。” 店家上下听得不对路但也不敢说个不字马上就将桌子搬出来然后赶紧上菜上酒。 酒菜完毕张行端起一杯酒来只喝了一口立即掷杯于地然后拍案而起当着路口许多人面勃然作色:“大冬天的竟然给我喝寒酒?陈凌好大的胆子是想害我查账的钦差得病吗?!” 掌柜的早已经呆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而张行也毫不客气指向了秦宝:“秦二速速砸了这家店但有一滴酒水留下你便是与罪将陈凌那厮一起做了勾结!” 秦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赶紧捂嘴复又板起脸跟其余两个锦衣巡骑熟门熟路亮出绣口刀来闯入这店然后运行真气先将店内摆着的几十坛好酒给捣碎漏了个精光。 转出门来乃是片刻不停又直接闯入旁边的赌坊这次连人都揍了。 而张行早已经带着小周寻到后面的暗娼馆子一刀剁了看馆子的一只手复又领着那些惊慌失措窑姐过来街上然后坐在那里让酒肆里的人将鸡鸭鱼肉拿出来当众给这些女子做席面然后又让鼻青脸肿的赌坊管事的出来给这些女子发过年的‘利钱’。 钱发完酒席吃到一半整条街都已经关掉然后隔着窗户看几个锦衣骑去将陈将军的产业一家家砸下去。 而也就是这时秦宝忽然过来表情怪异:“三哥……” “什么?”翘腿坐在那里的张行一时不解。“砸完了?” “早呢……我是看到一匹马。”秦宝表情愈发怪异。“当日你让我牵给左游的。” 张行想了好一阵子方才想起左游是谁却也觉得有趣:“请他来一趟……就说我要请他吃酒。” 秦宝立即转身却又停住原来不远处那一副道人打扮的左游已经出现在远处远远拱手行礼问安。 张行也懒得再玩心眼远远便问:“左游你到底是哪家的?” 左游苦笑不已远远作揖打躬:“就是四面走走各家都混口饭吃……陈将军这里大方也是素来的……让张三郎见笑了也请张三郎大人有大量。” 张行想了一想反而含笑招手:“那何妨继续与我做个买卖?我问你你可有稽山、砀山那边的新动静?” ps:距离过年还有三天继续给大家拜年。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金锥行(8) “我问你你可有稽山、砀山那边的新动静?”张行见是左游便遥遥来问。 而左游闻言小心上前来到跟下却也不敢坐只是立在那里苦笑:“无外乎就是紧锣密鼓吧!” “既是紧锣密鼓那几个领头的讯息也该凸出来了……有什么说法吗?”张行只在街上桌前坐着拢手不停来问。 “自然是有的。”左游仙也学对方笼着手正色起来。“其实不瞒张白绶稽山这里倒还好反正我在这边晃荡的半年里一直是许当家的处事……但砀山那边就乱了很多那边山大、人多半年间闹了七八场尤其是入了冬以后一直缺粮但就在前几日可能是得到了有粮船冬日北上的消息里面便重新结了义加上许当家好像十三个人说好了要一定一起抢这一遭不能再内耗……听说还有从东境浪荡过来的小股游贼也准备参加。” 张行缓缓点头:“杜破阵是其中一人吗?” “是。”左游仙想了一想。“有这么一个人他本是东境来的一个偷羊贼……小打小闹修为低人也少结义差点没连上他结义后明明是年纪前三的大哥却只是让他们在下面游荡做苦差。。” “稽山这里准备筑坝了吗?”张行继续来问。 “确实有这个说法。”左游仙继续点头。“但听说要等船队过了临涣再动手……冬日水浅那种事情一日夜就好不好也有效的。” 张行点了点头忽然再问:“对了那十三人都什么修为?” “有个唤做黑心虎周小乙的据说到了凝丹但我猜他只是通了任督二脉还没有凝丹境驭真气如虹的本事……名字应该也是化名。”左游仙配合至极。“还有一个叫楼环的也是任督二脉的出息……其余的十一人七八个正脉大圆满或者朝上三四个正脉都还不足。至于许当家我倒是清楚他自称正脉大圆满其实还差了一点是个正脉不足的半罐子。” “我也是正脉不足的半罐子。”张行忽然失笑。“左游先生倒是你这般修为明明去那边也可以稳稳做个首领为何这般小心?” 左游沉默片刻却又拢手苦笑:“张白绶想听实话吗?” “自然。” “实话有些得罪人。” “无妨。” “其实说白了我是左看当官也不好, 右看做贼也不妥, 不黑不白更是不妥, 所以才总是小心翼翼周旋着想着不如做个逍遥散人。”左游喟然以对。“当官了起码要做大官, 否则就要被上面欺压、逼迫你看这次运粮的郡吏, 下场是不是难好?而做贼呢, 这世道当个小贼固然快活, 可却偏偏做不得大贼但这个世道, 一众聚众起来你做大不做大根本不是你说了算……就好像这一次什么许当家, 什么黑心虎, 明显都是聪明人, 但也不能不来抢粮食, 而他们便是抢到了粮食接下来大军来压, 又如何立足?还不是跟我一般飘零起来?甚至可能性命不保。” 张行居然无法驳斥当然他本就没想驳斥, 只是稍作沉默便继续来问:“那左先生……我再问最后一问你来这里, 给陈将军卖了什么讯息?” “没有卖讯息。”左游看了四面犹豫了一下, 没有开口。 张行会意:“那好他让你给谁传什么讯息?居然不用报马, 而非得用你?” 左游终于苦笑:“张白绶自家明白便好我如何敢说?” 张行失笑:“是给稽山还是砀山?” “都有。”左游无奈。 “具体什么内容?”张行丝毫没有惊疑之色这世道要是没有养匪自重反而可笑不说别的稽山和砀山那里不拦着如何分徐州的客商至这水杉林。 左游闭口不言。 “左先生。”张行伸手去拉对方诚恳以对。“我当日没管你什么身份, 直接送马送刀送银心里便是已经把你当成至亲兄弟一般来看了……” 一旁监督上菜的周公子忍不住回头看了这边一眼而那左游明明修为比张行还高四五条脉呢却居然硬生生没敢乱扯, 只能胡乱点头:“张白绶的恩义我记在心里的。” 而张行也继续款款以对:“现在的情况是你被安置在了此处而非龙冈这说明人家陈将军不把你当自家人的……咱们至亲兄弟将有难如何还要顾及一个外人?” 那左游怔了一下反问过来:“张白绶将有难?” “不是我是我们兄弟。”张行认真以对。 “我们兄弟……?” “你想想……我办不成事倒也罢了无外乎是丢了此番的财货回去降职可你若是就这般走了难道不怕上了黑榜连闲云野鹤都做不得?”张行恳切去问对方。“左兄既做这个生意便该晓得什么是真正利害。” 左游再度沉默了一下倒也干脆:“张白绶也是聪明人我不说也该猜到的……陈将军让我去给砀山捎个口信让他们不要过涣水西岸来否则他必然难办而反之他就好办。” 张行点点头复又追问:“你想在还要去告诉这些人吗?” 左游当即摇头:“张白绶开了口如何能再去做?我现在只想往徐城长鲸帮总舵逛一逛、躲一躲再往东海故地游一游……毕竟咱们这般交流怕也瞒不过陈将军。” 说着左游努嘴示意大街上颇有不少人偷偷来瞥闭上的门面背后更不知有多少人在偷看。 “既然已经得罪他那正好。”张行反而得意却又撒开手指向一名刚刚发完钱的赌场管事大声吩咐。“自己去不拘是陈凌那厮的那家生意再寻二十两银子来……给我兄弟做送行礼不然就砍你一只手出来。” 那管事抬头怔了一怔欲言又止到底是转身去寻银子了。 张行回脸来笑。 左游也跟着来笑。 片刻后左游即刻打马离去而张行却又在那里大呼小叫先问那些女子是不是今年才被买来的可愿回家?回家自有冬衣这些人三日内也不敢去追的。又喊那些断了手做娼馆管事的说自己规矩见了做娼馆的也不拦生意只是要断一只手可有不服的? 为此事又当街杀了一人又砍了两人手弄得原本爽利的街口上一片狼藉。 而到这个时候秦宝那三个人居然还不曾将陈将军的产业给砸干净。 也是无奈。 且说这一通大闹水杉林张行区区四五人居然将整个市集中陈凌的产业砸了遍顺便截了左游这条路的讯息而手握三千精甲且近在咫尺的陈凌居然全程面都不露……坦诚说这反而让张行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当日傍晚往龙冈回去路上张行便开始重新反思自己却也无奈。 没办法这次的事情本来就很艰难: 首先一个是人生地不熟长途跋涉而来除了一身虎皮没什么实际力量可借。 其次乃是说局面也委实不好山上缺粮这波粮食不在计划中又碰上冬日水浅无论如何都要发生冲突。 与此同时所有势力还都显得三心二意敌我难名什么鲸鱼帮黑白难辨内中江湖人士根本不可信就不必说了而这个龙冈上的军队也都存了袖手旁观的意思……甚至张行都没有理由苛责别人他自己被白有思找到身前时也是在敷衍了事那些寻常锦衣骑也都只想着保住自家财货居多些。 细细想来此时愿意护住粮队的愿意维持住秩序不让这次事件弄到不可收拾的居然只有白有思和秦宝外加他一个弃暗投明的张行……当然胡彦、钱唐、李清臣等人也是可信的但他们只是在听白有思调度。 最后的最后回到眼前这个陈凌委实让人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胡思乱想中几人便回到了龙冈寨中……寨中军士此时再来看张行一行人的脸色也早就变了但居然约束妥当没人惹事。 非只如此回去稍作洗漱便有之前那位文书过来说是陈将军设宴转请张白绶一人。 张行心中长呼了一口气——他倒不是觉得此番必然有了转折而是说此番大概会有个明确说法罢了。 果然单人单刀入得主楼二层后堂中未及言语那坐在主位上的陈凌便红着脸直接鼓掌:“张白绶张三郎咱们萍水相逢但我也得认你委实算是个人物……既是白家贵女的心腹前途无量;又是天地人榜的首发才能过人;而且做事可以不顾体统什么手段都敢用是个狠的……说句良心话换成别人今日几乎要被你给扯动了但是我陈凌也有自家的一方想法阁下若是有心不妨坐下饮一杯水酒让我慢慢与你来说。” 张行点点头直接坐下然后自有熏香的美貌婢女上来奉承布置。 一切妥当后陈凌先在榻中举杯来问:“我年长一些冒昧猜度一件事情张白绶是不是想等我今日被你弄得勃然大怒问罪于你时再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呈上说明价值然后再替白氏许我一个前途?如此也算是你尽量能做的利诱之极致了吧?顺便还能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上?” 张行点点头居然承认……实际上他正是准备这般做的。 陈凌见状当先而笑举杯示意而张行也毫不客气端起身前温酒一饮而尽。 “取出来。”陈凌回头相顾身后使女。 两名衣着与他人不同的使女即刻行礼转入后面房内片刻后复又一起捧着一件金光闪闪的物件出来。 张行看的清楚那是一个宛如金制锥子一般的物什。 “张白绶。”陈凌叹了口气以手指之。“这是一根龙骨喷金而成一金锥……如此龙骨金锥我家中有三十七支……敢问此物比之王左军字帖如何?且送白巡检一支请张白绶代传。” 张行恍然大悟:“原来足下家中如此豪富……倒是显得我今日如小儿一般幼稚了。” “非也非也。”陈凌诚恳以对。“非也非也……这些都是外物否则我何至于轻松送出来一支?我所重的其实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我们钟离陈氏能延续不断……但说句实话太难了……你知道这龙骨金锥是如何得来的吗?” “愿闻其详。”张行面色清冷拱手以对。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九十八章 金锥行(9)(2合1) “此事说来简单但对我来说却如千钧重。” 陈凌在座中盘腿而坐苦涩笑言。 “大约二十年前先皇在时有龙坠落淮河外海家父以初降之将奉皇命出海去寻龙尸。龙尸是寻到了结果却也遇到了那位东夷大都督彼时虽还不是大宗师却也是宗师中闻名的人物了而且身边还有足够多的东夷与妖族二岛水师大魏水师自然一战而败 “既败所有人都狼狈逃窜各寻生路唯独家父一个新降之人以皇命在身被东夷高手生生震碎一臂依然单舟宁死不退。正所谓福祸难料此举居然引来那位大都督赞赏一时当场喊住还分出龙尸一臂膀要家父带给先皇来看。 “回来以后先皇赞赏家父之忠勇复又赏回其中一块狰狞细刺龙骨家父拿回家中找匠人花了半年才分开便得了四十只金锥以为传世。” 话到这里陈凌伸出手指指向张行:“张白绶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张行缓缓点头:“若在下所料不差阁下是想说你们陈氏延续不易先人拼了命残废掉才得到大魏一朝的认可得以延续兴盛所以不愿意掺和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家族冒不该冒的风险。” “不错。。”陈凌当即拊掌。“我就知道你是个真正能懂我的!龙骨是个什么玩意?金锥又算什么?王左军的字帖水杉林的生意又算什么?关键是我钟离陈氏的延续!而且这也不是家父一个臂膀的事情, 须知, 我家祖上以坞堡而起, 使陈氏在江淮兴盛两百年又岂止是家父这一遭?张白绶你知道之前两百年江淮一带是个什么情形吗?” “略知一二。”张行低头喝了一杯酒, 心中也着实佩服与感慨。 是真的佩服和感慨。 要知道在大魏灭东齐吞南陈, 降北荒、三分巫族之前, 这天下基本上是南北东西分裂的格局, 而江淮处于南北分界线上素来为南北兵锋反复之地北方要南侵, 南方要北伐都少不了在江淮熬兵。 两百年间十万精甲以上的大战就不下十次。 这还不算, 南北两便内部也都不稳定, 南边两百年内换了三四次, 北面也换了两三次, 中间还有权臣内斗、宫廷政变、大规模内乱而人家陈家以坞堡这种最低级的豪强方式两百年长盛不衰, 绝对不是一个走运可以描述的。 “你知道就好跟你这种聪明人说话最简单。”陈凌持杯喟然以对。“不瞒你说我家里有三条家训, 不敢有半日遗忘一则曰四海兵戈时奋勇当先, 尽忠尽死不可畏!张白绶觉得如何?可还有几分胆略?” “可浮一大白。”张行双手持杯相对然后一饮而尽。 “好!”陈凌也一饮而尽, 然后继续来说。“二则世道纷乱时轻财重军, 维持勇力不可惜” “这条比第一条还好妙。”张行有一说一。“我这人自奉以人为本与尊家这一条居然有些相似。” “好一个以人为本人就是本钱!什么财货宝物都比不上人!”陈凌明显有些感慨。“这种话我居然是从一个白绶嘴中听到的可见上头多少酒囊饭袋!咱们再饮一杯!” 张行抬手陪了一杯。 “三则天下太平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可逾”陈凌再喝一杯继续了下去, 却又不禁自笑。“第三条你觉得如何?” “有些道理。”张行想了一想诚心以对因为确系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有道理不是我能取的。” “我懂我懂!”陈凌拍案而对。“我懂你这种人!我得承认, 你这种人就是那种能成大事能入史书的那种但成一个大事的却得死上九十九个倒在半路上的而且便是成了事的那个他的传记里也少不了我们陈家这种人出面来维持地方来为天下做太平。所以张白绶我今晚再度明白的告诉你你再怎么拿捏我都不会去的家训如此绝不会轻易投机冒险机会再大、险再少我也不会动的!咱们就是两种人!如是而已!如是而已!” 话到这里不待张行言语陈凌复又哂笑: “不说这些大话、酒话只是就事论事你此番最大的倚仗其实只是白氏与你靖安台的官皮而这恰恰增加了我的忧虑因为听从曹皇叔的靖安台下属调动军队听从白氏贵女的要求调动军队哪个我都不想粘就算是白氏权势通天就算是靖安台的曹皇叔是朝廷金柱不还有圣人吗?圣人才是天才是真正能定我家兴衰的!” 张行思索片刻再度低头和一杯酒然后将杯子交予身边婢女正色来问:“所以朝廷信使莫非已经到了吗?” “到了就在你大闹水杉林的时候到的否则哪有此宴?” 陈凌低头摆弄着案上筷筹言语恢复平淡。“朝廷那边估计很难理解你们这边的难处其实这才是朝廷日常的姿态总之没有南衙钧旨靖安台也断不会直接给我一个鹰扬郎将直接发令那才是大忌讳眼下只有兵部一个大约行文就是你也懂得那种让我小心维持周边治安做个协助有这份公文两队人三百精甲你可以带走。” 张行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来之前他和白有思能想到此番破局的最好应对方式就是抢在那些山贼出兵前说动陈凌先捣毁稽山再渡涣水在永城境内趁着贼寇没有散开之前迎面邀击一举击破以此来避免最麻烦也是最糟糕的局面——山贼一拥而上四面劫掠。 毕竟真要是落得那样下场山贼们其实既不能避免伤亡也不能抢走足量的粮食而粮食运输工作与上计任务也要全部崩盘。 说不得还要江东七郡再来补粮还免不了事后大军对砀山的清剿。 那么话说回来 三百精甲够干啥的?当自己是苏定方吗?还是说三百人个个都是通脉大圆满的修为? 所谓三百精甲唯一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可能的动乱中保护住锦衣巡骑们此番带回的私人财货唯此而已唯此而已。 一念至此张行复又拈着酒杯沉声以对:“其实在下还有一个法子。” “我更加欣赏张白绶了。”陈凌拊掌而叹继而正色抬头露出那红红的脸庞。“但没用我虽比不上摩云金翅赵郎将但作为一个登堂入室的鹰扬郎将比你今日见的左游都还强一点的否则何以统帅三千精甲列阵一方?张白绶你虽有奇节可若是想持金锥胁迫我呵岂不是自寻死路?” 说着陈凌昂然盘腿坐在座中只是平静来看对方反应。 而坐在对面的张行只是沉默。 见此形状陈凌反而来宽慰:“张三郎何必如何呢?且不说我家自在江淮屹立两百年我本人比你位高比你年长比你势力大只说一件事那便是此事中我只要稳坐不动便可自胜你虽有千般思略可戳不动我那在我面前受今日之挫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总之自己英雄惯了做惯了非常事倒也罢了唯独不要小觑他人。” 坐在对面的张行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是我自以为是了。” “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陈凌复又含笑追问。 “有。”张行认真以对。“请陈将军不要为难水杉林的女人因为在下迟早会回来的。” 陈凌愣了一下点点头微微抬手。 张行见状起身取了金锥拱手一礼便一声不吭转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之前气势汹汹状若胸有成竹而来的张白绶没有再挣扎而是选择带着两队三百精甲和那几包财物灰溜溜的离开 这是一场完全的挫败一场没有任何辩解余地的挫败。 一场尽管有着充足的理由但失败就是失败的失败——张行奉命前来乃是要说动鹰扬郎将陈凌出兵先行解决此事却不能成行。 至于随行人中秦宝与周行范二人也多有受挫之态反倒是其他随行巡骑并不在意对他们而言只是来出任务张白绶虽黑着脸但没有迁怒他们就好。 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自己责任范畴外再担责任的。 回去的路程短了很多因为船队根本不敢停歇这几天一直在按时前行如今早已经过了谷阳来到了蕲县境内可即便如此因为三百精甲的存在等到张行回到船队这里时也已经是腊月过半的时节了。 换句话说距离过年也越来越近了。 回到船队见了白有思与其他人也不算是出乎意料吧并没有任何嘲讽反倒是多有安慰和勉励只是不知为何这些安慰与勉励中却又似乎有一丝释然之意。 “若是那陈凌这般说了换成大罗神仙也没法子的。” 看着眼前的金锥钱唐干脆摇头以对。“金银财宝不要白氏名望不认靖安台的官皮也吓不到还能怎么样?人家是登堂入室的鹰扬郎将正经的一方将军!” “问题不在官职在于主客现在是人家是坐地虎而我们虽是过江龙却是一条抽不开身、停不下脚的过江龙。”李清臣都没有嘲讽只是抱怀摇头。“现在人家远远躲着咱们伸了一爪子没够着还能怎么样?唯一麻烦的是那些上计吏知道了怕是要豁出命来闹。” “个人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胡彦看了眼窗外的纤夫摇头以对。“这世道谁不是如此?这陈凌能摆出家族家训来讲一二三是他的福气其他人呢往往被那些上头的烂事卷进去才发觉然后便是九死一生了此事只是辛苦张三郎了。” 很显然胡彦又想起了当日刑部尚书陈文达彻查李枢以至于差点让他送命的事情然后又意识到此时说再这个有些尴尬所以硬生生转了过来。但此言既出还是让人不免多想一时间便是白有思也不好吭声的因为那事这么算都是她的全责。 沉默了一阵子还是张行继续开口来问:“那边只有兵部回函咱们这边如何台中可有说法?” “有的。”李清臣抱着怀抢先来对。“大约同一日吧台中快马给说法让我不必顾虑太多尽量维护然后又说将派援军过来不过打死张三郎怕是都想不到来的是谁” “谁?” “司马二龙和伏龙卫!”李清臣冷笑道。“依着司马二龙的速度怕是今晚、明晚就要飞来他们来了最起码能阻止稽山筑坝。” “为何是司马正和伏龙卫?”张行果然诧异。“他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都不是一个镇抚司的。” “不好说”钱唐一声轻叹表情怪异。“我们都猜度可能是司马正要转入军中为将巡检要去西镇抚司做伏龙卫首领但只是猜度。” 张行没有吭声白有思同样没有吭声看得出来这种猜度很有市场而且也的确合理。 只能说怪不得大家都心事重重。 毕竟白有思若去伏龙卫巡组二三十号人将如何自处?便是能带几个人过去又能是哪几个人? 一夜无言翌日船队继续进发虽有几名上计郡吏察觉到张行的折返心知有异却也被闻名天下的司马二龙即将来援的消息给搪塞了过去。 又是一夜过去腊月十七这天上午张行远远便看到一道流光飞来心知这必然是司马正扔下本部提前飞过来通信便直接扔下三百甲士上了船去。 果然来人正是司马正。 双方舱内相见司马正居然还记得当日两面之缘的张行也是单独还了一礼着实让人难以生厌。 接下来两拨人在舱内坐定稍微一通气司马正却即刻皱眉明显稍作踌躇起来。 “敢问司马朱绶可有什么难处吗?”张行不解来问。“稽山那里应该很简单才对。” “不是稽山。”司马正诚恳解释。“去稽山组织筑坝当然没问题但这边的总体局面这么糟我是没想到的真要是如你们所说那般到时候上万的饥饿山贼夜间涌上来便是真龙下凡怕都挡不住一番祸事上计吏们要倒霉饥民们抢了粮食也活不下去只是再给军中添功勋。” 白有思以下各自无声没人再火烧浇油提东南补粮的事情。 “而且有件事情似乎也不对。”司马正继续言道。“靖安台的信使往来极速不提兵部的文书居然跟我们这边传的一样快吗?依着兵部的拖拉这种‘小事’怎么会快便有回信给龙冈?” 众人几乎齐齐叹了口气。 张行也是当场叹气然后便要解释但下一刻他脑中数个讯息密集汇集却几乎是瞬间后背寒毛炸起整个人也猛地站了起来。 众人诧异来看张行却直勾勾的盯住了白有思口齿艰难:“巡检请你和司马常检稍待一二等我回来我去见一见周行范。” 白有思不明所以但还是直接颔首。 张行心中诸事混杂出得舱门堂堂通了九条正脉的三流高手竟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等他跳下船来喊来就在旁边周行范后反而和缓起来: “行范陈氏起于江淮坞堡?” “不错。”周行范莫名其妙但还是对答妥当。“人尽皆知陈氏是江淮坞堡势力盟主。” “那我再问你他家的根基岂不是江淮本土势力?是那些江淮豪强、周遭豪杰?” “自然如此好多次江淮本土作乱行事都是举他家为首。” “而他的三千甲士是朝廷府兵?与他本家势力无关是也不是?” “自然如此。”周行范愈发奇怪。“张三哥怎么了?” “没事。”张行强压心中不妥勉力吩咐。“你现在上船去喊白巡检出来让她一个人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周行范不敢怠慢匆匆遵令而为片刻后白有思便拽着周公子衣领轻易飞出。 “怎么了?”涣水岸边刚一落地白有思便匆忙追问。“未曾见你这般失态!” 张行欲言又止却又引着对方往旁边走了几十步方才驻足:“被陈凌那厮耍了!而且有些想法想和巡检对一对。” “怎么耍的?”白有思抱着长剑诧异来问。 “咱们一点点来我如今心中也乱。”张行认真言道。“首先陈凌自诩不欲惹事所以谨遵上令纹丝不动但是司马常检过来一句话说的好对陈凌果然这么快这么巧在我下手开始拿捏他时恰好拿到了兵部文书了吗?” “他为何要伪作?”白有思诧异反问。“若是伪作哄你他不怕后来再来文书明确让他助我们吗?”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此时出兵与砀山贼作战哪怕是朝廷正经下令。” “不对说不通迟早要奉命出兵的你莫忘了刚刚我们还说若是此番让这些砀山贼摸到粮食朝廷下旨还得是他出兵去平砀山贼。” “不一样。”张行盯着白有思认真以对。“那次是自行其是这次出兵是当着我们这些行家的面出兵他要躲得不是出兵本身而确保我们监视着他出兵。” 白有思愈发疑惑:“我已经被你说乱了。” “事情很简单。”河畔周行范等人都在远远观望而张行则忍不住压低声音以对。“周公子刚才跟我说了陈氏起于江淮坞堡他的根本势力从来不是朝廷分派给他的府兵、募兵而是跟他家几辈子甩不开关系的江淮豪强与地方豪杰。” “你是说陈凌之所以不出兵是因为砀山贼里的那些首领还有最近云集的游侠、豪杰、罪犯才是他的根本他要确保这些人能在朝廷剿灭中全身逃出?”白有思顺着张行思路说了下去却本能摇头。“还是不对有地方完全对不上。” “当然对不上。”张行仰天而叹。“我们以为陈凌是遵照第三条家训在做事其实人家是在遵照第二条家训在做事!” 白有思张口欲言然后整个人怔在当场。 “那夜巡检问我这大魏到底是不是必然无救其实已经说明问题了。”张行看着对方眼睛一字一顿。“连巡检你这种出身的人都在知道江东的赋税后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了那凭什么以为这种乱世中打熬出来的地方势力会不做辨析呢?又凭什么以为人家一定把此时当做太平时呢?杨慎之乱人家亲眼目睹;二征东夷失败徐州作为南方大营就在砀山那边说不得砀山里藏着好多躲避二征东夷的豪杰呢;而且我不信江东的赋税、江淮这里就好很多。巡检你按照人家第二条家训来想假设陈凌已经觉得这世道要乱觉得又要蓄养勇力为上了是不是一通便通了?!” 白有思沉思许久忽然来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要看巡检想做什么?”张行平静来答。“事先说好我此行出来没有带罗盘咱们得自己努力。” “跟之前一样我想要少死无辜羸弱便是真要厮杀也该是强者为先自取胜负。”白有思双目清澈竟是不假思索。 “司马常检可以信任吗?”张行继续来问。 “司马正这厮常常囿于家族行事小气但如今出门在外他还是愿意坦荡做人的我们的的想法无愧于心没什么不可说的他也没理由不帮忙。” “如此我有一计或许可行。”张行喟然以对。“如今强迫陈凌出兵是不可能的了但可以让司马常检去压着他等造成他不得不出兵的局面后再逼着他堂而皇之出兵而若巡检信得过我本事也请将那根金锥与我让我和秦二两个人往砀山走一遭。” 白有思抱着长剑没有吭声。 “我早该想到的。”张行赶紧解释。“与陈凌这种老道奸猾又晓得自己想要什么的人打交道未免太难那么与其逼他出兵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去乱作一团的砀山行反间计促成砀山出兵!一旦砀山集中他们的精悍贼属抵达涣水西侧的稽山那陈凌便不得不在司马常检的逼视下出兵讨伐了届时一战而破便可以以最少的代价也是最符合巡检与我心思的方式来解局了。” “我不是不懂你的计策。”白有思犹疑片刻沉声以对。“而是忧虑你的安全龙冈的陈凌虽然是个奸猾的厉害人物却不会轻易威胁你人身砀山就反过来了。” 张行当即失笑:“所以就要独善其身就此不去了吗?” 白有思也笑了起来。 “请巡检再信我一次将金锥与我。”张行正色拱手。“时间还很充足我去去就回。” ps:放假了大家过年好晚安了真没了明天见。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金锥行(10)(继续2合1) 砀山不止是一座山而是由芒山、砀山在内的七八座小山组成的一片山区具体叫芒山、砀山还是叫芒砀山基本由本地行政区划来引出。 如今大魏朝治下位于三郡交界处的砀山北面的那个县就叫做砀山县自然就称之为砀山。 砀山面积也不大但胜在山头多高矮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甚至中间还有一片东西通畅的平原谷底。高度也不是很高但芒砀两山都有百十米的峭壁而且其中大部分山都还有极为深奥的岩洞算是易守难攻。 更妙的是这里是中原、东境与江淮的大略分界点上旁边彭城郡的郡治就是徐州总管部的驻所茫茫大平原上水网通畅道路发达平素小土丘都难见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去处自然是无数失了去处的好汉天然落脚之地。 更不用说芒砀山周边还有鱼头山白日遥遥可见远处还有一座稽山也在两日脚力范畴之中大家相互呼应颇有一番说法。 “是个打游击的好地方。” 这日下午骑着匹劣马抵达山谷前张行先在马上左右看了一看未及下马便直接回头笑顾秦宝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且说张行一开始便准备带上秦宝的毕竟秦二郎没做公人之前也是东境登州郡的一条好汉破落东齐官宦世家县中进过武馆该懂得不该懂都懂有他在委实方便融入。而且按照情报砀山这里除了两个领头的通了任督二脉明显高过一筹其余基本上都是正脉圆满上下的本事而这个阶段武艺本身作用非常大偏偏张行只会些军中把式, 对自己武艺根本没信心的, 倒是秦宝, 是上下公认的个中好手。 当然了钱唐也是个公认好手胡彦更稳妥, 但谁让只有秦宝愿意一声不吭跟他来呢? 二人寻了两匹劣马换了粗布旧衣服, 去了武士小冠, 只戴了半旧帻巾, 唯独牛皮靴和牛皮腰带用处极大只能寻队中人换了有些磨损的, 然后秦宝还换了个大铁枪而张行虽然也想换掉佩刀却不会其他兵器, 所幸他的绣口刀刀套早早没了, 便大胆挎上。 转回眼前, 抛开张行的奇怪言语, 二人只是驻马片刻便打马进了山间那块通畅平地出乎意料, 虽然这片谷底并不少见活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更没有江湖气, 大多数人都是躺在那里晒太阳而且基本上都是乞丐形状。 二人转了一圈, 方才发现了一个小集市但此处集市, 莫说跟繁华的水杉林相提并论了便是寻常小市镇都难比, 而且下午时分几乎没有什么动静很难想象这个山谷两侧生活了上万人。 张行牵着马小心翼翼的避开市集前几个插着草标的少年然后很快便在秦宝的示意下注意到了一家店那是一家也几乎空落落的店店门板子早无只外面挂了一扇满是污渍的旗布, 内中三五个人大冬天的正挨着一个灶台烤火。 见此形状张行给秦宝打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牽马往店中来问:“店家有什么吃的吗?” 听得口音周正是附近东边的路数几个汉子中一名明显肥大到有些不合时宜的汉子头也不抬便做了回复: “菜蔬没有米面也无只有些许杂碎肉和几条鱼你若是要一口价一钱银子或者两百文钱俺便一起做给你足够你俩饱肚的还能落这些闲人一些汤喝。” “好贵的价。”秦宝一时咋舌。 “这地方就是这个价。”那肥大汉子继续烤火终于回头来看而当他目光扫过进来的两人两马后语气多少和善了不少。“山里七八个寨子每个寨子都挤满了人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树皮、野草、芦苇都有人搜刮俺只有这点存货若不能卖个好价钱连年都没法过!你们若是要我再贴些草根在后锅沸水里烫起来给你们喂马。” “这么说的话价钱倒不是不行。”张行此时也转了进来却又认真来问。“只是你家的杂碎肉干净吗?” “你这是哪儿的口音如何来的俺这里?”那肥大汉子听到张行开口微微皱眉。“如何又嫌俺的肉不干净?都是灶火煮沸了咋能不干净?” “我是北地人。”张行干脆以对。“当过兵二征东夷的时候逃回来在曹州徐大郎庄子上呆了许久的至于我问你干不干净也不是说这个而是我年轻时在北地见过有黑店大雪天直接上人肉的从此起了小心。” 肥大汉子愣了一阵子连连摇头:“俺们这里没有你们北地人心黑一点羊杂碎、牛杂碎还有点子猪肉罢了。” “牛也杀了吗?”张行倒是真诧异了。 “想留的没撑住。”肥大汉子一声叹气。“你也别问东问西了见你们是练家子又是青壮还有马两钱银子给出来吃饱一顿俺再带你们进洞见王当家的入伙是没问题的。” 秦张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干脆坐下。 既然坐下秦宝掏出钱来却不着急给反而正色言语:“你这店家还是不对路若是做生意倒也罢了可要是做接引的好汉过来入伙你们不给招待却反而要开路钱这是什么规矩?我兄弟在徐大郎庄上颇有名望我在登州也是个平素公认的好汉如何到了这边要受这个委屈?” “两位好汉自然是好汉。”那肥大汉子站起身来看到银子眼睛便不会跑了闻得言语也是无奈。“但如今委实不缺人手只嫌人手多。” “得了吧。”张行冷笑道。“没力气的妇孺嫌多没见过刀兵只能晒太阳的闲汉子嫌多像我们这般好汉真嫌多?” “那两位想怎么说?”肥大汉子一时焦躁起来。“还要不要吃饭和引见?” “饭可以吃引见也是要的钱也可以给你。”张行稍作思索缓缓以对。“但你须给引见个对的。” “早说嘛。”肥大汉子瞬间松快了起来。“除了洞里的王当家俺还有个本家兄弟在周老大跟前也是可行的。” “周老大太高了据说是凝丹高手神仙一般的人物咱们够不上。”张行脱口而对。 “鱼头山楼老大” “楼老大也高。” “那俺这般说吧。”肥大汉子搓了搓手戏谑笑道。“这十三个结义的老大就在这两边芒砀山里现成坐地的有八个除了一个姓赵的俺委实攀不上其余你若是能给三钱银子都能领到门里去给五钱银子俺保证待到老大跟前说上话” “你这般利害?”张行诧异以对。 “好汉想啥呢?”那人复又苦笑起来。“这山上洞里的哪个也不能往外撵厨子啊?何况还是在这山上待了三四年的积年厨子。” 张行到底无话可说头大脖子粗不是老大是伙夫况且人家店还开着呢。 “五钱银子都什么说法?”秦宝继续从怀里摸出银子来。“除去周、楼两位老大哪家老大最弱哪家老大最强?哪家最富哪家最穷?哪家人多哪家人少?一一说个清楚让我们兄弟自己挑。” 肥大男子沉吟片刻认真来答:“俺范老六晓得两位的路数了这个得加钱一两银子。” “为啥?”秦宝愈发不解。“这种事这芒砀山里上万口子得千把人知道吧?怎么就忽然到这个价钱?” “而且你这一点点的加钱也太不地道了!”张行也有点不耐。“莫不是耍我们?” “两位说的都有道理但俺绝不是在戏耍两位好汉而是一分钱一分货。”自称范老六的肥大厨子失笑道。“只说一件事情俺能直接将两位好汉领到仙人洞张老大跟前他本人势力最弱修为最差不管是火并还是架空他吞大头你们都方便一两银子不值得吗?” 张行怔了一怔又瞅了瞅那灶台前的几个人反过来诧异一时:“这么直接的吗?” “两位好汉把芒砀山这里当成什么了?”肥大厨子丝毫不理会只是叹气道。“要俺说好汉子之前有的是但饿上两顿就啥都不是你们刚来觉得自家有本事” “不是说涣水上来大生意了吗?”秦宝赶紧打断对方喝问。 “没人说涣水上没有大生意。”范厨子继续冷笑。“若不是有大宗粮食和财货马上就到上下都想发个大利市谁来此处?但便是发了财抢了粮这朝廷还能忍这芒砀山?到时候人各有志还分门别类的你们这些有本事的早就卷了宝贝跑了俺们这些没本事的便要遭殃若是钱够了俺现在便也想跑了。再说你们以为之前这边便没有散伙、聚义跟火并?不差你们两个好汉子。” 张行彻底无言。 须臾片刻随着张秦二人对视一眼秦宝到底是在张行的点头下又取出了一两银子拍在案上而张行也开了口来: “饭也要吃各位老大各方势力也都要听去谁家我们说了算!前面三钱银子是定金后面一两银子见了老大后再与你而你若敢耍滑头今日我也要做个厨子先将你这一身臊子细细剁了下锅!” 范厨子大喜过望也不吭声直接接过三钱银子便往后去。 一会功夫果然又取了两条四片晒干的腌鱼一筐杂碎肉出来便喊那些汉子躲开。 几个汉子都畏缩起身望着肥大厨子手中食物恋恋不舍往两边蹲下坐视对方开始刷锅而也就是此时一个汉子忽然上前在筐中抢走一片腌鱼飞也似的逃了引得其余几个汉子跟在后面追上。 张行和秦宝看了一眼虽然明显有些意外之态却都没有什么不解之处。 而范厨子见到二人稳坐如山也只是一边收拾灶台一边叹气:“算这几个人承两位阔气好汉的恩情了之前那位北地从军的好汉还拿眼睛瞥这几个人如今算是晓得为啥俺不避讳了吧?今年乱后这芒砀山上一下子聚集起太多人了入冬前还好还能勉强聚在一起做个零散打家劫舍也能挖草捡野果子;等入了冬人一日日差劲下来便真分了层有修为的愈发仗着修为不把下面人当人看;而如这般寻常闲汉真只求每日稍微果腹活命为了点粮食天天火并幸亏前面涣水来粮食了。” 张行与秦宝只是对视着不吭声也不知道各自在想什么。 过了一阵子鱼汤杂碎汤混了一锅端上二人也着实饥饿便也不说话匆匆来吃那范厨子也是个不要脸的帮着喂了马后竟也坐了下来用筷子捞。 一边捞一边唠竟是将山上几家老大的根底盘的清清楚楚真不愧是积年的厨子。 按照这厮说法十三个人山上八个山下四个稽山许当家一个其中那占据了砀山主峰的周老大明显是个头山上山下其他七八个老大眼下都跟着他愿意听他号令;然后芒山上也有个楼环楼老大修为不低、好手不少但却不拉帮结伙只是随大流可众人委实不敢小觑他;最后是几个新来的老大没法占据山头只能依附着那边的鱼头山草草立个柜但鱼头山离得远不说山势也不险要眼下常常被周老大指派出去做苦活、累活。 不过这厨子的清楚却只在这芒砀山周边鱼头山和稽山只是一提。 而张行和秦宝慢慢听这人说完晓得了芒砀山上的内情只是一对眼心中便稍有定策——他们来时已经商量好了大致路数。 但吃饱之后临行前张行还是忍不住想起一个给他印象深刻的人来:“我在东境乱撞的时候有个一饭之缘的交情叫赵破阵与你们这里新来的一个首领对上了是一个人吗?” “怎么个形容?”那范厨子听了后丝毫不诧异。 “这人风霜见多了年纪也大像个苦工胜过练家子。”张行有一说一。 “那就是他。”范厨子立即点头。“就那副形容上下一开始都不认他的只是他言语上有些力道说了些大话被楼老大看上了说了几句好话算入了伙。” 话至此处那范厨子也凛然起来:“有些话俺拿了钱就好本不该多说的但你们须小心些尽量不要仗着本事和故交闹事火并了下面一个假老大倒还好真要是串起来惹了周老大、楼老大不免自寻苦头。” 张行点头不止:“集市前几个卖身的少年里有几个小丫头你去唤来。” “啥?” “反正你这店里已经啥都没了让她们进来喝汤。”张行坦然对道。“咱们坐着看她们喝完汤就上山进洞找你说的那个仙人洞里的张老大我银钩铁划张老三且去会会这个本家兄弟。” 秦宝看了张行一眼习惯性没有吭声。 倒是那范厨子起身微微一拱手:“阁下是个有心的了我替那几个丫头子谢过张三爷这锅汤!” ps:继续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章 金锥行(11) “上山”或者说“入洞”的过程异常顺利虽说夹谷集市中那范厨子的店开的嚣张一眼便能猜到是个门路也本来就是想蹭这个路数但这个厨子委实有些过于透彻了却让张行和秦宝二人暗暗警醒。 不过一路走来却渐渐放松了警惕。 无他沿途地势虽然险要而且明显有栅栏、吊桥等设施可是沿途所见几乎人人颓废不是没有精悍之辈却都来去匆匆根本没人理会这些东西。 看的出来短时间大量盗匪的聚集使得这个地区发生了某种低烈度的人道主义灾难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摧毁了这里的部分秩序这对于带着浑水摸鱼目的的张行和秦宝来说当然是个巨大的好消息。 但与此同时一个荒诞的事实是尽管今年年初发生了严重的杨慎之乱以及损失巨大的二征东夷溃败可这些都没有明显的摧毁附近的政府秩序也没有造成秋收粮荒。 换言之出了这个贼窝几十里地就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水杉林的繁华历历在目涣水上缓缓前行的船队也装满了粮食、钱帛和财宝。 这么一想的话似乎就更加能证明了大魏朝廷统治的优越性。 但是不要说张行便是秦宝都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他们本就是杨慎乱中遭遇兵祸然后又因为朝廷不愿意救济从而丧失了家产的灾民然后又被朝廷驱赶过来汇集在了此处。。 “曹老爷心善看不得周边有穷人。”张行一路走入仙人洞终于没忍住说了个笑话。“所以让家丁把穷人都撵走了最后穷人被赶出家门都到城南城隍庙里当了乞丐” 拎着大铁枪的秦宝明显会意但低着头没有吭声。 那范厨子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意思, 但明显冷哼了两声。 “那人便是张老大。”又走了几圈, 转到一处位置, 遥遥看到一个开阔洞窟中间还有天洞阳光直射下面围着一个好大石板, 坐着二三十个精壮汉子范厨子便遥遥指向为首一人。“十条正脉的修为手下还有七八个练家子, 四五百闲汉俺先说好, 你们若是惹事, 最好等俺走掉非要强行架着俺, 俺未必帮你们。” 张行稍作停驻眯眼去看果然看到为首一人身材高大, 座位上铺着一个豹子皮, 地位显著, 正在吃酒, 却又回头相顾: “范厨子你又是什么修为?” “俺吗?俺年少时也曾筑过基, 然后大约冲了两三条脉便觉得辛苦还啥用没有, 就转行当了厨子。”范厨子在前面闷闷答道旋即又来反问。“张三爷, 你问这个啥意思?觉得俺要钓你不成?” “五两银子待会不拘文的武的, 替俺拦一拦张老大的心腹。”张行开口随意。“半刻钟五两银子天下绝无更好的生意” 范厨子在前面一怔, 立即回头。 “你让大宗师过来站一刻钟也没这个价钱啊?”不待对方回来看张行即刻在后面推了对方一把。“你这身肥肉不去拦人岂不是白长了?” 那范厨子在前面跺跺脚居然真就继续往前去了而张行只按着刀跟在后面不差半步。 “张老大。”走了几步, 靠近天洞范厨子立即踱步来喊。“最近吃的可好?” “大范咋来了?你这话问的这些日子谁吃的好?”所谓张老大端着酒杯来问。“都是熬一天是一天, 等周老大带着大家发财还能谁吃的好这俩人是谁?新来的吗?你可讲了我的规矩?” “讲了。”肥大厨子便走近来便喊。“人家带了两匹马来愿意献出来一匹给老大做投名状” 饶是张行和秦二早有心理准备并且早有其他想法此时也忍不住对视一眼然后心中暗暗骂娘。 当然了也就是心中暗暗骂娘而已。 “见过张老大!”随着张行一努嘴秦宝先行拱手问候乡音地道中气十足。“登州府秦二前来投效!” “见过张老大。”秦宝问候的回音尚未在洞中消除张行复又拱手。“北地张三曹州徐大郎的旧路前来投效!” 那张老大听完怔了一怔旋即失笑:“好!好!好!两位兄弟这般大方又这般精壮来历还都明白如今到了仙人洞自然是我的兄弟都过来都过来一起吃一起喝!大范就不招待了!” 秦宝和张行再度对视一眼心中无语到极致——这便是统帅七个修行者、几百个汉子的贼酋? 便是不指望像杜破阵、陈凌那般出彩也不指望像钱唐、李清臣那般精悍但这般形态委实让人有点难以接受怎么就来历清白了?曹州徐大郎你见过吗?给你一匹马就乐成这样? 你要说装就芒砀山这个状态两个新入伙的突然被熟人带来他装给谁看呢? 此人很可能就是这般颟顸倒是范厨子常年在外面夹谷里的集市打转是个真正的精明人。 走到跟前秦宝远远放下铁枪然后三人老老实实各自搬了块石头在席面末尾加了座引来一片叫好声。 接着先是范厨子嘀咕了几句场面废话然后秦宝当面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来历、家世、修为包括在登州下属县城里的师承。 张行在旁趁机冷眼旁观早看的清楚秦宝将这些大约来历一一抛出后配合着的乡音立即使得现场绝大部分人变得放松起来而两个东境来的人甚至开始主动亲热。 而且也就是秦宝压低了一条说出自己是七条正脉修为后那位张老大明显有些不自在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兆头这厮不光颟顸怕是还没有容人之量。 当然了有些情绪是人之常情但做老大还要有这些岂不是自寻死路。 秦宝说完气氛渐渐好转那张老大虽然不自在却也到底坐住只拿眼睛来看张行准备再来看看此人底色。 张行倒也干脆一杯酒下肚直接拱手:“小子张行族里排行第三北地出身早年从军二征东夷时逃出来的。” 话到此处那张老大愈发不自在但座中另外一人反而拱手:“张三兄弟是那一路军里的?” “北路上五军里的中垒军排头兵。”张行昂然拱手。 “上五军里的兄弟个个都是好身手不是我们南路徐州军可比的。”那人闻言一惊立即竖了大拇指。“只是北路那般艰难据说死的个个不剩张三兄弟如何逃出来?” 张行瞥的清楚那人说了此话张老大虽然没有言语却几乎如坐针毡但他只是假装没看到却又继续来说: “总有几个漏网的我逃出来几个兄弟都在登州安了家不动了只有我逃到了秦二郎家的村子里蒙他收留才活了下来然后去投了曹州好大名气的徐大郎呆了几日在徐大郎庄上遇到一个说法便居然做了一个靖安台的公人。” 此言既出席中忽然安静下来便是范厨子也怔在当场。 张行只是假装不知却又将腰中绣口刀缓缓解下放在眼前:“诸位兄弟且看这便是明证靖安台的制式佩刀并无人敢伪作。” 无人回应。 而张行却又失笑将刀子收回:“诸位兄弟当过兵都能收留做靖安台的净街虎便不能收留吗?况且我自是在下邳做净街虎其实是跟着左三爷照顾涣水上的生意而且如今也已经不做了” “兄弟吓死我们了。”众人听到此处才释然下来那名军汉出身的好手更是连连摇头。“我就说你行止有军中形状却又有点别的气味” “只是张三兄弟若能在下邳跟着左三爷发财便在彼处长久下去呗何必扔下那身虎皮来我们这里?”也就是此时上面张老大终于忍耐不住了。 张行连连摇头然后起身正色拱手:“因为在下想发大财!” “想多了!”张老大赶紧摆手。“这里穷的叮当响。” 说着这位老大还真就赶紧拿起一个勺子敲了下身前的石板果然叮当作响。 张行再笑:“老大我自涣水上来看的那船队虚实便是要发大财才来此处的。” 众人愈发恍然起来张老大终于也讪讪:“我就知道都是冲着几日后那笔浮财来的便是看管自己都动了心思据说船队里粮食有几十万石钱帛也有好几万贯是也不是?” “不是。”张行依旧站在原处却又连连摇头待众人诧异时他才从容笑道。“粮食没那么多大概十几万石但钱帛却不止约有百万贯俱是。” 仙人洞的天洞下也不知道是第几次安静了下来。 “兄弟莫开玩笑”有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我唬兄弟们作甚?”张行毫不迟疑朝此人拱手。“若是只有几万贯又有靖安台的一群高手守卫只放在几个船里咱们摸都摸不到只摸了一堆粮食来如何能让我弃了下邳净街虎的利市专门来发这趟财?” 那人赶紧颔首。 而张行复又看向张老大继续拱手不停:“老大我这次是带着极大内情来的要献给老大一笔极大的富贵!” 张老大怔了一怔居然连连摆手。 张行怔了一怔诧异反问:“老大为何摆手?” “这等富贵我如何能享?”那张老大继续摆手。 “那也该让兄弟按照规矩说完。”张行无语一时。“老大再做分辨否则不说别的谁知道此处其他兄弟想不想?” 这话一说完张老大还要掰扯那个军汉两个东境的出身外加一个范厨子一起叫嚷张老大无奈只能摆手:“你且说。” “是这样的。”张行拱手以对。“诸位想过没?为什么秋粮刚刚押解过此时再来运粮而且还有东都靖安台的锦衣狗精锐押解?” 诸位当然不知道但不耽误张老大叹口气:“楼老大不是说江东七郡差了粮食赶紧春计补上吗?” 张行和秦宝齐齐一怔后者不提前者立即又随之点头:“不错!但此番船队是两波事遇到了一起不是靖安台的人不晓得内情一面是补粮另一面是靖安台奉命南下胁迫江南八大家要八大家贡献的金银财帛送往东都给当今圣人修金柱用!换言之粮没那么多钱却比想的要多!” 众人愈发诧异却又轰然一时各自议论起来却明显能隐约对上号以至于越说越多。 唯独张老大更加不爽利只是拍石板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便欲言语。 孰料张行抢先一步继续大声来言:“若只是这般我也不来但张老大现在的情况是那押船的锦衣巡检好大名头也不是吹得她也晓得了咱们这里有人要做生意却是让那百万金帛暗中与粮食偷偷分开了准备拿船队做饵料偷偷在陆上将白万贯的金帛拿走” 听到这里张老大便欲言语孰料石板周围早就重新嚷嚷起来便只好再来拍板子。 拍完之后那张老大终于来问:“若是这般你又为何来?” “因为兄弟知道了他们私下走的陆路所在也知道了大致日期。”张行恳切以对趁势转出座位来到一侧直接往对方身前走去。“这是独一份的要紧消息专门弃了公门身份来孝敬老大只要劫了这番财货便是咱们兄弟十辈子花不完的富贵!” 石板桌周边不知道第几次嗡嗡起来而张老大也终于发怒却是大吼一声:“都且闭上狗嘴!” 此言既出安静是安静了也颇有几人不耐不忿起来却又不好当场作态只是扭身到一旁。 “张三兄弟。”那张老大喘匀了气正色来说。“你这消息真假不辩” “我连公门生计都扔了老大反而疑我吗?”张行当即作色却又当众将佩刀扔到地上双手空着走上去质问。“如此岂不是寒了好汉的心?” “不是疑你。”张老大见对方空手上来还觉得对方是个守规矩的便无奈解释。“是你这生意太大真伪也好利头相干也罢都不是我能承受的你看这样可好我这里洞子小容不下你且将你送到周老大那里他是管事的。” 张行只等对方说完便来冷笑:“如此说来老大自无担当不说还要平白赚我们兄弟一匹马了?” 张老大刚要回话张行忽然上前就趁着对方在座中握住了对方双手。 在座之人当然诧异便有几人要起身查看。 但也就是此时那边秦宝也忽然起身将身前的几个盆子扫开溅了许多人一身继而指着正对面被握住手的张老大喝骂:“你这人早就不爽利的样子我和张三哥一个正脉七条一个正脉九条的修为你听到后非但不抬举我们却只让我们兄弟坐在末尾可有这般道理?现在还要骗我们的马?!如此作态算什么老大?如何做的仙人洞的主人?” 说着便回头去拿铁枪。 在座的都是江湖人见势不妙便各自闪开其中几人还要去拿兵器范厨子赶紧起来跑过去抱住其中两个然后回头来劝秦宝: “秦二郎有话好说张老大虽然没气量却不要为此火并!” 且说早在之前张行便已经上前施展寒冰真气握住了张老大的手张老大惊怒交加不敢怠慢不顾那边秦二郎大骂赶紧运行气海比拼起真气但不知为何明明自己还是十条正脉的修为却居然不能压住对方反而觉得对方双手的寒冰真气波澜不断源源不停涌来宛如湖海江河一般深不可测。 乃是居然处在了下风。 而在场二三十人乱做一团此时回过头来一面看着秦宝挥舞大铁枪势不可挡却只是威吓那几个拿兵器的;另一面看到张老大与那张老三相互比拼真气似乎各自吃力许多人也都有了一丝犹疑之态。 与此同时范厨子早扔下两人复又抱住另外两人嘴上还是劝个不停:“不要火并不要火并只是张老大和张老三的事情咱们不要凭白送命。” 秦宝趁此机会舞起大铁枪忽然大踏步走过去将路中一个想要作态上去救援的人一枪扎了透心复又掼在大石板上然后抽出抢来快步持枪抢到跟前却也不助力只是立在张行一旁然后昂然睥睨来看。 范厨子趁机扔下手中人却无一人敢动弹了。 几乎所有人都定定看着豹子皮旁两人的真气比拼。 而渐渐的那张老大渐渐气海不支面色苍白起来却只能不顾运气流程开口来言却又声音嘶哑。 众人听得清楚乃是在问:“我的心腹都在何处?如何不来救我?” 张行听得此言同时察觉对方手上渐渐无真气来对终于喟然却是从容抽出一只手来然后抓住对方发髻然后运足真气往石板上奋力一拍。 只是一拍这位仙人洞之主便整个脑袋粘在了板上。 然后感受着一股热气的张行从容抽身在几十个精壮的紧张注视下当众捡起自己的刀来然后回身缓缓切下对方脑袋这才拎起这个早已经面上糊做一团的首级从容来问: “诸位此人无道无德想拦着兄弟们发财如今被我张三、秦二、范六三人当众公平火并不知道谁还有什么不满?若是没有便让我张三爷做这个仙人洞老大秦二郎做二首领范六郎做三首领其余人也只按修行不论亲疏排座可好?可行?可有人不满?” 众人沉默了一阵稍有骚动而那名徐州军汉忽然上前下拜口称大首领其余人也不顾满石板的血渍纷纷下拜。 细细算来竟然是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居然让外来的张三轻易夺了这仙人洞的基业。 ps:大家新春快乐啊!给大家拜年了!迟到了向大家道歉!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金锥行(12) 腊月进入最后一旬张行自与秦二、范六一起火并了仙人洞做了一洞之主然后便立即腊月新气象当场折腾起来。 说是折腾不过是将洞里剩的些许金银财帛先拿出来大方分给了那些修行的与精悍的匪首以收人心;然后又将粮食取出来却只分做三四份让洞中闲汉们各自分口粥来喝接着却又将自己那帮子发财话当众说出来让这些人自行去传播。 果然只是隔了一夜同兼着死气沉沉与蠢蠢欲动气氛的芒砀山中便立即传出了两个惊天的消息而且是经典的一好一坏: 好消息在于即将抵达的船队里不光有来自于江东七郡的粮食竟然还有来自江东八大家孝敬朝廷修金柱的百万贯钱帛! 而坏消息是守卫船队的锦衣狗头目倚天剑已经察觉到了芒砀山与稽山的动向乃是将更方便携带的金银财帛从船队中转移了出来走陆路往涣水西侧动身去了庞大的船队已经成了掩护。 两个消息传出芒砀山中立即起了巨大波澜整个一潭死水都被搅浑起来上下都在议论。与这两个消息相比什么张老大被张老三火并了仙人洞易主啥的反而不像是个新闻。 没办法的山上人虽然多但却明显分了层大家各取所需下面的闲汉是炮灰但也是有所求的他们求的就是活命活命需要的就是粮食;而与此同时上面的修行者却明显是在求财借着闲汉的性命求了财后便远走高飞往河北、东境一躲往江淮那些河道里一钻, 大宗师难道还能来追? 最有意思的是夹在中间的那些人, 尤其是早年在芒砀山便聚集起来的积年匪徒, 既有匪性又有一定组织性其实颇有能量他们对上能说得上话对下能摸得着那些闲汉, 心思不免复杂此时自然更加焦虑起来。 当然了, 谁都知道, 这种事情, 下面人只能翻腾使力气真正做决断的还是那些老大。 便是张行也晓得, 火并了仙人洞、传播了消息都只是必要的铺垫和准备真正考验他的必然是一场威虎山的戏码。。 果然, 仅仅是火并成功的第二日下午, 不过是刚刚见了最近一座山头的王老大回来, 便立即有人前来代替最大的那位周老大下帖, 请张三爷上一次砀山主峰走一遭聚义堂?原话是, 诸位老大要称一称张三爷的分量看看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 如何这般大胆做了张大爷? 张行情知此行重要性, 知道此时分毫都不能耽误却是不顾秦宝尚未将杜破阵寻来, 便兀自挎了刀与几名洞中精锐一起昂然去了。 走出洞来, 这日天色早已经阴沉起来而转到砀山山上初时也不见什么风景可一直到走到头却见峭壁两面相夹耸立一座砖木大堂凌空而起却有了几分这中原匪巢的气势。 而张行走到门前, 稍作驻足四顾来看本想看看地势防着万一泄露, 寻个跳崖逃脱的去处。可当他居高临下按着刀睥睨下来只往山崖下西侧一看却又见到天地苍茫一片竟是个一目无际的景色。偏偏下午太阳尚在隔着云层射下玄黄镶嵌黑白混沌而云层又被冬日凛风吹动变幻不停竟有几分龙隐之色。 乃是当众看的有几分痴了。 不过不及他人催促一阵风当空吹来舞动聚义堂前的大旗猎猎作响到底是让张三郎自家醒悟过来此人抬头看了看这大堂然后转身低头进去。 刚一进去便有人遥遥呵斥:“杀了我兄弟的人还敢进来?拿下!” 随即刀兵作响便有多人迎上惊得张行身后几人直接踉跄后撤然后居然只有一个之前的军汉勉强站住了身形。 另一边张行抬起头来看到那些人早早擎出白刃却行动整齐缓慢晓得是在吓唬自己却是不退反进昂然迎上贴着刀林破口来骂: “张三爷就在这里谁敢取我性命自己过来便是何必摆这个架子让真好汉笑话?!” “火并了自家兄弟的也是真好汉?!”上午刚刚见过的一位王老大当即起身厉声呵斥。 张行丝毫不惧只是遥遥反驳:“我自带了一番天大富贵过来赠与诸位老大诸位老大却刀兵来迎这叫有礼对无礼;你们七八位老大都在这里我只一人却还凛然作态让属下持白刃结阵而我虽然临白刃交颈却为大局连刀都不拔这叫有勇对无勇谁是真好汉谁是假好汉当聚义堂里的兄弟们是瞎子吗?!” “张三你真是能说会道。”那王老大果然失笑。 “王老大我能说会道还在后面呢?”张行也随之而笑。“只怕你不敢听如何?可敢撤了刀阵让我上堂来说个痛快?若是说的不好王老大也不用再唤人结阵了我自己便自刎在这堂上让天下人来看看我这个只会嘴皮子的废物血迹!” 王老大终于回头去看为首一人:“周爷张三是个激昂的犟性子有道理无道理不妨听一听不必这般羞辱弄得连话都说不成。” 那身形雄壮的周老大也跟着笑了:“也算称量过胆量了放上来听听言语。” 此言既出前面刀阵自撤张行也与那未失态的军汉一点头然后便昂然上了聚义堂却发现堂上七八个人外居然有不少空座却毫不顾忌直接越过王老大坐了其中一个。 而一旦坐下为首那个姓周的大汉便忍不住冷哼一声显然不悦。 旋即就在张行旁边的一个老大也站起身来睥睨来呵斥:“你这厮周爷且让你坐了吗?” “诸位。”张行也不起身只在座中团团一拱手。“今日我来是送诸位一场大富贵的实在是不耐这些但是诸位既然有规矩我也愿意服从刚刚叫我来时说是要称量所谓称量门前那个叫做称量胆量接下来自然是称量虚实如此何必麻烦咱们直接做个北地搭手便是!” “什么叫北地搭手?” “我们北地山寨里的规矩我这上山的想做个座位便直接坐上然后诸位头领过来与我搭手说话一面说话一面运行真气互相来耗” “这是什么乡下规矩文不文武不武的” “如此规矩有三个好处” 张行继续从容来对。 “从我这边说乃是要一边运真气一边分神与诸位做答若有破绽便容易露出来若无本事也要被拎起来这是其一; “从诸位那边说有觉得兄弟我能处的便只小些发力少些盘问反过来有觉得我不行的便可加大真气来压我说些刁钻的问题来耗费我所谓好坏皆由诸位心思其他人却不察这是其二; “而等诸位兄弟问完了我一身真气也不多了便相当于最后坦荡荡来见最后的大首领任由能做主的大首领发落这便是其三。” 话至此处张行复又来看首座上的周姓首领:“如何周老大可愿意给兄弟一个剖心挖肺坦诚来见的机会?” 那周姓首领捏着胡子想了想又去看自己左手边另外一白胖之人:“楼老大觉得如何?” “我觉得挺有意思。”那人当即含笑点头引得张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张行便立即在座中坐稳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王老大咱们是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容我借你一把力开个局面。” 上午见过的王老大失笑上前握住张行的手来然后众老大齐齐探身好奇去看果然见到二人双手交汇处有思思寒气冒出是真的在用真气互耗。 也就是此时那王老大便也开了口: “张三爷咱们兄弟上午已经说了话知晓了你的首尾便也不多问你且将此番来意再当众说一遍。” “这有何妨?”张行一边缓缓输送寒冰真气一边从容来答却果然是将那两个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讲了出来。“事情就是这般而我此番的意思其实也简单如今我既然晓得了靖安台的内情知道了道路日期复又舍了公门里的好处过来就是为了寻诸位老大一起博一场大富贵!” “话虽简单可如何能搏此富贵?”那王老大嘴上平淡问的也是他自家上午听过的话却居然暗中发力真气陡然强了一截。 张行心中惊怒一面加大真气一面趁势咬牙切齿起来: “如何不能搏?咱们出其不意扔下妇孺集中了四五千精锐直接往涣水对面一截也是一拥而上只要吃得到一点便是十辈子见不到的财货” 话到此处那王老大忽然手上又做减缓张行也趁势减缓复又言语从容: “到时候铜钱都不要只取了金珠往东境一跑谁能捉拿的住?实在不行去东夷行不行?到了那边吃香的喝甜的东夷舞女都能买二十个放家里头岂不比山里快活?” 王老大听完只是松开手朝其他人摊了一摊便回去坐下了。 而此时之前喝骂张行落座的那人立即上来直接握手却是直接奋力发了离火真气引得堂中水气缭绕然后又当场冷笑:“张三我须姓赵与张老大并无干系但素来讲义气我只问你你自来山上做生意为何要火并了人家?” “赵老大这话问的”张行面色不变虽然真气冲击言语断续却咬字清晰。“你说我为什么火把了张老大?自然是因为他耽误了咱们做生意万里奔波只求财!王老大早给与你们交了底我是上过落龙滩的几千几万个好汉凝丹的、通脉的就那么直接完了经了那一遭我便认定了一个道理人要活着就得换个活法吃喝玩乐享尽人间!张老大当日的样子我这仙人洞中兄弟看的清楚你随便去问一问便知道他非但夺了我的马还不愿意做这笔大生意不做生意便是挡了我们财路便是个生死仇人为何不能火并了他?!” 话到最后张行猛地发力寒冰真气全力涌来竟然是将对方给逼了个趔趄以至于主动撒了手。 而此人既撒了手也无言语反而直接坐下。 但马上又有一个老大过来握了手不过这个姓韩的老大真气上明显只是敷衍只是来问事情的:“可要说按照张三兄弟这般言语咱们上面人劫了财跑了下面的闲汉白白洒了性命却得不到粮食反而要受朝廷追缴岂不是对他们不够义气?!” “韩老大想多了”张行一边喘气一边笑对。“就算咱们不管金珠只按照之前计略去劫了江东七郡的上计纲粮朝廷开春便不派兵平了这芒砀山吗?咱们之前的计略便不是在拿这些人当草灰吗?要我说真要是讲良心和义气早点来场大的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劫了财之后让这些闲汉抓一把铜钱往东边市集城镇里跑才是真对这些闲汉义气!” 那韩老大想了一想叹了口气直接撒手停了话。 到了此时张行已经连续过了三位老大的手而韩老大问出这话张行又做答后聚义堂上七八个老大竟都有些思索之态一时并无人再上来。 等了一会那位白胖的楼老大忽然起身直接走过来握住了张行的手虽还没有发力却引得整个堂中齐齐来看几乎人人严肃了起来。 “尊家的消息准不准?”楼老大还是没有发力然后问了一个寻常问题。 “楼大哥是觉得我扔下公门生意作保还不够吗?”张行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来对。“再说了便是我消息不准扑了个空到时候也不耽误我们转向船队吧?船队须是跑不掉的!” 此言一出包括周老大在内几人几乎一起颔首。 “我不是这个意思。”楼老大微微含笑终于缓缓发出真气引得张行小心翼翼来对抗。“我是说阁下既是公门出身不免让人生疑怎么就知道你不是个探子而是真的左三爷下属呢?” “当然可以去查!”张行毫不畏惧。“我不信诸位老大没有门道在涣水上关键是诸位既有门道还请务必问一问东都那边的来人问问他们是不是有要修大金柱的传闻? “问一问江东那边的来人是不是有江东八大家被锦衣狗胁迫抄检的传闻? “问一问涣水上的兄弟就是腊月十七十八那几日也就是我决心发这笔财的时候有没有锦衣狗从船队中偷偷转运物什上陆地? “甚至还可以再问一问有没有船队中的郡吏为这个事情跟锦衣狗闹起来?” 一问一问的周围老大都愈发心中鼓荡起来而这时张行反而失笑来对面前之人: “楼老大你自疑我简直可笑我只反问你一声要是后面这些都有我便是个查无此人难道便耽误咱们发财吗?!钱财才是真的!你管我什么来路?!” 楼老大怔了怔还要说话上面周老大终于开口:“楼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咱们是来发财的不是来真的做个一山之主的你且起来我有两个关键来问他。” 楼老大只能闪开而周老大严肃起来也不上前搭手便直接捏着胡子来问:“张三兄弟你前面的道理是通的事到如今我私人也是信了你的但有两个事情也不晓得你是否知道第一条那倚天剑你在船队前见过那敢问倚天剑是往哪边护卫?第二条你可知道涣水对岸龙冈上有一个军营里面有足足三千甲士?” 张行终于起身却自作了个踉跄之态方才站稳拱手:“两个事情我都有言语否则便不来了!” 周老大一时振奋:“说来。” “倚天剑是留在船队只让一个姓胡的黑绶悄悄西北而行原因有两个一个她自家知道自己树大招风不在船队无法做饵;另一个是她也知道龙冈有一支兵马所以愿意来赌。”张行丝毫不乱。 周老大也连连颔首。 “可龙冈兵马怎么说?”楼老大忽然从后面转了过来面色铁青。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张行苦笑却又当着对方面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根造型稍有奇巧的金锥出来然后高捧着金锥四面来对。“我只知道我家左大爷忽然将此物给我让我来山上做这笔生意还说事情紧急又要害偏偏不敢留任何言语与字迹只能让我持此物给诸位老大看届时自然有识货的老大晓得意思给我做龙冈之保反正龙冈大军只会在我们抢完后再到。” 七八个首领看着此物沉默了一时而其中几个人明显是觉得荒唐有些戏谑嘲讽之态只是碍于局势不好做出头鸟罢了。 但也就是此时在片刻的沉默后在场忽然有三人齐齐出声:“我来做保。” 和其他人一样张行诧异去看却见得楼老大之外最上面的周老大和最下面的那个韩老大居然也是一起出声更有意思的是楼老大看到这二人竟也有些愕然然后也只能讪讪而笑。 ps:除夕佳节给大家拜年了祝大家虎年虎虎生风人人发大财!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金锥行(13) “不知道周兄是何处得见此金锥的?” 时间还是下午聚义堂上却忽然摆上了热酒热菜之前被张行认为很可能是此番金锥计走向关键的芒山首领楼老大实际上也的确是此时终于忍耐不住了。 “之前并未亲眼见过。”周老大呵呵一笑依旧是原本的粗犷之态。“但我自正脉大圆满后便压不住性子开始走南闯北之前在淮南那边遇到过一个生死知己倒确实听他说过这里面的一些故事” “这倒是也对的上。”那楼老大摩挲着自己的白白胖胖的脸还是有些不安之态。“但是想要知道这个来历总得是江淮一带的真正人物” “我周乙的生死之交自然是真正的大人物。”周老大戏谑一笑。“据我所知这金锥破天了才送出去三四个加上这个也不过是四五个每个都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大豪杰张兄弟说是淮河上左老大给他的我以为这个来历是非常妥当对路的再加上他之前的言辞态度让人挑不出错来只差这个说法所以才点头认下作保。。”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下子楼老大也只能颔首。 话虽如此喝了两杯酒后楼老大复又看向一人却赫然是之前主动出言为闲汉们考量的韩老大。 那韩老大见状只是拱手苦笑:“事到如今我若不说怕是诸位也不敢信其实我本就是这金锥主人家的旧人奉命在此但也只是奉命在此上面并无什么言语交代只是看到了金锥晓得了大概该自己出面这样而已。” 楼老大闻得此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孰料上首周乙此时反而来问:“楼老大又是什么来历人家江淮一带那般基业如今又恰好与这芒砀山有了直接牵扯而芒砀山又几乎将这淮北的势力一起扫在了一起你为何觉得山上只有你一人与人家有交通且只有你一人晓得其中关碍?” 楼老大尴尬来笑:“是我小觑了人家也小觑了诸位其实也是我隔了一层不晓得那位真切根基与影响的缘故与其说我是那位的关系倒不如说跟左二爷关系更细密些此番也是左大爷吩咐过来专做这个生意的而左大爷那里, 委实正有一根金锥。” 张行这才醒悟, 敢情只有韩老大才是陈凌的直接亲信。 其他人, 包括楼老大和周老大这种级别的人物反而都是间接影响和控制而这也更符合眼下的情势。 须知道人家钟离陈氏是江淮豪强的人望, 如今当家的陈凌水平也摆在那里家训什么的也很像一回事, 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山寨里的勾结, 弄得多么复杂的同时也掉了档次, 他只要拿稳手里的兵从大局兜住这些豪强们的局面便好真到了必要的时候, 该是他锅里的自然是他锅里的。 而从眼下来看真正上手奋力操作此事的, 明显是比陈凌低了一个档次的左氏三兄弟, 左氏三兄弟同样黑白通吃, 同样是坐地虎, 但那三兄弟无外乎是靠着这一代的发迹也就是老二的修为和老三的官职忽然冒头, 架子虽大但无论是根基还是行事方略上都不免就落了格局和层次。 只是, 现在委实不知道左氏来做这个事情是图什么?但左氏主要的利市, 也就是那个什么鲸鱼帮本身就是吃这碗饭的, 直接利益相关有什么操作反而都有说法。 而且, 这关他张子荣什么事? 眼下这个状况大家各有各的认知和层次正适合他张三爷坑蒙拐骗浑水摸鱼。 正想着呢那边楼老大忽然又来举杯对张行来笑:“张三爷咱们才是一路人!” 张行也只能苦笑举杯:“不过是个送信的!” “送信的才是真亲信。”一直没吭声的赵老大忽然插嘴却又趁机放下酒杯, 愤愤来对。“诸位周老大和楼老大还有韩老大我都是信得过的既然这三位都来作保我也愿意去做这趟生意, 只是几位左一句右一句的说来说去好像打哑谜一般是不是反而有些看不起我们的样子?既要做生意便该学张三兄弟刚才那般拿出做生意的气量来吧?” “赵爷见谅事情是这样的。”韩老大赶紧接口。“眼下虽是张三爷拿了我家恩主的信物过来但却只是来保证这次生意不会被龙冈军大队压上生意本身却是左老大的意思居多些这也跟楼老大这里对上了故此我家恩主姓名知道不知道委实无所谓。” 赵老大只是冷笑摇头:“就是觉得我们不配知道呗。” 而一开始跟张行提前见过的‘邻居’王老大也来笑吟吟挑拨却是对准了张行:“其实我们这些人配不配倒也罢了因为现如今周老大和楼老大在内四个老大都要做这个生意我们难道还能不去?只是张三爷你这般辛苦来传讯不惜火并了一人辛苦过了堂做了北地搭手接着还要亲自带队去打一仗却不想知道那位敢压住龙冈大军的大庄家是谁?” “当然想知道。”张行干脆以对。“但我更想把我们左大爷的吩咐给夯实了省的回去见了左爷开不了口诸位我晓得你们还要私下打探信息真伪但能不能立个道来?什么时候出兵?我们左爷让我过来就是因为事情紧急一旦晚了那车队越过了龙冈便彻底没法碰了!” “还有几日机会?”王老大还想不阴不阳的说几句最上面的周老大忽然冷冽开口逼得前者立即闭嘴。 “后日、大后日两日机会。”张行脱口而对。 “这么急?” “若不急就不需要兄弟带着金锥这般急促来了。”张行恳切以对。“我算过了能动手的机会只有车队过了临涣县城以后到达涡水畔城父县之前早了咱们够不着晚了就不说人家从城父渡涡水了龙冈的大军就在跟前也没法抢也就是从后日腊月二十三起到二十四这两日的空余期需要速速出兵。” “左老大或者张兄弟你可有什么计划吗?”周乙继续蹙额来问。 “我们左爷没说但我自家有个说法就是明日立即动员出兵先往稽山去一边走诸位老大一边往涣水相向着打探消息若是觉得我们左爷没有坑害诸位的意思便片刻不停稽山汇集了许当家的直接动手扑过去;而若是觉得我们左爷不值得信或者路上真有了其他岔子也不妨碍在稽山停下或者直接南下动手继续去寻船队的麻烦。”张行言辞顺畅俨然是真的早有考虑。 “有道理。”周乙点点头。“张兄弟考虑周全但还有一事鱼头山那边还有几家东境的野绺子其中颇有几个硬头的而且跟江淮这边没牵扯怕是不好用一个金锥说服他们。” “只要出兵在大队中便由不得他们了。”赵老大闷声出言。 “周老大就是怕他们不出兵。”王老大无力吐槽。 “关于这件事。”张行忽然抬头。“不瞒周老大我家左大爷专门遣我来也是有说法的我的履历中落龙滩经历和东境徐大郎的关系不是假的同行的兄弟里也是真的东境出身此番更曾亲眼在船队周边看到过一个东境的熟人唤做杜破阵的从山里这边过去打探情况就是为此事这个富贵差事才落到我身上来见几位大爷之前已经让我那个东境的兄弟去找杜破阵往仙人洞了。” “这就全对上了!”楼老大一声叹气。“左家几位爷是真的又妥当又高明又周密!” “妥当高明不还是在老韩恩主下面?”赵老大继续闷闷出口。 “好了。”周乙忽然起身。“我来定个结果谁若不服当场来说。” 其他人尚在犹疑张行忽的起身做出了听令姿态也引的其他几位老大纷纷起身。 “机会难得蒙左家几位大爷和淮上那位赏饭吃也蒙张兄弟辛苦来报咱们委实不好耽搁该出手还得出手否则如何发财?”周乙严肃捻须来讲。“张兄弟待会私下去找杜破阵我们几个则一起发帖子跟鱼头山的人说清楚一明一暗逼他们明日就发兵过来!逾期不候!出兵的计划就按照张兄弟说的那个两全法子来做!至于谁还有疑虑我都懂一边走一边打探就是至于那位的名号小赵也不要急到了稽山我自与你们几个老大当面说!总之千言万语只求大家伙跟着我今年一起发个大财明年不再受穷!” 众人听到最后明显还是各自有些反应和思虑。 但当此之时张行却率先扯着喉咙来喊:“跟着周老大今年一起发大财!” 其他人无奈终归是齐心协力跟着喊了起来:“跟着周老大今年一起发大财!” 喊完这一句张行忽然又主动鼓掌拍得掌心都红了逼得其余几人侧目之余一起跟着鼓掌弄得周老大一时怪不好意思的连连说张兄弟公门里的做派不可取却又挺胸凸肚豪气一时。 到此为止张行终于是过了堂并使出了自己猝然决断出的金锥计而且大获成功只能说他来时的判断并无错误乱成一团、各怀鬼胎的芒砀山这里简直要比陈凌那里容易对付十倍不止。 但事情还没完他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要补也是此行唯一一个硬窟窿而且他还真就是以这个事端为名堂而皇之的与诸位老大告辞转身先去。 回到仙人洞喊范厨子过来摆上一点热酒又在石板上架上火来慢慢烤肉吃了三条子烤肉、五六杯冰酒后杜破阵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终于随秦宝一起出现在了张行的面前。 见到此人来张行立即来看对面蹭吃的范厨子:“三当家辛苦你去把把风杜老大是我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要说些被人偷听了便要灭口的言语。” 范厨子怔了一怔也只能搓了搓手端起一碗肉干一边嚼着一边往外走去一直走了七八十步眼见着秦二又在中间三十四步的位置立定方才坐下来啃肉干。 另一边目送周围人走得干净杜破阵从容坐下感慨摇头: “拼命三郎拼命三郎张三郎你和秦二郎真是好大的胆子!” “杜老大才是真正的好胆子当日敢去今日敢来!”张行伸手做邀。“且喝两杯热酒省的待会耽误说事。” “也好。”杜破阵接过酒来自斟自饮吃了五六杯酒嚼了七八根肉这才放下手来安静来看对方。 “明人不说暗话。”张行想了一想直接开口。“涣水上粮食事关重大万万劫不得我奉命要引芒砀山的人过涣水自投官军罗网想让杜老大助我一臂之力。” “那我也不说暗话。”杜破阵坐在石板前平静以对。“张三郎今日便是说出一万个大道理来我也不能答应。” “不答应便是要生死相对了?” “官匪之间生死相对才是根本的道理。”杜破阵依然面色不变。“反倒是咱们这般坦诚相见的少一些。” “杜老大。”张行想了一想正色来讲。“咱们难得的际遇有这么一番倾盖之交就不要各自说这些废话了你将你的利害说出来我将我的知晓对出来成与不成再来计较如何?” “若不是看当日一番际遇意气相投我也不来了。”杜破阵伸手以对。“张三郎先讲。” “第一条便是这粮食来历。”张行言辞清楚。“江东赋税比东境还要高一半这次的粮食不是转运不及补上的而是委实不足不得不拖到今日的更是我们这个巡组千辛万苦计较尽量没动百姓从大户人家搜罗齐的一旦被劫江东怕是还要补税到时候很可能便是饿殍满地了。” 杜破阵面色发黑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这自是朝廷盘剥过重。” “我知道。”张行平静点头。 “你知道?”杜破阵冷笑一声。 “我知道!”张行再度认真点头。 杜破阵终于沉默。 “其二山上几个真正的大匪首都是有根基的楼老大是什么鲸鱼帮左氏的人;周老大跟龙冈上的鹰扬中郎将陈凌是故交;韩老大干脆是陈凌的属下陈凌视江淮豪强和芒砀山匪徒为自家私产鲸鱼帮也想着借匪势自重你以为黑的可能是白的你以为白的可能是黑的聚义堂上几乎全都是周边几十年、几百年的地方豪强和准备卷了财货就走的所谓豪杰就你们几个东境来的是真正的流匪。”张行继续来讲。 “我知道。”轮到杜破阵平静说这句话了。 而这一次张行却没有像对方那样追问反而拿起筷子在石板上敲了起来一时叮当作响:“你既知道他们都是假的、坏的为何还要跟着他们做事?” “因为穷因为饿因为落魄。”杜破阵扭了扭脖子认真盯住了对方缓缓而言。“因为我的兄弟们也跟我一样穷、一样饿、一样落魄张三郎曾与我说自己落魄过但一定不曾像我这般落魄过我少年时家道中落穷的在野地里天为被、地为席饿的去偷好友家的羊偷了一只又一只他只做不见最后被他婶子发现去告了官逼得我们一起逃到外地到了外地我再去偷别人家的羊就理直气壮许多因为我不能让为了我而逃出家来的兄弟跟我一样饿张三郎我问你今日我的所有兄弟都穷困到要从东境溜门子过来乞活了现有官粮在前你便是有十分道理我又如何能不去偷来给我兄弟来吃?再说了便是退一万步来讲不偷官粮难道还要我们去偷穷人家的羊吗?” 张行沉默了许久以至于秦宝数次回头来看。 而渐渐的杜破阵也有些不耐起来。 但终于心中之前便有一个大胆计划今日聚义堂后更加笃定的张行还是下定决心缓缓来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谁是你兄弟?” 杜破阵怔了一下然后很快醒悟并低头以对:“当然是我自家那二三百兄弟不过张三郎你虽是官我也认你做半个兄弟。” “这是我的幸事。”张行心中大定。“但现在你只是想给自家兄弟找活路对不对并不顾的其他?因为你已经穷困到并不计较其他的地步了是不是?这芒砀山上的上万人并不是你的义气所在是不是?” “是都是。”杜破阵长叹了口气然后艰难来讲。“但是张三郎无论如何我须对我兄弟讲规矩讲义气他们等着我给他们活路呢而你不给他们活路。” “那要是我给你个大大的活路还让你带几万个兄弟你还能对他们讲规矩讲义气吗?”张行忽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杜破阵微微皱眉。 “如果我能想法子抬举你替换了左家做涣水口的生意你愿意接吗?”张行双目炯炯淡淡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如何”杜破阵本想质疑但旋即想到了对方身份和后台却又沉默片刻后干脆点头。“我觉得可以。”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这次反而轮到张行摇头。“首先你要配合我做了这件事其次要等我跟巡检在年后借势处置了左氏兄弟最后你还要在掌握什么鲸鱼帮后将芒砀山上被打散逃窜的闲汉尽量收罗起来养好事情做好了便是一举三得的好事你落得大活路我落得连这无关的芒砀山上山贼闲汉都能对得起天地良心。” 杜破阵思索片刻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若是能有这个前途让兄弟们不去偷羊如何不能陪你做此事本就是给兄弟们找活路的小生意大生意差别罢了;其次我既认你做半个兄弟你又说出这话来如何不能陪你赌一把?只是最后一条” “最后一条如何?”张行蹙眉来对。 “最后一条是不是有些艰难?”杜破阵认真来问。“长鲸帮本有万余纤夫忽然再来数千闲汉能养活起来吗?” 张行终于仰头失笑:“杜兄是没做过这等大生意的吧?” “确实出身低微。”杜破阵有一说一丝毫不怒。“而且低贱了一辈子。” “那我来说吧!”张行往身后还带着血渍的豹子皮上一躺拿出筷子往前面石板上一敲登时便有了当年在键盘上指点江山的感觉。“这天下事无外乎是两件事一个是将饼子做大这件事情挺难我也还没头绪暂且不说;另一个便是来分饼子按照道理来说一人一口都有的剩都还能存着做其他事情但实际上就是上头人宁可吃一口扔一百口或者把饼子堆起来看个乐子不吃也要逼着下面的人十个人分一口。” “这倒是实诚话。”杜破阵感慨万千。 “种地的吃不饱饭;养蚕的穿不上丝绸;造房子的没有立锥之地;打铁的家里没有一口好锅自古都是如此。”张行本欲长篇大论过过嘴瘾可刚说了两句却又觉得无趣只能摇头。“你知道你上次怎么露出破绽的吗?因为那些执事全都是吃香的喝甜的养尊处优惯了如何还能像你这样满手茧子、十指全是伤口?” “我懂了。”杜破阵恍然以对。“你是想说长鲸帮的利市足以养多一半人却都被那些舵主、执事、护法和帮主自家吃了所以只要我当了长鲸帮的帮主却还能对帮众想我现在对自家兄弟一般讲规矩讲义气便一定能养得起他们是也不是?” “是。”张行轻声点头。 “既如此。”杜破阵忽然起身就在石板前拱手。“请张三兄弟带我们其他兄弟一程!” 张行如释重负足足在座中瘫了七八息的时间方才起身然后却忽然跳上那块大石板只在仙人洞中大声来吼惊得洞中人人来看: “既如此就请杜老大还有诸位兄弟暂且跟着我张三新年发个大财!” ps:给大家拜年了! 感谢二营长的上萌和王老爷的打赏! 再次给大家拜年了!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金锥行(14) 腊月下旬天气干冷干冷的在某人的不懈努力下在一根金锥出其不意的作用下芒砀山的盗匪终于提前发动了——所有首领一致同意出兵所有残存的粮食被全部放出大家公推周乙周老大领着大家按照张三爷的可靠情报去发百万贯金帛的大财。 按捺不住的人心一旦被释放便不可阻止。 按照张三爷的建议为了出兵妥当、行军迅速上万芒砀山盗匪只出了一半的所谓‘精锐’。 然而只是一半人区区四五千人而已吃了一顿饱饭听着要去发财抢粮急匆匆聚集在芒砀山中间的夹谷中旗帜一立起来气势便显得雄浑难当至于张行等大头领们更是聚在砀山那区区几十丈高的悬崖上人人高头大马红披风巨大的义字大旗高举十来个个代表了各大头领对应姓氏的大旗也迎风飘荡再加上身后真正的两三百修行者与积年悍匪。 端是一番好气势。 对此张行只能感激人家张老大一则感激人家留下的这份基业二则感激对方有个好姓氏连旗子都不用换。 “诸位诸位!” 众人公推的大首领乃是周乙周大当家而饶是他早就晓得自家只是来做个趁头的大当家发一笔子财就要卷走跑路的但此时被人簇拥于此更年期万兜鍪的却也还是忍不住心情激荡连马鞭都差点捏折了。 “诸位兄弟!今日诸位兄弟既然将性命托付给我我老周必然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此去先夺了百万金珠如若顺利就再取了河上几十万石粮食然后再回咱们芒砀山整饬一二就此定下一份大大的基业!” 此言一出楼老大以下几位老大各自诧异——这跟说的不一样啊?真的只是临阵打气忽悠下面人吗? 然而这个场景, 根本由不得这些老大多想, 那张三爷果然又早早使出公门里的做派出来, 乃是立即回身勒马当众抽出那把靖安台的破刀来然后将胯下大马狠狠一拽, 便奋力举刀高呼: “定基业!定基业!跟着周老大定基业!” 别家倒还罢了张三自家的那二三十精锐和周老大的核心下属们立即便跟着喊了起来, 紧接着其他各位大佬的核心部属不明所以, 只能匆匆跟着喊叫, 到最后漫山遍野都在喊: “定基业!定基业!跟着周老大定基业!” 声音宛若雷鸣震撼着中原、东境与江淮的山川大地, 也惊得几位首领面色苍白根本不敢再有半分迟疑纷纷加入这场雷鸣之中。。 另一边, 周老大置身于于这场雷鸣之中, 一时双颊潮红, 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 似乎是有所感慨而且要再说些什么。但终究, 还是猛地一转身裹着一袭大红披风走马如飞, 带着数百真正的悍匪精锐当场卷起一片烟尘, 气势昂扬的转下山去。 得益于芒砀山出色的夹谷地形省却了列队、整队的过程, 大约一个时辰后大队便跟着周老大以及诸位老大一起, 迤逦而出向着西南面的涣水而去。 到此为止负责最左翼的张行也彻底放松。 无他在靖安台参与过大型组织活动的他比谁都清楚就这种仓促聚集的乌合之众哪怕其中为首的的确是精锐、高手可一旦出兵, 裹在巨大的临时组织中去便也会慌了手脚失了举措。 到时候乱七八糟的事情纷至沓来, 上下的士气和人心又在相互裹挟根本不可能轻易停下来。 然后很多信息会被人一厢情愿的接纳与否认最后便是一哄而上一败涂地。 不然凭什么要有军队的操练和精密的军队制度以及军法、后勤? 想昨日周乙这些人商议都说只要那些东境绺子出兵便会被大队裹挟住但实际上一旦出兵被裹挟又何止是那些东境绺子?所谓裹挟又哪里会有威逼利诱这一种? 很多时候人不自觉得便会被大势所裹挟而自己根本无从知晓反而以为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张三爷我家楼老大有请。” 刚刚上路便有人打马来见而且还是一位要紧人物。 而张行也不推脱只是让秦宝和范厨子各自带队自己便引着那明显在一两日中有了地位的徐州军士和三四个骑马精悍匪徒快步转到楼老大队列前面并遥遥大呼:“楼老大有何军令?” 楼老大张口欲言只能闭嘴然后打马迎上再低声来讲:“张三兄弟你且住一住我找你来是有真正的利害事说。” 张行立即旋转马身与对方并马而行然后拱手以对:“楼老大说话便是小弟悉心来听。” “是这样的。”楼老大紧张以对。“刚刚周乙的言语你也听到了我怎么觉得不对路呢?” 张行瞬间醒悟却一边走马一边失笑:“楼老大想什么呢?那只是出兵时的大言他如何能抢了金银再去抢粮食便是抢了又如何立足?” 楼老大一边喟然一边努力夹着马腹跟着对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看这军势是何等雄壮而且还有一个关键你怕是没想到!” “什么关键?”张行佯作不知。 “那金锥的主人控制着龙冈大军!”楼老大认真来讲。“而左家三位爷这些年发达的太快了说不得那位心里会起心思到时候来个虚应真就在芒砀山扶起姓周的来一个在涣水上游一个在涣水下游做个平衡。” “那该如何是好?”张行胯下大马丝毫不停只是同样严肃起来郑重询问。 “我也没想好。”楼老大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来讲。“但一定要提醒你心里要留个底莫忘了咱们虽然是来做了这个首领却都是左家三位爷的恩义。” 张行点点头在马上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灼灼:“楼老大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几位左爷的恩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但今时今日左大爷交代下来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去劫了那百万贯金帛此事之前只能推着周老大往前走!您说是不是?” 楼老大只能点头:“是。” 话至此处张行忽然压低了声音:“至于后来的事情我倒是有个想法或许能避免周老大立此基业就不知道楼老大愿不愿意配合?” “怎么说?”楼老大赶紧来问。 “很简单。”张行言辞恳切。“我不懂的什么金锥主人的故事但此番去做这生意终究是咱们左爷的力道更大些而左爷的力道就是咱们的力道真要是有那一日形势确实是那个样子我们便使出力气来楼老大自找几位其他老大我去拉着东境的绺子然后一起支持楼老大来做这个芒砀山真正的首领!所立基业也该让楼老大你来立!” 楼老大听到一半心中便猛地一振连白净的面皮都在马上抖了一抖却又强压着震动等对方说完方才赶紧摆手:“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张行就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对方那只乱摆的手来然后言辞愈发恳切。“刚刚楼老大的言语无外乎是说万一金锥主人存了心要在涣水上游分我们左家三位爷的势而我们无法抵挡才会让周老大来芒砀山真正立足而若是那般反正都是分势为何不能举了楼老大来做这个山头分势?便是左家三位爷让他们自家选一个怕也是要选楼老大这个关系更密一些的吧?我和杜破阵更是只能顶着楼老大你来做这个干系才能睡得稳妥!” 话到最后张行连连在马上摇晃对方手臂而楼老大一面没有撒手一面却又只是推辞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要防备周乙的言语。 甚至过了一阵子秦二遣人来喊张行回去时这楼老大还让人寻了一个锦绣做的袍子让张行专门带回去说是聊表心意。 张行带着锦袍回去当场换上然后继续催动所有人行军。 就这样一日辛苦行军等到晚上刚刚铺陈下来果然又有周老大来请张行不敢怠慢复又匆匆去见。 孰料见了周乙这位老大只是请了三四个老大摆宴请酒中途屡屡开口也都是在称赞所有人的能耐、功勋别人不知道张行是举杯必饮饮酒必尽听到称赞也必定摇头晃脑然后感慨回来再说周老大的风采。 一番酒尽周老大果然又送了一匹好马张行也堂而皇之牵回来换下。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韩老大却又上门拜访然后说了一个看似要害的情报。 “没收到你家恩主回信?”昨晚喝了酒稍微贪睡的张行就在营地中见了老韩却只是一副睡眼惺忪模样。“你家主人在何处?” “在我家恩主在何处无妨但不瞒张三爷我家恩主在龙冈军中是有要害坐探的所以前日晚上以后我派心腹快马过涣水去龙冈找人按照路程昨夜后半夜便该回来的但一直到现在却都一去不回。”韩老大面色焦躁。 人家司马二龙和伏龙卫要是能让你的心腹活着回来那便真该跳涣水自杀了。 张行心中冷笑面色上却一脸疑虑:“你家恩主的坐探可靠吗?这种机要大事他确系能知道?而且军营重地你的心腹能进去从容接应?” 韩老大无奈跺了跺脚即刻低声附到对方耳旁:“不瞒张三爷我家恩主其实就是龙冈军寨的鹰扬中郎将陈凌陈将军。” 张行怔了一怔当即呵斥:“莫来哄我!” “我如何哄你?”韩老大都快急疯了。“就是这般你那金锥便是我家老主人昔日出海寻得龙尸后以龙骨制成的!” 张行想了一想沉默许久终于在对方急切之中缓缓点头:“若是这般倒是全对上了怪不得楼老大和周老大都这般自信原来对方的军事倚仗根本就是自家人而且若是这样老韩你下属便是没回来又怕什么?” “什么?”韩老大诧异一时。 “我说若是这般你下属便是没回来又怕什么?”张行不以为然道。“你下属便是路上遇到了靖安台巡组的精锐哨骑死掉了那又如何?耽误我们做这笔大买卖吗?对面的官军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担心的?整个涣水上下除了靖安台的那拨负责押运的人几乎全都是我们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韩老大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唯一要考虑的破绽只有一处。”张行继续认真来讲。“那就是你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心腹我们的进军计划万一你这心腹是被靖安台的高手路上杀了杀之前招供了那我们就只能加速行军了!” 韩老大连连摇头:“绝对没有告诉他进军的事情只是让他去说明和求证金锥一事。” 张行点了点头便干脆送客。 对方无奈只能转身离去。 而人一走张行却迫不及待穿上锦袍罩起大红披风骑上昨晚获得的那匹好马催促营地中自己那三四百人速速起身吃饭然后迅速动身进发。 还是那句话只要大军动起来只要不停加速向前除非陈凌能当场飞过来否则便没有人能阻止这场混乱的大进军。 果然中午时分周老大和楼老大都对韩老大的‘龙冈没有回信’这个消息做出了无效投票因为经过一日半的仓促信息汇整张三爷带来的大生意消息早已经得到了多方印证: 确实有人听过东都要修大金柱的讯息; 确实有人听过江东八大家被锦衣狗欺辱抄掠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随着这日临近涣水下游所有的回报都指出确实有一支锦衣巡组护卫的大型车队中途弃了水路改为陆路——这是当然的为了配合张行的计划胡彦确实征募了临涣城的许多大车要走了许多纤夫直奔龙冈去了。 甚至许多人都看到那些上计郡吏面对这一场景的失态。 就连下午时分抵达涣水逼近稽山闻得稽山被“倚天剑”飞来阻止了筑坝的消息都和倚天剑要留在船队充当诱饵的讯息对上了。 那么当这么多消息都在验证着张三爷的讯息时就如当日张三爷过堂时与楼老大那番言语所说一般如果那些讯息都对的上大生意就在前面其他的讯息稍有对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韩老大那里恐怕只能算是乱军中的消息迟滞而已。 不过这日傍晚就在涣水跟前张行还是面对到一个实打实进军阻碍——涣水对岸的稽山许当家的在挨了“倚天剑”一顿打后猝然面对大队过来的芒砀山“结义兄弟们”不免有些警惕和慌乱所以拒绝大家过自家守着的一座简单浮桥。 如今周大当家的和楼大当家的已经亲自去劝了而其余十来个当家的则汇集在涣水边大约驻马在一起等待消息。 而忽然间张行瞥见秦宝打马凑了过来便赶紧往那边微微迎上。 “三哥。” 秦二小心打马附嘴过来。“杜破阵让他那个叫辅伯石的副手私下跟我传话说只要大军渡过涣水此事就算彻底成了而若是不渡迟则生变!他的意思是你鼓动两句他直接引兵渡河然后咱们跟上其他人便都拦不住了!所谓当断则断!” 张行点头然后默不作声折返却又无视杜破阵的目光只是看了一阵正对面的夕阳等了一刻钟后才忽然跃马立到河畔。 其人一身锦袍骏马弯刀外加一件大红披风秦宝更是会意乃是一手拎着铁枪一手亲自举着张字大旗立在一旁瞬间便吸引了所有头领的目光。 “诸位咱们不能再等了!” 张行立在涣水旁放声言道。“我不信事到如今还有人没打听清楚咱们此番的底牌是什么百万贯金珠的财货就在对岸整个涣水两岸上下全都是我们的人锦衣巡骑便是再精锐一个黑绶领着那点人如何是我们五千雄兵的对手?可机会只有明日一日了!” “张三爷你说这些有甚用?”赵老大在马上握着马缰戏谑来对。“知道了又何妨?许当家的灯下黑居然不信不敢让过!” “这就是我要说的许当家的哪里是灯下黑他不过是见我们兵强马壮怕我们吞了他稽山的基业。”张行也面目狰狞了起来。“但要我说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一个局势便是明目张胆的吞了他又如何?他虽是地主号称两三千人可哪里比的我们全是精锐?难道真要为了他一人面子坏了咱们这么多位当家的前途?你们诸位当家是存了如何心思我不晓得但我张三爷冒了这么大风险可就是为了对岸的百万贯财货!你们不走我可要直接过去了!” 说完浮桥周边一时安静无人吭声所有头领都只盯着张行唯独众人胯下马匹左右扭动嘶鸣不止暗示众人心态而张行根本不做理会只是掉转马头直接打马便上了浮桥。 秦宝也高举大旗紧随其后。 杜破阵见状也直接回头打了眼色。 但就在这时那之前一直有些不耐的赵老大忽然长啸一声然后抢过众人跃马河中紧接着一身离火真气当河腾起鼓动傍晚河中冰水一时蒸气如云乃是堂而皇之往对岸游去。 一边游动一边还奋力来喊:“三辉四御、神仙真龙今日都拦不住爷爷发财!想发财的跟我赵兴川一起过河!” 涣水东侧众人怔了一下片刻后却是蜂拥向前。 河对岸稽山匪众猝不及防几乎瞬间溃散日落之前便被芒砀山上下鸠占鹊巢。 ps:给大家拜年了! 感谢小居儿涡老爷的上萌! 再次给大家拜年了!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金锥行(15) 全军渡过涣水后张行便有这么一点无欲无求起来。 因为他知道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的计策已经彻底成功了就算再有什么问题那也不是他的责任他为这件事情尽心尽力到了极致能考虑的都考虑到了能做的也都做了甚至未必能做成的也尽量考虑着要以后去做了。 或许今日还会血流成河或许依然会有无辜在这次动乱后死伤累累或许最终的结果会照样在朝廷那里引发其他不对路的蝴蝶效应但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这次计策的后半段一样都不能说再是他张行的责任了。 他张三郎已经尽量的提出了最优解并付诸行动而且出色完成了自己的部分。 按照约定只要他张行用金锥计将芒砀山的匪徒提前引诱出来过了河剩下的就是司马正和白有思的事情了。 这两位大门阀出身的神仙如何逼迫陈凌出兵如何保护船队经过这片区域无恙最后怎么收场全都跟他张白绶无关了。 当然了张行自是有些无欲无求但其他人的表现欲却反而有些过头了。 过了涣水大队直接占据了稽山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许当家的可怜许当家的在稽山厮混了许多年一朝基业尽丧粮食被取用、财帛被散尽几乎就差叩头下来才保住了根本的一些核心部众和一份当家的名号——当然了这也有上下都着急“做生意”不愿意节外生枝的缘故。。 但是既然说到明日的生意就由不得大家不去继续争个热火朝天了。须知道到了此时有门路的、没门路的大当家们早已经知晓龙冈驻军是自家人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 此行宛若探囊取物。 敢问谁人不想抢的更多些分的更多些? 唯独老大们到底都算是所谓土匪山贼中的精英总也知道抢劫还是要讲章法的若不能做的漂亮干净把金银撒了, 把锦绣烧了, 或者被那些锦衣巡骑发起狠来將车子推到涡水里了, 那算个什么事? 于是先嚷嚷了许久最终定下了一个包抄吞圆的方略来张行也和杜破阵一起, 从容取了左翼绕后包抄的活来。 但是还没完, 因为还要讨论战后分润的事情, 可一说到分莫忘了, 张三爷曾有言与杜破阵天底下最难的怕就是一个“分”字了。 于是乎, 在草草分派了明日“做生意”的排兵布阵后稽山上的小聚义堂里几乎吵了个昏天黑地。 周老大如今气势不同了尤其是兼并了稽山后, 更是想法多多, 他似乎是想先抢回来“归公”再统一分, 几个芒砀山上的势力小首领也支持他, 最起码要求所谓“归公”的多一点很显然周乙先生是要拉小的打大的了, 而小首领们也是立即会意。 但是楼老大和其他东境绺子的首领却只喊着按照各部兵马公平分配这当然也可以理解因为别看东境绺子们人最少, 似乎应该更加赞同周老大的方案但他们毕竟是本就是东境滑过来的外地绺子, 是要立即拿钱走人的更怕被吞并和分不到东西。 与此同时, 赵老大、王老大这两位却只是冷笑然后摆出一副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其实是打着谁抢到归谁的主意。 没办法为什么小首领们要去依附周老大东境绺子们要去依附楼老大呢?不就是因为赵王这种人存在吗? “心黑手辣仗势欺人要格局没格局要气量没气量的跟周、楼两位老大比你老王和老赵, 简直是两个天上两个地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怎么有脸坐在这里?” 没错这是张三爷的原话, 他拍案而起了。 不起来也不行啊张行倒是被这些人弄得头昏脑涨、早想睡觉但作为一个土匪头子怎么可能在讨论分配方案的时候直接走了呢?不吵一顿就直接走了简直是天大的破绽好不好? 于是随着老韩几个人推着张三爷也出来说两句的时候决心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他毫不犹豫起身对着王、赵两人放炮了。 而且甫一放出来便立即压住了大半个聚义堂。 “张三爷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王老大当即抱着怀冷冷来对。“如何平白诋毁我们?” “我是诋毁吗?”张行勃然作色。“你和老王什么货色自己不知道?为小利而亡命干大事而惜身!别人辛苦搭台子的时候你们只是冷眼旁观三试探五躲闪的搭好台子了却想着把他人踹到一旁!周老大和楼老大的分法虽然有抵触却只是个方案的不同终究考虑到了所有人只有你们俩仗着自己势力大修为高一心一意只想多吃多捞丝毫不顾其他任何兄弟!想我张三走南闯北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而今日竟然一下子见到了两个。” “张三爷给脸不要脸了吗?”赵老大也就是如今人人皆知的赵兴川了开始只是冷冷听着但听到最后却又忽然发作乃是掷了酒杯直接扶着佩刀一脚踩上几案然后单手来指点对面的张行。“你什么资历身份来说我和老王?” “张三爷有没有资格说话轮到你姓王的来讲吗?”就在张行身侧坐着的杜破阵毫不犹豫当即推开身前案上酒饭同样扶刀而起。“周老大的方案你们俩不认楼老大的方案你们俩也不认真当大家不晓得你二人的心思吗?都是积年的生意人谁不懂啊?” “赵兴川!”张行瞅了眼捻须不语的周乙和面无表情的楼环不慌不忙同样一脚踩到了身前的几案上然后从容扶刀来看对面。“大家有事说事你忽然发作当着诸位老大的面先按住刀是什么意思?是想火并吗?火并谁?谁怕你?而且你以为这里能轮到你来比刀口上的本事?” 赵老大怒从中起真气散发便欲真的拔刀出来却不料下一刻自己按刀之手却被身侧一人死死发力摁住——竟然是今晚上同一立场的王老大。 赵兴川心知有异赶紧顺着对方眼色一瞅却发现在座的老大十之八九都只是盯着自己而不是对面的张老三便是周乙、楼环两位真正的大佬也只是眯眼来看自己晓得终究是自家吃相难看引了众怒气焰便瞬间消了几层然后恨恨坐下。 那王老大见到赵兴川会意这才板着脸拱手以对:“张三爷我们绝对没有坏了大家生意的意思只是周老大和楼老大各执一词我们不晓得该” “呸!”张行猛地一喝当场打断了对方。“不要说那些挑拨离间的废话你只说你二人有什么分配方案大家现在都屏息凝神的来听一听当众评判!” “我” “有没有?!”张行再度打断对方。厉声呵斥。“没有就当你二人弃权听公中说话!有就赶紧放出来!” 王赵二人在所有老大的瞩目之下于席间相顾一时却是怎么都不可能当众说出来谁抢到归谁这样的废话来说了也只会坐实了“厚颜无耻之人”的名头平白被骂。 “没有。”投鼠忌器的王老大强行咽下一口气来。“现在只想听张三爷的方略张三爷有吗?” 张行听到这里毫不犹豫撒开手中刀走到堂中央来先对周乙一作揖再对楼环二作揖然后团团拱手这才开口: “诸位老大之前周老大说话了说今日畅所欲言但恕我直言明日就要做生意真要是人人心里一笔账各怀鬼胎的明日生意便是做成了怕是也要乱成一团平白抛洒金珠所以还得请最后周老大拿个主意我也只是一说。” “张三爷是个实诚人能处!”座中最穷的杜破阵趁势喊了一嗓子。“且听听他的言语也无妨。” 而张行顿了一顿只能苦笑:“其实周老大和楼老大都有言语了而且都是有公心的我能有什么更好的?不过是想做个拍桌子的把捣乱的撵下去再做个和泥早点把此事定下我的意思是就请周老大和楼老大折一折比如收公我是赞成的但不要收多抽个两成放到砀山大聚义堂上但是东境那里的几位毕竟家离得远还想着回去过年呢却该将其余八九成速速按人头早日分出去给他们几家让他们先回东境过个年再回来论公中归属。” 堂上一时寂静无声这就是个和稀泥的手段张老三又这么礼貌谁能说好或者不好呢? “我赞同。”就在两位老大还在一个捻须一个摸肚子的时候还是杜破阵率先应和。 众人情知是杜破阵是张三爷故交却都无话可说。 但杜破阵既这么说了几个东境绺子想着张行言语里的一点照顾也都纷纷颔首见此形状楼老大终于也点了头。 这下子众人齐齐看向了周乙。 周乙见此情状也是叹了口气:“我都是为大家好但谁晓得大家都没有大局观那这样吧三成三成的公中数不能再说了关键是谁也不知道龙冈陈将军或者涣水口的左二爷会不会来言语到时候还得我应付了。” 几人面面相觑到底是随着韩老大率先开口附和半情不愿的了了这一桩事情。 一夜嘈杂混乱翌日早上众人强打精神起床然后吃饭集合而早饭刚一用过之前撒出去的精锐哨骑便纷纷回报都说就在几十里外的城父城对岸的龙冈军寨悄无声息根本就当没看到大家倒是正在自东南向西北方向行军赶往龙冈的那支运输队陡然提速好几个哨骑摸得近了都被锦衣巡骑的高手亲自出动截杀俨然是有所发觉。 众人一面精神大振一面复又有些焦急起来。 唯独老韩此时有些不安又在说什么龙冈该有回信这些废话但已经没人听了周乙周老大都不再拿架子了而立即号令全军速速出兵向西南方向而去乃是要越过龙冈军营去做截击。 冬日干冷中原大地五六千大军出动烟尘滚滚如潮如水一发不可收。 而始作俑者张行张白绶则是锦袍骏马弯刀披风心中毫无波澜只是都督着本部二三百‘精锐’在左翼也就是军阵最东南一侧向前。 秦二跟在旁边几度欲言都也只是沉默。 便是杜破阵此时也都没有了太多言语只是率领本部二三百人紧紧跟在张字大旗下那股军势后面而已。 行军到中午的时候情况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据说是锦衣巡骑的高手全出开始全力剿杀“义军”哨骑短时间内竟然没有一个哨骑折返。 换言之“义军”失去了视野。 但是不要紧之前车队的大致位置已经摸清就在正前方只要此时从两翼兜过去便可以用周老大的原话就是除非那些锦衣狗能把车子从二三百步宽的涡水上压着薄冰行驶过去否则车队就是瓮中之鳖了! 张行深以为然。 然后立即按照军令催动本部加速向东南方向而去从而承担起原定的侧翼深入、迂回包抄之任务。 但是不知道为何张三爷的这股包抄有点向东南偏的利害几个精细的屡屡想来问却发现连杜破阵杜大当家的都无言语只是跟随却也无话可说。 就这样往东南赶了足足七八里地大家气喘嘘嘘却到底是遥遥望见了涡水。而张三爷却并没有下令转头逆着涡水往西北方向迎上反而让全军就地停了下来。 杜破阵也随之停了下来两支队伍就在一起休息。 随即众人看的清楚张老大、杜老大、秦二爷、辅大爷四人聚集在了一起却只是立马在一个小坡上相顾无言。过了一会范厨子整理好了队伍也喘着气甩着一身肥肉走上坡来准备参与其中。 但也就是此时忽然间西北面喊杀声大起引得五人外加无数下属匪徒齐齐仰头去看。 范厨子怔了怔最先开口:“四位当家的俺们要不要过去?去晚了怕是抢不到吧?” 杜破阵和辅伯石对视一眼都没吭声张行和秦宝对视一眼也没吭声唯独张行微微摇了摇头。 范厨子无奈只能随四人一起来等。 而等了片刻耳听着动静越来越大而且持久不停他却终于恍然:“俺知道了靖安台锦衣巡组还是有真正厉害人的那边到底算是个硬骨头去早了是送死张三哥是靖安台公门里出来的知晓内情让兄弟们少死伤!现在可以出兵了去捡漏!” 张行还是没有吭声反而叹了口气。 范厨子面色苍白起来只能拢手立在四人马前。 果然又过去了一刻钟喊杀声反而越来越大而且有自西北面顺着涡河推过来的气势范厨子彻底不安却又只能努力壮胆来看张行。 而张行眼瞅着北面已经有流光在烟尘滚滚上闪过更有逃窜之人隐约可见却是再不犹豫回头相顾杜破阵:“杜兄陈凌是个心黑手辣的要是他知道我在这里怕是反而能吃一个是一个便是那司马家的二龙有警告有言语也不保稳你现在就掉头走立即走不要回涣水那也不安全直接顺着涡水往下带着你的人仙人洞的人也让他们跟着过去你看着有几个有用的能收下便收下不能收半路扔下也是他们的路数银子我尽快送到人也尽快在年后回来。” 杜破阵点点头直接与辅伯石转身下坡催促本部立即向着涡水进发。 此时张行方才和秦宝看向了后退数步的肥大厨子。 后者满头大汗连连摇头:“所以这是那个姓陈的不地道要吃了芒砀山的兄弟是不是?张三爷你虽知情可必然是左大爷的人而且既做了老大便该护住自家兄弟才对。” “三哥已经护住最多无辜了只比你想得多。”秦宝忽然拎着铁枪抢先开口。“范厨子我们不瞒你陈凌和左氏兄弟也是三哥计策的一环我们本是靖安台巡组的人是为了保住船队过来的不为其他。” 说完秦宝直接勒马越过范厨子连声咋呼乃是去呵斥那些仙人洞的盗匪让他们随杜老大逃命去。 远处动静早已经瞒不住人此时听得秦宝咋呼又见杜破阵真的引众往涡水而去上下一时悚然几乎有了崩溃之态其中有人选择跟上有人选择逃散还有几人居然选择留在原地去看张行和秦宝。 但秦宝只是挥舞铁枪驱赶其中一人乃是那个徐州军汉似乎察觉到什么厉声质问却被秦宝一枪了结。 看到这一幕范厨子彻底失声只能怔立无言。 而张行也终于在马上开口:“大范人太多了而且官匪两分我也已经尽力了此时只能让这些人各安天命倒是你毕竟相识一场若有心我可以作保让你去东都讨生活。” 范厨子回头看了看厮杀声方向那越来越近的烟尘又回头看了看张行瞅了半晌喘了数息居然摇了摇头: “你这人也说了官匪两分你既是官俺只是个山匪如何能行一条路?” 说着竟然在张行的目视中直接踉跄跑下小坡乃是越过枪尖上尚沾着血的秦二郎招呼最后几个死硬之人随他往东南面逃去秦二回头瞥了一眼张行也只是置之不理掉头回到坡上。 区区四五百脱离了大阵的盗匪既轻易散去张行便解开披风只与秦宝二人立在坡上继续去观战。到此时虽然看不清具体交战情况可战局明显已经出了胜负因为视野之中已经出现了披甲执锐的大魏军士也有少部分知机的盗匪也弃了东北方向来路与大军阵往此处逃来。 大部分人从此处过都只喊陈凌背信弃义也不知道是谁先喊出来的而张秦二人却只是肃立不动。 直到他们远远看到一骑当面狼狈而来而马上之人披着大红披风不是旁人正是昨日率先渡涣水的赵兴川。 “这是个通了奇经两个小脉的人咱俩能留下他吗?”张行先问秦宝。 秦宝点头:“我觉得行!” 张行想了一想反而失笑:“先留一留但还是让他走吧!” 秦宝立即会意颔首。 说着这张白绶稍微打马迎上然后远远来问:“赵老大前面怎么回事?” “张老三我还没问你呢!”赵兴川见到这二人怒从中起。“你传的好消息你知不知道那龙冈陈凌根本是使诈来吃我们!” “有这种事?”张行继续提马向前面色严肃。“若是这般左家三位爷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我那金锥可做不得假。” “狗屁金锥”赵兴川刚要再骂却忽然见到对面身后一人举起大铁枪来铁枪上尚有血渍却是瞬间警醒过来彻底大悟然后立即掉头向东狼狈俯身躲避。 既躲过了交马回头去看一时目眦欲裂却偏偏不敢恋战只能夹紧马腹逃窜不停——心中俨然已经对陈凌的这个细作恨到了极致。 张秦二人也不去追因为就在此时一道流光自战场方向闪过直接落在小坡之上——来人金盔金甲手持长戟却正是司马正亲自过来。 “张三郎。” 司马正既至衣甲整洁只是从容横戟拱手时长戟上稍有血水甩出。“好一番奇策今日之事你居功至伟。” 张行知道对方脾气也不下马直接拱手回礼:“司马常检专门来寻我的吗?” “然也。”司马正失笑以对。“你家巡检与我有言语若你有了闪失我须偿命如何敢不过来?倒是张三郎如何几日内便做得首领我杀穿了那周乙的中军都寻不到你心中惊恐又砍了一个姓楼的脑袋才打听到你在此处。” 张行也不吭声他现在只觉疲乏。 不过想起一事后他还是忍不住来问:“我自无恙司马常检若有心何妨回去看管住陈凌此人委实不老实。” 司马正想了想反而来问:“到此时还不老实是什么意思你是怕他故意造杀孽以作灭口还是怕他故意放纵依然给船队留患。” “都有。”张行有一说一。 “那你看这样可好?”司马正稍微一想便做回复。“我换人回来看顾你二人周全不是防盗匪而是防陈凌然后我自回去都督陈凌等他一扫荡完主战场便逼他即刻兵发稽山今晚之前务必将三千甲士尽数铺在涣水边上如此既可放老弱无辜一条路也能让贼人必不敢来骚扰船队。” 听到这里张行终于下马严肃拱手:“司马常检心正人正名不虚传。” 司马正点了点头一道流光拔地而起而他身下数千年不变的涡水与中原大地上烟尘滚滚三千甲士列阵整齐正自涡水上游铺陈而下宛如摧枯拉朽势不可当。而张行不知为何丝毫不顾如此壮色却只是回头往东南频频回顾。 ps:正月初三继续给大家拜年晚安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金锥行(16) 司马正派来的伏龙卫有两个一个是熟人王振另一个实际做主的中年人居然姓白却只是个闷葫芦外加秦宝、张行四人在涡水下游等着并未参战。而果然不过大半个时辰早已经是摧枯拉朽的正规军便从容收兵然后转向涣水。 便是张行也等到了胡彦、李清臣等同组同列据说也是得到了司马正的提醒前来接应。 想想也是以司马正的出身、官职、名望和修为但凡能抓住事情关键做到周密详细便委实不可能再出问题。而如果能再听从他人意见稍微有一点人道主义精神不图杀戮简直就可以晋身青天大老爷了。 而这也是张行不得不承认大魏或许还有拯救余地的一个重要缘由——到底还是有司马正和白有思这种人在的。 实际上若不是白有思那晚过来寻他张三爷指不定真的上山拉杆子去了。 “此人是谁的斩获啊?” 傍晚之前张行等一行人便从容转向涣水准备在稽山等候白有思等大部队行至昨晚宿营所在的稽山赫然看见充当军营的山寨门前挂着一排首级瞅见其中一个张行实在是没忍住当场冷笑勒马。。 “有什么说法吗?”胡彦好奇询问。 “此人姓韩自称是陈将军家人此番金锥计能成多赖此人。”不等张行言语秦宝便在马上干脆以对。“却不想连姓命都未保住反而悬首示众。” “那陈凌心黑手辣到这种地步?”李清臣瞬间醒悟继而愕然。 伏龙卫中的白姓中年人与王振也忍不住相顾惊悚。 胡彦也立即醒悟却又赶紧摇头:“张三郎陈凌如此心狠手辣自绝了人证又手握重兵便是司马常检在此也不好在此时把事情弄大你此番已成奇功, 便是有心, 也何妨等咱们和巡检一起回了东都, 再专门回来料理?” 言语之中竟是用了征询语气。 而张行也只是点头。 众人堂皇入得寨中与伏龙卫数十人汇集, 从容安置后又公然参加了庆功宴且说, 陈凌着实是个人物, 他作为名义上此地主将, 高踞其上一眼见到司马正所引人中便有张行, 居然面色不变反而亲自下来迎接。 “陈将军这是胡彦胡黑绶, 此番就是他亲自带人伪作车队, 引了贼人过来。”去了甲胄兵器的司马正伸手一指, 先指了胡彦。“功莫大焉。” “久仰久仰!”陈凌面色清朗, 稍待笑意拱手拿捏有力, 乃是标准的名将姿态混不似当日见张行等人时的糊涂状。 然而胡彦作为少有的完全知情人, 早晓得身前此人的毒辣与能耐却是远远便一拱手, 既不上前也不多话便直接转过去落座了。 陈凌也丝毫不在意。 “陈将军, 这是张行张白绶你该见过的。”司马正继续指着胡彦身后一人介绍, 言辞却又有些过分了。“正是他此番出奇策与锦衣巡骑秦宝一起几乎算是孤身闯入芒砀山火并了一个山头然后鼓动这些芒砀山匪前来渡河夺车队的所谓孤身入山驱虎过河以绝后患我生平所见才俊极多, 但以文华武断、谋略仁表而言此人都堪称前列莫看今日只是一白绶将来必定是要入南衙, 居于我等之上的!” 陈凌怔了一怔然后认真拱手行礼:“陈凌之前不识英雄徒惹人笑!” 张行也平静拱手回礼:“张三之前不识陈将军之内敛持重也曾惹过笑话。” 陈凌再笑:“话虽如此总该有所赔罪” 话音既落陈凌忽然当众击掌旋即两名使女各自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以锦缎为衬各自放着一把金锥。 接着陈凌从容讲述自己父亲当日获得金锥的故事讲完之后复又向司马正与张行各自一行礼:“之前曾托付张白绶赠与白巡检一柄金锥而今日司马常检既知不能不做表示而张白绶英雄了得我今日心服口服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还请两位各自取一只带上也算是一番美谈。” 司马正和张行对视一眼都是各自平静取下一把金锥挂在腰中当然张行怀中还有另一把而挂好之后三人竟都是无事一般各自归位陈凌居上司马正端坐客位之首张行只落在客位偏中位置但等稍起酒宴却多是这三人在从容饮酒笑谈看的一众知情人心惊肉跳。 往后之事自不必赘言。 翌日一早三千甲士沿着涣水东岸铺陈开来且不说一败涂地之后芒砀山再无动静便是此时真有人敢过来也只是徒劳送死罢了。绵延数里的船队居然真就丝毫不损缓缓行到了稽山继续往上游而去。非只如此期间张行自请秦宝迎上船队取了一些在火耗范畴内的钱帛粮草送给了在涡水下游等待的杜破阵也是不免要留心之事。 至于陈凌面对着片刻不离的司马正只全程摆正了位置没有丝毫不合作的姿态让人完全挑不出错来。 甚至在张行等人跟上船队继续北上时他还专门又送了伏龙卫与锦衣第二巡组各自一船特产就好像当日只是因为张行官太小了没有司马正面子大所以没发兵而已。 时日既去廿六日入谯郡廿八日抵达陈留此地便有直达洛口仓的新官渠而在官渠入口这里便有了东都官吏负责接管。 换言之锦衣巡组和来支援的伏龙卫此行任务也算是正式完成了。 廿九日伏龙卫和锦衣巡组离开了陈留疾驰过荥阳往归东都同行的还有交卸了粮食带着各自州郡一年的刑名、钱粮、户籍文书的上计郡吏们春日上计就是要在元旦大朝前将这些东西交给对应部门为止的。 没人敢怠慢腊月三十当日众人抵达东都城的东门上计郡吏们更是直接与等在东门户部文吏们匆匆离去。 “这些人过分了吧?” 李清臣看到这些人离去当场发作。“若不是我们给他们操碎了心他们早就被刑部的人接走了如何是跟户部的人走却不知道走之前拱手道个谢吗?” “无所谓了。”胡彦勉力来劝。“人家也着急压着日子来的。” “不错。”钱唐也笑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看到伏龙卫在此却又止住了笑意。 其他锦衣巡骑见此还以为钱唐是在暗示那些暂时不好直接送到京城而只能放在陈留白氏封田庄子里的财物、马队自然各自干笑什么劳累、不爽也都全都消了。 无论如何今年发财了是件真事。 不过张行和秦宝却晓得钱唐这是明显又想到了白有思调任伏龙卫的那个传言一时心下不够爽利。 “此行辛苦诸位了。”另一边白有思终于也在与司马正稍作商议后折返过来却也只是简单下令解散。“其实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收尾和处置但今日已经是三十断不能拦着大家过年大家安心散去妥当过年年后咱们再一一来做议论。”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很多有家室的巡骑都不忙不迭的向白有思行礼说了一些吉祥话。 张行和秦宝也没有什么多余心思他二人最是辛苦一直到稽山见到白有思才算是彻底放心紧绷然后又连续赶路早已经疲惫不堪此时也只想着回去过年连着秦宝胯下的斑点瘤子兽吃一顿芬娘炖的大肘子。 孰料张行刚一转身别人倒也罢了司马正远远看到复又主动喊住:“张三郎别人先去你如何能去?请务必随我们先去一趟黑塔。” 白有思也是点头其他人回头看一看胡彦以下也都没有话说。 张行只能随这靖安台的雏龙卧凰一起往黑塔一行到了彼处见到了靖安台宗师曹林白有思、司马正还有张行三人将此行一一汇报自然是隐去了一些私下的废话对江东那边只说百姓已经到民变边缘所以不得已去取江东八大家来充粮;对江淮那里却是着重讲述了陈凌、长鲸帮与芒砀山的关系以及各自阴私。 曹林自是大宗师天人合一之态喜怒皆轻易浮于外闻得内情屡屡勃然作色然后一口答应要让陈凌生不如死并酌情处置长鲸帮一事。 汇报完毕三人一起出来皆无言语一直过了水潭走到张行所居的承福坊北的天街上方才言语。 “两位的家皆在北面为何跟着在下来到南面?”张行突然止步发问。 “因为想听一听你言语。”白有思抱剑而笑。“自芒砀山奇策成行归来未见你有什么长篇大论” “回来以后在稽山上全是陈凌的人不敢有长篇大论然后便是拼了命的赶路也都累到没有力气言语。”张行有一说一。“况且两位自是国家英才何必非要听我言语?” “张行你没发现自芒砀山事后上下全都服膺于你吗?”白有思望着张行叹了口气然后认真来讲。“之前李清臣在你面前自恃家世、钱唐在你面前自恃周全如今全都主动退避三分便是秦宝你们关系虽好却也对你明显有了一丝敬畏之色;还有胡大哥便是修为、资历远迈于你也明显在你面前没了主见!至于小周你这几日太累没看清楚几乎对你有了崇敬之色。” “所以张三郎还请不要妄自菲薄。”司马正也认真拱手做请教之态。“我那日与陈凌所言绝不是在说场面话而是明明白白警告他惹到了不该惹得人刚刚曹中丞言语我们想听你看法。” 张行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曹中丞许诺处置陈凌、巨鲸帮一则清理江淮二则最起码能让我不失信于人我委实觉得是好事 “但是司马常检明明白白的说了芒砀山匪徒来源在于杨慎乱后的不救;白巡检明明白白说了江东三亩地十亩税的事情他都只是蹙眉不做评价也委实让我失望我大概晓得他的难处他在陛下面前的最大倚仗便是先帝而这两件事情本源其实皆在先帝。 “况且朝廷如水庶民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中丞这般处置乃是明白的只将水草、暗礁当做舟船的危险却还是视水为无物这样下去总有一日水中会起波澜的这更让我觉得所作所为没有太大意思。” 司马正与白有思各怀心思俱皆沉默。 张行也只是一拱手牽马转入坊门之中。 回到家中芬娘正在做饭秦宝也早已经回来却正在伺候他的宝马张行进来栓好了黄骠马便去屋内扔下金锥与罗盘在一起然后又寻了一本女主郦月传来坐到院子里来看根本没有远途归来过年的什么感人肺腑之态。 “柴火又涨价了!”芬娘忽然在厨房内开口。 “哦。”张行象征性的应了一声。 “还是民夫的事情新的民夫想回家过年又跑了一次又被杀了几百个但民夫不停换人太多城外的柴火就涨价了。” “嗯。” “李定让我告诉你你的什么书他看明白了正月来找你。” “好。” “前天白家来过一次人送了些东西说是第二巡组各家都有我就没拒。” “知道了。” “秦二哥说他想吃东境的油炸面果子但家里没那么多面了都让我裹酥肉了因为我下午准备做油炸酥肉的以前过年我家里一直炸还得去买面你想吃啥?” “” “没有想吃的吗?”芬娘探出头来好奇来看数月不见容貌依旧却居然长高了一点的样子。 “我去买面和肉。”张行忽然起身大声来对。“我想吃油炸酥肉也想吃油炸面果子炸它三桶!” ps:抱歉诸位贪看开幕式今天只有这章了本想请假的但不该擅自开这个口子。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金锥行(17) 年三十晚上张行和秦宝吃炸酥肉吃了个饱。 除夕嘛放纵一下莫说刚刚出了一趟极辛苦的差事便是没有这趟差事全东都的公门里除了负责上计工作和督造修建明堂的人外不也有那句名言吗? 有事年后再说。 事实上整个东都都洋溢在过年的气氛中人们燃烧竹子祭祀祖宗相互给系着小红纸条的铜板。 北面的达官贵人们大摆宴席如流水却不来吃只是无论做什么每换一个流程便要鸡鸭鱼肉换上一整套以至于仆役们个个吃的满肚子油;穷人虽然穷却也要街坊邻居凑钱买一锅油炸一些面团子给孩子嚼着;就连新一期的役丁也得到了工部的开恩赏赐在例行冬衣之外加了一份油炸甜糕当然肯定是需要叩谢天恩才能领到手的。 说来奇怪背井离乡之人本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但是跟秦宝喝着喝着忽然抹了眼泪低声喊了娘而不自觉不同也跟月娘表面上大大咧咧私下里坐到马厩那里对着两匹马一匹骡子发了一晚上呆不同张三郎这个年过的却意外的快活。 或者说是没心没肺他该吃吃该喝喝该看小说看小说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也绝口不提家中事。 而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这日真正当官的都要去正旦大朝会受罪尤其是今年明堂还在修着只能去旁边的澄明殿里挤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资格享受着年假的张三郎反而更加欢腾了。 首先是逼着秦宝和月娘给自己行礼拜年然后人手一个红纸包打开来看却只是拴了红绳的两个铜钱当然了秦宝和月娘不来拜他也没人拜, 这倒也罢了, 最多算他红包小气。。 接着, 这位靖安台的白绶复又扔下端了一筐子吃腻了的小酥肉和面团子出去转悠遇到小孩子就发两片还问人家会不会写“小酥肉”的“酥”字知道的, 自然知道这是靖安台的白绶年轻有前途的官人,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是个街溜子。 但是, 这些目光都不能阻止张行唱着“多乎哉不多也”在坊内乱转悠而等到他的肉片散尽, 只剩面团子以后却又很自然的跟着秦宝和月娘的身影来到了坊内的公社。 这个公社不是那个公社而是坊内供奉着三辉四御的简单祠堂, 也被称为公祠、公堂, 总之, 就是那个意思。 其实, 每个坊内除了公社公祠外一般都还会有像样的单独寺观, 比如温柔坊里的青帝观就格外的大里面的补肾药卖的格外好。而承福坊内也有一座白帝观平素也有打造铁器、开凿水井、治疗伤病、开蒙筑基的业务, 且颇为知名但问题在于过年了, 大年初一了只拜白帝爷, 其他至尊难道不拜一拜? 所以今日全城各坊, 几乎人人出门拜年时都免不了要往自家坊市内的公祠顺便走一遭的。 张行端着半筐子面团子过来当然不是拜三辉四御的只是来看热闹的。你还别说真就让他找到了新乐子。 原来此处的三一道士正在给人算命算命有两种一种是抽签解签, 要十文钱;还有一种高级的乃是要用淡淡的朱砂来写生辰八字这个就要五十个铜板死贵死贵的了。 那么张三郎是何等人?无事都要生出三尺浪的, 何况是见到这种封建迷信骗钱的行径?于是直接过去将人家道士赶走然后自己将筐子放下坐在案后拿那些朱砂给来算命的人写字。 没错张三郎不用别人给他写字而是主动给人家写字将纸裁成方斗却又只写了一个大大福字这个世界没有贴春联的传统张行也没有做这个普及的意思但这不耽误他一写出来告知本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来人将字倒立起来、用面糊贴到大门上以后对方瞬间醒悟然后飞也似的扔下钱捧着字方跑回去了。 就这样张三郎就这般连续写了四五十个字方无外乎是“福禄寿财”之类的方才失了兴趣却根本不管面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只给自家写了个大大的“福”字便直接管杀不管埋的逃走。 但不要紧之前被赶走的道士早早醒悟却是立即当场改了业务继续下去——这可比批字算命省事多了而且业务范围也根本不是算命能比的。 转回头来张行端着空筐子回家秦宝和月娘参拜还没回来他自倒贴了福字便去院中打熬筋骨虽说是无聊但也是有些说法的须知道这一趟出去张三郎因为秦宝的表现也有了新的认识或许正脉、奇脉、凝丹、成丹、宗师这些大的修行境界会使修行者的武力产生质的差距但很明显马上功夫、筋骨打熬、兵器熟练度跟勇气、意志一样本身毫无疑问也是生死线上的一些说法。 一个最简单直白的表现就是别看张行靠着作弊领先了公认的武艺良才秦宝一条正脉上的修为可是真要两人捉对生死搏杀张行并不觉得自己有两成以上概率能赢。 那大铁枪一挥再纵马一冲绝对是张行所见正脉以下无敌的。 正练着呢忽然便有人敲门打开门来不解瞬间消解来人居然是周行范周公子正亲自拎着大包小包前来拜会。 周公子老爹是圣人正当用的心腹大将爵位、职阶层一个不差自然在东都城有属于自己的大宅邸但他家人都在南方只有几十个仆从日常留在这里照顾房屋、维持真火所以同样有空过来。 唯独过来以后也只能傻站着罢了一直等到秦宝和月娘回来院子里方才有了人声但此时已经是中午了于是又赶紧做饭。 过节放假这种事情大约如此。 到了晚间蹭了两顿饭的周行范先行告辞离去随即秦宝自把心思放在了从白帝观新买的兵器上月娘开始重新计算家中的柴米油盐而张行一如既往的开始看他的小说。 不过也就是天色愈黑下来三人都各自回房准备睡觉的时候张行听到了头顶屋瓦很明显的一丝响动便无奈起身穿好衣服出门爬了上去。 果然白有思早早坐在屋顶上相候多时了同时相候的还有两壶酒和一碟冷切卤牛肉。 “过年好。”一身男装的白有思含笑来言。 “过年好。”张行难得没有杠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坐下。 想想也是真要是说过年又老一岁怕是要被直接甩下去的。 “这几日兴致可曾渐好?”白有思待对方坐定便直接举壶。 “尚好尚好。”张行干笑一声。“过年嘛哄哄孩子总还是有说头的乱七八糟的事干了不少” “还是对淮北的事情耿耿于怀?” “是。” “何至于此?” “着力点与价值观不同庶民总以庶民的生死为根本视肉食者鄙恰如肉食者总以肉食者的兴亡为根本视庶民为草芥。” “原来如此。” “你听得懂?” “不是在看、在学吗?” “如此倒是显得我偏颇了起来。” “你若不偏颇哪里能入我的眼?” “不是相互映照吗?总得学一学改一改的。” “也对。” “且饮。” “且饮。” 二人碰了下酒壶各自只是饮了一气酒。 “陈凌的事情在南衙几位相公那里根本不值一提但也下了决断要调他去西北守巫族的毒沙漠。”隔了一阵子白有思忽然单手垂放下酒壶撑着腮笑道。“年后咱们去处置长鲸帮的事情可以顺路去宣调令” “也不知道他敢不敢恨靖安台或者白氏。”张行摇头以对。“不过巡检不是要去伏龙卫了吗?” “是有这个说法。”白有思坦诚以对。“南衙那里历来是中丞与张公之间大约对立然后我父亲去了很自然与张公结了盟你懂吧?” “懂。”张行脱口而对。“中丞是先帝留下的老臣而且跟其他老臣不是一回事天然不可动摇在南衙自成一极老臣们都愿意服从他。而张公的功勋是当今圣人登基后才成的所以这算是典型新旧对立。至于尊父虽是白氏勋贵却是圣人麾下出头的算是圣人一手提拔的新勋贵所以大略上属于新人。” “是这个意思。”白有思连连点头。“不过这些都不明显南衙那里也很少有意气之争之前中丞和张公结怨也只是在征东夷的事情上有所争执我父亲也是因为最近圣人执意要修明堂和通天塔才与中丞有了些争辩。” 张行自然点头。 说白了南衙那里的帝国执政者都是人精最起码从表面上看都还在就事论事。 但是很显然这种层级的对抗很可能只是一句言语一次召集对应部门的举证便会在下面引发剧烈的站队与对抗。 最明显的就是去年入冬以来第二巡组的一系列行动以及张行等人的连续遭遇本质上都脱不开南衙内的那次小小的言语争辩。 “我父亲的意思是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弄得我疲于应对所以早在我们下江东遭遇了命案后他就当面当众在南衙午休时埋怨了中丞中丞被他拿捏住只能当众应许等我回来调往伏龙卫。”白有思缓缓言道。“我其实也答应了但又对父亲和中丞说凡事既有初则必有尾等过完年后将长鲸帮的事情一起料理了再与司马正做各自的调动。” “多谢了。”张行发自内心感激。 “不只是为你当然也是为了你但你当日许出言语本是为了我那日在河畔的所求于情于理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白有思叹气道。“而且你万般谋略决断也挡不住左家老二的一剑我不去谁替你斩此长鲸?” “确实如此。”可能是习惯了张行倒没有太尴尬了。“但也不能一直指望着巡检来做我倚仗、当我庇护还是要努力提升修为。” “说起这个。”白有思忽然来问。“你要跟我去伏龙卫吗?” 张行沉默了很久方才小心来问:“听人说伏龙卫都只是闲养在西苑偶尔出来做仪仗和护卫?” “伏龙卫没你想的那么闲适。”白有思失笑道。“皇家那里怎么可能少了麻烦事情?张行” “哎。” “我之所以答应此事一则是因为也觉得罗方之前做的太小气没什么意思;二则却是因为你的一些平素言语想接触一下真正的朝堂看看真正的执政者都在干什么更不要说到了伏龙卫便可以往西苑琅琊阁查阅资料文书知晓事情真正内情。”白有思目光灼灼再度来看张行。“你想来吗?” “我想。”张行干脆以对。“可若是这般伏龙卫是想进就进的吗?” “自然不是。”白有思释然答道。“一般人进去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修为上的硬条件那便是正脉大圆满所以按照道理咱们巡组里面我其实只能带胡大哥和钱唐过去。” “那其实呢?”张行听出了话语含义也不禁失笑。 “其实就是胡大哥上次对我有了芥蒂很难让他过来继续助我。”白有思淡淡做答。“但伏龙卫那里因为历来传统却可以议功议贵议身” “我知道。”张行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当场打断了对方。“我也是江东事后才晓得的大魏律条文又是先帝的遗作一文钱可杀人但论罪时却有八议例外所谓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九品以上当官的、跟皇帝有关系的、皇帝觉得有才的、出身高贵的、四夷的使者都可以公开减罪免罪这就是只把下面人不当人算了我又愤世嫉俗了哪朝哪代不如此只是没像大魏律这般写清楚而已巡检继续说便是。” 白有思摇头:“总之钱唐以外李清臣、周行范都可以议贵议故你和秦宝也完全可以议功尤其是你此行真的是震动上下完全可以先行淮上回来加黑绶然后议功转伏龙卫至于秦宝其实稍难只能先加白绶试一试。” “挺好。”张行点头以对。“巡检这般安排就是。” 听到张行答应白有思本欲再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停了半晌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张三郎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此番事后你要离我而去呢。” “天下虽大但胜过巡检的上司委实难找。”张行苦笑以对。“人生路难行还要暂借巡检羽翼遮蔽。” “好。”白有思站起身来提酒来对。“咱们且相互扶持再一起行一行将来再说。” 说着白有思举起酒壶仰头喝下然后一跃而走。 张行也同样坐在屋脊上将一壶酒一饮而尽却是望着东都城的夜色久久不动。 ps:初五迎财神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金锥行(18) 正月初二走亲访友张行根本没啥亲友自然一日无事。 正月初三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年节都还没过去大部分官署也依然是不上班的靖安台当然也没有全面恢复工作但作为特务机构的正式军事成员张行和秦宝从这一天开始便要恢复之前那种值班点卯了。 当然了所谓点卯也不是一大早就要看到人那种因为对于锦衣巡骑们而言辛苦的外勤摆在那里所谓台中点卯多是虚应故事便是张行之前执掌组内文案兼参与黑塔庶务也从没有说几通鼓便要到的。 何况是年节中的值班呢? 相隔数月再次回到靖安台岛上那熟悉的小院不知为何明明今日天色阴沉有飘雪的征兆可小院里却冷清了许多非但平素要好的那些闲人没来便是黑塔里熟悉的黑绶也没有派人往来文书就连同组的其他组员也最多过来打声招呼便三三两两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摸鱼。 一开始张行还并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还没有全员上班所以人少的缘故。 但是很快随着这种现象越来越多他终于意识到这些人是在刻意躲避不过即便如此张行也还是没多想只以为是公门里没有挡风的墙白有思因为南衙政治对立陷入尴尬而要转入西镇抚司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按照官场上的惯例上面稍有动静下面便浮想联翩进而大题小做,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不过, 到午间时分, 雪花开始飘下的时候张行忽然就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里得知了这一现象的另一原委。。 “他们怕我?” 张行诧异的从案后抬起了头。“怕我什么?” “也不是说怕。”小顾拎着水壶对道。“而是有些敬畏了其实张白绶不知道, 年三十当日下午岛上就有传闻了就是从黑塔里的黑绶们传开的, 说是张白绶你和白巡检、司马常检一起叙告此行离开后, 中丞对身边的黑绶们说:‘司马常检和白巡检固然是人中之龙, 但张白绶你却是个能斩龙的人!’” 张行目瞪口呆——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出戏? “大约的传闻就是这个也是最早最根本的。”小顾继续言道。“而这两日, 值班的黑绶们闲着无事又因为那个评价过于利害了便都去翻看了张白绶你们此行的文告, 然后都说单骑上山, 驱虎过河的事情过于精彩了, 虽说跟南衙的张公比小了些格局, 但里子是一样的可见之前全都小瞧了你便又有了其他奇奇怪怪的传闻出来。” 而张行继续听下来, 听到南衙张公时却是陡然恍然大悟起来。 其实现在仔细一想之前司马正称赞他张行的时候, 便提到了南衙;昨日白有思来也说南衙里都夸了他但彼时张行因为淮北的事情还没个彻底的首尾, 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昨晚上白有思前来宽慰稍缓了心情再加上今日听到的这个传闻中曹大宗师的称赞, 他张行却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这是沾了南衙那位张世昭张左丞的光了。 因为单骑入山、驱虎过河这件事情做的, 跟当年张世昭在巫族搞分裂和挑拨内斗的事情太像了! 都是操能人心都是四两拨千斤都是拱火大师以一种外人觉得不可思议的角度进行解局最后居然成功。 但是问题的关键绝不在于计策的精彩和行事的胆略天底下不缺英雄好汉的, 问题的真正关键在于用来做榜样的张世昭张左丞现在依然还是南衙里的一极呢! 是白有思他爹政治上的老哥是曹中丞的老“伙计”是圣人的心腹执政所以, 自己这个小小的白绶才有资格上了这些大人物的嘴继而造成了远超想象的广告效应。 但这真不什么好事。 层次差距太大了说句不好听的自己一个白绶被用来跟一个执政相公比遇到个小心眼的直接在南衙里轻轻一抬手一辈子前途就没了。 甚至顶头上司曹中丞那里什么“斩龙之人”也未必是夸赞的好话说不定就是想起自己堂堂大宗师在南衙里却要受张世昭的气忍不住借机自嘲一句。 想到这里张行便有些坐立不安于是干脆写了个病假条请小顾送到了黑塔里然后等到黑塔里给了个“准”字后不顾外面已经雪花已盛直接麻溜的开始往家跑。 这也算是某种常识了——热搜这种东西躲一躲两三天就下去了何必硬抗呢? 正月初三才上了半天班的张白绶匆匆回到就在靖安台对面的承福坊准备躲回家中嚼着小酥肉看些小说什么的但过了十字街往自家居所方向赶的时候他便又发现自家居所附近似乎出了些事情很多人都在那地方堵着好像在看什么热闹。 这让张行心里没由来的一慌——不会新热搜又上来了吧? 正所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随着张老三越走越慌最后果真发现正是自家所居的小巷被堵了个严严实实。这还不算年后初雪中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回头看到是张白绶来了却是早早让开道路。 但临到此处张行反而懒得再挣扎了甚至起了一丝带着倔强的好奇之心。 他倒想知道之前自己出神的时候到底又留下什么窟窿? 谜底迅速被揭开了。 临到巷口前有人没忍住直接喊了出来:“张白绶有人给你家送礼来了!” 随着这句话张行越过人群清晰的看到自家门前的雪地上赫然排着十几辆长长的常见运货大车再加上押运的牲畜、车夫以及周遭立着的足足几十名官吏打扮的人却是从自家门前一直排到了巷口跟前。 “张白绶年安!” 车队中的随行之人早早随着动静回头知道是张行回来而此时七名为首之人也在雪地中站成一排远远便朝张行拱手作揖行礼。 张行如何不认得这是江东七郡的七位上计吏而又如何不醒悟李清臣根本是误会了人家——这七个人根本不是事后不认账反而是在最后几日路程中打听到了事情原委等上计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精准回报来了。 “张白绶在上。” 行礼之后一名年纪最长的也是最面熟的上计吏先上前一步对缓缓停下脚步的张行再度拱手诚恳来言。“江东凑粮的辛苦淮北之行的恩德我等没齿难忘只是年前的时候着急上计的事情没法报答如今年后上计完成我等去处也有了着落省下来的多余火耗便依着市价在北市那里转了出去这笔钱本就该是我们动用起来的却万万不能忘了张白绶和秦巡骑的恩义现有丝绢七百匹与些许年节常礼与张白绶做报答另有银五十两请为转呈秦巡骑。” 张行一开始听到是要送礼便有些面色发白一时准备言语但听到最后数字却又茫然一时因为他居然忘了丝绢的市价了。 但不要紧周围邻居街坊听到七百匹丝绢后同样哗然一片而且立即帮他计算了起来。 原来丝绢作为一般等价物和铜钱、银子素来都是二比一的官方兑价。但实际上呢因为丝绢比铜钱轻便而且可以做衣服所以在银价上涨、铜钱价格低落的行情下丝绢本身还是比铜钱硬通许多的属于虽然没跟住银价却也足够稳妥那种总之虽然不清楚具体行情但这七百匹丝绢的价值已经有人喊出来了。 两个做生意的街坊立即便争辩起来到底是三百两银子还是二百九十两? 当然了张行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虽说三百两银子确实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利市但如今正在热搜上火耗这个东西虽说没人挑出错来也毕竟是公中掏银子总觉得有点别扭而且一旦被中丞啥的听到了来一句什么岂不是更糟心? 再说了他还有一堆字帖字画在陈留没动呢!贪这三百两银子? 所以便欲拒绝。 “你们年节辛苦。”张行干脆以对。“我不缺吃穿银帛何必送我?” “张白绶可是还在记恨我们当日在淮上无礼?” 眼看着张行推辞那上计吏居然愣了一下然后另一名上计吏赶紧上前拱手继续来表达诚意。 “我们自是官场上的人物当日愤恨失礼是事在头上只以为此行身家性命都要没了自然失了智略与眼光。可事后打听的也清楚看的也明白这件事情真正救了我们这些人的主要便是司马常检、白巡检和张白绶然后是跟张白绶在一起的秦巡骑带队去做饵的胡黑绶和李白绶再次而这其中两位朱绶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报答都报不上去只能心里记挂着而其余四人中又是张白绶的谋划最根本张白绶与秦巡骑的勇略最让人心折若不能报答张白绶将来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只是只是谨守职责罢了。”张行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他也实在是有点不知道该说啥了。 这事太尬了总不能说你们送礼就送礼扯这么个阵仗干啥?不能给换成银子直接一车拉来吗? “张白绶你自做的好谋略、好辛苦、好勇略如何不能折人心?”又一人上前感慨。“况且我等郡中上计吏乃是郡中首吏不知道要在郡中熬多久才能轮上一回好在京中记名转上新前途淮北的事情对张白绶来说是谨守职责对于我们来说却生死荣衰的根本!再怎么感激都是理所应当的!你不知道我们七人中已经有三个转任升迁稳妥了!这十四车年礼阁下收的心安理得。” “张白绶胡黑绶和李白绶那里已经送过了也收了!”又有人催促。“张白绶不收他们又如何?” 话至此处张行实在是有点为难过头了。 看到对方纠结那年长上计吏心下会意却是回头打了个眼色然后带头拱手:“年节辛苦我们还有其他事就不叨扰张白绶了只有一句话留下张白绶既为此恩便当有此报。” “张白绶既为此恩当有此报。”其余六人齐齐拱手。 然后这七人却是带着其他随从一起直接走了。 张行只能连连拱手回礼。 人走了车队中又一人上前拱手语气却轻松许多:“这位官人我们是北市车马行的被雇过来的啥也不晓得只想问现在可能卸货了?你家只有个小娘子之前一直不给开门。” 张行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却又回头在身后街坊中喊来一名眼熟的帮闲:“小关待会卸丝绢的时候你自己取一百匹给公社送去让他们发给坊内孤寡同巷邻居一家一匹此事做完了你自领五匹的好处。” 那小关大喜过望周围也欢呼雀跃起来人人拱手称赞张三郎张行却又再度无奈——他这个样子想低调也很难啊。 但是事情还没完。 车队卸了一个下午临到傍晚才卸干净然后已经积雪的小院中堆满了封好的绢帛、箱子。但等到人走掉月娘开始点验物资的时候却又有了新发现。 “天天听人说火耗火耗成例是多少啊?”月娘忽然在“小山”前回头。 “以江东为例粮食不许超过两成银帛不许超过一成二。”坐在廊下拢手看小山落雪的张行平静做答他也对这个小山有点发愁有心送出去给南城穷人却又担心担上邀买人心的说法。而若是全部交给公社却不免有些肥了那些道士的意思而若是动手吓唬一下道士们啥的也有些忌讳。 或者说如今他正在风口浪尖上做啥都有些忌讳。 “那江东七个郡的春日上计火耗会有多少?”月娘继续回头来问。 “粮食不值钱主要是路上吃的用的关键是春日上计本来就有些金银珠宝钱帛贡品啥的”张行脱口而对。 “会有很多么?” “必然如此。”张行依然是脱口作答。“江东七郡缺粮食不错可不缺钱那是天底下最富庶的一片地方了什么珍珠、贡银的火耗稍微露出了一点便是天价。” “所以七个郡的火耗只有七百多匹绢吗?值三百两银子?”月娘继续来问。“一个郡就几十两银子的火耗?” “肯定不止啊但这是送礼送给我和秦二的已经绝对是大手笔了!”张行终于失笑道。 “可为什么不送银子呢?”月娘似乎还是很好奇。 “我也想问。”张行无语至极。“大概是想场面铺开显得自己是知恩图报的场面人吧?”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月娘努力从小山底下拽出一个小箱子来。“人家本来就是准备送银子的反倒是七百匹丝绢全都是遮人耳目的样子货是用来给街坊吹嘘你名号的物件?” 张行怔了一怔立即想起那人所言似乎还有一些“年节常礼”便赶紧上前取出弯刀手上发力割开了月娘拽出的那箱封锁严密过头的“常礼”却赫然见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箱带托盘的银饼子。 然后诧异来问:“这是多少?” “一百两。”月娘低头拿了一个干脆做答。“码好的一个饼子四两一箱二十五个北市玉字号银坊换出来的那是大长公主家的生意童叟无欺白家给的银子也是这样的。” “那便不是给秦宝那箱了。”张行四下一望却发现只是小山这边自己便看到足足七八箱类似箱子便小心来问。“总共几箱?” “十五箱。”月娘似乎早就数的清楚。“总共一千五百两最后一箱应该是给秦二哥的加一起够买二十个这般院子或者两三万车木柴了。” 张行闻言终于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过年的就拿这个考验特务? 是不是该换成金条盖个鸡窝藏起来? ps:抱歉抱歉来晚了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金锥行(19) 往后几日张行一直称病在家然后想着法的把那些丝绢捐出去引得周围坊内道观频频登门造访化缘但是这不耽误他家里的钱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心虚。 真的是越来越多又过了三四日朝廷个衙署正式上工各家店铺也全都开张白氏的人自然将陈留白氏庄园里各人此行江东的利市给送了过来。 其他人拿到的一般都是金帛和马匹金帛自家藏起来马匹自己留两匹最好的转手在北市换成现银显得干干净净。 但他张白绶不是贪心吗? 借着工作便利硬生生给自己按照高档次人物来勒索的马匹留下两个拴在后廊给秦宝增加工作量、其余交给北市阎庆卖掉不提关键是那些书画宝物都是天下知名的如今放他手里也只跟烫手山芋一般。 没办法人的名气一大又罩不住这个名气弄点啥就都有点生祸的感觉了。 除此之外本来还有一个活也该是他的就是将此行预备好的打点给台中各处送去省的大家眼红如今也有点不方便了。 最后没办法乃是请的胡彦去卖了老脸这家朱绶送了个字画那家朱绶送了一袋珠子但居然开始有人不卖面子了俨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最后还是张行出得主意先把给中丞曹林预备的那架三尺多高的珊瑚当众抬进了黑塔然后再去送第二遭那些人方才收了下来。 毕竟伏龙卫属于西镇抚司虽然多被宫中直接调度使用但本质上依然是曹林的下属而曹中丞自是大宗师气度他可以跟南衙那几位置气吐槽一句却真不至于跟自己下属耍小心眼的。。 总之吧, 整个正月的前半截里, 张行只是躲在家中避风头, 最多就是跟来访的李定研究易筋经。 但这个也有点尴尬因为易筋经的辅助法子多是在十二正脉全通后才能修行而他张三郎也不过是年后刚刚彻底通了第九条正脉, 正开始冲击第十条正脉而已想跟对方一样感觉易筋经的妙用, 未免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甚至, 因为这件事情, 张行总觉得自己有点没跟上任务等级的感觉又添了点不爽利。 但终于, 随着年后各大官署复工各处流程走完朝廷正式通过兵部下达了让陈凌滚去大西北守沙漠的相关调令。靖安台黑塔里, 曹中丞也没有丢了气度、来为难手下人意思, 依旧按照承诺, 妥妥当当将巡视淮北的钧旨发出, 让白有思巡组与兵部相关人员一起去将陈凌和长鲸帮的事宜处置妥当。 命令下达, 发了财的巡组其他成员都有些措手不及继而便是不爽利唯独张行这个之前不爽利的人如今如蒙大赦, 赶紧将最后两百匹丝绢捐到了黑帝观然后又将阎庆唤来, 将勒索来的字画交给对方请他代为变现——那意思就是亏点也没啥, 但等他回来之前务必换成银子, 甚至金子为上。 “别的倒也罢了有件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出发前一日李定例行过来听说了翌日的行程后既没有继续指导修行也没有陪着议论政务、军事、风土人情地理反而提到了一个意外的话题。“此行跟你们一起去宣调的兵部员外郎, 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兵部上下全都知道。” “怎么说?”心情渐渐欢快起来的张行诧异一时。 “主要就是这个人咋一看跟你挺像的。”李定顶着黑眼圈在那里筹措字句。“不是那种长的像而是表面上像。” “具体来说呢?”张行没有理会对方奇怪的描述而是理所当然的生出了一些兴趣。 “首先是出身不清楚。”李定认真介绍道。“反正是跟你一样从不说自己出身, 但是我看过他的出身文字应该是有巫族血统、母亲又改嫁过也因为这个血统他虽然在修行上很努力却始终没法拿修为做倚仗这点跟你也有点像。” 张行点点头但却不以为意自己的出身是想说也说不清楚而人家明显是自卑;自己的修为也是起的晚实际上是开了作弊器跟对方天生通脉艰难也不是一回事但是李定的意思他也懂那就是两个人都没有家门的指望也都没有修为这条硬线来开局面都是靠某些本事吃饭的人。 “然后就是你们在公门里表现也很相似都是文书上的本事厉害经常用文书给人开释别人明知道他是在玩弄文字回来与他争辩也都辩不过他。”李定继续说道。“然后暗地里还要舍钱给这些人做结交但他文书也是真厉害算账什么的门清。” 而张行也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玩及时雨的套路东都城果然还是太大了。 “最后你们都一样有谋略有心机肯上进。”李定继续认真讲到。“是真的有见识有眼光能看清事和人背后门道那种然后有的没的全都能钻出空子来。” 张行愈发感兴趣了但他还记着对方的言语:“既如此类似为何说是表面上相像呢?” “原因再简单不过。”李定终于失笑。“你是个英雄他是阴雄就好像当日在桃林驿你放我是真的觉得跟我谈的投机然后放了我他放我则八九是想要跟着我找到山寨等到了山寨他就未必因为顾忌山寨里的人命而敢呵斥我了;再比如说这次你名声大噪的事情我估计他也能想到跟你一样的主意但决计不敢亲身入山或者入了山也要秦宝打头过堂自己只在后面事先交代出来。” 张行恍然但却意外的并不生厌。 没办法的还是那句说的都快生锈的老话农民狡猾、无耻但把农民逼到那份上的还是武士这个人因为出身低修为又过不去只能用尽了法子往上爬而且不免自私自利失了气度。 相较而言反倒是自己老是带着一种穿越者的傲慢来看人和事不免喜欢瞎矫情乱讲究这才投了白有思、司马正以及李定这些贵族子弟的脾气。 而另一边李定看到张行浑不在意也不多说什么。 翌日张行与秦宝准备出行考虑到左家老二的存在犹豫片刻后张白绶到底是将罗盘带上了。而在取罗盘时看到那根金锥便也干脆裹了缎子系到腰中这才去马廊牵了黄骠马和秦宝一起再次出了门准备往淮上而去。 就在东门那里张行也看到了李定所说的那个兵部员外郎他正束手立在白有思跟前跟李清臣、钱唐两个白绶说笑着什么而白有思倒也颇有兴致就在旁边看三人笑谈。 一直等到张行抵达那三人方才止了言语。 “张三郎这位便是兵部员外郎王代积。”李清臣沉默不语倒是钱唐精神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白有思的沉默见到来人随手一指稍作介绍。“此番要随我们一起辛苦一趟的。” 那王代积赶紧拱手便要言语。 却不料张行自听了李定的预告早就抢先一步先行滚马拱手:“久仰兵部及时雨王代积王九郎的大名今日得见真容张行不胜荣幸。” 且说已经抵达此处的巡组成员没有二十也有十五的之前只是给白有思行了礼便随意在城门外大路旁的集市里各处闲坐只看到张行过来这才又重新起身此时闻得这番言语个个诧异几乎人人去看那被忽略掉的王姓员外郎。 而钱唐和李清臣二人更是诧异惊悚。 至于王代积本人今年不过二十八九岁、没有三十的样子还算年轻穿着官服带着小冠也算是一表人才唯独胡子明显发黄似乎暗示了他的巫族血统。 但终究是个年轻人不然也不至于跟钱唐、李清臣聊的那么开心此时被周围人这么一看他登时便有些绷不住只能尴尬拱手: “靖安台张三郎面前如何敢称称名号?而且这个及时雨在下委实是第一次听到张三郎确定没喊错?” “当然没喊错阁下没听过也正常因为名号这个东西本就是别人来叫的之所以有此言语乃是因为阁下常常在兵部协助犯了法的军官他们私下扬名至此。”张行扔下黄骠马赶紧上前握住对方手恳切解释。“而且不瞒阁下据我所知靖安台黑塔那里因为我和秦宝此番上芒砀山的事情已经准备让我们二人在人榜上稍微升迁两位新补入的第三百位据说便是及时雨王代积了张行先在这里为王九郎道贺了!” 王代积目瞪口呆半日方才反应过来却只能一时苦笑:“张三郎还请高抬贵手!” 张行也跟着苦笑:“王九郎不瞒你说我因为之前芒砀山的事情在台中被人比作南衙陈公所以名头一时太盛连过年收个常例年礼都要转手再送出去以避祸人榜的事情但凡还能轮到我掺和如何能让自己往上爬?” “原来如此。”王代积长叹一声。“我就说阁下为什么把好几百匹的丝绢都捐出去了可如此说来咱们二人倒是有些情境仿佛了。” “谁说不是呢?”张行终于趁机伸手揽住了对方的手。“不然何至于一见如故?不瞒王九郎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我至亲兄弟一般” 王代积闻言晃着对方双手大为感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而秦宝在后面听到此处只能转身去挠自己斑点瘤子兽的下巴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这二人钱唐和李清臣也有些讪讪。唯独一个白有思不知何时早就坐到旁边人家卖茶的草棚旗杆上正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 而不知道为什么那旗杆居然不折反而只在她脚下迎风飘展。 就这样折腾半晌随着黑绶胡彦带着新人周行范从靖安台取公文赶到人员到齐众人却是不再犹疑一起上马牵骡再度往淮上而去。 想之前从彼处经过往东都来乃是隆冬时节又冷又干关键是行程还紧一时半会都耽搁不得而且还要处置沿途匪患左右应付端是辛苦。但如今自东都往淮上去乃是年后新春时节虽只差了一月却明显有青春作伴之态尤其是自西北往东南而去仿佛是迎着春日加速到来一般。 不过最大的变化还是往来的心态。 当日来时总是被动来解决问题乃是疲于应付万事都不能周全今日去时乃是倚着朝廷权威和白有思手中倚天剑来主动进攻自然是心情爽朗起来。 这种情况下正月十八这日行到淮阳距离城父不过一百余里的路程时白有思忽然提议在此地稍驻一两日待全伙人整修完毕再往城父众人也都没有任何异议。 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们没有住在官驿而是住在了淮阳郡郡城宛丘城外一位张氏官人的庄园中这位官人有个亲弟弟叫张岳是白有思的姐夫之前的洛阳令现在据说去吏部了。 只能说反正人亲戚多白吃白喝也无妨的。 白日沐浴、交际、宴席什么都不必多言到了晚间每人一个房间也是宽绰。而也就是晚间忽然便有风起张行仰头卧在榻上听得屋外春风阵阵居然有呼啸之态也是诧异唯独酒足饭饱也懒得起身去看。 可他也没有睡着。 恰恰相反他开始莫名回想自己从穿越过来以后的种种经历思索以后的路数怎么说呢?到目前为止张行一直觉得自己在被动做事事情找到头上了碍于道义、人情、职责就一件件做了下去然后始终没有自己的规划和目的。 感慨和想法肯定是有的乱七八糟的留心布置与人情结交也肯定是有的但那肯定不是专门的规划和目的便是造反的念头也只是自己路上想一想罢了被白有思给按下去了。 这跟此次出行江东遇到了种种事端然后被动去解决真的非常相像。 但是如今江东之行都已经结束连淮南这边也要主动折返回去对陈凌与什么鲸鱼帮做收尾了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会有一个主动出击? 也不知道是哪位神仙、至尊平白将自己送来的? 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主线任务等着自己? 当然了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或者说不能装糊涂的一点在于目前来看考虑到大争之世修行者一日千里至尊证位也属寻常这个世界设定那么最有可能的事情还是大魏如自己那个世界里的秦、隋一般猝然二世崩塌一个前所未有的大争之世出现在世人眼前大宗师藩篱被打破人龙神共舞来一局天地人龙的大棋。 可即便如此也要考虑下棋的是谁自己又是谁的棋子以及要不要甘心做棋子等等问题。 而且到时候无论是做棋子还是下棋指导理念又是什么? 是要续一个封建中央大帝国还是尽自己所能做个力不从心的先驱者让老百姓过得好一点?便是做这些事情是要辅佐谁还是自己来? 就这样想来想去张行却又觉得自己是在白想就眼下而言自己连自己这具身体的北地家乡在何处都不知道认识的人觉得重要的人也全在东都城那只要没能力、没决心去造反除了潜伏于伏龙卫观察局势坐等天倾又能如何呢? 唯独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看似仕途顺利但本质上还是屈身在白有思这个顶级大贵族身下以求平安却不知屈身的久了将来能不能伸展的开。 正想着呢忽然间屋外白光一闪片刻后头顶便忽的一声炸雷。 张行惊得翻身坐起复又醒悟春雷本当如此但自己居然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来到这个世界足足一年了。 想到这里他再难安卧便披了衣服走出房来来廊下吹风听雷。 出乎意料廊下灯影摇曳照的清楚此处居然已经有人了。 “王九哥。” 张行毫不犹豫改了笑颜远远伸手握住了对方。 “张三郎。”王代积也毫不疑接住了对方的手廊檐内二人于风中雷下简直如花前月下一般自然妥帖。“你也是出来听雷的吗?” “是啊。” 张行看着已经完全被夜色遮蔽的头顶感慨以对却又脱口而出。“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王代积微微一怔继而感慨:“好诗!好一个‘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真真是写实了你我此时心境却不知道全诗是如何?” 其实张行刚刚说完自己便也为之一愣。 没办法他其实没想抄诗的因为之前江东的时候差点抄吐了但这一次他真的是随口引用而已。 不过对方追问的急他便又赶紧收了奇怪心思细细思索然后认真来对:“上面还有两句唤做‘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王代积微微一愣。 而和刚才一样言语既毕张行自己都有些愣住了——原来雷声大作之前竟然是这两句吗?却居然更加应时应景。 ps:上班快乐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斩鲸行(1) “这是首什么诗?” 王代积抓着对方的手稍显踌躇。“怎么听得有点不对味呢?” “是前朝反诗。”张行干笑了一声在风声中对答如流。“南唐衰微的时候一个叫周树人的人在江东一带题的据说作了这诗之后便投身了真火教上了茅山造了反据方家考证他应该是江东二流名门鲁氏的子弟故意化名周树人的而且人家的意思是万马齐喑之时无声待听雷咱们却是先听雷后有所思引此诗倒是闹笑话了。” “无妨无妨。”王代积恢复过来继续倚着栏杆握着手来笑。“心事浩茫连广宇说的太好了至于反诗便是反诗也是前朝的反诗还是前朝南唐的反诗难道还不许咱们隔着几百年胡乱引用一下吗?” 说话间一道闪电再度划破夜空其形若龙挂于天幕一时照亮了二人面庞两人也齐齐停止了那股酸气一起抬头望天等待雷声。 果然不过片刻雷声复又隆隆作响震动寰宇宛若九天做怒又似至尊发威闻之便让人生出凛凛之态。。 饶是二人做惯了姿态也不禁在雷声下相互握紧了双手。 雷声过后二人皆若有所思但王代积明显率先回过神来看到对方沉思却是没有忍住试探来问: “心事浩茫连广宇张三郎之前有什么心事难解吗?” 张行回过神来立即晓得对方是想趁自己不备来套话却是从容反问:“不知道王九哥之前又在想什么?” 王代积沉默片刻他一开始来问自然是存了套话的心思此时被反问回来自然也是想说些敷衍之语的, 但一路行来他也看的清楚, 这张三郎明显也不是个善茬, 而且行为举止跟自己颇有类似所谓大家都是人精若是不认真说些话出来恐怕难以取信, 也白白纠缠了这一路。 一念至此这王员外郎便握着对方手, 乃是微微一笑, 居然说了实话:“不瞒张三郎, 我是见到你家巡检这随便一个亲戚都能享用如此庄园起了一点不平之气, 而之前正在屋内却又莫名想起自己生平他们都说我年轻有为前途大好唯独我自己知道此中辛苦便躺在那里乱想, 想着干脆不必再如此劳累紧绷, 就此做个酒色财气的庸人, 享受个醇酒妇人, 也不是做不到的。” “然后呢?”张行很快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在说真话便一时诧异, 继续追问。 “然后?然后便看到电光一闪闻得得雷声一滚立即晓得, 这是上天在警醒我自己不该有这个懈怠心思的。”话至此处, 王代积一声叹气。“张三郎我少与人真心亲近, 但见到你才有了一点交心的意思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咱们着实相像你固然是出身北荒, 只能去参军拼命我其实也出身寒微举步维艰。” 我知道! 张行心中无语你那胡子摆在那里估计也就你一个人还以为这是秘密。 当然这不耽误张白绶一声叹气: “我懂我懂咱们这般寒微出身, 从最底下开始见惯了不平事几乎将往上爬当成了吃饭睡觉一般的事情而那些人生于富贵荣华, 何曾见风波险恶、人心诡谲?却只又拿着自己的身段瞧不起我们。但越是如此越只能继续往上爬到时候坐上他们远不可及的官位来做出他们一辈子都想不到的功业来才能免了这口不平之气。王九哥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这番言语本就是张行对对方的真实看法此时拿出来敷衍心思最是合用。 果然王代积这次又沉默了很久因为他居然觉得对方说的好准确、好对路此人真真是自己生平遇到的第一个贴心之人但越是如此越不敢轻易开口就怕一张嘴没忍住先失了态再落下泪来然后真与对方交了心。 当然了人王代积毕竟是兵部及时雨、东都王九郎他花了十几个呼吸平缓了心情然后便勉力来点头了:“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张三郎说了半日我你今日又如何呢?” “我今日与王九哥类似。”张行苦笑一声便居然说了真话实打实的真话只是没有提及什么穿越、神仙、阶级史观和造反这些说了更像是添乱的话罢了。“只觉得自己人生随波逐流难得把握主动有心跳出窠臼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结果又闻得雷鸣心中震动却又重新警醒起来。” “原来如此敢问具体是怎么个警醒的意思?”王代积认真来问。 “当然是回归正途做好眼下了不过我到底年纪小一些个人爱好还是多了点所以始终不能如王九哥那般彻底决然。”张行依旧正色做答依旧只说真话也依旧藏了许多不好说的真话。“我的意思我委实没有独独想着一个做大官、得高爵的结果然后别的就弃之不顾了。比如什么进南衙当然做梦梦过但如果修行一途能有进展能在三十岁前到了凝丹修为便想着去看一看此方天地殊色也未尝不可;或者有朝一日在家里舞文弄墨搞出一本女主郦月传那样的小说名流千古也算是可以接受的” “这也是合情合理。”王代积愈发觉得对方跟自己极像简直就是更年轻更走运一点的自己。“年轻嘛贪心也属寻常。” 张行也随之苦笑:“总而言之就是人到老的时候因天命而衰的时候希望自己尽量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尽量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但是王九哥真的好难啊。” 前面半句王代积便听得张起了嘴而后面那句好难却干脆差点没撑住一时满心满脑都只觉得这张三郎今晚言语真真是直击自己内心。 所幸天黑风大又是雷云密布不曾在表情动作上失了态。 非只如此这王九郎既然觉得对方言语直击自己内心却又生出无端心思来只觉得对方要么是早早看透自己在人心操弄上更高一筹所以今晚借自己触景生情之际轻松拿捏住了自己又或者对方干脆是一番的肺腑之言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却都显得自家落了下风或下乘。 想到这里这位兵部员外郎反而弄得事情无趣起来当即便晃了晃对方的手喟然以对: “也罢也罢今日交心必不能忘张三郎继续来看龙挂我且回去躺下。” 说着便松开了手往回走去。 “怎么?”张行一时诧异是真的诧异便在身后来问。“王九哥如何忽然这般没了兴致?” “风大一时眯了眼睛。”王代积苦笑一声一边顺着屋廊折返一边遥遥拱手示意。 “也是今夜春风委实有些喧嚣。”张行同样感慨却居然没有挽留。 而对方一走张行继续趴在廊檐下一边继续胡思乱想一边也委实吹了一阵喧嚣春风看了几次龙挂。 然后终究心思飘忽再难持久盈兴便也转回屋内。 一夜无言第二日打开房门却见到一夜春雨早已经湿润天地想到昨日于无声处听惊雷显得有些不合景色便又向张氏庄园的仆人索要了笔墨然后在人间客房榻后墙上留下了半截子诗。 所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写完之后当着人家仆人和几名已经起床来看的巡骑面复留下了署名乃是又换了个马甲唤做淮阳野叟杜子美。 写完之后便与几人一起出了门先去洗漱用饭见到了王代积也只是拱手并不说昨晚之事对方也只是拱手唯独不知为何明明昨晚是王代积先回房内却居然双目通红似乎熬了夜一般反倒是晚回去的张行被风雷鼓动清理了心思以至于随后酣甜一觉精神百倍。 这一日还是没有出发大家也乐得在张园内休息玩耍又过了一日还是不动一直连续休息了三日也不知道白有思是以什么为根据方才下令全组东行城父去做正经事情。 淮阳郡郡城宛丘距离城父一百三四十里地快马两日便到但连续两日春雨雨后湿滑沿途沃野平原更是全在耕作以至于道路满是泥泞所以一行人也根本没有加速的意思拖拖拉拉了五六日一直到正月下旬方才抵达城父。 随即却不往龙冈而去反而是就在涡水西边的城父城内停住然后派一名兵部小吏去河对岸将陈凌请来。 这倒不是怕陈凌狗急跳墙、直接造反在军营里弄死一众人因为杨慎的事情摆在那里作为亲身经历者这位鹰扬中郎将恐怕比谁都清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造反就是死路一条那么无论怎么算都依然还是体面人的陈凌是不可能平白葬送自家与自己一切的。 甚至陈凌必然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调任、搬家本就是中枢对豪强、军头最典型和有效的处置方式。 而巡组之所以如此答案也很简单他们是要防备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陈凌不舍得江淮基业直接辞官去职。真要是如此那靖安台的人也不准备客气直接便要在河这边将陈凌先给控制住以防他逃窜回淮上然后借用自己家声影响到随后到来的长鲸帮整饬活动。 一旦采取强制措施那么在军营里就算是不造反也不免会产生乱子。 实际上无论这厮是要辞官还是要接受黑绶胡彦都已经准备好带着一队人押着此人回东都在兵部做手续确保他不会对江淮的任务造成干扰。 毕竟是个严肃的活城父县县衙大堂内一时气氛有些沉闷。 而当此之时张行目光扫过众人落在王代积身上却又忽然想起之前李定的言语不禁起了个有趣的心思。 “诸位索性无聊要不要赌一把?”张行忽然开口。 此言一出原本沉闷的县衙大堂内瞬间有了几分精神颇有几人在扫过白有思的表情后即刻凑趣询问赌什么。 “能赌什么?”张行哂笑一声。“赌陈凌会辞官还是会受官?” 众人怔了一怔然后立即热闹起来便有人开始来赌而众人看法果然不一。 张行绕了一圈最后也果然来催促王代积:“王九哥你不赌吗?” 王代积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对面军营里呆一阵子而对方却要继续南下做事也懒得遮掩便当即从怀中掏出二两银子来放到案上:“我赌他会受官。” “为何?”张行认真来问。 “因为他若是要辞官必然不会在这里辞而是直接听到你们的消息后从涡水东岸出发自己往京城里去辞好避开你们控制。”王代积有一说一。“而你们根本没有做此类准备俨然是认定了他会来受官。” 此言一出众人多有颔首失笑便是白有思也都笑了。 张行先点了点头却又跟着摇头失笑:“道理大略是这个道理但恕我直言王九哥其实有些歪打正着。” “张三郎是什么意思?”王代积微微一怔。 “我猜王九哥没有亲眼见过凝丹高手战阵上的表现。”张行认真解释。“我们不做准备不是因为我们笃定如何而是陈凌即便那么干也飞不出我们巡检的掌心” 王代积偷偷瞥了一眼白有思复又捻须来笑:“如此说来我怎么觉得你们在这城父县等着反而是巴不得他从河对岸自己跑了呢?” “是有这点微末心思。”张行坦诚颔首。“但其实也就是试一试本身我们也笃定陈凌会来因为那个人也是个聪明人和有气度的人他也晓得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撕破脸辞官也罢、受任也罢反正都是个输那不如坦坦荡荡去东都处置好事情那么与其在逃往东都的路上被我们巡检从马上拎起来失了体面不如自己直接昂然过来。” 王代积若有所思。 不过片刻众人忽然闻得外面街上马蹄阵阵然后便有人高声报名说是鹰扬中郎将陈凌至此拜会兵部要员也是立即收声。 果然下一刻陈凌的那张红脸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巡检、张白绶、胡黑绶还有几位白绶别来无恙。”陈凌哈哈大笑面色混若无事。“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能再见真真是缘分。” 张行微微失笑当仁不让抢先上前拱手回礼:“陈将军水杉林的妓女没被你手下打杀了吧?我当日有言自己会回来看的。” 陈凌怔在当场但旋即失笑:“是张白绶自然是回来了不过我也还没下作到要拿那些人出气的份上反倒是张三郎你当日单骑上山驱虎过河打杀了那么多条人命端是枭雄本色怎么又妇人之仁起来了?” “阁下说完了吗?”张行认真听完只是冷笑。 “说完了。”陈凌认真以对。 “那就好!”张行敛容冷冷以对。“我有两个问题要问阁下。” “请讲。”陈凌气度不失。 “其一你是要辞官归淮上还是要受官去西北?”张行言语清晰。 “张白绶我自是忠心体国要奉皇命往西北转任的。”陈凌努力来笑。 众人也多松了口气。 “那好其二”张行负手踱步上前缓缓以对。“你陈氏本是江淮豪强之望盘根错节知晓内情也极多能不能走前教一教我们白巡检如何将左氏三兄弟一网打尽?” 陈凌怔了一怔堂内白有思以下其他人也多怔住便是王代积也一时捻须不动若有所思。 “你问我?”片刻后陈凌无语反问。 “是。”张行语调从容。 而陈凌忽然醒悟却又忍不住拊掌大笑:“那可真是问对人了!”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斩鲸行(2) 且不提三人如何筹谋一时只说一日后此次出巡淮北六郡的靖安台中镇抚司第二巡组与兵部随员便开始分散开来。 黑绶胡彦自率一队人“押送”陈凌往东都赴任; 兵部员外郎王代积自领着兵部吏员往龙冈军营代持兵符等陈凌交接完毕东都派遣新将领过来接任; 而作为巡组首领和最大武力倚仗的白有思却和白绶钱唐带着几人一起继续南下往汝阴郡一带巡查; 最后居然只有张行与李清臣率七八人过了涡水然后顺着刚刚走过一遭的涣水直接往下游入淮口也就是下邳郡的徐城县一带而去。。 且说涣水自城父开始至入淮口先后经历谯郡东部、彭城郡南部以及下邳郡的西南部最后注入淮水。 其中左氏三兄弟正出身涣水东北面彭城南部的符离县祖上两三代就已经很有气象了据说常常顺着涣水南下然后转淮水做咸鱼的买卖所以到他父亲时便算是个正经豪强之家了。 但是真正让左氏飞黄腾达起来成为淮北道上顶尖家族的其实还是这一代左氏三兄弟。 老大左才侯年长一些从小跟着父亲往来东海、淮北做生意性格稳健、交游广阔很早便有了独当一面的才能并在黑白两道有了些名气咸鱼生意做得也极为顺利算是上来便让左氏没了继承家业的后患。 而这也使得他的两个兄弟在修行上更加沉浸。 尤其是老二左才将自幼就是公认的修行好手成年前只在家乡辛苦打熬正脉结果二十岁便正脉大圆满然后便随兄长一起乘船出海却又常年独自留在海滨地区据说多在海上周旋。 传闻中大约七八年前某一日, 他自妖族北岛往归东海郡, 途中见日出东方, 水上水下阴阳割晓本就修为到份上的他心神震动, 一早上便冲破了奇经八脉中的任脉。但这还不算待到黄昏时, 他所乘船只又遇见了一条巨鲸, 彼时巨鲸仰身藏背飘行海上, 宛如尸体一般但等到船只接近后, 却又忽然翻身拍起巨浪于巨浪中一声长鸣而去没错, 左才将得此契机, 复又于晚间冲破督脉。 任督二脉一日而通, 从此前途大开。这段故事, 也成为一段淮上人尽皆知的佳话。 后来的事情不必多言左才将虽然很少回到家乡做事, 但却不耽误左家老大左才侯在弟弟任督二脉通了以后趁机建立起了长鲸帮生意越做越大并在五六年前忽然彻底扔下了其他买卖, 一力统一了涣水和淮河中游的运输业继而理所当然的接了涣水的官方生意。 要知道, 淮上英豪遍地水运和咸鱼生意养活了不知道多少好手, 如此大的利市左老大想独吞又怎么可能人人心服?但偏偏, 彼时敢和长鲸帮竞争的几个帮派里最起码有四个帮主忽然先后遭遇了一名自称子午剑的凝丹高手预告式刺杀而且全都迅速得手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同样凝丹境的成名已久高手。 虽然那人一直没露面也没留字帖外的其余痕迹但十天内死了四个或强横、或狡猾、或有威望的帮主后, 只有两个有背景的帮主没碰淮上自然就都知道这是左家老二凝丹境已成要替家里收涣水和淮上生意的利市了。 于是, 剩下两个有背景的也都服了软乃是主动找左老大谈了谈正式并入了长鲸帮。 而子午剑左才将之名也从此响彻淮上。 至于老三左才相跟他二哥肯定是没法比的但本身修为进度其实也不能说差的他二哥通了任督二脉那一阵子才刚刚成年的他就已经是正脉六七条的能耐了却居然没有再学兄长潜心修行也没有跟着大哥跑江湖反而是投入了公门做了江都郡的净街虎。 然后该使钱使钱该磨资历磨资历该立功立功却是正好在他二哥凝丹大成、子午剑响彻淮上后的第二年也是他大哥建立了长鲸帮后的第四年以正脉大圆满的修为调到了涣水入淮口所在的下邳郡出任地方黑绶。 之前说了他家是隔壁彭城郡人在下邳任职是合乎规矩的。 只不过时间有点长了这都快在下邳呆四五年了。 但这么一来的话也难怪长鲸帮的势力从涣水中游到淮水中游近乎固若金汤了。 “张白绶、李白绶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我听到上游说你们过来早早来此相迎。” 下邳徐城县距离涣水入海口的那个集市还有十里地呢张行一行人便遇到了长鲸帮帮主左才侯后者领着足足几十号人人人皆有坐骑正在道旁相迎根本不可能被忽略而且看他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张行此来的目的一般只是听到上游帮众的回报罢了。 见到这幅形状听到这些言语李清臣冷哼一声干脆连马都不下倨傲之态明显至极。 倒是张行直接翻身下马含笑迎上但也没有拱手回礼:“左帮主咱们虽然是上月才见了面但委实是一别经年啊!” 左才侯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却又连连苦笑拱手:“张白绶我一个卖苦力的哪里懂这些你有话不妨实诚点我也好听懂。” 张行哈哈大笑上前扯住对方从容以对: “那好先说些明面上的话吧不瞒左帮主这次我们第二巡组再出外勤巡视淮北六郡主要是奉命清查地方的官吏、豪强、帮会是否沆瀣一气鱼肉百姓危害地方前几日在龙冈陈凌陈将军就是地方上做的过了头独霸了水杉林的生意惹怒了我家巡检所以被一纸调令送到西北守沙漠去了此事你知道了吗?” 被架着胳膊的左才侯认真以对:“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们” “所以啊左帮主你此番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起十二分力气才行。”张行拽着对方手臂根本不容对方说下去只是恳切提醒。“否则怕是过不去我们这一关的尤其是马上的李十二郎出身名门脾气还不好早早认定了你们鲸鱼帮有天大的不妥。” 李清臣冷哼一声居然没有反驳。 左才侯也微微色变身后许多奇形怪状的武士也多有喧哗之态但随着前者回头看了一眼后者到底是重新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这位长鲸帮帮主方才回头一面瞥了一眼李清臣一面继续握住张行的手认真来言:“还得指望张白绶多多美言了。” “当然得指望我。”张行戏谑以对。“处置了陈凌后我家巡检分路去了汝阴一带副巡检胡大哥回了东都如今你们这里居然是我们这两个白绶做主你刚才说要我一句实诚话那我现在就给你一句实诚话左帮主你们鲸鱼帮这次可是落到我手上了。” 说完张行还拍了拍对方手背然后露出两排大白牙来看对方。 左才侯听到最后一句心中猛地一跳努力想来干笑几声但迎上对方眼睛和牙齿却又无法笑出来。没办法去年年底的事情后拼命张三郎驱虎过河的事迹响彻淮上身为最近的利害之人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和善至极的人怕才是最难对付的一个? 十二分精神他左老大恨不能打起二十分精神。 “好了开个玩笑。”张行察觉对付肌肉紧绷反而撒手然后一边回身上马一边言道。“上次来下邳徐城的时候来去匆匆根本没有见淮上风景如今回来却正是春暖咱们且一起去涣水口好生看看淮上青春。” 左才侯赶紧一凛做出邀请姿态。 而张行刚刚翻身上马正准备随左才侯等人并马而行时另一边李清臣却再度冷哼一声直接带着一个巡骑先行打马过去了。 众人诧异一时张行却只是发笑然后自与秦宝、周行范等其他巡骑一起跟着左才侯等一伙子帮众加速追上李清臣然后并马往涣水口而去。 行至涣水口张行这才有心观察这个大的有些过分的渡口市集只见外围周边院墙重重其中隐约可见楼台亭阁显然是富人别院。而越过一层矮墙入得内里更是酒肆、商铺、妓馆无数也是令人啧啧称奇。 要知道此地距离徐城县县城颇远完全是靠着涣水口的水运兴隆和长鲸帮总舵的存在方才兴起的一个交通城镇。 “张白绶、李白绶。” 走到这里气氛稍缓众人也降下速来左才侯看到李清臣和张行都在左右贪看风景终于趁机说了几句。“莫说上万纤夫了便是这涣口镇上也有两三万人口全赖我们长鲸帮维持我们委实” “那你们长鲸帮又赖什么维持呢?”张行未及开口前面走着的李清臣却忽然回头冷笑反问。 “额”左才侯瞬间便醒悟自己这是说错话了。 “要不要仰赖圣恩?”李清臣微微降下马速回头睥睨来问。 “这自然是要的。”左才侯无奈应声。 “要不要仰赖南衙诸公的悉心治国?”李十二郎继续追问。 “这是自然。”左帮主言语尴尬只能低头赶路。 “要不要仰赖南方数十郡每年秋解春计的火耗?”李白绶依旧没有放过对方。 “必然”左老大已经堪称窘迫至极。 “要不要仰赖我们这些人奔走替你们铲除芒砀山、稽山盗匪?”就在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张行不顾对方已经窘迫猛地开口甚至扬起了声调。“左老大你莫说自己不知道此事的功劳在谁?” 听到这里不但左老大瞬间凛然抬头便是身后许多渐渐不忿以至于相互打眼色的帮中豪客也都陡然一肃。 便是忽然发难的李清臣听到这里也长呼了一口气闭嘴不谈。 但张行一言镇住渐渐僵硬的双方反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重新笑了起来:“说句良心话左老大李十二郎虽然性情倨傲些但问的几个事情也没差依着我看便是不说上面只说你们这个什么鲸鱼帮里真正卖力气的不还是那上万纤夫?结果人家胼手胼足一整日你却只给人家十个钱然后自己却领着帮众整日在这个花花世界里吃吃喝喝也不知道钱哪里来的又算怎么维持法?” 不说那些帮众左才侯只能忍气吞声连连点头:“张白绶说得对说得对!” 而这时候跟在后面小周没有忍住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张三哥人家不是鲸鱼帮。” 张行瞬间恍然赶紧点头还朝左才侯拱了下手。 左老大也立即回应:“无妨无妨。” 端是憋屈至极。 说话间众人却没有直接去渡口而是停在了长鲸帮那庞大而威风的建筑群前此地建筑飞檐翘角高大重叠门前还有一片专门的空地旁边集市拥挤不堪也无人敢过来占据俨然象征了这个帮派的实力、财力与名望。 而到了此地人数更是数倍于道旁迎接之人诸多帮中精英按照品级、资历、修为一一排列更有本地熟商前来卖脸甚至还有本地的老者过来专门奉酒搞得有声有色。 李清臣见到这幅情形当众嘲讽了一句不伦不类便带着一名巡骑先进去了倒是张行豪不客气自上前去按照左老大的接引和指导又是喝酒又是鼓掌又是慰问的。 好不容易折腾了一圈那左老大似乎看出来张白绶是个要面子的人复又投其所好请对方当众上台说上几句。 张行丝毫不觉得尴尬复又跳到那帮会前面的一个台子上团团拱手而场面也在本地帮众的弹压下迅速安静了下来。 “诸位乡亲父老。”张行放下手来运行真气放声而言。“今日春和日丽有幸相逢我就不说废话了其实朝廷派我张行张三郎来巡视此地只为三件事情一则打黑除恶、二则锄强扶弱、三则伸冤报屈!你们但凡有冤屈的有受了欺负的尽管来这鲸鱼来这虎鲸帮找我张行我张三郎就在此处和虎鲸帮左帮主一起等着你们!一定会还涣口镇一个朗朗乾坤的!” 说完张行再度团团拱手折身往长鲸帮大堂里而去。 左老大等人愣神一时赶紧跟上。 而入了大堂张行诧异一时因为先进来的的李清臣居然直接坐到了最中间的主位上待张行和左老大引几名高级帮众入内却居然只能尴尬束手而立。 “左老大。”李十二郎见到左才侯陡然在座中变了脸色。“你也看到了今日事是我和张三郎处置张三郎走南闯北习惯了与你们这些人打交道但我出身红山李氏京兆房乃是一等一的名门却懒得与你们虚与委蛇我明白的说要是你家老三过来我还能给他一点脸面;要是你家老二过来我自会与他亮底商议好合好散;可你一个贩咸鱼的土豪不入流的帮会头目有什么脸面跟我玩先礼后兵?!芒砀山的事情张三郎亲身经历靖安台曹中丞亲口定了陈凌和你们长鲸帮‘其心可诛’要我们专程来扫荡你还以为能躲过去不成?!” 说着李十二站起身来直接拂袖而去却是指了一人要对方去做住处安排。 堂上左老大以下不下二三十人刚刚一起进来进来前甭管如何做想但表面上欢声笑语总是对的进来淋了这盆冰水却是瞬间冻得深入骨髓起来。 然而还是那句话左老大以下大家都是混江湖谁人不晓得李十二郎只是名门出身年少倨傲看不起他们真正有手段的依然还是在堂上茫然姿态的这位张白绶? 一时间众人表情各异只是去看左老大而左老大也只能硬着头皮来看张行:“张白绶李白绶说的是真的吗?” 张行回过神来双手一摊认真反问:“所以你们是长鲸帮不是鲸鱼帮也不是虎鲸帮吗?为什么之前在门外不提醒我呢?这多不好啊?” 左老大只能舔一下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斩鲸行(3) 春晚风熏淮上水汽随之卷起。 下邳郡徐城县涣口镇长鲸帮总舵楼台林立灯火流转而在一栋位置偏后可以遥望淮上风景的所谓“三层大厦”外最少有四五十名精悍江湖好手四下严密布置往来游走观察。 但不知为何这些人手偶尔交班、停歇时却总是有些焦躁之态甚至时不时的有些粗鄙之语顺风传来。 “这是保护呢还是监视?” 有巡骑在二楼窗户边看了一阵子回身时不免吐槽起来。“楼下门口也全是人弄得水泄不通的上个茅厕都要跟着。” “都有吧。” 秦宝一边斟茶一边徐徐言道。。 “他们既怕我们脱离了控制找出多余茬来又怕我们出了事彻底无法交代不过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左老大虽然是三兄弟的老大长鲸帮虽然是此行的根本目的但反而就是他最不顶事须左家老三过来才能开出条件来左家老二过来才能做交代这就好像咱们安心等着就是。” “还是秦二哥说的妥当。” 那名巡骑听到这里赶紧称赞。“而且气度不凡只当外面那些人为无物。” 周围人也多应和明显是在张行和李清臣都在三楼时将秦宝视为此地首领。 没办法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秦宝早不是去年同一时期需要找张行做心理建设的乡下小伙子了这一年间他的为人品性以及他修为上的进展几乎让所有同僚都对他刮目相看。 所有人也都认为这小伙子前途无量。 其实巡组之外靖安台中其他人议论起第二巡组来也曾经有过白凰门下四骏的绰号指的便是钱唐、李清臣、秦宝和张行。 但是很可惜这个话只是出现了一时便迅速烟消云散了。 首先被大家私下鄙夷的乃是李清臣没有按捺住耐心托了一个自己表哥在张行升任白绶后迅速也补了一个白绶。 这就很不服众。 不是说行贿被人看不起也不是说用家族势力被人看不起, 而是说以李清臣的修为、功劳和资历, 明明只要再等半年就可以妥妥当当的升上去, 不可能有人拦着他的他也没遇到什么困难却只因为张三郎的升职而按捺不住, 这就在心性上落了一丝下成。 其次是张行的一跃而起。 张三郎的不凡很早就有说法了, 但是他资历太低了, 而且总是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尤其是擅长分钱再加上出身过于低微, 这就导致大家迷迷瞪瞪的不愿意把他搞得很特殊。 直到芒砀山后中丞亲口一句“斩龙之人”台中同僚才好像猛地回过神来一样, 忽然意识到了此人的卓尔不凡。 这个世界, 可不只是看修为的, 也绝不可能只再看家世、地域, 才智、性格、道德、学问都在大家的品鉴坐标里所以, 这就导致了张三郎忽然间越过了最稳妥的钱唐造成了四骏齐出一马当先的局面。 “左老大, 你三弟什么时候能来?” 三楼南阁内张行停止了吹风, 转身坐回到了桌前而桌子对面, 赫然是长鲸帮帮主左老大。 “他后半夜才能到。” 几乎算是密室之内左老大倒也算干脆。“不过, 张白绶我知道我家老三来了才能跟你们做交易、讨说法但我毕竟是他大哥我说的话他们两个便是再厉害也要听的咱们不能先谈着吗?” “不不不, 不是不能和左老大谈。”张行一边给二人倒茶一边解释。“我之所以非要等令弟是害怕令弟没想明白局势今晚不能赶过来逼得我们用家法他便是净街虎的黑绶, 也得是靖安台的属下须懂得规矩你三弟不是不懂规矩的蠢货吧?” “不管是不是。”左老大停顿了片刻沉声相对倒是渐渐没了白日的敦厚姿态。“我听到消息就立即发快马让他连夜赶来他要是不来便是当没有我这个大哥了到时候不用靖安台行家法我先行家法将他赶出符离左家。” 张行点了点头将一杯茶水推了过去然后坐下:“那好我就信左老大一回先和你谈。可咱们从哪里谈起呢?芒砀山还是东海又或者是涣水口、靖安台?” “从芒砀山吧。”左老大认真来讲。“我听有人说事情都有一开始的时候咱们这档子事归根到底还是年前芒砀山匪徒遮蔽涣水导致的所以就从那里讲。” “不错凡事必有初。”张行点头认可。“今日的局面确实脱不开芒砀山那芒砀山的事情左老大又准备怎么说呢?” “张白绶我得说个实诚话。”左才侯认真以对。“我们长鲸帮虽是做官家生意的但毕竟是个帮会三教九流都要结交未免会认识些良莠不齐的人甚至可能当时认识的时候也是个守法的人最后却做了盗贼这就好像杨慎当年也是天底下第一个名门不也忽然反了吗?难道要追究当日朝廷重用他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山上有些人跟我们长鲸帮曾经有过来往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便断定我们跟山上有什么勾结搞什么监守自盗。张白绶你说这话有没有道理?” 张行居然点头:“有道理。” “那芒砀山的事情不知道阁下又怎么说?”左才侯反过来严肃以对。 “很简单。”张行摊手以对。“我在芒砀山上见过楼环楼环亲口、当众告诉我他是左家几位爷派到山上的而指示芒砀山的人去截粮也就是去截我们的也是你们左家我信了他的一面之词而白巡检信了我的一面之词曹皇叔又信了白巡检的一面之词。” 左才侯长呼了一口气压制了下情绪方才继续来言:“张白绶楼环人都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张行满脸不解似乎不懂对方为什么要生气。“所以朝廷才派我们过来跟你在这里一边喝茶一边谈没有直接派大军清剿你以为陈凌在城父的时候没有跟我们说想亲自带兵清剿你们左家吗?还有现在江淮道上是怎么传的?是不是说你们左氏三兄弟和陈凌彻底投靠了朝廷卖了江淮、中原、东境的许多豪杰?” 左才侯闷声以对。 “还要不要继续谈东海的私盐还有其他顺着淮河出海往东夷、妖族北岛的走私?要不要谈你们在这涣口镇称王称霸好手上千、纤夫上万宛若国中之国?要不要谈靖安台已经视你们为眼中钉你们左氏兄弟在当今天下第一大宗师那里被挂了号?”张行继续追问。 左才侯听到最后一句眼皮明显剧烈跳动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精神来笑:“如此说下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三兄弟直接将积存的钱财全送给几位再将长鲸帮解散然后自缚双手让张白绶将我们送到靖安台黑牢被曹皇叔给镇压一辈子便是。” “你也知道靖安台黑牢?”张行略显诧异。 “有个凝丹的兄弟多少知道一点说法。”左才侯勉力再笑一声。 “这就对了嘛。”张行也笑了一下。 “什么对了?”左才侯一时不解。 “谈法。”张行喟然以对。“左老大你既全程没有失了礼数那我今日便给你好好上一课” 左才侯怔了怔却也无奈。 “刚刚说凡事必有初有尾那人呢?要我说只要是人一伙子人包括什么长鲸帮什么符离左氏一门子里都得既有当里子又有人当面子。” 张行喝着茶莫名想起了自己当年收钱写电影评析的岁月。“面子上大到立起一个帮派小到请人喝杯茶里子下说不得便要杀许多人反过来说里子既已经死了许多人这面子便也能轻易立起来就好像当年子午剑成名的时候死了四个帮主是不是所有人就都给你面子了?” 左才侯初时还在皱眉听到后来却反而喟然:“是这个道理。” “如今也是一样的。”张行放下茶杯以手指向自己。“左家派人去芒砀山折腾却被我们靖安台第二巡组轻松化解顺便弄死了上千条人命这便是我们的里子所以才有今日你面子上的忍气吞声和我们靖安台上下的倨傲无礼你说是也不是?” 左才侯没有敢吭声。 而张行将对方身前已经冰凉的茶再推了一下稍作示意:“左帮主喝茶!” 左才侯沉默片刻端起来一饮而尽。 张行注视着对方喝完这才继续在桌上架着胳膊感慨:“但是呢里子和面子又不是那么简单的里子撑着面子的关系因为面子也会连累里子而且谁是里子、谁是面子有时候没人说得清双方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只能说真要是里子面子都不好看便是灭门破族的路数左老大懂吗?” “懂得。”左才侯认真以对。“委实懂得。” “懂就好这其实是所谓官场上的名实之说我专门化成了你能懂的里子和面子。”张行也喟然起来。“其实哪里不是如此呢?你们左氏和芒砀山左氏内部老二和长鲸帮。我们靖安台和曹中丞我们巡组和我们白巡检甚至今日李十二郎和我都有这么一点意思在里面。” 气势被彻底压下去的左老大重重颔首:“张白绶说的极对当日我小瞧了张白绶和白巡检惹出了今天的事情而如今我算是感觉到点张白绶的本事了自然不想再惹事了张白绶你直接说朝廷也好或者你们也好是个什么章程?” “朝廷很宽大的。”张行失笑以对。“来之前中丞给了个言语想保留长鲸帮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左家族人须从符离搬到关中;你三弟调任河北;你二弟往西北从军许都尉一职你看如何?” 左老大沉默不语良久。 “很宽大了。”张行有些皱眉。 “我知道。”左老大回过神来苦笑做答。“但我不能抛弃祖宗之地搬家是万万不能的!” 张行一时无语:“你难道要为这个跟朝廷翻脸?你为这个扯旗你帮众都未必服你吧?他们只在乎长鲸帮还在不在!何况你们左家只是散了江淮的一团黑让朝廷放下心来三兄弟的前途只上不下的!” “我知道。”左老大依然苦笑。“但我不能抛弃祖宗之地乡土人家就把这个当成根本” “可若是如此其他方面就得降下来了。”张行若有所思。“你自己先体量着说一个” “我家只要三条。”左老大认真以对。“若朝廷能许这三条其余什么都可以答应!” “三条?”张行冷笑一声。 “第一祖宗基业不能让我们抛开。”左老大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嘲笑认真以对。“第二长鲸帮的生意请务必给我们留下;第三不瞒张三郎我家老二已经是成丹境了他观想的是东海碧波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西北从军呢?这是毁他问道宗师的前途也是万万不行的但这一条我可以做个许诺老二一旦观想成功便让他往朝中效力绝不推辞。” 张行听到成丹二字时当场眼皮一跳但还是赶紧摇头:“左帮主你这三条与我们曹中丞的三条差了多少你没有底细吗?还请不要戏言。非要如此我们也只能说这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我说了只要能许这三条其余什么都可以答应。”左老大叹气道。“这些年攒下来的家财公也好私也好都可以尽数拿去甚至我可以答应朝廷指派人进入帮中做个监督从此停了东海的咸鱼买卖。” 这一回轮到张行沉默了因为他猛烈的意识到对方的反应是矛盾和不符合逻辑的。 首先李清臣的倨傲和强硬是本色出演; 其次曹林的谈判条件是不存在的人家堂堂皇叔一代宗师怎么可能会跟这种地方豪强开条件? 那是张行按照计划说出的诱饵。 实际上按照张行、王代积、陈凌三人共同参谋的方案事情的关键只有一点那就是千方百计逼迫左家老二现身然后让白有思一刀砍了追杀到底。 只要左老二死了什么长鲸帮什么左大爷、左三爷就是菜板上的一顿肉最好的计策就是抓住重点然后用简单的方法处置了。 而无论是白有思的退避三舍还是李清臣的羞辱又或者张行此时的谈判本质上都是在围绕这一点进行逼迫和引诱努力将左老二从东海唤回来露面。 但是左老大表现的非常分裂。 一方面他好像比谁都清楚事情的根本利害知道自家老二才是一切的根本是左氏真正的里子所以一直在绕着老二说别看他开口就是什么祖宗之地不可弃但实际上还是捎带拒绝了关于自家老二左才将的相关条件。 可继续说下去他又好像糊涂到了极致除了左老二的条件外居然又提出了许多额外的东西来好像有什么倚仗可以跟朝廷对抗一样。 这是不可能成立的。 在江淮这种朝廷的腹心之地没人对抗得了的朝廷东夷大都督开着自己的捕鲸船进来都是送死!而且东夷大都督也进不来因为据张行所知江淮和东境一样是有一条龙的只是不知道是在淮水里还是东海里。 那么左老大为何敢在知晓利害的情况下还如此强硬的提出不可能被朝廷接受的条件呢?他们已经在芒砀山露了马脚失了遮蔽便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刀才对。 不想着避开心脏反而扯开胸口说这三个地方不许捅? “张白绶你看如何?”左才侯忍不住催促了一句。 张行依然沉默了一阵子方才摇头: “左老大你太自以为是了你须知道朝廷想砸了你们长鲸帮、铲了你家祖坟易如反掌你二弟也拦不住因为我家巡检就在汝阴只是存了先礼后兵的路数才让我先过来你能跟我谈妥了她就不来谈不妥就是倚天剑直接挥过来的她也早就是成丹期在观想什么玩意了而且已经内定了西苑的伏龙卫常检之任。换言之你那个二弟根本不是倚仗只是筹码。” 左老大气急:“如此说来不就是让我们引颈就戮吗?!” “不是的。”张行犹豫了一下忽然一字一顿认真以对。“左老大咱们还是有机会的你跟我现在是你跟我直接做主你不要管什么左氏不要管你二弟、三弟我不要管靖安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咱们都只提根本条件说不定是能达成合作的。” 左老大怔了一怔旋即苦笑:“我既是家里老大便是要为符离左氏全盘考虑” “那就只考虑最根本的东西。”张行打断对方。“我知道决心难下但不急最起码能等到你传信给你家老二等他言语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你可以再来找我听听我想的到底是什么!说不定咱们其实没根本冲突呢?你觉得如何?” 左老大一时惊惶半晌方才来问:“张白绶这是要送客?不等我家老三了?” “左黑绶到了让他先歇一歇明日再体面来见。”张行伸手示意。“今日就不见了。” 左老大犹疑一时只能拱手起身离去。 左老大既走片刻后李清臣忽然从侧室闯入显得极为不耐:“张三郎这跟说的不一样你节外生枝干吗?他左才侯是家中老大怎么可能会跟我们合作卖了兄弟?” “我知道。”张行根本没有起来而是直接回复。“关键是他的反应委实不对。” “哪里不对?”李清臣蹙眉以对。 “他便是以自家老二为倚仗也不该这般强硬的。”张行认真以对。 李十二郎为之一滞继而恢复冷静甩手离开。 而张行却忍不住摸到了腰中罗盘当然很快又放了下去因为事情还没理清楚左老二左才将自是此番主目标却远在东海一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拿起罗盘后到底需要知道什么事情找什么人?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斩鲸行(4) 天明以后带着黑眼圈的左才相便与兄长一起前来拜访。 作为靖安台的黑绶哪怕只是东镇抚司的净街虎他也得到了应得的礼遇张行和李清臣两名白绶皆在二楼平等落了座随行巡骑俱列于后双方也言辞客气。 但进入实质以后左家老三却给出了一个简单而明确的说法:“我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这下子连李清臣都觉得难以理解了:“你大哥不懂你难道不懂得靖安台家法家规吗?” 比左才侯小了快七八岁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黑绶左才相沉默一下然后瞥了眼低头不语的自家大哥复又艰难做答:“我更相信国法人心。” 李清臣目瞪口呆张行更是觉得荒唐。 半晌李十二郎忍不住追问:“你知不知道不需要国法家法只需要一个调令将你调到东都去你便一辈子生死不知了?你想要国法人心我们也能给你一个鞠躬尽瘁、累死黑牢好不好?什么是国法人心?皇叔就是国法我家巡检的倚天剑就是人心!你你凭什么以为靖安台代表不了朝廷?它比谁都能代表朝廷好不好?” 左老三喘息连连却并不应声。 “那你知不知道。”张行见对方神色有异稍作踌躇竟也加入施压。。“朝廷将陈凌调走后不直接派将领接替而是让跟我们一路的兵部员外郎代掌兵符一阵子是为了什么?只要我们想随时可以调度数千铁甲南下届时根本不用徐州和江都的大军就能轻易玉石俱焚我委实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图什么?真以为自家权位性命、涣口基业、符离宗族这几样是你们说了算的?真以为朝廷有空子让你们钻?这是大魏的天下!而且是腹心之地!” 左老三抬起头来欲言又止但还是在瞥了一眼自家兄长后保持了沉默。 李清臣看向了张行。 张行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李清臣忽然站起身来。“到此为止吧咱们各安天命!” “请两位白绶务必稍缓我已经让人顺流而下给我二弟报信去了。”左老大站起身来咬牙相对。“七八日便到咱们不要闹到不可开交。” “巧了。”李清臣冷冷相对。“我家巡检就在淮水上游的汝阴此时去唤甚至不用唤只是我们失了回报也不过七八日就到。” “所以, 请二位高抬贵手”左老大立即俯首恭敬行礼。“没有别的要求, 只请白巡检暂时不动, 等我家老二过来必然有新的交代。” 李清臣再度去看张行。 后者沉默了一下居然点头:“我们可以晚三五日去喊我家巡检, 但明日就要接管巨鲸帮同时开始调度甲士南下以防你们煽动叛乱!” 李清臣再三拂袖而去, 直接上楼, 而出乎意料, 对面的左老大虽然没有抬头却也没有任何反驳言语, 甚至有这么一点释然的感觉。 倒是站在后面的周行范心思最飘忽他想的是, 一到关键时候, 张三哥果然还是用了“巨鲸”二字。 话至此处, 谈判算是阶段性破裂了, 张行也不再理会那左氏兄弟而是也上了三楼, 到了南阁内。 彼处李清臣早早等在了那里。 不过二人都没有说话, 而是一起负手看着外面他们越过更远处的淮上与渡口以及涣口镇内外的繁华景色, 将目光落在了长鲸帮总舵内。 楼外聚集了数十名精锐修行者与统一服装的精悍中年人, 还有几十名富商和本地官吏模样的人。他们见到左帮主和左黑绶一起出来立即蜂拥而上, 将人团团围住。 但很快便是一阵喧哗与叫骂声甚至有人当场露刃尝试冲击这栋三层建筑结果明显看到左老大敞开双手拦在了众人面前而左老三则严厉呵斥说了一些国法之类的废话。喧哗中, 不知道是谁抬头望了一眼却正见到张行与李清臣并肩立在三层楼上冷冷来看反而使得场面在一阵“拼命三郎”、“芒砀之虎”之类的乱七八糟言语中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左氏兄弟也趁机带着心腹将人哄了出去。 唯独出院子之前这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 居然在乱中一起回头再度看了位于三层阁楼上的两名白绶一眼。 也就是与左氏兄弟这次对视后张行忽然扭过头来说了一句极为莫名其妙的话: “左氏兄弟有点像是在求助。” 已经转过身去的李清臣诧异回头目瞪口呆这倒不是嫌弃对方是谜语人而是不信对方言语:“你的意思是这二人根本无法做主便是这份基业也只是为别人守着不得到准话便只能拿这三条硬抗?” “是。”张行认真点头。 “张三郎。”李清臣深呼吸了数次就在此处认真以对。“我不想落得嫉贤妒能的名声实际上我也的确认为你的人情智略远胜于我而且比组中其他人都要强要不然当日也不至于河畔一相逢巡检便看上了你但今日这个事情委实是你三番两次有些奇怪到不合常理了。” “我知道。”张行没有辩驳也没有计较对方扯多余的事情因为他的言论确实显得奇怪。 “你知道”李清臣强压怒火继续言道。“按照你这个说法那要么是有人拿捏住他们三兄弟的把柄要么是他们家老二是个昧了良心的直接自家将大哥幼弟当日后修宗室境界的物件来看动辄要挟自家亲兄弟但这可能吗?” “所以要分析。” 张行转回座中摩挲下巴认真回复。“把柄这个东西有个说法叫做叫做事不压势鲸鱼帮这么大的摊子以涣口镇为轴一个胳膊把着涣水直接介入东南数十郡的秋粮春计一个胳膊把着淮水做淮水水运有的没的大家心里都有谱便是没证据难道我们就会以为他们没跟东夷和妖族北岛做走私买卖吗?但这又算什么呢?东夷五十州妖族北岛二十州多大的利市淮上和沿海哪个帮会不私下做这种买卖?退一万步来说便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把柄难道比得上芒砀山那档子事?所以就算是有把柄在长鲸帮的规模面前在左氏三兄弟的威势面前在如今我们靖安台摆明车马的重压之下都显得有些过于可笑了。” “一点没错那就只剩第二种可能了。”李清臣抱着怀冷笑以对。“这个还真没法说是一定不可能这天底下什么人都有左老二就是一个视亲兄亲弟为无物的冷漠性子俩人真怕自己二弟一剑砍了自己。” “这终究不合常理。”张行反而摇头。 “那你还这么说?”李清臣愈加烦躁。 “一码归一码他们表现的奇怪是真的这两个分析走不通也是真的。”张行丝毫不以为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咱们把这两个说法连在一起比如左老二之所以常年在东海郡和海上游荡是因为他早年就投了东夷鲸鱼帮这些年也一直为东夷做探子左老大和左老三知道自家老二在东夷人那里陷的太深为了老二着想这才死扛” 李清臣叹了口气。 张行也摇了下头:“这更不对了左老二的修为这一点不说东夷人这般刻薄寡恩的话左老二应该直接早早逃回来便是而反过来说这边左老大和左老三都要破帮亡族了反而该左老二需要担心他们才对哪里需要他们这么艰难?” “你说的这种可能其实也不是完全不通但得左才将是东夷大都督的入室子弟将来有可能接任那位大都督的权位和钓鲸船才值得左老二不顾一切将心思栓到东夷那里也才值得左老大为了家族将来的说法自愿做个弃子这么一想的话便是左老三流露的不甘也对上了。”李清臣负手而笑。“但还是那句话可能吗?多大可能?” 张行思索片刻认真反问:“这真的好想有些能通但还是不对若是如此左老大大不了卷了铺盖去东夷便是所以他只是在拖时间等他家老二来接他去东夷?如此说来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便了了?” “你还当真了?”李清臣彻底无语。 “这是个思路。”张行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或许听起来很荒唐但到最关键的点加以修正辅佐上新的情报说不定哪里就忽然通了就好像当日陈凌的家训一般。” “但还是都不对路都不如按照原计划继续施压。”李清臣摇头不止。“三百甲士已经提前南下了先调过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一步步压下去他们服软固然好不服软就势加码把他们打碎了、打崩了也无妨。” 张行停了一下愈发认真起来:“李十二郎我是一贯的性子反对闹到兵戎相见伤及无辜一个镇子几万人你也看到了三百甲士倒也罢了真到了要上千甲士进来长鲸帮也几千人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不过我也得承认我现在没有把这件事情做好做漂亮的头绪所以先调三百甲士过来继续施压我也是赞同的全程没有反对你的意思。”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回龙冈调兵。”李清臣如释重负。“就等你这个准话呢!” “秦宝就行了。”张行一时诧异。“没必要你亲自回去。” “我直说吧张三郎我有点受不了你当来不惯你这些想法也罢受不了装无脑贵家子弟也行反正我对这事烦躁的不行。”李清臣连连摆手直接往楼梯口走去。“而且我走了秦宝小周那些人都服膺你你也方便施展拳脚做漂亮好自为之吧便浪送了性命!人家毕竟有个成丹的高手!” “你也一路顺风快去快回。”张行目送对方走出去勉力回应了一句。 张行知道李十二说的是真话也知道李十二如此情绪不对路其实另有私人和公事上的其他缘由但出乎意料经历了过江东之行和过年时的名声大噪后他意外的没有生气。 是真的没有生气气不起来的那种也没有敌意的根本生不出来的那种。 只能说不知不觉的自己就变了好多。 唯独随着年纪增长人不免变化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谁都说不清楚就好像张行自己都不晓得此刻这种心态是被官场异化变得圆滑能忍让了;还是真的成熟了眼界开阔了想的事情多了大了不屑于计较这种小情绪了? 正想着呢随着李清臣下楼去下面又是一阵闹腾。 张行重新起身趴在栏杆上果然看到李清臣在楼下耀武扬威这厮简直是以一当百当众在长鲸帮总舵里对着黑白两道外加本地商人、父老呵斥长鲸帮左氏兄弟图谋不轨抗拒执法而他现在要回龙冈去调甲士数千再来看谁敢违逆靖安台云云引得下面鸡飞狗跳。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怎么了的反正李清臣终究是在一个时辰后堂而皇之的带着一名心腹巡骑和几名被抓到脸上的本地官吏一起北上去调兵了他是真的去调兵了三百甲士作为原定施压计划的一部分早已经从龙冈出发他们会在半路上遇到然后直接折返成为控制局势的必要主力。 但暂不管李清臣此处如何只说随着这位白绶当众发作离去整个镇子都紧张了起来长鲸帮更是如临大敌。 尤其是长鲸帮帮会内部可以清晰的看到信使往来出发不停陆上的水上的到处都有。而且当天中午开始就有其他精锐帮众从外地聚集起来张行和秦宝等人居住的三层“大厦”也变得紧张起来下方的警戒开始变得混乱而且从傍晚开始就已经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修行中人开始偷偷摸摸跑来窥视了。 一则怕狗急跳墙;二则怕有二傻子二愣子不懂事。 反正剩下的锦衣巡骑们丝毫不敢怠慢他们行动愈加严肃齐整、小心翼翼连饭水都开始留意起来从中午开始一顿饭送来就只一人吃剩下的要等到半天后才吃凉饭、喝凉水。 当日白天无事。 到了晚上张行正在阁楼上凭淮看书忽然间秦宝和周行范咯噔不停直接上了楼。 张行诧异回头表达不解。 “有人趴在这阁楼外面我猜已经藏了一个时辰。”秦宝有些难堪。“应该是傍晚来的一直到刚刚那人动作触动了我们埋得铁线才稍有察觉。” “不要紧。”张行怔了一下然后立即放下手中书抢先出言。“人家既然能轻松瞒过咱们必然是奇经八脉阶段的高手而这般高手对付我们几个正脉修为的巡骑不要太轻松躲藏许久应该是在等机会说话而不是要为难我们阁下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一名黑衣遮面之人直接从三层窗外“走”了进来然后走到阁楼中间便立即拉开了遮面巾然后拱手行礼: “阁楼四面可见本来是想等拼命张三郎张白绶离了此地再度私下说话的却不料惊动了奔雷手秦二郎樊某这身修为也是白瞎了惭愧惭愧。” “敢问樊先生姓名来历?”张行想了一下还是认真追问了一句唯独对方年纪稍大足足四旬朝上的样子所以用了先生。“咱们可曾见过?” 那樊某一时尬在当场。 倒是周行范又一次没忍住在后面稍作提醒:“张三哥这位是樊仕勇樊副帮主!昨日你还跟人家握过手呢!奇经八脉已经通了七脉只差督脉未动是帮中一等一的高手。今年四十五岁父亲做过北齐的县令。” 张行恍然赶紧起身再度握手:“惭愧惭愧阁下带着面巾我一时没认出来。” 我明明已经拿下来了而且还报了姓氏那樊副帮主心中无语却只能上前再度握手:“无妨无妨。” 张行握完手重新安稳坐下端着冰茶认真来问:“樊副帮主此来何意啊?” 樊仕勇再度憋了一下但还是认真拱手:“不瞒张白绶我樊某不是个人来的我对个人生死荣辱是不在意的樊某是代帮中许多兄弟来找张白绶的这不是张白绶被左氏兄弟给软禁了嘛樊某又是长生真气的好手” “我懂我懂。”张行连连颔首然后端茶催促。“然后呢?” “然后就是想当面问一问张白绶朝廷到底是要治左氏兄弟的罪还是要治长鲸帮的罪?不问清楚这个我们根本睡不着。”樊仕勇诚恳拱手求问。 “朝廷既要治左氏兄弟的罪也要治长鲸帮的罪。”张行恳切回复然后他盯着对方发白的脸色看了几息方才继续言道。“但朝廷认为也需要一个新帮会来继续管理纤夫维持涣水和淮水的运输” 樊仕勇登时释然然后却又欲言又止起来。 “什么?”张行在座中一时不解。 樊仕勇只是去看对方身后的秦宝和周行范。 张行会意赶紧解释:“秦二郎是我真正的兄弟和臂膀小周是江都府留守周公的幼子我也是极为信得过他的。” 樊仕勇一愣愈加大喜然后直接不顾年龄悬殊下拜当场然后不及站起来就在地上重新抬头拱手诉了衷肠: “不瞒张白绶樊某和很多人都对左氏兄弟和这个长鲸帮不满了就等着您来做青天呢!” 张行也跟着笑了直接起身离了座位将对方扶起然后言辞恳切:“不瞒樊副帮主我昨日便觉得你是个妥当的如果是你樊仕勇出来争的话我支持你做涣口镇的新主人怎么样?” 樊仕勇樊副帮主难掩喜色却又不好表露出来的。 “咱们进来慢慢谈?”张行愈加恳切了。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斩鲸行(5) 李清臣的甲士还没有带回来或者说他刚刚离开当天涣口镇的形势便已经有失控的预兆了。 没办法的江湖的秩序在涣口镇维持了五六年忽然间要变成朝廷的秩序哪怕只是暂时的也注定会引发反弹与冲突而这无疑是张行张白绶的责任了他必须要尽快掌控局面否则以此地的江湖人士之密集莫说发生动荡就连他张三郎的性命都堪忧。 故此就在李清臣离开第二日张行便不顾所部锦衣骑士数量远远不足在左氏兄弟依然掌握涣口镇绝对武力的情况下走出了长鲸帮给安排的三层阁楼正式的、公开的以朝廷钦差的名义要求长鲸帮停止任何活动封禁建筑移交账本、仓储并提供帮会内部所有人员名单。 原话是: “朝廷接到热心士民举报言长鲸帮有勾结芒砀山土匪、监守自盗贩卖私盐走私东夷、妖岛等重大不法之事经南衙钧旨转靖安台督办。靖安台中丞曹公再发钧旨以第二巡组专察。今巡组抵达依法暂停长鲸帮所有官私生意封禁建筑、船只检查账本、仓储点验帮众人员。 如有违抗视为叛逆格杀勿论。。” 这话写成了布告被抄录了四份分别贴在了涣口镇镇中心、北面官路通道前、长鲸帮帮会大门前以及渡口市集上 然后? 然后立即就被一众好汉给撕了。 “撕布告的是谁?”刚刚让人贴完布告便要求左老大召开帮内核心扩大会议的张行端坐长鲸帮大堂客位首座丝毫不管主位上的左老大面色阴沉直接越众发问。 但就像想象的那般堂上堂下一时陷入到了沉默帮主以下, 数不清的副帮主、长老、舵主、护法以及一些排列整齐候命的执事全都保持了沉默。 这似乎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都多了一些异样的安全感。 “奇了怪了。”张行丝毫不气, 只是端茶来笑。“大白天的这四处地方根本就是人山人海的刚刚贴上去一刻钟不到, 再回去就全都没了怎么会没有人看到呢?” 左老大一声不吭, 岛上就在张行下手位置的下邳黑绶左才相勉力说了句话:“张白绶, 或许这便是人心向背。” “哦!”张行状若恍然。“原来如此。” 堂中再度安静了一会。 但下一刻, 一名站在樊仕勇樊副帮主对面的年轻执事忽然出列恭敬拱手:“回禀帮主、张白绶、左黑绶, 别处不知道唯独我们帮会大门前的那一张我亲眼看见, 是帮中护法、飞云掌韩云所为而此人自知是犯了罪过, 根本没敢来参与大会, 似乎已经作势要潜逃了。” 此言说完, 又是片刻沉默但马上, 堂中便嗡嗡起来压都压不住几乎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 至于那名年轻人只是低头不语。 而渐渐的, 除了这名年轻人外几乎所有人都渐渐盯住了帮主左才侯, 也有少部分人盯住他的三弟、靖安台东镇抚司黑绶左才相只有张行依旧状若无事。 终于, 堂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王执事你”左老大攥着案角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左郡检!”张行忽然在座中扬声打断了对方而且喊了另外一人。“既然知道是谁了麻烦你秉公执法去将人带来你是现管, 这是你的职责所在。” 左老三沉默一时不能回复却也丝毫不动只似个木头人。 张行一点都没生气, 只是隔着左老三点了几个官差的名字:“刘总旗、马总旗我此行是奉咱们中丞钧令按照靖安台家法我就是最大的暂时越俎代庖请两位将撕了南衙钧令与中丞钧令的逆贼带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家法就要到你们头上!” 两位郡内总旗听到一半便已经无奈起身听到最后更是直接一拱手硬着头皮接下了差事然后请了那位出列的执事随行转身率领下邳郡本地的净街虎出去了。 人嘛总是存着侥幸心理两名总旗出去的时候上下都还只是不言俨然是存着根本找不到人或者擒拿不下的心思继续拖延。 然而不过是一刻钟两名总旗便折返了回来身后十数名净街虎更是直接七手八脚的将一名被捆缚严密的江湖豪客给拖拽了进来这个速度和这个结果外加刚刚那位王执事的出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很多老江湖心中不言自明。 且不说众人所想只说那豪客既被拖拽进来嘴上却丝毫不停:“我呸锦衣狗!别人怕你们我飞云掌韩云可不会怕你们区区七八个人空口白牙便要断我们长鲸帮的基业你当自己是神仙吗?等我们二爷回来一剑一个” 且说人拖进来以后两名总旗先没有管人而是先各自将一柄串着金环的大刀和一摊纸糊状的物件给扔到了大堂上。此时听得那厮嘴里越来越不干净这才回头然后由马总旗动手用绣口刀刀鞘猛地一击直直顶住了肋骨然后那什么飞云掌便立即如一个离了水的大虾一般倒地痛苦蜷缩起来却又被身后四五名净街虎齐齐伸出脚来一声齐喝然后一起踏住脊背动弹不得。 “张白绶。” 场上稍微安静两名总旗继续对视一眼这次是稍微年长的刘总旗拱手回复。“飞云掌韩云带到人证物证俱在他本人也承认了而且还试图持械抵抗也被我们缴获了兵器。” 张行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过去似乎是想查验证据或者是当堂审问然而他走过去以后居然直接在长鲸帮大堂的地上捡起那柄串着金环的大刀来。 左才侯、左才相以及知机的帮中精英还有就在张行旁边的几名净街虎几乎齐齐睁大了眼睛接着有人欲言有人欲起有人欲去摸身后兵刃。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拿起金丝大环刀的张白绶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忽然身形迅速动作敏捷有力只是运起真气然后便奋力朝前方地上之人的脖颈处砍去。 而一刀既落宛如菜市口斩首一般无二那什么飞云掌的脑袋直接滚出去七八步远。脖颈处也是鲜血激喷弄得满地都是鲜红之色。 当此之时张行杀了人再于一股熟悉的温热热气息与血气之中环顾四面。 只见左才侯、左才相早已经各自起身却只是怔怔盯着这一幕失神。 而自几名副帮主以下却有明显分层有人惊吓失神退缩在椅子中;也有人勃然大怒直接拔出了兵刃;但更多的人却只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或者站起身来或者握住了兵刃用不同的态度保持了沉默也表达了震惊。 至于秦宝等靖安台巡组成员则在有人亮出兵刃的同时早早拔绣口刀出来与那些帮众对峙。 便是这群数量更多的净街虎也在张行提刀转了一圈后随着这名白绶的目光在两名总旗的带领下各自出刀转身向外护住了这名代表了靖安台、也可能是朝廷在此地最终权威的区区白绶。 当然那几个踩着尸首的净街虎似乎有些紧张慌乱其中一人甚至在收脚出刀时被脚下血水弄了个踉跄。 “诸位。” 张行扫视一圈后不顾现场的剑拔弩张扬声做了宣告。“布告被撕了字也全都看不清了既如此我就再说一遍我不想杀人更不想看到血流成河但越是如此越要借此人性命来告诫诸位不要有什么侥幸之心! “长鲸帮对于诸位来说自然是天大的生计与荣光所在但对于朝廷来说真的屁都不是! “这就好像诸位最后的仰仗左二爷一般他老人家修为通天对我来说那自然也是性命攸关、不敢得罪的大人物但我若是不做这些事情朝廷也能要我性命!而且更快更利索! “这与你们也是同一般道理你们只怕左老二难道不怕倚天剑?只怕长鲸帮不怕朝廷大军?江都郡的江都大营、彭城郡的徐州大营、东海郡的东海水师哪个少了上万的精锐离这里又有多远?这江淮之地到底是大魏的天下吗?你们的家私产业在哪里难道真要弃了一切去做个逃犯? “再说了长鲸帮做的生意不也是朝廷漏出来的吗?朝廷只是要处置长鲸帮可曾说要弃了涣口的事业不许人接手继续做这个生意?你们这般剑拔弩张图什么?!” 张行一气说完再回头冷冽去看左才侯与左才相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二人虽然面色苍白神色不渝却都没有主动吭声与抗辩之意。得益于此那些原本去摸兵器的帮众多趁机放下那些持械之人更是因为他张白绶代表朝廷的单方面输出而慌张迟疑起来。 反而是樊仕勇以外的其余帮中实力派人物随着最后一番话挑明一时焦躁起来。 “都收起兵刃吧也把地洗了!”张行叹了口气将金丝大环刀扔下。“趁着我还能做主咱们尽量以和为贵” “敢问张白绶怎么个以和为贵的法子。”听到讯号表面上最为沉稳实际上早已经焦躁不堪的副帮主樊仕勇果断在位中开口却耽误了大家收刀子。 “很简单一面查案一面召集江淮豪杰举行江淮大会组建新帮接手涣水生意。”张行一言既出再度引起了喧哗。“两不耽误。” “安静安静!” 樊仕勇再难忍耐立即起身呵斥然后等稍一安静便迫不及待来问。“张白绶组建新帮、接管涣水后是自家处置还是听靖安台指派?” “我直说了。”张行从容拱手回复。“新帮派由谁来领头我们不管须得在江淮大会上自行被人选出来这样才能绝了左家二爷的嘴也才能服众;新帮派我们只管给他们涣水纤夫转运的生意和涣口镇的驻扎权淮上生意不干涉;新帮派自家生利自行分配人事也是自觉但需要让靖安台的人常驻查账并要将两成利市发与东都靖安台总部对应的若是有人胆敢用不法的手段来行取而代之也自有靖安台的高手来做道理!” 众人静静听完这几句话轰然炸裂不顾上面还有左帮主下面还有无头尸首和他的头直接议论起来。 片刻后另一位胡子花白的副帮主在几名同列的催促下无奈起身拱手来问:“张白绶还有两个事情请务必回复一则此任帮主可有期限?到期或者老朽或者病退如何来定下一任帮主是靖安台做主吗?二则不是我们看不起张白绶张白绶的厉害我们比谁都清楚但这种事情须得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作保把规矩立起来才能传递下去吧?不知道是谁来做保?” “问得好。”张行伸手一指。“是岳副帮主对吧?我来明白告诉你其一帮主五年为期到期再开江淮大会大家再行推举靖安台不干涉只追认;其二我明白的告诉你我本人此行是跟我家白巡检有直接言语的白氏贵种、当朝南衙相公的嫡女、英才榜第二的倚天剑来为大家做这个首开成例的靠山!” 气氛更加热烈了。 然而与此同时就在张行身后几名下邳本地的净街虎们还在手持白刃、踩着血泊与身后一些长鲸帮中下层年轻执事、护法们尴尬对峙。 但前几排的大佬们似乎已经把他们全忘了张行都没功夫回头去看后面。 片刻后又一舵主模样的恶人起身:“只剩最后一问了若张白绶说的妥当我第五昭明愿意率领原来黑沙帮的老兄弟出来直接听张白绶安排张白绶这个江淮大会到底是什么章程?” “此事简单。” 张行环顾四面脱口而对。 “首先凡是江淮周遭帮会只要有一百个人规制拿出五十两白银做担保便可以直接报名参加江淮大会。 “然后这些帮派相互角逐推选选出九个帮会来而这九个帮会的帮主便自动获得一票。 “接着九人一人一票童叟无欺便可以选出最后的一人来这个人便是被朝廷认证、靖安台保护的那个他既可以带着自家帮会吃独食也可以与其他帮会合在一起发财甚至九帮一起组个大帮吃饭朝廷也不管朝廷只要涣水畅通。” 几名副帮主和舵主欲言又止。 “我知道等我说完。”张行摆手制止。“几个关碍是这样的 “第一条最后的帮会再怎么合纵连横都只能从江淮九帮中来用有本事吃独食是你的本事但要一起发财的话须得给在江淮大会中证明了实力了的九大帮会来做保底否则何必辛苦选九个帮会出来? “第二条大会决定九帮的时候是以争擂的形式来做如何做的圆满你们本就是行家不用我教唯独要强调一点那就是万事以和为贵大家只在会期内争擂不争擂凭名望守住那也是你的本事一句话不要死人不要流血点到为止以和为贵因为我担不起朝廷刻意挑拨江淮豪杰的罪名! 最后一条非要说我和白巡检有什么索求便是只想求个安稳只想让朝廷省心只想让大家团结起来和和气气的吃这碗饭别去造反!” 听到这里早就按捺不住的樊副帮主率先拱手:“若是张白绶如此章程我们愿意开这个江淮大会!” 其余几名副帮主也拱手称是。 形势居然逆转。 然而就在这时张行反而看向了被人刻意忽略的首座之人然后微微一拱手:“左帮主我这招叫以攻代守不如此不足以打开局面来做调查。” 左才侯一声冷笑:“张白绶自是好手段芒砀山事后大家怎么都想不明白难道芒砀山上的那些老大都只是废物吗?今日才知道不是他们不行而是张白绶不负拼命三郎与倚天智囊的双重名号以攻代守还有明暗呼应吧?他们输的不冤我们也输的不冤。” 张行丝毫不怒反而继续维持礼貌姿态:“左帮主若是最后查到你们长鲸帮委实无辜你们兄弟想来参加江淮大会我也是乐见其成的。” 左才侯和左才相齐齐一怔忍不住迅速对视一眼但很快前者便再度冷笑:“靖安台认定了我们兄弟的过错怎么可能落得个委实无辜?” 说着长兄带头幼弟随后直接拂袖而去。 张行丝毫没有在意而是蹭了蹭脚下的血迹直接走上去做到了主位然后重新左右来拱手礼貌至极、恳切至极:“诸位左帮主和左郡检都已经愿意退避三舍接受朝廷调查我暂借此地与长鲸帮规制调度人手、财物以作调查同时监督江淮大会的召开诸位以为如何?可有人觉得不妥。” 还是樊副帮主带头正色出列拱手行礼口称:“愿听张白绶吩咐!” 其余人零零散散稍微迟疑了一会但到底是按捺不住忽然便形成了一个蜂拥而上的局面争先恐后的行礼称是。 而此时周行范却又一次没有忍住趁机朝对面的一名手都快酸了的长鲸帮执事吐槽起来:“你还举着刀作甚?上面都学青帝爷禅位了!说不得往后几日要一起干活呢!不嫌累吗?”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斩鲸行(6) “黑心鲨可让爷爷找到你这个贼厮了!” “张老大且不说你弟弟当日自家挑衅先杀了我的兄弟今日来参加江淮大会官面上和道上都说了要以和为贵” “以和为贵?黑心鲨你是怕了吧?” “老张非是我沙大通怕了你但现在若与你动手岂不是不将倚天剑白巡检、拼命三郎张白绶还有和几位一起发帖子的涣口本地老大不放在眼里你听我一句劝咱们过了江淮大会再去野地里做过一场但最好呢还是借这个江淮大会的机会化干戈为玉帛从此握手言和为上” “为你大爷的上!杀弟之仇不报我张小太爷还在淮上混什么?!” “给脸不要脸沙老爷就在这里站着上来杀啊?” “你等着别动!” “谁动谁是孙子。” 涣口镇渡口旁的集市里最大的一家酒楼三楼上领着一队净街虎和一队原长鲸帮现不知什么帮帮众包了一整层楼做团建的锦衣巡骑周行范目瞪口呆的听着那个黑心鲨沙大通在二层大堂的栏杆前钓鱼却也只能跟满层四五桌壮汉面面相觑各自扶住了手中兵刃。 片刻后下面果然开始咯噔作响然后便是推搡声、兵刃出鞘声、惊呼声、喊杀声、辱骂声然后便有人扑倒在三层楼梯口周行范彻底无奈只能起身拔出弯刀率先冲了下去: “锦衣巡骑办事所有人抱头蹲下!” 接着便是又一轮惊呼声、喝骂声、哭诉声、兵刃交击声以及重物落地声。 事后清场发现即便是周行范动作迅速这次冲突依然造成了足足三死四伤的血腥后果而其中两人完全是看到无数净街虎和长鲸帮帮众从三楼涌出后直接从二楼跳下摔伤的其中就包括始作俑者平沙帮帮主张鸿张老大。 但此人也在事后被砍了脑袋, 挂在了渡口旁成为了靖安台接管本地霸主长鲸帮、掌控涣口镇的切实说明书。 至于平沙帮, 自然也失去了此次江淮大会的参与机会。甚至可以想见, 等到大会之后平沙帮在涡河上游的采砂生意也会引起新一轮的争抢涡河的砂石是淮北出了名的好, 都快成品牌了不会有人放下这口肥肉的。。 类似的事情, 其实这些天一直在发生, 每天都有斗殴, 每天都有死人而且随着江淮大会的召开日期临近也就是“二月二”长生节后的二月初五了这种江湖仇怨的激烈程度还在不停的加深。 但这真的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就是江湖人, 这就是江湖帮派这就是江湖本身甚至这已经非常以和为贵了。 一片混乱中, 日子忽然便来到正月底, 号称北上去取三千甲士的李清臣如约在半路上撞到了三百甲士, 并将之带回, 然后却又在张行的坚持下一分为二一队三伙一百五十人在涣口镇北面寻了几个左才侯产业驻扎, 听从李清臣调度;另一队三伙人直接进入了长鲸帮总舵。 这样既可以遥相呼应也方便一内一外控制局面更重要的是, 靖安台借此动作依旧摆出了一副对涣口镇、对江淮大会、对江淮豪杰的尊重姿态。 我们靖安台都是讲究规矩的。 我们张白绶确实是代表了白巡检, 是能拿事的人而且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然了, 还有一个作用那便是张白绶本人多少也是怕死的, 不指望这一队人能阻止真正成丹高手刺杀但最起码能让他有个心理安慰不是? 二月初一随着春雨再来一个自称来自淮北却从涡水那边过来的帮派成功压线报名有趣的是这个帮众普遍破破烂烂的帮会临到报名的时候才想了一个淮兴帮的名号首领不是别人, 正是杜破阵。 “这几日的情报汇总起来大约是这样。” 到了这日晚间外面细如牛毛的春雨不停三层“大厦”的顶层南阁里, 秦宝正在与张行做例行汇报。“很明显比较大的势力主要有六家一家是下邳北面的势力有徐州大营的背景领头的人唤做苗海浪已经让小周打过招呼了完全听我们的;另一家是东海郡那边的势力原本只是想来看风向好来争东夷走私生意结果到了这里发觉事情有所为这才临时想分一杯羹比较难缠;还有一家是淮南的说法也是土豪出身帮主唤做闻人寻安表现得也对朝廷比较服从但心思还是比较诡谲。” 话至此处秦宝微微一顿。 而张行一边听一边微微颔首只是来看瘫在膝盖上的一本书册似乎并不在意此时也只是随意催促:“继续嘛。” “还有三家是长鲸帮自己拆出来的三个势力。” 秦宝这才继续言道。 “原本实力就很强的樊副帮主新组了一个建安帮;在帮内多年被打压的舵主第五昭明也将原本自家的黑沙帮拉了出来重新立了旗子;还有一些以涣口镇周边本身势力为主的人一起推了年长的岳副帮主出头他们三家有主场之利也是最有涣水运输经验的人人人都势在必行却又人人都知道最后只能推一个出来所以眼下各种手段都在私下用着腌臜的不行。” 张行终于从膝盖上收回目光抬起头来却又微微皱眉:“樊仕勇之前那么迫不及待来找我对我的方案也是满口赞同结果事到临头连长鲸帮自己分出来的人都控制不住吗?莫非是左氏兄弟的手笔?” “是。”秦宝即刻点头。“左氏兄弟虎死不倒架一来符离的根基深厚二来五六年间自然也有自己的恩威现在他们虽然在后院枯坐不动可却有一个叫李子达的心腹护法出面拢住了一批人打着长鲸帮的旗号不松手然后持续观望那三家谁大便扯谁谁弱便助谁” “那三位就手足无措?”张行无语至极。“都这个局面了还没本事将长鲸帮给彻底撕了?” “三哥难道指望这些人个个智勇双全人人深谋果决不成?”秦宝当场苦笑摇头。“依我看这些所谓江湖豪杰也都是富贵乡里浸润久了的个个眼高手低好谋少断反倒是下面那些小帮会和外地来的帮会敢打敢拼一些但又多有些莽撞无脑轻易就被这些人撺掇着送了命如杜破阵那样有些本事又能和手下人同甘共苦的委实少见。” 张行叹了口气却也点了点头。 而秦宝抬头看了下对方稍微顿了一顿复又认真来说:“三哥我现在的确觉得你的法子是对上上下下都最好的杜破阵来做这个老大也是最好的这个事情要专门跟你说一声。” 这话说得突然但张行丝毫没有什么诧异之态反而微笑反问:“你之前不觉得吗?” “有点犹豫。”秦宝坦诚以对。“去年年前你带我在江东丈量江心洲土地的时候还有江东的一系列处置方略我都是万分赞同的但是回来的路上三哥你对芒砀山盗匪的态度就跟我有些出入了可事后去看三哥做的事情从结果和局面上依然都还是最好的。杜破阵这事类似我之前不大看得起他觉得他是个偷羊贼既做了贼便没有可惜的道理只是因为当时他在芒砀山有我们的把柄算是大丈夫一诺千金为扫尾才来做这个事情却没成想到了此处经历下来还是觉得三哥选的路子准、看的人也都是最对的。” “二郎。”张行犹豫了一下然后认真来讲。“我跟你说实话这个什么江淮大会的法子是李清臣负气离开后我怕他带兵回来惹事为了控制局面临时想的注意不是什么深谋远虑咱们原本的方略一直没变当然现在看李清臣也只是负气并没有误事的意思。” “李十二郎不至于的但三哥防备一下也未尝不可。”秦宝点了下头。“只是三哥出手哪怕只是临时出手也着实不凡一下子就借着樊仕勇夜访的事情把旧局面给破了还把新局面给立起来了。” “也不用过于夸奖。”张行有一说一。“刚才话还没完呢倒是杜破阵我愿意在芒砀山跟他打折扣确实是一开始便认定了他这个人这年头甭管是偷羊贼还是皇亲贵胄愿意跟手下人同甘共苦愿意到最前面做最细致最繁琐事情的人太少了我当了白绶之后都渐渐不行了所以格外看重他这点跟你是截然不同的。” 秦宝再度点了下头却没有吭声。 “至于说你在芒砀山前后的心态我也不是没察觉咱们那天在这个镇子北面的野地里就争论过嘛。”张行继续幽幽一叹。“你总是觉得官才是正道匪便是邪道而我却觉得这世道便是做了盗匪也不能不把他们当人哪怕到了现在我也还是这道理见了盗匪作恶作乱我会杀但心里却要晓得他们是个人。” 秦宝也沉默了一下没有接后面的话只是顺着前半句来点头:“这是自然以三哥的聪明必然早就察觉。” “那你知道我时候为什么一直没跟你再细说吗?”张行追问道。“过年的时候是个好时机吧?也没有吭声?” 秦宝立即摇头。 “原因很简单。”张行认真来讲。“不要说芒砀山了其实组里的人从江东开始就对我有了畏惧之心李清臣如今的烦躁、钱唐的客气、胡大哥的退让大约如此而这个时候愿意劝我的有不同想法愿意跟交心来我说的恰恰是你和巡检这两个于我而言唯二的生死之交这不是什么意外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秦宝猛地感觉胸中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然后本能张开了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行按着手中书册扭头看着阁楼外的春雨继续言道: “然后具体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当然害怕有一天在什么地方你会骑马执枪跑出去几十步远然后再回头跟我说:‘张三哥我视你为兄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然后手持长枪下马给我行礼便转身分道扬镳” “不会的。”秦宝本能插嘴回复。 “我也相信不会的。”张行平静回头以对。“但反过来说如果千方百计让你顺着我一定要明白我的意思听从我的意思我走一步你便要跟一步不许有对立想法那又算什么呢?你还是秦二郎吗?秦二郎本该有自己的决断和路数真要言听计从我不如南市买几个东夷奴来二郎我跟你说句话他人可能已经说过但我今日还是要说一遍的你秦宝是块璞玉是个大将之材将来一定会有大成就的而有大成就的人要有自己的主见、志气和理想。” 跟之前欲说无言不同这一次秦宝努力想来应声却居然不能发声。 “白巡检也是如此而且咱们三个都该相互如此。”张行继续看着对方来讲。“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两个或者咱们三个都是在走对的路都在做对的事情那我们殊途同归迟早会走到一起的便是有人一时走错了只要其他人还在对的路上那对的人把路走通了错的人也会警醒过来的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跟你辩论却没有跟你在事后再拿结果让你服从我的缘故我当然想让你跟我一个想法但我会在前面把路走通了让你切实知道是我对你错而不是靠言语靠交情拉你从我。反过来是你觉得你对我错也该走出路让我看!” 秦宝终于调节好了情绪然后赶紧重重颔首:“三哥这番话最有道理大丈夫相交本该如此咱们三个都如此。” “巡检可不是大丈夫。”张行嗤笑吐槽道。 “巡检胜似大丈夫。”秦宝更正以对。 “你这么拍马屁她也听不到。”张行依旧戏谑。“这话不妨存着到时候换我去说。” 秦宝终于也笑却又在犹疑片刻后认真来问:“三哥就不能所有人都如我们三人这样吗?就是大家虽然有分歧出身什么也不一样但都知道对方是可靠的也知道对方是在努力做对的事情走对的路或者找对的路” “不是不行但很难。”张行认真以对。“而且那就是结党了而且也不能再用同列、同僚来称呼了而是同志了如此党众同志三五十人可延续下去五七百人可经营一方八千一万便可定天下而且到时候也不能用同列来做人与人之间的注脚了。” “怪不得会难。”秦宝有些遗憾。“不说别的朝廷也不会许这种党众存在的真火教背后有赤帝娘娘也只是那个模样而且说实话真火教现在那个样子也没法匡扶天下吧?是里面的真同志太少了吗?” “可不是嘛人心驳杂不到事情跟前谁也不知道是真同志还是假同志便是真同志也不是不能一朝反复成敌寇。”张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思咱们接着讲江淮大会的事情六家大的我们能把住几家?” “只能把住两家都是外地来争的自知不能统合长鲸帮旧众又跟朝廷有些说法的至于长鲸帮自己裂出来的这三家怕是都存了势在必得的心思。”秦宝认真作答。“要不要人为引两个小帮派进来控制局面这里面其实颇有几家晓得利害主动跟我们接触的。” “不能这样。”张行摇头以对。“这样不能服众咱们走了之后杜老大也未必能控制住局面做事情总得有点光明正大的东西出来否则迟早会遇到更阴毒的对手乃至于一些意外便能把事情给崩解了。” 此言既出头顶忽然有了一点雨水外的小响动二人齐齐向上看去然后立即对视一眼。 张行摇了摇头那意思很明显事到如今最关键的支持杜破阵的讯息恐怕已经暴露多做遮掩没什么意思不如佯作不知继续谈事。 秦宝会意只是佯作不知继续来言:“三哥说的对!但怎么破局呢?” “很简单。”张行稍作思索认真以对。“最好的方法是推左氏兄弟现在的头脸李子达报名!李子达报名长鲸帮裂出来的三个帮派必然失措而且会相互疑惧不再可能达成同盟咱们也能从容拉拢一两个出来稳稳的把杜老大架上去。” 秦宝点头却欲言又止。 张行会意只是坦然来笑:“二郎是想说左老二才是关键对吗?而且李十二郎把甲士带回来了大会就差几天就要开了咱们也按照跟左老大最后的公开约定没有让白巡检顺河而下可左老二人呢?” “是啊。”秦宝也感慨不止。“子午剑左才将呢?来了还是没来?没来一切好说等他到了咱们也尘埃落定了可若是来了堂堂成丹高手却藏头露尾的哪里有半点高手风范?连流云鹤都不如。” “什么叫连流云鹤都不如?”张行立即不高兴了。“那是我八拜之交真正的至亲兄弟。” 秦宝也只能失笑。 而张行犹豫了一下直接掏出腰中罗盘借着对方笑声和雨声速速低声念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语既出指针丝毫不动张行放下心来抬手示意秦宝离去自己却纹丝不动只是继续翻看手中书册。 又过了好一阵子张行方才合上了书册转身坦然去睡觉。 那不是一本小说也不什么官修史书而是一本账册。 翌日一早牛毛细雨还在继续虽然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视野但依然可以看到淮河烟波浩荡看到两岸平原、丘陵微微起伏层山尽染一片翠绿。 李十二郎继续在镇北躲清静。 而张三郎张白绶当仁不让的承担起了“长生节”的祭祀主持活动。 长生节来源于对青帝爷的纪念青帝爷不是个人是一条龙一条东海碧波中浑身青绿色的真龙最后以龙身证位至尊。 传说中大约万年前彼时天地虽然久开孕育百族皆有智慧却只是懵懵懂懂的建起棚子收集野果野穗打猎捕鱼裹着兽皮举着木棒聚居成部落然后靠着种族特长相互攻打仇杀不停。 但忽然间有一日本就是东海中最知名最强大最聪慧一条真龙的青帝爷感应到了天意便主动来到陆地上帮助遇到的诸族他倒不是能直接传授什么他也没经验他也不懂他只是一条这个世界自然诞生的一条龙而已。 所以他的帮助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要求这些部落族群相互交流相互教导自己擅长的事务。 这个部落会种地那个族群房子修的好隔壁的部落会做船远方的族群会用某种草药来治疗某种疾病还有部落会用将自家所居山洞里坚硬的石头给烧化了做成物件青帝爷不辞辛劳谁不教就打谁谁教了就给部落里的人度长生真气治病。 这个效率非常慢最起码花了上千年的时间其中还有不少其他真龙比如长江口的呼云君还有很多部落主动参与到了这个文明加速的过程中。 至于青帝爷说实话按照记录它干的真正细微工作真不多但他起到了绝无仅有的领袖作用和护卫作用——那个时候天地之间可不太平据说青帝爷亲自处置了不下二三十个著名大部落并亲自上阵打败了不下十条龙其中有来主动闹事的有躺在那里字面意义上兴风作浪阻碍交流的唯一的平手是淮阳君但据说也是青帝爷惜龙。 可以说文明开化青帝爷功莫大焉。 当然最终随着部落的交流频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彼时丝毫不显的人族部落里发明整理了一种用作交流、记录、学习和传播的象形文字事情就变的奇怪了起来连续数年随着文字的传播开来天地日夜交感三辉之下四海轰然地势自成强大的真龙和部分已经开始走上修行之路的强大诸族个体皆有天意感应。 而青帝爷感应到的天意最为清晰无误据说就是文字发明当日他便登上天门而成为这个世界第一位至尊。 没人知道官修史书里这些传说故事到底有多少真多少假唯一确定的是青帝爷对这个世界的功勋毋庸置疑但那已经是八千年前的事情了。 等到这世间第二位和第三位至尊出现却已经是五千年前黑帝爷与赤帝娘娘还有巫族罪龙的传奇故事了。 “啪!” “啪!” “啪!” 渡口前的彩棚上一身锦袍戴着武士小冠的张行运行真气奋力在空中抽出三声鞭响然后收起鞭子环顾四下运气来喊: “今年的争龙赛正式开始!” 听到言语数十步外一名光膀子大汉抡起大锤奋力砸向了身侧悬挂在木架上的巨大铜锣。 锣声既响数十青色龙首细舟如离弦之箭一时俱发而淮河北岸的涣口镇渡口上瞬间想起了雷鸣般的喧嚷声。 便是一些富商、帮会老大也都毫无体面在那里撸起袖子、跳起脚奋力来喊。 俨然是赌了不少钱的。 转回眼前龙舟飞速行驶到对岸在对岸树上摘到了有特殊标记的铁胆绣球后立即掉头折返回到渡口这里。 而此阶段胜负一分渡口上就已经有人开始喝骂了。 俨然是专赌了青龙舟比赛。 但是更多的人却还是在奋力嘶喊包括那些喝骂的也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因为舟上之人抵达渡口后立即弃舟上岸飞奔到前原来市集位置现在一片空地上的复杂庞大木架前。 木架上沿着一个人为堆积的土丘而起借了些高度和力道足足有数十丈方圆然后最高点足有五层建筑高的样子最高点上则有一条青绿色龙首。而这些人要做的乃是举着特定的龙头套子爬上去将他们队伍的铁胆绣球从自家套子的头顶塞入最上面的大龙嘴里。 谁先送入便是最终胜者。 这个过程很难的因为送绣球的龙头套子是有特定规制的而且需要一人顶着龙头一人扯着龙身一人为龙尾三人互相配合靠着单纯的跳跃“跳”到最高点完成任务期间不能掉绣球不能扯开龙身更不能龙首落地否则便是失败但毫无疑问是允许阻碍对方队伍前进的甚至允许公开互踹。 当然谁要是一脚踹下去弄塌了架子摔了最大的顶上龙嘴那便是极为严重的失败据说会影响今年的收成和利市不仅要直接判负还要请客赔罪明年不许再参加的。 而这个过程便是今日“二月二长生节”的前半天的主要戏肉也是市井百姓最振奋的时候。 “有奇经八脉的高手上去吗?” 坐在主位中张行带着极大兴致来看这种似曾相识戏码的出现同时开始做额外的打听。 “回禀张白绶六条正脉以上的便都不许上了。”旁边的新任建安帮樊帮主主动出言解释。“否则就没法看了。” 张行会意点头继续来问:“这风俗是江淮独有还是四海皆同?” “回禀张三爷各处似是而非。”趁着樊帮主有些茫然旁边有人隔着七八个座位迫不及待扬声解释道却是一个唤做沙大通的小帮帮主。“据在下所知南方水网多的地方都有龙舟但北方却几乎没有而是赛车、赛马至于争龙送珠的戏码东面自北向南都有西面却没有反而是骑马击打龙珠居多。” 张行愈加恍然便欲再问一下这个伶俐人。 而也就是此时秦宝忽然直直走了过来微微一拱手然后让开身形露出一个人来。 张行怔了一怔立即含笑招手:“左游兄来的好巧。” 一身新衣服的左游苦笑走过来停在彩棚外恭敬拱手行礼:“让张白绶见笑了我可不是来得巧而是被人逼着来找张白绶传话的。” 张行会意却当众摆手:“不急万事都没有‘长生节’重要我现在要看争龙送珠然后要颁奖下午还要祭祀等我祭祀完了再与左兄说话左兄尽管去玩乐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左游微微一怔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屡次回头却只能讪讪而走。 ps:大家晚安(早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斩鲸行(7) 下午时分的祭祀过程非常漫长倒不是青帝爷显灵了主要是张白绶跟祭肉较上了劲居然真的很细致的在那里拎着小刀子分猪肉。 年长的人分肥一点的年少的分瘦一点家族、帮派人多的分多一点人少就分少一点。 没有任何意外六位势力最大的老大们分到的祭肉都是最好的而且全都被放在瓷盘里瓷盘下还都有托盘至于据说跟张白绶似乎有些交情的淮兴帮杜老大以及表现伶俐的黑鲨帮沙老大等七八个有点格局的小帮会首领虽然没有托盘却也都有瓷盘。 这当然是极好的征兆说明张白绶秉公到底认可了因为最大六家的格局至于杜老大和沙老大的出现也没什么可说的谁还没个亲疏远近了?实际上最大的六个帮派老大在捏着筷子吃肉的时候都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以进行最后的竞争、媾和与联盟彻底拿下这泼天的生意。 千里奔波只为财何况这个世界的帮会本身就是为了经济利益而聚合的临时体系而非是存有什么自我价值的玩意。 就这样折腾了好一阵子就连张行都以为今日事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最大的高潮反而出现在祭祀之后——食肉者们刚带着随从武士们退场成千上万的人便争先恐后只是为了去抢上午争龙送珠戏码时用来架设龙首的土丘以挖到一把土为荣。。 那场面可是叫一个壮观。 “回禀张白绶这是抢龙壤。” 细雨蒙蒙中眼见着张行止步回头尚未开口询问呢伶俐哥沙老大就又懂了。“按照风俗不拘多少抢到了就行放在田地里、家里便可保一年家宅平安、丰收无灾。” “抢不到呢?”牛毛细雨中张行好奇不止。 “抢不到, 自然就是要倒霉了。”沙老大干笑一声。“不过泥土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抢不到, 总能捻点渣子回去的, 或多或少罢了” “愚夫们自我安慰的东西罢了。”樊仕勇樊帮主赶紧捻着须插了句嘴。“算是不用钱的香火。” “也是。”张行面无表情又看了片刻然后点头以对。“肉都被我们分光了老百姓不拿点泥回去又拿什么呢?” 随行的几位老大, 竟然只有两三人瞬间色变算是立马听懂了如此赤裸的嘲讽, 其余几个老大居然等了片刻, 才似乎醒悟过来。 随即, 还是樊仕勇干笑来对:“照理说应该大家一起分肉的但肉就那么多, 真这么多人来分如何分得利索喝汤都喝不匀。” “我又没说要分肉, 你们急什么!”张行依旧面色平静, 只是语调明显不耐起来。“这镇上有一万户吗, 蒸一万个窝头, 或者一万碗白饭要多少钱?窝头上点个红点, 白饭里放几个枣子咬一口一年平安我们吃肉, 他们吃窝头总比我们吃肉, 让他们挖泥体面朝廷用役夫过年都还有一块炸糖糕呢。” 樊仕勇面色发白, 只能连连点头。 “张白绶这个风俗是跟春耕有关系的抢夺土壤是一开始就有的, 不是没有祭**得老百姓去抢泥土而且各地都有。”岳老帮主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在装糊涂居然在此时出言解释。“也没必要移风易俗。” “我说的跟你说的是一回事吗?”张行听到此处再难忍耐却是勃然作色指着对方鼻子当众喝骂起来。“姓岳的你是老糊涂了吧?一万个窝头才多少钱, 一年一次便是白白砸出来又碍着你发财?这点气量都没有还指望能当这江淮的霸主吃涣水的官家生意?老朽成这样, 不如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说完竟是直接率众拂袖而去。 话说这张三郎刚刚还在祭祀分肉搞政治小把戏弄得一团和气忽然间就翻脸指着六位巨头之一这般羞辱以至于上下一时全都没反应过来但是反应过来却也不知道能如何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而岳帮主越想越羞耻越想也越无奈最后也只能跺了跺脚遮着面匆匆离去却也无人安慰。 实际上两个关系人都走了众人反而盘算利索起来而稍一思索却又普遍不觉得这张三郎如何过分了。 将心比心想一想就知道了人家这位张白绶背后有白巡检那种人物做靠山却硬生生摆出了一副公道样子到如今委实不易了。再过三日便是江淮大会了而这三日自然是最要害的三日有什么手段便要使出什么手段什么窝头什么吃肉挖泥无非是在暗示个人好处最多再加一个服从性测验看看到底哪个听话。 岳老帮主倚老卖老脑子一乱自己跌了一跤也怪不得别人。 “安得广厦千万间安得馒头一万个”张行当然不晓得自己一时火气上来没忍住引发了多少人的思索却只是在雨中负手而行并感慨一时。 没办法他如何不晓得这是跟春耕有关系的什么风俗祭祀分肉什么的也跟这个没本质关系?但前脚肉食者们分肉吃的油光水滑后脚老百姓们争先恐后只去抢一把泥土委实有些对比过了头继而发作了出来。 而周围巡骑、甲士都不敢吭声的。 “三哥!” 刚刚行到长鲸帮的大门前秦宝的声音便适时响起。 张行回头立即看到了站在秦宝身侧的左游然后当即会意:“左游兄请跟我一起来二郎该去忙什么就去忙什么吧。” 秦宝立即拱手行礼回复:“我这就去把事办了。” 张行点头只招呼来不及行礼的左游一起带着零零散散的其他人转入满是甲士的长鲸帮总舵内然后便不慌不忙上了阁楼。 “张白绶。” 二人在三层南阁坐定左游显得有些急不可耐而且第一句话便有些语出惊人。“我是代左二郎来传讯的。” 张行点了点头并没有半点惊愕之态。 倒是左游反过来怔了一怔:“阁下早猜到了?” “算算日子左二郎早该得到讯息然后赶过来了却一直不露面无外乎是因为什么缘故没法到这里或者是到了这里也不想露面而你是左氏的同姓乡人年前恰好又去了东海而且跟我有些交情却正是一个极对路的信使。”张行言语显得有些敷衍和不耐。“所以左二爷怎么说?” “左二爷说他大哥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左游强压某种不安来对。“这是他们三兄弟之前一起商议出的底线长鲸帮的基业不能毁希望张白绶高抬贵手。” 张行蹙眉以对满脸不解是真的不解:“只是长鲸帮基业不能毁?这怎么跟左大爷他们说的不一样呢?” 左游似乎也有些不安:“难道左大爷和左三爷还有别的条件?” “他们还要祖业不能迁。”张行有一说一。 左游怔了一怔苦笑一时:“原来如此这倒是合情合理但其实吧据我的了解左二爷对这种事情未必在意他们父亲已经去世而左二爷又是个浪荡性子常年不归家的。” “但这个就不对了啊。”张行无语至极。“当日是左老大态度强硬非此不可一点都不能谈上下都能作证我才动的手结果如今左二爷回来又许了可以我却已经开始拆长鲸帮了难道要怪我吗?” “那倒不至于。”左游干笑一声。 “左游兄。”张行愈加叹气。“你若是有渠道能去立即见左二爷就赶紧去见一次劝他亲自回来加上左大爷、左三爷咱们一张桌子一起当面说个明白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左游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看来是有这个必要但我也不能立即回去否则到那里不能把事情原委给左二爷说个清楚他岂不是又嫌弃我传递信息不妥当?而且这边江淮大会如火如荼的若是不能达成一点万俟到时候根本来不及收住脚而我作为中间人也说不定要吃挂落的。” “这倒也是。”张行恳切以对。“况且我也有想问左兄的。” 左游闻言反而醒悟失笑:“张白绶有什么想问的?” “左二爷如今到底在哪里?”张行毫不遮掩自己的意图。 左游没有丝毫诧异只是再笑:“张白绶何必如此呢?左二爷在暗处还能有些说法直接露出来不是我信不过张三郎的为人可怕就怕张三郎你也身不由己怕就怕一个万一万一露面后倚天剑跟着飞过来、斩出来偏偏又一刀斩不死左二爷别人倒也罢了你和我只有死路一条的。” 张行也笑:“确实是这个道理。” “话到这份上咱们开诚布公好了。”左游忽然严肃起来。“朝廷开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张行也同样认真以对却是将之前说与左老大的三个条件重复了一遍。 左游听了微微皱眉但明显松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话以左二爷的意思来看我觉得迁移宗族去关西没什么大问题让三爷调任他出也无妨只是左二爷如今已经成丹境界开始观想了还观的是东海波涛不如缓几年再入军中为上。” “不行。”张行毫不犹豫。“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是中丞亲口定下的条件所以也是最宽松最基本的条件决不能再打折扣何况左二爷相关条件是什么意思咱们谁人不知?要的就是要他立即现身成为朝廷栋梁以免留在外面与朝廷作对什么成丹后再来什么再缓几年未免可笑。” 左游面色严肃起来:“这是靖安台的根本意思?” “不错。”张行依然坦荡。“长鲸帮可以让但左二爷必须出面要么上英才榜要么上黑榜没有第二条路。我不信以左二爷自己不晓得这个道理也不信左游兄你不懂得这个道理我委实不懂难道你们现在还对这个事情还心存侥幸不成?” 左游沉思许久方才再度开口:“不瞒张白绶有些利害关系左二爷其实是想过的之前言语确系他让我试探” 张行也笑了:“我就说嘛。” “曹中丞的这三个条件其实是针对允许左家保住长鲸帮来提的。”左游诚恳来讲。“其实左二爷真正的意思是他愿意让出来最关键的东西也就是让出大半个长鲸帮并让左三爷也走、宗族也移来换自己缓上两年再去为朝廷效力因为他的观想委实到了关键时刻。” “成丹境的观想这么麻烦吗?”张白绶略显烦躁起来。 “那是自然。”左游感慨以对。“要一边看一边琢磨的” 张行沉默了下来。 左游也不着急只是低头等待。 等了半晌张行忽然反问:“左二爷说让出大半个长鲸帮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左游一时大喜赶紧来讲。“比如说帮主都不让左大爷做了你张三郎就顺着江淮大会来想推谁就推谁但要在江淮大会的九个席位里给左老大留个位置做个副帮主这不难吧?” “这一点都不难。”张行恳切以对。“但问题在于我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何意?”左游大为不解。 “我难道只因为你左游兄代左二爷传的一席话便要如此大费周章重新处置吗?”张行冷笑以对。“江淮大会就只剩三天了长鲸帮都已经拆了要我再拼回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我怕了他左才将?” “你不怕吗?”左游依然大为不解。 张行心中微动抬头来看对方看了半晌方才一字一顿缓缓回复:“我更怕镇塔天王和倚天剑。” “这倒也是。”左游低头一笑。 “至于左二爷。”张行继续严肃以对。“当年他都知道拿出子午剑砍了四个帮主然后才能呼应着自家大哥来办成事如今怎么反而这般幼稚了?” “难道要左二爷杀了你和李十二郎外加几个帮主?”左游反过来冷笑。“那不是撕破脸了吗?倚天剑怕不是要从汝阴追杀左二爷到东海的左家全家也不能保长鲸帮的利市也不能保。” “所以左二爷必须得露一面只要他露面大家知道是个成丹高手亲自来谈了我自然可以改弦易张也没人会说我如何。”张行只觉得口干舌燥直接去端茶来。“否则大局如此不说别的便是真杀了我其实有些事情也根本拦不住、做不成” “张白绶说笑了”左游也有些焦躁。“据我所知左大爷和左三爷不是还拢着李子达一帮人继续维持吗?直接让左大爷去报名这个大会便是如何拦不住?” “晚了。”张行放下茶杯平静以对。“左大爷和左三爷已经是光杆子了李子达已经反了他们自己拉杆子报名了。” 左游愈加诧异:“张三郎莫要唬我我进来前还看了报名的帮会名册李子达何曾报过名?” “应该就是刚刚报的名。”张行愈加平静。“就是左游兄进门后报的名你以为秦二郎送你见我后去办什么事情了?” 饶是左游见多识广也不禁怔在当场。 “左兄你是信不过秦二郎的本事还是信不过我在此地的威信?又或者觉得杜破阵没有那个拉拢人的气度?”张行面无表情盯着对方平静来讲。“你若不信现在出门去看李子达必然已经在抢龙壤之后当众报名成功所有江淮道上的人也都已经知道长鲸帮彻底分崩离析了左老大无能为力了你回去告诉左老二他现在只有两条路。” “那两条路?”左游回过神来同样面无表情盯住对方同时言语冰冷。 “一条黑路讲究的是一败俱败只让他拿出子午剑来杀尽此地帮派首领再砍了我和李清臣然后赌一把能在倚天剑下逃出生天亡命东夷但同时注定抛弃左氏祖宗之地涣口基业全族性命。”张行鼓起勇气继续平静来说。“一条白路乃是大家各守本分努力共存却要他堂而皇之站出来告诉江淮豪杰他左二郎在这里请江淮豪杰给他一个面子自然可以凭着一把子午剑的名号再把长鲸帮给撑起半个天来。” 左游停了半晌愈加冷笑:“我若是对一个成丹高手如你这么说话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左兄。”张行犹豫了一下忽然来问。“你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事情吗?” 左游眼神微微一动稍作缓和:“不错自然记得当日的交情。” “那你还记得当日我的言语吗?” “历历在目。” “那好左兄你是东夷间谍吧?”张行忽然来问然后不等对方色变便抢先来言。“若你真是东夷间谍我觉得还是要劝左二爷走白路否则你们东夷人在淮上的线就断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胡扯什么?!”左游等对方说完方才严厉呵斥。“这话是能乱说的吗?张三郎莫非是嫌弃功勋不足要诬良冒功?” “我一个快要升黑绶的小小白绶功勋再多于我有个屁用?”张行平静以对。“而且我此行真正目的我想左二爷他早该看出来无外乎只是想送我至交杜破阵一个好去处了结芒砀山恩怨你是东夷间谍与否长鲸帮之前跟东夷勾结深厚与否于我有何利害?我只在乎杜破阵能做涣水口的新主人。” 话至此处张行在对方复杂的眼神中喟然一时: “说白了我要的不是靖安台想要的靖安台想要的也未必是大魏想要的;同样的道理东夷间谍想要的不是左二爷想要的左二爷想要的也不是左老大想要的谁说我是靖安台的人就一定要对付东夷间谍呢?我要是为了靖安台着想早在查账时察觉到长鲸帮账目不对常年往东海郡流出大笔收益便该直接召唤龙冈甲士和汝阴的倚天剑来洗地才对何至于折腾那么多事?” 左游沉默了一下霍然起身:“不要跟踪我我去替你与左二爷传个话。” 张行点头以对直接挥手:“左兄自去。” 此时天色未暗阁楼外的春雨却已经紧密了起来。 ps:大家早安。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斩鲸行(8) 左游走后张行对着雨幕枯坐了许久以压住自己再度使用罗盘的冲动。 这倒不是担忧什么罗盘反噬事到如今他对于罗盘的什么危险性真的越来越看得开了因为一次次的化险为夷都在验证着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他老张能像罗盘上的两句铭文一样做到自强与厚德对人对己都无愧于心那么罗盘的负面影响最终会化为乌有。 但是用脚来想都知道这绝不代表他可以滥用这种级别的宝贝尤其是具体到眼下的困境经过左游的拜访后他张白绶似乎已经可以用直接的行动、试探与思考来确定事情的真相了。 思索片刻张行到底压制住了走捷径的想法恰恰相反一个简单而又大胆的计划忽然涌上心头。 一念至此张三郎直接转身向楼下走去并喊了小周:“去将左老大唤来顺便查查问问除了李子达那些人外最近有没有扎眼的人接触过他们俩?” 这个命令光明正大且符合常理周行范立即点头应声然后去执行命令了。 过了一阵子小周公子将人带到却惊诧发现自家白绶人并不在此处稍微一问才晓得在去带人的时候这位白绶忽然也下了楼似乎临时又有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什么都不是周行范不觉得让左老大等一等张三哥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自己就不需要继续执行任务了——于是二人一站一坐就在阁楼里等了下去。。 外面春雨越来越密渐渐有了几分气势神色枯槁的左老大原本还在沉默的等待着会面但随着这种枯等持续下去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间就变得不安了起来而且, 越来越不安。 但一回头, 看到扶刀而立的周行范, 这位昔日淮河上最大帮会的首领却又显得有些无奈无能和无力。 左老大知道的这个年轻人是周效明的嫡出幼子而之前数年一直担任徐州副总管的周效明对于江淮道上的人来说, 是个遥不可及的真正大人物那位张三郎是个顶尖的人物不错但能这般顺利, 毫无疑问是因为白氏贵女在淮河上游的呼应, 便是在这里, 能迅速收服和控制住本地的江淮大豪也很明显有这位小周公子的功劳。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一次次回望之后楼梯上终于传来了脚步声。而失约的张白绶也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了阁楼里。 左老大没有起身, 也没有行礼, 只是怔怔看着对方, 而当他注意到对方身上明显的水渍后, 更是莫名喘起了粗气。 张行平静的坐下来隔着桌案与对方对视了片刻, 然后缓缓开口: “李子达被我的人拉拢走了然后左游也来了他的话很有意思, 大约是说左老二居然可以弃了你们这俩人和左氏宗族基业一样这个时候我就想局势已经被我彻底拿住, 左老大你算是已经被我逼到绝路上了正该和左老大你就此摊牌, 拿当日咱们的君子约定与你做最后交易, 你保住你最想保的我拿走我最想拿的但刚刚我让小周去喊你的时候却又忽然想到与其与你做交易为什么不与左三爷做交易呢?然后就直接避开你们去冒雨见了左三爷。” 本就已经在勉力挣扎的左才侯听到最后一句直接低下了头, 然后近乎崩溃的撑住了额头后方不远处周行范也有些恍然之态。 “左老大不知道你信不信你家老三跟我说了实话之后, 我呆了足足十几息的时间才喘匀气。”张行失笑以对。“你说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哪怕我刚刚见了左游我还有威震江淮的左家二郎竟然、竟然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好了左老大你说该用什么词好?” 说着张行连连摇头却又看向了阁楼外的雨势。 左才侯摇头以对彻底沮丧:“事到如今何必纠结什么词句?” 张行听完这话方才回头:“你们兄弟骗了天下人这么多年骗出了这么大一个基业便是有东夷人襄助也委实荒唐。” “天下间荒唐的事多了去了。”左老大猛地抬头勃然作色。“两征东夷全都大败而归难道不荒唐吗?将门世家手握重兵却放任土匪在军营几十里外数年久存不荒唐吗?你一个小小白绶居然借着白氏女的名头轻易拔了这涣水上下的土匪、将军、帮派难道不荒唐吗?!凭什么就说我们兄弟荒唐?!” “你还好意思说芒砀山和陈凌?”等了一下见对方没有继续张行方才冷笑道。“芒砀山的事情我根本没来得及问左老三但这事无论如何不是你们先惹上来的吗?是东夷人叫你们干的?还是你们自家心虚想建立自己的势力?但不管如何不都是你们自家荒唐到了极致主动来惹我们?要不是做了这等蠢事哪来的今日分崩离析?” 左老大一时语塞。 “所以这事到底是东夷人还是你们自家的决定?”张行催促道。“这事我还真好奇主要是当时左游居然没有留下来助芒砀山一臂之力以他的修为” “自然是东夷人的意思。”左老大喟然道。“至于左游为什么没有留下乃是因为他眼高于顶注意到了陈凌的诡谲心思后便想拉钟离陈氏下水结果陈氏也看不起东夷使他直接被拒。” 张行回忆起当时场景点了点头却又再问:“其实我还有一点不懂我知道左三爷注定不懂也没问他还请左老大务必替我解惑你说陈凌都能知道拒绝东夷人你左老大也是个人物为何这般被东夷人搓扁揉圆?我看账目这涣水口生意分到你左家的利市足足一半都转到东海去了这也太尊卑明显了点!” “帮会都是别人帮着建的我如何能反抗?”左老大不耐到了极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到底犯了什么混非要受东夷人的那么重的恩惠把局面捧这么大?”张行诚恳来问。“长鲸帮这么大基业摆在这里前两次征东夷都是速败让你躲过去了但实际上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稍有拖延必然是要你在后面断徐州方向大军的粮而杨慎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所以你难道不晓得表面上是你受了这种恩起了这么大基业实际上却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注定要毁了左氏几代人的基业?” “能为什么?不就是不甘心这三个字嘛。”左老大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方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张白绶刚刚说我们荒唐可若是老二还活着以他的勤苦和天资我们何必荒唐?这长鲸帮的基业涣水上下的生意本就该是我们左氏经营数代后该有的格局。结果老二忽然一死数代人的经营父子四人十几年的谋划俱为泡影老父也直接郁郁而亡我” 左老大身后不远处一直侧耳倾听的周行范听得目瞪口呆而他没注意的是张行也同样双目圆睁怔怔盯住了失控的左才侯。 但是很快张三郎便率先回过神来却是左右环顾待意识到自己赌对了左游果然没在这里偷听后立即起身朝着周公子微微一招手。 周行范醒悟过来也即刻上前。 “发信号传信不管如何让巡检速速赶来不必拘泥江淮大会当日。”张行立即吩咐。 “临时传讯怕是快不了一日半日的。”周行范低声以对。 “我知道可还是要尽量去做。”张行回答利索。 周行范即刻转身准备下楼而去却又被张行从身后拽住然后诧异一时。 “务必小心。”张行按住对方的手轻声来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也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更不要多猜多想猜了想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周行范咽了下口水立即点头便要再走却又猛地扶着腰中刀子。 张行尚未回头便听得左老大的嘶哑声音:“你诈我!” “稍等。”张行醒悟过来赶紧对小周第二次喊停然后才回过头来果然看到左老大已经起身并双目赤红死死盯住了自己却又努力平静来对。 “算是但也不全是我原本是想去找你三弟的但想到左游可能会去那里守株待兔所以临时决定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来诈你而你也不要这般不满我其实早已经猜到子午剑可能不是你二弟而是东夷人伪装毕竟彼时正是朝廷三分巫族举国都在议论征伐东夷的时候那东夷人为了在徐州后方粮道埋大钉子怕是什么本钱都愿意出只是委实没想到你二弟已经死了。” 左老大还要说什么。 张行忽然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左老大我知道自己刚刚诈了你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君子协定吗?” 左老大微微一怔满脸不解。 “你这事太大了。”张行恳切以对。“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你族中全在符离也跑不了的所以你告诉我子午剑到底是谁并配合我、听我安排不要打草惊蛇、只助我引那厮入彀而我放你三弟私下逃走这个协定如何?” 左老大怔怔看着对方双眼张口欲言几乎瘫坐回座中却还是努力站定然后喟然一时:“就是你想得那个人没有旁人就是他!不过他没有成丹只是凝丹想要御真气飞行注定要显出真气光芒来的。” 张行点头以对撒开手随即又回头朝另一人示意:“小周记住我刚才说的话不要露出马脚怎么来的就怎么押送他回去然后再让秦宝去召唤巡检你不要乱动。” 小周稍微一想心中醒悟却是深呼吸数次然后重重颔首。 左老大想了一想只能无奈踉跄而去然后小周紧随其后。 人一走孤身一人的张行只能瘫坐回去望着阁楼外的春雨大口喘气。 过了一阵子周行范将左老大送到了庞大的长鲸帮总舵后半部分一处小院里然后就在院内恭敬示意对方进屋待对方进入屋内后四下瞅了一瞅方才快步离开全程并没有遇到什么多余之人。 然而就在周行范刚刚离开院子满身水渍的左老大正要跟自己三弟说话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屋上闪入然后冷漠来问满身水渍的左老大: “大哥安好?” 左老三吃了一惊神情惊惶而左老大则是微微一怔然后不顾自己全身水渍直接微微摇头:“他知道我受了东夷的协助却不知道你就是我那二弟子午剑只想问我你的下落我只是要他保我全族并索要李子达性命。” 左游叹了口气:“他若是真聪明本该扔下你亲自来这里吓唬老三的说不得会有奇效可惜我脱身后速速过来却发现只少了你他竟不来。” 左老大欲言又止。 “什么?”左游冷笑来问。 “我留在这里助你你能带老三去东去大东胜国吗?”左老大诚恳来问。 “不必如此。”左游微微蹙眉。“那姓张的虽然有些后台和本事却心思太多我已经有了法子三日后让一个通脉大圆满的属下公开露面装作你弟弟来大会上而这两日内我便拿出我凝丹期的本事来为他打地基看看能不能帮你保住大部局面长鲸帮就别想了但你宗族基业和你弟弟前途总是无忧的九席之位也总有你一处到时候配合点别丢脸。” 左老大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释然的样子但又像是有点失望。 “你还叹气?”左游当场不满。“若非你自己没有本事和德望让那个什么李子达反了你否则全盘都能保住的!” 左老大只能低头:“全听全听二弟的。” 左游笑了一笑点点头:“那就好我这两三日就住在这里那张三便是奸猾似鬼也猜不到我这个真的子午剑在这里当然咱们兄弟也许久没有亲近了今日若不是那个姓秦的一直看着我咱们本来可以早点见面的。” 左老大只能点头。 与此同时数百步外的阁楼上张行终于喘匀了气下楼吃晚饭去了说起来今晚上闻人帮主还要请他喝酒呢。 ps:大家早安顺便祝我自己生日快乐还有没加群的盟主加群找我啊。 正文 请个假 rt 原因不问自明再怎么搞下去迟早也要崩不如正式请一天假果断开启新周期顺便认真思虑一下剧情。 其实真的非常惭愧瞅了眼这书到现在都快一万四的均订了上架42天涨了五千均对比着我这个更新状态简直是大家对我的纵容。 不过这本书开书以来遇到好多私人的事情也的确是事实就不多说了。 总之一定调整好状态努力回报大家。 感恩。 鞠躬。 大家吃好喝好。。 ps:感谢特别白老爷的上萌感谢王老爷的又一萌以及崔老爷对绍宋的打赏感谢三位大老爷的厚爱再度惭愧感恩鞠躬。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斩鲸行 (9) 淮南豪强出身的闻人寻安给张行的印象就像是个小号的陈凌一样只是明显差了陈凌好几层底气所以这厮装模作样了一晚上后到底还是低了头许诺去选赵破阵来做涣口镇的新主人对应的赵破阵的副手辅伯石也代表了淮兴帮做出了一定承诺。 听意思大概是说赵破阵掌权后需要对淮水下游的生意保持克制应该是走私的生意只是不清楚是单纯的私盐还是出海进入东夷或者妖族北岛的走私然后给闻人寻安的永德帮保留特定份额。 对此张行根本懒得理会且不说他现在脑子里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个便是在意也不会权欲强到直接插手这个江淮帮派同盟内部事务的份上——说白了人家根本不是看你张白绶的面子真正符合游戏规则让这些江淮灰色势力愿意俯首的本质上还是朝廷的名头和白氏的威望。 张三郎很有能耐大家愿意服从甚至有一部分人愿意尊重他个人的意愿让他的熟人撰取最大一份利市但前提是他是靖安台的钦差还是那位白大小姐的夹带中人。 不过抛开张三郎的想法和什么江湖规矩如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赵破阵上位的局面似乎已经成了一大半——闻人寻安拿下代左氏兄弟出面做事的李子达暗中拿下加上早早表达了诚意的徐州苗海浪再加上赵破阵本身九得其四其实此番拱着赵破阵上位的局面已经没有大问题了。 尤其是李子达此番忽然倒戈加入角逐绝不仅仅是带来一票的结果更重要的一点是它打破了原本长鲸帮背离者们的默契。 要知道樊仕勇的建安帮第五昭明的黑沙帮岳器的长生盟本质上就是长鲸帮分裂出的势力他们相互熟悉重组方便而且天然具有继承者的心理所以, 哪怕是前期有着明显的分歧, 可一旦到了最后, 还是很容易媾和与联盟先吃下生意再说的。。 但现在李子达作为长鲸帮内部的原核心势力, 左老大的心腹忽然选择单独出列, 就很容易导致原长鲸帮势力内部的猜疑与困惑, 如果稍微用点手段, 不是不能造成分裂从而轻松把控局势。 当然了, 说半天都没啥意思因为最大的破局者已经来了。 翌日一早, 张行刚刚醒来, 便得到尚未知最后原委的秦宝提醒, 说是那个左游又来了。这一次, 张行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行拿捏他真不敢了而是直接将对方请上来。 双方见面, 微微一拱手各自坐下然后等秦宝一走, 左游就“开门见山”了。 “张三郎。”左游拱手以对。“左二爷已经到涣口了而且已经同意了你的意思, 就走白道” 张行点点头旋即摇头:“走白道当然是好事, 但是你们东夷人对左二爷影响这般大委实可怕。” “这关张三郎你什么事?”左游戏谑笑道。“反正你把自家私人推上去, 就要回靖安台领功劳了公私两不误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从后日开始我便不知道什么东夷人了。”张行微微探身恳切以对。“咱们相互不要留言语以外的把柄君子之约就这一回生意。” 左游笑了笑也跟着摇头:“我倒是想不同意可是如何敢去镇塔天王根底下寻你呢?我连你家倚天剑都要躲着的东都藏龙卧虎, 你根本不必忧心我好好的升官发财就是。” 张行点了点头然后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下却又几乎齐齐欲言。 “你先说。”左游大度以对。 “左兄先说吧”张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左兄谈的必然是正事, 我要问的两个有点像私事。” 左游怔了一怔立即点头:“那好你要推你那个朋友上位左二爷已经同意了不过左二爷既然回来若不先行下手处置一二门下怕是后日也立不起威权他忽然要走白路便不想坏了咱们三家的生意所以寻我来问问朝哪个下手哪个又留下?” “要杀人吗?”张行恍然。 “是。”左游眯着眼睛应声。“必然要杀人的否则左二爷心中难平。” “只杀一个再吓唬一两个就行了吧?”张行有些不耐。“别闹太过分。真坏了格局惹出事来我一个白绶根本兜不住须知道我能在此处主持事情根本上还是年前芒砀山的功劳算是赏功赏劳根本不是我本人有多大威望连跟我一起来的另一个白绶见我吃相太难看都直接甩脸子躲开了而我家巡检在上游身边也是有小人的龙冈的兵部官员王代积也是个有心的人把谁惊动了都不好。” “有道理。”左游点头。“那杀谁?” “第五昭明。”张行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 “为何是他?”左游诧异至极。“他杀带头的樊仕勇不更好吗?樊仕勇修为最高、势力最大而且是带头反的杀了他对咱们都有好处。” “因为樊仕勇是生意人。”张行平静给出答案。“岳器也是个生意人;闻人寻安和苗海浪也是生意人;李子达既然能被收买说明也是生意人;便是我那半个兄弟杜破阵当日既然能在芒砀山中跟我做下这笔生意说明他也还是生意人;东海的厚丘联原本就是地道的生意人而左二爷和你我也是生意人只要是生意人大家遇到事情就可以商议就可以交易就可以不用打打杀杀。” “原来如此你是说第五昭明不是生意人?”左游认真来问。 “不清楚。”张行摇头以对。“只能说他很想摆出一副不是生意人的样子或者说李子达既然投了我第五昭明便是剩下长鲸帮反叛出那三人中最不像生意人的一个了我是不想死人的但如果非要死人就让他死好了。” “张三郎是有一套的。”左游难得感慨。“未必要杀之前对自家捅刀子最狠的也未必要杀最大最厉害的杀一个对咱们将来生意威胁最大的是这个意思吧?” “咱们将来没生意只能说是对后日流程威胁最大的。”张行平静以对。“杀了第五昭明让左老大出来选这样还是长鲸帮四分再加上三个外来大势力一个淮兴帮剩下一个名额左二爷有说法吗?” 左游闻言便要言语但旋即心中微动反而摇头:“他没说咱们就当他没有。” “那就公平选出来。”张行释然以对。“我只要杜破阵上位了了芒砀山首尾还了人情带着功劳回靖安台!” 左游点点头旋即又笑:“我当日走得急没想到张三郎芒砀山做的好大事不愧是人榜上有名的拼命三郎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 张行反而摇头:“那种拼出命来才能做成的事我是一点都不想多做” “谁不是呢?”左游感慨了一声。 二人一起叹气片刻后还是左游率先醒悟:“你刚刚要说什么什么私人事情?” “我其实是想问左游兄。”张行回过神来认真以对。“我之前便诧异你这个修为还要四处奔走你当时搪塞我的言语算是有些道理可现在你这个修为也要做间谍跑腿吗?东夷区区五十州那里这么苛待人才吗?” 左游明显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认真以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般和你们大魏一样我们也是属于类似于靖安台的组织。” “我知道斩鲸坊嘛。” “对。”左游点头。“但问题关键不在于这个组织大小如何而在于它是归谁指挥我们是直属于我们那位大都督的这就是凭空入了上三品的路子了平日辛苦一些也无妨” “我晓得了。”张行听到一半便恍然。“虽然都是大宗师但你家大都督在国中地位根本不是我家中丞能比的大魏东西南北大宗师便有八个不管实际如何也都是表面上一起服从大魏皇帝的所以我家中丞便是皇叔也没那个权威反倒是你们那里大都督一个人军权、神权、特事权一把抓平白跟国主倒了个个头。” “咳!”左游尴尬一咳。 “怕什么?”张行不以为然道。“这里是淮上不是你们东夷五十州的地界连这个胆色都没有做什么生意?” 左游连连摆手:“还是不说此事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张行恳切以对。“还有件私事我是上五军出身二征东夷后才转任靖安台的我有个至亲的长官待我极好却在去年开春的时候死在了落龙滩他是中垒军的第二鹰扬中郎将姓郭你回去一查就知道是谁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他尸骨帮我送过来给杜破阵便可以。” 左游听得有些发愣。 而这个时候这张三郎明显咽了口口水却又勉力挪动屁股下凳子靠了过去并和之前在水杉林一样抓住了对方的手方才显得艰难但也显得恳切来言: “左兄你若能把这事给我办成了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左游沉默许久然后也诚恳反问:“我多问一句张三郎既然是二征我们大东胜国的上五军残余为什么不恨我们呢?徐州这里因为有水军两次征发都损失有限即便如此民间和江湖上也都对我们恨之入骨不然我们何至于死抓着一个涣口左氏不放?” “就是因为亲眼见到落龙滩的惨状甚至看到了分山君与避海君的争斗才下定决心少拼命多做生意。”张行言语愈加恳切。“因为人命真的是太贱了。” “我懂了我懂了。”左游彻底释然并拍了拍对方手背。“此事我尽力而为今天也不耽误了我这就回去给左二爷一个交代你安心吧咱们安安生生做完这趟生意各自平平安安回去。” 张行连连颔首。 左游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复又在楼梯那里回头对着坐在原地不动的张行言语道:“张三郎你这般能耐还能懂这个道理真的是难得!我见过太多豪杰年长的年少的自命不凡结果钻了牛角尖反而平白坏了自身性命你不是问我这身修为为何要做这个事情吗?实在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我们国中也是不太平能借大宗师羽翼躲一躲没什么丢脸的。” 说着这左游复又拱了下手:“我叫左游仙是真姓左有朝一日咱们换个地方光明正大再复相见到时候咱们好好喝一杯。” 话至于此这左游仙方才怅然下楼去了。 张行一声不吭只是强撑过了许久方才勉力起身却又躺到了一旁椅子里瘫坐着去看外面重新转为牛毛细雨的春日雨色。 就是在这个牛毛细雨中当天下午一道蓝色的光芒与光天化日之下刺破雨幕砸入到了新成立的泰和帮帮主李子达家中但所幸李子达人居然不在家。 于是来人只是长剑短剑并用将李子达的家给拆毁然后便又腾空而起当众飞向了黑沙帮帮主第五昭明的家中第五昭明猝不及防只能狼狈逃窜却被蓝色流光轻易追上当着许多原长鲸帮帮众的面于大街上被长剑砍去一条腿又被短剑刺穿胸膛。 这便是闻名江淮的子午剑了。 接着这道海蓝色的流光居然转向了长鲸帮总舵然后消失不见。 经此一事涣口镇上下震动人人皆知左二爷回来了。 几位帮主尤其是原长鲸帮出身的帮主只能潜藏起来根本不敢乱动。 不过就在上下都以为左二爷要大开杀戒的时候长鲸帮总舵反而一直安静无声连声吵闹都无的一夜无言翌日一早也就是原定江淮大会召开日前一天报名截止当日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消息忽然便传来了。 左二爷跟朝廷谈妥了——他认栽了只要左三爷能继续做官左大爷在新的帮派里还有一个位子左氏在符离继续当自己的土霸王他便不再捣乱甚至还做出约定三年内去军中效力。 众人初时还不大相信但很快上午的时候便有人亲眼看到左三爷昂然骑马回了符离老家然后中的时候又看到左大爷左才侯的名字出现在了江淮大会报名榜单上而且还是叫长鲸帮。 到了下午张白绶更是直接发出信使给诸位老大说是左才将杀掉第五帮主极为不妥已经公开承诺不再动剑而且明日愿意奉酒赔罪请大家稍安勿躁一切都外甥打灯笼——照旧。 话虽如此剩下的樊仕勇与岳器包括李子达在内也全都熄了多余心思只能战战兢兢应声不敢轻易露面。 便是杜破阵也明显有些慌张起来说是照旧但但好像好像也只能照旧。 半日功夫而已说过就过到了二月初五这天春日雨水稍驻张白绶自出来主持局面这几人反而不敢再留在家中。 众人汇集在一起看到左老大和张白绶一起出了长鲸帮总舵大门一如当日刚来时那般相谈甚欢也是心情格外复杂。 而原定的江淮大会流程就在这么一种不少人战战兢兢、不少人想跟着看戏所有人各怀鬼胎的气氛下迅速展开了。 先是张行上台说是朝廷已经查到原长鲸帮虽有小过却无大错所以允许左老大与长鲸帮公平参与竞争云云引来无数掌声。 接着按照报名帮会数量决定争擂 这个过程简直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无他樊仕勇的建安帮、左老大的长鲸帮、岳器的长生盟、李子达的泰和帮、闻人寻安的永德帮、杜破阵的淮兴帮、苗海浪的铁枪会外加东海那边的厚丘联这八家根本无人挑战。 如果说没有前天、昨天的事情估计还能装装样子搞出一副江淮群豪争雄的戏码但昨日那般情况谁还敢冒头?谁还敢花心思演戏? 最后就是几个小帮会相互轮战了一圈最后由黑鲨帮的沙大通成功胜出顶替了那个黑沙帮的第五昭明成功摘到了最后一席。 原本以为要折腾半个月呢结果一上午就了事了也是格外敷衍了。 但也算是省事。 九席早已经列好在长鲸帮大门前的高台上众人落座依然小心翼翼不好开口只是纷纷去看状若无事的张白绶。 而就在这时左老大左才侯却忽然起身且面无表情主动开口:“上午太顺利了愚弟定的是下午过来赔罪我的意思是我们何妨先选出来真正当家的请他代我们与我二弟交涉也好为第五兄弟讨个公道。” 这话信息量太大众人听得一时转不过弯来。 但下一刻随着左才侯的下一句话所有人便都醒悟过来。 “我觉得杜破阵杜老大是个真正的豪杰。”左才侯伸手一指直接指向了自己对面的杜破阵。“我投杜老大一票也请杜老大许我一份生意。” 杜破阵怔了一下却是瞥了一眼似乎有心事的张行后立即起身拱手行礼:“多谢左兄恩义这一票我受下了。而我个人的票也不作假就是要投给我自己也请诸位多多支持。” 情况急转俨然是验证了传闻所以其他几席或是沉默或是叹气但都不再沉默。 “我也投杜老大一票。”沙大通第二个起身。“只求杜老大事后赏口饭吃!” 沙大通既然带头便已经有了三票。而接下来本就有约定的闻人寻安、李子达、苗海浪三人紧随其后便是六票。这时候被吓破胆的岳器也立即跟上随即厚丘联的那位东海富商也笑呵呵的选了杜破阵。 最后居然是在刚刚坐下不到片刻后便已经定下了八票归属还全都是杜破阵这时候所有人理所当然一起来看最后的樊仕勇。 樊老大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屡次去几个有利害关系的人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最后想了一想也只能站起身来努力来笑:“既如此我便凑个九全九美我也选杜老大!” 张行忽然抬头带头鼓掌。 掌声稀稀拉拉响起所幸几位老大一鼓掌下面围观的不知道多少还没反应过来的帮众立即呼应也跟着鼓掌雷鸣般的掌声中甚至有人以为刚刚开幕。 掌声停下左老大既当选了老大犹豫片刻却又朝张行诚恳一拱手:“张三兄弟我们不是九选一而九选九几乎相当于九帮联合我书只小时候读了三四年不懂得典故请张三兄弟给我们这个大帮会起个新名字吧!” 张行四下而望早已经看到挤到台下的左游心里已经开始扑通了但还是勉力来笑对:“九家里七八家都在淮右就叫淮右盟吧!简单直接!” 左老大一时大喜其余人也要恭喜。 而也就是这时一直在张行视野中的左游忽然跳到台下恭敬拱手:“恭喜杜老大且稍等一等张白绶、左大爷你们看这是谁来了?” 说着居然伸手往远处码头方向一指。 台下人自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台上那些老大却迅速为之色变齐齐起身看向了码头方向。 而果然就在众人目视之中码头上一条乌篷船内忽然荡出一道足足一丈开来的蓝光将船头篷布斩断接着一名身负长短两柄剑的白衣秀士轻松一跃自船内跳上了码头。 张行怔怔看着来人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却不敢确定便准备十二分小心以对。 但也就是念头一转的片刻忽然间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众人头顶闪过宛如流星一般直直砸到了那人身上那白衣秀士猝不及防当场落下一腿然后奋力拔剑却又被人当头一刀斩下宛如杀鱼切肉一般剁成了两瓣。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而下一刻一个年约三旬的中年人自码头上回头手持长刀放声来对:“那个张三郎你中计了这个不是凝丹的左二枉我受你家巡检托付守了你许久!” 张行目瞪口呆然后忽然回过神来去看距离自己只有十几步的左游。 左游当然也愣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 事到如今张行还能如何只能不顾一切赶紧放声回复:“这个左游才是真的子午剑!” 说着便欲往台下去逃。 结果那左游面无表情头都不回只是一回手一股海蓝色的真气便忽然涌出宛如实质海水一般将张行整个卷起抓在手中。 下一刻一道蓝光顺着淮水直冲下游。 而那中年人反应过来只是一跺脚也是卷起一道淡黄色光芒紧紧追上。 ps:大家晚安吃好喝好。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斩鲸行 (10) 飞在半空中吹风的张行紧张极了但他明显能感觉左游仙更紧张因为对方在不停的回头不停的调整真气。很显然那个冒失鬼中年人给这厮的压力不亚于这厮给自己的压力。。。 果然左游仙虽是先行飞出却根本甩不开身后之人而且二者之间的距离几乎是肉眼一般在缩小不过片刻也就是大约飞出涣水口十七八里地的位置随着左游仙明显有些真气不支便被那中年人轻易追到身后。然后只见那人半空中长刀一切一股明显带有淡黄色真气的凌厉劲风便破空而来逼得左游仙只能狼狈闪躲并将张行甩到一侧以作遮护。 这个时候已经连喊叫都做不到的张行反而脑子格外清明晓得为什么白有思不自己过来反而要请这个人来了——此人虽然脑子有点硬但这个速度无论是司马正、白有思还有贺若怀豹都远远不及更不要说还拽着自己的左游仙了。 考虑到凝丹高手的特性对下是最赖皮的护体真气对上是所谓打不过就跑此人俨然是凝丹克星啊根本不惧任何追逃的!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此番能活下来张行还得谢谢白有思的爱护呢因为这么一想的话青天大老娘们肯定是吸取了流云鹤事件的经验这才专门请了这么一位有针对性的高手。 可惜要是自己没在左游仙手里面就好了。 就在张行胡思乱想之际左游仙却又忽然掉头拽的张行七荤八素——不掉头不行了那人虽然不再出刀却居然直接半空超车翻到前面去了而左游仙自己一气飞了那么远也真气渐虚不敢再做枯耗。 这还不算就在左游仙趁着转向准备将手中人狠狠砸向岸边的石头以获取逃生机会的时候一扭头居然清晰的看到后方远远又一道金光闪现竟似乎还有顶级强援! 左游仙头脑一片空白慌乱之中进退不能却是瞅见下方一条普通带蓬渔船然后只奋力一坠便卷着手中人狼狈钻了进去。 渔船上是一对普通的渔民夫妻连涣口镇的热闹都没看只想出来打鱼养家却哪里想到会遇到神仙打架然后自己遭殃呢?当场便有些懵住而左游仙也发了狠只是真气一卷便将船上两个人尽数扔进淮水却又都被追着的那人从容打捞上来。 很显然虽然不晓得那人到底是什么修为却是全方位压制左游的。 唯独他似乎还记得答应了白有思要保护张行所以不敢轻易冲上船来。 “张三!” 渔船里躲开外面高手视野的左游仙丝毫不敢怠慢先用真气将张行拽到自己身边又用手握住对方手腕这才与对方并排躺着喘匀了气然后也不敢露头却只是冷冷来看身侧之人。“你嘴里可曾有一句真话?” “真话还是有的。”同样喘匀气的张行本想解释但事到如今干脆摇头:“可惜了遇到这么个主平白坏了事……” “这么个主?”靠在船舱上的左游仙冷笑一声。“你还怨人家你可知道此人是谁?要不是他来我早半空中从容出剑将你削成人棍然后不耽误自家运气逃走。” 张行摇头:“我以为会是我家巡检亲自来……” “你家巡检应该也来了在后面兜着呢不然我刚刚便是不能削了你也能直接把你砸石头上趁机溜走。”左游仙冷笑不止。“为了留我一个寻常凝丹英才榜第二和黑榜第二居然联起手来简直是太看的起我了。也亏是我命大硬生生从你的捕兽笼子面前转回来了。” 张行听到前面一句这才醒悟自己刚刚从鬼门关或者逃生路前转了一圈但听到第二句复又微微一怔然后陡然醒悟:“黑榜第二……南阳伍惊风?!怪不得……怪不得……” 黑榜第二的人张行当然知道而且早早留意——原因再简单不过此人非但实力惊人号称宗师以下第一神行而且还是当日在伏牛山遭遇过的武疯子伍常在的堂兄也就是被李定拿来吓唬伍常在的伍大郎伍惊风。 没错张行回去后到底是搞明白了人家姓伍不姓武。 而且此人虽是逃犯却和白有思认识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伍家本来就是短暂存在过的低级关陇门阀之一只是被当今圣上安排了而已。所以伍二郎是韩博龙的徒弟认得李定;而这伍大郎的年纪、修为摆在那里若是跟白有思、司马二龙这些人没有交情也是个笑话。 实际上按照资料伍惊风似乎应该是太白峰上学过艺跟白有思那老娘们说不得还是师兄师妹的戏码……却又跟李定、伍常在对上了。 至于逃犯的身份不好公开露面这似乎也就对上了。 再一想时间地点路线似乎同样对上了。 伍氏兄弟在家族被造反后常年在家族旧部较多的南阳周边数郡一带活动而当日白有思走到淮阳郡亲戚家里忽然莫名停下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等着从西面南阳来的伍惊风或者是等伍惊风的回信。 甚至连性格都对上了……伍二郎的大哥便是好一点又能如何? 但是tmd全都对上了为什么自己还跟个小鸡子一样被人攥在手里? “我问个事。”思索片刻后张行看了眼对方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又瞟了眼对方另一边身侧手边的兵器袋子这才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之前下雨时我和秦宝在屋内说话是你在上面偷听吗?” “我怕暴露没在房顶偷听过你们。”左游仙脱口而对却又忍不住反问。“你真不知道是他?” “我做个明白鬼就行阁下纠结此事干吗?”张行瘫在一旁俨然无语至极。“这厮当日但凡下来跟我说句话我也不至于用……不至于这个下场……” “我也想做个明白鬼。”左游仙气急败坏。“我问你我值得这二人联手吗?还劳烦你用心用力设了这么大一个局面?” “你不值得左老二值得。”张行愈加无力。“本来就是要杀左老二、铲除长鲸帮的……结果我家巡检多给我找了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又多了个自作主张我自己也多了个把江淮上梳理干净的心思……人人多了一笔计较最后闹成这个局面。” 外面已经开始叫骂了大概是让左老二出去单挑云云。 左游仙听得清楚晓得绝对是伍惊风心中愈加恼怒却连回复几句狠话都不敢然后回头一看张行反而狠厉起来:“张三你既做了俘虏便该有俘虏的样子怎么还是这个惫懒样子?” “我为什么要做俘虏该有的样子?”张行语气坦荡。“大不了一死嘛……况且我这个人在这个世上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也没有非得牵挂到生死不离的人……为人清白自然死得其所更别说还能拽上一个凝丹高手陪葬了。” 左游仙怔了一怔反而有些失态:“可我有……我一个东胜国中下三品出身的人靠自家辛苦修行外加许多艰辛磨砺这才攀着大都督然后有望转入上三品的家世……如今家里既有下嫁的王族贵女还有数不清的田地、奴婢……我平日每次来大魏都要乔装打扮低调做事就是不想阴沟里翻船坏了我自家前途。如今凭什么就这么没了?” 张行犹豫了一下主动来问:“若是这般何妨我去做个中人阁下放了我我让伍大郎放了你?” “我不信你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左游仙茫然摇头以对。“就这样吧便是再不甘心实在不行咱俩一起死也就是了。” “你不信我可以信我家巡检吧?”张行努力来劝。“等她来然后淮右盟那群人精看到我家巡检过来必然大张旗鼓来救我我就在舱内替你说……以她的身份当众答应岂不是一言九鼎的局面?” 左游仙微微一怔似乎心动却反而摇头可偏偏又松开了手腕然后又偷偷施展真气稍微卷住了张行脚踝。 一连串的动作似乎暗示了对方心态不稳。 至于张行只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平躺在那里不动……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和眼前的左游仙其实都在贪生而既是都是贪生此事便有转圜余地。 昨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大家都是生意人。 当然了除此之外张行之所以还有几分装出来的底气本质上还有相信自己努力和罗盘特性的缘故如果真要说运道二字那这一遭无疑是伍惊风在上面时自己擅用罗盘惹出来的祸……只要自强厚德是不是可以化险为夷呢? 你看现在果然就有缝隙可钻了嘛。 只是还得想想到底如何操弄并认真留心机会决不能手软。 当然也免不了趁机懊恼一下擅自用罗盘结果硬生生没有祸事也创造出了祸事给你整活的烂事。 尴尬的对峙持续了下去外面的伍大郎明显具有绝对的武力优势和速度优势而里面的左游仙好歹是个凝丹并握有关键性的人质……除此之外按照左游仙之前看到那抹金光来猜度白有思原本是想外围包抄的此时应该也已经到位。 不过船舱里的二人都没那个胆量探头去看一看的两人都在等待机会和场景。 果然大约数刻钟的沉默之后两人苦等已久的场面来了——渔船横在河上一时难以看清却不耽误上游渐渐有了惊天动地的响声。 左游仙摆动真气将船只方向调整了过来顺便往河心摆去。 随即二人从船头的空隙扫去立即看到了大小船只无数正结成阵势自上游铺天盖地而来而且几乎每个船只都悬挂着帮派旗帜与个人旗帜并且摆放了锣鼓沿途吹吹打打不停口号不断。淮水北岸的道上也有许多好汉举着旗帜打马而来。 俨然是刚刚成立的淮右盟上下团结一致一起来讨伐东夷狗贼顺便拯救所有江淮豪杰的大恩人张白绶了。 “这么一看便是咱们今日一起死了也算是值了。”左游仙看了半晌那场面喟然而言。“英才榜第二加黑榜第二来杀我而整个江淮的豪杰都来给你送行……” “谁说不是呢?”张行无语相对。 二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却还是张行在外面的锣鼓喧天中打破了舟内的沉默:“其实刚刚还觉得死了也就死了……现在看到这个样子反而不甘心了……这群王八蛋分明只是想让我家巡检看到他们来救我的样子好继续维持这个盟约继续发财里面真正愿意认真来救我的怕是只有三五个人。” “我原本就有点不甘心。”左游仙如此应声。 说完此话并排躺着的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似乎都明了了对方的心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躺着的张行似乎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金光从上游划过。 “里面的东夷贼子听着!倚天剑白巡检已经到了你是逃不出去的现在放了拼命三郎张白绶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 一艘小船靠了过来并未被阻止但刚刚说了两句话便随着一道海蓝色的真气卷波被浪花掀翻当场船上之人也狼狈游走。 过了片刻又一艘小船行驶过来依然停在稍远距离而这一次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里面的东夷贼子听着我是淮右盟盟主杜破阵……张三郎是我兄弟此番牵扯淮上事端也全是因为我……你将我兄弟放了我与你做人质!” “你不够格!”左游仙破口嘲讽。“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此地能当家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人家白大小姐外加靖安台朱绶……能让白大小姐不敢玉石俱焚的只有她的这个智囊!让白大小姐自己来说当众许我她和姓伍的都不准动手从容放我离开咱们才能认真谈一谈!” 外面安静了一阵子。 随即又一个熟悉的女声近乎无奈的在正上方响起:“左游仙我和伍师兄都不动手任你离去你只要将张三郎放出来并许诺此生不再踏入大魏半步便可!” 左游仙明显神色一动就连拴住对方张行脚踝的真气卷也微微松懈却还是勉力提气来对:“白大小姐我可以承诺放人也可以许诺日后不再登陆报复……但你和姓伍的必须要停下来不动放我和张三郎离去等到了淮水口我自然会放……” 言语未迄一道厚厚的金光直直从上方插入船只旁边的水中荡起层层波浪随之而来的还有白有思的怒喝: “你在开玩笑吗?!我既有此一言便如白染皂放你离去!可你若敢戏耍我便让你一剑两断化为淮河鱼食!” 摇晃的渔船中左游仙咽了口口水:“下游三里如何?给我送些吃食、饮水来我歇一歇下游三里处你们视野中我扔下人直接走!断不能改了!我也害怕我也要逃命的!” 外面一阵沉默。 然后依然是白有思当空做答:“那就这般!” “送吃的得是我认识的长鲸帮帮众我信不过生面孔!”左游仙大汗淋漓也不知道是一直维持真气护体和真气擒拿张行累的还是单纯的紧张引得张行频频去看。“天知道会不会还藏着个司马二龙!” 这一次外面没有回复。 不过隔了一阵子后却又有一艘小船划桨靠近船上之人远远便大呼起来:“左游仙是我!我奉命来与你送吃喝!” 这是左老大左才侯的声音。 左游仙叹口气回头去看张行:“张白绶你命大今日我饶过你一条命!” “不是我命大也不是你饶过我。”张行有一说一。“是阁下贪生不愿意与我以命换命……” 左游仙尴尬一笑直接扭头朝外戏谑以对:“大哥……辛苦你了。” “你也别叫我大哥。”左才侯在外面幽幽叹道。“人家逼我来我还能不来?” 说着船只已经渐渐来到跟前左才侯复又大声相对:“我进来了……你莫要伤及无辜……外面的白巡检许诺了等你吃饱喝足只要张白绶人没事就一起饶过咱们两个。” 左游仙愈发摇头苦笑却又面色古怪来看张行。 “什么?”躺在那里的张行反问一声。 “你莫非不止是白大小姐的智囊还是她姘头?”左游仙嗤笑以对。“这般看重你?” “差不多得了。”张行无语至极。“给自己留点体面吧!” 左游仙摇头以对。 而此时船头一晃继而一个人低头托着一盘酒肉走了进来不是左家老大又是谁? 张行怔怔看着来人心中忽然醒悟然后忍不住当场咽了口口水……他如何不晓得又一个多事的人来了。 左游仙明显注意力还在自己的活命宝贝张行身上闻声回头吐槽:“几块猪头肉你也要馋?我是要逃命的绝不给你吃!” 张行趁机坐起身来摆手以对似乎不耐烦到了极致。 而左游仙不敢怠慢却是撒开真气右手重新死死攥着张行的左手腕然后左手微微一摆示意左老大上前来:“船里逼仄没有座椅你跪下托着托盘让我单手来吃喝!” 左老大无奈摇头弯腰低头端着托盘来到对方跟前然后当场半跪下来双手捧起托盘竟然是半点折扣都无……托盘上也是有酒有肉却早都凉了俨然是有高手刚刚从涣口镇那边取来的。 而左游仙刚要吃喝忽然又醒悟反而放下筷筹犹疑起来。 张行在后面看的无语:“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吃……这么快拿来如何下毒?谁疯了身上常备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便是巴豆我也不敢吃。”左游仙回过头来气急败坏。“拉肚子怎么办?那俩人是有脸面的可能真不碰我可淮右盟的人也能趁我拉肚子用弩箭耗死我的……我又不是神仙护体真气没完的!” 张行当即冷笑便欲继续嘲讽:“那你……” 但也就是此时张行眼睁睁看的对方身后的左才侯猛地从盘底掏出一根金光闪闪的锥子然后半立的那个膝盖就势一跪死死压住了对方手旁长短剑袋子的同时顺势借力朝对方后心扎去。 而且居然一击得手。 确实是一击得手因为张行虽然看不到对方身后情形却能清晰的察觉到左游仙攥住自己的手变的格外用力而且瞳孔猛烈放大复又缩小面目也变的狰狞起来。 不过左游仙只是被一击得手却没有被一击致命。 正当左老大意识到自己赌对了龙骨金锥对护体真气有奇效然后不过是刚刚拔出金锥扔下托盘准备扎第二下时复又当场中途脱力——因为就在这时左游仙忽然回过头来拼尽全力抬起左面胳膊运行真气真气宛如实质流体隔着一两尺的距离便死死卷住了左老大的咽喉。 但左老大也非是认命之人不然就不会多此一事了却还是奋力挣扎试图用金锥继续扎刺对方手臂唯独气力不支无法借力只能给对方手臂不停的划出血道子而已。 此举依然让左游仙失措一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张行怎么可能还会计较左老大多事早在对方进入船舱后便有所准备的他丝毫不敢犹豫左手被攥住是不错另一手却从裤腿里掏出另一个裹着绢布锥形物品却又吸取教训狠狠的从左游仙右臂腋窝下刺入。 左游仙惊愕万分回头来看同时右臂附近真气鼓动似乎要斥开金锥。而金锥刺入一半方才遇到了明显不是人体结构的强大阻力卡在当场 张行情知到了拼命的时候也不顾自己一手被攥早早鼓动全身真气顺着金锥朝对方腋下涌动竟然是要与一个凝丹高手拼真气的意思。 当此情形左游仙赶紧发力却不料右臂一奋力左掌掌心卷出的真气便当场一松引得左才侯喘息同时又是一锥扎到了前者的小臂上一时疼入骨髓。 这下子左游仙彻底不敢怠慢乃是左右双臂直直伸开宛如天平然后两侧真气翻涌不断。 而让他惊恐的是之前运气飞行十几里地早就耗费了不少真气不说刚刚又被一锥破了后心扎入内脏持续失血脱力不提……只是两侧真气维持一侧真气要化形而出耗费巨大;另一侧真气比拼位置又在腋下这种不着调的地方十成里面有一成起效便已经了不起……乃是居然以凝丹之身不能迅速压过两个正脉修为的杂碎。 就这样熬过了半刻钟左老大最先支撑不住渐渐就要翻白眼。张行明明是在运行寒冰真气也居然累的满头大汗颗粒如豆了。 当然了最中间的左游仙更是已经血流如注外加汗流如水了。 就这样在满船舱的酒气、血气、肉香、汗气与腥味外加一丝寒冰真气引发的水气之中这位东夷间谍头子情知到了关键时刻却是左右一看心中微动然后忽然间两侧一起微微松懈了下来。 “我撑不住了。”稍微一松后左游仙气喘吁吁勉力来问左侧之人。“让我做个明白鬼……左老大为何杀我?是张三郎的安排吗?” “不是……”左老大摇摇晃晃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俨然是活不成了。“我是……我是为我三弟性命……也是还债……而且我……我一直……怀疑我二弟……” “你二弟是我师弟怎么会是我杀的呢?我就是借这讯息做个局!”左游仙瞬间醒悟然后气急败坏。 “那为我……为我……三弟……也……也值得……”左老大一言既尽忽然奋力喘息起来身形也开始摇晃。 左游仙晓得对方已经必死实际上也正是等这一刻却是将左面真气一撤便欲伸手去取自己的子午双剑……然而那左老大情知必死却到死都选择伏在兵刃袋子上面……左游仙一计不成只能放弃计划然后不顾一切奋起气海中的所有残余真气往右臂伤口上铺陈而来。 但是一直没吭声的张行似乎早料到如此而且这厮一个区区正脉十层的修为耗了那么久居然也还有许多余力然后也是此时猛地发力过来。 两股真气在腋下伤口的金锥处奋力一撞左游仙当场惊慌失措——无他刚刚一直拿寒冰真气与自己相对的张三郎此时居然奋力铺陈过来一股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离火真气。 金锥升温居然烫的猝不及防的左游仙右臂腋下滋啦作响香气弥漫。 一朝心神失守左游仙右手便被对方挣脱开来。 可这还没完张行片刻不停双手齐齐发力来推龙骨金锥……而这一次左游仙再难抵挡因为对方右手离火真气不停左手居然换了最正宗的断江真气。 白帝爷的断江真气绝不可能浪得虚名它最实用的功能便是附着于兵刃之上寻常凡铁被附着都能有奇效何况是本就更擅长破开护体真气的龙骨金锥? 金锥变得锋锐无比一下就刺穿了左游仙最后防线几乎整个没入这名凝丹高手的腋下胸腔内。 受此一下左游仙只觉得胸上平白被压了千钧重的重物既不能呼吸也不能再调度丝毫真气却直接放弃了抵抗仰头躺在了身后左老大的尸首上。 张行当然要挣扎起来准备去补刀却也发现自己一时脱力根本动弹不得便干脆靠在船舱内努力喘气。 “你……你……你是……什么……什么人?”按着自己胸口的左游仙声音嘶哑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地步。 “我是张行靖安台白绶。”张行翻着白眼来对。 “算……算了……能……能求你……一……一件事吗?”左游仙开始落泪因为他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艰难怕是来不及说完了。“你……你求……求我的……” “送你尸骨回乡?”张行恍然。 左游仙面色一红心中惊喜便欲点头称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嘴张开以后便嘶哑喘气连连而且是出气多、进气少自然不能将一个“是”字说出来。 张行知道对方没死但也仅仅是现在没死不过是数息之后随着一股宛如海潮般的温热之气涌来他却是彻底晓得——此番事了自己算是靠着对左老三的格外开恩和自己的拼命换了一条命出来。 当然了本来不需要有这么多事的。 船舱外数十丈远的岸边白有思和伍惊风等人早就察觉到了异样但一则一言在先二则不敢轻易冒险上前……反而只能焦躁枯等。 又等了一刻钟随着面如寒霜的白有思抱着长剑努嘴示意一艘小船再度朝河中央靠近了过去。 也就是此时那艘渔船忽然微微摇晃然后一个满身血渍衣角上似乎还沾着几块猪头肉的狼狈人影扶着船舱边缘的油光芦苇席子走了出来。 见到这个身影周围船上、岸上的众人几乎人人目瞪口呆也有少部分人如释重负。 而此人既出乃是将一把长剑拄在身下勉强维持站姿然后高高举起一把短剑来环顾四面并运真气来喊: “诸位……幸不辱命江淮子午剑今日被我和左老大联手除名了!” 白有思气急败坏恨不能飞过去来呵斥一番如何这般情状还要装面子?却不料刚要动身却居然眼圈一红然后赶紧抱剑遮住了眼角……这番情状看的一旁本来就心里尴尬的伍惊风心里一跳居然直接御风而走。 ps:献祭一本红楼同人火书——《红楼:从今以后我就是贾琏》 ------题外话------ 推书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斩鲸行(11) 自古至今真龙神仙都有死在普通人手上的记录遑论被越级猎杀的凝丹、宗师之类高手? 譬如去年年底就有一位河北地区的老牌凝丹在被窝里被仇家孙女捅了个对穿沦为整个天下的笑话;再譬如去年年中闯入靖安台黑塔死掉的几个凝丹高手中便有一人是死在了一名奇经刚刚通了两脉的黑绶水鞭之下靠的就是简单四相之阵。 然而即便如此那也是极少见否则就不会被人传扬开了。。。 转回眼前张行既杀了左游仙踉跄走出船来只将长剑一立短剑一举再运行真气喊出那番话来整个淮水上下便似乎一时安静下来。 但仅仅是片刻后复又像是沸腾起来一样轰然一时。 大小船只蜂拥上前岸上之人也全都翘首探头来看杜破阵更是亲自上船然后沙大通亲自划桨将一只小船摆渡过去……须臾片刻左游仙、左才侯的尸首便被抬出张行也被杜破阵亲手扶着上了船。 “我真气已尽不好坐船。”张行一上来便叮嘱道。“辛苦老杜送我上岸去……渔船被我弄得腌臜的不行也莫忘了给人赔付。” “我来我来!”不待杜破阵言语已经开始往北岸划去的沙大通便忙不迭的应声。“杜老大自去送张三爷张三爷也自去见白巡检……此地琐碎小事全都我来。” 只能说此人委实伶俐。 上了岸沙大通自去寻渔民夫妇而张行在杜破阵的搀扶下走了几步刚刚落到白有思身前更多的人便已经围拢起来帮会中的头面人物锦衣巡骑的同列外加原本立在白有思身后的李清臣与数百甲士端是气势惊人。 见此情形明白自己已经彻底安全的张行毫不客气却居然先不去与白有思说话而是回过身来从容将左老大的金锥偷袭自家的金锥反刺的过程大略说了出来只是没提后来的转换真气突袭罢了。 然后当着所有人面大大方方藏了两把金锥扔了两把剑到旁边的帮众身上便招呼众人一起回去不要再野地里浪荡。 而既然走陆路回去自然是官面人物在前江湖人物随之于是乎与前面白有思身后的巡骑、甲士整肃一时不同之前诸多听得如痴如醉的豪客落在后面便忍不住沿途议论纷纷。 这个说:“张白绶若能河心喊一声我等必然一拥而上将这厮千刀万剐了!日后也能说杀了个凝丹的东夷狗!” 另一个便来怼:“河心几十丈的距离且不说如何敢在拼真气的时候分心分气来喊叫便是喊了你这个修为也能飞过去吗?必然也是倚天剑飞过去一剑砍了。” 接着又有人感慨:“委实是张白绶困在河心孤舟死地只能靠自己犹然敢拼不愧是拼命三郎。” 结果还有人想起了伍大郎:“另外一名绝世高手呢?莫不是司马二龙?” 当然肯定还有人在那里继续感慨:“万万没想到左二郎当年海外学艺的时候就死了一直以来的子午剑则居然是个东夷间谍!” 不过议论最多的对象却还是左老大其人。 毕竟这可是左才侯旁边符离县几代土豪左氏的当家人之前五六年涣水口乃至于整个淮河的帮派霸主算是此番种种离奇事端里中大家最熟悉的核心故事人物。 除此之外大家也委实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左老大此番会做出这等行径? 说来说去甚至有不少人渐渐自以为是起来只当是白有思表面答应暗地里逼迫此番绝命突袭是靖安台蓄谋为之所以不敢多言。 唯独寥寥几人想起左家如今处境再加上之前匹马而走的左老三猜度到了一二……但也还只以为是左老大与靖安台做了交易不敢去想是张行主动放过了左老三才有今日左老大拼了命进去一搏。 另一边前面一群人高头大马先回到了镇中张行换了衣服就出来与混若无事的白有思、面色铁青的秦宝、神情复杂的李清臣还有既懊恼又敬仰的周行范等同列说了几句简单闲话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伍大郎然后便干脆直接寻来杜破阵准备告辞。 “这便要走了?”杜破阵诧异至极。 “本是公务出差又不是走亲戚还要留几天不成?”张行连连摇头。“如今子午剑杀了左老大没了长鲸帮拆了淮右盟立起来了规矩也说好了……接下来无外乎是上面派人下来抓人清理间谍你们配合处置一下这个案子便好……我刚刚和巡检说了都不愿意挨这事。” 杜破阵微微颔首。 而话至此处张行稍微一顿复又继续叮嘱:“左老三应该已经走了但如果有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此人落到你手上替我放左老三一马我答应过左老大的。除此之外左游仙的骨殖你速速替我火化了着人送到东都我那里去我也有许诺。” “这都简单。”杜破阵点点头复又忍不住上前半步恳切来对。“张三兄弟这一回的事情我感念你一辈子淮右盟也感念你一辈子日后但凡有差遣无论大小无论利害你尽管言语一声……咱们自此便是一辈子的兄弟。” “若有那么一日我自然不会矫情。”此时本该是英雄气溢出的尤其是杜破阵本身就是张行难得看中的人物但这位靖安台白绶经历了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和今日的破事也的确有些无力之态。“但有些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 “你说。” “自古以来都是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而是说这是人的本性我自己当了一个小小白绶就立即摆起官架子颐指气使起来了哪里有资格指摘他人?”张行平静叙述道。“所以我今天必须跟你说清楚两个事情你要放宽心来接……首先这淮右盟的局面拱你上来便拱你上来了我从未有过要挟恩图报或者拿这个架构做别的事的意思朝廷、靖安台、白氏或许有要求但那是他们与我无干你就安心经营不要多想!日后做多大的局面都只是你杜破阵的局面!” 杜破阵深呼吸了一口气重重颔首。 “其次我从未指望你真能将这淮右盟上下弄得如何公平妥当做到大家都能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地步但请务必记住咱们仙人洞里的言语尽量对纤夫好一点……就这些了。”说着张行抬手拱了一下便转身往白有思那里走去。 此时得到了白有思言语周围巡骑、甲士早已经散开各自去打点行装了只有女巡检一人抱着长剑在远处长身而立稍作等候。 “巡检。”张行看了看周围先现行拱手。 “说完了吗?”白有思淡淡询问。 “不光是说完了此地诸事也都已经完毕可以走了。”张行干脆拱手然后稍微一顿复又缓声来讲。“多谢巡检这般放任我……” “咱们何必如此生分?”白有思似乎努力想微笑以对却始终笑不出来只能继续表情淡漠。“这次反而是我救援不及……” “跟巡检有什么关系?”张行认真以对。“在船里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其实每人都有自家想法也有自己的性情、计略而不相干的人装在一起能做成什么事情固然是好的但若是做不成或者出什么岔子却也不该越过当事人怪别人的又不是像咱们这般的上级下属……今日的险情其实就是那个什么伍大郎太冒失跟其他人无关!” 白有思抱着长剑重重颔首:“没错就是伍大郎太冒失!亏得他腿快没让我逮到他!” 张行旋即失笑。 女巡检醒悟过来但终究不好再装冷淡便也终于微微一笑:“今日事罢咱们便走吧。” 张行只是含笑点头:“不错正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白有思微微一怔再度失笑。 就这样既然暂时达成了统一立场了了身后事张行果然也干脆拂衣去了……乃是请白青天摆出青天大老娘们的威势来堂皇拒了各路豪杰的请见然后当日下午便尽起锦衣巡骑带着三百甲士循着涣水向北。 当然了杜破阵既凭白接了这么大局面本人又不是什么没有豪气的寻常人物怎么可能让那些甲士、巡骑白辛苦他自己本人不好去当日晚间便遣了自家心腹辅伯石追上给巡骑与甲士们赠送了“盘缠”。 真的是盘缠字面意思上的盘缠甲士们人人一贯钱盘在腰上巡骑们人人一个藏了银饼子的缠腕……反倒是白有思和张行根本没有收到这些临时送来的小钱。 李清臣也毫不犹豫拒绝了自己那份。 就这样草长莺飞春暖花开众人一行声势浩大于胜春时节一连走了五日方才缓缓抵达彭城郡符离南境并遇到了自北面龙冈来的兵部文吏与等候在此处的彭城本地黑绶。到此为止白有思干脆将三百甲士移交给了兵部文吏并与彭城黑绶做了正式的案情移交与文书署名。 然后也不去亲自抄检犯下通敌、通匪大罪的左氏而是带着全体锦衣巡骑轻装北上。三日后就来到城父与尚在等人的王代积作别。五日后便与钱唐汇合。 最后居然抢在二月下旬之前就飞马抵达了东都城。 而这一次回来张行心情格外顺畅不说别的——城东的民夫大营空了八成便已经让人爽利了许多。 “回禀白巡检。” 管理民夫大营的工部官员见到白有思后比见到亲爹还亲自然是有问必答。“明堂已经按时修好了圣人二月初二长生节升堂大为赞叹当场说咱们白尚书他老人家忠勤为国行事干练不愧是名门英俊……然后尊府上就从吉安侯府变成英国公府了。” 听得此言一众巡骑也都按捺不住纷纷当场恭喜自家巡检。 倒是张行心中给白有思安了个大英长公主新号子然后随大流行礼称贺的时候猛地想起一事然后立即向那工部员外郎来问:“英国公不是韩家的爵位吗?” “这不巧了吗?”那工部员外郎当场笑对。“就在上月底现任英国公韩长眉来东都准备参加长生节典礼却居然在典礼前沐浴斋戒期购买妖族舞女还在府中召唤亲故摆宴来看……圣人大怒南衙公议直接夺了韩氏的爵位……不过倒升了潼关韩引弓将军的职位如今韩引弓将军做了一卫大将军去了北面。” 好嘛开国功臣里的韩家到底也被陛下给连撸带拆弄干净了。 只能说旧贵乏力新贵崛起只要君权日盛不出岔子就肯定是这个趋势。 但这么一想的话当日韩世雄那案子第二巡组的众人那般辛苦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门户私计是不错但门朝哪开是谁的门竟然都不好说了。 “所以只剩下一个通天塔了?”白有思显然是不甚在意他爹这个爵位的敷衍众人后反而继续来问原来的事宜。 “是。”工部官员赶紧来对。“眼下是只有一个通天塔。” “眼下?”白有思自然听出了含义。 “不错。”这工部员外郎四处看了几眼压低了声音明显小心起来。“就是前几日的功夫圣人以明堂修建妥当再度提出要修三辉金柱以定天地中枢……这一次南衙相公们包括咱们国公爷都不赞同据说紫微宫和南衙又僵起来了……甚至有传闻圣人发怒可能要将通天塔的工程也从工部夺走交予他处来做……当然通天塔这事也是个小工程就是缓慢一些而已交卸了也不足为虑而且话还得反过来说这种工程不让工部做谁又能做?” 包括张行众人全都沉默以对这事还是装作啥都不懂为好。 而白有思晓得了民夫事宜却也不再多留点点头问了对方名字让对方喜不自胜后便率众打马入城。 又是近两月未归城内因为大部分民夫散去复又一变但一行人心思皆不在此只是在北市旁的天街路口做了点验……接下来便是该回家回家该往靖安台交卸交卸了。 但也就是此时白有思忽然下马抱着长剑在天街边廊下说了实话:“诸位……我已经应许了伏龙卫的差事如果没有大的差错咱们同列的缘分很可能便到此为止……你们中可有人自觉修为、能力足够愿意随我往伏龙卫的吗?便是修为不足只要你们开口我也会努力替你们在伏龙卫那边寻一个文职……实在不行也保证你们还是在这边做巡骑。” 除了极少数知情人外上下俱皆目瞪口呆然后各自去看周围人时方才又醒悟——原来当日胡彦回来竟然是将巡组内的巡骑做了甄别此时留下的都是白有思亲手提拔或者平日里明显有一番热切的人。 算是所谓白有思夹带中人。 当然前提是这一次也要跟着走才行否则也就是一番恩义了。 “我愿意随巡检一行。”钱唐当仁不让。 “我也愿意。”张行早有言语自然不会落后。 “我愿意……我愿意随……随过去……但恐怕资历不足。”周行范紧随其后。 “我也想去伏龙卫见识一二。”秦宝思索片刻也主动出列。 众人理所当然看向了挂着白绶的李清臣。 出乎意料李清臣沉默片刻居然认真拱手来对:“思……巡检此事容我三思。” 白有思点头以对似乎并不意外也并不在意。 但接下来真正让白有思感到有些失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剩下的十来骑巡骑里居然只有两三人应声而且都不是她真正特别看重的俨然是存了中镇抚司升职艰难干脆投入白氏门下的意思。 只是白有思也不好拒绝罢了。 反而是留下来的人里面平日多有稳健、诚实、勇悍之态。 分列既成接下来自然要分道扬镳而两队人一时都有些讪讪谁也不好离开便是白有思也明显有些神色黯然、心情复杂。 双方僵持了片刻忽然间自北面天街上来了数名衣着华丽、配饰夸张、皆有兵刃的东都富贵游侠儿他们驰马经过天街一时耀武扬威好不嘚瑟。 临近不远处甚至还开始朝一个明显有女眷的车队唿哨起来故意惊吓挑逗。 白有思看了片刻忽然一笑朝留下了那队人下令:“去将这些人拿下带到刑部每人打十鞭子再让他们家里赎人。” 那队人赶紧拱手立即呼喊起来熟练纵马围上而白有思也趁机上马带着这边几人转身朝天街另一个方向而去。 全程沉默的张行自然也在其中。 ps:感谢新盟主拯救大厨瑞恩……这名字我有点麻爪了 顺便献祭一把新书《铸汉庭》三国类新书手机端下面有链接。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斩鲸行(12) 靖安台距离北市不过是两三个大坊的距离须臾可至。 白有思等人入了靖安台径直往黑塔而来沿途风景依旧无数巡骑、文吏、官仆往来匆匆黑绶白绶随处可见。。。而无论是谁看到了白有思一行人也都照常行礼问候第二巡组的一行人也都照常还礼回复。 气氛如此融洽再加上双方装扮也都一体颇让几人有些暗中感时伤怀。 当然大家都是成年人也可能是双方全都心知肚明然后全都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晓得白巡检和第二巡组的诸位今日要来专门在此等待诸位此行辛苦了。” 出乎意料进了黑塔前来迎接的居然是一位朱绶而且是一位熟人朱绶——曹中丞排行第二的义子薛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似乎是看到对方说完这话后专门朝自己笑了一下。 “薛朱绶。”白有思严肃以对。“此次巡视淮右六郡顺利完成现有正式巡察汇总文书在此已经由我签名画押之前涣口镇诸多事宜也早有文书及时发回……” 白有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接她的文书。 “是这样的。”薛亮束手干笑以对。“中丞突然有事去南衙了他让我在此等候诸位要诸位务必等他回来当面交接。” 白有思恍然其他人也都恍然……虽说伏龙卫也属于靖安台编制但三大镇抚司之间的差距不要过于明显……这其中无论怎么算对于无子的中丞曹林来说都只有中镇抚司更像是那个嫡亲的儿子。 而白有思作为之前数年内中镇抚司的招牌又因为南衙的争端而转职肯定是要当面交代一下做的圆润一些的。 既然如此女巡检也不多想只是让几个属下先到外面第二巡组的小院中等待。 钱唐、张行等人也无话说便要当场拱手告辞。 “张白绶要留下的。”薛亮忽然又制止了此番行动。“中丞点名的……” 这下子众人不禁惊疑起来。 “是好事。”薛亮见状干脆直接对张行把话挑明。“这次长鲸帮的事情报上来中丞很喜欢文书是反复的看然后反复夸奖张三郎是个做大事有本事的人要当面与张白绶做个询问。” 白有思和张行知道论功这个说法立即对视了一眼只以为是要先破格提拔再行转任那一套。 而其他人都是官家人也不可能太过于愚钝却也迅速醒悟敢情张白绶这是要升官了! 只能说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才一年功夫就从巡骑跳白绶再跳黑绶也真真是惊人。 “既如此。”白有思稍作思索也跟着笑了却又叮嘱其他人。“你们不妨一起留下听听中丞教诲。” 其他人连忙应声。 就这样七八人一起坐下安静以待却是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几乎要昏昏欲睡时方才猛地听到黑塔上方铜铃作响然后便各自精神一振都晓得是中丞回来了。 薛亮毫不犹豫率先起身带领第二巡组的几人上五层去面谒中丞。 而刚刚走到二楼敞开的黑塔大门那里忽然便走进来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其中一人众人看的清楚正是之前多次相见的司马正而另一人身材与司马正仿佛却带着一张银灰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披散着头发只有微微露出的一双眼睛异常灵动。 此人和司马正见到白有思后立即齐齐拱手问好却又从手背上露出了格外白皙的皮肤。 白有思看了看这二人似乎是醒悟到什么却居然没回礼只是微微一点头便直接上楼去了其余巡骑也赶紧跟上薛亮都只能匆匆随之而上。 倒是张行忍不住多看了那面具男子一眼。 毕竟嘛司马正、白有思还有此人一起来到曹林塔内无外乎是交接之事司马正是卸任伏龙卫的差事转入正式军中而白有思是去伏龙卫做常检那这个男子应该就是接替白有思成为新的靖安台巡检之人。 而考虑到此人的年纪以及与司马二龙的相处方式只怕又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门阀子弟。 大魏果然人才辈出。 至于为什么都是门阀子弟这般优秀……那话怎么说来着太学里面都城籍贯的人最多几代下来最后宰相一多半是都城籍贯……自古如此。 “都来了。” 上得五楼果然见到一身紫袍的当朝皇叔、大宗师、靖安台中丞曹林斜坐在自己座位中正在几案上看什么东西然后看到来人方才放下手中文书来笑。“辛苦思思了。” 应该是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白有思明显有些不适应赶紧躬身拱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至于其余人包括司马正和那个面具男子在内全都肃然以对。 张行更是严肃的不得了。 没办法此去江淮他刚刚见识到了凝丹高手的强悍一个寻常凝丹左游仙先是飞了一阵子耗费了许多真气然后后心又被捅了个大窟窿居然还能撑上那么久这修为境界上去了真不是盖的。 何况是一位大宗师在他的塔内呢? 不过今日曹林委实随意他闻言点点头便随手一指: “司马正、张长恭你二人是与思思做交接的此事本该有细细条陈但你们三人都是年轻人又是家世仿佛必然认识熟悉有什么问题待会走了私下处置就好……弄好了明后日发个文书到我这里报个备便都妥当了我就不一一询问了。” 这便是所谓交接了果然宽松。 不过毫无疑问钱唐以下等第二巡组众人更在意的明显是张长恭这个姓名——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之态就连张行也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张长恭出身河东张氏乃是尚书左丞张世昭与某位张姓柱国的远房侄子位列英才榜第三。 此外他亲爷爷张伯凤乃是天下十一位大宗师中的又一位号称金戈夫子、书戟双绝。 这里多扯一句河东张氏是很有意思的家族。 首先这个家族太大了他们虽然都自称是河东张却在乱世中早早分了五房北房现在大部分人都还在北荒;南房曾随南唐南渡又折返如今留在荆襄;西房发迹于西凉也就是张世昭的出身所在;然后还有一个中房就在东都这里;至于张长恭本人则出身在老家的洗马川祖房。 五房之间肯定是利益诉求、经济基础截然不同但却相互承认相互搭手而且血脉清楚总还是亲戚。 其次这个家族讲究文武并重。 无论是哪一房最起码中原这三房对子弟的教育都非常上心却又绝不苛求全才会读书的去读书想领兵的去当兵想修行的去修行前后数代在乱世中的各个朝堂上混出了十几个宰相五六个宗师、大宗师。 更妙的是当年北方一分为二前朝的前朝在关中搞八柱国十几卫大将军这套****体系的时候河东张氏居然是原始开创者之一二十四个核心人物里就有河东张氏的一个成员乃是标准的一卫大将军。 所以任谁都得捏着鼻子承认他们是这个关陇门阀体系中的标准一员甚至是开创者。 便是当今这位张氏的大宗师张伯凤早年也是书生持戈上阵的……尤其是东齐神武帝后期那几场决定天下大势走向的战役几乎全程参与这才能早早突飞猛进定下成丹之身然后又在天下渐渐平稳下来后壮年从容辞官归乡稳坐河东数十载开院授道至如今局面。 不过这位大宗师年纪委实大了些而且早年又被东齐大将神箭斛律明月一箭射中过左肩伤口常年反复所以都说他很可能是最弱的一位大宗师而且很可能也是会被最早除名的一位大宗师。 但还是那句话大宗师的境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下面人说不清楚的。 转回眼前至于张长恭自然是河东张氏这一代的佼佼者和代言人了而且他还有一个非常出名的事迹——没错因为长得太俊家世又好得不得了而且有一匹极为雄壮的银龙驹经常引起交通事故所以不得不戴着面具出来见人。 只能说靖安台需要一位长得俊的看板娘。 白有思这老娘们年纪大了那就只能请新的小白脸来了。 就在张行胡思乱想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上面的曹林简单说完这话后根本不再多言反而只是微微一顿便直接指向了他这个小小白绶: “张行你上前来。” 张行吓了一跳却又只能在众多高手的瞩目与环绕下匆匆上前行礼:“中丞。” 孰料原本很和蔼的曹林看了看身前这人居然先重重叹了口气沉寂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语气轻柔的不得了:“张行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吗?” “属下大概知道一点。”张行头皮发麻只能低着头有一说一。 “那你又知道为什么吗?”曹林继续在前面询问。 “也大概知道一点。”张行勉力来答。“一个是我行事有点像张相公平白讨中丞嫌……” 此言一出周围不知道到底几个朱绶、几个黑绶颇有几人尴尬咳嗽但曹林并没有反驳。 “除此之外我骨子里是个不守规矩的常常干一些越矩之事。”张行继续来说。 “不错都说到点子上了。”曹林微微叹气。“前者倒也罢了一时脾气上来而已终究是我在南衙自己没有能耐而且我跟张相公不过是就事论事又不是什么真的政敌……倒是后者确系是我平生最大的忌讳我这人极度厌恶不受规矩的人……可与此同时我又很欣赏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属下猜度可能是属下喜欢越矩的时候还喜欢乱立新规矩?”张行真不敢说瞎话只能将自己猜度讲出。 “说对了。”曹林忽然在几案后站起身来引动塔内铜铃乱响。“你抬起头来。” 张行赶紧站直身子抬起头却又紧张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的很像张世昭。”曹林负手踱步就在塔内认真来讲。“我不喜欢你却不得不承认你是有才能的而且做事情总是做得很好……南城那个事情你为了杀人杀得妥当弄出来一堆表格结果黑塔里还在用而且还准备继续用下去甚至用到大魏所有官署里去这倒也罢只是才还欠缺了格局…… “可到了江东的事情擅自查抄江东八大家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这个思思智囊的主意我也很不喜欢但事后去想能让国家不出乱子能让江东安稳下来这么就是最合适的……这就已经显出了格局。这一点上我今日秉公来说莫说思思不如你整个靖安台里也没几个人比你强。 “至于单骑下山驱虎过河的事情就更不必说了可真正让我定了个心思的还是这一回你淮上的行为……张行。” “属下在。”张行赶紧应声同时开始有些不自觉的慌乱起来他总觉得这气氛不像是简单的提拔。 “我问你你做这件事情是不是因为那个杜破阵与你有干系为了让他有个首尾方才拿芒砀山的事情来提陈凌和长鲸帮?你是在芒砀山跟他有约定还是受了他恩惠又或者本来就认识?” “是……是跟他有约定!” “其心可诛。” “是。” “涣水口的淮右盟也是你独自在涣口假借你家巡检的名头为之?你家巡检当时根本没在场?” “是……” “胆子很大……” “是。” “可你做很好做的非常好……你将左才将这个线给挖了出来将东夷人在淮水的布置清理的干干净净而且还将原本乱做一团的江淮帮会做了梳理使得咱们靖安台可以直接遥控淮上局势甚至还有进益最后还亲手杀了子午剑左游仙……我这些日子就在此处常常一条条来看你的安排一条条来想怎么都想不到更好的结果更有益于国家的处置方略。尤其是想到东夷那个大都督这般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下这等暗线来我却根本没去想过更不要说察觉就越觉得你可贵!” “都是因缘巧合……我也是查了账才猜到那左游仙是东夷间谍。”张行立即解释。 “查账不也是做事认真吗?”说到此处曹林终于从几案后踱步过来。“之前我说你是个斩龙之人多少有几分负气之态……但经此一事我是诚心以为你前途不亚于你身后这三人是个迟早要入南衙的人才……是个真正有资格称量天下在南衙为大魏定规矩的人。” “中丞谬赞了。”张行干笑了半声。 真的是半声就笑了一下想象了一下身后几个朱绶和黑绶的表情就立即止住了。甚至相反他心里已经开始慌到不行了。 “不是谬赞是真心话。”曹林止步到张行身前喟然道。“我常常想要是你们这些年轻俊才都能为国家所用该多好?天下岂不是就太平了?先帝当年就屡屡这么跟我说的。但是我明明受先帝教诲明明你就在我眼前晃荡可真认识到你有这般能耐和格局后却反应已经有些晚了……你从头到尾都是思思夹袋里的人这次是不是也要跟着去伏龙卫?” “这是自然。”张行已经开始出虚汗了。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算是不违背了规矩也不伤了和气同时不违逆你心意也能将你留下的法子。”说着曹林负着双手再度向前一步。 张行早已经心乱如麻只是本能看向这位几乎已经逼近到跟前的大宗师兼当朝皇叔与执政。 果然曹林直接从身后伸出一只平平无奇的手掌来就那么平摊在了身前这个小小白绶当面:“思思他们都还在糊涂但以你的智计早就已经猜到了对不对?张三郎你无父我无子做我的儿子如何?” 饶是张行已经猜到了是这个意思但面对着对方伸来的这个手掌听着这句似乎有些耳熟的话也不禁双耳嗡嗡作响一时失态。 真不怪他因为即便是他自己刚刚上楼后也都还以为今天的主角会是那三位名门翘楚、天下英杰。 谁能想到堂堂大宗师国家柱石皇室重臣居然会这么看重他一个无根无基的微末小吏呢?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斩鲸行(13) 这一刻张行动摇了。 是真的动摇了发自内心的动摇了因为这位中丞向他展示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离奇、震惊却充满了想象的余地。。。 张行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自己点头成为这位皇室重臣的义子便可以轻松越过许多无形的障碍他会在靖安台内部如鱼得水只要资历和修为到了就能轻松换上代表了登堂入室的朱绶包括日后转任军中地方出将入相也都如履平地。 说白了这位无子中丞的义子身份就是一个门票一个让他可以实至名归的门票没本事那也就是跟薛亮一样混个看门的但有本事完全可以登堂入室直指南衙。 而如果是那样的话便是跟白有思之间的一点私念也都没了那个大家一直回避的问题——门第出身天差地别。 但这还不算是最难得的。 最难得或者说最直接、最让张行动心的好处是只要他点了头就能立即触碰到大魏的最高权力。 确切无疑的最高权力因为这位大宗师本身就是帝国最高权力的代表人物他是南衙执政们的一极独立掌握着大魏绝大部分特务力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因为他的身份和无血缘后代的特征堂皇切割了一部分皇权出来——要知道事到如今那位圣人的性情大家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二他要的就是一个唯我独尊平生最看不得则是别人违逆但即便是这么一位主面对着这位皇叔也完全无能为力。 最极端的埋伏下三百刀斧手都没用或者说就是个笑话。 那么张行完全可以转身去做这位中丞的智囊通过这位中丞去做一些大事下到重新检地清赋上到抑制那位圣人的骄固之心尝试从最高权力出手给这个已经在基本面上紧绷到不行的政权做疏通。 甚至张行一瞬间就想到了如果直接这么做那这位讲规矩、爱秩序的中丞恐怕会不同意。但是不要紧他张三郎可以去动员起这位中丞的其他七八个义子结成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然后在靖安台内部操弄权柄推着靖安台这个强大的官僚机构去自我抢权、扩充然后架着这位皇叔做事情。 架着架着只要架到了一定程度这位皇叔想不做权臣都难包括架到皇位上也未尝不可的。 具体过程张行都有脑补了偷取伏龙印调走、收买北衙高手然后再来一个夜夺玄武城直入西苑喂圣人吃饼搞起事情来谁怕谁啊? 一句话只要答应了对方不光是立即有了个天大的靠山再不忧虑什么安全问题还会有无上的前途可期待甚至有一条肉眼可见的能让自己来做想做事的途径摆在眼前。 与此同时如果拒绝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最好也是呵斥一顿从此升不到朱绶绝了靖安台体系的前途吧?最坏说不得一巴掌拍到最下面的黑牢里去。 但是如此巨大的反差道路只在自己目前张行却始终说不出明确的话来。 “中丞。” 白有思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而且一听便知道是难得情绪失控了。“天下如何有这般道理堂堂执政公然抢下属夹带中的人才?” “如何不能有?”曹林身形姿势丝毫不动直接瞥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白有思。“这就要看思思你到底爱不爱惜人才了?如此人才你能给他什么?说句不好听的若张三郎做了我的义子下次去你家里见到你父亲说不得便能有一张椅子了你说是也不是?” “我用张行非是以白氏为私。”白有思当即作色。“实在是将他视为同列之友而当日家父确实曾有邀约但也被张三郎给即刻回绝了。” “若是如此夹带中的人才又算是什么言语?”曹林含笑以对似乎是在面对一个闹脾气小女孩。“实际上上下不还是将他视为你白巡检的私人吗?” 事实上恐怕还真是如此张行心中黯然一时。 “这是时论浅薄不得已如此言语罢了。”白有思颇有些羞愤之态。 “那就让张三郎借老夫的威势破一破这浅薄时论好了从此一飞冲天。”曹林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来大袖飞舞铜铃作响惊得满塔悚然。 也惊得张行心中一震猛地抬头。 便是白有思也不好再擅自开口。 这倒不是白有思怕了这位大宗师而是她已然想明白了这件事情只能是张行自己做主而且一念至此女巡检便已经下定决心若张行自有打算她固然无话可说但若是张三郎愿意继续履约随自己再度前行一程哪怕只是今日一回决定将来也不过是区区一程路那也要豁出命来力保此人安危。 司马正以下朱绶、黑绶、白绶、巡骑虽说只是一人之私情前途有些事不关己但既然到此便是信不过张行才能的也愿意信一个中丞的眼光又如何能不在意? 故此众人早早将目光汇集起来却和曹皇叔一般只落在张三郎一人身上。 “中丞刚刚我震动一时复又百思回转。”又等了片刻张行果然缓缓开口。 “这是当然的。”曹林失笑以对。“以你的聪明必然要有考量所以考量妥当了吗?” “我有三个问题颇显冒昧。”张行言语俨然诚恳至极。“还请中丞原谅属下突兀务必答一答如此才能下定决心。” “无妨。”曹林笑道。“我查阅文案还发现了你一个优点那就是谋则谋但真要做决断的时候从来不拖泥带水从来都是干脆利索今日咱们就在这塔中莫说三个问题便是三十个我也当场回答妥当让你下定决心。” “第一问请问中丞按照规矩中丞有召与陛下有召是否有类似之处我是说陛下有召奉者忠不奉者不忠中丞这里召我为子若奉自然不提可若不奉按照规矩可有不德之处?”张行认真询问。“我之前拒绝过白公的邀请当时自觉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却还是不知道中丞这里如何毕竟中丞是我正经上官。” “没有。”曹林沉默片刻同样认真以对。“天上有至尊四位可这天下唯圣人一人而已也只有圣人可作威作福我虽是皇亲、执政也是你现管的上官却当不得这个忠字实际上这是先帝在位时常常强调的所在州郡别驾、黑绶出自中枢分权刺史、郡守使州郡主官不得为威福便是这个意思了我有心将你从白氏夹带里掏出来也是这个意思。” “那好第二问属下请问中丞皇室近亲承天景命贵重一方;大宗师威凌四海自成天地;南衙相公、靖安中丞更足以宰执天下称量社稷而中丞既是皇亲又是重臣还是大宗师那敢问中丞到底哪一个才是中丞立身根本?”张行继续顶着压力来问。“或者说中丞平素讲规矩却不知道从最根本上讲的是哪一类规矩?” “问的好!”曹林这一次想了许久方才缓缓以对“家国一体皇亲重臣并不矛盾都是要辅佐陛下使大魏安泰这才是我最根本的规矩。至于说大宗师这个身份以前确实有些念头可随着年岁日长我却只想让大魏安泰传递万世不再苛求个人进益了。当然也不是全然不管而是顺水推舟以家国为重。” 张行依旧神色凝重再来拱手:“最后一问若要大魏长治久安必要清理祸患敢问中丞中丞本人以为大魏之患哪一处最重?是门阀层出不穷自相迭代把持军政?还是地方豪强林立使大魏为政止于县邑?是东夷两次得胜人心厌战渐失统一之机?又或是北荒与南岭地方偏远荡魔七卫与真火教各自倚仗至尊威势使南北两处郡县难名?亦或者说是说巫族为天险所隔终究有些难以把控?” 曹林沉思片刻身形依旧纹丝不动却表情严肃起来居然反问回来:“第一问我晓得你是害怕是为自己安全来问的;第二问我也懂你是怕明珠暗投是为前途来问的;这第三问算什么呢?为什么来问的?” “为一点私心志向。”张行脱口来对。 “好好好。”曹林已经摊着那只手然后重重颔首。“我知道这一问关系你能否接过我这只手下跪称父但不管这一问咱们能否对的上你能问到大魏局势我都是无话可说的这不是私心是公心。” 张行只是赶紧微微俯首。 “门阀问题确实严重先帝就曾说过此事而我以为一则现如今大部分人才都还在门阀里二则门阀因为一些事情本就与皇室亲近且有功勋所以这件事情最好是光明正大用贤用能去芜去杂顺其自然。”言至此处曹林不由失笑。“他们身份高给他们一个位置便是然后能者上庸者走顺者昌逆者亡如是而已不清楚的时候有位子不给他们难道给无名之辈就更好了?” 张行并未作态。 “豪强是个大问题尤其是东齐、南陈故地豪强林立是事实朝廷之所以用靖安台巡组制度很大一番力气就是在打压豪强上。”曹林依旧言之凿凿。“这点要严抓不放丝毫片刻都不能懈怠。” 张行重重颔首。 “至于说东夷人巫族人还有北荒南岭的事情其实都很重要。”曹林喟然一叹。“东夷人是统一天下最后一个大阻碍北荒南岭不光是大魏能否统治妥当的事情还牵扯到两位至尊对大魏朝的姿态哪个不重要?要我说都是必要之事。但事有缓急患有内外攘外必先安内铺陈也要由内而外。所以这五件事非让我排列个顺序却是镇压豪强之事居先;门阀与东夷事随后;北荒南岭事再后至于巫族那里非将北荒收拾妥当沟通天险否则大事难成倒是摆在了最后。” 张行连连颔首不及明显有了一丝释然之态。 “所以我答完了你又如何做答?”曹林见到对方如此表态却是立即含笑追问。 “恕属下狂悖不敢受此大恩。”张行恭敬俯首长揖不起果然是没有拖泥带水。 塔内再度鸦雀无声白有思昂然抬头盯住了前方张行却只能更加低头相对然后只能看到身前紫袍微微平地生风鼓动。 而片刻后随着一阵铜铃响起令人窒息的沉默才被打破却只有简单两个字: “为何?” “因为中丞前两答甚宽下属心境第三答却委实不敢苟同。”张行俯首不起。 听得此言非止曹林白有思、司马正、秦宝三人也都明显微微色变。 “那你想的第三答又是什么为先?”片刻后曹林收起双手负在身后来问。 “属下不敢说。”张行给出了一个奇怪的回复。 曹林便要冷笑但不知为何却又忽然怔住继而久久肃立不语。 与此同时铜铃声反而响起。 也就是在铜铃声中白有思忽然醒悟过来却毫不犹豫咬牙上前:“中丞张三郎非是为私心拒你而是出于公心有些事情若中丞都不能为又为何要逼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秦宝和周行范赶紧跟上拱手行礼钱唐愣了一下随即跟上。 此时曹林缓缓扭头冷冷看向了白有思只是沉声不语。 白有思丝毫不管反而继续张口以对:“他不敢说我却舍了前途性命来说中丞的顺序自然是极对的但圣人才是定略之人而偏偏圣人好全喜功南衙诸公明明心意一致却连修大金柱这事情都劝不得而若是连这种事情都劝不动谁能劝圣人先内后外?张三郎心怀大志志在安天下若不能为这些他便是当了中丞义子又如何?只是平白被中丞赚走罢了还要担上背离我的坏名头。” 曹林一声不吭但大宗师天人合一反而不忌喜怒形色众人看的清楚他从张行拒绝之后便明显有了怒意。 反而是忽然醒悟到什么稍微一滞。 至于白有思出面后怒意其实又稍微削减但后面那番话说出来明显是有所激怒以至于怒意更甚。 “中丞。” 司马正见状毫不犹豫上前拱手。“我只有一言要说无论如何张白绶都是个为国效力论心论迹皆无可厚非之人难道要有功不赏反而因为这种事情大加处罚吗?若如此上下如何看中丞用人之道?” 带着面具的张长恭犹豫了一下居然也上前拱手。 气氛再度凝固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下巴一直在滴汗的张行视角来看曹林的紫袍停止了无风鼓动而时不时响起一声的铜铃也轻轻一响然后骤然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曹林的紫袍转出了视野。 这时候张行终于听到了对方冷冷的声音却居然不是在喊自己:“张长恭!” “属下在!”张长恭平静回复。 “你为何也要求情?”曹林声音凛冽。“你认识他?见过他本事?还是要卖谁人情?” “都不是。”张长恭小心以对。“是祖父大人那里曾有过一个小嘱咐要我们留心河东张氏西眷房的一个子弟就是当年牵连叛乱被迫卖掉的张行俨听说他不愿认祖归宗反而直接在太原参军以上五军的身份参与二征东夷我来靖安台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位如锥处囊中的张白绶不敢不有所怀疑。” 曹林微微一怔继而面色缓和下来。 而周围人等从白有思到寻常巡骑莫不诧异。 唯独张行自己莫名其妙他读过靖安台里的相关文书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叫张行义才对跟都蒙也能对的上的什么张行俨是什么鬼? “张行。”曹林忽然一声大喝。“你是张行俨故意伪作失忆吗?” “没有。”张行立即扬声做答。“我是真的失忆后来自己查看文书也应该是原名叫张行义的北地浪荡儿但只当是改名字了并不是什么名门出身。” 曹林听完这话微微呼气然后终于下达了最终判决: “这次就算了但以后不要来黑塔了。” “多谢中丞大度。”张行又一次显得如释重负。 “不要谢我。”曹林嗤笑一声开始翻看自己案上文书。 “是全是巡检与司马常检的恩义。”张行即刻改正。 “也不光是他们。”曹林微微摇头。“我刚刚说了门阀子弟犹然要顺者昌逆者亡何况是你这种出身不明之人?之所以愿意放你一马一个固然是这几个与你共事的人都愿意保你;另一个却是你从头到尾虽有狂悖之论却总能显出一个对大魏的忠心耿耿来而且一直实诚抛开张氏这个误会不说几个问题固然是你问我答又何尝不是你自问自答呢?你这番自陈心迹到底让我无话可说。你以后不管是跟着谁到了什么地方也都不要忘了今日心中的自问自答。” “这正是属下的本意。”张行猛地抬起头以至于汗水甩动深入了上衣领口内。 “给你一条黑绶走吧!”曹林直接一挥手将一条黑绶与一面文书扔出来却又不偏不倚落在对方手上。“日后不要再来这塔里了!” 张行捧着印绶文书即刻应声:“多谢中丞厚恩!张行必然牢记中丞今日的宽宏!” 这是大大的实诚话但曹林根本不再作答。 另一边一言既出张三郎也是勉力趋步后退走了几步几乎要踉跄却又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回头一看才发现正是白有思伸手扶住了自家臂膀于是彻底松懈下来却几乎是被女巡检整个拎住一般。 而女巡检既然接到人也毫不犹豫单手低头行礼便在薛亮等人复杂目光中转身而去其余巡骑也早已经支撑不住纷纷转身随之逃离。 唯独司马正却是从容上前行礼又与曹林说起了什么事情让气氛没有太尴尬。 一行人出了黑塔根本没有理会路上的同僚们反而径直过桥往靖安台外走去来到已经没了人流的天街上张行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却又醒悟自己这些人居然紧张到没有将马匹带回。 “你们几个都散了。”白有思冷冷四顾。“明日我自遣人找你们” 几名巡骑如蒙大赦立即散开钱唐犹豫了一下沉默拱手而去一时只有秦宝和周行范在旁不动。 而张行歇了一气也知道天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复又与秦宝、小周一气翻墙进入承福坊说起来可笑杀了左游仙以后张行修为已经到了十条正脉接近圆满的地步却居然翻墙失败了一次第二次方才翻了过去。 但也没人笑话他摊谁谁不腿软呢?那可是大宗师? “花豹子和黄骠马呢?” 来到家中月娘探出头来目光扫过白有思状若未闻只是去看身后。“怎么出去一趟差事马都丢了。” “关门!”张行懒得多言。“不要再让其他人进来。” 月娘登时闭嘴立即让开道路然后等人进来后立即将大门插上复又钻入了厨房端出了茶水和糕点。 但也没人吃喝。 “张三哥你好大的胆子。”周行范率先开口连连抹汗。 张行没有理会。 “三哥。”片刻后秦宝开口。“你只是因为中丞劝不动圣人所以冒这么大险吗?” “不是。”张行喘匀了气看着白有思平静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的那些想法你们二人应该一清二楚我素来以为大魏之患从不在什么内外而是最上与最下而早在上次江东事罢便知道中丞眼里什么都有偏偏没有最下所以一开始便不大愿意认他做干爹。至于最后的‘不敢说’只是故意借着南衙对圣人的不满拿这个做诱导让中丞以为如此罢了。” 秦宝连连摇头:“便是如此大丈夫能屈能伸先保性命又如何?何必这般当面折了他脸面?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中丞有了一丝不顺的念头一掌下来就什么都没了。” “这就是关键了。”张行忽然一笑还是盯着白有思来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怕就怕屈多了不能再伸直了腰说白了还是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委实不想再屈一次再屈另外一人了这才是最后下定决心的缘故。” “果然如此。”白有思微微叹气。“我就知道不过不管如何你今日终究是与我周全便是他日你终究要从我这里伸展开来我都不能忘掉今日情分。” 秦宝和周行范只是低头不说话月娘则是忍不住睁大眼睛来看这个男装女朱绶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莫名冲击。 张行点点头不再言语。 “说得好。”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便有声音传来。“张白绶不对张黑绶我屡次见你屡次服气依你今日之智勇仁义便是被中丞亲口绝了朱绶前途又何愁将来不能大展宏图?” 张行登时黑了脸再度去看白有思。 白有思冷笑:“他刚刚才来只听到秦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之后的话。。” 张行释然下来再度叹了口气却干脆一声不吭坐在原地发呆都不招待司马二龙下房喝杯茶的。 毕竟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然而便是借得倚天剑也只是可斩淮上长鲸想要如今日这般一剑斩却心中长鲸又哪里不会耗尽心神呢?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林行(1) 张行获得了拒绝曹皇叔后最好的一个结果。 但即便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从此不许再去黑塔。。。而这话换个说法其实便是曹林主动断绝了自己那里面对张行的向上通道以后别想走朱绶这条路登堂入室成为大魏朝真正的高级官员了。 所谓此路以后不许你走此塔以后不许你登。 如是而已。 当然张行并没有太大失落只有后怕与释然兼而有之。甚至过了一段时间随着院子里摆上火盆烧上劈柴架上铁架烤起肉、暖起酒来气氛也还是有些紧绷。 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众人足足喝了一刻钟闷酒各自用了些烤肉却居然无人开口攀谈——连平素嘴碎的月娘都没唠叨什么。 “说起来伏龙卫有多少人?”噼里啪啦的火盆旁张行从月娘送来的盘子里伸手拈过一块依然发烫的酱肉吃了一口忽然勉力来问。“都是什么修为?” “伏龙卫满员一百二十人但基本上没有满过。”火炉对面司马正举着小酒壶回答迅速语气平淡。“一般成员要求是正脉大圆满到通脉大圆满也就是所谓奇经八脉阶段……等到了凝丹就不会留了一般会去军中。” “那要做什么事呢?”张行追问不及。 “若陛下出巡伏龙卫自然是一等一的先锋斥候与禁卫担当。”司马正依然言辞妥当。“而如果陛下不出巡便只是分成四队轮流执勤就在西苑杨柳林里面戍卫琅琊阁……当然圣旨和口谕也是偶尔有的比如上次去护卫张相公。” 琅琊阁。 张行立即捕捉到了一个重点词汇而且似乎在白有思还是谁那里听过但他却没有着急问而是在瞥了一眼正在喝闷酒的新任女常检后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不说指派平日里伏龙卫在西苑庶务主要跟谁打交道?” “北衙。”司马正微微叹气。 “为何叹气?”张行稍显不解。 “不是每位督公都像牛督公那般只管修行和种花的。”司马正苦笑道。“我在伏龙卫两年北衙三大督公牛督公懒得管事而马督公与高督公也争了足足两年手段用尽搞得我苦不堪言。” 张行认真听完灌了一气酒然后有一说一:“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那是对你张三郎。”司马正当即摇头愈发苦笑不及。 “我记得有人说过琅琊阁里有大魏最顶级、最秘辛的档案所在……?”张行放下空酒壶哈了口气继续从容来问。 白有思抬眼看了下张行没有吭声。 “不错皇室秘辛、门阀底细、真龙神仙的记录、至尊言行、天地真气原委推断大宗师、宗师对修行的看法笔记哪个不是最顶级、最秘辛的档案?”司马正似乎没察觉到张行的刻意又或者是觉得这事无所谓。“但那种东西既不能去看去问也没法子证伪求真所以也就只能是最顶级最秘辛的档案所在了。” 张行点点头不置可否。 “不过。”司马正稍作踌躇却还认真来讲。“无论怎么算伏龙卫守卫琅琊阁都是理所当然的……从名义来讲琅琊阁是西镇抚司驻地所在包括西镇抚司的那位少丞也都常驻琅琊阁;从实际意义上来说最要害的伏龙印、敕龙碑、惊龙剑等物件其实同样摆在琅琊阁中……甚至伏龙卫之名本就得于伏龙印……你想一想祭出伏龙印后天下间到底谁是一百二十个正脉大圆满以上高手的对手?” 张行这才怔住然后陡然醒悟为什么伏龙卫的高手要求是正脉大圆满以上了这不正合适吗? “有用过吗?”张行压低声音来问。“对大宗师有用吗?” “我任内是真没用过。”司马正摇头以对。“更别说大宗师……谁有那个胆量去寻大宗师做尝试?万一不成谁担得起后果?但自白帝爷做出来这玩意以后千把年来绝对用过而且不止一次而且应该确系有效只是用的人据说要求很高而且后患很大所以后果未必会遂人愿。” 这倒是合情合理了。 “那敕龙碑、惊龙剑呢?又是干啥的?”张行继续追问。 “敕龙碑是敕封护国真龙的分山君避海君就是这么来的而惊龙剑是唤醒真龙让真龙履约的。”就在张行旁边坐着却一直没吭声的白有思忽然带着酒气插嘴。“但具体怎么敕封怎么唤醒谁都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大约记载着类似的说法然后大家也都有着许多不同的猜测……不过无论如何即便是伏龙卫的常检怕是也难看到这些东西的。” 此言刚一出来秦宝便微微抬头但听到最后一句却复又低头认真啃起了骨头。 张行也点了点头……他知道白有思是在提醒自己不要犯浑或者不要当着司马正的面问太多。 毕竟当日在红山可是他张三郎主动当着秦宝的面对白有思提及了分山君与避海君这件事情加上二征东夷的失败再加上白有思正是当日战后巡视东境的靖安台朱绶当然会猜到一些事情。 不过即便是被提醒张行思索片刻也依然充满了好奇:“司马将军这三件东西这么厉害那当年群雄争霸的时候为何少有争夺?” “因为没有意义。”司马正失笑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举个简单例子来讲……若是群雄争霸两国各自占据河北一半地方其中一国便是得了敕龙碑也应该没法敕封真龙的须得全据河北并使人心无他属;反过来说若大魏当日没有敕龙碑却也可以通过大宗师祭炼一些一次性的物什来做敕封的……只是这几样东西毕竟是历史上有名的还都是至尊亲自祭炼使用过的用起来总是更稳妥些的。” 张行心下微微有些恍然然后微微点头:“所以是因统治而合法而非因合法而统治?” “张三哥这关法度什么事?”司马正一时茫然周行范则没有忍住插嘴来问。 “没有打个比方随口一说罢了。”张行连连摇头。 司马正点点头也不追究只是恳切来说:“其实无论是伏龙印还是敕龙碑这些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真龙神仙什么的也绝不可能不给凡人机会不然也不会有黑帝爷和白帝爷两位证位至尊的前历……只能说不到那个份上不亲自碰一碰始终还是离得太远云里雾里的可一旦到了很多东西便自己就豁然开朗了。” 这话白有思还是李定似乎就曾说过但当时只是来指修行。 而此时张行想起看过的那些历史书籍稍微映照也是心中醒悟不禁重重颔首:“司马将军说得好……事情本该如此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既然这天地讲一个道也有人走通了那总该有道路往上走的……只是咱们眼下这个点终究是有点远多想无益不如等一个水到渠成。” 司马正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酒然后忽然来问:“所以张三郎不光是想宰执天下还想学中丞那般在修行上来个顺水推舟了?” “差不多吧。”张行干笑一声赶紧又去取盘子里的肉。“中丞有句话总是对的我问他的问题何尝不是问自己的问题……当然也是自家给了答案的。” 司马正连连点头却又一时沉默。 很显然这位当世英才第一的年轻误会了什么。 张行没有说谎他当然对那些问题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忧心和惊惶。 原因嘛不言自明还是说老了的那句话这毕竟是一个有真气的世界有真龙和神仙还有至尊。 这些东西是他交出答案过程中必须要正视的新因素。 所以他才会在伏龙卫这个理所当然话题中提及相关事宜后变得有些敏感只是没想到司马二龙的回答居然意外的妥帖和明白——那就是虽然现在看起来有些遥不可及因而显得混沌模糊但实际上根据这个世界自己的历史经验来看总还是以人为主总还是有路的。 千言万语一句话总是有办法的。 啃完了两块烤肉张行彻底没了多余念想倒是目光扫过院中几个心事重重的人后起了一丝促狭心态干脆一抹嘴上的油当头来问:“诸位……今日我的志向、心思被你们听了个干脆……何其不公?倒是你们不知道都有什么志向能不能说一说?司马将军你是天下公认的英才第一敢问你有什么志向?” 此言一出院中气氛立即一改几乎人人惊醒诧异去看司马正。 而司马正怔了一下复又久久沉默隔了许久提着酒壶缓缓出言: “我的志向……我哪有什么志向?不过是求尽量尽忠职守报国安家不出什么差错罢了。” “我晓得了。”张行即刻颔首。“你的志向是不负人……这其实非常了不起。” “是……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司马正深呼吸一口气来对似乎有些恍然之态但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有点喝多了谁也不知道谁到底是什么姿态。“既为人臣、人子便当尽心尽力如此罢了。” “月娘呢?”张行忽然回头问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你有什么志向?” “我吗?”正在一旁冷眼观察这伙子人的月娘措手不及但马上认真来说。“好好活下去。” “这就对了。”张行满意点头再来看小周。“周公子呢?” “我能有什么志向?”周行范当场失笑。“不瞒张三哥我只想多学些东西多历练些事情将来好帮到我父亲不给父亲丢脸就好。” 众人团团来笑。 张行也点头:“你这话意外的实诚……秦宝是什么志向?” 秦宝明显有些猝不及防但仅仅是一缓便立即坦然做答:“我没什么可遮掩的我是自幼失怙长兄也去的早母亲长久只有一个说法便是要我出人头地重振家门用母亲的话说若不能如此哪怕是她死了都不愿让我去奔丧……我也自幼受此影响便一心一意如此……而所谓重振家门仔细想想无外乎是回复到父祖那个时候做个登堂入室的大官或是一州长吏或是执掌一军最好还有爵位。” 这似乎也很实诚。 但张行想了一想依旧没放过对方:“若是让你投了东夷便许你一任州郡太守你做吗?” “不做。”秦宝察觉到了张行的某些恶意却懒得计较。 “为何?” “父祖坟茔都在东境如何能做东夷的官?算什么重振家门?”秦宝言辞坦荡。 “若是让你动手杀一千个妇孺立即封你做一个鹰扬郎将如何?”张行似乎没有放过秦宝的意思。 “天下焉能有这般朝廷?”秦二郎终于有些烦躁起来。“三哥莫要调笑过了头。” “只是假如……” “假如有这般朝廷这官不做也罢!”秦宝喟然道。“不如回家种地求个心安家母也不会怪罪……因为便是家母求我出人头地也是为了让我不负祖宗有个顶天立地的体面……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 张行点头便欲去看白有思。 已经灌了三壶酒都还没将酒水逼出来的白有思似乎早料到对方会来看自己当即掷壶于地大声来应:“有人这般下令若是无药可医的瘟疫我说不得真会去做……但若是你所言无辜是寻常无辜之意那必是乱命我非但不会去做还要去看看谁敢去做?!” “巡检好气势。”张行颔首不及。“那巡检的志向呢?” “我的志向在做事!”白有思丝毫不惧面色绯红盯着对方昂然来看。 “做事?做什么事?”张行真的有些糊涂。 “就是手中既有倚天长剑削铁如泥便该去为一些事……削强扶弱也好济世安民也罢铭石刻印也行总该要去做事!”白有思将手中长剑取出隔着剑鞘高高举起挑眉放声来言。“中镇抚司里做不了事那就去西镇抚司继续做事若是西镇抚司做不了便去军中做事!但绝不能抱着长剑喝着酒一日日混沌下去!” 张行怔了一怔认真以对:“巡检果然是大丈夫。” 对面秦宝欲言又止终究闭嘴。 ps:感谢新盟主老爷大高首……好名字。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上林行(2) 一场压惊小宴稍作放纵略有醉语微微交心倒混了个八成肚胀深夜之前各自散去。 翌日秦宝还要再去靖安台报道——昨日诸事匆匆所谓交接其实只有张行一人完成其余人等从白有思以下反而都要再走一回。。。 对应来说倒是张行已经有惊无险的因为功勋卓著被破格提拔为黑绶并转到了西镇抚司就任伏龙卫副常检。 而这一日上午眼见着无事张副常检不免犹疑……他既想去找李定打探打探朝野消息、风头又想去北市找阎庆问问那些书画变现的情况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决定还是先行一步为上抢在昨晚风波散开之前先去西苑将组织关系给落实了以避免多余事端。 于是乎中午之前他就揣着昨日曹皇叔给的文书、印绶出了门准备前往西苑。 西苑理论上只是紫微宫的后花园、猎场。但实际上人尽皆知因为紫微宫的功能性建筑太多里面有明堂、通天塔、南衙、北衙、东宫、玄武城、仓城、宝城等等等等最中间的大内平素并不适宜居住所以当朝圣人与他的皇后、几位皇孙、皇子、公主基本上还常常留宿于西苑。 就连这位圣人的那位亲姐姐前朝末代皇太后当朝大长公主也在西苑里有自己的别宫。 按照司马正的提醒张行本可以先出城然后直接从西苑的门禁那里进入这么走最方便。但是张三郎不是还没见识过紫微宫嘛所以非得要走另外一条路。 出承福坊西坊门过承福门而不入却是顺着洛水北岸踱步到紫微宫南方的左掖门进入……这是平素官吏们进出紫微宫最常走的一个门因为进去后并不是大内而是俗称南衙的三省所在。 或者说就是因为中枢三省的建筑俱在紫微宫南部大内南边又有一个统一的合议院所所以南衙才会成为宰执们的代名词。 诸台、部、寺、监甚至地方官员的使者都要来这里交作业的。 所以这一步没有任何问题张行很轻松便随大流走了进去并开始沿途观赏起了南衙景色: 这个是中书省的公文廊房很多旨意其实都是起草于此处;那个是尚书省的承所也就是收作业的地方人流最多;忽然一闪那个占地最多的建筑远远香气扑鼻却居然不是办公之处而是著名的南衙厨房据说里面的饭菜是全天下最高档的。 至于门下省的屋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反倒是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侧官吏议论晓得前面的院子就是诸位相公议事选吏、宰执天下的所在复又狼狈而走……没办法曹皇叔、张左丞、白尚书那几位估计正在里面吵架呢……谁知道大宗师、宗师什么的会不会一扫眼注意到自己? 于是张黑绶目不斜视的越过了南衙剩下几栋建筑只在道路西面尽头往北一拐便来到大内与宝城的夹道上然后就立即被人拦住了……都没来得及偷窥一下大内的。 可是也没办法理论上来说这条路依然还是大内之外但架不住整条路上真就他一个“外人”了其余人等不是太监就是金吾卫甚至已经看到宫女了。 不被拦住反而奇怪。 当然了张副常检是来上任的文书印绶齐备曹皇叔的画押用印清晰可见童叟无欺。所以拦住他的金吾卫队将非但没有为难反而极为客气的主动带路护送乃是一路往北穿过宝城与大内的夹道先来到了紫微宫北部的玄武城。 玄武城得名于北方黑帝爷座下一条极擅防御的真龙位于大内北面里面是金吾卫的指挥中枢与内侍省所在与南面的三省遥相呼应共同为大内中的主人服务……没错这就是北衙说法的来源了。 至于北衙谁当家这都不用问的。 人家内侍省的督公们难道是凭白割了卵子的? 就连伏龙卫所属的西镇抚司一旦入了西苑按照司马正昨晚上的言语不也是要头疼在庶务上跟督公们做掰扯吗? “张副常检。” 既然入了玄武城范畴那名前面带路的队将忽然止步含笑来说。“都到这地方了你要不要先去拜访一下北衙的几位督公和将军?” 张行想了一想即刻摇头:“初次上任还是先去琅琊阁吧……几位督公和将军日后再来拜会也不迟。” 那队将点点头居然也不为难而是就在玄武城里带着张行转向西面一路走到玄武城对着西苑的上阳门方才停下说是职责所在今日只好在紫微宫内执勤但又给唤了几个执勤的金吾卫来让这些人带路去琅琊阁。 张行穿过上阳门忽然回头正见那队将隔着门禁束手而立不禁心中微动反过来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这位将军咱们认识吗?为何沿途这般客气?” “让张副常检见笑了。”那队将干笑一声立即追过门来说了实话。“下官记得张副常检张副常检却未必记得下官……下官姓丁名全当日净街虎的总旗除青鱼帮的时候咱们见过面的。” 这么一说张行似乎是想起来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而对方现在既然是队将那当日应该就是领队的伙长便试探来问:“丁全老兄莫非是当日的丁伙长吗?” “不错。”丁队将当即大喜再度上前一步搓手以对。“下官正是那时带队的伙长不想张常检居然还记得……” “如何不记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这般贴上来张行当然不至于跟主动示好的半个新同僚闹生分便立即含笑拱手。“丁将军当日便进退妥当果然才一年就已经是正经的丁将军了。” “一个队将如何敢称将军?”那丁队将尴尬以对笑意不停。“何况同样是一年张常检就从一个东镇抚司的净街校尉直接做到了西镇抚司的常检这才是真吓人。” 原来如此。 张行心中醒悟却不耽搁他直接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恳切来对:“副的巡检不值一提何况宫中做事本就艰难咱们这般缘分以后还要丁全老兄多多照应才行……” 丁队将愈加大喜二人便在上阳门这里拉着手说了好多话乃是问了地址、家乡甚至约了三日后一起喝酒这才依依不舍的撒了手。 只能说幸亏一开始没认出对方否则怕是又要当场认下至亲兄弟一般交情的。 打发完此人张行终于再度出发却终于是在金吾卫的带领下抵达了其实在西苑中偏南的目的地……真的很好认专门弯曲环过的活水、水对岸足足七八亩大的杨柳林、杨柳林中心占地颇大的院落、院落中心靠东面位置遮不住的四层小白塔似乎又与身后紫微宫宝城直接相通……当然还有白塔下持械的伏龙卫以及伏龙卫中一眼看过去便认出来的几个熟面孔。 到了这里张行便彻底放松下来毕竟他虽然修为低了些却是伏龙卫新上任的副常检而且经历功劳靠山什么的这些人多多少少是知道了点的断不会有什么故意刁难。 实际上他也的确很轻松便占据了主动权然后从容与小白塔下的几个白绶做了文书交接。 而刚刚交接完毕送文书上楼归档回来的白绶便说了一句理所当然的话:“少丞就在三楼西侧的小阁内刚刚亲眼看到张副常检进来问了下后便要见张副常检一面。” 张行面色如常点了点头然后径直上楼。 结果临到二楼三楼之间楼梯时方才醒悟自己昨晚果然喝多了只顾得去问什么伏龙印、惊龙剑啥的居然忘了问西镇抚司少丞的来历跟脚。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上得三楼转入西阁果然有一名身着黑袍之人正坐在那里倚窗看柳却居然没带冠帽闻声回头复又露出一张几无血色的白脸来似乎是个病秧子一般。 当然了有些东西不该以貌取人病秧子也好深藏不露也罢都无所谓但再一瞅好像又有点年轻跟这个职位愈发不搭配。 张行并没有没事找事的意思随着二人对视片刻他将心思按下率先低头行礼: “下官张行原中镇抚司第二巡组副巡检奉中丞钧旨转任西镇抚司伏龙卫副常检特来拜谒。” “原来是你。”对面沉默了一阵子后方才有很轻淡的声音传来。“我记得你……皇叔祖提到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个人才有点像是张相公?” 张行心下恍然这是一个曹姓皇族很可能是近支说不定是个庶出皇子。 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中丞谬赞……不知少丞……”张行老老实实表达了自己的无知。 “不用在意我出身也不必多礼。”那人继续叹道。“我叫曹铭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爵位是齐王……你放心不过是琅琊阁过于敏感让我拿这个身份兼着这个少丞看着琅琊阁四层的钥匙而已实际上并不会插手你们伏龙卫的事情今日也不过是知道白常检可能要过来所以来守着见面罢了没想到竟然先看到了你。” 这话说得张行根本无话可说。 不过平心而论张行也觉得对方说的很可能是实情……因为伏龙卫本身是禁军配上伏龙印更是代表了某种极端的小规模战力不可能让一个皇子过多施加影响的。尤其是当今圣上身体状况应该很好而且朝野皆知皇太子早死很可能要几个嫡亲皇孙来做继承这位庶出的亲王并不能有什么作为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机会。 这么一想的话对方这个身体状况此时似乎又是另一个说法了——正合适。 “虽然见了但也就是见了认个脸而已委实没什么可交代的。”齐王曹铭说了一通后微微咳嗽了既下然后直接拂袖重新转向窗外。“旨意、庶务自有北衙的督公们过来说话真要我开门拿东西也轮不到你来传递信息更不会让你执掌所以平素只要守着琅琊阁不让人进来偷盗、破坏就好……你也不必拘束直接下去就好。” 遇到这么一位主张行当然也无话可说便再度行礼然后不尴不尬的走了下去然后就开始寻王振等几个熟脸过来问东问西顺便开始翻看一些伏龙卫的基本文书只等着白有思带着熟人过来。 然而下午时分西苑春暖花开白有思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据说要守规矩万万不敢从紫微宫踏入西苑的丁全率着一整队金吾卫甲士护卫着一个人忽然抵达白塔。 被团团护卫着的这个人年约四旬身着团蟒锦袍却只步行而来走到近处一双鹰目顾盼左右精光四射而颌下却光滑无须……不用伏龙卫的人提醒张行便晓得这必然是一位北衙督公了。 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哪个是张行?”此人既入院中来到白塔跟前却不进去反而直接来问。 “下官便是新任伏龙卫副常检张行本日赴任不过片刻。”张行莫名其妙只能上前拱手。“见过这位督公不知督公姓氏不敢谬称。” “我姓高。”这位督公负手而立身体笔直语气不急不缓。“你便是拒了曹皇叔招揽不愿做他义子的那个张行?” 此言一出周围伏龙卫和金吾卫纷纷愕然王振和丁全更是目瞪口呆。 倒是张行本人心下微微恍然虽然感慨于那事传的太快却也有些醒悟过来:“是有这么回事我出身太低当不起中丞厚爱。” “有什么当不起的?”这高督公认真以对。“分明是心高气傲……只是心高气傲到这份上着实少见再加上传闻中你还是有谋略有勇气的才博得曹皇叔那般厚爱也才博得我过来瞧一瞧。”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来参观大熊猫的也有点像是招揽但张行也不好应什么……因为不是还有个马督公吗? 总得一个个见了白有思也来了再来应对。 此时此刻只能说宫禁之中一个个说话做事都这么直接反倒让人麻爪。 似乎是察觉到了张行的措手不及和推脱之意那高督公愈发直接直接负手追问:“你是不是在想我好像在拉拢你?而你需要等一等马督公吗?想看看他的姿态再应付我?” “我……”张行委实有点懵。 “何必呢?”那高督公不等对方言语直接微微失笑以对。“你连曹皇叔的义子都不做只跟着白家的贵女过来我又如何能三言两语拉拢到你?而且事到如今我也不用来拉拢你了……因为马督公不会来找你了日后传旨只会是我一个人来。” 张行适时表达了不解:“马督公怎么了出巡了吗还是去哪个陪都了?又或者高督公得了旨意专项对接我们伏龙卫?” “没那么复杂!”那高督公似乎是想微微皱眉以显得严肃一点但不知为何始终忍不住笑意尝试了几次后干脆皱着眉头咧嘴大笑然后不得不仰起头来再无之前的风度颜色。“马督公昨晚喝多了夜间操弄真气耍把戏结果马上风倒在了当场他小妾吓得逃跑了以至于今日中午才发现结果人都死透了……真是天不假年竟将这北衙庶务全都堆到我头上了!可惜啊可喜!我得到消息正好过来先跟你们说一声……一个是来见见你这个名人然后也是想告诉你别忘了告知白常检说这事已经通知中镇抚司了这等腌臜事就不用她一个贵女亲自来管了!” 说着居然昂首挺胸雷厉风行的大踏步走了俨然是迫不及待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西苑与紫微宫的所有人。 张行目送对方离开他当然理解对方此时简单快乐的心态但与此同时一直到白有思、钱唐等人抵达他也始终难以理解堂堂一位督公到底是怎么马上风的? 就因为姓马吗?所以叫马上风?还是说复阳了? 但都复阳了那是何等修为怎么还能马上风呢? 张行始终难以理解。 ps:早安。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林行(3) 回过神来张行立即察觉到了自己的低级趣味并转而对马督公感激不尽因为对方几乎以一己之生命与身后名拯救了他张三郎。 想想就知道了人家马督公是北衙三大督公之一平日威风八面跺跺脚从金吾卫到二十四监全都要打颤的那种……如今忽然一死还传出了那么离奇的桃色死亡传闻敢问京城上下谁人会不在意呢? 这种情况下一个区区靖安台黑绶拒绝了曹皇叔的好意虽然有些离奇但似乎也不是那么显眼了。 实际上这一点从刚刚高督公的态度便能证实了本以为白有思不在会是一场宛如过堂一般的刁难结果因为马督公之死这位又着急在各处宣示主权居然就那么轻轻放过了。。。 不过既然说到高督公张行可不觉得此事会如这位喜出望外的督公说的那般被伏龙卫轻轻揭过置之不理。 “马督公本是北衙三大督公之一大内近侍此事正当西镇抚司职责所在怎么可能不管?” 果然跟张行想的一样白有思抵达杨柳林见了齐王、点验人员都没有起什么波澜反而是送走齐王回来后听说马督公身死事和高督公的言语后毫不犹豫的表了态要求接管相关事端。 上下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言几乎全都看向了可能是此处修为倒数前五的张行张黑绶这倒不是说张黑绶何等威望也不是说没人敢跳出来拍马屁……而是说谁让这张三郎是副常检呢? 总得让领导先说话吧。 就连白有思都本能看向了他。 “我赞同。”张行稍作思考干脆利索给出了自己答案和理由。“一个是查案子本身是咱们职责所在这不多说了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另外一个在于马督公既死牛督公又是宗师之身不理庶务只剩一个高督公视自己独揽大权为理所当然常检刚刚上任若是这般顺他心意只还以为咱们上头不是圣人与中丞倒是他一个北衙督公一般……仅为此事也要大张旗鼓的接过此案认真去查以此来告诉北衙的公公们西镇抚司伏龙卫自有体统。” 上下听到这里多有振作之意。 白有思笑了一笑也是干脆下令:“那好就这么定了……只是事情仓促咱们连交接都没成只让钱唐、秦宝先随我去马督公府上接手就行看看是中镇抚司哪个熟人过来再说;然后张行你是副手又早到半日此时不管别的先留在这里重新排班务必给我选出二十骑来随后去马督公府上汇合……若是谁不听安排直接列个名单开革出去北衙要是来人你也与我直接搪塞了。” 说完竟然是片刻不停直接抱着长剑连伏龙卫的深色制服都来不及换便带着两个好手老部下先行出去了。 白有思既走余下众人多为之一凛几名原本司马正麾下得用的旧人更是收了多余心思。 就这样张行借了白有思威势倒是从容许多直接按照吩咐重新排班调度选出了二十骑来然后让王振这几位熟脸自行去集结同僚往马督公府上支援而去。 非只如此等待天黑北衙果然诧异来问却被张行直接板着脸索要圣旨最后讪讪而走。 一切妥当张行干脆便等在了这西苑杨柳林小白塔内顺便写了几十封邀请函只等青天大老娘们回来再交予对方定夺。 其实如果没有马督公那档子突发事件这才是常理下要干的首要事情。 毕竟伏龙卫里基本上都是奇经八脉阶段的好手往往又很年轻前途比中镇抚司的锦衣巡组还好而司马正又明显是个愿意提携下属的这就导致了伏龙卫这里出现了跟第二巡组一样的情况——足足十几位中坚好手趁势跟随着司马正转入军中去了结果导致在册人员创造新低只有八十来人。 没错伏龙卫需要招新。 然而张行思索了十几个靖安台中合适的人选坐在那里干等一直等到深夜居然都不见白有思回来。 这个时候张副常检已然醒悟马督公的案子怕是不简单。 唯独自己既然留守也只能干等便干脆暂时压下种种心事与好奇心就在西苑杨柳林的小白塔内宿下——也算是达成另类的夜宿深宫成就了。 翌日一早张行是被周行范喊起来的因为白有思这个时候方才带队折返。 没办法这里是西苑即便是白大小姐也不可能半夜飞进来的只能等门禁按时打开才能进来。 而张行来到塔外院中偏房廊下却见到白有思以下钱唐、秦宝外加许多衣冠统一的伏龙卫其中颇有不少人带着风尘之态、疲惫之色正在那里喝粥吃饼——这是从很多朝代前便开始有的宫廷惯例和政治传统除了南衙领头的那些宰执们可以享用堂食外所有其他官吏都要在廊下就餐谓之廊下食。 具体形成原因已经很难说清楚了但普遍性认可的一种说法大概是说宫禁之中太监、宫女、禁军是内而官吏来自于外所以官吏的食物理论上都是皇帝和朝廷赏赐大约应该是为了表示赏赐公平外加避免铺张浪费和私下克扣所以让大家吃的喝的一目了然。 不过具体到眼下各个部门早有自己的小金库和私厨了廊下食反而只是一种传统。 便是张行此时心中微动也只是顺着这个典故想到了另外一层意味——伏龙卫在西苑依然廊下进食这说明伏龙卫虽然工作类型是“卫”而且庶务上多要跟北衙打交道但实际上还是属于靖安台的体系伏龙卫的成员们也都还是靖安台的官吏而非是禁军体系或者内侍省体系。 心思微微闪过张行早已经坦然坐下同样要了碗粥然后拿着个油饼陪着一众人吃完喝完这才坐在那里等下文。 “马督公的案子有点难办。”白有思吃的很快专等张行吃完这才开口。 “怎么讲?”放下粥碗的张行认真来问。“是北衙还是中丞那里不撒手?” “都不是。”白有思面色平静摇头以对。“我还不至于被他们吓到也没人敢在我面前争什么脸色……是案子本身。” “不是马上风吗?”张行好奇起来。 “北衙公公们普遍性修炼长生真气以图复阳是实话;很多人修着修着渐渐有了变化也是实话;至于说公公们有了钱娶妻买妾更是寻常……但问题在于马督公不过是通脉大圆满的地步怎么用真气耍床上把戏又怎么来的马上风?”白有思丝毫没有什么避讳当场言说清楚。“北衙报了中镇抚司中丞派的是柴常检和两位熟悉的老刑名他们告诉我现场没有什么男女之事的污迹只能说是尸体恰好在床上被发现罢了……马上风之论怕是宫廷里私下猥琐惯了一看尸体衣冠不整便立即传出这般可笑谣言……实际上按照勘验很可能是中毒只是毒类极为罕见还需要查证罢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传闻太荒诞。”张行恍然一时却又若有所思。“那关键应该是在他那个本该晚间同房的小妾身上?” “不错。”白有思点点头然后一度欲言又止却还是老老实实说了真话。“问题就在这里她小妾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我们找了一整夜。” 张行扫视了一下堂中二十名疲态明显的伏龙卫明显有些目瞪口呆之意。 “张副常检莫要这么看我们。”其中一人正是当日温柔坊惹事的王振此人明显是个浅薄性子藏不住事的此时迎上张行目光立即没好气补充道。“昨夜可不只是我们……北衙里有修为的几位公公、金吾卫大队、中镇抚司的巡骑、东镇抚司的净街虎全都出动了死活没找到。” 张行愈加不解复又来看周围几人:“夜间死掉中午发现应该就开始搜查此人了吧?便是被人杀了分尸了也都能找到痕迹吧?难道是个凝丹高手伪装的?” “已经有人这么猜测了毕竟马督公也算是朝廷重要人物。”钱唐也忍不住嗤笑以对。“但一个凝丹高手为了刺杀一位督公居然给这位督公做了好几年的小妾……然后才忽然刺杀……也太不合情理了。” 张行点点头他本就是在吐槽而已。当然他知道对方其实也是在吐槽。 “何况她早上出门时也不像是什么高手风范乃是带着几个侍女、护卫乘车子假装去北市买香料到了北市忽然借着如厕翻墙逃走的。”秦宝此时接过来继续讲述虽然没有钱唐、王振的气急败坏之态但明显也有些难以理解和无奈之意。“就是死活找不到她一个护卫骑马回府去请谒请示马督公才发现马督公已经凉透了的。” 张行也彻底无语:“所以就是找不到?” “对!”白有思干脆点头。 “然后大家都在找谁找到谁就有这个案子内外双重的主动权?”张行继续来问。“归根到底就是要找人?” “对。”白有思依然点头干脆。 “有什么特征、说法吗?”张行认真追问。 白有思当然没有对张行隐瞒的理由:“年轻漂亮是个东夷贵女出身。” “东夷人?”张行愈加诧异。“东夷贵女如何成了马督公小妾?” “初征东夷前东夷恐惧遣使求和顺便送来十八名贵女。”钱唐此时缓过来主动代替白有思来做讲述。“后来初征高丽失败圣人震怒将宫中贵女发遣为奴马督公近水楼台先得月将其中一女弄到自家府上便是今日案子相关那人……根据此事上下推断要么是此女本有似是而非的东夷间谍嫌疑要么是她自以为自己是贵女而马督公是个公公为此心怀愤恨……你知道的东夷人特别讲究出身据说马督公也正是因为她的贵女身份才格外高看她一眼……总之不缺杀人动机的。” 张行点了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 无他来历越是明白动机越是清晰他越是觉得荒唐:“所以案子本身也很清楚但就是找不到人?” “不错。”白有思点点头诚恳来问。“你有主意吗?” 张行摇头不止:“仓促之间毫无头绪。” “我想也是。”白有思无奈摇头。“咱们伏龙卫人手远远比不上其他几家一晚上找不到只能暂且按下此事……你可有别的什么事?” “多得是但最要害的还是人手问题。”张行有一说一。“伏龙卫很多人都跟着司马将军转去了军中如今距离满员差了足足三四十人正该往靖安台、军中等相关部门里补充人手……我昨晚列了个名单或许可以给中镇抚司那里一些人做个邀请还要给兵部发文书请求协调。” “理所当然的事情你去做吧。”白有思点点头。“我也走些三一正教的门路找些人手过来……先把人凑齐马督公的案子也盯着便是……不管是去搜人的还是留守的都已经累了等下一拨换防的人过来就各自回去休整。” 众人闻得这番言语如释重负。 而张行也暂时放下种种专心将公务协调处置妥当又是发公文给兵部又是借公文渠道给靖安台中镇抚司送信然后一直忙到了中午方才领了套深色的锦袍制服和一套轻甲与等候许久的秦宝一起回了承福坊中。 回到家中依旧忙碌秦宝日常先去照顾昨日刚刚从靖安台那里牵回的马然后便去习武张行却也接待了早已经等在这里的北市阎庆。 不出意外阎庆是来送钱的足足一整箱金饼子当场迷了张三郎的眼睛。 对此阎庆还非常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张行当日交代的清楚要迅速出手所以明显亏了不少。 “那套丹阳三山图太可惜了。”阎庆坦荡接过张行递来的一块金饼却还是忍不住讲起了相关事宜。“我熟识的那家铜驼坊店主对我说他知道有一位西京的大豪商应该是想送礼一直在找王参军的真迹……按照他的说法若是能等到那位豪商从西京过来一起出手怕是三千两现银都没问题……但因为太急了还是在这里仓促出手了只得了两千两。不过即便如此几件字画古玩一出银子还是多的扎手我家只是贩马的不敢大胆藏住只能走的大长公主家的银坊交了半成的银子换了金子存进去的等到今日听说张三哥你回来这才取出给送来了。” “无妨能脱手就好。”张行认真听完平静来对却干脆换了话题。“如今银价如何是升是降?” “前一阵子说要修大金柱涨了不少。”阎庆微微思索方才认真回答。“但这一阵子南衙诸公一起推脱没能修成反而回落下来……这类消息瞒不住人达官贵人的家人都会先有反应。” 张行点点头复又再问另外一事:“那你知道有个逃犯昨日在北市潜行逃走了吗?” “如何不知道?北市都快被金吾卫、净街虎和锦衣巡骑翻了个个我家也是幸亏报了张三哥的名才躲过去祸害……”阎庆当即苦笑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反过来小心问道。“不过张三哥那些锦衣巡骑听到你的名字怎么有点奇怪?” “如何奇怪?”张行本人也很好奇。 “立即便收手了只是带头的黑绶明显畏惧居多。”阎庆认真回复。“反应有些过头了。” “也算正常反应吧。”张行想了想平静以对。“主要是我刚刚跟着我们白常检转任到西镇抚司的伏龙卫去了……顺便升了黑绶。” “这倒是要恭喜张三哥和秦二哥了。”阎庆登时肃然起敬。“尤其是张三哥这才一年吧……如何便做了黑绶?再过两年岂不是要登堂入室成为正经贵人?” “难。”张行失笑摇头却又想起什么。“你呢……说要参加科举可有准备?” “按照惯例估计要等明年。”阎庆闻言一时苦笑。“也没有多少把握……” “还是多努力。”张行笑道。“主要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年我在何处……若还是这个局面你只要考上了便是没有贵人赏识我也能将你选入伏龙卫做个文吏一步步过来。” 阎庆愈加大喜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又说了几句便主动告辞而去。 而人一走张行对着一箱子黄金反而觉得百无聊赖再加上昨晚上睡得不好干脆直接在座中假寐同时思索起了事情。 毕竟此番一去又是数月回来后不及适应先遇到了被人收儿子的戏码然后又立即换了新环境种种大小事端根本来不及缓冲倒是落得个事乱如草心乱如麻的地步。 好像什么事情都挺重要但什么事情又都无所谓了一般。 想想也是就这两日经历的人和事虽然多了些可相对之前经历来说不免有些儿戏乏力。 什么高督公弄权示威跟曹皇叔要求收儿子的压迫感比到底算什么呢? 什么马督公被东夷小妾毒死然后东夷小妾消失不见跟子午剑的惊险相比又算什么呢? 类似的还有身前的黄金比之江东七郡的粮荒如何? 伏龙卫的人手、明年的科举比之涡水畔的血流成河又如何? 一件件一个个的都挺有意思都挺是一回事都应该好好重视但就是提不起劲来……这一点得像白有思学习那老娘们几乎有一种天下大小事舍我其谁的气概委实了不起。 正想着呢忽然间有人进来了然后又出去了。 “你躲什么?”张行睁开眼睛无语至极。“既来了帮我和月娘一起去院子里搭个鸡窝将这些金子藏起来。” 一双黑眼圈的李定尴尬回身在身后月娘的好奇目光中拢手以对:“对不住穷惯了没见过这么多金子第一反应就是躲。” 张行想了一想认真来问:“对了李四郎你志向是什么来着……当大元帅还是大将军?” 李定茫然一时还是认真来答:“什么都不是是荡平四海登龙证位。” “对对对荡平四海登龙证位。”张行恍然大悟然后终于起身。“还是先帮我搭鸡窝吧顺便帮我参详以下马督公的案子……” 李定从头到尾只是摸不着头脑。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林行(4) “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帮着和泥的李定拎了一罐子掺了稻草的泥料过来放下以后看着张行来问。 “哪儿一样?”拿着瓦刀和砖块正准备抹泥的张行茫然反问了一句然后忽然看到月娘拎着一筐子鸡蛋过来却又来问月娘。“你拿鸡蛋干吗?” “打在泥里特别结实。。。”月娘言之凿凿。 “拿回去……又不是砌城墙。”张行拎着瓦刀无语至极。“要不要砌成之后再让李四爷拿锥子来顶一顶顶进去杀了我顶不进去杀了他?有这功夫给我们炖点鸡蛋羹。” 月娘撇了撇嘴只能端着鸡蛋又钻回厨房。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败家玩意。”张行一边吐槽一边开始正式砌墙。“既然是藏金子肯定简简单单破破烂烂为上弄那么硬的鸡窝给谁看?” “估计是自己想的。”李定回头看了眼厨房。“小姑娘挺好学的你给她买的书还有纸笔都没浪费上次还来找我问字。” 张行摇头不止却又想起一开始的话题:“你刚刚说啥?什么想的一样?” “马督公的案子。”李定认真来说。“案子本身不值一提情杀仇杀间谍都无所谓但怕就怕马督公是圣人旧邸心腹此番事情把圣人的注意力又给挪到东夷上去了……” “三征东夷吗?”张行叹了口气。“这位圣人为了面子这么不顾一切吗?” “这事肯定是圣人做决断但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李定犹豫了一下。“从兵部这边来看军中其实对征伐东夷还是维持了一定热度的都觉得是非战之罪而南衙以下官吏里面中也有许多人觉得征东夷是对的……便是我也觉得征东夷本身没问题。” “征东夷当然没问题甚至是必须的。”张行想了一下将一块砖敲成两半干脆做答。“这天下就这么大断然没有只扔下区区一隅之地不统一的道理稍微有点志气的有点理念的都会同意征东夷……只是问题在于三年内败了两次要不要这么急?而且前两次到底是怎么败的?有没有吸取教训?第三次再稀里糊涂败下来下次反而就不敢征了吧?” “肯定不能着急……但这事我们说了不算。”李定看着对方来问黑眼圈在阳光下分外明显。“至于说教训你觉得是什么教训?” “第一次征伐失败明显是我们那位圣人好大喜功但却不只是他一个人上上下下都过了头……我见过来战儿来公这不是没本事的却居然也和圣人一样信了东夷人的诈降丧师辱国。”张行砌墙不停嘴里也不停。“第二次我亲身参与想的最多……一则是东夷人自家气势起来了敢搏敢战;二则是内忧显现门阀只为门户私计、地方豪强离心离德、百姓徭役赋税沉重这才让杨慎误判掀起叛乱所以若不安内如何能攘外?三则……天意难测!” “前两个我懂……什么叫天意难测?” “我问你一句到底是北荒的风俗人情跟中原差的多一点还是东夷的风俗人情跟中原差得多一点?”闷头砌砖的张行忽然问了一句毫不搭边的话。 “北荒。”李定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一个诚恳的答案。 这是实话。 不要说李定了就是张行这个假北荒人在读了几本书后都知道北荒的郡县是名存实亡实际上推行的是荡魔卫制度和军事贵族世封世袭制度有点像是部落往军事封建过渡那种样子然后又同时掺杂了神权和皇权的斗争反正弄得一团糟时不时的就要闹上些事情跟中原的民风制度更是差的极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夷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以及航海技术的发展从《郦月传》的主角死后算起千百年间不断有人从东境、江淮、江东往那边逃亡、迁徙交流也没断过所以彼处风俗、人种、文化几乎与中原无二。 至于政治制度上虽然迥异但其实是因为东夷人采用了之前南北对立时南方的一些旧制外加一点自己的政治传统。 “确实是北荒。”张行头都不抬却又追问。“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北荒再穷再落后那也是自家人而北荒那边虽然也一直跟中枢作对却在大节上始终愿意认自己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呢?反而是东夷这里冥顽不灵一直与大魏相互敌视乃至于兵戎相见呢?” “当然是因为北荒风俗再落后那也是黑帝爷出身、起家之地而东夷再相近那也是妖族残余分裂之一脉城西是人族中原王朝从未履历之地。”李定沉默了许久给出了这个答案而同时他也明白了张行的意思所以言语显得小心慎重起来。“你是想说此事事关天下一统而东夷往上攀又是妖族残余很可能要牵连几位至尊所以真龙神仙乃至于至尊本身都会出手干涉东夷存亡?你当日到底看到了什么?难道真龙神仙敢亲身上战场屠戮凡人不成?” “我没亲眼看见……但我看到撤退时分山避海二君似乎有直接争斗。”张行有一说一。“所以真龙神仙不能直接动手碰凡人?” “不是不能碰而是碰了的后来基本上都被黑帝爷和白帝爷扒皮抽筋了。”李定稍微松了口气。“相信有此前车之鉴即便是护国守境真龙也不会直接干涉上阵最多是按照自己的能耐涨个水、弄个地震什么的而即便如此我估计也是要有天大代价的……至于说至尊那一层面说句不好听的赤帝娘娘当年没能保住东楚凭什么又能保住东胜?青帝爷和赤帝娘娘便是有些想法和姿态不也有黑帝爷和白帝爷吗?更何况至尊之上犹然有渺渺天意不可违。” 张行似乎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了一想好像还算逻辑通顺便又来颔首:“有道理的……其实前天晚上我便和司马正讨论过一些事情都觉得是事在人为天意不可绝人否则便称不上天意。” “是这个道理。”李定点点头。“不过你说的这一条也未必不对只是体现的地方恐怕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别处……” “你是说至尊们对大魏的态度吗?”张行醒悟过来。 “我一直在想相公们为什么反对陛下修大金柱?”李定诚恳来讲。“恐怕这个定天地中枢的事情是有点逾越的……四位至尊相互制衡但对上此事又如何呢?” “我倒是觉得几位至尊不至于那么小气……更像是几位相公心里清楚某个朝廷某位圣人德行不足根本立不起这个天地中枢反倒是有人唯我独尊惯了心里虽然大概明白几位相公的意思却反而不愿意相信非要一力为之来做证明。”张行终于放下瓦刀冷笑。“你说要真是这样大金柱或者通天塔起一回塌一回风吹草动反正就是立不起来到时候天下人心会不会随之散尽。” “因势而成塔塔成而定势有些东西本就是相辅相成的。”李定若有所思。“所以究竟是散了人心而失了势导致塔立不起来还是塔立不起来更加散了人心里面的因果不是那么好说的。” 张行敷衍着点点头直接去锯木头了并没有深入辩论的意思。 实际上这就是他跟李定的日常两个人在一起十之八九是在口嗨从至尊到圣人谁都逃不过他们俩的吐槽但来人的口嗨基本靠瞎猜没几个靠谱的。 “我明白了。” 张行刚刚在对方协助下锯下一截木头却又猛地醒悟过来然后抬头盯住了身前之人。 “什么?”还在按着木板的李定诧异一时。 “我明白我为什么对这些事情既在意又不在意了。”张行恍然以对。“其实事情本身都是小事但架不住那位圣人是个什么小事都能折腾成大事的主而偏偏大魏又是个外强中干、明新实旧的玩意根本经不起大事折腾……” “原来如此。”李定也笑了。“马督公的案子扯到东夷然后便可能是三征东夷;科举这个事情本质上还是门阀专断人才的事情然后便可能是杨慎旧事重演;至于说南衙跟陛下的争端本就是正在进行的大事一旦要修金柱说不得又要大举耗费人力物力动摇国本……其实要我来说你这是升了职做了伏龙卫的实际差遣权责既大起来了又靠近大内了所以便是寻常事都有些畏首畏尾起来生怕一个不小心事情是从自己这里发散开来平白担了后果。” “简直可笑。”张行连连摇头。“真要是我经手的事情最后演变成大事那也是那位圣人自己作为所致我自家做份内之事难道还有错了?凭什么要我来担惊受怕?大魏的天下他自己都不忧心我忧心个鬼?” 李定同样摇头只觉得荒唐:“你想通是怎么回事就好事情的因果确实不在你这里。” “所以马督公案子怎么整?”张行开始草草来架鸡窝顶棚了。“李四郎可有说法?” “逃得那么利索应该是有接应。”李定想了一想递过了锤子。“但东都这般大便是有接应也难找……” “说起接应她一个受督公宠爱的妾室平素娇生惯养的如何获得接应对象相关消息的?”张行开始钉钉子了。“所以必然有一个联络渠道或者是之前有什么意外、突发事件让她知道了接应对象的存在……只是时间较早被查案的忽略了。” “或者是有人帮忙传递消息的时候没多想结果马督公一死知道摊上大事了反而不敢说话了。”李定稍作补充。 “还得去马督公府上审审平素围着这个妾室的密切人物。”张行高高举着锤子本想一锤定音但正好看见月娘端着两大碗鸡蛋羹出来却又干脆扔了锤子直接去洗手过来吃羹。枭 “老刑名们不知道这个道理吗?”拿起汤匙张行舀了一勺鸡蛋羹复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知道归知道但一来事情太急逃得太利索本该是先去找人找不到再回来审的二来嘛马督公何等身份便是有聪明人又如何愿意出头沾惹事情?就不怕问出什么多余秘辛来?”李定再三来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家巡检那般是不怕事的?便是你刚刚想通之前不也在瞻前顾后。” 张行终于点头却又顺势放下了鸡蛋羹。 “怎么了不好吃吗?”月娘认真来问。 “不是”张行比划了远处的鸡窝。“有点小了金子太多怕是塞多了露馅……可是咱们院子就这么大养太多鸡也不合适。” 月娘也随之不安了起来。 “算了。”张行复又端起碗来。“赶紧吃吃完先去把案子给了了再来想法子。” 就这样闲话少说只说当日晚间马督公那豪华的宅邸内张行等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得到了一个准确回话:“北市绸缎店?” “是。”秦宝肃然以对。“我们挨个盘问时间拖到三月内其中一个婢女说大约年前挨着年底下那个东夷女人去逛北市回来以后忽然有个侍卫得到了足足五两银子的赏钱。然后再找到那个侍卫侍卫说他当时只是帮忙将当日购买的丝绸给送了进去送完之后莫名便得了五两银子说是喜欢这家的丝绸要以后这家的货一到便直接送入她的别院。再去查问其他人才知道从那往后这个东夷贵女便经常买这家的绸缎而且买的很多……这是近期最明显、重复最多的内外交通事项。” “立即拘拿丝绸店家。”张行越过一旁抱着长剑的白有思毫不犹豫回头去看身后几名伏龙卫。“调查清楚。” 几名伏龙卫瞥了白有思一眼匆匆离去。 随即张行与白有思继续等在了马督公府上可一直等到深夜却只等到了一个坏消息——被从被窝里带出来送到此地的商家是东都本地人身家清白绸缎的来源更是西南而非东夷而且整个店里没有一个东夷人店家也声称什么都不知道。 事情再度僵住双月之下众人只是齐齐来看张副常检。 而张行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醒悟:“去查车夫或者送货的人!问侍女、侍卫、店家送货的车子是自家的车子还是雇佣了北市的车马行?是不是特定车夫来送?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东夷女人?” 众人恍然立即七手八脚回身去做而这一次仅仅过了片刻消息便得到证实。 “敦化坊的车夫东境口音自称登州人士实际籍贯不明泰安车行干了三年平素在北市拉货从今年过完年后开始便专门送丝绸这种精致货物这家丝绸店送到马督公府上的丝绸八成是他来送的而侍卫得了吩咐从来都是直接让此人将丝绸搬运到后院不敢耽搁和阻拦。”秦宝再来汇报。“我跟那个丝绸店掌柜用了登州口音他说好像不大一样……这是他家在敦化坊的地址。” 说着秦宝将一张纸递了过来。 张行接过扭头去看白有思。 白有思沉默片刻也不接纸张而是抬头看了眼月色毫不犹豫下令:“去抓人!我先去张行安排好后续。” 说着居然是直接一跃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张行当然当然无话立即分派人手一路去接应白有思一路将此地收拾干净坐实证人证言。 而到了天明的时候所谓东夷贵女便被捉拿归案而且供认不讳承认是因为不忿与太监做妾心怀不满无意间遇到同乡后更是起了杀人潜藏逃跑归乡的心思并以下毒的方式付诸实施却不想还是被轻松缉拿。 到此为止案发不过三日便迅速结案。 翌日上午圣人恰好从大长公主那里知晓了马督公的消息亲自过问过来感慨之余却是将两名东夷嫌犯迅速处决于刑部大牢并没有像某人杞人忧天一般又扯起了东夷。 据说圣人当时唯一多余的动作是呵斥了一下高督公认为他四处传播同僚的不实谣言有失厚道。 只能说经此一案白有思和张行一举立足西苑杨柳林反倒是高督公得意忘形平白吃了个挂落。 不过时也势也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预想不到。 “怎么说?” 三日后仅仅是三日后夏天都没到来呢正在家里砌养鱼池子的张行便又迎来了白有思的一次公开造访。 “之前陛下不是要修中枢大金柱吗?”白有思面无表情做答。“家父今日正式入宫面圣上书言事说是通天塔要害至极工部能为有限不宜新开大工程……” “这不是意料之中吗?好几拨拉扯了。”张行平静以对。“然后呢?陛下大怒?” “陛下没有大怒只是极为不满。”白有思依旧面无表情。“然后就在这时一旁的北衙督公高江忽然站出来请求以北衙代工部督建中枢金柱……陛下很高兴说是高督公一片忠心不妨让北衙从筹备开始先拿出个方略来试一试……刚刚中丞进紫微宫了就看他能不能拦住圣人了。” 张行欲言又止竟然无话可说便安心低头去做养鱼池子。 ps:感谢新盟主轻轻de飘过老爷……感激不尽!大家午安。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林行(5) 三月杨柳青绵一经吹拂宛若青翠纱帐映照白塔更显可人。 然而和紫微宫内部甚至紫微宫外的许多地方一样西苑琅琊阁白塔这里并没人在意自家工作地点外面的风景而是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态度来做等待等待着南衙和圣人的博弈结果: 数日前陛下和皇叔之间在大内爆发了一场很明显但细节不为人知的争吵双方从下午折腾到了晚间皇叔曹林走后当夜数十名在场的宫女、内侍以违制之名被赐死。 大内一时噤若寒蝉。 然后便是明旨下达圣人要求南衙七位相公必须于本旬休沐日之前各自递交一份奏疏阐明自己对修建大金柱以及是否赞同让北衙代替工部筹划此事。 而且奏疏将会贴在紫微宫正门端门之内让文武百官看个清楚。 旨意中直言南衙上承君意代牧天下下表百官统聚臣心若南衙皆以为不可朕亦非无道独行之君绝不擅行皇帝权柄肆意为之。 换句话要是南衙真的意见统一那就站出来光明正大表个态一个个表态只要是铁板一块他皇帝就认栽否则就给老子建! 而今日正是截止日期。 “不曹皇叔我觉得苏公、牛公、司马公三位是妥当的这都是世代名门的老臣。但是张公和虞公就未必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张公不至于吧?” “为什么?” “因为张左丞虽然是圣人一手简拔却是南衙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素来有体面有担当的。” “有点道理那虞公呢?” “虞公……我觉得虞公也不定能撑住。” “为什么?” “虞公虽然出身降臣但家中自幼贫苦好上进性格恬静素来有清正的好名声……”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怎么?” “虞公自从开始遴选官吏成为七贵之一便公开受贿车马堵塞他家所在坊门……一个贪污求财的相公怎么可能会得罪陛下?” “原来如此……那这事怕是就要漏在虞公身上了。” “你怎么看?” 白塔二楼上看着身前的绿色笼帐听着脚下廊底的对话白有思忽然开口。 “他们故意没有你爹。”在后面奋笔疾书填表格的张行有一一。 “不错家父的压力是最大的。”白有思喟然道。“他是陛下一力提拔的而且刚刚还因为明堂修的好给了那么大恩典却又为这事平白吃了一个太监的挂落若是真有心让陛下谅解本该就此改弦易辙……可一旦改弦易辙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话的……但实话我也觉得家父可能会服软他未必在意什么名声。” “服软就服软呗。”张行继续填表不停。“反正无所谓……” “为什么无所谓?”白有思回头来看。 “因为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止令尊一人丢脸的……”张行填完表格打开一盒案上的印泥开始拿白有思的官印盖章。“须知道按照这位陛下的性格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做而上次杨慎案的时候因为曹皇叔的掺和已经憋着气了这次真要是七位宰执全都公开反对他不得真会拿出当年整治高公和贺若公的狠劲来彻底大开杀戒……所谓你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你一辈子不痛快……然后继续换一批宰执来问一定要开始修大金柱的。” 白有思抱着长剑沉默不语。 “所以我猜……”张行忽然忍不住闻了一下印泥因为他发现西苑这里的印泥居然是加了香料的。“这次的结果一定会弄出个花样来让曹皇叔和天下人彻底醒悟。” “你是……”白有思低声以对。“虽然陛下有些耍无赖只要一人赞同便算他胜但实际上上书赞成的宰执恐怕不是一个两个?我爹夹在中间根本不显眼?” “要赌一把吗?”张行抬头来笑。“我赌会有一半以上的宰执赞同也就是最少四个。” 白有思连连摇头:“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张行不以为然道。 “因为他们是宰执……”白有思认真以对。“宰执需要担当我爹和虞公可能会服软其他人是没理由的……而且而且圣人真的能到你的那种地步?” “那就赌嘛。”张行懒得跟对方争辩只是不停的告身文书上盖章……这是兵部和靖安台转过来的新成员大魏的办事效率还是有的这个皇朝就是这么奇怪新它其实是旧的旧它看起来又挺新的反正挺能唬人的。 白有思勉力一笑:“赌什么?” “赌……”张行想了一想。“还没想好日后有机会请巡检答应我件事情或者帮我个忙吧。” “我想想……你现在挺有钱是吧?”白有思想起对方的鱼池旋即做答。“要是你输了明晚去温柔坊请伏龙卫的开销你来付好了。” “可以。”张行脱口而对然后拿出了另外一摞文书全程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那股自信好像吃定了白大巡检一样。 白有思见状连连摇头便不再多言只是倚着长剑去看窗外被风鼓动不停的杨柳绿帐等待最终结果。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中午南衙诸公例行结束会议所有人的态度终于也彻底显露了出来。 不出意料第一个表态的正是曹中丞他离开南衙之前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奏疏贴到了大门上态度也毋庸置疑就是反对反对的理由也很直接太浪费钱当然了真实理由众人不得而知唯独这个态度干脆至极。 接着从第二个人开始事情就失去了悬念吏部尚书领门下省侍中牛公选择了支持修建大金柱只不过术业有专攻还是应该让工部来做而已。 话虽然很多人都意识到南衙里面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抗拒圣人的勇气甚至一开始就都觉得圣人这种姿态有种不公平的嫌疑所以很多人都猜到最后可能是还要修大金柱但这不耽误大家对宰执们个人有所揣度……而这其中句良心话大家原本还是对牛公有点期待的。 毕竟此人在先帝朝就是礼部尚书了平日里跟曹皇叔政见非常相合没想到此时这么干脆的选择了倒向圣人。 而很快第三封奏疏的消息也被传来尚书省左丞张相公选择了服从和认可只不过指出事关重大工部能力有限应该谨慎缓慢修建而已指望北衙来修不免要出岔子。 张公是圣人一力简拔属于圣人心腹原本就有猜度的而经历了牛公的选择后大家对张公自然就没什么期待了。 第四封奏疏展开是资历最浅的、根基最弱的虞公此人毫不犹豫选择了全盘支持圣人。 没什么可的到了此时上下已经开始麻木了。 但第五封奏疏出现后还是震动了朝野。 理论上的首相苏公实际上也依然是南衙三巨头之一守旧一派的另一位领袖选择了支持修建大金柱。 不用管最后司马相公和白相公了张行已经赢了。 “我不明白!”白有思难得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她不是这种失态的人尤其是进入成丹期后明显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感觉年纪轻轻小儿女姿态都少见遑论是这般形状。 坐在身后悠闲喝茶的张行若有所思他倒不是在思索为什么白有思不明白而是忽然想起自己刚来东都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明白然后到处问别人这才一年就轮到别人对他不明白了吗?而且怎么感觉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似的? 接下来是不是我很好奇? “别的倒也罢了苏公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服从?”白有思看着张行继续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他为什么不会服从?”张行终于放下茶水认真反问道。“苏公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查阅过文书记录。”白有思认真解释。“你记得江东的事情吗?小田变大田赋税严重还先皇在时法度严苛到了极致……你当时在河心洲上没人敢跟先皇讲?” “记得。”张行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所以苏公当年讲过?” “没错!”白有思长呼了一口气。“我回来以后问过家父他立即跟我了苏公的旧事苏公当年不止一次上谏先皇户口滋生田地却不足应该努力减税……这分明是知道实情稍微给先皇留面子的法罢了实际上就是在劝先皇不要那么做。而且他还不止一次劝谏先皇不要过于严刑峻法数次阻止先皇杀人。有一次甚至在宫中当众抱住了拎着剑准备亲手去杀人的先皇硬生生救下了许多人。这种人为什么为什么会……?” “这就对了啊。”张行听得时候不免微微一怔但听到最后反而失笑。“因为换皇帝了啊?先皇虽然严苛但只是对老百姓严苛对大臣和苏公这种世代宰执的人还是很好的所以苏公敢敢拦……而当今圣人……要再赌一赌吗?我赌令尊和司马正他爷爷也赞同修大金柱。” 白有思愣在当场没有答应但也没有任何反驳之论。 片刻后最后两个答案揭晓英国公白横秋和睿国公司马长缨全都选择了服从。 换言之整个南衙全都选择了圣人选择背叛了曹皇叔。 这个结果恐怕连圣人自己都没想到他要是能想到就不至于用这种法子了既然用这种就明他自己也只觉得有一两个人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整个南衙几乎全军覆没。 白有思抱着长剑左右走动呼吸沉重明显再度失态。 而似乎早有预料的张行也有些发愣他开始想这算是小事还是大事以往的时候南衙还是有权威的对上有对下也有可如今这张虎皮被圣人亲手撕开会有什么后果? 人心都会长草吧? 白有思还在乱走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她周围的真气开始有些紊乱白塔内的许多装饰都被带动纸张、文书也被卷起。 “其实他们始终都是臣子。” 张行稍作思索还是决定规劝一二。“而从青帝爷开始政治制度虽然变幻不停但总体上来还是君权越来越强大的……就连修行者的最顶端也是四位‘帝’这就已经明问题了。” “我明白但我不能理解的是……”白有思停住脚步却语无伦次。“为什么会这么……这么……” “这么极端?”张行想了一下为对方做了填空。 “对。”白有思点点头周围的装饰也终于停止了无风乱动。“太极端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张行认真来讲。“这既是政治传统也是某种趋向……皇帝的影响太大了出个好皇帝全天下都能受益可一旦出一个……你懂得……全天下也多要为之遭殃。” “这不对。” “当然不对。” “没法子吗?” “设计制度嘛制造舆论嘛尽量约束一下……但你也不要觉得宰执们权大又会如何之前数百年门阀们权势大到可以换皇帝又如何?门户私计之下他们对老百姓的盘剥对天下的危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 “要相信天道……历史还是在前进的我读史书和黑帝爷和赤帝娘娘的时候老百姓过的青帝爷时的部落纷争强太多了;等到白帝爷的时候又比黑帝爷的时候强太多了;就连只差白帝爷不多的《郦月传》里吃的喝的都能好很多……” “那要怎么设计制度?” “制度多的是谁也不知道哪个合适哪个不合适但一般来好的制度需要好的生产力而生产力却不是一蹴而就的。” “什么鬼?” “就是……举个例子好的制度需要传递讯息快一些那么路修的越好越宽河挖的越平越深自然就更好……可是按照眼下来让老百姓来挖河修路只会酿成人祸所以就得想法子让老修路挖河不费太多力气。” “原来如此。”白有思若有所思。 “好了。”张行站起身来。“都是我跟李四郎瞎想的纸上谈兵都不如。只眼前君臣之事……咱们这位陛下登基十余年哪位宰执对他不比我们对他清楚?既然清楚自然要为家族存亡和个人安危考虑。白了就是被这位陛下驯化了。所以没必要计较过多也不是我们这种层次的人可以计较的……随他便吧他们才是皇帝和宰执。咱们去喝酒?” “中丞……”白有思摇头不止似乎还是有些不甘。 “中丞是个例外。”张行无奈继续开解。“他是皇族先帝在的时候修为没到对他极为恩宠所以等到当朝圣人在位后就觉得自己有那个责任和义务……殊不知但凡他有个儿子或者修为差一点早被圣人第一个铲除了。而便是先帝时若是他早早修成大宗师怕是也要被先帝祭起伏龙印给先行处置了。” “那我呢?”白有思忽然来问。“我也不服啊?” “你……”张行初时不解但旋即来笑。“白常检只怕在陛下那里还没上过秤吧?” 白有思沉默一时但还是有些不甘心模样:“张行谁都知道修大金柱这种事情最少也是劳民伤财。” “往好了想。”张行收起笑意最后来劝。“换个圣人这些相公不得还是忠臣良相……但是大局如此谁又能如何呢?” “谁是大局?”白有思似乎钻了牛角尖但意外的问了一个好问题。 “问的好。”张行肃然反问。“谁是人?你要继续问下吗?还是跟我一起去李四郎家中喝酒?张十娘应该请你了吧?” 白有思沉默不语便随张行一起下楼准备去找她至亲姐妹一般的张十娘喝酒。 走到院中廊下不路过杨柳青纱帐的时候白有思忽然又止步就在杨柳林中反问:“到底中丞之所以能自立还是因为他是个大宗师对也不对?” “对但不是你想得那般都了连四御都是‘帝’修行到了高处从自然规律上都会倾向于……”张行无奈解释。 “是我多想了。”白有思点点头便再度起行。“今日事后中丞怕是要举步维艰。” 可是刚刚走了几步又一次停下。 “又如何?”张行有些无奈了。 “还是有些很有意思的地方。”白有思再度若有所思。“你刚才挖河你还记得汉水吗?它几乎只是白帝爷一人之力便弄出来这个一个天下通衢使关西、巴蜀、荆襄几乎一体……实际上其余三位至尊也是这般都是修为到了极致以一己之力使天下向前三分所以证道得位。” 这次终于轮到张行沉默一时了。 等了许久张副巡检方才在这紫微宫西苑的杨柳林中缓缓开口:“你要做至尊吗?不是不行但前提是天下大乱……这是你告诉我的。” 白有思长身抱剑而立看着身前的男子不语周围杨柳绿枝飞舞如丝俨然心中已乱。 过了许久杨柳枝方才停下而白有思也才勉力一笑:“且去喝酒日后再。” ps:我有错……但是写到中午的时候真的困得不得了想着回床上睡一小时结果春日困乏一去二三里一睡小半天。 可这么一想的话作息是不是倒腾过来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林行(6) 距离南衙诸公被迫表态已经足足十日了温柔坊喧嚷依旧。 坊内的青帝观香客如织然后散入各曲。下曲的客人们攒了一月的钱就为了一晚宣泄;中曲的客人大摆宴席只为即将把清倌人梳拢为红倌人换一晚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上曲都知们的大堂里则是欢声笑语不停往往一晚上的酒水钱便是下曲整个馆子半月的卖身钱或者中曲一个清倌人半辈子的最高价……却又位格有限一人退方能一人进…… 白有思没有赌赢自然要付钱请客小林都知和大林都知也没有被市场淘汰正好包了安二娘家的场子请两位一起出场上一旬来了一次五日前来了一日今日又来一次才将正式人员补员到一百余人实际上加上后勤、文吏可能要一百五十人的伏龙卫给招待完全。 就这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很难认全人的。 而且还不光是人多的事情伏龙卫内部如今明显分了四五块……白塔里独立运作的文吏、校书是一块实际上归属到北衙的后勤体系是一块正式的战斗人员这里跟着白有思以及后来用请调方式招来的靖安台中镇抚司的人当然也是一块司马正留下的老班底还是一块兵部调度的地方和军中补员又是一块。 对此张行早已经建议白有思也早已经开始在做人事上的调整了……比如钱唐就被提拔为了黑绶却不是副常检而是伏龙卫队将的法;然后司马正老班底里也给个面子找一位修为、资历、人品都像样的也就是上次保护过张行的冷脸提拔为了黑绶队将……三个黑绶两个各自掌管一个行动队他张三郎拢着后勤、情报也算妥当。 除此之外秦宝这些人也准备要给印绶人家跟你过来你就得投桃报李兵部里的人和伏龙卫的旧人也都准备选几个白绶出来以安抚人心。所谓该升官升官该照顾山头照顾山头遇到有才能的该破格也要破格必要的任人唯亲也不能少。 种种人事上的安排不一而足反正北衙高督公那里忙的不可开交正好趁机在西苑杨柳林立足拿稳。 政治承诺亮出来落实了人心自然就妥当了这是最最关键的。 等高督公回过神来便是要下嘴也要掂量掂量。 “丁兄你久在北衙正要借你的资历问问如今高督公掌权这人性情如何本事如何处事如何?”安二娘家的楼内场子最热闹的阶段已经过去众人都在三三两两喝酒吃肉闲谈扯谈角落中张行也同样在推杯换盏却正与顺蹚子带来的金吾卫队将丁全做些法。 吃人嘴短丁全也知道人家来请自己要的是什么当此敏感之时他其实是不想来的但偏偏他的确对这位拼命三郎存了几分忌惮之心尤其是这些天他专门打听过对方事迹以后更加有些心里发虚。 所以不敢不来。 而如今对方一旦问来他便立即小心到了极致:“其实……人高督公既然能做到北衙管事的大督公肯定是面子过得去的行为处事也足够精明强干而且圣眷也足。” 这就是一句废话。 但是张行并不生气只是继续来问:“然后呢?” “然后……”丁全端着酒杯苦笑。“然后高督公行事的时候操切了一点不许别人有不同意见而且据对看不起他的人格外记恨。” 也算是太监通病了基本当没。 “高督公什么出身?”张行懒得再让对方敷衍。“外面可有家族或者后来攀的亲戚?” “出身不高也没有这种亲戚。” “有什么轶事吗?就是出名的事?” “这倒是有两个。”丁全精神微微一振。“高督公改过名字而且对旧名字格外敏感……他以前叫高长江现在叫高江……北衙的人都知道要是有人提旧名是要吃挂落的只有牛督公他老人家宗师修为天榜在列常常随意喊他。” 张行一时诧异:“这算什么?高长江也不难听啊?” “确实没什么难听的但高督公就是在意这个。”丁全无奈道。“据有个兄弟叫高大河也改了名字叫高河听起来文雅简洁点……而且不许人喊他高二郎什么的因为家里是单户就兄弟两个。” 张行点头这明这人对过去未发迹的经历很在意自尊心敏感了点。 “还有一个事情也很有名。”丁全将酒水一饮而尽状若认真来讲。“据高督公未发迹前有次圣人带着皇后还有大长公主殿下在西京去看北荒的战舞戏陛下随口了一句很有意思还等东都修好了在东都这里看……张副常检猜怎么着?” “他主动在东都修好了看戏的地方?布置好了戏团?”张行稍微想了一下。 “不是。”丁全终于失笑。“高督公彼时已经算个小头目了管着一个监几百号人却亲自去了战舞大冬天的光着膀子扛着北帝爷用的那种大扇刀闷声了好几个月结果陛下到了东都后一场战舞都没再看过。” 张行也笑了起来:“就没别的有意思事迹吗?” “要有意思事迹马督公才是多如牛毛只是跟着圣人太久了地位稳固罢了。”丁全摇头不止只将杯子放到案上然后以手遮盖住杯口。“但高督公平素真的很少有法不别的酒色财上高督公简直是北衙的楷模他兄弟也不惹事就是气量小一点。” 张行再度点头却不再来逼迫这个滑头转而去找别人喝酒去了。 不过短短几句话到底让张三郎对那位高督公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这是个典型的出身低微一心想往上爬的人而且太监的身份也让他认准了圣人这一个人其他的全都不放在眼里。 或者形成了以皇帝意愿为唯一衡量标准的价值认知体系。 但意外的张行居然对这个理论上之后伏龙卫的主要业务对手同时也是刚刚惹下天大事端的人讨厌不起来……因为怎么呢这倒是个很典型的太监了典型而且简单。 类似的其实还有南衙诸公。 这些天朝堂上下都城内外看起来风平浪静就好像十日前那场站队投票只是一次就事论事的简单南衙议事一般但其实早已经暗流涌动。 白了有些事情根本挡不住悠悠之口。 从朝堂到民间舆论对宰执们的失望几乎已经形成了某种私下的公开化大家不敢指责圣人明面上也不好什么不应该修大金柱却能在私底下变着法的编故事嘲讽那几位宰执。温柔坊的堂会里署衙的摸鱼地点官吏们的家中不敢人人如张行李定那般肆意无忌但基本上却是段子满天飞了。 什么牛公外宽内忌年轻时自己乘车亲弟弟连马都没有气的亲弟弟射死了他驾车的马却又被他借机扬名自己大度不追责同时暗示自己弟弟行为狂悖坏了弟弟的仕途。 什么英国公白横秋早年风流私生子女无数全都薄情不认以至于连亲兄长都看不惯祭祖的时候只给他冷板凳……是真正的冷板凳其他人都是烘热的。 还有什么司马相公平日自诩清厉廉洁结果八个儿子也就是所谓司马八达全都是欺男霸女的混账玩意长子司马化达当年更是绰号路中饿鬼几个孙子也就是一个司马正成器其余全都是路中饿鬼嫡传。 至于这几位宰执在大魏代替前朝时以及圣人登基后的几个大案中的明哲保身段子那就更不要了。 都不用编的。 所以便是这几位宰执的直属与亲近都辩驳不得只能往北衙高督公身上推是奸宦误国云云。 而这也是张行追问高督公事迹那丁全明明忌惮张行却不敢多开口的缘故因为丁队将只以为张行是白横秋父女的人所以盯住了高督公但偏偏北衙又是金吾卫的亲爹和现管他如何敢掺和? 但是丁队将真的误会了。 非止是对高督公对南衙的几位相公张行也没有多少私人情绪。 原因再简单不过设身处地你处在南衙那个位置你能怎么办? 文谏死吗? 关键是这么一位主你就算真的一头撞死了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皮的反而会觉得你在污他名望的照样杀你全家还不许你好生安葬。 还有高督公确实是坏事的王八蛋但……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太监啊急圣人之所急那种人家一开始就摆明了车马就是要做陛下的狗也没人对他有格外期待啊? 张行就是带着这么一种淡漠心态来看眼下这件牵扯了所有朝堂目光的大事的。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终于察觉到自己第十一条正脉隐隐松动的张行又一次从安二娘家的院子里早起却是立即投入到了晨练中准备这几日好好努力尽量在夏日到达之前完成冲脉进入十二正脉最后阶段。 也省的在伏龙卫里抬不起头来。 而这一次陪着他晨练的除了秦宝外还有周公子和上次找事的王振。所谓不骂不相识作为少有的熟脸旧人行事很不上档次的王振反而成为了伏龙卫中难得的红人堪称左右逢源。 也正是因为王振的存在当张行看到小厮路过廊下时不免想起当日旧事却是喊住了对方来问: “这三次一共花了多少钱?” “回禀张常检。”小厮依旧训练有素对答妥当。“三场都是三百贯的保价加一起正好九百贯文整……早点还没齐备可要送些茶来?” 饶是秦宝和王振都早已经晓得这个价位但对方出来这个总数以后也还是引得二人一时失态。 倒是周行范丝毫不为之所动。 张行同样只是一问然后便懒得计较唯独刚一转身想起家中金银多的有点过头有时候鱼池子底下被鱼虾一撩拨居然带反光的便复又回头来问:“三次已经全都会钞了吗?” 那小厮一怔立即来笑:“都还没给如英国公家里这等豪门大户素来是月底一起来会……而且他们会钞也更便宜些。” 张行晓得对方是好意来劝自己不要多掏冤枉钱豪门大户的便宜不薅白不薅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为什么他们会钞会更便宜些?还能打折吗?” “这倒不是。”小厮恳切来答。“不瞒张常检主要是豪门大户会钞多用金银这不是大金柱一定下来金价银价又腾涨起来了吗?而我们定价也好购入酒菜本钱也好还是按照铜钱来算的多。” 张行当即恍然:“涨了多少?” 小厮稍微一想立即给出了答案:“十日前那场是十三贯兑十两银子;五日前那场是十四贯多兑十两银子;如今已经到十五贯多对十两银子了。” 饶是张行早有心理准备而且之前一年东都城也切实经历过数次银价暴涨却还是忍不住怔了一怔觉得昨晚上还不甚讨厌的高督公变得讨厌起来。 闲话少因为伏龙卫特殊使用方式所以不比靖安台锦衣巡组主要累在出巡理论上这里是需要五日一操的主要是练习真气结阵等等只是前几日尚未满员所以没有启动。 今日下午便是正经第一次会操。 本就对这个事情很在意的张行没有理由摸鱼早间锻炼完毕便跟其他人一样吃了早餐早早散去准备下午的配甲结阵修行。 “对了。” 在秦宝协助下穿起轻甲的张行忽然主动向看热闹的月娘问了平素一般只是月娘主动来的话题。“最近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的涨了吗?” “没有。”月娘明显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没涨?”张行反过来来问秦宝。“要修大金柱了为什么没涨?之前修明堂的时候不是涨了吗?” “因为用得役丁不多。”低头帮张行束甲的秦宝有一一。 张行恍然只要役丁不多就不会对东都城的人口总数产生冲击那样的话决定米涨不涨价的其实只有洛口仓到坊内的交通一个核心因素至于油盐酱醋茶基本上是跟着米价来走。 倒是柴价素来波动大一些但如今也没有明显的直接冲击。 着甲完毕张行配上弯刀人五人六的骑上黄骠马跟骑上斑点豹子兽的秦宝一起出发他们出承福坊西门过旧中桥沿着洛水一路向西越过紫微宫出了东都城西门然后再于折返穿过洛水便来到西苑的独立南门沿着此处轻松抵达杨柳林中。 三月下旬的杨柳林愈加青翠可人伏龙卫难得全伙汇集见到张副常检和即将挂绶的秦二郎多少一起喝过几场酒的众人纷纷问好 而张行也理所当然听到了最新的朝堂八卦。 “陛下嫌弃南衙拖延时间下了明旨。”白有思淡淡来讲。“工部将通天塔的工程移交给北衙准备征发另一万官仆、官奴开始修建大金柱……” 张行听了有点不对劲立即来问:“北衙不是一直要替圣人筹备大金柱吗?如何改了去修塔?” “因为有别人主动承担了这个工程。”白有思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态欲笑又止。“昨日休沐今日下旬大朝民部侍郎张含忽然趁机上书自请以民部为主参与筹备此事只让工部监修便可……圣颜大悦他懂得为自己分忧当场迁他为民部尚书!” 张行目瞪口呆停了半晌但终于苦笑:“又一个张尚书!” “是啊又一个张尚书。”白有思幽幽一叹。“这次可没有定国公的旧部搞刺杀了……你们姓张的真多!” “姓张的确实多。”张行叹了口气然后莫名觉得高督公那人好像又没那么讨厌了。 因为最讨厌的那种人来了。 ps:大家晚安 ****** 为你提供最快的黜龙更新第一百二十七章 上林行(6)免费阅读。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林行(7) 自从去年冬、今年春两次外差到江东到淮上转了两圈回来以后张行的心态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得清楚自己是想要干什么。 这一点如白有思、秦宝等亲近伙伴都明显有所察觉并做出了各自的表达。 至于李定这厮中年人大家族出身兵部混日子的员外郎事业宗族两开花的哪怕有个漂亮老婆却也是无暇顾及他人所以反而没有什么相关言语。 而不管张行是如何想的外显出来却分外清楚那就是他现在越来越用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去看朝堂上的事情似乎是在忍耐什么又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这一点并不因为朝堂上的精彩纷呈而改变。 三月下旬春风渐熏最后一个旬日里大魏东都的核心权力机构里上演了一出让人瞠目结舌的戏码。 戏里面有三个主角。 圣人曹彻、皇叔曹林以及不好用官职来定义的张含张先生。 张含今年四十来岁虽然也姓张祖籍也是河东但跟河东张氏真没关系反而跟那位死掉的前刑部尚书张文达一样都是标准的南方人他的父祖全都是南陈的大员……只不过他这人水平高一点早早看出来南陈不行了所在圣人尚在江都出任方镇而他自己只是一个县令的时候就主动写信给彼时尚未登基的圣人示好所以才能在这个年纪做到一部侍郎。 但也仅仅如此了因为毕竟是南方降人如果没有什么殊勋的话按照张行那个世界的法职场的无形天花板也到了……估计退休前能做半年尚书然后荣休。 更大的概率是连个尚书都摸不到只是转任一个靠近老家的南方富庶州郡然后就此结束自己的仕途。 很显然张含不愿意就这么安安静静过完一辈子他想当尚书想当相公不然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走上前一位南方出身的张尚书的老路了。 就是要扔掉一些东西主动投身陛下以此来换取自己渴望的权力。 当然圣人也很喜欢这样的人所以当张含申请自己带着民部来承担大金柱的筹备工作以后张侍郎立即变成了张尚书。 但这只是第一步好戏才刚刚开始。 隔了两日不知道是不是从南衙的背叛中缓过来了皇叔曹林再度选择了入宫请求谒见圣人。 圣人自己“有恙”拒绝了会见。 第二日曹中丞公开上书张含无功仅仅是承担筹备任务侍郎也足够了张含没资格凭着一次请事担任堂堂一部尚书更没有理由将没有任何过错的原民部尚书韦冲转为邺都留守。 书上圣人没有回复没有动静。 于是又过了一日曹中丞二度上书并直接张含小人这么提拔小人会引起宵小仿效。而大概是觉得之前委实对不住曹中丞首相苏公与吏部尚书牛公也再度联名上奏上奏内容与曹中丞无二皆是张含无功没理由因为一句话进入尚书这一层次。 当然言语稍微缓和一点罢了。 第二次上谏的奏疏进入大内圣人终于做出了回应乃是发中旨加民部尚书张含门下省侍中入南衙议政。 中旨中有一句话格外有趣:“尚书之任宰执自有裁决宰执之任朕自为之。” 消息一出朝野瞠目苏公和牛公立即闭嘴不再言语。 而曹中丞愈加大怒却是在翌日重新公开上奏并将自己的奏疏仿照上次事件一样抄录了一份专门贴在了南衙大门前。内容很简单依然是反对无端提拔张含。不过这一次他直言张含小人只因奉迎君上便数日两迁简直荒唐而若此人入南衙他当面殴之! 大宗师要“面殴之”怕是比什么威胁都来的直接。 兴奋至极的张含张相公带着虚浮的脚步来到南衙看到贴在门上的奏疏愣是没敢进去最后只能兜兜转转黯然转回民部同时上书自请仍归侍郎之职依旧承担大金柱的筹备工作。 于是圣人的旨意再度来了加民部尚书领门下省侍中张含金紫光禄大夫并发伏龙卫十员随行宫禁、坊市、家院以作大金柱修建期间的护卫。 张行本来看热闹看的正舒坦呢稀里糊涂锅就砸到头上了。 “谁去?” 高督公没有带着圣旨过来也没有摆架子只是抵达白塔匆匆明来意便左右来看状若不耐。“难道要请一张正式旨意来吗?你们可是伏龙卫圣人的意思难道还能躲得开?” 当然躲不开但是对上当朝皇叔、理论上的顶头上司和大魏第一高手谁也都心虚不是? “敢问高督公。” 白有思莫名不在张行无奈只能在塔前出面拱手。“这件事是要分出十名定员还是只让伏龙卫派人就行可以自行调配?” “随你们怎么办。”高督公也不动弹只是立在原地显得愈加不耐。“反正得速速回旨……多出来的后勤物料、津贴直接填个表送北衙那里去绝不会出岔子。” 意思很明显了圣人旨意第一麻溜的遵旨怎么都好别想找任何借口或者往北衙推一丝一毫的责任。 “既如此就轮番执勤吧!”张行回头相顾自己身后几名白绶。“新排个执勤表来后勤物料、津贴也要往北衙送……让秦宝带八个人现在跟我去。” 高督公闻言一怔终于失笑:“别人倒也罢了张副常检不怕被中丞给撕了?” “中丞不是那样的人。”张行平静以对。“再了便是有不妥眼下常检恰好不在我为副手也不能躲在他人身后。” “果然好胆色不是虚名来的拼命三郎。”高督公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终于点头。“那咱们走吧……你本家相公还在等你呢。” 狗屎的本家相公。 张副常检心中暗骂嘴上却愈发高姿态起来:“为君效力不敢惜身高督公六個人带路我们集合完就去。” “无妨我亲自带你去。”高督公只是含笑俯首。“为君效力你都不敢惜身我一个北衙的督公难道就敢惜身?” “张三哥韩白绶问你要不要着甲?”等待期间周行范前来汇报却是面色发白俨然是真的害怕会出事。 “着个鬼的甲!中丞难道是对头吗?”张行无语至极。“你问问老韩怎么不带伏龙印?” 小周醒悟狼狈折回。 而高督公只是含笑不语。 然而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这一遭的张行便是有一万个想骂娘也只能在片刻后带着秦宝和其他几个伏龙卫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去了。 临近中午紫微宫端门内大内之外南衙议事堂小院门前并无他人只有位阶实权皆已经到当朝极品的张含张相公一个人一身紫袍却又束手而立低头不语宛如一个被惩罚的官仆一般。 这位紫袍官仆身前的小院大门上赫然贴着一封去了封皮的简单奏折文书宛如另一个世界里的如来佛祖揭帖一般镇的他寸步不能前行。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南衙主干道上数不清的东都官吏来来往往却又忍不住频频侧目。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怎么收场? 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张行和高江抵达了此地。 “张相公。”高督公果然是为了圣意而不惜身的直接上前去含笑招呼。“咱家是内侍省的高江奉命去西苑找伏龙卫去了如今已经带来十个人不多不少咱们一起进去?” 张含立即抬头双目灼灼旋即闪灭并微微低头惊得跟在高江身后的张行差点一哆嗦他如何不晓得别看他昨日跟白有思言之凿凿的什么又一个张尚书此时看来此人明显比张文达更年轻更急切更肆无忌惮。 其实想想也是张文达那是分阶段来的许多年前卖过一次老实了许多然后通畅到了尚书位置只是为了入南衙这临门一脚方才再动所以表面上还是很体面的。 至于这位…… 实际上莫张行便是高江在迎上张含那一闪而过的灼烈目光后也明显怔了一怔方才继续来笑。 “圣意如此为人臣者不敢不遵命行事。”张含收敛颜色认真回复甚至朝高江和张行各自微微行了一礼。“只是要让牵累两位了。” “无妨无妨。”高江回头四面去看笑意不停。“今日巧了还真没有怕事的……走走走……张副常检打个头阵吧。” 张行怔了怔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人往里走。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辈子第一次进南衙最核心的议事堂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心思驳杂之际来到小院门前内中两名金吾卫投来了复杂目光然后又齐齐去看院门上的奏章而张行随着这些人的目光往奏疏上一落心中复又微动居然直接止步转身到门前在身后几人的异样目光中将曹皇叔的奏疏给揭了下来塞入怀中。 时机微妙地点也微妙张行没有解释后面的人也没有问再后面的大道上人来人往一时有些波澜却不耽误张行闷头往前走直接走入小院正中方才回头。 “张相公。”张行恳切来问。“是要我们公房前站岗还是要我们寸步不离?” “初来乍到下午再开公房我现在要进去容我当面给曹公与诸公赔罪。”张含思索片刻立即面无表情给出答复却是指向了正前方一个小堂不出意外那里应该就是南衙诸公进行讨论合议的所在了。“至于你们如何护卫我委实不清楚。” 张行点点头复又扶刀去看高江:“高督公旨意是您传的……圣人让我们来护卫自然没问题但议事堂重地到底许进还是不许进?我们是守在门前还是跟进去?” 高督公同样思索片刻立即给出答案:“跟进去。” 这就无话可了张行转身走上前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迎接张行的是七位或坐或立神色迥异的相公首相苏巍皇叔曹林尚书左丞张世昭英国公白横秋上柱国司马长缨吏部天官牛宏尚书右丞虞常基几乎人人一怔然后齐齐来看。 几人中张行只认得三四张脸却不耽误他将头微微一低扶刀进门然后迅速转身来到最内侧桌子旁白横秋身后扶刀昂然肃立。 “张行!”一直到此时曹林方才反应过来却是勃然大怒掷杯于地。“南衙议事堂重地非宰执不得入内自东都建成以后便是如此!谁给你的胆子进这里的?” 便是白横秋也面色阴冷的回头来看身后的小子。 对此张行只是一声不吭此地轮不到他话而且他不信以曹林和白横秋的修为听不到“看不到”门外发生的事情与对话。 遑论圣人的旨意了。 果然下一刻高督公与张含步入了议事堂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下官报国心切行事粗疏惹怒了诸位相公特来赔罪。”张含一进门便拱手低头。“但国事在前君恩如山还请诸位相公不要因私废公坏了国家大事……白相公日后咱们一定得精诚合作才行。” 刚刚还回头看张行的白横秋此时捻着胡子愣了许久只能茫然点头:“好好。” 看的张行差点想笑出来。 而既得了白横秋言语张含复又去看曹林:“曹公您是国族根本何必为我动气?” 曹林无奈只能奋力呵斥:“你个小人难道没有看到我贴在门上的奏疏吗?如何还敢进来?” 张含沉默片刻只是拱手:“恕下官迟钝并未看到有奏疏贴在门上。” 曹林一怔怒极而笑反过来去看束手而立的高督公:“高江你跟他一起进来可见到我的奏疏?” 高督公当即俯首应声:“回禀皇叔……咱家进来的时候委实没看到什么奏疏门上干干净净。” 曹林怔了一怔一时茫然复又去看张行:“张行你呢?” “属下也没看到。”张行面无表情扬声恳切作答。 曹林当即拂袖转出议事堂去了。 堂中气氛一时稍有释然。 片刻后还是首相苏巍干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今日也到中午了到此为止吧大家各回公房安置一下各自到手的文书、旨意就散了吧。” 着估计也是觉得尴尬直接便往外走。 立在门槛内的张含赶紧俯首行礼紧接着是张世昭、牛宏、司马长缨都是一声不吭离去轮到白横秋不走不行了却是稍微在张含身前停了一停然后离去。 最后的虞常恩似乎更洒脱点稍微一驻拱手还了半礼这才离去。 而虞相公一走议事堂内居然只剩几个伏龙卫和高江以及张含了。 张含沉默片刻微微拱手看向高江:“高督公大恩不言谢这次的事情多谢了你且回吧我自去旁边公房里看看。” 高江点点头兀自离去。 而张行等人也跟着张含去了小院中的一间新房内公房狭窄居然只能待两三人看的出来平素也就是存放个奏疏啥的并非真正办公地点而张行也将其他人安排到了门外自己独自一人站到了公房内肃立看着这位新的相公从容一个人收拾自己的公房。 不过片刻秦宝忽然自门外请见:“张副常检有事通报。” 张行看向了张含后者微微颔首后方才应声:“有事进来当着张相公面来讲。” 秦宝进入平静汇报:“中丞要张副常检去他房内。” 张行再度去看张含而张含面色如常只是再度自然颔首仿佛毫不在意一般。 转出去不过几十步外便是曹林的小公房按照习惯他此时应该已经腾身回黑塔了今日却居然没动。 张行步入房内相较于那日入黑塔反倒有了一种泰然心态。 “你好大的胆子撕我的奏疏。”曹林冷冷来看。 “实在是一片公心并无私念。”张行着将奏疏从怀中取出恭敬奉到桌案上。 和他想的一样曹林没有任何多余动作不过张行依旧感觉到一股似是而非的真气波动忽然散发开来没有任何动静便将整个屋子包裹起来。 “和以前一样……越矩行事但偏偏得承认居然是最好的结果。”曹林转而一叹。“当日我想收你做个智囊你却点着大逆不道的话留在了思思身边我差点要取你性命……但今日……今日……今日……” “今日的事情孰是孰非是没有意义的。”张行恳切来劝。“因为从大局讲朝廷之外还有许多人虎视眈眈……门阀、豪强、东夷、巫妖二族都在看闹到这一步已经到了极致再闹下去只会让他们以为圣人和中丞起了根本生分以为朝廷没了主心骨然后平白生出许多胆量与祸事来。” 曹林摇头不止:“都是些废话这些日子都听腻了。” 张行无奈只能继续应声:“那属下就一句不废话的……十多日前中丞便已经输了强做姿态并无意义只会让南衙权威更加为人诟病中丞身为国族又是重臣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居中平衡和查遗补缺……再僵下来中丞本人坦荡又是大宗师自有根本可南衙却要更难了中丞将来再做平衡也就更难了。” “经之前一事南衙哪还能平衡?”曹林以手加额一声叹息宛若一个真正的垂老大臣一般却又抬手不耐。“给我盯住了此人下去吧!” 张行如蒙大赦赶紧拱手。 但将要出门却又如遇到一堵无形之墙一般猛地卡住寸步难行然后立即醒悟回头俯首。 “我还是来气……替我去给还没走白横秋传句话。”曹林猛地睁开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传完我再回靖安台。” 张行只能应声。 片刻后张副巡检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敲开了同样只在几十步外的白相公公房房门然后恭敬行礼小心进入大声在门槛内相对: “曹中丞让我给白相公带句话!” 白横秋抱着一包奏疏已经准备走了闻言怔怔来看:“什么?” 张行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转述。 “快一点!”白横秋明显不耐。 “曹公……”张行忽然站直了身子以手指向了面前的英国公领工部尚书然后声音洪亮语气激烈几乎瞬间传遍了议事堂的小院。“告诉白横秋要不是他为了奉承圣人首开明堂之滥觞何至于有今日之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白横秋怔了一怔身侧金光闪现真气翻腾却又立即消失不见而张行早早溜之大吉麻利的滚回了张含张相公的公房里。 后者看向张行终于失笑:“张副常检也够辛苦的。” 张行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相对重新扮演起了尽忠尽职旳卫兵。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林行(8) 正当张行遭遇了一场艰难的南衙事端时被诅咒绝后的白横秋白相公的长女却回到了可能是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地方西京大兴身后位于关中武功县西南侧的太白山太白峰。 太白峰山路坎坷山顶更是终年积雪但白三娘全程如履平地且并未有丝毫寒暑侵略之态。不过这也明她终究没有驾驭真气一飞冲天而是选择了步行登山。 这里是三一正教的发源地所谓这个世界最大宗教的祖庭所在更是白有思从十二岁开始便拜师艺的地方。 轻松登上山顶三一正教的掌门人也是白有思的恩师当今天下表面上排名天榜第三实际上很可能是第一的大宗师冲和道长正在他那不大不小的道馆厢房里讲青帝老爷的《太玄经》房子里坐了二三十个穿着干净粗布棉袄的熊孩子个个都是十二三岁正在那里被火炉熏得昏昏欲睡。 白有思一声不吭抱着长剑背身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然后一边听着身后的讲课声一边看着前方空地彼处大约同样数量的十五六岁少年少女正在寒冷的空气中尝试运气、锻炼与冲脉与真气推拉时不时的还向着她好奇看过来。 白有思知道在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应该还有一群年纪更大些的少年少女正在辛苦或是取水或是捡柴或是搬运物资……这里当然不缺钱但是大宗师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敢不干这些本就相当于功课的杂活。 实际上这些就是白大小姐从十二岁开始持续了足足七八年的生活也是让她跟白氏的那些兄弟姐妹截然不同的根本原因。 正想着呢身后忽然一阵喧哗之声白有思回过神来等少年们一哄而散方才转身拎着长剑进入到了烧着火炉的厢房内。 也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之后平素其实有些高冷最起码进入成丹境后变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白大小姐陡然放松了下来。 毕竟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而面前的人是可能比他亲父还要亲近的师父。 “日失烈烈君子衰而降……”冲和道长长得圆圆胖胖头戴三角黄色三辉挂饰布帽一身淡黄色布衣绑着绑腿穿着布鞋宛若没看见自己的爱徒进来一样反而一手端着茶一手随意在案上扔下一卦。“此人之自强自烈也。” 白有思歪头看了一看一把将几个算筹取走然后直接在对方身前盘腿坐下径直开口:“师父朝廷要修三辉大金柱重定天地中枢你是三一正教的掌门又是大宗师难道不去句话吗?” “你为什么觉得为师会去话?”冲和道长喝了口茶拢着手反问。“我都快二十年没下太白峰了圣人登基都没去修个柱子就要下去?” “修的是大金柱!”握着算筹的白有思强调了一下。“三辉圣像。” 冲和道长点点头复又摇了摇头然后探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白有思顺势看去只看到太阳高悬在上。 转过脸来白大小姐叹了口气认真来:“师父有话话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是这样的。”冲和道长拢着手认真以对。“思思你平日此类功课极差所以咱们慢慢来……我先问你一件事情咱们三一正教推崇的是七位至尊所谓三辉四御……四御的故事、传承还有对现世的影响都是清晰可见的甚至三一正教在南方铺陈不开都是因为赤帝娘娘的影响……可三辉呢?三辉为何没有著作?没有国家统续留下?没有干涉世间军政民俗?” “因为三辉是……”白有思当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便本能欲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具体怎么好了。 “因为三辉是一日二月是宇宙天地诞生以来就存在的灵物有灵无智有位无心有德无欲虽然是明晃晃的三位虽是功德无量却无私心杂念而且视万物为一……那么三辉之下便是圣人也与草木豚犬无二……”冲和道长正色来。“你这般情状下便是圣人修了什么大金柱又关三辉什么事呢?” 白有思沉默一时复又摇头:“可我怎么听祖帝东征失利后唐太祖大兴三一正教目的便是以三辉合四御若三辉这般无欲无求又怎么能合四御?而且三一正教兴起八百年虽然比之四御是没法比却也有三辉显圣事迹屡屡现世师父又怎么能的那么洒脱呢?” “这是两个问题。”冲和道长有些懒散的侧身靠在几案上托着下巴继续认真给自己的爱徒解答。“前一个问题是很简单的术法问题而且光明正大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白了就是至尊之上尚有天天是什么不知道不清楚包不包含地或者到底是天还是地都不清楚……但毫无疑问是有的否则天地元气从何来?否则真龙从何来?否则这天地日月从何来?否则青帝爷当年感应到的是谁的意思?否则是谁设的四御之位?” 白有思连连点头。 “天意高渺天意不可测但天之下有三辉并有四御这是实情。”冲和道长端起热茶来咕嘟喝了一口这才笑道。“所以三一正教本意是因为四御过度干涉人间所以要取人心呼天意以天意压至尊但是天意不可测也不敢乱测便只好打个对折取明晃晃的三辉来合四御……三一三一三为三辉那个一却不是三辉并一的意思而是那個独一无二的一……这种情况下三辉有没有欲求都无所谓因为祂们上可应天下可呼凡自然便可以合四御。” 白有思似笑非笑:“所以三辉老爷也终究是有欲求的?” “换成别人我未必有但谁让你是咱们三一正教下一代的种子呢?”冲和表情似乎有些黯然笑都像苦笑。“将来我死了还指望你白有思来撑起三一正教祖庭的根骨呢也不好瞒你的。我明确告诉你自从正教创立以后三辉确系渐渐有了显圣端倪而且越来越频繁可是此三辉是不是我们想的三辉显圣是本能还是自发又能不能代表那个一……委实无人知晓。而这点也是正教内部发生混乱一部分人干脆跟朝廷合一一部分人如我这般枯守祖庭的缘故。” 白有思点点头复又来问:“这么师父不愿意理会大金柱的缘故也很明显了……师父是三辉无欲一派这样的话大金柱如何从师父的角度而言根本无所谓?对真正的三辉来也无所谓?” 冲和犹豫了一下认真来答:“我还是不愿意瞒你……其实我不愿意下去干涉此事主要还是因为朝廷自有道德坊且道德坊规模庞大有许多教中人士在迎合朝廷……你们靖安台里不就一直有道德坊出身的修行道人吗?何况我虽不下山如今这位圣人的脾气却也能从这山上许多人的家长那里听到一二委实不愿意惹麻烦。” “所以师父还是因为人的缘故多一些才不愿意下去干涉是吗?”白有思彻底醒悟。“那我倒是白来一趟了。” “怎么讲?”冲和道长好奇以对。 “因为陛下在劳民伤财而且越来越肆无忌惮。”女常检犹豫了一下坦诚以告。“我是想让师父出山拿三辉四御压一压陛下……当然这里面还有此番工程其实始于家父的缘故思思心中略略有愧。” “肆无忌惮吧!”冲和道长怔了怔摇头叹气。“哪个圣人不肆无忌惮?先皇就很好吗?东齐神武帝好大的名头就很好吗?神武帝的那些疯子子孙又如何?兴亡之事本自取何必以为大魏就是千秋万载的真命朝代呢?” 白有思若有所思继而再问:“师父不看好大魏能久存?” “我胆子小什么都没。”冲和道长当即撇过脸去。 白有思见状也不多言干脆起身:“我这次没有请假直接驭真气过来的就不多待了不过看师父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必在面前尽孝……” “你能直接一口气驭真气过来莫不是已经成丹了?”冲和道长点点头随口来问似乎终于有些师父的姿态了。 “对。”白有思也随口应声。 “观想的什么?”老道继续来问。 白有思微微一怔稍作踌躇忽然又坐了下来然后认真来问:“师父我遇到了一个人……真气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子?”胖老道明显不以为意。“其实真气本身就很奇怪无论怎么奇怪都不奇怪。” “跟祖帝死后唐太祖那些人的私下传相似。”白有思小心来讲。“就是我在你这里看到的能使用多种真气那种法、” 冲和为之一怔久久不语。 “怎么?”白有思也警惕起来。 “那人什么修为?”冲和犹豫了一下微微拢手在案。 “正脉修为……” “太离谱了。”冲和猛地站起身来就在厢房内负手摇头感慨。“太离谱了但似乎反而对头……” “到底怎么?”白有思似乎有些不耐了。“师父咱们好的不打哑谜。” “那就不打哑谜……这个人是什么情形我不知道但当日唐太祖的情况明显是争龙之人的显现。”冲和止步下来略显烦躁的道出了答案。“而且是至尊点名的争龙之人……因为只有至尊可以开这个真气归一化万的关锁……当年祖帝身死但人族一统之势已成定局所以四位至尊各自选了四人以图成此大局……东胜立国、巫族南下唐太祖与燕公争雄中原并非巧合。” 白有思恍然一时心中有万分言语想要表达却强行忍耐下来继而反问:“大魏果然是要亡了吗?” “大魏亡不亡跟这个没关系。”冲和叹气道。“大魏亡不亡还是要看当今圣人能不能励精图治实际上当日四御争龙根本没有一个至尊算是赢家具体到这事也只能是至尊开了这个关锁也未必是争龙……所以咱们现在只能最少有一位至尊可能觉得大魏要亡了……” 白有思犹疑一时。 “我只还是不懂。”冲和愈加烦躁。“按照教内传承的那些记载和呼云君那些真龙神仙的佐证来看当日争龙四位至尊都受到了极大损伤这也是随后八百年仙凡互动愈少的缘故……这一次又是谁哪来的胆量又为什麽……真真是……天意难测!” 到了最后冲和只能仰天一叹。 白有思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追问:“刚刚师父问他修为是什么意思?” “此人是你朋友还是对手?”冲和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回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朋友。”白有思不假思索。 “让他小心些……一旦为朝廷知晓再传到你们中丞的耳朵里哪怕只是为了那点忌讳他也断然死无葬身之地……当然既是至尊手段总有些诀窍和路数的。”冲和喟然以对。“而且你要做好与他翻脸相争的准备。” “什么意思?”白有思陡然一凛。 “不是什么意思。”冲和捻须皱眉道。“没你想的那么严肃和复杂……首先事情到了眼下还不能什么;其次非要什么就是万一真是个争龙的局面他可能是因为修为低先开了锁而你们这些修为高的要等到局势显现才开锁……” “什么叫你们这些修为高的?”白有思凛然来问。“我也是什么至尊钦点的争龙之人。” “你不是但可能是。”冲和认真作答。“最起码你父亲害怕你是否则也不会因为凰命之论就把你送到三一正教这里来了……他当日便是担心你是赤帝娘娘的选定心里发虚。” “我的性命归途自由我来定。”白有思不屑一顾。“什么凰命?便是赤帝娘娘自己来我也一定泼她一脸茶!” “是是是。”冲和咧嘴一笑。“我也觉得这种东西情别太当回事只是一……无论如何事在人为想当年唐太祖几人乃是本是祖帝身后成气候的自家便欲争龙和四位至尊不谋而合才成的而且四位都不是省油的灯最后都有与身后至尊的算计……千言万语至尊也要让凡俗三分路的。” “能不多想吗?”白有思冷笑道。“而且师父你何曾没有当回事?你若没有当回事二十年静守太白峰忽然失态做起来刚刚真气都散溢出来了。” “我是担心三辉担心咱们三一正教的根本。”冲和苦涩一笑。“刚才也了三一正教建成以来三辉异动渐渐明显事关至尊早两百年教内就一直在猜度害怕会不会忽然有一场三辉归位的大戏……或者真要是到了那种地步是天地大劫也未尝不可你想想那四位至尊归位都是何等乱象……这才震动起来。” 白有思想了一想喟然言道:“所以非止是大魏摇摇欲坠内里紧绷到了极限便是至尊之间其实也有些维持不下去吗?” “我已经是大宗师了实话这到证位成龙成仙的也就是我跟岭南的老婆子东夷的大都督有些法神仙真龙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已经不是什么虚妄了……但牵扯到至尊我也有些心里打鼓。”冲和严肃讲道。“一个是三辉异动却玄而又玄不到事前根本没法清楚;另一个是四御本就不是什么寻常老爷……人家在世间的时候个个都是与天斗与地斗与龙斗的主哪里有做了至尊就不掰扯的道理?所以啊思思你在山下行走便是一柄剑在手也一定要慎之又慎。” 白有思诚恳点头。 “起来你那朋友是男的是女的?”冲和忽然又问。 原本还很感动的女巡检无语至极语调都起来了:“师父问这个什么意思?” “我也是瞎操心……其实你要是担心各为其主将来无端缠斗起来何妨拿起白家大小姐的架子趁他修为低微时先招个赘婿?”冲和认真来讲。“疏不间亲……夫妻一体至尊都没法挑拨的。” 白有思一声不吭只是捏着算筹冷冷看着对方。 “随口一罢了。”冲和也随之摆手重新坐下然后却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棍式的物件来。“这个给你。” 白有思微微一瞥见到是个简单的木质“三辉金柱”便扔下算筹去摸:“有什么奇效吗?难道是三辉显圣给你老人家赐下的。” “没什么奇效。”冲和失笑来答。“不过是我日常功课用的东西……你若是有心不妨拿去给你那个朋友让他借之祈祷看看到底是什么歪门邪道还是真的哪位至尊在他身上显圣……须知道这天地间可不止有三辉四御正统指不定有什么邪神鬼魅自外域游荡过来呢你这个朋友其实是个邪怪。” 白有思直接将金柱扔下。 “看来交情挺深。”冲和摇头苦笑。“倒是老头子我成外人了。” 白有思翻了个白眼直接站起身来:“师父刚刚也事在人为他这人做事挺合我胃口若他是歪门邪道那这天下改走歪门邪道也无妨的。” “是这样吗?”冲和微微一怔却也不再多言。 “本意是想问问师父大金柱旳事情师父不愿意动便已经有了结果又有了意外的收获也不算白来徒儿先走了。”白有思拱手以对。 冲和点了点头并未留客:“山上穷你饭量大就不留你了。” 白有思也不牵扯直接怀剑出门越过热闹的庭院稍一踌躇却是运起辉光真气金光一闪直接在一群师弟师妹的目瞪口呆中向山下俯冲而去继而引得这些师弟师妹纷纷涌出去看神仙。 唯独冲和道长依旧怔怔坐在原处等到自己的爱徒消失在山下方才低头去看案上的算筹与金柱木棍然后若有所言: “勤有成功几于天;几于天者天来辅也……天来辅也……” 着老道长忍不住伸出双手拿起了那个“木棍金柱”然后闭目来思而仅仅是他刚刚闭目便各有一道实质留光一则炽烈一则温和一则赤沉自金柱顶端代表着一日二月的分叉上各自缓缓流下却又争先恐后的抵达了冲和双手。 既至手心三辉合一变成了最常见的辉光真气颜色。 而不知为何冲和却如触电一般猛地将手中“金柱”重新掷于案上副又赶紧捡起小心放到一旁。 然后仰头来叹:“天意难测……天意难测……而事在人为!” 白有思当然不知道身后的情形俯冲下太白峰的她没有片刻停留只是当晚在西京大兴城外的自家园子里休息了一晚然后又花了两日便于三月底的一个温暖晚间抵达了东都城。 路程八百里竟只花了三日功夫不到若算上之前离去花的两三日功夫前后一千六百里也不过是五六天而已。 速度倒无所谓未必比快马接力强许多但真气之厚传出去怕是要让内行人心惊肉跳的。 “张行你没完了是吧?” 回到东都心中有事的白有思迫不及待直接去了张行家中却无语发现张行正在从自家鱼池里取存留的金子。“一点金子反反复复这次莫非要开个花坛?” 正在鱼池子里摸金子的张行听到是某个老娘们的声音便回头来看然后摇头:“常检也不知道这几日哪里去快活了如何晓得我们东都穷汉的辛苦?我这不是要换地方而是准备拿出来用。” “要买房子吗?”白有思若有所思。“你这院子确实小了些。” “签了三年的租约一口气交完如何舍得搬家?”张行一边低头在淤泥里翻腾一边不以为然道。“这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朝廷有令修大金柱要海内一心要让中枢各部衙、地方各州郡、百官四夷一起捐出金银来好修一个大大的金柱……巡检不在没人报销我又是个脸皮薄的不用这些如何替伏龙卫上上下下一两百口子完成指标?” 白有思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声音都颤抖了:“要用真金子来修金柱?修多大?” “那倒不至于但是要尽量凑足一些金银最起码上面的三辉分叉一日二月的金像要用金子下面要用银子雕花……然后三辉既然有了四御也不能少据也要给黑帝爷凑个金子的大扇刀啥的也不知道对面赤帝娘娘看了会不会生气……据修成以后举行典礼时还要用丝绸裹住所有树木放开酒菜吃喝普天同庆。”张行张口就来满嘴胡咧咧。 “我懂了。”白有思回过神来。“是有官吏想用这个向陛下献媚?是张尚书?” “是张相公。”张行认真订正。“为这事这几日中丞都骂了令尊两回了都是他开的好头令尊知道理亏一句话都不敢回在南衙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劳民伤财。”白有思心中愈发不安甚至都懒得理会自己父亲如何被骂。 “的对就是劳民伤财。”张行将手中金子投掷到月娘端着的筐子里就在鱼池里摊着满是污泥的手认真回复。“赋税重叠、严刑峻法使底层百姓名义上享受太平盛世实际上却只在生死线上挣扎所以徭役一来便是家破人亡;而这件事情我想了许久恐怕还真不会牵累最底层百姓因为穷鬼哪来的钱被榨?恐怕是个要让中产之家皆破的局面……常检知道吗?我这些金子放进去之前大约能兑一万多两银子两万贯文放在你家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如今在东都黑市已经值三万多贯了而且还在涨!” 白有思沉默良久缓缓以对:“我明日去找大长公主和皇后……陛下不听南衙不听皇叔但未必不听大长公主与皇后的。” 张行摇摇头当场反问:“要赌吗?我赌这两位根本劝不动陛下还赌这金价银价会继续涨往疯了涨涨到东都的商人破产一半。” 白有思竟然不敢答停了半晌才勉力来对:“事在人为我去试试好不好?” 张行诧异来看:“常检自去试便是我又没逼迫常检做什么事。” 白有思点点头在月娘好奇的目光中逃也似的飞走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上林行(9) 四月初夏西苑昌平台。 台上正在表演巫族歌舞和戏法而当朝皇后与那位传奇般的大长公主正在并坐观赏……皇后来自于南方南陈的前朝皇族正统遗留早早与当今圣上结为婚姻以作江南人心争夺已经成婚二十多年;大长公主更不必多言乃是前朝皇太后圣人的嫡亲长姐在圣人的几个兄弟全都死光光后更是圣人唯一一个血脉嫡亲了。 两人并坐只有三四名后妃、公主陪坐而英国公的长女白有思难得公务路过居然也在持剑作陪。 与此同时台下不远处伏龙卫副常检张行一身深色云纹锦衣小冠加缨系带弯刀套绣黑绶斜挎也正带着类似装扮的七八名伏龙卫下属目不斜视的立在当场。 不过张行也好七八名伏龙卫也好眼神全都不在台上那两位。 开什么玩笑? 圣人奔五了皇后也奔五了孙子都好几个了大长公主今年更是已经正式迈入五十大关了最喜欢的外孙女去年刚刚夭折瞅了干啥?被记小本本砍头吗? 与之相比就在伏龙卫一行人正对面赫然有四五十位年轻漂亮的使女一半宫装一半男装莺莺燕燕的正窃窃私语着往这边好奇打量。 而这复又引得张行身后的伏龙卫们个个昂首凸肚愈加凛然。 端是一副英雄豪杰大官人的形象。 不过张行旳眼睛虽然跟其他人一样脑袋里却未必相同……他想的是修行道路的存在虽然使女性理论上获得了直达核心权力的钥匙但实际上农业社会中男性的体力优势摆在那里依然垄断者农业生产和军事职责依然形成了典型的男尊女卑意识形态。 至于修行道理表面上是一种完全的公平但其实对女性只会更加苛刻。 无他阶级性时刻影响着上上下下即便是穷人家的男孩子都很难有机会走通修行路遑论女孩?这就使得原本理论上最通畅的女性通道反而显得更封闭。 实际上张行自忖来此世界一年有余沿途所见女子白有思固然是整天晃在眼前的青天大老娘们没有一个人敢忽视她。但从她以后其实很少有让人心服口服的存在。 比如张十娘虽然有些主见却也只是在个人问题上别的方面不免差了许多而且即便是个人问题上也还是以李定为主。究其原因无外乎她本就是门阀豢养的刺客出身以至于在性格和见识上有点偏科。 南方真火教的刺客、师太更是标准偏门。 巾帼榜上经手的案例、人士很多也都是孤女又或者家中恰好没有男丁这才被迫走上了巾帼英雄的路数。 那么等到了眼下这么多年轻漂亮的使女、女官俱在一起看起来当然很壮观但仔细一想这里的所有菁华女子却无疑只是天字第一号权贵——皇家的附庸罢了。 所以所谓钥匙也只是个理论上的钥匙是专为赤帝娘娘、南岭圣母大夫人、白有思这种修行路上有极端成就的女子被迫打开的然后最多影响一些社会风气让女子在社会上行事稍微开放一点点而已。 只能说妇女解放的革命事业放哪儿都显得任重而道远。 当然了自己也算是白有思这个贵女的附庸吧?似乎没资格嘲笑别人。 老反思人正反思着呢妇女解放的象征白大常检早已经微笑着从台上下来手中还多了一把镶嵌了珍珠的匕首见到张行一行人立在那里当竹竿只是一挥手便带着一群男人转向朝着杨柳林方向折返回去了。 从表面上看这老娘们似乎心情不错但张行明显察觉到了对方下来时面色上的僵硬只是照顾对方情绪没有在外面开口罢了。 果然等到转回杨柳林解散队列甫一登上白塔二楼女常检便立即不再遮掩了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这次我怕是又要输了。”白有思将镶着珍珠的匕首随意扔到案上不顾周围还有正在帮忙填表的小周直接坦诚以对。“大长公主其实非常敷衍似乎不愿意过问此事。而皇后虽然答应下来却也暗示她的话陛下未必会听。” “北市最大的金银生意就是大长公主的这波对她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利市。”张行并不意外。“倒是皇后我以为皇后与陛下还算伉俪情深居然没劝就觉得陛下不听倒是不晓得他们是感情其实不睦又或者太和睦晓得陛下脾气?” 白有思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张行一时不解。 “点头是讲你说的大约是对的。”白有思难得有些黯然道。“而摇头是想说无论是大长公主还是皇后其实都有些隐情她们本来不是现在这個样子的……” “说的也是。”张行想了想这二人经历也是喟然。“谁家姑娘当年不还是个珍珠露水般的人物?可一旦嫁了人就不免成死鱼眼了。要是再牵扯进政治权力争斗里面不免还要成黑鱼眼。” 白有思一开始还觉得这个比喻有些粗俗但想了一想居然没有辩驳。 其实有些话和事情很难说出来但大家都懂而且都知道。 譬如大长公主这人。 想当年大长公主还是前朝的皇后时可是以贤明、倔强出名的等到丈夫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才七岁更是作为秉国皇太后颇有名望……可结果呢?结果是自己当宰相的亲爹没两年篡了自己养子的位子还将才九岁的养子给事后弄死了。 于是从皇太后变成了长公主而且只剩一个女儿。 摊谁遇到这种事情能泰然处之呢? 只能说幸亏儿子不是亲生的。 大魏建立一开始先帝还想让自己长女再嫁但三十岁都不到的长公主当时就心灰意冷起来只守着一个女儿熬过了中年与更年期……最后眼瞅着自己父亲身死、母亲身死几个弟弟杀来杀去杀得就剩一个更加失了多余心思。 基本上从女儿结婚开始这位大长公主就只有一个心意那就是给自己女儿和女婿一家捞钱、要官。 她女婿马锐结婚第二天就直接当上了上柱国那可是天底下独一份。 至于皇后那里其实也有些尴尬。 主要是先帝出了名的怕老婆先太后在世时是全家最威风的一个不要说几个儿子了先帝堂堂开国之主宠幸了一个女子结果女子当日便被杀了自己也只能气闷到骑马出宫躲着人哭……这种情况下当年努力夺嫡从长兄手中夺取了太子之位的圣人当年又怎么敢对皇后不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太后一死圣人跟皇后之间就微妙了起来反正从那以后圣人就没有嫡子嫡女出生了。谁也不知道是到夫妻之间忽然就更年期了大家自然生厌还是原本就是伪装……只能说表面上似乎还不差罢了。 “说起来。” 一阵沉默中张行抱怀瞎想忽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点便脱口而出。“常检别误会……但我委实想知道咱们这位圣人女色方面到底如何?” 身后的周行范抬起头来然后面无表情的拿着几张表格起身很自然的转身离开似乎去找人核对了。 白有思将目光从小周背影上收回正色来答:“说来奇怪……登基前十年每年都有江淮秀女的遴选也多次有宠妃迭现但这三四年反而渐渐少了……你问这个干吗?” 张行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愣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白有思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怪异。 “有没有一种可能?对于普通人来说中年委顿是福报但对于圣人而言却是国家的报应?”张行认真来问。“圣人之前沉迷酒色国事稍微放松所以很自然的大魏没出什么乱子这几年年纪渐渐大了渐渐力不从心不能在酒色上折腾这才转向了国家大事结果是适得其反……圣人修的不是长生真气吧?这事没法靠修为来维持吧?” 白有思本能想呵斥对方荒唐可仔细一想居然似乎有些道理但再一想还是荒唐便干脆拂袖无语。 张行也觉得这个吐槽有点过于真实和尴尬了也不再多言。 就这样二人各自带着一点复杂心思只是在杨柳林里的白塔中枯坐等候讯息。 到了下午时分乌云渐起天色渐渐有些沉闷的时候白大小姐得到了准话一名面容很精致很漂亮的男装女史过来偷偷向白有思当面陈述了皇后转述的圣人原话——“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女史说完便红着脸飞也似的从白塔这里逃走了好像受不了这么多男人聚在一起似的。 只留下白有思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方才似笑非笑来问:“这不是你该过问的……张行你说圣人知不知道这是我请求皇后去问的?” 张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无所谓了事实证明白有思的绕后突袭战术彻底失利了……傍晚时分换班回来的秦宝带回的新闻验证了这一点在南衙事实上失去了对圣人的最后一丝体面后张含在南衙跟大内的圣人直接沟通很轻松的便通过了一个又一个荒诞却又现实的南衙“钧令”。 原来今天中午早在白有思得到那句回话之前那个酝酿了好几天的金银征集令便已经正式通过了。 而且将会迅速得到执行。 用张含张相公的话说并不是要剥削士民的金银……譬如官吏不过是要一月俸禄对等的金或银罢了算得了什么?连一个月的俸禄都不愿意捐出来如何敢自称忠君爱国? 须知道大金柱本身非同小可它既代表了三辉之盛德也代表了圣人的权威一旦立成便是圣人以一己之力定下天地中枢的重要证明……所以天下四海都要表达出对圣人此举的支持才行。 这么一听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尤其是秦宝老实孩子认认真真转述过来大家似乎都无话可说。 不过当早有准备的张行宣布自己已经提前备好了金银……伏龙卫上上下下一百五六十号人按照俸禄累加依照官价兑换金银都有就等上头来收了以后……伏龙卫上下还是用欢呼声暗示了一种可能。 大家连一个月的俸禄都不想给圣人。 而就在伏龙卫上下千恩万谢张三郎时真正的伏龙卫常检白有思却只是一声不吭选择了直接在初夏的闷雷声中沉默离开。 她当然不是在嫌弃张行喧宾夺主抢自己风头收买人心归根到底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后她还是不免因为自己的努力失效而沮丧。 而且她不是傻子。 张行也不是伏龙卫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 大家一清二楚真要是全国上下一起扣一个月的俸禄也就算了可又要金子银子又要官价又要集中大规模短期内征收这可就不是一个月俸禄的事情了。 最直接一点官价和市价怎么说? 官价一两金子十两银子十贯铜钱实际上呢?在政令下达之前的正常市场里就已经是一两金子兑十几两银子兑二十贯铜钱了。 这要是一旦形成大规模需求必然还会引发联动效应……尤其是在东都这座聚集了最多官吏的地方大家到哪儿去找金银? 而且谁舍得平白将两三个月俸禄交出去? 那么最终就会逼迫官吏一哄而上往民间去找。 可这个口子一开哪个衙门还能平买平卖不成?平素都要白吃你家包子何况是有朝堂正经名号来掏你的家底? 名义上是百官和四夷来掏这笔钱孝敬圣人表忠心似乎就是个面子工程但实际上这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让举国上下的文武官吏们彻底红眼的劫掠狂欢。 “幸亏常检和副常检早有准备不然两个月俸禄就没了。”新任白绶王振是市井中混过的后来修为上来了先当兵再转伏龙卫的此时抢着下雨前在廊下用晚饭还是不免主动表起了忠心。 “确实已经点验好了就等明日上头来交了省事。”周行范也有些紧张不安之态。“但也就是伏龙卫这里能这么简单怕是到了净街虎那里就撑不住了恐怕直接要去勒索商户……甚至不用勒索只要逼着商户用官价兑换自己去私下按市价兑换多走两个来回就平白抢走了商户金银。” “净街虎肯定是最先动手搜刮的也是动静最大的他们就是干这个的。”挂着白绶的秦宝沉闷回复。“但若说层级我觉得从锦衣巡骑和六部分司那里就要闹出岔子。” “不至于吧?”不说周行范便是王振都有些难以置信。“巡骑找谁要?六部分司都是员外郎了挺体面的京官……倒是地方官那里不好说。” “看着吧!”秦宝瞅了一眼一声不吭闷头吃着一碟酱肉的张行坚持了自己的判断。“我委实不觉得锦衣巡组那里能稳得住。” 众人一时议论纷纷争论不及。 不过也就是在此时忽然间杨柳林外脚步匆匆紧接着一位熟悉的面孔带领着一队金吾卫闯入了白塔下的小院让尚在廊下用餐的伏龙卫们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在吃饭?金银都准备好了吗?”高督公神色匆匆而不耐。“北衙上下全是对圣人最忠忱的今晚之前就要全部凑齐然后亲自交割面圣……” 秦宝等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张行而后者只是不急不缓认真吃酱肉肉。 “怎么了?”高督公见状迈步向前语气拉高姿态也登时变得凛然起来。“别告诉我你们伏龙卫没提前知道这事然后早早做下准备。你们才该是最早知道的好不好?我告诉你们北衙这里不能出岔子要是从你们这里误了事便是白大小姐的面子我也不留!” 张行面无表情吃下盘子里又一片肉方才站起身来擦了擦嘴平静以对:“高督公想多了我们早就已经打包妥当正想着廊下食一结束就往黑塔那里送呢……高督公这么勤恳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高江微微一怔旋即失笑:“咱家忙糊涂了……竟然忘了伏龙卫是靖安台所属不打扰了。” 说着居然微微抬手然后直接转身匆匆而去。 看那样子似乎是要亲自督促今日便完成所有指标。 另一边随着张行平静坐下廊下的伏龙卫们却再难有之前的放松了——便是秦宝都没想到连驻扎在西苑的伏龙卫都差点被迫交了两份钱。 遑论他处? 遑论往下? 沉闷的气压中走廊上方忽然一声炸雷让人想起不愉快回忆的夏雨又开始了。 夏日骤雨刚刚起时紧促而迅速可见度也随之下降了不止一个层级过了好一阵子雨水方才渐缓视野方才微微恢复众人方才松了口气。 但众人坐在廊下身上、盘中不免俱是雨水。 身上倒也罢了伏龙卫里谁不是个修行上道的?便是张副常检据说都已经是正脉末尾了。 而这个时候张行看着盘中蘸水酱肉终于顾左右而冷笑出言:“天下之大竟然摆不下一张安稳的饭桌吗?” 左右无人应答。 ps:大家午安。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林行(10)(8k2合1还债) 夏日雨季如期而至东都也如期的随之纷乱起来了。 和张行预想的一样这一次的纷乱开始于洛水两侧的商业繁华区城南反而因为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穷鬼实在不可能有金银而荒唐的躲过了最开始一刀。 最开始动手的果然是净街虎。 没办法真没办法他们平素就有类似的业务向来就从商业活动上捞油水甚至很多总旗都有坐地的金银生意所谓专业对口……与此同时常年直面商业活动和市井生活也使得东镇抚司的净街虎们天然纪律涣散或者干脆说是贪污横行很多总旗、小旗单独拎出来基本上就是一个白皮的帮会。 这使得他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几乎是理所当然一般选择了将这个金银摊派转移到了自己辖区的商人身上。 一个总旗管着三四个坊几十号正经校尉一个月俸禄几两金、几十两银换成铜钱百来贯铜里外里在商人走一遭哪怕是执行人忍不住多勒索一点分摊在辖区里诸多没有背景旳商户和帮会中也依然看起来什么波澜都没有很自然的就飘过去了。 但是净街虎做的金吾卫做不得?官差衙役做不得? 锦衣巡骑做不得? 甚至到了锦衣巡骑和各部寺监的层次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做表面意思后下面的执行人自会将他们那一份以抽水的方式直接送到家里头。 大规模成系统的敲诈勒索立即开始了而且一旦开始便根本收不住。 而且很快其范围之大波动之广就远超了所有人包括张行的想象。 “米涨价了。” 这日轮休雨水不大已经越来越摸到通脉尽头门槛的张行正在家里堂屋廊下与李定研究《易筋经》扯到中午的时候秦宝和月娘打着伞从外面买米买菜回来而月娘一进来第一句话就有些让张行懵住了。 “涨了多少?”回过神后张行蹙眉来问。 “据说都涨过十文了我们在坊内买的知道咱们家是当官的只要了八文……”月娘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箩筐拎入了厨房。 “其实不光是米其他的油盐酱醋茶还有肉还有布什么的全都涨了。”秦宝闷声接口然后也放下伞单手将一大袋米送入厨房。 “但是鸡蛋没涨价。”从厨房出来的月娘溜达的廊下迫不及待的补充道。“鱼也没涨价柴火也没涨价昨天送柴的那大爷刚来送了半车柴和半车草料……”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听到这里张行恍然大悟。“这是开店的商家被勒索了迫不及待想回钱所以自发涨价而鸡蛋一般是农户自家的鱼是渔夫打来的柴是樵夫自己砍得根本没被集中勒索……我确实是有些糊涂还以为这事只会止步与商户却忘了官差固然会勒索商户可商户却也知道会转嫁给所有人。” “确实。”月娘赶紧点头。“那些涨价的都在私底下骂净街虎、金吾卫和县里的差役说他们没完没了刮地皮架势像是要吃人……街上有人不想给直接被金吾卫带到刑部大牢去了。” “老百姓这一波有点难受了。”李定喟然以对。 张行面无表情一生不吭。 “为什么没人管?” 跟着从厨房出来的秦宝似乎有些难以理解。“我知道这事会收不住知道那群人会勒索商户但是上头为什么不管?” 张行怔了一怔终于反问回来:“上头为什么要管?” 秦宝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两个……”李定终于失笑却又看向站在了雨水中的秦宝。“秦二郎你想让谁管什么?” “上头的宰执们、尚书们管下面的官差肆意勒索。”秦宝立在雨水中愤愤难平。“那些官差几乎是当街劫掠……净街虎劫一遍金吾卫和县衙官差再劫一遍不光是给自己凑金银还要给同事凑给整个衙门凑……我路上遇到熟人他告诉我不光是北衙已经准备要给金吾卫摊派了连靖安台都要再给净街虎摊派让他们到街上‘帮忙兑换’金银!我去到店里便是坊内的熟店熟人看到我的白绶个个小心翼翼说话生怕得罪了我!走在街上更是被人当成贼人一样躲闪。” “秦二哥今天走路上被人啐了。”月娘不失时机的在旁补充。“那人以为下雨秦二哥没看到其实是秦二哥假装没看到……我都看见了。” 堂屋前一时沉默了片刻主要倾诉对象张行并没有吭声。 随即略显尴尬的李定顿了一下到底是顶着黑眼圈接上了这个话题:“其实据我所知六部和诸寺监也在找法子都是在摊派……刑部、工部不说了平素就有门路兵部就准备让各地驻军找法子吏部和民部也准备让地方上帮忙……也就是礼部尴尬了些据说为这事礼部内中已经闹了好多场了甚至可能让官仆赎买的价格翻倍。” 好嘛都勒索到官仆了。 “尚书、侍郎们都不知道吗?”秦宝愣了许久都没有从雨水中走上来的意思直接继续在小雨中发问。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总觉得他声音有点打颤。 “肯定知道。”李定干笑躲闪道。 “那为什么不管呢?”秦宝追问不及。 “因为……”李定愈发尴尬干脆看向了张行。 “首先是难查。”张行无奈接过话来努力解释。“这是诏令是官方文书必然有他正大光明的地方……你查下来不许勒索那好官吏们家里委实没有金银就是兑换找商人官价兑换……商人不愿意按照官价兑到底是谁犯法?所以怎么查?” 秦宝登时有些喘气发粗。 “其次是没法查。”张行继续认真讲道。“这事是上头的诏令和下面的利市还有中间的和光同尘……你查了对上头来说就是对抗诏令和旨意就是反对圣人和南衙;对下面来说就是拦着大家发财;对中间来说就是你一個人沽名钓誉让其他同等级的同列们平白担上沆瀣一气的名头……所以为什么要查?” 秦宝摆摆手一声不吭转回自己的偏院去了甚至都没有去后面看自己的斑点豹子。 月娘明似乎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她吐了下舌头然后跑去对面侧院看书了。 “为什么跟秦二郎说这么透彻?”两人一走李定便低声来问。“他毕竟年轻懂太多容易伤心伤身。” “怎么说也是个挂印绶的了总该晓得一些事情才对……”张行摇头以对。“没人告诉他他还以为这朝廷是讲道理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李定苦笑道。“秦二郎是个老实孩子一心一意要出人头地的出人头地自然是要在朝廷里当大官可朝廷要是个不讲道理他要怎么办呢?这不是难为他吗?” “迟早要想这个问题。”张行目光灼灼。“都要想的他迟早要过这个槛……包括这个不讲道理的根子在哪里他都要想的。” 李定收起笑意顶着黑眼圈认真来问:“你想过了吗?” “想过了。”张行坦诚至极却又立即反问。“你想过了吗?” “我想的可能跟你想的方向不太一样。”李定有些扭捏答道。“不像你心怀天下的我是有点功利和小家子气……” “什么时候想的?”张行追问不及。 “伍家被造反的时候。”李定叹气道。 张行还要再追问。 但是李定似乎早就料到一般直接主动说道:“伍惊风去南阳落草是我的建议……我跟他说你越是想报仇越要留有用之身还要把修为提上去还要在民间、江湖、朝堂上留下点名声让朝堂上的人害怕你江湖上敬仰你民间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样才能等到天时等到时机来的那一天才有机会把自己才能发挥出来。” 张行想了一想点点头:“他倒是挺听话。” “他这人就这个好处但说不得也是个坏处……太容易听人话了。”李定略显感慨。“我怕他将来会坏在这上面。” “确实有点浑容易被忽悠。”张行也表达了一定赞同顺便看向了对方的黑眼圈。“所以万一有一条朝廷不讲理到你自己头上了你的方案就是跟伍惊风一样?” 李定没有将自己的黑眼圈展示给对方而是扭头看向了渐渐变大的雨水:“其实我现在留在朝廷里不也一样嘛……等着呗。” “等着为大魏效力?”张行失笑道。“要是过两三年你忽然转运直接一任郡丞再转郡守、将军眼瞅着四十岁前能混到当朝大将、上柱国说不得能够亲自指挥平定东夷、妖岛和巫族是不是便要死心塌地为朝廷尽力了?” “留些面子。”李定不失时机的捂住鼻子好像很尴尬的样子。“我这个族中局面……只要朝廷不主动找茬总不能主动去造反吧?平白让陇西李氏为我一人绝了吗?” 张行似笑非笑。 而李定也是个体面的始终没有问对方“想过了”之后又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就这样雨势时缓时急往后两三日内物价飞涨并且终于卷了回来——因为米面油茶等基础性物资的涨价反过来带动了柴火、草料、鱼蛋以及一般***工作的价格。 最终就是全城一起涨价。 这一次张行什么都没做白有思也没有向张行讨主意他们都清楚事情源头在紫微宫而紫微宫根本不是此刻的他们能动的又或者说白有思已经尽力尝试去阻止了而张行也确保了伏龙卫能置身事外。 这些日子白有思在研究什么古书、典籍而且还申请过上琅琊阁三层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弃武从文明年跟阎庆一起考个进士。至于张行他的注意力基本放在修行上很多天前就已经进入第十二条正脉的张三郎正在努力锻炼和冲脉以图早日突破最难熬的十二正脉阶段进入更为灵活多变、效用更广的奇经八脉阶段。 然后去窥探一下所谓任督二脉到底意味着什么。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他愈发恨自己修为不足……真要是到了凝丹期大不了大不了爷不伺候了嘛! 带着这种心思如今的张副常检做梦都在想着突破就连去南衙轮班上岗为张含张相公做守卫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可偏偏最后一条正脉委实艰辛。 当然了人家张含张相公其实也已经不需要伏龙卫跟着他才能进入议事堂了南衙的其他相公们虽然还是很冷淡也不是一开始连话都不说的地步了……伏龙卫如今也只是守在议事堂外和张含的公房外充当一种更高级的金吾卫罢了也确实没啥可在意的。 人心懈怠莫过于此。 “民部那里什么时候能把金银凑齐?” 这一日雨水依旧张行正站在议事堂门外廊下看雨虽然没有回头但只听声音便是知道白横秋在说话。 “无所谓什么时候能凑齐。”张含的声音旋即在身后响起。“可以边修边凑……关键是设计方案和总构本相的意思是若方案得以通过即刻开工。” “倒也不是不行。”停了半晌方才有人出声却似乎是首相苏巍在说话。“我觉得可以让北衙的人接手通天塔了。” “自然可以但我有一些话要说在前头。”还是白横秋的声音。“通天塔非同小可所以我们工部来修的时候是精益求精的只用一万人工小心又小心以至于现在才起了四层……北衙那里要拿走可以但应该让我们工部的人完全的、彻底的撤走然后再让北衙当面完全接受再签个文书什么的……当然需要什么找我们拿我们也没有什么不能给的……总之一句话既然不是我们修了我也好我们工部也罢绝不能担这个泼天的责任。” “白相公太小心了吧?”有人似乎来劝。 “不敢不小心。”白横秋语气坚决。 “那就这样吧。”张世昭忽然开口。“就这么办……谁的事谁弄干净都别到时候推来推去的……一个人抄家灭族总比两个人抄家灭族好何况英国公家里一抄起来怕是要半个朝堂都没了而高督公就一个兄弟两个侄子砍起来也利索。” 此言一出原本来劝的声音便再不出现了。 事情似乎也定了下来。 “所以……这意思是天枢金柱的方案其实已经有了?只是先送大内去了?”皇叔曹林的声音忽然再起。 “是。”张含赶紧应声。 一阵沉默之后换首相苏巍来问:“能给南衙留个底吗?大约是什么形状?多高多大?用多少金银?总不能真像传言那般要造个一百丈高的纯金大柱吧?” “苏相公开玩笑了。”张含似乎被逗笑了。“我便是再蠢又如何会这般无稽……一百丈高还能不塌那得至尊下凡来修……其实大略上还是铁的。” 张行依然在目不斜视的看着议事堂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根本没有在意身后的讨论他在想今晚吃什么反正今晚是在张含新得的御赐大宅子里吃不要钱的。 “方案是这样的。”张相公很快就开始介绍了。“一百五十尺十五丈高……但大约要起个土山三层台子……还要算上最上面的三辉圣相。” “哦。” “我就说嘛。” “主体上是镔铁但外面要盘一条龙铜制的龙……金银主要是用来雕花和在柱子上雕刻圣人功绩的铭文……最上面的三辉圣像肯定要镀金或者镀银……然后四御也要四面各有映照但主体是天枢金柱就不必过于夸张了……直接在土山四面来做其实就可以……” “这天枢金柱主体得多粗?”忽然有人打断似乎还是张世昭的声音。 “这个要看具体的制作可以是空心的只要立得稳就好……” “大约要费铁多少斤?总造价多少钱?”张世昭紧追不舍。“曹中丞等半天不就是这个意思?小张相公何必遮遮掩掩总是说别的?” “得要两百万斤铁吧?”张含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方才给出答案。“两百万斤铁……总造价我找人算了按照市价连铁带铜带银带金……合计要两千亿钱。” 门外的张行茫然了起来他是真的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这个造价对于仓储堆满的大魏而言到底是高还是低。 但很快议事堂就给了他答案。 “有点多了吧?”苏首先声音有些颤抖起来。“明堂和通天塔加一起都没……” “通天塔不说明堂的花费其实都在人力上而人力是不要钱的。”张含言之凿凿。“而且两千亿钱也只是听起来很多我是民部尚书如何不晓得朝廷家底?如今每年收的赋税能有四千万石粮食六百多万匹丝绢八百多万匹麻然后盐铁茶酒等商税专卖大约两三千万贯文……粮食不值钱不说丝绢和麻再加上商税一年就是接近五千万贯文也就是五百亿钱了。” “换句话说是四年的年入?”曹皇叔似乎有些怒气勃发之态。“够养多少兵的?” “曹公绝不会影响年入。”张含努力解释。“关键是金银价格虚高至于花费最多的铜也只是要将库存的铜钱拿出来熔掉而已……那些钱扔在仓库里串钱的绳子都朽了留着干嘛?金银铜是不能吃的不能穿的粮食和布都不变不会耽误大事。” “不对一个铁锄头我记得得要几十文怎么到你那里两百万斤铁算下来只要几文钱一斤了?”白有思忽然想到什么。 “因为锄头的价格主要在铁器的打造和工匠上熔个铁柱只要铁矿本钱就行……”张含丝毫不惧。“铁矿是朝廷自家的我说几文钱一斤已经是尽量丰裕的说法了。” 张行在外面已经听得茫然了他虽然习惯性键政键史却不懂经济怎么觉得这张含说的更有道理一些? 不过熔钱的话不会引起铜钱也涨价然后进一步所有物价腾飞吗? 还有两百万斤铁……金银都已经这般鸡飞狗跳了铁……除了矿藏和存料……该不会又去征收吧?比如把价值五十文的锄头收回来熔掉变成几文钱的浇筑铁料?可是好像没有哪个相公在意这些他们只在意总造价拿来比划的也是这个钱能养多少兵。 这一次南衙议事一直争到了下午方才止住。 张行都已经听晕了。 不过终究还是停止了几位相公一起出来其中几人面色颇显疲惫。张行想都没想直接一招手带着秦宝等其余九名伏龙卫一起从廊下启动先行顺着走廊铺开从议事堂门口一路指向了张含的公房门前。 不过就在这时一个始料未及的意外出现了。 一直低头站岗的秦宝忽然向前跃入政事堂小院之中然后冒着雨恭恭敬敬朝几位相公行礼拱手并且口称:“诸位相公!” 张行心中一跳想起什么立即便也跳入雨幕准备把对方拽回来。 但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立在廊下的虞常基拢手含笑驻足使得张行的动作当场白费。“这位伏龙卫有什么话吗?” 其他相公无奈也只能驻足。 “回禀虞相公。”秦宝面色愈发涨红赶紧来言。“我……下官是想说……想……想请诸位相公看顾一下东都百姓……自从朝廷下令百官捐献金银后前后不过半月时间多有差役吏员借着兑换金银的名号勒索商贩商贩苦不堪言复又肆意涨价如今东都米粮柴薪全都暴涨……” “张行。”话未说完白横秋便不耐起来。“管好你的属下……告诉他这是什么地方他这么干犯了什么错?” “是。”张行无奈回头拽住了秦宝的手。“秦二郎你这么干心意当然是好的是不想让相公们坏了名声……如今东都多有编排诸位相公的童谣、顺口溜……但那又如何?那都是小节。无论如何你一个白绶伏龙卫都没有资格向中丞之外的相公直接汇报因为越级汇报的例子一开便如军中阶级法坏掉一样只会生出新事端来……还不赶紧请罪退下!” 秦宝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几名相公的沉默中低声回复:“是是下官孟浪了还请诸位相公赎罪。” 张行这佯作无事一般来看白横秋然后只看了一眼便如得到什么许可一般匆匆拽人转身。 白横秋捻须干笑了一声先行离去其余诸位相公也都干笑一二纷纷继续离散。 而回到廊下的秦宝早已经面色赤红一片却又被雨水打湿只随张行立在了张含的公房前一声不吭。 不过当张含负手走到门前时忽然伸手将秦宝拽了进去。 张行目瞪口呆。 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张含拽着秦宝进入公房内居然细细问了一遍东都涨价的事情然后当场许诺: “我是民部尚书不能不管士民死活你是秦二郎是吧?且放心你既好心来报我一定要插手此事的。” 秦宝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 门口的张行却惊吓的寒毛直立但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固然知道张含是担心自己坏了名声成为众矢之的但干涉了又能如何呢? 还能真止住此事不成? 果然又过了两天而已朝廷果然通过净街虎与洛阳、河南二县县衙发布了通告要求诸般物价皆要与一月前相当如有擅自涨价者经过取证、比对即刻以“哄抬物价、图谋不轨”之名逮捕。 消息一出全城物价暴跌没人敢轻易拿一点利市去赌牢狱之灾苦于生存的底层老百姓为之欢呼。 秦宝也振奋了起来哪怕告示中根本没提整治勒索敲诈之事。 见此形状张行有心说话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按照他的认知这种顾头不顾腚甚至根本没有阻止恶性源头的强行一刀切只会让事情加剧……但堂堂相公主动采信了秦宝的回报并做出了反应使得秦二郎正在行头上他能说什么呢? 又过了三四日也就是四月中旬的最后一日休沐日这一日张行和秦宝都轮休在家。 张行自在家中研究他的易筋经并尝试打坐而秦宝则例行陪月娘去买东西一切如常……不过二人出门不久张行刚刚尝试打坐忽然间便有人敲门。 张行心中诧异打开门一看更加诧异因为来人居然是阎庆。 “你也被被人勒索了?”将对方带进来后甫一落座张行便脱口而对。“对方来头很大不买我的面子?没报白大小姐的名字?” “算是被勒索了但也不算……遇到高手了。”阎庆尴尬以对。“五月初有赤帝娘娘的真火节平素都有趁机燃火祛湿的庆典风俗往年也有……结果这次礼部的一个侍郎直接过来出面……然后主持北市庆典的一个元外郎私下开口要我们今年交份子钱的时候多交一些他们也弄得盛大写而且还要金银不要铜钱和绢帛。” 张行沉默了片刻摇头以对:“这不是遇到高手这是遇到不要脸的了……一个侍郎直接下场?还是去全都有后台的北市?” 阎庆尴尬一时:“其实这点家里也能出主要是哪里都找不到金银了总不能去大公主的玉字号里借去吧?实在是无奈才想到了张三哥你这里。” “无妨在鱼池里。”张行伸手示意。“我给你捞……” 阎庆如释重负。 片刻后阎庆千恩万谢离开张行双手鱼腥味还没散呢门外再度有人叩门。 这次打开来看赫然是一个面善之人而且带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三层外三层的。 张行一时想不起来只好认真来问:“阁下是哪位?” “张副常检对不对?”那人小心在门槛外双手捧着盒子微微一礼复又小心抬头。“您当日去买《七骏图》的时候在我认识的一家朋友处留了姓名、地址我一直记着呢……听说您做了副常检升了黑绶专门来贺……这是王参军的《盘龙图》。” 张行陡然想起对方是谁来了然后点点头:“你等着正好我这还有点金子。” 说着立即回身将还带着鱼腥气的一点金子称了十四两出来然后就在门槛上递给对方:“十四两金当一百四十两银子……这图我收了!” 说着一把将对方手中的盒子夺来然后关上门转身回去了。 那人捧着玉字号标志的几块金饼怔怔在门前雨中立了片刻低头对闭着的大门行了一礼方才匆匆揣着金饼冒雨飞奔走了。 接下来没有敲门了中午之前月娘和秦宝直接自己开门进来了不过秦宝回来后居然直接钻回自己的小院里然后不再出来。 “我们去买米米店掌柜的老婆在哭。”月娘在院中对正在看《盘龙图》的张行无奈陈述。“说是净街虎来勒索了四五回家底都空了想要涨价又不许想要关门因为是坊里的官赁米店又不许……四五年白干了……秦二哥当时就挺不自在……结果走到铜驼坊买纸笔发现平日买纸的那家直接上吊了因为那边伪作是个有后台的拒绝了县衙的勒索结果被洛阳县的差役头子识破了发现他只给净街虎银子不给县里差役然后这次直接污他涨价带回县里大牢破了家才赎回来发现什么都没了就直接死了。” 张行怔了一怔点点头并不吭声只是继续看图。 看到傍晚吃了饭秦宝还是没有出来张行终于不耐走过去看了一看却发现对方面色发红身体发热额头虚汗竟似乎是有些病了。 “病了?”张行认真来问。 “有点淋雨了。”秦宝喘气连连却将被子再度蒙上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碍事吗?”张行叹气一时。 “不碍事。”秦宝仓促在被子下面答道。“发发汗明日就好了。” “不碍事就行起来帮我杀个人别跟什么没见识似的常检都比你像个大丈夫。”张行面无表情掀开了被子。“大事情咱们没本事小事总还是能干的吧?你知道管着铜驼坊的净街虎总旗和洛阳县差役头子叫什么吗?” ps: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上林行(11) 张行跟秦宝都已经接近正脉大圆满了杀一个总旗一个衙役班头早就不需要再潜伏杀人了但二人还是小心翼翼换了衣服摸到地方探清局面等到半夜时分方才蒙着脸翻入卧房然后佯作强盗先捆了女人堵上嘴再拿走了金银。 最后才将男人带出去一刀毙命扔到院中还不忘例行题字……但张行又换了个名号叫做黑白双煞专门题在屋檐下……也不知道俩人谁黑谁白? 既杀了两人卷了金银接着又连夜行动趁着雨水将金银送到铜驼坊被逼死的那家放的多些其余也都散了许多甚至有部分金银被细碎扔到了天街上。 忙完这些已经隐约到了四更天二人回到家中恰好雨水停下一时星光微灿秦宝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张行杀了其中那个总旗隐约真气鼓动反而没了倦意干脆陪着秦二郎给后院两马一骡加了草料然后到厨房取了两瓶子酒来便一起往承福坊的南面坊墙上去坐。 此时天色未亮但承福坊南面的洛水却是彻夜不休的连承福坊西侧的承福门广场上也依旧人山人海。 没错无论是下雨还是打雷隆冬还是初夏始终都还有一万官仆、官奴昼夜不停进行着通天塔的劳役。 而承福门外的码头小广场上自然也是昼夜不停……持续了大半年大家都看习惯了。 “心里稍微畅快了?”坐上高墙张行看着开始大口喝酒的秦宝似笑非笑。 “畅快了但居然有些不安……也不是不安是有点疑惑……”秦宝灌了一气酒诚恳来答脸上俨然没了之前的窘态病样。“也不知道怎么会事以前也跟三哥杀过人却绝对不会这类奇怪念头的。” “环境吧。”张行抿了一小口望着晨间雾气缭绕的洛水诚恳来讲。“你以前生在东境那地方民风剽悍想出人头地想当官只是一个念头还是功利旳所以骨子里还是路见不平一刀斩并没有什么纠结。倒是来了东都做了官其实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渐渐渐渐融入官场里开始事事讲规矩起来就反过来喜欢多想了……今天的事也就是就事论事那俩人该杀所以才会依旧痛快为主换成别的不法的事你都未必愿意随我出来了。” “可是三哥守规矩到底是好是坏呢?”秦宝停顿片刻认真请教。 “看你认不认这个规矩……”张行依旧平静做答。“你觉得这个规矩大略还是好的是对的那就继续顺着这个规矩来那没必要抗拒但要是你什么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觉得这个规矩是假的是错的是不行的那守它作甚?就好像今日这件事情” “但是……”秦宝明显犹豫了一下。“规矩如何是假的、不行的呢?规矩既然是规矩不是大家都认的吗?便是我一人觉得不好也能说是假的吗?” “当然不能因为一人觉得不好就说是假的、坏的。”张行终于失笑。“但规矩委实是有假的、不行的、坏的……而若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得先问一句立规矩是为了干嘛?” 秦宝茫然一时不是完全不懂而是心里隐约明白但不知道如何表达。 “是为了照顾最多人的好处。”张行见状立即自答。“让所有人总体上获得最大的好处让所有人平均下来能获得最多的好处……所以古时候的贤君造反打天下到了一個地方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这就是最简单最合适能让大家免于伤亡和财务损失的规矩也是立即能收获人心的普及性规矩。” “是。”秦宝诚恳点头。“就该是这样。” “不去杀人不去偷盗不去恃强凌弱然后发展成要救助弱小扶危济困发展到伤了孕妇要罪加一等儿子伤父要再加一等这些就是最基本的规矩和规矩的演化。然而慢慢的规矩多了就会出现规矩打架的情形就会出现规矩无效的情形……”张行笑道。“最关键的是操弄规矩的是人人心是可以好可以坏的……人心一旦坏起来该用这条规矩的时候不去用偏来使那条规矩你是怎么都没办法的。” 秦宝若有恍然。 “除此之外。”张行似笑非笑。“坏心眼的人强大起来地位高起来到了可以立规矩的地步为了自家私利故意立个欺负人的坏规矩又如何呢?这就是假规矩了虽然是个明晃晃的规矩却明显是个假规矩。” 秦宝看着眼前隐约可见的官仆人流欲言又止。 “你真不要纠结我只说一件事今日这两人从最根本的规矩上该杀吗?”张行也闷了口酒。 “总归是该杀!”秦宝斩钉截铁。 “这就对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坏规矩去杀人?” “因为……” “因为原来的规矩被新的规矩给压制了没起效果而新的规矩是坏的、不对的、假的。”张行哂笑道。“按照原来的基本规矩这俩人早就应该被抓起来明正典刑了就好像你之前说勒索该有人管一样……但其实没有……于是我们两个人就要坏了明面的规矩按照基本的规矩当一个私下执法的私下明正典刑。” 秦宝彻底吐了一口气出来:“是……按照规矩他们本该下了大狱该杀杀该刑刑结果没人管他们;而我们看起来坏了规矩其实是在执行对的规矩!” “你看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说着张行举起酒壶与对方半空中撞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喝了一大气。 “三哥。” “嗯?” “到底怎么分辨真规矩、假规矩呢?”秦宝认真来问。 “你糊涂了吗?”张行无语至极。“刚刚不是说了吗?回归到立规矩的本意就好……所谓凡事必有初不忘初心大略如此……只是这个初心在此地不光是自家做事的初心更是整个天下立规矩的初心。” “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这人笨总是不能将事情和道理像三哥这般说的顺畅。”秦宝诚恳以对。“请三哥教教我。” “那我试试?” “嗯。” “就是那句话……先看这个规矩是不是能保护全天下所有人的总体好处……” “自然。” “然后看是不是能有助于提升全天下人总体的好处比如让全天下打更多的粮食让更多的人吃饱饭让更多的人能读书能修行能闲下来欣赏字画能御气往来……这个我其实也有点词不达意你应该懂得。” “懂得懂得。” “最后天下人里面有时候好处是对立的你多一分我少一分这时候就要更进一步确保这个规矩在全天下人中起到了保护中最广大那个群体好处的作用。” 张行稍作欲言筹措随口而言而这也是他自小受到的基本通识教育所谓浸入骨子里的那种。 但或许是因为有至尊这种典范存在外加上出身经历所以内秀的秦宝也意外的接受度很高 “还有吗?”秦宝想了又想迫不及待再来问。 “有吧但我一时半会……”张行摊摊手继续开始斯条慢理喝酒。“其实你想想几位至尊就知道了他们是不是就是因为按照这个来做事才成了至尊。” “还真是的。”秦宝坐在坊墙上认真思索。“所以除了规矩之外还能拿这个衡量事端好坏呢?” “是吧?”张行随口而答。 “这里面具体怎么衡量呢?比如修天枢大金柱据说是重定天地中枢征东夷也是为了天下一统……好像是符合那三条中的一些尤其是天下一统了以后就不用再有征伐之苦从哪儿数都是最好的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东境那里总觉得这事苦不堪言呢?”秦宝诚恳询问。 “这就是问题症结呢之前说过的。”张行诧异于对方的反应迅速却也无奈。“一个事情和规矩看起来是好的但也要执行人是好心的而且是有眼光和能耐的……这种情况多了就很容易发生好事变坏事规矩从真变假……你怎么又转回来了。” “对对对……喝多了三哥别见怪。”秦宝连连点头然后最终没有忍住。“那三哥……张含相公是不是个坏心的?” “就是个坏心的。”张行平静以对。“你今日才意识到吗?他干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家能升官发财全无其他考量……不然为什么其他相公都反对这么急着来修大金柱。” 秦宝点点头再来问:“那圣人呢?” “也是个坏圣人为一己之私而耗靡天下。”张行依然从容。“我以为你也早知道了。” 秦宝沉默一时然后缓缓再来:“但圣人跟大魏……” “我知道你的意思圣人按照目前最合适的规矩继承大魏有些没办法但如果是个坏了的圣人那大魏是不是还可以变好?”张行脱口而对。“当然可以的啊……这时候就要南衙了就要三省六部了就要各地的大宗师来纠错了……但是南衙输了而已输得一塌糊涂大宗师也只有一个中丞出面也输了而已。” “怪不得当日南衙输了以后常检那般失望。”秦宝喟然道。“他们本该赢的。” “他们本该赢的……”张行忽然在坊墙上站起身来望着西面巍峨的紫微宫而叹。“二郎你以为圣人就该是雄才大略南衙里面就该是精英荟萃为民请命的吗?殊不知肉食者鄙这里面比你有良心的未必有一两人;比你清明和妥当懂得称量规矩的也未必有一两人。” “不至于吧?”坐在下面的秦宝终于觉得他三哥的话有点荒唐了。“南衙里那可是……便是张含相公也是几十年履任地方部监脑袋聪明到没法说的地步……我如何能比?” “那是聪明不是清明。”张行立在墙上居高临下来看。“他们可能个个比我们都聪明但他们出身最低的也是江东的二三流世家可知道务农的艰辛?眼睛里可曾有江东、东境的农夫?称量规矩的时候可曾有半分想过这些人?但是你经历过、想到过所以一些规矩在他们眼里是合适的可以容忍的在你我眼里就是不对的不能忍的。” 秦宝抬头怔怔看着对方一声不吭。 “而且他们称量的方式也跟我们刚刚说的不一样。”张行继续来道。“比如中丞他一心只为了大魏的延续所以他在乎地方豪强在乎门阀在乎东夷在乎军队的重建在乎靖安台里的人才……这些人在他心里很重的。他甚至可以在乎一下提供粮食和布匹的农民因为农民都有可能造反……但他绝不会在乎这次的商人。商人对他来说算个屁?全东都的商人都上吊了影响大魏长治久安吗?难道商人还敢造反?但是我们俩居然在乎。” “可是如果人人的见识不同又怎么确定谁的见识和称量法子是对的呢?”秦宝艰难来问。 “那就试试呗。”张行扔下空酒瓶茫然来看对方。“实践是检验法子的唯一标杆……但有些时候试一个法子就可能死伤枕籍……这时候人往往是被逼着来试的。” 说着张行不顾在坊墙上发怔的秦二郎直接从坊墙上一跃而下往家中方向去了。 而刚刚行过几十步发觉对方没有跟来便回头来看却不料甫一回头却先闻得坊墙墙头上一声长啸真气鼓荡一时如洛水上的波纹一般卷过周边而大概是因为真气的特殊性质一些金属物件竟然隐隐有些火花滋啦之态。 便是张行的头发都有些支棱了起来惊的他半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啸之后坊墙内周围的住户早已经被惊动喝骂声、询问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闯了祸的秦宝一跃而下匆匆拽起张行逃窜后者赶紧跟上两人运足真气一口气奔到家门口翻身进来方才喘了口气。 “三哥刚刚委实不好意思。”到了此处秦宝这才尴尬以对。“我听的三哥道理说得极对只觉得既然要试试就该让三哥这样的人带着我还有常检跟李四郎那些人一起入南衙试试这样天下就能稳妥……一念打开真气涌动长啸一声直接破了最后一条正脉结果却吵到街坊了。” 张行目瞪口呆心情复杂——他最终还是伏龙卫里的倒数第二了。 ps:晚安……等待我忠诚的台式机箱抵达中……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上林行(12) “通了所有正脉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吗?”天已经亮了张行正举着小本本做调查研究。 “有的……感觉视力、听力、嗅觉、体力这些东西都有一点点提升。”湿漉漉的院子里秦宝攥着拳头认真做着解答。“但每样都不是特别过分的那种就好像是小孩子里总有人比其他人视力稍微好一点那种的好……不过即便如此所有感觉、力气都有提升总体上也应该会比以往强很多。” “真气呢?”张行一边用炭笔记录一边迫不及待来问。 “真气是变化最大的。”秦宝一边回复一边从容运气。“之前十一条正脉每条正脉都是独立的使用真气发力的时候都是要从气海丹田出发走特定内脏抵达特定四肢;但是第十二条正脉通过之后感觉全身的真气都是一体的不是说发力的路线会偏移而是就好像人自己使自己力气一样觉得真气跟身体经脉合为一体了收发自如畅快了许多。” 坐在廊下的张行连连点头并一边记录一边尝试总结:“所以说一面是身体各部分机能得到了全面旳增强虽然每一方面提升都不算夸张但全方位的提升依然带来了整体实力的提升;除此之外就是真气的运行以及跟身体的结合更紧密了虽然路线没变可真气跟身体宛若一体了……对不对?” 秦宝看着前方一脸认真的张三哥欲言又止。 而此时已经起床的月娘带着惺忪眼神从院中路过顺口来问:“早上吃猪肝面好不好?” 秦宝点点头目送月娘离开然后才再度看向张行终于认真提醒:“其实就是日常说的老话所谓十二正脉本身就是锻体和炼气……现在成了而已。” 张行怔了一怔有些无语的放下了手里的笔记。 就这样接下来数日初夏的雨水停了好一阵子。 借着这个机会朝廷正式启动了当日圣人提出的三大工程的后两者首先自然是经过圣人点头后工部正式按照某个方案接手并启动了天枢大金柱的建造工作;民部则承担起了对应的物资后勤筹集工作;而北衙则接手了通天塔的修筑工作。 所以南衙很忙北衙也很忙相公们很忙督公们也很忙。 至于说商人们别的地方不知道东都的商人们反正是开始大量破产了市面开始明显萧条但就像张行想的那样……除了如张世昭等少部分宰执有意识的保护了北市、南市、西市三大市而张含为了自己的名声强行要求米价等基础物资不得涨价外根本没有第三位高官对此事稍作置词而几乎所有人都不在乎普通商人的死活。 甚至于有些权贵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让自己的附庸商人们去兼并生意、低价购买门面或者干脆自己出面接受商人的投献了。 毕竟按照工部、民部和北衙的说法无论如何通天塔和天枢大金柱都将会在半年内完成也就是今年年底之前彻底完工好让圣人在今年年底在他忠诚的东都享受到他应有的荣光。 而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以商人为主要受害者的风波跟之前中原遭受的那次杨慎兵祸又有什么区别呢? 过两年就好像雨后的韭菜地一样再度郁郁葱葱。 甚至中原的兵祸都还要封锁和驱赶都还要防着灾民变成流民从而引发的新的问题可商人……商人连造反和危害大魏都不会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行依然时不时的要跟秦宝一起去杀个人。 不过说句良心话即便是张行现在更在意的也似乎是自己的修为……不敢说夜以继日也基本上算是废寝忘食的地步了……这是因为伏龙卫里最少有不下三十个高手告诉他正脉这种事情没啥可说的锻炼加打坐就是最直接和妥当的法子。 反而是秦宝那种应该是跟真气特性有关显露出了奇经八脉阶段的特质并不可学。 “你最近心思全在修为突破上?” 眼瞅着五月将至天气转热这一日下午杨柳习习吹动纱帘一身暗色锦衣的白有思从白塔三楼下来一眼看到了把工作全部丢给小周然后公然在工作时间打坐冲脉的张行便好心提醒。“正脉的事情不要懈怠就行没必要过头……” 张行尚未说话小周便已经轻车熟路的带着表格去后面找几位文书白绶了。 而张三郎也随之开口:“常检想多了倒不是说操之过急而是委实没什么事情可做的。” 白有思当即来笑:“可是你这人不是素来最喜欢无事可做吗?以前你没事的时候还会找人聊天接济下属请大家吃饭或者自己……” 张行怔了一怔居然无法反驳……果然有一个一直观察自己的人有时候确实挺无奈的。 “这一次不一样。”犹豫了一下张行还是决定坦诚一点。“我当然喜欢无事可做但前提是真的无事真的不需要去做真遇到必须要做的事情我还是会去做的……我说的无事可做是……常检应该懂的才对吧?” “我知道。”白有思幽幽来谈。“你是想做却做不得……跟我一样。” 张行点点头二人一时陷入到了沉默。 说白了白有思和张行都不是怕事的人真要是按照张行的行为作风来要是能砍怕是早就砍了这事里面最惹人厌的张含。但是他当日砍了一个即将升黑绶的总旗都要靠白有思的一轮遮护才过关何论砍一个南衙相公? 张含可是掌握了部分人事权和全国的财政权外加重大工程负责人简在帝心这种身份便是白有思砍了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别看曹皇叔愤愤然于张含许久但要是有人真砍了张含这位大宗师怕是一面舒坦的不得了一面尽发靖安台围布罪犯甚至亲自出手拿金光圈圈一套直接来个半空腰斩以此来对圣人表达态度。 而说到圣人便是另外一个心照不宣的大问题了。 “常检觉得。”背对着身后的杨柳林站起身来的张行也属于没话找话了。“之前张文达尚书是张世昭相公和中丞两位联手葬送的吗?” “若说顺水推舟见死不救必然是有的。”白有思言辞清晰。“但若说明晃晃的谋划葬送必然是没有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行再度拢手一叹。 “我晓得你什么意思。”女常检继续来言同时一股真气波动忽然自她身体周边散开。“借刀杀人理论上是最好的法子但实际上当圣人把伏龙卫派遣给张含以后此事可能就已经断了……圣人此举已经有诛心之意了中丞便是想出手短时间也不会再出手的。” “也是。”张行点点头。“其实这件事情从当日南衙诸公全都向陛下服软后便已经没了波折修大金柱都已经成了正式诏令捐献金银也是南衙正式公文……只是我一厢情愿想来想去罢了。” “所以你才这么着急想把修为提上去?”白有思忽然再问。 “提升修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张行干笑以对但旋即卡顿。 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隐藏在最深处的想法被这个女人看穿了。 卡顿之后还是他自己主动出言:“这么明显吗?全被常检看出来了?” “你这些天一直跟身边人做试探、讲道理有些过头了。”女常检平静言道。“是在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你一起走吗?” “是。”张行有些讪讪。 “有没有呢?”白有思认真追问。 “没有。”张行干脆做答。“李定大家族出身秦二还想着自己出人头地在朝堂里改变世道……连他俩都不跟我走还有谁?我来东都一穷二白不过认得这两個人。” 白有思扭头看了一下外面的杨柳林沉默了下来。 一阵夏日熏风拂过卷起杨柳林的树枝带起绿色的波涛阵阵张行心中也随之翻腾起来可他一时欲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秦二和李定都各有各的想法难道要他来问白有思是否随自己而去? 这不是荒唐吗? 可若是这般离去与对方就此一别两过将来的事情又该如何?不是说不能如何?而是说行迹匆匆难道要问都不问一句吗? 正想着呢倒是女常检先行越过了敏感话题缓缓来问:“那你想好去什么地方了吗?” “没有。”张行果断摇头。“从未想过……可能直接走去当个侠客也可能寻求个外任还有可能直接去当个土匪但都没想好地方。” “那你还要走?”白有思一时喟然。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行有一说一。“我忍不下去又无能为力只能离开去找新路。只是……” “只是修为不足连自保都难所以只是在这里熬一熬修为?”白有思接口道。“你准备熬到什么修为?” “我是想最起码奇经八脉通干净凝丹了最好。”张行有一说一。“可后来想了下奇经八脉里的任督二脉通了确保凝丹有望就可以走……现在的想法是摸到任督二脉的门槛或者奇经八脉随便通了两脉有点自保的真气应用就直接走。” “怪不得。”白有思略有感慨。“怪不得这么着急……奇经八脉这种事情倒是看悟性和缘法多一些比如那位摩云金翅大鹏赵将军就是一日开悟任督二脉俱通。” 张行根本没听这些而是忽然上前一步大声开口:“常检!” “什么?”立在楼梯口的白有思忽然一颤。 “我一个失了忆的小卒子无亲无故无友无人能在东都活到现在全是你的恩义。”张行面色平缓有一说一。“我想走是从江东种下的种子但后来答应了巡检再行一程所以遮盖了过去。而如今又遇到这种事情思来想去都觉得没有再留的必要……种种经历都是跟常检一起经历的一起讨论的常检知之甚详……但是若是说还有什么一点牵挂和对不住的人那也就是常检你一人了……我直接问了我走了会影响常检观想吗?” 白有思沉默良久方才款款对道:“从修行上来其实只是耽误了一点时间成丹嘛丹已成就是在内丹上铭刻一些概念和东西方便宗师阶段投射到外界一个不行还有另外一个……这种事情你稍微找李定或者谁问一问便都能轻易得知……既然铭刻的是人又怎么可能只是修行的事情呢?终究会铭记在心的吧?” 张行听到最后一句点点头不再犹豫:“那常检……我多问一句你愿意跟我走吗?” 外面杨柳林中的熏风陡然一停白有思怔了一怔忽然一笑似乎释然然后即刻回复:“我更想你随我多等一等。” “是我孟浪了。”问出这句话来张行也释然失笑。“以常检的家世、人脉、能力便是要做大事也本该是我追随常检才对……但我既然这么失态来问也说明我委实有些受不了……心中既有是非留下不能快意恩仇锄强扶弱那不走更待何时?当然了说不得我这人天生愚笨便是好不容易通了正脉也可能一辈子难点通奇经八脉中的两条这样岂不是一辈子要随常检身侧了?倒也不必着急。” “你若这么说我本该高兴。”白有思正色来言。“但我知道你绝不是池中之物……而修行这个东西越往上越要看一个人的格局、作为、经历甚至要看时势……终究拦不住你一飞冲天的。只是……只是终究还是想告诉你你能这么干脆邀请我我其实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张行脱口而对。 “你对秦二和李四都没有这般直接吧?”女常检再度来问。 “李定老聪明人了一点就透至于秦二郎我并不想拿交情逼迫他就好像巡检坐视我去找他们而没再阻拦一样。”张行诚恳认真来答。“人最难的就是放开对弱者的选择机会……这点上我很敬重巡常检……何况我也没资格在秦二面前装什么强者。” 女常检点点头:“那我们就稍等等看看你的修为进展和时势变幻……我还是觉得不妨去找个外任转个地方黑绶安顿一片地方。” “是。”张行点头以对他并不反对这种预案。 三国群雄哪个不是大汉忠臣啊?谁不会做忠臣啊?我董太师才是大汉第一忠臣! “说起来。”话到这里二人别添了些许怪异情愫外也都各自泰然了许多而张行也想起了一点事情。“常检不是自诩要做事吗?为什么要天天在三楼查阅琅琊阁古籍?” “是修为到了自然而然关注了一点事情。”白有思脱口而对然后忽然看向脚下楼梯复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提醒。“你要小心些不要让你的真气驳杂之事暴露出来……” 张行醒悟赶紧点头。 但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下一刻周围真气忽然一荡然后便清晰闻得下方楼梯缓慢踢踏之声……又等了片刻一个面色苍白、身着玄色锦袍的说年轻也不年轻说中年也好像不足的人方才出现在二人面前。 白有思和张行一起躬身行礼: “齐王殿下。” “少丞。” “我……本王从父皇那里刚刚过来觉得毕竟是职责所在所以干脆过来……没打扰到你们就好。”靖安台西镇抚司少丞两人理论上的顶头上司齐王曹铭停顿了一下才很有礼貌的慢慢说来却甫一出口便带来了一个扰乱了二人之前别样情愫的重要讯息。“是这样的这几天暑气日盛工程修建又日夜不停再加上父皇好多年没去西都大兴巡视国家根本的关中地区了所以父皇静极思动刚刚在大长公主的进言下准备即日出巡西都……母后和几位母妃还有大长公主都要一起去……你们收拾一下我来开个门给你们取出伏龙印准备跟着陛下去大兴吧。” 白有思赶紧应声。 张行也才恍然此事虽是意料之外却本就是情理之中便也赶紧俯首称是。 不管如何能躲一躲也总是好的。 ps:不行了……我才意识到这不是作息的问题也不是熬夜的问题……是失眠的问题……失眠导致作息崩塌……怪不得姬叉老是说阳萎和失眠是中年作家的噩梦……开始理解其中一样的我希望他能够修行一下长生真气。 顺便《绍宋》漫画将于本月21号在腾讯动漫上线画风绝赞欢迎大家去看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苦海行(1) 五月初八圣人西行关中。 凡皇后、大长公主、嫔妃、皇子、宫人随行自不必多言南衙中首相苏巍以下张世昭、宇文长缨与虞常基也并随西行其余四位留守。 北衙中天榜高手牛督公从行高督公留守。 兵部尚书段威、刑部尚书卫赤并泰半兵部、刑部官吏随行侍郎留守其余四部尚书留守。 伏龙卫奉伏龙印随行金吾卫四千随行上五军中的长水军、中垒军、射声军各八千众全员随行。 至于三位嫡皇孙与未成年的两位皇子俱留东都其中皇长孙代王曹侑监国南衙辅之。 最后统计侍卫、兵马、官吏拢共不下七万众。 到了初八当日圣人和皇后乘坐的巨大三层辎车队列先行出紫微宫过端门然后忽然停下当着张行的面发生了一件让他这个异界来客都觉得有些瞠目结舌的事情数十辆三层、两层、一层的辎车按照特定顺序聚集起来先以铁索、铁钩简单勾连捆缚然后包括天榜高手牛督公在内的七八名修行长生真气的高手一起结阵动手乃是以长生真气催动一种藤蔓植物让辎车底部和车上的三层建筑进一步相互黏着形成了一个完整整体。 等到最后这些巨大的辎车彻底合一周围排列了宛如纤夫一般的数百头牲畜形成了一个完全可以移动起来的轮上宫殿。 是真的宫殿旁边的北衙公公得意的告诉张副常检这叫做“观风行殿”是宇文相公当年监制的平素摆在紫微宫只有圣人出行才能用到。 对此张行只能承认自己是土包子。 接着巨大的观风行殿转向西面驰道沿途汇合西苑的宫人以及更西面的上五军士卒形成了一个以观风行殿为中心、绵延数十里的庞大卤薄仪仗然后便越关山溯大河踏上了西行之路。 且关中是大魏起家的根本圣人登基并修筑东都城之前大魏以及前朝与前前朝都是建都于西都大兴所谓关陇门阀干脆以关中和陇西得名便是圣人和大长公主以及他们三个造反的其他兄弟小时候也都在大兴长大……这种地方无论朝廷怎么重视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此番西巡固然有大长公主的请求和圣人闲着无聊一拍脑袋决定的缘故但事实上也得到了朝廷上下的一致认可而且朝廷必然也有许多正经事情要在关中做不然也不会一口气跟着四位相公两位尚书外加好几万最精锐的军队了。 果然刚一出行便立即就有了人事与军事上的调整潼关守将与河东太守立即做了转任调度这还不算等到庞大的仪仗抵达潼关迎面西京留守阴常师并关中、陇西五总管大兴留守的北衙督公、金吾卫便俱来迎接。 一时间兵马、仪仗、使者、旌旗、官吏自潼关至大兴连绵两百里不绝。 当然这种热闹与张行无关圣人夫妇还有大长公主都在那个观风行殿里哪怕是他轮值上过几次行殿也只是站在外面完全看不到圣人面孔……反倒是牛督公这位宗师基本上就在行殿外面晃荡宛如行殿的总车夫一般张行颇与他见了几面了几句话。 不过话虽如此一路行来张三郎却并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辛苦。 一来是东都、西都之间道路宽阔再加上这个观风行殿委实稳妥所以走起来安稳;二来御驾庞大仪仗启动麻烦而且圣人夫妇和长公主之类的贵人还要早晚在地方上召见、宴饮什么的一天到晚并不能有几个时辰在路上;三来嘛则是他张副常检的官职不上不下的……反而自在。 其实朝廷对伏龙卫的要求和使用其实很简单首先是白有思这个头头护住伏龙印确保发生万一之事时能够及时发动;另一个则是要求伏龙卫护住他们自己确保他们不会被事先定点清除这样才能确保在必要之时配合伏龙印形成冠绝整个战场的绝对武力。 所以白有思被格外要求不能离开行殿和牛督公太远可与此同时伏龙卫的其他成员反而被分散安置在行殿和行殿周围的队列中。 有人在金吾卫里有人在行殿上有人在上五军里有人在旁边的随行南衙相公队列里甚至有人在北衙那几位公公周边反正只要在观风行殿周围别走远就行。 这种情况下张行作为副常检真的是乐得逍遥更乐得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安排活除了一個观风行殿上头的当值站岗躲不掉其余的基本上是在行殿所有周边四下乱窜打秋风。 一早起来跟北衙公公们蹭吃的然后去几位相公那里晃荡堂而皇之听些情报等到上午仪仗启动一定要去观风行殿跟前晃悠一下的因为此时牛督公一般要出来用长生真气检查和修复藤蔓。 然后中午的时候就可以去兵部队列里找李定和王代积扯淡了……当然免不了顺便交换些情报、八卦……一路行来李定不这厮和王代积简直真要成至亲的亲兄弟了。 等到了下午便可以找辆辎重车子尝试打坐或补觉。 到了晚上那选择就多了去了。 首先圣人肯定要开宴会的但那个场合他张副常检也肯定够不着可除此之外他张三郎想去哪儿混吃就去哪儿混吃的而且还能和兵部的王代积一样趁机开展一下及时雨的业务……区别在于王代积的业务集中在上五军的军中张行的业务一般在观风行殿周边的近侧。 总体来只要不多想不多问赶路的日子还是很自在的。 这一日抵达渭南此地距离大兴不过几十里已经建有行宫步寿宫了圣人理所当然的带着全家住了进去南衙相公与两位尚书也忽然提速直接提前往大兴而去。而可能是因为如此外加大兴在前营地内愈发放肆以至于公然趁着圣人聚众饮酒的时候聚众饮酒。 “不是我临到跟前还惹事。”一位金吾卫的都尉端着酒杯皱眉讲述自己为何要鞭挞自己的下属时一句喝一口。“主要是那厮太混了一个滑稽谣言……这倒无所谓……但得看场合那厮想都不想就直接公开乱传差点惹出大祸……” “什么谣言?为什么会有大祸?”坐在中间偏后位置的张行丝毫不管大祸直接脱口来问。“老贾一呗。” “谣言本身可笑。”那贾都尉喝了一大杯马尿也不管什么大祸了直接公开传谣……当然是批判性的传谣。“关键是不敢让公公们听到怕是会有些膈应到时候平白让我们吃挂落……是是有刀枪不入的毛人怪夜间出来四下袭击村落割蛋割奶炼复阳的药。” 众人为之一怔继而愕然再而失笑。 倒是张行先跟着笑了起来但猛地一低头端酒的时候却又心中微微一动然后略微思索陡然醒悟过来。 须知道这些谣言即便内容荒诞至极却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有的明显是有心人推波助澜有的则是群体记忆发散有的则是民间对高层政治与政策的隐晦解读。 具体到这个谣言其实只要认真去想了背后的含义反而非常简单。 怪物四下袭击村落很明显是指庞大的巡视队伍对沿途百姓聚居点造成了剧烈的骚扰与破坏。 刀枪不入则是指代外围庞大的披甲军队他们首当其冲是第一破坏者也是谣言的源头记忆。 至于割奶很明显是有人强暴或者掳掠了妇女。 割蛋炼药复阳嘛这个必然没有但反而是整个谣言最精彩的地方因为正是这个离奇和荒诞大大加大了谣言的传播度同时恰恰明关中的老百姓很有政治觉悟很清楚作恶者到底是谁只是不敢所以只能推到最有象征意义的太监身上。 就要要以太监们割去正常人蛋蛋炼药这种方式指代观风行殿中的那个人为了个人享受乱铺排场导致了这一切。 最后毛人怪物这四个字真切明了老百姓的情绪。 因为只有指着毛人怪物他们才可以公开的发泄、诅咒和作出类似于心里安慰一样的仪式性举动。 谣言的根源就是这么简单而且就摆在眼前只是不知道现场这么多中级官吏有多少人跟张行一样对此一清二楚晓得是行宫里那位作的恶晓得老百姓骂的就是自己又有多少人是糊里糊涂罢了。 不管话回来这种明显针对西巡队伍的恶意谣言都能传到队伍核心了可见这谣言已经传到什么份了或者西巡队伍的存在已经对沿途的民间生态造成多大破坏了。 不过只是稍微感慨一下而已张行也没有多做展开因为他现在怎么也是见多识广的人了铜驼坊那种中高端文化市场都能出现上吊的商人串成串遑论这种事情? 实际上一念至此抬起头来的张行反而假笑两声准备继续喝酒。 唯独当他笑出声后却又愕然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只有自己的笑声清晰无误的在暮色中响了两下。 意识到什么的张副常检回头去看果然天榜第三十六位的宗师牛督公正威风凛凛的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还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最后发声的自己。 “张三郎这谣言好笑吗?”牛督公冷冷来问。 “不好笑。”张行硬着头皮尴尬起身。“赔笑而已督公见谅……” “哪里不好笑?”牛督公面无表情追问。 “谣言后面多有缘故……这什么长毛怪物刀枪不入夜间袭击村庄其实是外围军士侵扰村庄甚至有人夜间劫掠结果平白让公公们受辱……只是大家刚刚都在笑才不得不笑。”张行有一一。 “到底是皇叔看中的智囊胚子一语中的。”牛督公面色不变却又四顾来看。“但最后还是跟有些人一样不以为耻反以为乐只觉得找到机会嘲讽我们这些没卵子的了却浑然不知我们是在替他们受罪!人家老百姓是在骂他们!” 在场所有人几乎齐齐起来肃立跟着张行一样束手而立。 牛督公可不只是一位督公那么简单他的修为和他的身份叠加起来造成了一种不可扭转的奇妙反应使他成为北衙的天然领袖……之前马督公与高督公争权的前提正是他牛督公懒得揽权……连南衙的相公们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即便是牛督公这位高权重自己也厉害的人物在面对这种谣言时也都有些力气不知道落到何处的感觉他在冷冷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后复有呵斥了两句最后也只能愤愤然拂袖而去。 小小宴席也随之不欢而散。 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谣言越传越普及几乎是迅速在整个西巡队伍中失控弄得人尽皆知甚至还出现了变种但总体上来却是指向公公们来做打趣的居多。但终于事情闹大了在隔了两三日的一天晚上正当圣人连续留宿骊山行宫沉迷于温泉汤池的时候忽然在一次提前出浴时撞到了大长公主的女侍从们私下交谈然后亲耳听到了这个谣言。 事实证明圣人这个人虽然有着种种毛病却绝不能否认他的才智否则他不可能忽然就雷霆大怒不但立即处死了自己姐姐的使女还要求刑部、兵部限期即刻查清谣言源头严厉处置。 他似乎比谁都清楚这些谣言是在指责谁。 “麻烦了。” 骊山行宫外围营地内篝火旁的张行听完李定的转述明显头大。 “确实麻烦了。”转述消息的李定也抱着怀摇头不止。“只差一步就到西都了忽然出了这种事情……” “闹不好要出很多人命的。”一旁的秦宝同样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经历过了东都一事后他大约开了一些新窍。“兵部在队伍里查未必能查出什么但刑部和地方的官吏一定会在外面拷掠无辜而且拷掠的范围会很广。” “怕是不止如此。”张行干笑了一声。 “怎么?”秦宝认真来问。 “这种谣言起源必然是模糊的范围必然是混沌旳。”张行喟然道。“下面的官吏最后也只能给个大略范围和日期……” “那不是好事吗?”秦宝忍不住打断了张三哥。 倒是李定即刻恍然继而头皮发麻:“果然麻烦。” “到底什么意思?”秦宝愈加难以忍耐。 “很简单。”张行诚实来讲。“圣人一怒流血千里……我读过一个例子是古时候某位圣人出行巡视地方路途上有陨石掉落便有心怀不满的人抢在他前面跑过去刻字这个皇帝死而地分……那个圣人抓不到具体的人便干脆将周围十里人烟杀了个精光。 秦宝目瞪口呆汗流浃背。 “三哥……能想想办法吗?”半晌秦二郎方才小心翼翼开口。 张行欲言又止……独夫认证嘛那又怎么样嘛难道还能刺圣杀驾不成?关键是刺不动啊!要是能有法子和能力刺一刺自己何必想着跑路呢? 这时候李定也缓缓摇头:“圣人一怒流血千里这是自古以来便常见的事端……二征东夷死伤十数万不也是没人拦得住吗?这事太难了肯定是要人命来抚平圣人心绪的。” 秦宝颓然一时。 倒是张行忽然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瞥了一眼李定后却并没有当众言语。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苦海行(2) 张行和李定两个聪明人都想不到主意白有思人根本见不到秦宝也只能带着某种惴惴不安继续观察局势发展。 而接下来事情果然越来越偏颇与激烈起来。 没有人可以抵挡圣人一怒或者说所有人都和张李二人一样晓得圣人一怒的代价而所有人又都不想让自己成为代价——这就导致了在寻查谣言源头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刑掠过度以及随后理所当然的攀咬、诬陷。 必然的也免不了一些北衙公公们自以为是的格外上心——他们还真以为谣言是针对自己这些人呢。 一时间整个西巡队伍人人自危不知道多少人被革职查办又有多少宫人、侍卫、士卒被开革甚至下狱、处死。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有靖安台这张皮来隔绝北衙的张行也因为“传谣”被一些公公们“奉圣谕”传讯过却反而因为牛督公在当时现场的出现与呵斥意外逃过一劫。 只能说这么一比的话牛督公的格局也就出来了。 庞大的队伍停在了骊山脚下距离大兴不过数十里却丝毫不得寸进已经提前进入大兴做迎驾准备的南衙相公与关中旳留守、总管们完全摸不着头脑匆匆派出司马长缨相公和虞常基相公来问却得到了圣人不留余地的表态——这件事情不查清除他绝不动身就在骊山等着了。 众人彻底无奈而谣言排查工作的力度也越来越严厉范围也越来越大。 又过三五日六月未到便已经有五七十条人命了而且还都一起悬尸示众于骊山脚下……夏日高温尸体挂上去立即便有苍蝇铺上一两日臭味就显露出来。 这还只是西巡队伍内部而按照部分口供招认他们完全是在什么地方采买什么地方与地方官喝酒时听到的谣言可想而知在刑部的压力下地方上怕是也正在追索不停然后大兴刑狱了。 到了这个时候张行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决心祸水西引了——毕竟这已经不是一个案件而是一场政治风波了。 “三郎好兴致。” 天气炎热兵部员外郎王代积进入骊山后山行宫边缘的一处屋子的时候早已经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全都是湿的而看到屋内桌案上的简单酒菜后更是稍显惊讶。“如何弄到酒菜?又如何找的这般清净好地方?” “托了小周。”张行起身都不起身只是坐在那里举起酒壶来先行斟起了酒却居然是血红之色俨然是少见的葡萄酒。“他父亲有个多年的旧部在中垒军做左翼第二鹰扬郎将这里是那人驻地……” 王代积自然知道周行范的根底只点一点头复又回头去看门外却发现请他来的秦宝直接留在了外面未曾入内小周更是没有影子内里晓得对方有话说便也干脆上前落座。 随即张三郎那边放下酒壶王代积又直接去饮葡萄酒却不料酒入喉肠居然是冰镇的红葡萄酒登时沁入心脾然后当场不顾形象叫了声好。 对面的张行笑了一笑复又给对方斟上而王代积也毫不客气立即捧来再饮。 如是再三、再四也不知道饮了到底几杯黄胡子都沾嘚一片红色王员外郎这才稍微停下继而长呼了一口闷热之气出来。 张行终于也腾下手来笑着开口:“九哥这算是久旱逢甘霖吗?我这个内务及时雨到底也算胜过你这个军务及时雨一番了。” “三郎你若这般说我可不认。”王代积捏着冰冷的酒杯摇头得意以对。“眼下你能清闲我却这般忙碌是因为北衙的公公们带着怨气在整治军中要请托的都是上五军的军中豪杰……你便是想忙也忙不到外面军中来。” 张行也端起酒杯却又似笑非笑。 “三郎有话便说。”王代积见状心知有异便匆匆夹了一筷子菜蔬然后赶紧催促。 “有几个事情想请教一下王九哥。”张行终于微微敛容放下了酒杯。“咱们一个个来不急……你说这個谣言案子到底该怎么结?” “能怎么结?”王代积闻言也是略显郁闷。“这种谣言难道能真找到确切源头出来?找出来大家也不敢信他是第一个吧?无外乎是要查是要杀是要让圣人出这么一口恶气……什么时候杀的圣人舒坦了查的圣人觉得可以了案子方才能结……你难道不晓得这个道理?” “兄弟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张行点点头:“不过还是想问问王兄在外头可对此事有些真切头绪?” “真没有。”王代积摇头道。“现在只能确定关中这边很可能是圣驾入潼关后才大肆传开大约发迹于华阴到郑县之间……但真不好说因为有好几个地方官报来的文书都说潼关之东似乎也有这个谣言彼处地方官已经加紧查问了。” 心中叹了一声但面上张行并不置可否而是从容换了个问题:“九哥这些日子这般辛苦得了几分好处?” 王代积赶紧饮了一杯然后抖着黄胡子干笑:“三郎说什么呢?这种事情如何……如何计量好处?” “也是。”张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无外乎是出身低微又没有修为只好尽量结交豪杰为将来做事升官铺路……怎么能计量好处呢?” 王代积本能便想否认但他如何不知道对方素来与自己一般行事绝无嘲讽之意而且此番专门叫到后山偏僻房屋饮酒私下相会必然是有真正利害的话要说。 所以想了一想这位兵部员外郎也只是执筷一哂:“三郎还有别的要问吗?” “有。”张行复又给对方斟了一杯继续来问。“我想问一问王兄你觉得当今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代积终于一怔然后立即放下筷子肃然以对:“圣人自然是圣人三辉四御之下地上至尊!否则何以称圣人?” “说得好!”张行陡然失笑然后拍案而对。“要的就是九哥这句话。” 王代积还以为对方是要找自己发泄不满吐槽圣人呢此时闻言也是诧异但一想到对方毕竟是东都闻名的张三郎上可拒曹皇叔中可恃倚天剑下也交游阔绰广识豪杰无论在锦衣巡骑还是伏龙卫都能经营妥当外面还有淮右盟做招手……甚至还敢拼命……这等人物自己素来觉得后生可畏今日又如何会那般愚蠢轻易在自己面前露了可做把柄的真心? 一念至此这位素来闻名的兵部员外郎反而小心翼翼起来:“三郎你到底要问什么?” “别急让我一个个问下去。”张行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继续来问。“既然王九哥这般尊崇圣人那我问一句多余的……你卡在兵部法部员外郎这个从五品的位置已经数年了距离登堂入室的正五品只有一步之遥却始终没有跨过去心中可曾厌倦?而看到张含张相公五日三升直达人臣之极又可曾艳羡?” 老子当然厌倦! 老子当然艳羡! 王代积心中无语但他到底存着小心所以看了看对方面色心中虽然百转口头上却丝毫不漏:“张三郎不要打哑谜你到底什么意思?” “假如说现如今有个机会让王九哥顺从了圣人的心意替圣人出了这口恶气你愿不愿意仿效张含相公那般冒着得罪同僚的风险来做?”张行也不再一意遮掩。“以此换的仕途一跃?” 王代积没有吭声。 “或者换句话说南衙与圣人那场争斗之后局势已经很清楚了结交再多豪杰博再多的名都没有让圣人开心来的有用那让你弃了以往结交豪杰走下层路线一意逢迎最上头的圣人以换取仕途你愿意吗?”张行等了一下看对方没开口干脆说的更加露骨。“你若说愿意咱们就继续往下说你若说不愿意就当我张三今日昏了头咱们只是来吃闲酒。” 对面的兵部员外郎面色抽动了一下勉力正色来叹:“张三郎想多了……为人臣者伺候好圣人乃是本分而结交伙伴认识豪杰乃是为人热肠……这上下并不冲突。” 张行也装模作样起来:“我就知道王九哥是个痛快的但是可惜我只是一问罢了……并没有什么十足把握的好事来让王九哥替圣人分忧然后就此登堂入室如鱼入海。” “天底下要有十足把握能让一个出身寒门的官员一跃而登堂入室那就奇了怪了否则我何必蹉跎了这么多年?便是李定那般出身不也卡在这里许多年吗?”王代积当场也笑。“三郎你若有什么想法不妨大方说来……你看此地除了你我之外别无二人出你嘴入我耳便是大逆不道的言语我都没法上告的。” 好嘛刚刚正色对圣人表忠心的难道不是他? “那好。”张行心中摇了摇头面上恳切来对。“其实道理很简单只是看王九哥有没有这个胆略罢了……王九哥还记得之前张文达尚书死前刑部大狱被劫一事吗?” “自然记得。”王代积心中已经有些着急起来却还是强作镇定。 “彼时跟此时何其类似啊?”张行喟然叹道。“圣人也是大怒也是追索全城……然而具体到我们这些靖安台底下谁也都知道只说各自负责的那一两个坊市搜到逃犯的可能太小反而徒劳要因为封坊饿馁人命但上头就是要你大索全城就是要你封锁坊市卖辛苦、卖狠劲出来……王九哥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应对的吗?” “怎么应对的?”王代积诚恳来问。 “我给当时还是巡检的我家白大小姐讲上头反正是要看你辛苦让你使出狠劲来交差既如此与其长期封锁坊市饿死无辜反倒不如狠下心来专挑坊内的强人狠狠杀上一批!”张行失笑以对。“杀个血流成河杀个尸骨累累上头满意下头免祸中间还能发财……” “你是说……”王代积心中微动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没有弄透彻。“是要……” “我是说……”张行端起面前早已经变热的酒送到嘴边却居然冒了寒气一饮而尽后微微冷笑起来。“这个谣言怎么来的咱们心知肚明晓得是注定找不到真犯人只是要杀人流血让圣人消气而已……而与其就这般拷掠下去让宫人与军中士卒乃至于沿途无辜去流这个血为什么不让贵人流血呢?” “贵人……”王代积本能觉得荒唐。“贵人是那么好流血的吗?” “贵人的血当然不要流。”张行放下酒杯面无表情有一说一。“但贵人的血流出来一来更容易让圣人消气因为在圣人那里一斤贵人的血恐怕要胜过十条草民或巡场士卒的命;二来你想过没有圣人本心更想看到谁流血?” 王代积沉默片刻缓缓反问:“你难道觉得圣人本心更想看到贵人流血?” “必然如此。”张三郎按着桌面斩钉截铁。 “为什么?”王九郎捏着黄胡子追问不及他是真的疑惑。 “因为在圣人眼里寻常士卒、寻常百姓其实连草芥都不如……那敢问如今圣人既然想要看人流血又如何会在意草芥的事情?”张行平静反问。“草芥割了头于圣人而言也不过是青草汁液是也不是?有时候轻视到了极致反而能规避一些专门的恶意。” 王代积居然无法反驳。 思索片刻其人依旧踌躇:“话虽如此可贵人的血委实不是那么好流的万一不成便是要赔上性命的。” “这就要问一问圣人是不是早就想看一些人流血了?”张行语气幽幽飘忽。“九哥?” “哎。”开始胡思乱想的王代积茫然做答。 “我不懂军事和人事但圣人此次西行是不是有心要大举更换关中、陇西诸总管?”张行认真来问。“甚至有传闻说圣人准备直接撤除关中诸总管州?” 总管州是历史遗留产物通俗点说就是战略要地设一总管实际上控制多个州郡军财一把抓方便战略应对。而在大魏铲除了周边八成以上的敌人后除了东海沿线的几个总管州外其余的三十多个总管州实际上相当于州郡更上层然后直属于中央的一级军政机构。 算是典型的历史遗留问题。 “是。”王代积醒悟过来立即做答。“圣人此意人尽皆知……而且我不瞒你兵部那里私下讨论过许多次都觉得圣人此番西巡怕是不止要撤除关中诸总管州甚至有心连河东、荆襄、巴蜀等周边总管州一并收拢。” “你觉得能成吗?”张行认真追问。 “应该能行。”王代积坦然以对。“朝廷这几年便是再波折可毕竟是刚刚一统的局面……” 张行点头虽然跟今日议题无关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一个王朝、帝国亡国之前一定会有一种特别的东西蒙住统治阶层的眼睛让他们忽视掉一些问题。 放在大魏这里按照张行的看法现如今最大最核心的问题就是东齐、南陈故地的老百姓受到了苛刻的赋税盘剥以至于整个帝国的根基也就是老百姓全都挣扎在生死线上使得整个国家从上往下看貌似强盛无比但最下面的根基却一直在紧绷根本禁不止摇晃。 然而可能是因为之前几百年间主要还是门阀、豪强、军头客观上引导了历史进程统治阶层偏偏就没有人愿意正视这个最严肃的问题。 他们眼里有门阀有豪强有外患有神仙唯独没有好像水一样听话的底层老百姓。 水晃一晃怎么了?还能把船给晃沉了不成? 与此同时表面的大一统趋势也让绝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帝国这个王朝跟之前的那些割据政权不一样。 几百年的分裂和战争使得人心思定除非是被逼无奈委实没人愿意去造反。 所以圣人可着劲的折腾总觉得不会有事总觉得不会逼人太甚。 下面的人觉得有点疼但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大魏这个朝阳初升一片红的局面断然不会轻易崩塌还是忍一忍为好。 回到眼前便是张行也不觉得圣人此番来撤总管州不管有多大波折本身是不会有实质阻力的。但是反过来说这种类似于撤藩的事情而且还是在关中这种地方撤藩也肯定会有波折就是了。 “那会有波折吗?”心中胡思乱想不耽误张行问了一个自己早有答案的问题。 “必然会有的。”王代积似乎是醒悟到什么语气也变得幽幽起来。“都是几辈子的总管还个个是皇亲国戚生下来就是上柱国领总管的嫡子自己也按部就班做了上柱国和总管自然觉得什么都理所当然……有时候吧你真心觉得贵人和贵人之间的差距像是一条龙跟一只驴子之间差距一般……张三郎我懂你的意思了咱们联手你内我外这个事情做得!” 张行微笑不语。 “什么意思?”王代积略显不接。 “我内、王九哥外但最后王九哥自己来上书我不露面。”张行坦诚做答。 “那我必须要问一句。”王代积沉默片刻拢手来看对方。“既如此这种主意你为何还要出?或者反过来说既然出了主意为何不自己来做反而来找我?” “我说了九哥不要笑我。”张行犹豫片刻诚恳来对。 “自然。” “我出身北地年幼时是真的务过农下过地的连寒门都不算所以心里素来偏激觉得天上下雹子的时候与其让最底下的人挨不如让最上面的贵人来挨。” 张行有一说一。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来做说起来就一个词矫情……我虽然出了主意起了恶念但到底还是觉得这是在嫁祸无辜……那些贵人有一个算一个在别处都是死有余辜但具体这个谣言恐怕真没有证据说是他们派人传播的。所以若是我亲自做了白常检和你们兵部李定这几个出身高些的至交怕是都要另眼看我了。我只是看骊山下山路旁尸首越来越多心里忍不住而已。” 王代积点点头然后忍不住笑了因为他也非常懂得前一个道理而且后一个理由也跟他之前对张三郎的认识是符合的——聪明、有勇气、敢拼命但还是有些年轻人的幼稚之处。 怎么说呢可以理解。 而且到了这一步对方其实已经比之前还要更成熟一点了最起码已经迈出实质一步再过几年再于官场上蹉跎或者打磨几年就会跟自己一样变得毫无任何心理负担了。 “那好我自然信三郎只是明人不说暗话。”王代积点了点桌子从容来问。“三郎你等了这么久冷眼旁观了这么久应该有个合适的人选吧?” “未必要确切人选。”张行喟然答道。“但我觉得只要穆国公领雍州总管曹成在你的汇报文书内圣人一定乐于相信。” “也是。”王代积想了一想居然觉得无话可说。“圣人想除掉这最后一个领兵的堂弟许久了……咱们也只是帮忙抽一鞭子车马……既救了许多无辜不说我估计以曹成皇亲贵胄之身说不得连流血都不用……这么一想倒是一番大功德了只是要苦一苦贵人们。” 说到最后王九郎忍不住得意的拈起了胡子 倒是张行此时沉默无声不再言语——他知道尽管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但今日后未免更加不是一个好人了。 但应该会有效会少流血。 ps:早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苦海行 (3) 栽赃陷害是需要技术的急匆匆上去跟皇帝说这谣言是你堂弟搞的我看您老人家也正好看他一万个不顺眼了咱们一起弄死他你舒坦我升官大家不用挨板子挂树梢岂不是皆大欢喜……呃那样非但成不了事关键是自家性命也要白白填进去的。 首先圣人本人的心思飘忽不定而且性格多疑却又非常聪明你绝不能让他察觉到他这个皇帝是被利用的……所以事情波澜本身的泛起一定要不着痕迹。 其次谁都知道圣人一心威福自作的性情但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太多人疯狂投机帮着圣人去怼那些影响到他心情的贵人呢?因为谁都知道那些贵人本身就有掐死你的能力事情一旦不成就会遭遇贵人报复届时轻则去官免职重则死无葬身之地。 比如说张文达和张含张文达已经投机成功了依然死的不明不白而张含当日是顶着整个南衙的压力来做投机的真是性命前途名声一起拼了才有一个伏龙卫护送入南衙旳结果。 说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面是要铺垫好渠道另一面也需要投机人关键时刻稳准狠一击致命。 男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 事情的波澜起于一场骊山后山宴席散会后的例行扩大追索。 讯问现场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一问就说了也只是几个低阶武官并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讨论。 不过这日晚间情报汇总到急红眼的北衙公公那里后负责整理的这位公公只是轻车熟路的按照表格一对比便立即从时间和地点上意识到西巡队伍经行潼关时应该有一场以雍州出身低级军官为主的私下聚会然后有人在其中做了谣言的传播。 因为这批口供里至少有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提及了那场聚会虽然都不是第一手消息却在时间和地点上基本吻合。 翌日早上一问果然那场聚会是确切发生过大约二三十人参与了根本无从抵赖。 接着自然是顺藤摸瓜是新一轮扩大追索的例行发生。 而这种例行扩大追索同一日内几乎不下十数起北衙、刑部、兵部都有发生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殊所在。 但即便如此这场聚会也在随后又一次表格汇总后得到了重视——因为发生时间有点早属于所有确切谣言传播案例中靠前的那种需要认真溯源。 故此当日下午这场聚会的所有参与人员被统一、分别问询。 问询的结果非常模糊主要是因为时间过早而且当晚宴会的地点其实是潼关后方广通渠边上的广通仓外物资比较丰富上头又做了赏赐以至于当晚大家喝的比较多……很多人承受不住压力和口供对比都承认了听到谣言却都说是在酒醉后听到的难以分辨真正的谣言来源。 坦诚说如果圣人没有发怒这场宴会的相关追索可能就要到此为止了。 但是这不是圣人起了雷霆之怒吗?而北衙的公公们也因为这个谣言觉得受到了侮辱吗?再加上这个宴会的时间点委实过早了按照溯源的基本流程也该重视……所以更加严苛的审查和追索乃至于刑讯便出现了。 而很快一个很直接的漏洞轻易浮出了水面——那就是当日宴会的参与者里面居然有两个人眼下不在西巡队伍里以至于没法对他们进行讯问。 有意思的是这两個雍州总管府的低阶军官居然是随着他们主人兼上司也就是穆国公领雍州总管圣人的堂弟曹成一起来觐见的天子也是跟着穆国公一起在谣言作为案件被重视前匆匆离去的。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有人嗅到了一丝怪异的气氛。 要不要继续查下去让谁查怎么查都成了问题。 第二天三个查案的主要通道北衙、刑部、兵部面对着这个情报反应不一。 北衙没有任何顾虑上午时分直接发出公文要求大兴的金吾卫想法子将人带来;刑部行事稍微慢了一点他们在犹豫了大半日后在下午发了文书给了大兴的靖安台东镇抚司朱绶以及大兴留守阴常师请后者协助调查;兵部最慢他们当日知道消息后并没有做任何反应……这倒是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对接的毫无疑问是穆国公本公与雍州总管府若是从他们这里走程序不免显得咄咄逼人还不如让北衙和刑部出头。 可就是这一日的沉默或者说一日的机会而已便激起了兵部内部一位大大忠臣的不满这位素来将圣人视为三辉四御一般存在的兵部员外郎直接上书认为兵部不应该因为穆国公身份特殊便这般胆小怕事以至于枉顾君恩……而且这个唤作王代积的兵部员外郎还说眼下这种情况很可能是因为段尚书不在以至于无人愿意担责而他愿意拼却身价性命来为圣人分一丝忧。 如此破坏团结的文书当然引起了兵部内部的极大不满。 不过也是巧了兵部尚书段威人正在西都大兴发蒙呢侍郎留守东都骊山这里居然没有人能拦住一个区区员外郎以至于几位同级别的员外郎只能在王代积的大发神威、舌战群僚中眼睁睁的看着这份表达了兵部内讧的文书轻易被送到了两位相公那里。 当然了想来两位相公经验丰富必然不会让这等坏了兵部气氛的可笑文书轻易抵达御前。 就在这一晚张行回到自己的营寨帐篷前时并不意外看到了李定。 “你去干吗了?”李定拢手坐在帐外的篝火旁看着刚刚折返的张行警惕起来。“秦宝说前几日你跟王代积喝酒了?” “去了趟北衙余公公那里。”张行从容在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坦诚以对。“王代积之前找我也是为这事他当时说最近可能要趁着你们段尚书不在上一道奏疏赌一赌前程因为我们伏龙卫是近侍跟北衙熟所以专门让我去疏通一下……” 李定怔了一怔然后面色苍白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打颤了:“你刚刚是去帮忙疏通了?” “对。”张行语气平静至极。“五十两银子连奏疏一起昨日便到了我手里然后银子封条都没拆刚刚直接转交给了余公公的……余公公验了银子当场保证这份奏疏今晚必然从北衙这边直达御前。” 李定猛地站起身来脸色愈发白了起来:“奏疏都已经送上去了?” 张行沉默了一下反过来看向对方然后微微皱眉:“李四郎王代积忍不住多年蹉跎自求前途便是这么干会怒了段尚书或者坏了些兵部气氛你又何必这般失态?你不是素来大隐隐于朝的吗?” “我不是因为这事坏了规矩替兵部发愁。”李定赶紧解释。“你根本不知道这奏疏里说的什么如我所料不差这厮是想学民部小张相公……” 前面言语还算利索但话到后来李定声音却越来越小最终硬生生停了下来然后当场在三伏天打了个哆嗦并迅速拢手坐回继而一声不吭。 “你是在疑我?”张行眯着眼睛来看对方。“对不对……你觉得这事我也有掺和?甚至是我主谋?” 李四郎顾左右而失声而张行也在旁边桶中取了一碗酸梅汤。 “所以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取汤之后张行并不着急来喝而是一边施展真气来做冰镇一边若有所思起来。“我猜猜……你说他学张含但张含可不只是贸然来为圣人与南衙诸公对抗的人家是抓住了圣人想要建天枢大金柱这个关键才能有圣人支持……莫非王九郎是找到了谣言源头觉得自己能消圣人的火?” 李定喟然以对:“你看我就知道你便是没跟王代积合谋也最少一早猜到了里面的内容然后顺水推舟。” 张行啜了一口冰镇酸汤摇头笑道:“所以王代积去赌前途圣人消了气说不得还能少死好多人就算是没好处对我们这些人也没坏处我帮熟人的忙推个波助个澜为什么你脸色刚刚那么白?” “因为咱们之前就说过这种谣言必然找不到真源头王代积无论拿谁去泻陛下的火都是在嫁祸无辜。”李定缓过气来坐在那里勉力来讲。“但我刚刚不是怕王代积做这种事情而是怕你做这种事情……所以面白。” “为什么怕我做这种事情就要脸白?”张行捧着冒丝丝寒气的碗追问不及。 “因为王代积不过是个阴雄而你是个英雄……他做这种事也就是几家贵人流血可你做了是要天下流血的!”李定恳切答道。“我想过日后会有此类事却没想到事迹昭昭如线清晰可循到我眼前。” 张行嗤笑一声放下碗来:“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个能让天下流血的英雄的?从我一个多月都不能突破最后一条正脉?还是从那晚山上闲聊捡了一本书?又或者是你信了我的鬼话当我是谪仙?李四郎此事无论如何都是王代积来做的如何到了你嘴里便是我引得什么天下流血了?你须明白只因为想看人流血就让人不得不流血的可不是我区区一个伏龙卫副常检。” 篝火旁李定沉默许久方才应声:“独独最后一句话让我无话可说……我不能阻拦这一位又有什么资格阻拦你呢?但是张三郎我还是觉得你这么做不对尤其是你这种要做大事的绝不能因为其他人都是混蛋便自己也混蛋起来这算什么道理?” “或许吧。”张行望着头顶双月幽幽感慨。“如果不能比某些人强不能比某些人更有德行又凭什么居高临下指责嘲讽人家呢?你的话是有道理的但我现在没那么高的个子只能尽力而为。” 李定不再吭声二人只是隔着篝火一起枯坐等候某些结果。 至于秦宝、小周等人虽然中间路过几次却都是只是觉得气氛不好丝毫不知事情原委。 闲话少说当晚圣人览阅了北衙汇总文告后忽然发北衙、刑部追索穆国公随从文书以及兵部员外郎王代积的奏疏给了最近几日焦头烂额的司马、虞两位相公。 两位相公在骊山半山腰充当临时南衙的一栋建筑内看完自然会意却又反应不一。 “老夫的意思很简单。”司马长缨相公年长先行开口。“陛下要严查的态度摆在这里不如即刻连夜发文给正在大兴的兵部尚书段威请他总揽此事亲自向穆国公索要随从来调查。” “圣人既发这个王代积的奏疏便有一些应许其中让王代积来署理此事之意所以何方让此人来查。”犹豫了一下虞常基相公选择了迎合上意。 已经忙碌了一整日疲惫不堪的司马长缨微微一顿本欲争辩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能沉默。 虞常基见状微微一笑复又从容来言:“不过也是这王代积一面给我们走正途送奏疏一面偷偷走路子直达御前用心险恶不能不做惩戒……这样好了咱们既连夜发文给大兴的段公也发正经的条文许这个兵部员外郎找有司凑人去大兴查案这样谁也说不出话来却又能从容调度段公起来处置此人顺便隔绝风险……司马公觉得如何?” 司马长缨想了一想立即颔首。 此事就此抛过。 局势发生了有趣的变化半个时辰后王代积面色惨白匆匆来寻张行然后一眼便看到跟李定隔着篝火对坐的这位副常检。 而李定借着月色远远看到这位兵部同僚过来直接在张行的目光下沉默起身躲到后方去了。 “张三郎。”王代积不顾一切甫一抵达便匆匆将事情转述过来然后难掩惊慌。“事情跟咱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圣人果然想动穆国公而南衙虽然没有偏向穆国公却因为我私下传递文书的事情偏向了我们尚书平白想要整治我这要是让我们段尚书拿到那两个人再来炮制我局势就全都坏了如今我心已乱你说该怎么办?!” “没什么值得乱的。”始作俑者张三郎自然放松。“什么计策都躲不过意外何况这个计策本就要经过许多高手出这种意外本属寻常……这时候就要比临门一脚了咱们有心算无心肯定还有路走……现在静下心来喝一碗酸梅子汤认真听我来问你自来做答可否?” 说着张行居然端给对方一碗冰镇的酸梅汤。 王代积怔了一怔重重颔首然后坐下来接过汤一饮而尽当场打了个寒战这才掷碗于地长呼了一口气出来:“说吧!” “南衙给你的文书你带了吗?”张行面无表情来问。 “带了。” “带银子了吗?” “没有。” “能立即找到足够的良马吗?” “能。” “认识去大兴的路吗?” “顺着大路一路向西就行。” “那好。”张行从容来对。“现在咱们兵分两路你将南衙授权的文书给我我这里还有几两金子立即替你去贿赂几个金吾卫军官以作征调;然后你回去拿银子、找马……汇合一起后即刻动身去大兴……先努力追上南衙发给段公的使者重金贿赂他、或者威胁他请他晚一些;然后你自持南衙文书以钦差身份抢先一步到大兴城连夜率金吾卫去找穆国公拿人。” 王代积心中立即安稳了七分然后重重颔首便来起身。 但他刚一起身便重新坐下然后伸手抓住对方手来诚恳言道:“张三郎……我知道此请有些过分但是能请你亲自随我去一趟吗?我不是要拿你出主意的事情威胁你而是说刚刚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若是一起坐地筹划咱们俩谁也不差谁可是一到这种危急关头我总是失策你却总能拿出最妥当主意……大兴一行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还需要你给我做分析、壮胆色!” “可以。”张行思索片刻立即答应。“但只我一个人其余伏龙卫都不能动。” 王代积握住对方的手来当场重重一晃将南衙公文留下然后便起身而去。 而此人一走张行也即刻起身入帐中取钱准备去找人。但等他从枕头下翻出几块金子并将罗盘、金锥一并装好在腰中准备离去时却又被束手立在帐内冷眼旁观的李定往帐口一移当场拦住。 “什么?”张行冷冷来问。“李四郎要拦我吗?” “我随你一起去大兴。”李定束手平静以对。“一来做个见证看看你到底要怎么做这件事。二来若是事情不谐我还可以做个中人引王代积去找段公请罪省得他一败涂地到不能回转的底部然后将你攀扯出来。” 张行认真打量了一眼对方重重颔首然后忍不住当场来笑:“若张三李四联手天下何处不可往?”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苦海行(4) “小七十两银子还有四五两金子如今金银紧俏按照市价抵得上东都洛北四五套房子只求辛七哥脚程稍慢一慢行不行?反正你只要天明前将公文送到段尚书那里就算是连夜送达了也自然能交差妥当。” 明晃晃的月光下大兴城正东的大道上骑在马上的王代积额头皱起双目圆睁正捧着一大包金银说话。 汗水从他脑门上的头发里流出成线复又汇集到了他下巴上那几乎拧成一团的黄胡子上最后滴落在那些金银之上显得分外可笑哪里还有平日兵部及时雨王九郎的风范? 且说行在这里不比东都两位相公都是因为谣言事件仓促留在骊山的身侧根本没几个南衙本身的人可用所以也不知道算走运还是背运被抓包往西都大兴找兵部尚书段威传讯的居然也是兵部的一位主事姓辛名严族内排行第七。 同为兵部的中级官吏此人当然认得王代积而且对此番事故背后的关节心知肚明。 但就是这位晓得背后关节旳辛七郎在被同僚赶上、拦住、拉到路边后面对着这么一笔横财这么简单的要求却居然沉默一时。 王代积等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来放到那包金银里再度递来:“这里面是几颗珠子我在潼关得的留下来准备给发妻的……辛七哥不要嫌弃。” 那辛严辛主事怔了一怔依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捻须不语。 就在这时一直隐身在王代积身后的张行忽然勒马上前认真开口:“辛七哥我这还有一把金锥乃是当日我在淮上杀东夷凝丹间谍左游仙的物件龙骨鎏金锋锐不可当是一件难得宝物……也给你添上如何?” 辛主事眼皮一跳终于失笑:“怎么好要张三郎的宝贝?兄弟我之所以犹豫不是贪财而是委实有些胆小……不过你们说的也对只要天明前入城找到段尚书此事便是打官司到御前那也没有处置我的道理……这事我辛七应下了。” 说着这位兵部主事直接就在月下伸手将王代积的金银还有珠子一并接来打了个包挂在马后这才重新抬头:“你们速速去忙吧我且在路上盘桓慢行。” 王代积如释重负张行也面无表情勒马转身。 身后大路上五六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正在月下相互交谈很多人都在询问其他伙伴此行目的很显然对事情原委一无所知。不过为首的两名金吾卫队将在相遇后却明显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却因为李定勒马在旁一直不敢交流只是偷偷往路边交易处偷看不停。 而此时见到各自做主的折返两名队将也只能收了心思一人率领十余骑随着辛严的手势茫然转到道旁另一人则带了足足三四十骑见状立即跟上王代积、张行然后即刻顺着大道往正西面的大兴城飞速驰去勒。 后者不是别人正是丁全……别看张行说的好想很有人脉一样他才到西苑几天认得几个人? 骊山、大兴之间不过区区数十里不吝惜马力快马疾驰的话一两个时辰便也到了。 张行和王代积既然按照计划在半路上拦住了另一拨人自然不敢怠慢几乎是不顾一切抢在二更时分便抵达了大兴城下。 大兴城是故都、西都甚至是先帝营造的新城自然防范严密临到此处城门也早已经关闭但好在王代积是有南衙文书的正经钦差又是带着金吾卫抵达自然可以通行但却不免需要验明正身耗费时间。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王代积好歹算是能喘口气说句话了:“三郎咱们这算是成了一半吧?” “不到最后事情了结拿住穆国公的罪过便都算是失败了。”张行有一说一。 “也是。”王代积当即颔首却又啰啰嗦嗦忍不住继续来问。“之前在路上三郎你是在胁迫那厮?” “事情都过了问这个干吗?”张行一时不解。 “不是。”兵部及时雨当场摇头语句混乱。“我是在想那厮路边的态度明显是存了坏心思……若不是你出面止住了他咱们今日在他那里都未必能有好结果。” 张行看了看对方复又与一声不吭的李定对视一眼。 王代积本能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迟疑了一下还是张行有一说一做了解释:“其实正常人在段尚书和你王九郎之间来选怕是都会选段尚书咱们现在不过是当面压住了那厮一头罢了等咱们进城去了天晓得他会不会改了主意直接跟在咱们后边也直接进去了?” “若是这般……”王代积明显慌乱。“若是这般我们回去绑了他?” “谁来绑?”李定也有些无奈起来。“且不说此论之荒唐只说那边也有十几骑我们要动粗只能指望着金吾卫跟我们一起动手才有可能将事情弄妥当……但我们这边的金吾卫也只是纯粹拿钱办事如何能用的起来?” “非只如此。”张行眯着眼睛望向墙头来叹。“这丁队将也是个有心的经过之前一遭此刻估计也已经在心里嘀咕了……真要是弄出动静来只恐怕被绑的未必是人家……说句不好听的与其想着去绑身后已经让出身位来的你们那位兵部同僚不如担心待会进城遇到穆国公和段尚书的人丁队将先将我们绑了。” 王代积愣神去看被吊到城墙上跟西都兵马做交流的丁队将一时也是汗如雨下:“可就没什么法子了吗?” “法子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端起架子来认认真真去穆国公府上查案。”张行叹气道。“人心这个东西素来没有法子来制约的只能说咱们自己尽量不漏破绽尽力而为罢了!” 王代积心下愈慌。 但由不得他多想了因为城上很快验明了文书和印绶立即缓缓打开了春明门。 “记住我的话。”张行看到对方似乎还有些慌乱便上前勉力。“咱们现在是有进无退门一开就拿出钦差的架势来不要再管身后不要理会其他直接去穆国公府上拿人……你越是决绝金吾卫就越是信你事情也会更加顺利反之是自取其祸。” 王代积点了点头。 而很快随着城门彻底打开这位兵部及时雨便一咬牙直接一马当先于早已经宵禁的夜中纵马驰入西京的天街之上——他本在大兴北面的新丰长大如何不晓得西京格局再加上此番早已经打探清楚穆国公府邸正在崇仁坊从他们进入的春明门开始一路向西临到宫城跟前的那个坊就是。 所以更无顾忌。 王代积既然迫不及待放肆驰入张行和李定也毫不犹豫驰马跟入其余金吾卫骑士见状不敢怠慢反而争先恐后纷纷追入。 至于丁全他匆匆自城门上下来上了马看着自家部署全都涌上也只能飞起马鞭奋力追上。 天街驰马何其自速? 不过一刻钟王代积一行人便抵达了崇仁坊然后并未叫开正经坊门反而是来到了崇仁坊东南角的一处仪制恢廓、灯火通明的门前——按照制度穆国公这种级别的仪制是允许直接在坊墙上开门的迁都之后此类坊上私门就更加常用了。 “奉骊山行在圣谕转南衙相公钧旨兵部法部员外郎王代积前来索拿穆国公府上相干人犯速速开门!”王代积站在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放声来喝声音震动天街。 “是金吾卫吗?”穆国公府刚刚因为这声喊有了一点动静张行忽然勒马转向一侧天街指向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这是明知故问夜间的西京街上除了巡街金吾卫会过来查看怎么可能会有他人?何况甲胄这般明显? 而那些只是因为王代积一行人肆无忌惮天街跑马过来查探的金吾卫首领听到这一声问再加上之前的喊门登时一个头两個大却偏偏不敢不应:“大兴金吾卫正在例行巡视天街。” “奉圣谕拿人立即入坊堵住穆国公府后方出口不得拖延!”张行直接下令。 那金吾卫首领怔了一下有心上前询问案情查探文书但转念一想心中微动反而立即应声飞也似的带着部下离开穆国公府的正门从坊门那里进去——甭管如何看样子不是假的自己若是留在正门这才叫惹祸上身呢。 又等了片刻功夫穆国公府内早已经喧哗但大门依然没开。 此时王代积早已经发起狠来根本不用张行催促下便又一次上前呵斥:“穆国公难道要抗旨不遵吗?!速速开门!” 就在王代积努力呵斥叫门的时候另外一队人也已经出现在春明门外为首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许诺了王代积的同僚、兵部主事辛七。 “去交验文书让他们开门。”辛七明显犹豫了以下但还是扭头朝自己身侧的队将做了吩咐。 “七哥这不好吧?”那队将摸着自己的怀中的金银忍不住诧异来问。“刚刚门上说的清楚王九郎他们刚刚进去一刻钟多一点而已……咱们既收了人钱何至于这般逼迫?日后传出去谁还跟我们做生意?” “这是做生意的事吗?”辛主事冷笑一声。“他王代积平日做得好生意结果如何今日惹出这份事来?还不是看到越过尚书直接巴结圣人的机会?我既让了一个身位给他们便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自然要找段尚书要我的机会。” 那队将闻言虽然不晓得内情却还是觉得对方此举有些不讲道义……不过话说回来他既然与对方同行也分了银子自然也不愿意平白多事便只兴致不高随意上去喊话。 而那辛主事也不着急只是从容来等门开。 “开门吧坊内后门都被金吾卫堵上了这是动了真格。”崇仁坊内灯火通明的穆国公府内闻得最新的汇报可能是仅次于曹林的第二位实权皇族曹成衣衫不整枯坐堂上却是终于下令打开了大门。“而既然动了真格便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下方都管、家将、道人外加两边侍女林林总总站了不下七八十人闻言或慌张、或哀戚、或愤懑但却无一人敢出言驳斥。 没人敢当众站出来说将来拿人的钦差挡在门外。 今日第二扇大门缓缓打开王代积面色狂喜居然连马都不下便直接往里窜入……进去以后将文书一展便直接点名要那两名随行的侍从但另一边却也不敢怠慢还是往穆国公所在的正堂上前往拜会、说明。 等到一行人直接来到穆国公府的大堂上两个侍从也被恰好带了过来。 “国公毋须忧虑只是北衙、刑部、兵部联席查得这二人与骊山行宫谣言有关圣人钦点了下官来找国公专行此案。”王代积此时早已经容光焕然说话做事也都与之前不同。 张行与李定也乐见如此只是躲在堂外冷冷旁观。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此日。”穆国公衣衫不整面色发白连文书都不去看只是苦笑去看房顶。“你们自去查问我就在此处……不许惊扰女眷。” “这是自然。”王代积失笑以对复又肃然。“事不宜迟还请国公许我们借地问询好速速还国公府上清白。” “随你们吧!”曹成一挥衣袖直接扶额闭目。 王代积也上前取回公文从容退出去然后带着金吾卫和两名侍从去了一个侧院。 而张行与李定也果然不再冒头只是在院中相对而立望月发起呆来。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都管务必再去通报一二请段公见我一见。” 崇仁坊的对面隔了一座天街乃是平康坊坊西北角有一座府邸几乎可以遥遥望见穆国公府邸的惶惶灯火而就在此处府邸的门房内满身是汗的兵部主事辛七正小心翼翼给一个中年都管陪着不是同时还给对方塞了一块银饼。 那中年锦衣都管接了银饼却还是不耐:“你这人如何不晓事?你只是一个送文书的送到了许你在门房这里歇下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何非要我们深更半夜去喊主人?况且主人难得来西京住了几日我们好生伺候都还来不及生怕惹怒了主人……到了那时候你们自是朝廷命官我们却要没了生计和性命的!” 说着居然是动都不动。 那辛主事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再度摸出一小块金子来当面递给对方然后俯首诚恳行礼:“请都管去帮忙问一声我保证此事若是段公知道只会称赞都管警醒绝不会迁怒。” “那你等一等。”中年锦衣都管将金子没入袖内当场笑了一笑终于转身离去却又在转身一瞬间直接捏起了鼻子俨然是嫌弃对方满身汗臭。 辛七怔了一怔忍不住自己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却也是无奈。 然而下一刻不仅是他便是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金吾卫队将也都表情怪异起来……区别是身后的队将面色复杂还算从容甚至有几分戏谑而辛主事却几乎面容扭曲起来。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二人修行上虽然不是很济但毕竟是有些底子的却是清晰听到那个收了钱的尚书府都管根本没有去叫段尚书起身反而直接去了隔壁坊内与一些男女仆从调笑喝茶。 说起喝茶自己这般辛苦想着要迎奉段尚书结果来到门房这里居然连杯茶都无。 甚至还要被嫌弃身上有味道。 “三郎再救一救我!” 三更往后了已经穆国公府的侧院里审问了大半个时辰的王代积匆匆走出房来复又没了之前的从容。 “怎么讲?”张行面无表情。 李定也冷眼来看。 “就是不认咬死不认。”王代积跺脚来言。“问到刚刚其中一人干脆冷笑说他父亲就是先穆王的下属了自己也久随穆国公……现在的局势他一清二楚他们二人只是由头我们就是冲着穆国公来的所以宁可一死也绝不留口实牵累穆国公……所以问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让我不要再有妄想。” “这就对了。”张行想了一想平静做答。 “什么?”王代积愣了一楞。 “我说这就对了。”张行叹气道。“穆国公府上果然早就对圣人心怀芥蒂而且穆国公父子累世做雍州总管几十年根深蒂固……” “这是废话。”王代积苦笑道。 李定也只是叹气:“其实人家本来就没有造谣吧?” “事到如今说这个干什么?”王代积略显不满。“也是废话。” “那就不说废话。”张行认真来言。“这个情况若说我没有想过反而可笑……王九哥你现在有上中下三策可选。” “你不如直接说中策。”李定一时无语。 “还是都说吧。”王代积咬牙叹气。“不然我心里不通畅……” “上策就是不要管这些了直接伪造一份审理结果就说谣言是穆国公府上传出去的然后把人和审问结果现在就带出城去连夜送到骊山。”张行平静叙述。“圣人跟穆国公是世仇必然会有说法。” 王代积大为意动李定连连摇头。 “下策不要管别的只是将穆国公府上的真实态度认真记录下来但可以润色一点文字依着穆国公府上现在情况圣人很容易发怒……而圣人一旦怒了有证据没证据谣言不谣言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落了下成。”轮到王代积摇头了。 李定也继续摇头:“同样卑劣还不如直接伪造口供呢!” “中策。”张行没有理会对方只是望着头顶双月认真来讲。“现在情况很清楚咱们都知道穆国公府上不可能遵纪守法到什么程度也都知道穆国公对圣人是真的恨入骨髓……所以必然有把柄但我们得讲策略用个法子将这个把柄给敲出来。” “关键是怎么敲?”王代积忍不住又来跺脚。 “当然是找心性最差此时最为恐惧偏偏知道内情最多的那个人来做威吓了。”张行摊手以对。 李定怔了一怔微微颔首:“确实。” “谁?”王代积微微一愣反而没反应过来。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说的是谁了然后赶紧来问:“怎么威吓?” “从现在开始不停抓人进来只抓不放也没必要审问就是抓……想法子弄个名字来侍从、使女、都管、家将……把堂上穆国公身侧的那些人一个个全都抓进来却不许其他人到堂上补充等到就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直接进去敲山震虎。”张行安静说完反问了一句。“事成则成事不成那也只能做个恶人了……” 王代积点点头立即振作起来而且即刻行动。 李定沉默了一会也缓缓点头。 张行见此方才踱步走出了院子。 而很快张行的计策起到了奇效穆国公府上立即便陷入到了极大的恐惧之中。 说白了张行选择穆国公曹成真不是胡乱选的……因为圣人跟他的这个堂弟几乎算是世仇。 没错堂兄弟是世仇! 先帝跟他的嫡亲三弟先穆王一起活着的时候就是死对头。 据说先帝登基前先穆王就尝试过刺杀自己的亲兄长理由是他是前朝忠臣不想看到自己大哥篡位而私下人们都说那是曹氏三兄弟中的老二忽然早死后曹氏内部只有两个柱子先穆王觉得自己只要宰了大哥就可以担负起更大的历史责任…… 而这位先穆王是怎么死的呢? 答案是入宫喝酒忽然发急病死了……当时所有人就都说这是被灌了毒酒。 这还不算圣人他娘也素来看不上她妯娌所以在圣人登基后多次要求圣人下旨让“阿三”休妻另娶而且多次在旨意中用言辞侮辱她妯娌。 就是为这事先穆王丢了大将军的职务丢了穆王的爵位硬生生以先帝唯一在世嫡亲弟弟的身份混到了国公。 好歹没继续丢。 所以穆国公曹成跟圣人曹彻之间表面上妥妥当当实际上是杀父辱母的世仇。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行根本不信这些年天高皇帝远的穆国公这里能多么妥当。 “王代积这厮平日里看起来挺老实的如何做了这种事情?”兵部尚书段威一身中衣坐在自家后堂上看完了文书后满肚子窝火却又有些不理解。 “回禀段公。”辛七勉力苦笑却没了一开始的算计和兴奋。“部中都说他这是想学张含张相公……” “也得有命学!”段威冷冷以对。“他现在就在穆国公府?” “是。”辛主事点点头。 “等我更衣妥当点起人来直接过去你也跟我一起去见他我倒要看看这个想踩着兵部上去的混蛋玩意见了我怎么说!”段威直接站起身来转到后院。 “是。”辛主事再度点点头却根本不做多余应和。 无他这位兵部尚书根本不是他或者谁叫起来的而是因为穆国公府上的动静越来越大做惯了将军且是凝丹修为的段尚书自己察觉到了动静然后醒了过来。 辛老七现在只觉得心灰意冷不如老老实实拿了王老九的钱安安静静发一笔财。 “可以了咱们一起进去?!” 就在兵部尚书发怒之际王代积终于也按照张行的计策完成了布置如今堂上只剩一个衣衫不整的孤家寡人曹成。 “走吧!”张行没什么可说的。 李定也一声不吭。 见此形状王代积终于也深呼吸了数次然后闷头扶刀往堂上而去之前他就是这么一次次进入堂中将堂中七八十人分二十多次带走的早已经走得腿都麻了。 “穆国公!”王代积走上堂来格外严肃。“你家宾客、家将、使女、都管颇有些忠贞不二之人明明知道局势已经很糟了却还是努力维护你。” 堂上早已经坐立不安的曹成沉默了一会刚要说话忽然落泪:“都是我连累了他们。” “穆国公……”王代积上前数步凛然来言。“这事确实怪不得他们但如今委实连阁下其实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因为有忠贞不二的就也有胆小怕事的……刚刚这些人足足招出来七八件事情。当然以穆国公的身份大多数事情也就是那样但其中有两三件……” “我不该听那几个巫族邪道胡扯的。”曹成连连摇头泪水都已经糊了眼睛。“我如何不晓得那些是旁门左道胡言乱语……但还是忍不住借此排遣希冀一二……却不料平白坏了自己。我的性命怎么可能比大魏国祚还要长?” 王代积本欲再言却忽然怔在当场。 张行和李定也目瞪口呆——这比传谣实在多了好不好?而且你为什么说的那么快? 茫茫然中金吾卫队将丁全忽然闯入堂内面色苍白:“三位你们让我盯着的……段尚书亲自打着仪仗出府来了!” “无所谓了。”李定当场拂袖一声叹气。 “我想独吞这个天大的功劳!”王代积扭头来看张行。“三郎再替我想个主意……” 张行无语至极:“这有什么好想的你自带着穆国公从后门出去附近随便找个能拦住段尚书的贵人家里闯进去就是……丁队将装作不知道去前门迎接就是。” 王代积即刻上前拽起曹成便往外走。 可怜曹成明明也是个正脉大圆满的修为却垂头丧气落泪涕流居然任由对方将自己拖拽而去。 人一走张行便忍不住拢手来看李定:“贵人们都是这个样子吗?” 李定居然有些躲闪之态:“偶尔偶尔。”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苦海行(5) “天下稍有动荡你们便苛责于朕!” “也罢!谁让朕是天下之主呢?” “但巫族之事、妖岛之事、南岭之事、北荒之事、东夷之事、西海之事你们可以算到朕头上内里呢?内里怎么说?这天下是朕一个人乾坤独断的吗?朕难道会亲自任命每个县令吗?庶务不是南衙相公们在做吗?!” “朕接手这天下的时候你们都说先帝已经把天下收拾的七七八八了朕坐在紫微宫里就能让四海一统……然后朕上手处置了最难的巫族収降了北荒安定了南岭出岔子了吗?做得漂亮不漂亮?结果败给东夷……东夷的事情是朕无能吗?征东夷一统天下对不对?可忽然杨逆就反了难道是朕的责任?” “杨逆父子那是大魏仲姓先帝和朕对他们父子简直是掏心挖肺除了紫微宫没让出去什么都给了结果他们反而蹬鼻子上脸举族筹谋数十年来反!还硬生生坏了朕一统四海的格局!也坏了大魏一统天下的格局!” “何况只有一个杨逆吗?高逆和贺若逆怎么说?这两个混蛋公然孩视于朕朕若不除迟早要也是两个杨逆!” “你们以为朕在深宫不知道吗?都说朕刻薄寡恩!这是朕刻薄寡恩的事情吗?你们有一个个掰着指头算过吗?” “大魏开国有九功臣;朕登基的时候有十二柱国二十四将军;而且朕还有四个一脉而出的手足兄弟……这些人哪个不是国家柱石?哪个不是名门望族?哪個不是朕的血亲至交?” “可是开国九功臣里杨逆父子以下反了六家!十二柱国二十四将军因为参与谋反、尸位素餐、堕落无能居然罢免、流放、处置了十九个!四个手足兄弟先帝遗诏杀了一个朕亲自下旨诛灭了三个!全都是因为朕无德吗?” “你们就不能反思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无德?!是你们无德?!” “如果不信看看眼前这位……现在朕旳四个兄弟全死光了最亲近的宗族兄弟就在你们眼前了……你们自己问他替我问问他朕到底无德到什么地步才能让朕最亲近的兄弟诅咒大魏国祚不如他个人性命来的长?!他难道不姓曹?!不是大魏国姓?!” “都不要装死都去问问他!从昨夜想招呼段尚书去袒护他的司马相公开始一个个问!让他一个个答!到底是谁悖逆无德?!” 骊山脚下观风行殿上大魏皇帝曹彻在宫殿前大发雷霆之怒。 听得出来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可算是逮到一个完美的机会发泄了。 真的是非常完美的机会。 穆国公领雍州总管曹成算是圣人血缘关系最近的同辈男丁了位置、身份都摆在那里而最妙的是这件事情里面圣人难得没有任何责任……无论如何身为皇室核心人物喜欢听大魏国祚不如他活得长这种话也实在是太荒唐了。 所以指着这件事发作没有人敢做驳斥也没法驳斥。 当然了至于说为啥能从曹成悖逆无德引申到其他四个争位的兄弟悖逆无德进一步引申到全大魏的统治阶层乃至于全大魏都无德是全天下都对不起他曹圣人这个证明过程只能暂时省略了。 也委实没人敢去做这个证明题。 唯一确定的是圣人怒气很重但听起来意外不是针对曹成个人的。 而直接承受了圣人怒气的也不仅仅是一个曹成而是此番西巡随行的所有官吏以及仓促从大兴赶回来的关中勋贵、要员。 话说到一半几乎所有文武百官就都在这观风行殿前跪下了。 至于张行他倒是乐见如此因为他本人早早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是一早占了个好位置此时正在观风行殿侧面的二层扶刀站岗呢。 其人目不斜视所以依然没有看清楚圣人长啥模样却难得听了个饱顺便躲了个清闲。 不过随着圣人转身进入宫中张行却发现自己把自己套牢了……还不如一早躲得远远的呢……因为骂完之后圣人真就让司马相公以下全行在的官吏依次去问穆国公曹成到底是谁悖逆无德了。 “穆国公请问是谁悖逆无德?”司马相公先问。 “是我悖逆无德圣人英明睿断。”穆国公曹成上衣也不知道丢哪里了所幸大夏天的也不冷而且他身材不错皮肤也好所以倒不怕露肉。 就是来瞻仰他的人有点多。 相公完了是尚书尚书完了是总管总管完了是督公督公完了是将军、郡守、郡丞、宫使乃至于员外郎、县令甚至于队将……前前后后这穆国公一共接待了一千多人……到最后只能按照某种本能近乎昏沉的应声说一句“是我悖逆无德”。 还好没让七万多士卒、太监、宫女来问否则穆国公很可能成为两个世界上下几千年唯一一位被活活问死的人。 回到张行这里他倒是没问却硬生生在观风行殿二层那里顶着大太阳从早上站到中午方才随着穆国公被拖入行殿然后换班躲开。 接下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张行根本懒得理会这个时候假装什么都没参与躲起来坐等结果看别人兴衰自定才是最妥当的。 当然穆国公的案子终究在张行所期待的地方起到了奇效。 当日上下便都停了对谣言的追索……本质上来说是圣人的邪火已经有了新的对象;表面上来讲这件案子大家也默认推给了穆国公反正他老人家身份尊贵啥都能抗而且如今怕是他自己也不在乎有没有这条额外的罪过。 翌日更好的结果出现了圣人正式启程率领浩浩荡荡的西巡队伍走了区区几十里地当日下午便抵达了他忠诚的西都大兴。 西都百姓被要求沿着天街夹道欢迎规制只是略小于东都的庞大繁荣城市遮蔽了一切路上的不安与荒诞。 到此为止张行终于松了一口气并在皇城顺义门那里暂且安生的住了下来。 什么穆国公什么谣言什么司马相公什么王代积什么大魏国祚他现在都懒得理会……不管是三堂会审还是王代积一人独审都跟他没关系。 “你倒是好清闲。” 就在张副常检洗完澡解开上衣准备早早享受实权六品黑绶待遇下的独立屋舍时却忽然闻得一个熟悉声音从屋外传来。 张行立即翻身坐起一面扣上上衣一面当场干笑:“常检好兴致……为何没有去守着伏龙印?” “伏龙印带着呢。”白有思适时从窗外一跃而入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腰囊。“东西都皇城还有几个行宫里都有专门的布置和替代物只是效果可能差一些罢了……所以我如今只要不出皇城即可。” “能看看吗?”张行点点头然后眼睛就离不开那个腰囊了。 “给。”白有思当场解开腰囊将一个物件扔到了还坐在床上的张行身上倒是毫不在意。 张行拿起来一看却居然是个有着划痕、坑洼色泽也不明鲜的黄铜小印翻开来一看倒是能勉强能看到有阴文伏龙二字顿觉无语。 “我能注入点真气吗?”想了一想张行试探性来问。 “应该可以我猜它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但不建议如此因为很旧了说不定会弄坏。”白有思平静做答。 “这玩意到底怎么起效?什么道理?”张行点点头继续翻转着来看倒是丝毫不在意此物的简陋只是好奇别的地方。 毕竟他枕头下面的罗盘虽然看起来卖相好一点但明显是个工业品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绝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构造和材质脱颖而出。 说白了这种玩意关键是看谁给开的光? 罗盘在道家圣地买到老道士卖给自己的天知道谁开的光但这个小印来历却清楚无误就是白帝爷亲手祭炼的而白帝爷是这个世界最高位阶的四位独立智慧生命之一。 你可以看不起这个印但是不能看不起没登天前就能一剑断江的白帝爷。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白有思若有所思道。“从道理上讲它更像是一种可以临时调用天地山川甚至人还有德行、秩序这些虚无缥缈事物力量的物件……这个东西我成丹前是没有感觉的但成丹期开始便已经隐隐有所感悟……很浅但还是能察觉……想来宗师、大宗师立塔然后证位应该就是修行到了那种地步此类事物占得更多的缘故。” “怪不得各处行宫都有类似物件本质上调用的就不是它一个小印自身的东西。”张行点点头脱口而对更加漫不经心起来。 想想也是气运也好合道也罢修德也行本质上就是那个意思修为越往上越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很明显的尤其是证位至尊的那四位将天下没有失德的至尊这句话表现了个透彻。 昨日圣人大发雷霆不停的说失德……本质上也应该是包含了这类说法。 “至于说效果。”白有思继续笑道。“我虽然没真用过它但我就是知道如果我拼了命来用它是能够起到效果的……带着这玩意说不得真能砍了一个大宗师。” “拼了命?”张行诧异至极。 “不错。”白有思不以为意道。“你想想也该明白……能够压制住宗师、大宗师修为的本身肯定是更高位阶的人或者神仙真龙的本事我以成丹位阶强行来用这类本事虽然是调用天地间本有的元气却必然会承受不住从根基上受损……” “怪不得朝廷让你和司马二龙依次执掌此印。”张行摇了摇头将小小铜印递了回去。“一举两得。” “没你想的那么阴私。”白有思一边收起一边摇头以对。“主要是合算不合算……宗师、大宗师自己来用把自己修为压制住岂不荒唐?而凝丹、成丹以下又没这个本事。所以自古以来这类物件便是让凝丹、成丹高手来用最合算千把年下来都成传统。” “这倒也是……” 就这样二人扯了一通闲话终于还是理所当然的回归了热点话题。 “你知道穆国公居然保住性命了吗?”白有思干脆来问。 “这都能活?”张行诧异反问但很快他便猛然醒悟觉得这似乎并不奇怪。 “大长公主求了情让圣人顾忌中丞的感受然后虞相公也插了嘴说不如让穆国公亲眼看着到底是他性命更长还是大魏国祚更久……”白有思认真说道。“圣人当场答应了要把他发配到北荒最北面的听涛城在北海边上以罪人身份监视居住。” “我倒是觉得很可能是穆国公过于无能和软弱了些反而把圣人逗乐了。”张行恳切接口道。“说不定圣人巴不得多一些穆国公这种无害无能之人好凸显他的德行与能耐呢。” 女常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真来说:“来时家父有言语……他说关中勋贵远离朝堂十数年便是有波及也最多是口上功夫和外围连带所以早已经懈怠、不堪到了一定份上……倒是关中百姓赋税田亩都是实打实的计量反倒是可以成为朝廷的倚仗。”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给大魏开脱又像是在对张行做提醒一般。 不过张行混不在意甚至当场反驳:“那大魏当年为什么迁都到东都去?或者一开始为什么要灭东齐、南陈统一天下?” 白有思立即无语。 过了片刻女常检终于认真来问:“张行……穆国公这事是你做的吧?” “凭良心讲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张行实话实话。“做这事的终究是王代积他本意如此。” 白有思点点头复又来问:“我有一个事情想问你……” “常检随意。”张行理直气壮。“别学李定婆婆妈妈就行……” 女常检再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想问你什么贵人、百姓谁才是人之类的?” “不是吗?”张行诧异一时。 “不是。”白有思认真以对。“你本就是北地农人出身所见所闻与我和李定这些人截然不同也算是自然之道……只是你便是失忆了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一个农人是从哪里学的这些道理和说法?又或者说你自己难道就没想过自己脑子里那些想法那些才略那些道理来的有些蹊跷?” 我当然想过。 张行心中无语却只是讪笑。 “看来你是想过的而且有所猜度或者知晓。”女常检抱着长剑向前一步。“我虽在观想你却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实际上张行……” “哎。” “我从未想过伤害或者质疑你。”女常检再向前一步几乎已经来到床前。“便是穆国公这件事情我比李定要看的开……你的心思早在江东便已经表露无疑更早在南城杀人时也有端倪我并不厌恶最起码比李定更早适应。” “我自然晓得。”张行当场仰头一叹。“常检对我恩重如山若存半分歹意我早就死了……” “是这样的。”白有思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若你不来关中我反而懒得与你讲但既然来了关中若有机会你可以自己决断看看要不要去一趟太白峰见一见我师父……他算是当世大宗师中修为最高的人而且为三一正教掌教懂得许多天地秘辛……总之你自己决断到山上报我姓名即可。” 说着女常检一跃而走正如她来时那般突然。 至于张行当场大为心动……谁还不是个设定党和剧情解密党啊? 但是很快张三郎便又疑虑起来……因为懂太多神秘学知识的当世第一高手怎么想这么都有点危险的感觉……他会不会看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于敏感的玩意然后做出什么敏感行为? 比如说为了天地平衡必须要当场掐死穿越者?为了三辉四御的荣光必须要杀了域外邪魔? 一时间张行患得患失起来以至于当晚都没有睡好。 正文 请假条 rt。 要去跟泽叔他们聚餐面基但我只睡了一个小时……丧失了今晚的信心……请假一日。 《黜龙》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苦海行(6) 张行心存犹疑实属情理之中。 不过接下来根本轮不到他来犹疑因为一个意料之外却同样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第二天晚上张副常检终于在一次波澜不惊的打坐冲脉后完成了最后一条正脉的突破。 没有什么天象异动也没有至尊赐福甚至都没有双月流光或者乌云飘过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绝大部分人完成正脉大圆满一样自然而然。 只是一脉既通神清气爽不免身心振作——锻体炼气的说法委实准确。 而既然通了最后一条正脉身体综合素质和真气感应大大提升再加上之前左游仙一事让张行真切意识到真气运行脉络在实际运用中的缺憾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起那本来早了大半年的《易筋经》……毕竟按照李定的协助讲解《易筋经》的主要辅助作用之一应该就是使真气突破传统运行经脉使真气运行突破桎梏除此之外也还有清其内坚其外的其他什么辅助作用。 应该就是正脉突破后阶段的绝佳辅助功法。 于是乎从这日起张行整日窝在龙首原上的大兴皇城里日夜练习其中诀窍……你还别说这种辅佐作用委实有效或者说委实进步明显。 须知道正脉冲脉阶段进展虽然也是每日可见却进展缓慢日积月累自然会有懈怠之心。倒是这本《易筋经》张行按照李定旳指点来做也只是以特定的动作去做特定的冲脉却居然可以清晰的察觉到真气运行通道的拓宽、延续以及开辟。 每一日的进步都清楚可见。 一时间便是张行自己也拿不准是来到龙首原换了风水导致的状态提升还是说《易筋经》就是这么好学。 当然了山中无岁月不耽误世上已千年。 张行不过在龙首原上的皇城住了小半月的时间外面便已经天翻地覆了很多人的命运——他张黑绶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都在这半个月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首先是穆国公带着全家滚蛋了去北荒看听涛看海去了据说走之前专门去见自己大堂姐哭的稀里哗啦膝行叩谢说是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云云……这是必须的要不是关键时刻大堂姐给力全家脑袋真未必在。 其次是司马相公和段尚书的暂时失势。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圣人很明显是因为他们在穆国公一案中的“袒护”表现或者说是“持重”表现而表达了不满……两人现在基本都不敢说话。 不过考虑到二人的身份、地位、家室、资历都非同一般而且这个案子里穆国公本身的荒唐以及两位的不知情倒也未必会就此一蹶不振。 然后王代积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一开始并没有升职依旧还是以兵部员外郎的身份拿着南衙虞相公的批条文书在“专营”穆国公之案但是穆国公一事后他这个“专营”可就通了天、入了地了。 因为他直接向圣人直接负责。 而且格外勤恳。 而且他是真的聪明真的知道圣人的心意。 也正是因为他的勤恳和聪明关中军政大员算是倒了大霉了。 穆国公走了不提王代积追着“巫族邪道”硬生生将关中所有总管都给追了个遍……短短数日内五位总管尽数裁撤对应的总管州也消失不见无数关中老牌勋贵被撤爵、降等、申斥……据说王代积和其他兵部要员暂时住的崇仁坊穆国公府邸如今反而门庭若市都是走关系的。 不过几个“巫族邪道”弄得关中五大总管全都落了马半个大兴城的勋贵倒了霉西都留守阴常师反而是片叶不沾身却不晓得是怎么做到的。 可能是那几个“巫族邪道”也知道西都留守阴公是圣人的耳目? 就这样最终到了七月初的时候关中彻底河清海晏了——王代积干净利落的结了案而经此一案关中地区除了陇西和北面毒沙漠边境一带所谓关中平原核心区再无总管州。 地图都看起来清爽许多。 诚如某人说的那般关中勋贵十数年不闻政务不敢说文恬武嬉但也到了一定份上了面对着圣人的泰山压顶和穆国公这么一个让人无语的口子终于是一败涂地任人鱼肉。 至于王代积也正式因此大功得授汾阳宫使即刻走马上任。 这个职务任命非常非常有意思。 首先汾阳宫虽然在汾水源头在太原还西北面比较偏僻。但事实上这個行宫是很有历史渊源和军政地位的因为南唐衣冠南渡后成功在北方取得最终局面的乃是大魏前朝的前朝大晋而大晋正是从苦海边地崛起的并在汾水源头立业。 而后来包括大魏在内北方诸政权皆与大晋有军政文化承袭事实也都对这个地方有特殊的军政安排。 那么考虑到这次出巡关中的顺利以及东都本身还在修各种玩意所以这个任命一出大家就都知道圣人很可能是准备回去的时候要过大河看一眼河东和更北面的苦海边地。可能还要趁机召见一下苦海两岸的北荒军政人员与巫族百姓。 这倒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其次对于王代积本人而言这个任命也意义非凡。 刚刚就说了汾阳宫地位特殊它不光是有行宫宫殿而且因为靠近边地有震慑北荒、巫族的现实需求所以同时设有武库和数千屯兵。故此这么一个任命绝不是什么虚职反而是一个军政经济一把抓的小号总管。 考虑到这个职务同时还达到了正五品登堂入室的关节而且能在之后数月继续直接服务于圣人那么完全可以说王代积要飞黄腾达了。 或者讲人家已经飞黄腾达了。 七月上旬王代积匆匆离开大兴前往上任连请张行、李定喝杯酒都来不及堪称忧心王事。也就是这个时候张行开始再度考虑要不要抽空去一趟太白峰结果正想着呢没两天功夫可能是觉得大兴跟东都太像了又或者天太热了圣人忽然下旨直接往西北而去到他当日接受西部巫族降服的陇西受降城一带巡视顺便再度接见降服的巫族诸部首领。 众人目瞪口呆陇西那里尤其是圣人昔日受降巫族的受降城基本上是毒沙漠和北海边上了距离大兴足足几千里地……你圣人坐着观风行殿自然是可以快活甚至还能趁机避暑其他七八万人又能如何? 你倒是去汾阳宫好不好?最起码回东都的时候也近一点。 说句难听点的那样的话死了都能葬在熟地。 但是这个时候的圣人连续在东都战胜了南衙扫荡了关中勋贵正是势不可挡的时候谁能反抗? 于是乎七八万人的西巡队伍无奈扔下了舒坦的大兴城和关中膏腴之地开始冒着烈日和暑气沿着渭水向西北开拔。 这倒是不用张行再纠结什么太白峰了立马又恢复了行路状态。 而且这一次张三郎在西巡队伍的近侍侧变得更加广受欢迎——说起来荒唐因为此时天气已经变得太热了而关中地形却又一马平川所以西巡队伍每日赶路虽然很利索却未免一个个累得要死上面的贵人和大员们自然随时有冰饮可下面的宫人、侍从、兵丁中暑者却数不胜数。 这其中张三郎几乎是唯一一个愿意放下身段无条件给底层宫人、太监、士卒做冰镇饮料的中级修行者。 什么叫及时雨? 什么叫雪中送炭? 什么叫荒年之谷? 字面意思上暑天送冰的张三郎就是这种人! 一时间张三郎更加如鱼得水从宫人到金吾卫从上五军士卒到底层官吏几乎人人感激人脉扩展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每日晚间从队伍一停下安营扎寨开始就有人主动将成缸的饮水送到张副常检身侧然后一直到二更天为止来他身侧大缸里取冰的人都络绎不绝。 “私下又起谣言了。”最后几个人散去月光之下秦宝忽然随意开口。“不过这次没那么荒唐这次都是说洪水将起阻断龙路……而且也没人敢传的太过分。” “希望发大水阻止圣人西行吗?”张行略显无语。 “应该是这个意思。”秦宝摇头苦笑。“不过圣人应该不会在意了……” “为什么?”张行茫然以对。 “因为早在大兴的时候王代积大举查案便有无数谶纬谣言冒出来……都是些桃李子生草田、白玉为堂张弓射日之类的。”秦宝稍作补充。“估计圣人都听腻了。” “我估计不是腻了而是想笑。”张行醒悟过来直接失笑。“这些人手上军权政权俱丧、爵位都被撸了不少却只能用这种手段简直是黔驴技穷……而且还是明晃晃的栽赃白氏、李氏、张氏这三个顶尖大族……可不说别的这三家哪个能成估计都得自己先打一架。” “也是。”秦宝点头。“不过前驴技穷是什么意思?” “北地笑话。”张行张口就来。“就是赶着驴前后走路后面的人抽前面的驴前面的驴发起怒来除了乱叫和尥蹶子外就没别的办法。” “倒是形象。”秦宝叹气一时终于转移了话题。“不过说实在的我在东境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来到毒沙漠跟前呢?” “也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了。”张行倒是看得开。“说实话只要别整出人祸这种日子对我来说倒算是长见识的好事情。” 秦宝微微颔首复又摇头:“不知道家母如何这边很难通信还有月娘也是一个人在家。” 张行没有接口二人一起沉默片刻还是张三郎想了一想复又认真来问:“毒沙漠果然有毒吗?” “有毒。”李定不知道何时转来直接在冒寒气的大缸旁坐下。“不光是毒沙漠有毒而且苦海也是真苦……你一个北地人便是住在东面也该听过才对居然不信吗?” 张行摇头以对根本懒得解释反倒是心思再度缥缈起来。 要知道毒漠苦海这是一个至尊存在过的强大证据是类似于红山、汉水、东夷五十州一样区别于张行那个世界的强大地理变迁——实际上当日张行刚刚升为白绶便以白有思的名义查阅了相关时代资料便是因为对这种巨大的地理差异而心存好奇。 毒漠很简单就是张行原本世界里西北方向几个沙漠练成了一片大约在大河的前半段西北面的样子绵延数千里而且其中的沙子对人族而言明显有轻微的毒素以至于人族在里面很难长时间坚持形成了一条天然边界只有少数特定通道可以经过。 苦海更简单就是雁门郡北面也就是张行认知中的山西北面、燕山山脉西面忽然多了一个宽两三百里然后南北走向一路向北直通北海大洋的长条海峡。 苦海的海西是巫族领地海东就是北荒了。 至于产生这种巨大地理变迁的背景故事情节则意外的简单和王道。 黑帝爷以人族之身起于北荒赤帝娘娘以妖族公主之身起于南方与此同时还有一位巫族大贤起于西北巫族故地三家同时起势铺陈势力渐渐将青帝爷时期的百族并存状态给打破最后事实上形成了人巫妖三族鼎立的局面。 而在三族前期并兴的时代三家都有明显的铺陈文明的功业黑帝爷的荡魔除害赤帝娘娘的削山填海巫族的畜牧驯化都为日后的文明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不过等到三家势力接壤三族争霸的局面一触即发后这个时候巫族的那位首领惊讶于黑帝爷和赤帝娘娘的强大便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和赤帝娘娘对地理的优化相反他居然尝试以自己的无上修为制造有毒沙漠、开辟苦海以图隔绝西北。 目的嘛不言自明这是担心争霸失败巫族会丧失根基所以先做个预备。 但最后的结果人尽皆知三位开创了新时代的无上英豪那两个虽然肠子都打出来了一点体面都无但铺陈文明、改造世界的功绩不可磨灭最终齐齐登位至尊。而那位巫族大贤却在苦海开辟后直接于海上晋位化身一条不可名状的腐烂罪龙然后终年只能被困于自己制造的苦海之中。 只能说苦海和毒漠放在一起明确向世间所有智慧生命展示了什么一个本有希望晋升至尊的存在有多么强大。 也明确展示了什么叫做天意或者天道——一句话在这个世界胆敢破坏智慧生命生存环境是有罪的而且罪无可赦。 所以你只能往好了改造不能往反了改造。 而对应的据说东夷五十州与妖族二岛便是青帝爷和赤帝娘娘在意识到人族大兴不可阻挡后的又以巫族罪龙为反面悄悄动手为自己眷属预留的后备之地。 “去完毒漠应该就会去苦海吧?”张行回过神来若有所思。 “不好说。”李定有一说一。“只能说很可能去汾阳宫……而且万一此行受降城呆的太久了连汾阳宫都未必去这次出巡本质上是在等东都的天枢与通天塔……” “这倒是实话。”张行仰头感慨。“李四郎你熟悉地理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能赶到受降城?” “这个速度下月底之前肯定能到甚至下月下旬便可。”李定认真分析。“主要是沿途都有军方仓储不必在意后勤补充……” 张行点点头不再多问。 果然七月下旬的时候西巡队伍便已经顺利抵达了渭源行程也过半。 而这个时候队伍中忽然发生了两件大事。 首先有七八个巫族首领接到之前天枢的通知前来边境打探此时听闻大魏皇帝西巡直接仓促来迎居然就在此处相逢。须知道此行本就是要借降服巫族的旧事来彰显圣人权威虽然来得巫族很少但圣人依然大喜并赏赐有加同时设宴款待。 然而就在圣人更加坚定西行之策的时候忽然间大长公主又得了病。 而且接下来几日一日比一日病重最后居然不能行动。 大长公主对大魏的建立是有特殊政治功勋的更是圣人杀了四个亲兄弟后唯一的同父同母的嫡亲地位卓著。 所以大长公主一病西巡队伍七八万人直接停在了渭州。 一时间西巡队伍人心惶惶连张行都有些头皮发麻生怕这位大长公主一个不好到时候一面给圣人卸掉最后一层枷锁一面直接惹出新的政治风波来。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苦海行(7) 大长公主的病情恶化非常迅速。 没办法年纪大了而且是路上忽然得病委实艰难连挪都不敢挪。 其实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是高于表面认知旳主要是青帝爷和白帝爷两位至尊在这方面的努力。青帝观的草药学和白帝观中的外科手术都是出了名的也变相提供了一个广泛的医疗体系。对于贵人们而言青帝爷的长生真气更是一种适合温养的真气类型……这也是为什么长生真气烂大街的缘故。 当然了真气修为终究是辅助是诸多变量中的一个修为到了正脉大圆满才会身体明显强健起来到了宗师才会有明显的寿命提升大宗师也得渡过那个关口证位成龙成仙才有可能获得生命形式的升华。 而这些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遥不可及。 大长公主作为这个世界绝对前五的尊贵之人同样逃脱不了生老病死。 一连数日整个陇西郡境内都信使不断关中的各路官员、勋贵都在疯狂的送医送药不知道多少老医生、老道士被半路颠死但位于陇西渭源的西巡队伍却反过来安静的可怕。 牛督公以下的几位长生真气高手基本上全都住进了观风行殿轮流给大长公主续命而意外获得了观风行殿外围小半个临时指挥权的张行很快就意识到了——大长公主根本就是无药可救只是在借这么多长生真气高手拖性命然后在等什么事情或人罢了。 而这两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大长公主的女婿和外孙也就是太原留守马锐和他的儿子马洪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法……是快马轮换还是凝丹高手轮换……反正在七月底便抵达了渭源行在。 反倒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怕是不禁风尘有些赶不及了。 而随着马锐、马洪父子的抵达所有人就都知道大长公主性命可休矣。 果然七月廿九日马氏父子抵达到了第二日下午也就是七月三十日的傍晚时分行殿内部便忽然哭声一片外围宫人、太监也随即陪哭便是西巡队伍里的官吏、军士也都不免肃穆低头。 这一夜哭声震动了整个渭水。 到了后半夜张行才从一些出来找吃的北衙公公们那里得知了一些细节——据说大长公主看到外孙后便彻底释然然后这一日反反复复就只拽着圣人衣袖恳求说她经历许多早就看开并不怕死唯独此生只一个女儿、一个女婿外孙女既死又只此一个外孙所以请圣人允许将她的封邑三千户以及个人财产尽数转封给女婿并让外孙迎娶一位适龄公主允许女儿一家平安富贵到老。 这基本上跟所有人猜的一样而圣人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甚至直接又加封了马锐到惊人的五千户。 非只如此大长公主到底是圣人最后一个至亲同辈了估计这位圣人心里也是一软所以虽然大长公主本身没有要求可等到夜间行殿内还是传出旨意乃是让西都那里去整饬前朝皇帝也就是大长公主丈夫的皇陵准备让自己这位姐姐以皇后的仪制与丈夫合葬。 同时队伍即刻折返向东准备返回大兴首相苏巍与左丞张世昭先行筹备相关事务。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张行忽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任务——牛督公遣人来召他和其他十一名军官入内负责守卫大长公主临时停放的棺椁。 进去以后才醒悟过来十二个人都是修炼寒冰真气的这是担心大长公主会臭掉。 活倒是很轻松十二个人三班倒确保大长公主躺着的棺椁里寒冰不化就行。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虽然只是侧面瞬时一瞥张行终于得以见到圣人的容貌了——胡子很旺盛而且是络腮胡咋一看很像是毛人怪物。 不过毛人圣人只是前两天来看看等队伍上了行程后存放大长公主的棺椁便被移动到观风行殿的最后部而且圣人也不再过来只是皇后和几位皇妃带着几位公主以及马氏父子轮番来守。 张行自然乐的轻松。 虽然他的任务从头到尾都没变过都是伸手握住棺椁里伸出的四个金属把手之一充当人形充电宝……但没有一言决人生死的一个毛人在侧总还是很舒坦的。 就这样八月十五双月齐圆匆匆赶路的队伍回到了扶风郡的陈仓到了此处便是抵达了关中平原的核心位置了众人原本应该不再紧绷。 可就是这日白天发生了两件事情使得西巡队伍更加气氛紧张。 一个是前方汧水上游降雨导致洪水泛滥暴涨冲坏了来时的浮桥甚至如果赶时间很可能需要观风行殿拆卸重装;另一个是从渭源一直跟过来的那群巫族首领以大长公主的丧事为由请求辞行等到天枢落成再来。 其实这倒不是说这两件事情离谱它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问题在于它们都让圣人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圣人心情糟糕整个西巡队伍便不得不战战兢兢起来。 巫族首领被要求继续随行。 至于汧水圣人拒绝拆开行殿要求等洪水落下后再行搭建广大浮桥然后回归。 长公主都死了更加没人敢劝这位毛人圣人只能就此应声。 而这一日作为仲秋节西巡队伍数万人只能过了个提心吊胆。便是张行也有些磕碜因为这一日晚间正是他值后半夜的班。 三更时分张副常检和其余三名上五军军官进入铺着地毯的行殿内部却连走路都小心翼翼……也就是中途遇到悬伏龙印抱长剑的白有思稍微一点头罢了。 接着就是无聊的值夜。 马锐父子还有已经被许给马洪的一个七八岁小公主属于重孝依旧守在棺椁前却早已经睡着随侍的七八个宫女、太监也都睡着而四个寒冰真气修为都已经算是高手的军官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偷懒只能扶着把手肃立。 这一夜本该就这么平安过去。 然后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张行忽然就被行殿前部的动静给惊动了——呵斥声、呼喊声、嘈杂声乱做一团好像忽然间起了火一般。 但很快当七八岁的小公主都揉着眼睛被惊醒后动静却反过来戛然而止使得这位公主殿下翻了个身复又留着哈喇子在自己姑母兼婆母棺椁前于宫女怀中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其他三名军官和太原留守马锐以及一位北衙公公都在那里相互用眼神试探张行也几乎以为刚刚是幻听。 很快有人来了。 “张行。”牛督公快步走过来却几乎无声扫视了一眼在场诸人后直接在其他人的惊疑中点了名。“出去叫你的人进来要最少十个人……从右面的侧后门进来。” 张行不知所以但还是在其他人一起低头装作没听到的情况匆匆从行殿后方小门离去然后迅速叫齐了十名本就在外零散执勤的伏龙卫并直接按照指定路线折返。 “张副常检。”匆匆折返回去后果然迎面又撞上了牛督公后者束手立在行殿门前言语愈发严肃。“你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来教……待会进去你带着你的人藏到圣人寝宫的隔壁你不要管别的只看你家白常检发动不发动伏龙印一旦发动你便带人出来拿人;而如果你家白常检不动你便只是一名御前侍卫……知道了吗?” 张行重重颔首宛若多么冷静一般实际上心里却已经炸裂。 不说事情缘由只说真需要白有思动用伏龙印那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一定会拿人……趁着这个机会一刀剁了那个毛人是不是可以加速一下历史进程? 要知道张行一直在行殿旁老老实实首先便是担心牛督公和毛人本人。 牛督公是宗师是天榜高手自己亲眼所见强横如贺若怀豹那种凝丹期近乎无敌的高手被他一巴掌拍的全身出血直接身死;而毛人圣人虽然不太确定但考虑到人家是此时的天下正统之主而修行这种事情到了高处很自然的会跟“统治”本身相结合所以对方最少是成丹最高说不得有大宗师的体面。 而现在一旦使出伏龙印你们两位怎么说? 而且还是黑夜之中而且被制裁的一方很可能还至少有一位宗师白有思也很可能站在自己这边再加上自己对行殿周围情形的熟悉以及大部分连续行路的辛苦混乱之下……说不得能全身而退! 张行面色沉静心中乱跳引得牛督公微微摇头似乎是觉得这个平素看起来挺靠谱的张三郎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这般内里失态。 但事到如今也似乎来不及如何了。 十余名伏龙卫在张行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跟着牛督公来到一片木墙之后扶刀排成一排却全都被墙板遮住而张行本人按照牛督公的示意独自站到了木墙尽头的门前……从扶刀昂然而立的他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同样位置的白有思也能看到穿着中衣的毛人圣人坐在榻上侧背着自己喘着粗气还能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被掀翻的几案。 甚至似乎隐约能看到一片血迹。 来不及多想刚刚立定扫视完寝宫情状不久张行陡然闻得外面太监前来汇报:“启禀圣人司马相公和司马将军奉旨来见。” 饶是张行早有准备也忍不住愕然一时而对面的白有思也同样明显眼神一动。 “让他们进来!”毛人圣人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厉。 随即司马长缨为首其子左屯卫大将军司马化达随后茫然踏入寝宫而几乎是甫一进来为首的司马相公便瞥了一眼左右两边的白有思和张行然后迅速又从牛督公身上扫过立即低下头来恭敬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张行的角度来看对方下拜后胳膊似乎有些微微打颤。 倒是后面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司马化达也就是司马正他爹尚有些从容之态下拜行礼也好请安也罢全都中气十足。 这位早年做过圣人的近侍。 “是这样的。”圣人根本没有让对方父子起身甚至都没有回身只是坐在榻上冷冷出言。“朕刚刚做了一个梦很是奇怪……而司马相公素来年长德昭见多识广……请司马相公为朕解一解。” 司马化达明显意识到有问题了头都不敢抬倒是司马长缨此时拿捏住了语气伏在地上依旧语句通达:“请圣人直言不讳臣但有所得必坦诚以告圣人。” “梦很简单。”圣人冷笑道。“朕先梦见自己被洪水困于城中欲出城而不可得无奈折返行宫却在行宫前见两马食槽……你说该做何解啊?” 这tm是什么诡异剧情? 张行目瞪口呆直接引来牛督公回头一瞪眼所幸圣人依然侧身背对着他倒是让张三还有机会立即敛容。 而敛容之后便是行殿寝宫内长达十数息的紧张沉默。 真的是十数息因为虽然没有人说话却能清楚听到所有人的呼吸圣人是肆无忌惮的喘着粗气司马相公和司马将军这对父子似乎是想尝试收紧气息却始终不能做到再加上几个如张行这般没拿捏住劲道的潜藏卫士而且对方似乎也有……一时间整个寝宫就只有呼吸声了。 等了十数息后圣人长呼了一口气出来:“为何不说话?” “臣不敢说。”司马相公语气艰难。 “咱们君臣没什么不敢说的。”圣人冷冷呵斥。“说!” “回禀圣人。”司马相公依旧伏地花白的胡子在灯光下微微闪烁。“臣是这么想的……圣人是地上至尊但有所梦必有所应不能等闲视之……” “说得好然后呢?” “然后圣人既为地上至尊却被困愁城这显然不是个好预兆……这是噩梦是噩兆!” “说的不错这是噩兆!一定有什么灾厄在等着朕!”毛人圣人忽然扬声并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回头看见……看见双马食槽这也是这也是不好的预兆。”司马相公语气艰难。 张行清楚地看到这位老相公用脚压住了自己儿子的衣角。 “怎么不好了?”圣人嗤笑以对。“细细来说……” “没什么可说的。”司马长缨勉力来对。“国姓为曹槽通曹双马食槽这是怕有人如双马一般对国姓不利!” “谁对国姓不利?”圣人冷冷追问。 司马相公再度沉默了片刻寝宫内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致。 牛督公已经负起双手了。 片刻后司马长缨近乎艰难的在灯下做答:“臣不该说。” “不要怕说出来。”圣人失笑。“朕或许赦你无罪。” 司马长缨终于抬头却面露挣扎语气悲切:“槽既通国姓马也应该通姓……这是说姓马的人里面有大大妨碍国姓的存在……再加上前面还有洪水……圣人长公主刚刚离去臣身为世受国恩的司马氏族人这么说实在是惭愧!” 说到此处早已经是哭腔的司马长缨重重叩首于地泣不成声哀恸莫名。 而毛人圣人则和张行、牛督公、白有思的反应一样一起在这哭声中睁大了眼睛茫然一时然后悚然而惊。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苦海行(8) 八月十五大长公主尸骨正寒。 伏龙印到底没有被启用……毛人圣人果然没有再追究司马氏父子很显然司马长缨年老成精再加上被逼入绝境发挥出色一招祸水东引成功脱险。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马氏父子比司马氏父子似乎更符合梦境。 马锐的家族本身也是不逊于司马氏的关陇大族他爹做过十几年的幽州总管监视河北与北荒在彼处人脉旺盛马锐本人现在是太原留守儿子娶了公主前途无量而且还有大长公主遗留的数不清财富……而且这个是明晃晃的马而不是司马。 当然张行怀疑这里面还有一个毛人圣人的巨大心理盲区被司马长缨给完美拿捏住了——那就是这位圣人骨子里自负自傲日常作威作福是不相信自己会短期内落到那个下场的这个陆上至尊更愿意相信这是将来的事情。 而从这个角度来说司马相公年纪太大了而马锐和他的儿子更有无限可能。 所以这位圣人更愿意相信是马氏父子符合他的梦境。 但还是那句话相信了又怎么样? 大长公主尸骨正寒。 毛人圣人明显犹豫了他一个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司马父子相互搀扶着离去司马长缨一直到此时都还忍不住老泪横流对面的白有思一闪身也消失在行殿里张行则带着伏龙卫随牛督公走了出来。 “今天的事情不许说给任何人听。”牛督公按照原路将伏龙卫送出来严肃叮嘱。 “明白。”张行恳切以对。“我根本就没有被督公你叫走伏龙卫回去继续值夜我也继续去扶棺今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牛督公点点头欲言又止却只能叹了口气然后拢手转回。 片刻后张行果然重新回到大长公主旳棺椁这里继续制冰马锐好奇看了几眼终究没有任何言语张副常检也自然不敢在这个行殿里说任何废话。 事情似乎就要这么结束。 不过接下来西巡队伍还是发生了微妙而急促的变化。 第二日一早张行刚刚换班出来圣人便下旨说不必建立大型浮桥乃是直接解开观风行殿散开辎车从几路小桥分开过汧水。 不用搞大工程众人自然感恩以至于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辎车过河并没有完全合拢大长公主的棺椁和几辆拼在一起的车子单独组成了一个移动小殿。 注意到了绝大多数人恐怕也都能理解而不可能想到那夜曾经发生过那番惊险事情。 接下来张行依旧值班当制冷机装作无事模样……没办法那晚上的事情也让张行有点心虚和后怕那一幕太让人毛骨悚然了他不确定会不会再发生事情而且也不确定自己还敢不敢再泛起那个后来想来其实有些应激过度的念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坚决不愿意再忍受这种政治环境——西巡结束他就要跑路!不等什么任督二脉了直接跑路把家里的金子全掏出来贿赂虞常基去换個地方官。 唯独越是如此他越要镇定某一瞬间他甚至莫名想起了死在自己手里的那对总旗夫妇。 过了汧水圣人并没有顺着渭水而下却忽然下令队伍转向北面说要去雍县岐阳宫。但是队伍抵达雍县圣人又不乐意去了……转而下令向东登岐山……但是队伍刚刚再出动复又有旨意传来说是要去岐山北面的仁寿宫。 三日之内三次更改原定路线加上队伍里还有一具身份尊贵的尸首上下愈加惶恐如张行这种经历过那一夜的自然是雪上加霜不安到了姥姥家。 果然抵达仁寿宫的当晚张行在执勤中亲眼看到上柱国领太原留守马锐被召唤了过去回来以后失魂落魄面色发白一言不发。 而第二日一早队伍停在了仁寿宫张行刚刚补觉起来便有消息传出说是马锐父子进一步得到了封赏官职已经没法封了于是又加了三千户……这个时候可能是整个西巡队伍都想在仁寿宫歇一歇于是传出新的流言只说圣人是准备就在这里等待前朝皇帝的陵寝开封然后直接送大长公主入葬。 这个只能说是流言而不能说是谣言因为前朝几个皇帝的陵寝都是岐山东面、渭水北面周边离仁寿宫并不远。 但是张行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心知很可能再有变故却是下定决心要去找人问问主意。不过此时他根本不太敢进行宫核心位置找白有思商量更没法跟秦宝探讨这种问题便干脆去找了李定。 天气闷热阴沉张行找到李定后将他拽到外围偏僻处直接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明只是省略了自己的冲动心思而已。 “有这样的事情?”李定愕然一时却又恍然起来。“不过这就说得通了。” “怎么讲?圣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张行诚恳请教这种事情很可能牵扯到一时的贵族风俗也就是说此时贵人们的特定政治游戏规则他是真不懂。 “圣人明显是想让马锐自尽。”李定叹气道同时不顾是在行宫外围努力压低声音。“不要让他为难也不要让他担上不顾大长公主尸骨未敛便负了自己最后血亲的名声……说不得还想让马锐以忧思过度的名义去死一并下葬……事情肯定是这样的……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张行难得有了些恍惚之态果然毛人圣人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张三郎很快就发现李定虽然对答妥当却也明显失态……这种情况很少见就好像对方的黑眼圈很少如眼下这般清淡一般。 “没想到什么?”一念至此心中微动的张行当场追问。 “没想到圣人会凉薄到这个份上……”束手而立的李定长呼了一口气出来。“更没想到司马相公也……” “你为什么会觉得圣人不会凉薄到这份上?”张行反过来追问。“四个亲兄弟全杀了……姐姐又凭什么例外?只要碍着他作威作福的人也好事也罢他会顾忌什么?何况还是个死了的姐姐?” 李定近乎慌张的坐到了草地上。 张行随之坐下言之凿凿: “至于司马相公那里我反倒能理解他他若是不祸水东引死的就是他全家换成你我在他那个局面能做什么?恐怕只能引颈就戮……这倒不是说我们有良心不害别人而是没有司马相公那个急智以及对圣人心态的了解。” 李定一言不发面色愈发苍白。 “不可以反抗没有退路是最可怕的。”张行环顾四面压低声音以对。“经此一事我愈发觉得圣人在大魏就不可能有前途……” “不要……不要教唆。”李定似乎意识到什么连连坐在那里摆手。 “我教唆?”张行冷笑一时。“你怎么不去告官?还教唆……我教唆什么?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大不了寻个外任。”李定叹气道。 “随便吧。”张行不以为然道。“反正圣人在一天你怕是壮志难酬。” “先别说这个。”李定一面扶额一边继续摆手。“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得志反正你快死了……赶紧找个法子不再去守灵。” “怎么说?”张行吓了一大跳然后迅速回想起自己是来求助不是来教唆拱火的。 “你……”李定欲言又止。“我口干的厉害先给我弄杯水来。” 张行无语至极赶紧将腰后水袋递上。 李定灌了两口这才认真看着张行来言:“你幸亏来找我不然怕是真要坏事……不是说你一定会死毕竟白三娘也在还拿着伏龙印……我的天!到时候指不定死的是谁!” “赶紧说!”张行催促不及。“你是说圣人会灭口?事后?” “这是一种可能。”李定摇头道。“但概率极小……只有马锐真的自杀才会处置你和那十名伏龙卫……但马锐既然没有自杀便是贪生也不大可能再自杀。” 张行背心直冒凉汗敢情昨天马锐直接自杀了自己也就没命了? 但他到底是经历了不少生死事很快便强行压住这点不安认真来与对方分析:“但是圣人既起了此心按照他宁可天翻地覆也要自己痛快了的脾气怎么可能最后不杀?” “是啊。”李定也是摇头。“如果马锐当时自杀了他的孩子说不得能改名改姓活下来大长公主最后的一点情面也就起了作用……可他不愿意死最终只会全族无幸理!” 张行点点头没有对马锐的行为做任何点评……这个人他刚刚见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是幼稚天真觉得拖下去等到岳母下葬就有转机; 也可能是个心怀叵测的狠人晓得自己家族命运又不想死准备拖一拖想法子逃回太原造反: 但最可能的就是人之常情纯粹贪生不想死然后侥幸与狠劲并存于脑海做挣扎。 “你是说马锐迟早死我迟早要被灭口?”张行认真来问。 “不至于。”李定苦笑以对语气也变得幽幽起来。“真到了要大肆处置马氏的时候圣人哪里还要灭口?大长公主才死几天?你被灭口只有马锐突然醒悟准备一死了之但这样的可能太小。我是说司马相公……” “什么?”张行似乎没听懂。 “我是说司马相公。”李定坐在地上叹气道。“你刚刚不还反过来教育我吗此时如何傻了?司马相公彼时可能是迫于无奈走得这条路。但既然走上了为保家族就只能变本加厉……我问你圣人固然是要除马锐父子而后快但司马相公一家呢?难道不是更迫不及待吗?” 张行楞在当场缓缓蹲坐了下去。 “而且他们不想维护名声吗?”李定继续言道。“司马相公难道不晓得圣人杀心已起只差有人再推他一把吗?我要是司马相公不管如何直接就在这两日去棺椁那里转一圈然后立即跟圣人报告说马锐跟你们这些守灵的军官窃窃私语意图谋反……或者更狠一点说马锐拉着他想让司马氏跟马氏一起反!” 张行仰天长叹却见头顶乌云翻滚继而苦笑:“这时候我本该骂司马二龙爷爷一句无耻的但居然生不起气来……你说要是换一个圣人在位这司马相公是不是也能做个忠臣良将?” “不会。”李定深呼吸了数次后认真答道。“不要说换个好的就连你觉得行政苛刻的先帝在时都轮不到司马父子来做忠臣良将……苏公、牛公、张公都在那儿呢!” 张行摇头不止便站起身来:“不管如何我先去找常检明白的跟她说然后再一起找牛督公光明正大告假先躲一躲……牛督公是个有格局的未必猜到司马相公的手段但十之八九会同意。” 李定一时欲言又止。 “什么?”张行回头诧异。 “没什么……”李定摇头。“我本想说圣人莫不是东齐和南陈末代昏主转世来报复一想才醒悟圣人生出来的时候这两位都还没死呢。” 张行笑了笑直接拢手走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便和面无表情的白有思出现在了牛督公面前。 督公牛河不在仁寿宫内部而是在行宫外的观风行殿这里编绳子活生生的绳子藤蔓在他手下就好像活了一样轻松萌发、生长然后勾连起车辆等到绳子编完了这才拍拍手来看来人:“张副常检要告假?为什么?” “修为不足我不过是西巡路上才过了正脉连续数日输送真气委实力不从心。”张行言语无懈可击。 牛督公点点头拍拍手:“既如此那就歇两天……伏龙卫也好看护棺椁的寒冰真气高手也罢……不差你一个我再寻一个便是。” 此人果然妥当。 张行点点头转身便欲走但走了两步复又回头: “牛公!” “什么?”已经低头继续编绳子的牛督公诧异一时。 “有些话不说总是心里难忍……”张行在白有思的注视下咬牙以对。“大长公主那里其实没必要留那么多宫人和公公。” 牛督公怔了一怔复又扭头看向白有思似笑非笑:“都说这是你的智囊?” “是智囊也是至交更是知己。”白有思昂然以对。“督公以为如何?” “挺好的。”这位北衙第一高手点点头然后朝张行来看。“我脑子不聪明只问一句为什么不让执勤军官少两个……反而让宫人和太监少一些呢?” “首先自然是因为大家都只是一条命罢了。”张行额头微微沁出汗水有一说一。“若是少执勤军官我能想到的合理处置最多只能少两个宫人和公公能少十几个;其次牛公是北衙督公说宫人和公公督公答应的可能性大一些……就这么简单。” 牛督公点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张行:“我知道了……这几日好好歇一歇吧……” 张行如释重负当即行礼。 而牛河复又去看白有思:“白常检眼光挺好……只是人有出身高低、时运起伏有些人何妨多看顾一些……当然白常检已经很有魄力了倒显得老夫的话多余。” 说着继续低头来编绳子。 白有思沉默了一下随张行一起转身离开。 默契走到远离牛督公的行宫另一侧边缘位置二人一起停住相顾而立张行一时间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一叹:“没想到这世道还有这般有良心的人而且是在宫中当日在天街上他与我只有惊吓……” “世道越不好越不能沆瀣一气越不能恃强凌弱越不能滥杀无辜。”白有思面色严肃。 “但更应该珍惜好人。”张行压低声音来劝。“更应该讲谋略……常检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大受震动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懂得留有用之身这样将来才有可能翻天覆地……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指望那个人能改性情不成?而他不改性情你怎么能将世道拉扯回来?顺也好逆也罢是不是要做大事才行?” 白有思欲言又止。 “那我直说了。”张行严肃以对。“我不许你在这种可笑权贵内讧中轻易陷入危险……你带着伏龙印一旦说出过头的话来圣人不可能不谨慎但谨慎之后就是你全家性命和我们这些部属的清洗!就当是为了我也好咱们没必要在泥潭中打转!等西巡结束你便也找个外任好不好?” 白有思怔怔看了看对方抱着长剑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艰难开口:“好我答应你这次巡视回去你先去找外任我等坐满了一年也去找外任。” 天空落下了雨滴张行一时心中松快许多。 几乎在同一时间仁寿宫外围司马长缨父子却在外围营地中枯坐相顾失态心情沉重。 “要是阿正在就好了。”司马化达低头扶额抹去了上面滴落的一滴雨水。 “记住今天的事情。”司马长缨忽然从马扎上抬头开口其人面无表情花白的胡子却在颤抖。 “什么?”司马化达一时不解。 “我说别什么事情都指望老二!”司马长缨语气凌厉了起来。“你这辈子都是个废物!先来拖我的后腿将来还要拖老二的后腿!阿正是要证位成龙的!你要自己支棱起来!” 堂堂一卫大将军此时竟诺诺不敢言。 “记住那天的事情也要记住今天的事情……懂了吗?”司马长缨语气收敛了起来但又变得艰难与此同时头顶雨滴开始渐渐密集。 “是!儿子记住了!”司马化达重重颔首然后单膝顺势跪下试图扶起对方。“爹下雨了咱们进去说。” “下雨正好。”司马长缨幽幽望天。“天意难测天意叵测天意就是个王八蛋……好好的人非得要看你摔跤淋雨狼狈不堪才能满意……人什么时候都该有个选啊?凭什么只给一条坏路走?凭什么就要让天下人都来看司马氏的丑态?” 说到这里上过数次战场以多才多艺、机巧知变闻名的司马长缨居然当场在雨中落泪。 司马化达终于彻底惶恐赶紧双膝下跪。 而司马长缨终于扶着自己儿子站起身来却又顺势叮嘱:“你在这里不要动!只记住今天的事情就好了……我去拜祭一下大长公主就回来……得快一些不然等苏巍、张世昭他们来了就更丢人了!” 大雨中专门找到大路旁帐篷中避雨的李定怔怔看着满身泥水的司马相公从自家帐篷前的大路上经过几乎面无表情只是目送对方往行宫而去。 八月中旬某日下午仁寿宫南衙相公之一的司马长缨忽然出首以执政之身密告太原留守马锐在大长公主灵堂中执手阻拦自己言语异谲疑似疯癫不轨……圣人勃然大怒即刻将马锐下狱交付虞常基审问! 虞常基当晚便审问妥当回旨说马锐并非疯癫而是意图拉拢宰执、禁军劫持圣人谋反之意昭然若揭。 圣人回旨即刻处死以全其家。 太原留守、上柱国马锐莫名死于御前西巡队伍全线震动。 此时大长公主尸骨正寒。 ps:感谢小郭老爷的又二萌……我刚刚才看到……真是晕头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苦海行(9) 马锐身死人心浮动因为不管再怎么遮掩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谓关陇门阀之间的造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尽皆知例子太多了。 而与此同时大长公主的尸体尚在行宫停着呢。 只能说一时间人人都为这位圣人的凉薄感到震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可能是为了躲避某种尴尬圣人再度下旨将西巡队伍大略分成两部分主体部分即刻向东出大河入河东转太原巡视汾阳宫;剩下一小部分随留守的虞常基一起守着大长公主灵柩等待着张世昭至仁寿宫一起总揽大长公主下葬事宜。 上下此时早已经战战兢兢只能仓促启程。 不过据张行观察也就是行程仓促留下来的人都是被一刀切否则一定会出现明显的贿赂风波——因为很多人都对能留下来的那部分人表达了强烈的艳羡之意。 没走几日大兴的苏巍等人刚刚迎头汇合身后便传来小道消息说圣人的女婿、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马洪忽然病重不治。 稍微缩减后依旧庞大的西巡队伍好像在继续逃避着这些消息似的又好像是在刻意逃避圣人和大长公主一起长大的故乡关中只是不做多余理会一路急匆匆向东十来日便抵达蒲津然后便是不顾将士、宫人疲敝不堪准备渡河了。 这个时候西巡队伍内部发生了明显的贿赂风潮人人都想开小差人人都想脱离队伍人人都想回洛阳……这当然是有情可原但也同时有些荒唐。 之所以说是荒唐是说之前圣人兴致勃勃要往受降城的时候大家虽然震惊虽然畏惧虽然也都担心东都家里 可实际上就是没几个人敢开小差队伍堪称秩序井然。 那么汾阳宫呢? 汾阳宫在太原北面算路程距离东都大约千里开外是东都到受降城的路程一半都不到而且是皇家宫殿素来有祭祀、军事、政治传统的不要说前朝先帝在时也经常去巡视的更重要的一点是出来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时限是半年是今年年底东都的两个工程修好大家就回去过年可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呢。。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西巡队伍要在原定时限范围内去一个比原本目的地路程少了一半的“熟地”居然引发了慌乱引得人人想开小差。 只能说实在是不知道大家在畏惧什么东西了。 这个时候本该宰执或者大员们出面调和阴阳、联结上下而此时随驾的也确实还有苏巍、司马长缨两位相公外加段威、卫赤两位尚书。 但是经过今年上半年至此的政治风波这几人又能如何呢? 最后乃是首相苏巍出面用了一种特别婉转的方式提出了谏言——这位相公的意思是去河东当然没问题但既然来到了河东要不要去见一见本地的大宗师张伯凤?到张伯凤的书院里逛一逛讨论一下学问探讨一下治国理政的方略顺便在书院里简拔一些人才? 毕竟张伯凤张大宗师的学问是公认的出色这些年也是一心一意在教书授人隐隐有大魏师表之态。 对此毛人圣人的回复非常直接和简单: 首先他不去见张伯凤也不请张大宗师来见自己队伍直接向北找汾水逆流而上去太原; 其次着刑部尚书卫赤督查西巡队伍在蒲津渡清点各军、部有司官吏将士有擅自离队者、谎言告病者杀无赦。 这位圣人聪明得很。 西巡队伍战战兢兢但没人敢再赌几乎全员在九月到来前渡过了大河抵达河东然后继续前行往下一站太原而去。 而且这个时候连一直装病的张行都不敢装了却也不敢忽然回到御前晃悠…一则是之前的事情尚有余悸二则是装病装的太拉跨怕回去以后活蹦乱跳太明显了被抓典型好在牛河牛督公给脸稍微照顾他顺手给他安排了一個躲清静任务带一队金吾卫去给张大宗师送礼物。 毕竟无论是从威胁度来说还是从跟朝廷的友善度来说又或者是从跟朝廷的牵扯来讲张伯凤这位大宗师都是非常无害的相对而言西巡队伍西行时一度经过太白峰却没有任何问候这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实际上进入河东后队伍整体上的防护严密程度也明显下降了一筹这就是一点点细微的敌人与朋友的辩证关系了。 只能说到了大宗师这份上就算是人家一声不吭你也不可能真的装作对方不存在的。 当然了张行愿意接这个活也有这位张姓大宗师本身被公认水平最不行有缘故——书院夫子哪怕是砍过人的夫子也肯定比什么教主好说话一点水平应该也更次一点。 这一点从对方曾经猜错自己身份便可见一斑。 西巡队伍向北逆着汾水一路溯源向上而张行则向东来到涑水逆着涑水向上…一队金吾卫两三个公公 几盒礼物驰马而行哪怕是刻意放缓了速度也不过四五日便抵达了张氏祖庭所在的闻喜。 秦宝没来跟来的是小周未免多话。 “真是奇怪。”小周遥望山上的书院言语奇怪。 “哪里奇怪?”张行无语反问。 “张氏祖庭在闻喜县北自家有棵祖宗公子针从红山迁移过来时种下的神树那是黑帝爷和白帝爷之前的事情 算起来已经两三千年了据说冠盖如云张夫子不在北面自己老家树下建立个神树书院为什么来这里建了个南坡书院?”小周言之有物。 “那就去问问呗。”张行想了一想只能随之而笑。 他怎么可能知道? 众人旋即离开大路朝着南坡登山山上的书院闻得是圣人使者抵达如何敢怠慢?一时间钟鸣阵阵立即有数百名学生打扮的人在部分身份不明的年长者带领下列队来迎。 只能说无论什么时候学生都是充点门面的最好工具人。 不过这不是还有个大宗师在上面吗?再加上张行跟张氏无仇无怨的也没有拿捏谁的意思此行只是出来躲清静自然不会狐假虎威。所以稍作迎合后就直接上了山进了书院同时主动请求对方解散了学生万事以简略为上。 来迎接的人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很快学生们便散去一行钦差便被另一个年长之人带着直接迎到了书院后方一处依山而建的二层简单楼阁内然后其余人留在外面张行则捧着礼物入内立即便见到了大宗师本人。 一见面张行便晓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文武双修、笔戈双绝身后还有天下第一名门相辅相成的大宗师是对朝廷威胁最小而且很可能是实际修为最低的一位了因为年纪太大了。 须发皆白老态明显再加上受过伤的说法便是有大宗师的修为加成也委实已经到了凡人的极限。可想而知如果不能证位成仙成龙超脱凡俗那这位张氏夫子怕是真要成为近些年第一个除名的大宗师。 而想要成龙证位何其难也?!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现成例子了?司马二龙的绰号怎么来的? “替我回禀圣人就说老夫感念他的牵挂十余年未见难得他还有这份心。”一番交接和通报之后张氏老夫子侧扶着一个只到腰间的矮几随意开口。“礼物老夫收下了愿他行程顺利。” 张行赶紧答应并再度郑重行礼。 到此为止这次出来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没错这就完了…没有人质疑张老夫子的失礼没有人嫌弃张老夫子话少因为对方是大宗师。 哪怕老的快死了那也是大宗师。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明显从力量和法理上制约圣人的存在那就是这些大宗师了不然也不至于有曹中丞的巍然不倒。 恐怕这也是圣人不愿意来见大宗师甚至总喜欢绕着走的缘故了。 转回眼前张行行礼完毕便看向了引他上山和来见张伯凤的那名年长之人意思很明显…是要这位安排一下咱们该走走该散散神仙的归神仙圣人的归圣人咱们凡人还是回到凡间喝酒吃肉来的舒坦。 那位来不及问名字只晓得姓张的年长之人立即会意然后回头:“伯父大人可有什么吩咐或者交代或者问询?” 张伯凤低头沉默片刻再来看张行:“你刚才自称张行又挂着黑绶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从落龙滩回来到靖安台的张行?看来果然是弄错人了。” “说起此事自然是误会…我本身北地荡魔卫出身的农家子弟。”张行当即行礼回复。“但因缘巧合还没有谢过张老夫子对张巡检的叮嘱使在下逃过一劫。” “怎么回事?”张伯凤好奇来问。 张行便将当日曹林试图收自己为义子结果恰好遇到张长恭出面求情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是你自己的本事长恭的求情说不上好坏我当时也是因缘际会听到了你的名字他们拿你跟世昭相提并论再加上确系有这么一个张氏子孙在二征东夷中没了踪迹不免有所猜想。”张伯凤随口对道。“可惜这么一想 那人到底是没了。” 张行沉默不语。 张老夫子立即意识到问题旋即来笑:“老了总是不会说话不是说你活着他没了可惜而是单纯可惜他毕竟你二人谁能活谁能死又不是相干的” 张行也笑:“谁说不是呢?多少名师大将、贵种强人一朝溃败俱为泥沙一同死无葬身之地真真是普天之下皆为草芥我能活下来委实是天幸。” 张老夫子莫名一怔然后一时喟然:“说得好天意之下皆为草芥大宗师也好名门贵族也罢在天意之下又有什么区别呢?未必有你一个农人子弟更得天眷。” 张行只当触动对方情绪立即闭口不言。 倒是那张老夫子回过神来继续缓缓来言:“你既是靖安台的人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不过此事说来丢脸 我只是一提待会让世静跟你说好了就是刘文周的事情。” 张行这才知道那个人叫张世静。 而张世静也立即领首。 “除此之外。”张伯凤继续言道。“你既是轻车简从而来只要在北面临汾追上圣人一行便可不妨多住几日然后我让世静准备一下随你一起折返回命以作答谢。” 张行一怔立即会意点头这是要给这个叫张世静的子侄求官了大宗师求官圣人也得给面子。 果然那张世静闻言猛地一震继而伏地叩首。 “不必如此。”张伯凤朝自己侄子摆手道。“你跟英国公白横秋有旧自从他大用以后你就日渐耐不住寂寞了也不差我找圣人卖这个面子…既如此何必强行拴着你?只是我当年给你算过卦委实是六十岁后才能出将入相…… 你怕是还要再等两年才能找到机会此去准备坐几年冷凳子吧。” 张世静只是叩首而张行也诧异去看此人。 “让使者见笑了。”张伯凤没有再理会自己侄子而是明显不耐只朝张行来说话。“我的子侄、学生没有几个能耐住寂寞的三五年便忍不住去做官……使者跟我有同姓之谊待会还要麻烦你引他一程路…这样好了你有没有什么修行、学问上想问的我尽量来答做官的事情就不必来问我了我自己都不懂的。” 张行从白横秋故交身上收起目光看向张伯凤欲言又止再欲再止……很显然他当然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有些问题过于敏感不如不问而另外一些问题与其问这位大宗师不如去问其他人。 所以最后这位张钦差最后问了一个很另类的问题: “敢问夫子我知道想要成为至尊需要顺承天意要有功德之类的东西所谓没有失德的至尊那大宗师呢? 想成为大宗师是不是也要有功勋于天地人?塔到底是什么?” “这么说吧。”张伯凤想了一想平静以对。“想成为大宗师可以没有功勋。但想要从大宗师往上再走无论是证位成神还是证位成龙都要有一定德行功勋。至于塔想要成为大宗师更多的是要脱颖而出成为天意之表引世间风潮但是这种事情很难验证便需要立塔以塔来做衡量明白了吗?” 张行恍然大悟——原来个人修为之外宗师和大宗师最主要的是要成为时代标杆继而推动历史进步而立塔是成为时代标杆的具象化表现。 怪不得皇帝这么容易成为大宗师而一个出众的政治领袖那么容易成龙因为他们天然就是标杆和时代的代表人物。 当然了这种强行用上辈子思维来解释和思考的方式肯定是不对的与其如此不如回归本身立塔就是立塔 统治之塔也好、学术之塔也好、宗教之塔也罢抽象的塔成了实际的塔自然而然就会成了。 至于说塔背后的这些概念也应该不是无源之物前面成丹不就是要观想外物吗? 这是一个人借用天地真气寻求自己“道”的一个过程——先成丹于内、然后建塔于世、后合道于天。 一念至此张行点点头不再多问此事而是忍不住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敢问夫子天地元气到底是什么?” 张伯凤明显一怔:“你懂了?塔的事情?” 张行点点头:“应该懂了。” 张伯凤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那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天地元气的本质我要是知道就不至于还在这里教书了。” 这倒是个大实话。 “不过天地元气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张伯凤想了一想还是努力给了一点说法。“连因果都不讲道理…等你修为上来了就明白了。” 张行再度点点头丝毫没有什么失望之态也没有再问能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就已经很满足。 而这复又引得张伯凤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 但也仅仅是打量了一下随即这位昔日持戈而舞的大宗师便点点头然后抬起衣袖…很显然他已经倦了。 一旁俯首的张世静赶紧爬起身来对着张行做了手势邀请对方离开。 张行也毫不留恋直接转身。 来到外面也没有出书院而是汇合外面等候的其他人来到书院的一处侧院就势安顿…接下来张世静并没有失礼也没有过度热情。 这是当然的人家是白老爷子的故交张家的出身大宗师算命算出来过几年要发达的人物谨小慎微是在大宗师面前可不是在一个区区黑绶面前。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也诚恳交代了张伯凤要他转告的事情。 “一位宗师…偷了东西…还跑了?”张行目瞪口呆。“难道黑榜上要出宗师了?” “此人唤做刘文周。”张世静叹气道。“虽然聪明绝顶、天赋极高但出身太低从一开始便急不可耐而且愤世嫉俗所以养成了心术不正的根基” 张行面无表情心中无语对方这种世家子不对世家老男人的姿态未免可憎。 “凝丹之后也不愿意去做官只是留在书院里一面教书一面钻研些邪门歪道早早仗着伯父的宠爱央着伯父给他祭炼了一些东西那时候就喜欢到处往外跑…后来去了太原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晋升的宗师也不晓得他到底干了什么。”张世静自然不晓得对方小子的腹诽心谤只是继续讲述。“结果…数月前他过来书院询问伯父一些事情不知为何直接争执了起来最后忽然将伯父的一些东西卷走了。伯父念及师生之情没有下狠手任他逃了再后来才知道他回太原收拾了一下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了这才真正警觉。” “什么东西?”张行认真来问。“伏龙印之类的事物?” “不是。”张世静耸耸肩有些百无聊赖。“只是一些黑帝爷时候的传闻卷宗譬如赤帝娘娘与离蛇染红山黑帝爷成至尊后施展无上修为使离蛇复生借神龟合玄武还有吞风君与黑帝爷约法三章之类之类的…你是北荒…北地人应该晓得这些。” 张行心中微动却小心来问:“这些有什么要紧关系吗?真要用这些给一个宗师安罪名?还要通知靖安台?” “我也觉得没什么关系。”张世静有些不耐。“但是伯父说怕只怕刘文周这人才思极高又隐忍多年图谋极大直接去打神仙真龙的主意……要我说他要是真去打神仙真龙的主意就让他去打死了正好清静…总之你既然来了便顺道给朝廷报个备。” 张行点点头面色如常:“我知道了我会写文书给我家中丞、少丞让他们来分辨此事。” “就是这个意思。”对方即可领首便欲转身。 而张行也准备就此歇下但刚一回头正瞥见一旁好奇的小周却又忽然醒悟便转身追问:“对了张公…为何夫子不在神树那里建书院反而来此地?” 张世静回头来看微微皱眉却还是直言不讳:“因为算卦…伯父当年曾为此事求卦也不知道求的谁得到的结果说是要远张立塔’如此方有证位的一线生机所以来到南坡。” 张行点点头不再言语张世静也终于走了。 但是人走之后一行钦差歇到客房里小周忽然又嘴贱起来:“张三哥你说张夫子还有没有这一线生机?” 张行目瞪口呆恨不能抽对方两个巴掌—一你在人家书院里扯什么淡呢? 这可是大宗师的书院! 如果人家真成龙成神了这玩意就是人家的身体躯壳! 不过很快张行便意识到了什么然后他其实也特别好奇那位张老夫子到底是真的老到不能为了还是猛虎暂时打盹? 而且经过对方解惑后他心里其实也有了一些猜想。 所以张三郎想了一想后反过来一笑:“不如你去问一问…看看书院里多少张氏子弟多少别姓子弟多少名门之后多少庶民之后就能知道张老夫子还有没有可能证位了。” 小周微微一怔即刻领首应答。 而到了晚上这位公子爷便给出了答案:“我去问了一下六百多个学生两百多姓张的还有三百多是名门世族一百多是寒门、庶民出身” 张行心中也不知道是该冷笑还是该怜悯面色上却依旧如常:“如此果然是有些‘远张了……张夫子的运道说不得还有一番计较。” 小周反而犹疑一时:“是这样嘛?” 张行重重颔首言语恳切:“有教无类一时之师表如何没有运道?” 南坡书院后方正在写什么东西的大宗师张伯凤忽然若有所感细细去想却又一无所得好像又错过了什么天机一般最后只能一声轻叹望天失神。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苦海行(10) 张行很难说清楚自己是怎么一个情绪到底是在嘲讽还是怜悯又或者是单纯的可惜……甚至进一步想他一个靠制冰维生的北荒张老三也没啥资格对一个名门族长兼大宗师指指点点的人家一辈子够精彩了。 但是他对这位同姓的大宗师抱有足以在心中发出慨叹的情绪也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原因嘛再明显不过——这位张姓大宗师走的路太正了甭管是误打误撞还是对所谓虚无缥缈的天意有所感应这位早年执戈而战、中年弃武从文、晚年开创基业的大宗师都选择了一条所有大宗师中最宽阔最有前景的道路。 比较两个世界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的确确缺一个有教无类的万世师表嘛。 你甭管青帝爷懵懵懂懂分走了多少此类功德就算是退一万步讲你生在这个世族门阀往庶族寒门过度的时代 只要摆脱了张氏的藩篱走出去捏住了一個有教无类将修行与文化的普及推到一个程度无论如何都有一个青帝爷或者白帝爷旁边的神位等着吧? 更遑论这个世界真的缺一个总揽百家、合并文武的万世师表。 你总结一下、整理一下然后三千大成子弟广布天下至尊也不是不敢想好不好? 但事实上就是这位大宗师终究还是被宗族被出身被乡梓被地域给束缚住了没有踏出去那一步以至于明明金光大道就在脚下可还是迷迷瞪瞪错过去了。 六百人里首先两百多张姓子弟太多了点; 其次一百多寒门庶族里肯定也是所谓有头有脸的寒门居多; 最后无论世庶肯定河东或者说因大晋起家地而得名的晋地子弟多些不可能越过这年头狭隘的地域观念。 只能说“远张”、“远张”连闻喜一县都不能出又何谈远呢? 当然事情总能反过来说如果不能先知先觉想要踏出那一步又何其难呢?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何以佩六国相印? 怪不得需要乱世乃至于大争之世才会出现打破藩篱化身为龙证位至尊的机会…一方面可能跟天地元气有说法另一方面怕就是乱世会逼得人打破常规不得不行开创之事。 张行五味杂陈却没有作死谏言他安安静静的在山上休息了几日除了写信给白有思和东都分别汇报刘文周的相关事宜外就是跟着这些学生多认识了几本书、见识了一点东西。等到过了几日庞大的西巡队伍自汾水下游传来动静后那位据说是白横秋老爷子故交的张世静终于也迫不及待主动催促张行等人动身。 张老三一个制冰的如何敢多说?便反过来催促有些不情愿的金吾卫与两位公公以及周行范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当日晚上一行人抵达闻喜最北部的张氏祖宅所在的张槐村就地住下。第二日张行本想去就地考察一下那快二十丈高、寻常房子粗细的大槐树做下研究结果张世静官迷心窍催促不停硬生生又把事情搅黄也是让人无奈。 最终队伍在九月初八这日便抵达临汾然后在十日就与西巡队伍重新汇合。 而张世静也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官职—一汾阳宫副使。 这位名门子弟大宗师推荐宰执故交已经五六十岁的半老头子成为了幸进之人王代积的副手区区六品跟寻常黑绶一个品级差点没让张行笑出声来。 当然了张世静的事情就是一个插曲。 可能是知道还有三个多月的出巡生活属于惹不过也躲不过的那种张行早早放弃了在队伍里出风头转而给自己添加了一点新的乐趣他开始在研习《易筋经》之余探究起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所以早在三一正教起来之前巫、妖、人三族便可以通婚?”九月中旬后段队伍抵达太原稍作歇息而甫一寻得住处张行便开始了例行的通识课学习。“能生孩子?” “绝对可以。”灯火下李定有些烦躁的回答道这几天他都快被对方烦死了。 主要是张三这厮最近问的都特别极端。 要么是那种任何一个有知识储备的人都能回答的废话问题要么是神仙来了也回答不了的问题但偏偏每一个问题这厮都能反复较真非要求证非要举例非要看数据……说什么治学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云云。 弄得李四郎脑瓜子嗡嗡的。 秦宝和周行范其实也觉得张三哥有点过了头但普遍性不敢像李定这么把情绪露在外面。 至于白有思沿途完美躲过今天安顿在太原后难得过来倒是显得饶有兴致。 “能举个例子吗?”张行恳切来问。 “我想想”李定欲言又止居然一时想不起来。 “钱毅和郦月。”坐在外面栏杆上喝酒的白有思脱口而对。“莫忘了钱毅出身河朔挨着毒沙漠是人族和巫族混血;而郦月虽然是号称妖族正统的东楚女主却也只是妖族血统最多而已。” “所以人巫妖没有任何生殖隔离更像是一点细微的人种差异。”张行认真继续同时继续发散。“可若是这么说人族和巫妖两族之间差异到底体现在什么地方呢?只是肤色、眼眸色、发色做区分?” “不是。”李定认命式的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认真来答。“最明显的区分其实是在修行和体质上妖族体质很差但修行前段异常容易很多有宗族传承的妖族生下来说不得就已经是筑基之体很轻松就能到通脉后段但从奇经八脉中的任督二脉开始便陡然变得艰难起来以至于妖族内部自称任督二脉为天关;与之相比巫族修行入门极难但即便是不修行他们的普通人只要日常锻炼都足以相当正脉阶段的人族壮汉。” 张行恍然便低头做笔记写完之后一抬头正看到跟小周玩“象棋的秦宝在对面椅子上盯着自己不由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秦宝见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主动解释。“其实……都蒙…红山人虽然是人族却更像是巫族。” “什么意思?”张行听到那个名字心中微微一颤然后立即压住转而追问。 “红山人受赤帝娘娘血气与离蛇肉身形成的血泉影响天生血气壮、身形魁梧但修行开端极难…”白有思在屋子外面再度插嘴道。“本质上就是巫族的样子。反倒是现在的巫族因为跟人族通婚太多一过毒漠和苦海就被同化未必有红山人更像是巫族。” “我懂了。”张行恍然一时。“本质和名义所以巫族一开始是受了某位大能的影响?” “主要是三位真龙。”李定认真以对。“三条互不相干的真龙这也是巫族三部一直很难真正统一的根本缘故…” “那么妖族我猜一下更多的是受天地元气本身影响而诞生的种族?”张行稍作思索触类旁通。“而人族最为平庸或者平等反而没有任何依托只能靠自身繁衍和修行…最后反而后劲绵长。” “这倒是挺有道理的。”白有思在外面应声道。“妖族之所以称为妖族就是取自突出寻常之意…一直到现在 都还将偶尔感天地真气生出灵异的野兽称之为妖便是这个意思了。” “果然有活生生的妖兽吗?“张行大为震动。“长什么样子有没有捕获?” “当然有。”白有思无语至极。“你难道没见过?” “我如何见过?”张行愕然一时。 “三哥我的呼雷豹。”秦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虽然龙驹更像是巫族的路数但也不能说这种事情多么少见吧?” 张行当即恍然却又无语——想想也是只要没有突变到脱离兽形没有自己感悟到自己不再是兽那妖兽和普通野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稍微突变了一点兽形无法自我修行延续寻常人也只会以为是偶见的新兽类吧? 一念至此张行当即放弃了对《白蛇传》剧情现实化的追求转而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所以三族本来就可以通婚但因为修行上的种族差异妖族先发人族后至先后建立霸权而巫族…巫族功亏一篑到了白帝爷实际上完成了人族独霸。而三一正教之后宗教信仰也实际上一统三族便从最根本上消除了统一的隔阂。” “不错。”李定稍微认真起来。“这就是天下有识之士都觉得是时候天下一统的根本缘故…条件已经成熟了。” 张行愈发恍然却又忍不住再问:“不过这种稍作总结就能得出结论的简单东西为什么我读的书里很少有提及呢?” “因为三一正教。”李定警了眼外面白有思的背影有一说一。“三一正教大推广的时期对之前的史书、实录进行过一次大清洗后来三辉四御的体系推广到四海三族从血脉到思想实际合一连东夷和妖族二岛都难阻挡正教的冲击形成过扫荡连写的都被吊死过许多这就造成了白帝爷之前的资料只有官修史书一条途径偏偏官修史书总免不了人族独尊也免不了避讳这个问题。” 张行彻底明悟敢情还有焚书坑杂。 “所以八千年前是青帝爷与诸真龙与百族诸部起;三千年前是黑帝爷和赤帝娘娘与巫族罪龙各领人巫妖三族起;一千多年前是白帝爷起实际上奠定人族霸权;然后就是祖帝东征决战游龙女凰是四家争霸是三一正教使三族消除文化隔阂是大唐霸业与崩溃衣冠南渡是大晋南下“回过神来张行一边说一边略显感慨。“历史在加速?” “可能但未必。”只有李定瞬间听明白了对方意思却又连连摇头。“这种事情当局者迷非得后人才能总结…譬如咱们这个时候究竟是一统天下为本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是以为天下一统是天意也是人心;可与此同时一直有人说三一正教才是白帝爷之后数千年的真正主角因为三一正教出现后三辉迟早要显圣归位…” 张行猛地一怔:“三辉因为三一正教化虚为实?三个还是一个?” 秦宝自和小周依然只是听就听了的状态倒是外面的白有思微微回过头来:“问得好!” 而张三郎此时也放弃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的总结连连摇头:“果然当局者迷谁也不知道谁才是主角…… 这么看难道要去教书做个万世师表才能证位?” 李定听了无语:“你这就是本末倒置命由天定事由人为好不好?” “也是。”张行干笑一声便要收起小本本结束今日的通识课程。 但等他合上了小本本摆上茶水盘腿做到了炕上却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所以青帝爷之前文字未显就更加混沌起来了是也不是?” “那是自然。”李定一个头两个大。 “那时候主角都未必是什么百族可能是龙?大家都是龙的附庸?” “差不多吧?” “龙有没有自己的文化、法律和呢?”张行脑洞大开。“比如天上或者地下有个龙之城这些龙每隔五百年就搞一次聚会祭祀冥冥中的天?” “你想什么呢?”李定彻底被对方搞得头大起来。“天底下的龙才多少条?而且还跟野兽一般各据一方还龙之城就连青帝爷都是一觉睡醒感应到的天意。” “开天辟地多久了?”张行点点头忽然来问。 “什么?” “天地形成多久了?”张行追问一句。“有真龙的话有青帝爷这种存在这个问题应该有准数吧?” “没有。”白有思接口道。“对于真龙们来说也是懵懵懂懂就醒了过来不知父不知母而且最初的真龙、魔龙们只是天地间的强大到能勾连天地河山那个级别的个体总称而已很多后来被黑帝爷灭种的魔物也在到处蹦哒没人能记录时间和岁月…我们现在也都只是猜想基本上靠原初真龙们的描述而这些原初真龙们脾气都很怪异不是自大就是迷瞪很难保真不过委实很难想象他们相互之间会串通一气隐瞒什么天大的秘密。” “那人呢?”张行忽然想到了一个似乎极为关键但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关键的问题。 “什么?” “人…或者说百族…他们从野人变成部落经历了多久?”张行恳切来问。 “这谁知道?” “我的意思是这个过程是漫长无限的还是明显有迹可循的?”张行努力来解释。“是自己慢慢的形成了文明 还是依附着真龙、魔物之类的形成了酋帮部落?青帝爷那边有没有什么说法?” 白有思和李定齐齐陷入到了沉默。 “那换种说法。”张行努力试探。“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和所谓百族原本都只是寻常野兽只因为受天地元气感染经历漫长自我演化自行变成了人以及其他百族?就好像真龙身畔天气元气充足往往会有龙驹这种异种偶尔出现?也好像妖兽偶尔自生?” “这怎么可能?"李定有些不安起来。“若是这般人巫妖三族天命在何处?百族天命在哪里?” “我倒是觉得这挺好。”张行失笑道。“总比百族都是一夜之间各处冒出来的好…” “也委实难以想象”李定愈加不安。“你说你闲着没事计较这些干嘛?” 秦宝和周行范也都不再下棋了。 “注定没答案的其实不如不问。”白有思也明显有些不安起来。“明天队伍还能不能留在太原都不好说呢?想这个干吗?” “那不说这个了。”张行摇摇头问个简单的。“说到龙驹…假设将来大争之世激烈程度前所未有天地元气充足会不会在某处诞生新的种族?比如说山窝里全是天地元气一窝猪在那里生活最后变成了野猪妖或者野猪人…我们认他们是第一百零一族吗?还是宰了吃肉?” “你可闭嘴吧!”李定气急败坏直接从炕上跳下然后拂袖而去走到门前还不忘跟白有思计较。“白常检你也用心管管他吧!不然迟早要捅破天的!” 白有思目送对方离去混不在意。 p:艹…睡着了…醒来以后左面肩胛骨下面疼的厉害口水糊的满脸都是……委实抱歉让大家久等…我这就去补觉。 顺便推书《三国:开局继承三个系统》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苦海行(11) 来到太原的当晚张行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故乡——不止是上一个世界更是上一个世界的故乡一个被大平原上农田所包围的典型农业乡镇一个急速发展却又注定将被淘汰的地方。 他梦见自己裹着被子充当衣物义无反顾的从家中走出来。 他从草地上走过青色的藤蔓附着到被子上却又如同被长生真气滋养到一般迅速成长起来 编织成活生生的绳索替他将被子改造成衣物也牢牢捆缚在他的身上。 他从一片奇怪的田野地里走过这里好像是在丰收又好像是在衰败走到一半才发觉这是一片全都头朝下的向日葵。 他走到镇子里唯一的十字街道上尘土弥漫中他似乎应该左转去上学可开往右侧县城的班车却即将启程但这个时候并不饥饿的他却偏偏选择做了下来点了一碗家乡的油茶。 然后油茶还没倒出来他就醒了。 这让张行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这不怪他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上个世界了遑论是上個世界的家乡而且这个世界目前看没有鬼却真的有神。 君不见圣人做了梦以后便杀了自己唯一一个姐姐全家…且不说凉薄不凉薄关键是没有人忽略他的梦。 所有人都相信那个梦是有预兆的只是解读方向不同而已。 于是乎深更半夜的张行也不管人家会不会崩溃当即决定去找李定解梦。。 但刚一起身尚未使出真气来照明他便听到了房顶上的动静。 “常检。”张行在下面叹了口气认真来问。“到了成丹境界就可以不睡觉吗?” “真气本身可以让人长时间活动而不知疲惫并能通过打坐得到补充。”白有思在屋顶上回答。“但总体来说休息好了对身体还是更好一些否则年老了终究要还回来……不过我还没到那份上主要是你今天讲的那些事情挺有意思的什么如果没有神仙真龙人要当几百万年的猴子才能走到青帝爷之前的百族共存局面……你说真会有那么倒霉的人呢?” “我做了个梦。”张行没有理会那些注定无解的话题想了一想转身躺回到炕上然后在黑夜中坦诚以对。“有些奇怪……我梦到一片地方乡下应该是我老家。” 屋顶上明显顿了一顿然后方才反问:“都有什么?” “就是从家里出来但对家毫无留恋……最后没有上去县城的驴车坐在十字街口点了碗北地的骨棒子汤…然后没喝汤人就醒了。”张行大略叙述了一遍只是稍微改了一点背景因素。 “是对现如今处境不满吧?”白有思开始尝试白婆解梦。“被藤蔓粘着是觉得眼下的状态是被束缚住的;被子变成衣服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当日为了求生不得已一步步走来的;最后停在路口 不想去黑帝观听课也没有上驴车是说对将来的路也有些困惑……至于结满籽的向日菊不向日而向下 应该是最重要的……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张行在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里点点头诚恳来说:“确实如此…我想走的事情还有走了之后不知道该干什么的事情已经跟常检说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但这么一讲似乎又显得我过于贪心不足了。” “怎么说?”屋顶上的女声稍显诧异。 “子然一身近乎穷困到极致这个时候能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一碗饭就该感恩才对可以走 但不该嫌弃过往厌恶自己的经历。张行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脱口而对。“就算是大魏朝廷我猜自己将来迟早要走到与之作对的地步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两年的经历还是让我对其中的人和事有了一些感激……人要学会感恩。” 屋顶上白有思坐在那里半日没有回应…不是不想回应而是觉得没必要把话说出来……因为再往下说就是要问一问对方真的不能留下来这个问题了? 这里面牵扯一个最终选择权的问题。 双方身份差距太大想法一直在靠近却始终还有路线的差异…而双方也都一直在尊重对方 将对方视为对等的人将最终选择权留给对方而非一意施压强求。 这种状态下有些询问并不是真正的询问而是一种表态。 但表态嘛双方各一次就足够了说多了就显得虚伪了表态需要更实际的表达……尤其是双方目前已经达成了一个看似中立和妥协的预案一起去做地方官嘛。 白有思就更加不愿意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没想到张三郎还挺温柔的。”白有思想了半日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记得你一直在通过秦宝给他村子里的那个收留你的大娘寄钱?” “是。”张行在黑夜中喟然应声。“但没什么用…她丈夫死了儿子也应该是死了…一个村里的农妇年纪大了早年没日没夜的农活又伤了根基也没什么寄托身体很快就垮下来了这次出来之前就已经不行了……估计这半年熬完回去就要有坏消息的。” 白有思沉默以对。 “外面下雨了吗?为什么这么黑?”张行翻了个身继续来问。 “还没下。”白有思回过神来稍作讲解。“但应该快下了大河北面的秋日雨水一下起来天就凉了…很多有钱人家里有上了年纪的人等秋雨起来就直接烧炕。” “我知道。”张行脱口而对。“北方人哪有不知道炕的到了冬日基本上就不愿意下炕了吃饭睡觉都在炕上。” 白有思终于无话可说。 好在如遇而至的秋雨拯救了她随着一滴秋雨滴落她趁势告辞离开张行也继续转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秋雨果然带来一层明显的凉意。 借着这层凉意“西巡队伍明显恐慌起来大家都害怕冒雨赶路冻死、淋死、病死在路上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不说别的曾经在雨中从落龙滩逃回的张行就亲眼看到过那种场景…所以陪都太原城内一时人心惶惶。 当此时机几位大员也明白不能再忽视人心了首相苏巍带领司马长缨和两位尚书趁机再度进言以雨天路滑外加天气转寒随行士卒、宫人缺少冬衣为由请求圣人在太原稍驻一二等大河南面的几个仓储将冬衣转运过来再行出发。 此时稍驻补充冬衣只要稍微拖延一二大家说不得就能在太原过冬了然后等到东都那边传来工程讯息就能顺势在过年前折返东都了。 而且以冬衣为借口也算是相互给了个台阶。 事实上这一次不知道是觉得太原本是陪都之一之前数朝王业奠基之地值得多呆几天;还是说这位聪明的毛人圣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弄得人心不安起来所以居然一时犹豫了起来最后干脆回话说等到这场雨停下再做计较。 一时间城内一时歌功颂德人人都在称赞天恩。 但与此同时中上层官僚和圣驾周边的近侍们却依旧提心吊胆因为他们能够接触到一些额外信息以至于他们非常能确定这位圣人只是碍于天气暂停并不是真的不想继续北上。 最起码一条圣人往汾阳宫的相关问询准备情况使者根本就没停过数量几乎跟往东都、西都的使者不相上下。 只是到了眼下这个份上就连去汾阳宫的使者们也都陷入到了某种微妙境地。 对这些中下层官僚而言得罪了圣人当然要倒霉但得罪了整个巡视队伍那估计结果也不咋地所以他们往往会配合着王代积与刚刚上任的张世静说汾阳宫的准备情况很好随时欢迎圣人驾临只是呢秋雨之下路上委实太艰难了。 道路泥泞、河流暴涨天气寒冷倒也罢了关键是辎重和仪仗根本没法走观风行殿也没法移动。 对此圣人一面闷闷不乐一面继续派使者不断。 时代似乎在召唤另一个王代积但这次没人敢真的视客观自然条件为无误。 西巡队伍借着秋雨的恩泽很是在太原休整了四五日。 然后秋雨忽然就停了。不但停了而且天气陡然转暖来了个秋末的小阳春不过一两日路面便已经干结。 除了圣人上下齐齐无语。 旋即圣人以天意如此直接下旨要队伍循汾水北上往汾阳宫努力不耽误十月初纪念黑帝爷的寒食节。 众人无奈只能仓促准备重新上路。 前几日路程顺利上下虽然心怀怨气但委实并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尤其是在太原休整了五六日大家多少恢复了一点元气。 但是走到楼烦郡郡城静乐的时候天气再度变化秋雨滴落接连两夜温度陡降。西巡队伍在此地不尴不尬的呆了两三日就已经因为天气变化开始出现了低烈度的疾病减员…于是几位大员再度来劝请候冬衣否则要考虑队伍会因为疾病和劳累在山区逃散。 圣人虽然极度不满却也重新犹豫了起来。 而就在所有人觉得似乎又可以拖下去的时候忽如其来的毛人皇帝便发作了。 这一日静乐城内之前多名进言的中高层官吏被罢职事后才知道更倒霉的群体居然是往来各处汇报信息的使者…就在这日前夜数十名隶属于北衙体系的侍从、公公和金吾卫军官被集体处决。 很多人猜测很可能是关中那里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激发了圣人的怒火彻底发作而为了遮人耳目才会如此。 张行彼时住在西面城墙上和几名下属占据了一个小门楼也完全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想御前惊动白有思便大约去问几个当值的也都茫茫然只说应该当夜某个使者带来的讯息有些糟糕但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否则人不就白杀了。 这倒是验证了传闻。 而且也来不及去问事情根本了血淋淋的榜样在前除了极少数有倚仗的大员外再无人敢言…实际上就连几位大员也都闭口不语起来。 西巡队伍战战兢兢在圣人的淫威之下冒着尚在淅淅沥沥的秋雨强打精神北上。 然后不出有些人所料由于下雨和天寒疾病开始低烈度的蔓延起来很多得病的宫人、太监、 士卒被沿途弃置在缺医少药的驿店、乡村引发了新的谣言和恐惧……于是开始有人尝试往周边的山间逃亡甚至有极个别军官弃职率众逃亡。 走了七八日终于抵达汾阳宫。 其实坦诚来讲这七八日间后四五天雨水已经停掉而且汾阳宫那里听闻西巡队伍的出了问题后立即主动来迎…王代积是个小人但绝对是个有能力的小人他在几个月内便将汾阳宫梳理的妥妥当当此时带着汾阳宫自己的驻扎军队以及储存的药物、帐篷、干净军衣一起抵达瞬间便解了队伍的燃眉之急。 然而经此一事庞大的西巡队伍内部上上下下的面貌不要说跟刚刚出东都时的耀武扬威相比跟关中时的从容相比跟太原比都差了不止一层…张行一直都在最核心区域委实不知道这几日到底有多少减员有没有让西巡队伍伤筋动骨但士气跌落到谷底上下气氛变得完全不对路却是一眼便知的。 这种情况下张行也实在是没辙只能一到汾阳宫便借着跟王代积的关系去要药物、干草、粮食然后叮嘱属下各自照顾好马匹、行礼以备不时之需。 汾阳宫位于位于雁门、马邑、楼烦三郡交界处汾水源头的管涔山天池边上居高临下与雁门郡城遥相呼应既是行宫又是城池也是军事要塞和重要仓储基地。 这片区域西面是大河与吕梁山脉东面是滹沱河与太行山脉南面是顺着汾水直达太原的通道北面则是楼烦关…这个世界不需要长城也没有长城但是长城的雏形边墙与要塞总还是有的。 楼烦关北面苦海南边大河东边燕山西面的区域可能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最著名的边镇所在了。 因为他们是相对于北荒和巫族领地的中原锁钥——苦海和毒沙漠之间本就有一处大缺口不说本身也是巫族和北荒人南下的重要通道。 昔日大唐内乱霸业崩塌南唐衣冠南渡北方一时间此起彼伏前后数十政权依次割据终于等到了大晋一度统揽北方而大晋前身就是北地人渡海而来被安抚收拢于此地的边镇…当然那是官修史书实际上很多人认为大晋一开始的时候更像是巫族和北荒人组成的酋帮游盗甚至巫族人还比较多。 只不过巫族从人种上已经事实上跟人族没有太大区别而且那个时候此地作为北方要冲本就是乱成一片武装集团往来不断里面什么人都有种族色彩反而毫无意义。 只能说他们既然在这个地方长期驻扎必然会受到巫族文化影响而后又试图遮掩罢了。 这还不算大晋自此处南下控制太原、统一河东攻略河北扫荡关中、中原、东境一度统一北方试图南下与南朝交锋但因为根基薄弱始终难以调和上层北方贵族和中原世族的矛盾 却是终于一朝走了大唐的老路内乱失控。 而这个时候居然又是在此处的边镇忽然起兵造反甚至考虑到当时此地边民受到的不公和欺压完全可以称之为起义。 结果就是此地五大边镇一起起义顺着当日大晋龙兴的路线一路南下势不可挡事实上造成了大晋灭亡和分裂…而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东齐那帮人还是大魏和大魏前朝那些关陇门阀普遍性都是出身这次起义的五大边镇。 这种情况下数百年的政治军事传统摆在这里也难怪一直到了大魏朝这个局面都还要格外重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抵达汾阳宫这一天是十月初但因为错过了寒食节所以紧接着就是针对黑帝爷的仓促祭祀典礼。 而典礼上出现了奇怪的征兆。 “那是什么玩意?”天池下的半山腰上成功躲了清闲正在遥遥看热闹的张行忽然注意到北面的一片乌云然后捅了捅了身侧的望着山顶出神的李定。“怎么飘的这么快?今天也没有北风啊?不然早冻死了。” 修为更高一点的李定看了半晌也不确定:“确实不像是云彩但也不好说莫非是鸟吗?往来苦海和南方的鸟?” 实际上到了这一刻不只是张行和李定很多有修为的人都敏感注意到了北方的动静。过了一阵子普通人也都察觉到了动静。 而修行者终于确定这是什么东西——就是鸟密密麻麻的鸟类铺天盖地自北向南似乎真的是往来南北的候鸟考虑到最近天气陡然变冷它们开始大面积北上也属正常。 君不见隔壁就是雁门郡吗? “不是大雁也不是水鸟…是乌鸦。”又过了片刻李定忽然色变。 “是乌鸦。”张行也明显听到了乌鸦叫声复又不安起来。“乌鸦有什么说法吗?不吉利?” “不知道。”李定回头摊手。“未必是不吉利古时候有乌鸦啄谷子汇集到圣王屋顶然后圣王奠定霸业的说法但也有乌鸦在暴君死后啄食他的尸首顷刻白骨的说法…你们北荒和巫族也对乌鸦有些神异说法…只能说这玩意确实有些征兆罢了。” 张行沉默片刻望着越来越近的乌鸦群诚恳来问:“那你觉得他们是来叼谷子给咱们这位圣人送礼的吗?”李定无语至极:“若是这般真是天道与至尊皆不开眼了。” “那你觉得他们会啄圣人的肉吗?”张行压低声音继续来问。 “我觉得也有点难。”李定看着已经快飞到头顶的乌鸦群一时紧张起来。 张行也不再多问而是与李定一起束手而立盯着这群乌鸦。 慢慢的数不清的乌鸦越来越近终于抵达了天池的头顶然后在下方人的紧张中这群乌鸦既没有丢下谷子也没有去啄谁的肉而是在天池上方聒噪着盘旋了一个大圈顺便往天池里拉了许多屎然后便向北面扬长而去。 有一说一鸟类都是在天上拉屎的所以不能说是噩兆所以这群杂毛鸟似乎只是听说圣人巡视至此过来看个热闹而已。 但无论如何圣人都变得彻底不开心了甚至拒绝再喝天池里和汾水里的水。 ps:继续推书《三国:从街亭开始》 正文 与网文创作和时代之文学及漫改的闲谈 今天是21号《绍宋》漫画正式上线腾讯动漫阅文自家生意算是本身阅文也有配合宣传所以公然借地打个广告希望大家都去腾讯动漫收藏一下顺便看看能不能入新坑……我本人对漫画画风是极为认可和尊重的中间几次腾讯动漫涂山工作室的老师也跟我有交流, 真诚程度远超我想象。 具体路径是去腾讯动漫找故乡编辑组或者涂山工作室或者直接搜索《绍宋》即可。 而借这个机会也跟大家系统的聊一下《绍宋》本身以及我对文艺创作的一点浅薄认识。 关于《绍宋》。 《绍宋》的创作开端是不自觉的从来没深思熟虑的就是写完《覆汉》后你已经意识到要吃这碗饭, 吃饭就得开新书不然没稿费然后编辑也在催读者也在问反正就要写一本新书。 然后在一个作者群里有個混蛋说写靖康吧写赵构吧……那我说试试吧就写了。 写的时候一边写开局一边翻了《宋史》和《续通鉴》看了一点人物传记一直写到上架前才买了王曾瑜老师的《岳飞传》和《宋高宗传》, 南阳剧情才开始翻《宋代官制辞典》。。 现在回头去看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 也说明了历史类网文中的历史资料之详实需求应该是处于一个微妙阶段。 但与此同时我得承认的一点是《绍宋》也是我的创作黄金期。 最明显的一点是有些情节或者章节真的不是个人可以运作或者计划出来的比如说在前期什么资料都没有的情况下主角投奔韩世忠的剧情以及张永珍身死的剧情就是一种理所当然却又忽然而然的创作。 我不想用灵感这个词汇因为写的时候真的是不假思索的。 投奔韩世忠的剧情是读者推动的上一章善意的读者互动摆在那里而我自己摆出键盘后很自然的就一边想着这一段写出来会有什么样的读者反应那一段写出来读者会怎么戏谑一边就把情节顺了出来。 张永珍的身死也只有一点文学小技巧的轻微反用。 关键的是之前一卷的铺垫是前几章的描述以至于写到这一章的时候他已经必死无疑主角摆在那个立场一定要去装一装的双方的戏码都已经自然而然不可能再变可这个时候就会想真正的英雄到底该是怎么样?真的会大公无私、忠孝为先吗?主角真的会虚伪到头、伪装到底吗? 于是两个简单的反转让张永珍回归凡人让主角失控构成了这本书上架前最好的一个剧情。 这种自然而然的流畅感委实是创作过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 至于《落雕》反倒是创作早期便预想过的剧情早到什么程度早到决定写靖康但还没开书时我就在听布袋戏配乐时想到了这个具体的剧情和具体那个动作和台词——一定要是面无表情一定是要给朕射下来! 当然这句话临到写时改成了“替朕射下来”……因为主角这个时候的状态是虚脱的所以是强撑着的语言表达应该是更软弱的语气而他即便是再虚脱、语句再软弱也已经事实上构成了时代的最强音所以反而效果更好一点。 但《落雕》之后就是全方位的失控到崩溃。 个人写作状态的下降、空虚的知识储备、角色脸谱化的演绎到了这个时候开始统一的暴露。 很多人不理解网文为什么那么多烂尾那么多太监其实不光是网文任何一种连载类的商业文艺作品都要面对持续不断更新带来的巨大磨损那种磨损是全方位的从创作热情到身体再到作品本身磨得你牙齿发酸骨骼生疼心里长茧子网文几百万字写下来质量下降是理所当然是常态同一部连载作品周期内越写越好反而是一种很少见的状态。 所以这就导致了更新的拉跨。 而更新偏偏是网文的生命线它带来的问题是全方位的是反过来会跟其他问题想纠缠促进的这个时候我就有预感了这本书怕是要难以善终那个时候我就开始自己告诉自己同时开始求救式的告诉少部分其他读者这本书的最终目标是要完本。 但是我最终没有想到的是这本书会崩在基本的结构上。 因为沉默螺旋和网络时代的流量特征很多人都在说《保全》如何一直到上个月还有什么网络大神在微博上骂我但不是这样的……保全固然造成了轰动效应引起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停下的网络中伤但更多的是舆论发酵和公关失策。 不要说书本身的问题只说黑子早在《射雕》后这书就已经出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黑子群体他们因为更新的不满而聚集然后以举报得逞为乐趣甚至在举报成功后私聊给我……这里面甚至有一位知乎几十万粉的大v他乐此不疲的在贴吧里表达对我的不满和持续的嘲讽并在知乎上保持沉默。 而这些早在《保全》之前。 抛开这些混乱的、搅扰视线的玩意真正让这本书陷入到不可挽救地步丧失了它原本应该有的一点文学性节点在哪里呢? 在《武林》在第五卷江南之行。 别的问题从《保全》的失误到其他章节角色和情节处理的力不从心都只是技术或者场外舆论问题这里是个全面的结构性问题。 从这里开始整本书的结构失控了。 或者说我再也没能力维持下去了……如果是有心的读者会发现主角东南之行过于仓促本该在卷末定性的人物评价居然在一开始就甩出来这就导致了我忽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于是本该属于新一卷的北伐剧情被迫上马在这一卷后半段开启……一卷之内前后内容是不搭的。 说来可笑过了这一章我基本上是带着一种悲壮心态在写了。 而真正那天早上起来发现《保全》引发了舆论漩涡的时候一方面是气闷另一方面则是意外的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不过最后引发的漩涡和网络矛盾远超我想象也是事实。 并且直接导致了我新书的风格大变和大量减少与书友交流的应激发应我这辈子都可能会走不出这件事情的阴影继而产生从根本性格上的改变。同时《黜龙》现在的问题是节奏压得太缓了……但这些就是后话了。 回到《绍宋》上从技术角度来说行家或者有创作经验的读者都能看出来问题在江南剧情这种预兆在《落雕》后二圣回来《白马》那章已经初现端倪到了《武林》彻底崩塌。 除此之外我个人的心态也在《落雕》后明显患得患失跟着读者和剧情起伏不定也算是一种知其然而不能为的表现了。 当然公允来说回过头来看《绍宋》依然是一本超出我创作初期想象的书成绩也好最终的影响也好远比我认知的好得多。 回到网文的评价体系内它的总评不可能因为后期的失控和爆发的失误就下降到一定程度我可以很自然的说2021年的历史穿越里有它的一席之地。 只不过在失控到将我的精疲力尽展示到淋漓尽致之前这本书看起来似乎有过更多的可能。 但一书既成假设是没有意义的而且总得往前看读者如何评价也是他们的自由。 说完《绍宋》进一步说说我对创作、网文、漫改的一点看法。 其实创作这点之前已经通过《绍宋》说了不少——好的创作是需要激情的是需要一种良好状态的是需要作者具有强大意志力的但事实上谁都知道想在网文的连载周期内维持这种状态是很艰难的。 因为网文写手也是人而网文连载这种模式是基于商业打造的过于高强度的更新天然反精品或者说反文学反严肃结构再加上网文的低门槛然后导致了网文的大面积低质量产出。 这个时候大家就会站在这个路口往四面去望然后部分人就会贬低网络文学造成一种似乎无可辩驳的污名化。 但是要我说我个人反而一直认为网络文学说不定是一种正确的道路。 首先是创作者的来源。 不想多说别的地方只说网文……网文是目前唯一能够广泛吸收社会新鲜血液的一个文学创作模式……这都不要我说大家肯定能感受到现在这个社会能让医生、警察、教授、码农、学生、外卖小哥、公务员来获得创作自由和创作平台并以此来获得创作激励与物质反馈的除了网文就是视频。 但视频目前似乎不具备可延展性与延续性文字依然是一切有序表达方式的开端……用个时髦的话说是ip孵化的起点。 而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我不觉得文艺创作倒退到非商业时代就能好……恰恰相反我觉得应该往前走硬着头皮走工业化和商业化道路。 个人观点肯定偏颇比我这个人的观念向来是顾头不顾尾向前不向后的。 什么意思? 现在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是常常有人问大时代下时代之文学在哪里?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目前是无解的只能说个人有个人的猜度和想法。 而我个人的偏颇观点是时代之文学已经脱离了狭义文学范畴而且躲不开商业化、工业化以及高技术化的……所以它相对于什么更有可能会出现在影视或者游戏领域因为这两个东西正是用工业化生产的方式使用最先进的技术集中最优秀的人才群策群力做出来的。 多扯一句这其中我个人尤其推崇游戏因为它代表了更高的生产力汇集了更多的热爱艺术的工科狗。 个人是很容易有失误的会很疲惫打磨起作品来也耗时耗力而工业化的生产模式一层层的改编与推进是能够在相当程度上抹掉这些失误的而且能够用一层层的群策群力使作品更加丰满细腻。 大而无当的话说完回到本次漫改。 很多读者常常会担心总觉得漫改或者剧改会导致作品的庸俗化甚至会担心另一种情况魔改到不认识但我对漫改这种事情是非常赞成的包括魔改…… 第一有钱拿……不要笑……初始创作者能获得收益是一种莫大激励。 第二不同的文艺表现形式意味着全新的、独立的创作比如我们必须要认识到一点漫画是漫画文字是文字新的漫画是李晓楠老师的作品是他跟腾讯动漫合作后重新创作的产物漫画有属于自己的艺术表达方式原来的最多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是一个参照物。 第三创作肯定有好有坏但多重创作却是精品打磨的必由之路我们回到之前时代之文学的话题回到工业化生产的讨论上这像不像是工业化流程中新的一个环节? 李晓楠老师还有故乡老师工作室里几位编辑还有进行二次创作首先就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将一些里已经出来的优点保留一些缺憾给重新弥补然后再去创作一个崭新的作品。 我們不应该忌讳新生物和衍生。 不往前走路是通不了的。 《绍宋》如果卡在白马或者武林不往前走了太监了难道就更好了……努力往前走写新的作品做新的连载才会有可能。 当然了我也只能说到这里因为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不懂漫画做过度延展和推荐会显得没有说服力但作为从《绍宋》网文的作者我却期待我曾经的作品能够在开始与结束之后有新的生命和新的表达期待自己成为工业化之时代文学创作者的一部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了《绍宋》只是漫改说这些过于大而无当。 但是回到我个人就这几本书……又有什么理由不期待和表达呢? 漫改本身就是一种极度符合我这种工科狗审美的一种进步了。 最后我这人可能习惯了里的码字早早丧失了坦诚交流的能力若有这篇文字有什么不妥或者闹笑话的地方还望大家见谅希望大家宽容一点。 榴弹怕水孬好是个依旧在往前走的人。 祝《绍宋》漫画大卖。 ps:还要感谢新盟主巍巍巍巍du同学的上盟这些天脑子都是乱的连打赏都察觉脱力……感激不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苦海行(12) 乌鸦飞走事后大家议论纷纷。 比如就有北地出身的刑部吏员很认真的在天池边当场跟大家解释说乌鸦到了秋冬日就是喜欢集群几万、几十万旳聚集太常见了天池是附近的大湖那么乌鸦群更大一点然后跑过来喝水看到下面人多跑了也是寻常事端……不能什么都说是预兆的。 大家对这个说法都表示赞同张行和李定在旁边听了也都深以为然都觉得这个叫韩奥柏的北地老乡说的太好了回去跟秦宝、周行范那些人包括王振那些人也都说了也都赞同。 但是……就怕有其他人不赞同。 圣人的不赞同几乎是肉眼可见……无数官员在山坡上远远便看见圣人摔着手离开了祭祀根本是首相苏巍仓促补完的而且从这天中午开始这位毛人圣人就不喝天池以及汾水里的水了要喝蜜水。 除此之外下面的寻常士卒、宫人似乎也不信。 明明数月前刚刚闹过一次谣言风波甚至死了几十个人更多的人被罢官但还是传出了荒诞的谣言——许多人都说这是黑帝爷厌弃了圣人圣人这才大怒中止了祭祀仪式。 这个谣言比割蛋毛人还直接还恶意。 可对此张行和李定这些人只能耸耸肩然后老老实实做物资储备以不变应万变。 “苏相公有些事得管管了。” 汾阳宫外、山腰处的一间房内刑部尚书卫赤正严肃相告他说话的对象赫然是两位相公与此同时身侧还有兵部尚书段威列坐汾阳宫宫使雁门、楼烦、马邑郡守太原郡丞外加几位随行的将军、中郎将全都肃立在旁。 很显然这是一场出巡队伍内部的正式扩大会议。 但并非在御前。 而且并非是两位宰执主动召开这是刑部尚书卫赤串联了三位郡守、一位郡丞四位实权地方长官后依次将段威、两位相公逼出来又去请的几位将军和中郎将以及大家虽然不待见却不得不承认是眼下少有的登堂入室名实兼具的正经大员王代积。 “管什么?”苏巍状若茫然。“卫尚书有话就说……” “我也不知道管什么管什么是相公的事情!”卫赤彻底难以忍受当场勃然作色。“我只知道我身为刑部尚书负责监控队伍、维持纪律而如今随行官吏、将士士气已经低到坑里去了……之前路上一场雨莫名其妙就逃散了不少人如今距离当日的穆国公散布谣言的破事不过数月军中居然又起什么乌鸦的流言……请两位相公告诉我我现在是该安抚士卒和官吏呢?还是该弹压?!我即刻去做绝无推辞!” 卫赤年过六旬既是资历老臣也免不了是大魏朝建立后关陇门阀内部提升的新贵苗红根正的。 实际上早在陪都制度建立前卫赤就以工部尚书的身份兼任过魏郡这个大魏得名的前东齐首都郡守地位之重可见一斑……也就是此人素来不会逢迎再加上圣人不想让南衙多一个皇叔的铁杆支持者否则早就进南衙了。 故此此人勃然一怒上下都有些讪讪气虚。 苏巍犹豫了一下瞥了眼司马长缨勉力来对:“无论如何此时都不能再弹压……” “那就安抚!”卫赤忍不住挥动手掌。 “是该安抚。”苏巍一边应声一边去扫视现场官员最后理所当然停到了王代积身上。“汾阳宫使宫中仓储可足?” 王代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起身应声回复妥当:“之前是数月是足额的因为从周边郡中以及太原调拨了许多但刚刚迎驾用了不少……” “剩下足够赏赐随行队伍吗?”苏巍催促不及。“不要说些废话。” “看怎么赏赐了。”王代积无奈摊手。“相公……仓储定额就是那些花了多少也摆在这里我不可能平白弄少了……但是真要赏赐整个出巡队伍每人又能有多少呢?” “我懂你的意思了……说话不要这么啰嗦。”苏巍点点头复又去看兵部尚书段威。 王代积无奈闭嘴。 而段威会意则即刻做答:“沿途减员数千但最主要的是在关西留了不少……现在士卒、宫人、太监加一起大约还有五万余众。” “怎么说?”苏巍立即又去看汾阳宫使王代积。 王代积心中稍宽当即站在那里应声:“如果愿意取出库存金银丝帛那每个人都还是挺可观的……” 现场忽然气氛热烈起来。 尤其是那些没有发言权的军将们也都一时喜笑颜开……吃粮当差若有额外赏赐军心怎么可能不振作? “但是这种掏空了府库的赏赐不需要圣旨吗?”王代积到底没有忍住。 众人心下一咯噔几乎是一瞬间便鸦雀无声起来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刑部尚书卫赤一起集中到了两位相公身上。 两位相公中司马长缨早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只当未闻而苏巍身为首相不免如芒在背。 “我和司马相公去见圣人。”苏巍无奈应声。 没办法再不应声从先帝时扶持起来抗衡关陇门阀、增强中枢权力与声望的南衙就要名誉扫地了。 相公愿意出头大家自然如释重负。 而始作俑者刑部尚书卫赤更是有担当立即主动应声:“我随两位相公一起去……其他人各自回去恪守职责等待圣人传唤或者旨意没收到的也要主动安抚各自部属……老段你来不来?” 众人纷纷应声不及。 一直坐着的段威也随之起身苦笑喟然做答:“如何敢不去?” 气氛更加释然似乎拨云见日。 既然商议妥当其余人自然散去而苏巍等人也是一鼓作气直接朝着行宫深处去见圣人圣人再怎么不爽当然也没有理由拒绝见自己的首相而且是两相公、两尚书的联袂求见。 “所以你们准备进行一次赏赐以安抚人心?” 出乎意料两腮胡子比较旺盛的圣人在听完后非但没有发怒反而面色沉静了下来。 “威福皆陛下自为。”苏巍稍微宽心恭敬以对看来这位圣人还是晓得利害的。“只是近来晴雨不定更兼秋冬交替冷暖不谐……士气确实有些疲惫。” “也罢。”皇帝捋须感叹。“上五军国之根本宫人、內侍、金吾卫又是朕之近侍……既需赏赐朕也不吝啬不就是一些金银钱帛吗?将汾阳宫里的钱帛取出来便是。” 几位大员愈发舒心……最起码能给下面做交代了不是? 这些天如在火上烤的就是他们。 “不过既做赏赐是不是便可以开拔了?”圣人继续追问。 苏巍心头大振即刻抬头:“圣人准备回东都吗?若是这般何须赏赐?随侍队伍皆在东都安家闻得旨意必然振作!” 圣人忽然变色:“东都就这么好?你们呢你们也想回去吗?” 不想回去就见鬼了。 但苏巍听着不好无奈追问:“陛下不是要回东都吗?” “你怎么知道朕要回东都?”皇帝面色阴冷气息粗重。 苏巍莫名其妙只能认真来问:“臣冒昧……陛下不回东都还能去何处?而且东都是国都也是陛下紫微宫所在……可是东都出了什么事情?” 皇帝面色愈发难看居然对自己首相的询问也保持了沉默。 这下子所有人都醒悟过来必然是东都出了什么事情圣人心中不满不想回去而不是之前猜测的关中大长公主的葬礼出了岔子……可是东都能出什么事情非得要杀使者?还要灭口近侍? 天枢工程出岔子被迫延期了那也不至于如此吧?但也只能如此吧? 当然了无论如何所有人都晓得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了。 “其实此番出来不过四五月而已谈何折返?”司马长缨忽然上前诚恳言语。“陛下若有什么大事要做何妨去做?但请陛下明示而已臣等也好尽心尽力拾遗补缺。” 苏巍看了看司马长缨又看了看圣人欲言又止但最终只能低头不语。 而皇帝也终于微微叹气:“朕是念着此番出巡不能无功而返……否则要为天下人笑话的……之前不是几个巫族首领在陇西遇上了吗又随朕一起到此?他们刚刚自告奋勇说是愿意从苦海这边回去召唤几个边境巫族首领过来觐见……朕觉得若是能亲自去趟马邑收拢一些巫族部落过来安置在苦海一线既削弱了最不老实的东部也夯实了北方边防算是一番功勋。” 众人沉默不语……这下子什么都清楚了。 虽然还不晓得东都出了什么问题但肯定是天大的坏事东都加上关西大长公主全家这档子事圣人必然心情格外不爽便是此番乌鸦拉屎只能喝蜜水的事情怕是都凑上了……而这位圣人素来爱面子的又喜欢威福自作必然是想在别处找场子的……所以谁敢拦呢? 可是去雁门关北面的马邑往苦海边上凑……你怎么不陪你堂弟去北荒听涛城走一走呢?怕冷吗? “说话。”皇帝有些气闷。 “陛下臣冒昧来问。”兵部尚书段威咬牙上前行礼。“陛下是要仿效当年受降城的故事吗?” “不错。”皇帝昂然应声脸色都红润了片刻。 且说大约圣人登基数年后迁都事成、老臣清理干净局势全稳便出倾国之力决心解决巫族边患。 彼时皇叔曹林曾亲自率东路军主力数万明做船只伪出苦海实际上突然自毒漠与苦海的夹道也就是白道天险突袭而出大胜一场。 甚至搞出了一个仿效白帝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般的成语唤做明造渡船、暗行白道。 但是那一次真正起到奇效的还是西路的张世昭张老帅哥。 张世昭以书生之身出奇策然后自行请命悬驼过大漠说服西部巫族降服复又趁着中部巫族可汗阿波对西部局势茫然之际直趋阿波可汗军中行反间计使得中部阿波可汗公然违约坐视盟友东部沙钵略可汗被半只脚踏入大宗师境地的曹皇叔吊打。 并引发了巫族中部与东部的长时间对立和战争。 这也是曹皇叔与张左丞二人隐隐相争的开端……所有人都说张左丞一人可当十万军!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这十万军究竟是十万巫族大军还是曹皇叔率领的十万大魏府兵精锐就谁都说不清了。 而无论如何巫族三部联盟崩塌大魏左文右武更兼灭陈之后国力之盛展现的淋漓尽致逼得巫族三部不得不假戏真做一起降服。 当日在陇西受降城圣人根本不用白道这边的曹皇叔兵马自合关中、西北二十六郡府兵得兵二十万在受降城外的毒漠边缘平地列阵排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军城”自己亲自登观风行殿列酒相候。 巫族诸头人原本还有些人觉得魏军胜之不武但当此盛景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再言兵事。 而从那以后巫族三部全面称臣西部巫族更是被分化、驻兵实际上降服中部、东部也在大魏的外交操控下始终不能重新合盟。 如今阿波已死继承人突利可汗求娶了大魏宗女继续保持了足够的臣服姿态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陇西遇到的那些巫族首领那么老实……倒是东部的都蓝可汗虽然表面上也继续接受了大魏的册封可一直有传闻说其父沙钵略死前曾折箭示恨要都蓝可汗不要忘了大魏给他添加的耻辱。 回到眼下圣人这几年过得很不爽尤其是二征东夷失败以及杨慎造反再加上刚刚死了姐姐全家还遇到乌鸦拉屎想再心潮澎湃一下似乎也算情有可原。 “但是陛下当日我们打胜了仗、外交也成奇功巫族人无可奈何这才出受降城的。而且这些巫族首领是中部的首领居多如何能调略东部的首领呢?”兵部尚书段威有些难以理解。 “朕当然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曹彻平静以对。“也是中部和西部不一样包括你有些话没说朕也懂朕只带了五万人里面两万多兵而已……如何能跟受降城时相比?但是朕又没指望都蓝可汗出来只是让他们去告诉东部边境部落大魏皇帝至马邑让他们来拜见朕朕可以给他们丰厚的待遇难道不行吗?难道这些年主动来投的东部部落都是假的是你们兵部糊弄朕的?” “臣不是说不行。”段威急的满头大汗。“臣是说……陛下千金之躯何必要带着几万疲敝不堪的宫人、军队去干这种事情?” “你的意思是巫族人这才几年就重新振作起来了?”曹彻冷笑一声。“中部突利的下属敢直接去找东部的都蓝?东部的都蓝敢听了几句中部首领的话扔下中部的突利来倾国找朕?自巫族至马邑无外乎是白道天险与苦海白道那里三千兵守关足够挡住数万兵苦海这里……都蓝可汗除非从一继位就开始造船否则能渡多少兵来偷袭朕?来几个宗师?朕的伏龙印正等着呢?” 段威想了想居然无话可说却又看向了司马长缨。 无他司马长缨是此时两位相公中代表军事的那一个而且常年在南衙负责对都蓝可汗部属的调略……这件事本来就数他最有发言权却偏偏不置一词这才逼得兵部尚书不得不从本管角度来与圣人交涉、劝解。 而就在司马长缨若有所思时年老气壮的刑部尚书卫赤忽然上前拱手行礼:“陛下臣有话说。” 皇帝略显不耐:“你讲。” “陛下。”卫赤认真以对。“陛下讲的道理都是没问题的但是有个天大的风险……那就是这几个巫族首领他们被陛下从陇西带到这里辗转几千里一心想回家难道不是为了脱身才故意说讨好陛下的话吗?如果他们过了白道一去不回倒是陛下率领数万人在马邑空候岂不是更要为天下人所笑?” 皇帝欲言又止这次居然轮到他不能驳斥了。 最后这位圣人也理所当然看向了司马长缨。 司马长缨心中长叹一声面上却正色拱手:“臣以为首先边境上的部族仰慕圣人恩威过来投奔是很寻常的事情那几个中部巫族首领也未必敢就欺君罔上……这件事情能成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圣人微微点头。 “其次。”司马长缨继续认真来讲。“陛下臣冒昧……陛下可曾将此事公之于众了吗?” 皇帝微微一怔继而失笑:“并没有与你们之外的人说!” “既然如此。”司马长缨在段威、卫赤和苏巍的诡异眼神中愈加诚恳行礼起来。“就请陛下去离白道稍远更东边也更安全的白登山行猎顺便再度登山遥望苦海祭祀北方至尊……如果祭祀完毕准备折返时忽然有巫族部落主动来投岂不是陛下声威、德行感昭四海堪称陆上至尊的缘故吗?” 皇帝拍案而起大为振奋:“善!” 其他人怎么想的不知道期待司马长缨许久的段威脑子里只蹦出了四个字——自欺欺天! 但是虽然不晓得司马长缨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之前跟这位相公一起吃过一点挂落的段威却并没有再说话。 他现在只想结束这场闹剧早点回家他儿子定好的年后成婚了女方是白氏贵女白二十九娘。 十月初冬日已经开始了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的中级官僚张行在拿到赏赐随后转给王振等下属后立即接到了第二份通知——圣驾将出雁门关狩猎白登山所有人不得延误即刻动身违令拖延者斩。 只能说好在张行下属都把行李收拾好了。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苦海行 (13) 张行作为中级官吏没有任何知情权和决策权只能被庞大的皇权体制推着往前走。 但是白登山这个词已经让他肝颤了这要是巫族冒出来一个冒顿单于怎么办?这个世界的白帝爷可没上过白登山然后按照这两个世界似是而非的尿性给他来一支鸣镝又如何? 于是从收到命令开始启程当日他就不断跟李定做暗示但李定的意思是那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发生了也无所谓……因为东部巫族没有那个真正吃下两万多上五军的力量尤其是军中还有远超巫族军中比例的修行高手还有伏龙印。 “我这么说吧!” 说起军事李定格外认真丝毫没有之前在太原做通识教育时的不耐甚至专门拽着张行在露营后在没人的地方进行补课。“雁门、马邑、楼烦三郡的郡卒以及汾阳宫的屯兵可以在巫族人出现在苦海边上以后立即进入马邑各个要害驻守接应圣驾换句话说巫族人必须一次性投入十万敢战之骑才有可能造成碾压式的突袭逼迫全军不敢应战直接龟缩高山或坚城……但是这等坚城或高山除非十五万骑分四五万做包抄和必要阻击然后剩下十万不计生死去攻城、攻山否则是不可能在一月内吃掉整个小三万东都精锐的。” “那要是都蓝可汗起东部全军有没有可能达到十五万?”张行也同样认真他不敢不认真。 “可能。”李定在军事上从不马虎。“而且如果他从接位第一天开始就暗地里造船是有可能绕过白道直接从苦海冲过来旳……” “那你还说什么?”张行无语至极。“我要是都蓝可汗我就冲过来吃掉这三万和圣驾。” “然后呢?” “然后自称是大晋后人流落巫族顺势并吞晋地。” “吃掉三万需要十五万但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李定摊手以对。“太原有上万屯兵还有武库十日急行军就能到;燕山方向的幽州总管手下中郎将就七个合三万余精骑半个月就能到……为了吃掉这三万人这十五万估计折多少在这里?你信不信他这边刚吃完身后漠北的老家就被中部突利可汗给吃干抹净了。” 张行微微一怔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驳斥。 “更重要的是北地西四镇和荡魔卫的西三卫加一起本身就不弱于东部巫族……若是再拖延一二让他们渡海而来从后面断了苦海……东部巫族的所有贵族、精骑那可就绝种了。”李定继续认真讲述。“你是都蓝可汗你这么干?” 张行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所以。”李定终于失笑。“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都蓝可汗一定要来也不是不行可他必须得在暴露二十天内立即撤回才能确保安全……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位东部可汗闲着没事听说圣人到了马邑不惜暴露自己隐忍多年的野心直接起全族之兵只求威吓圣人一回吓圣人屁股尿流一次然后攻破的城池、缴获的财富还不及这一次出兵的一半耗费多就直接全军撤回去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算这个账我要是全军统帅我是不干这种赔本买卖的。” 张行沉默不语。 而李定也继续感慨:“说到底大魏万般不行但军事还没烂你看汾阳宫里的武库储备和屯兵没问题的;人心也没到最坏的份上外面人和底下人也看不到……看不到最上面和最里面的事情之前司马相公的事情你不说我都不知道……都蓝可汗真要来只要圣人稳住心态放权给老将赏赐再续下来说不得真要再踩着巫族人重振天下人心呢。” 张行愈发不言因为他委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尤其是当天晚上想着安全去处的他使用了罗盘后指针毫无动静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巡视队伍核心是没有安全之虞的。 但是不知道用这一回又会有什么考验就是了。 接下来巡视队伍开始以一种极为缓慢和从容的姿态向北而去。 汾阳宫的军械、粮草从太原更身后渐渐追上来的冬衣以及开拔前的赏赐让士气明显振作了不少。 而在张行看不到的地方大员们虽然心累虽然不满但更多的是对圣人自欺欺天兴师动众要面子的行为感到无力。 不是没有人信了张行一开始的鬼话。 比如说一开始听了张行言语后就紧张起来的秦宝、小周、王振那批人但很快秦宝就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太低而王振则早早忘记只有小周依然迷信张行。 可惜张三郎自己都不信自己了——他已经被李定说服了。 十月十五御驾抵达白狼塞从这里过去到苦海边上就只有一個云内算是重镇了白登山就在云内旁边另一侧是武周山。 御驾没有停歇继续北上。 而这个时候张行又一次警觉了起来因为他注意到有巫族首领模样的人前来拜谒过了白狼塞后重新启用的观风行殿。 稍作打探却是从轮班的北衙公公那里得知这是边境上的巫族小部落准备投奔过来的想找圣人表忠心。 虽然用了罗盘但张行还是忍不住心中再度不安于是当值结束后再度去找了李定——他也只能找这厮了。 “张三郎你真是北地人?”李定一声叹气。“这种事情有什么问题吗?” “请李兄指教。”张行言辞诚恳他是真不懂。 “我这么说吧。”李定失笑以对。“不光是巫族的边境部落喜欢逃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的边民也喜欢逃到毒漠那边……甚至苦海两边巫族的人去你们北荒北荒的人去巫族东部都是常事……圣人到了边境上的小部落没动静才怪。” 张行想了一想旋即醒悟:“你是想说过去的人都是榜样都没有苛捐杂税……无论是人族还是巫族无论是郡国制度、分封制度、部落制度贵人们总喜欢苛待自家人?” “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李定笼着手苦笑一时。“怎么就在巫族出兵这件事情上着了魔呢?” “我做梦了。”张行也觉得有些尴尬便随口胡咧咧。“觉得梦里有点预兆。” 李定脸色陡然一变:“做得什么梦?” 张行赶紧摆手:“胡扯的……被你扯害臊了胡编的。” 李定无语一时然后认真教导:“这种事情不要胡编……其实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说凡俗巫族渡海突袭的事情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我没有说天的事情也没有说龙的事情。” 张行微微一怔:“苦海里的那条龙是不是特别厉害?晋地有没有护地真龙挡得住吗?” “人家不是一般的厉害是那种还是巫的时候能跟黑帝爷、赤帝娘娘打的有来有回那种厉害什么护国护地的真龙没用。”李定正色道。“但它在这件事情里面注定无用……因为一旦它亲自出动黑帝爷不会放过他的!我知道你的辩术……如果说黑帝爷愿意放过它那就是它此举必然直接再遭天谴那样的话巫族就一点希望都没了又或者说咱们死了都值了活该。” 张行再度无言。 十月二十仪仗抵达武周山下。 这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让人联想到刘文周的武周山如屏风一般当面展开而圣人难得出观风行殿眺望盛景心情一扫之前小半年的种种憋闷一时愉悦之下遂令队伍就在安营扎寨提早休息并让皇后率公主、皇子等人外加随行大员、要员一起出来围幕野炊。 张行正好当值本欲趁机摸鱼滚蛋却见白有思也随皇后一起出来便干脆重新立定。 看了一会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情况——虽说存在感不强但是自家那位少丞、齐王殿下何在? 仔细一想好像作为圣人难得的成年儿子一开始西巡的时候他是打前站后来大长公主突然去世他就应该是后卫。 如此说来如今这位齐王殿下如果不是因为大长公主丧事留在关中便应该是辍在后面只是不知道如果是还在后面那究竟是在汾阳宫还是在太原。 但也有可能直接回东都了。 好像还有个小公主留在西都了这样的话除了几位皇孙、两个未成年皇子、齐王和那个小公主其余圣人全家都在这里。 啧闺女儿子一大堆明显都不是皇后嫡出偏偏个个都堆出假笑绝不敢有半点突出和落后生怕让亲爹注意到自己。 这才多大年纪就晓得天家无情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武周山下忽然有骑兵打断了圣人的天伦之乐。 那是十余骑典型的巫族部落骑兵他们佩戴者弯刀、弓箭骑着劣马从北面山坳中闪出……甫一出现便被长水军的外围警戒给团团围住……但出乎意料对方出示了一些信物后迅速被准许进入队伍内部。 十余骑继续直趋观风行殿抵达三百步外复又被外面的一位鹰扬中郎将拦住然后中郎将与那些骑兵交谈一二后立即不顾一切往围幕这里过来。 兵部尚书段威当仁不让主动弃宴避席去迎。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保持了雍容因为这很像是被安置在边境的那些巫族部落这些天看的太多了张行同样麻木估计接下来就是一场圣人兴高采烈下的赏赐。 “请陛下即刻动身!” 出乎意料段威与这些巫族部落骑士交谈后不顾一切来到跟前粗气连连直接下拜。 “这是什么人?出了什么事?!”圣人面色严肃当场质询。“张口便让朕走成何体统?” “这是多年前被曹中丞収降后带到此地的巫族部落安置在武周山对面负责监视苦海素来可信。”段威依旧在地上粗气连连。“他们说苦海上有不下二十万东部巫族之众密密麻麻浮海而来……” 武周山下一时死一般的沉寂。 荒唐! 已经被李定和罗盘洗脑的张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词……图什么啊?不过日子了?东部巫族所有兵马加一起都没有二十万!这兵部尚书怎么当的? “荒唐!”圣人咽了口口水当场呵斥。“东部巫族所有兵马加一起都没有二十万之众……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会不会有可能是来降的人太多或者船比较多在海上铺陈的比较开小部落没见识?”司马长缨相公主动开口询问。“以为是东部巫族大举来攻?” 圣人立即去看自己的兵部尚书。 “臣知道。” 段威依旧在地上粗气连连。“臣知道……陛下说的极对司马相公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圣人和皇后千金之躯还有诸位皇子、公主金枝玉叶一般难道要冒险不成吗?臣已经派遣长水军中武艺最精湛、最有勇略、往来最迅速的赵将军亲自率人去侦察了……请圣人现在赶紧收拾起来暂避一二。” 周围的宫人、內侍、官吏、士卒多已经惊骇起来。 张行倒是目不斜、身不摇的……他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慌了但是架不住他见惯了生死而且还有个罗盘做根底如今怎么说都还能装。 而这又引得身后秦宝、小周、王振几人多有敬佩之色。 便是那几个一直仗着自己修为高冷脸的几个伏龙卫也都忍不住多看了张行几眼……也就是钱唐早早被张行假公济私安排留守负责张含和白塔的保卫工作否则此时恐怕也要黯然起来的。 “朕不动。”圣人沉思了片刻冷言相对。“朕不信都蓝有这个胆量……他图什么?渡海来劫持朕带兵少了必败无疑带兵多了一旦拖延就是被北地西四镇和西三卫给包住灭族的下场!他图什么?” 众人皆不敢言。 段威在地上想了一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干脆点头:“陛下说的极有道理。” 现场气氛明显一松。 但就在这时武周山西面忽然又驰来约十余骑俱明光铠长兵大弓配三马除了两处明光当胸外全身涂朱头上也插着朱红色羽毛明显是边境上最高等级的哨骑、信使。 然后直冲最显眼的观风行殿。 这个时候别处不知道反正观风行殿这旁边已经彻底鸦雀无声了很多人都在两股战战张行也已经麻木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罗盘兜底说有惊无险了还能咋地? 果然片刻后还是段威匆匆去迎然后气喘吁吁来报却将一封书信递上:“成义公主遣心腹星夜走白道险关来报陛下巡视马邑的消息传到时都蓝可汗正好在汇集头人盟誓立即下令举东部巫族全族之兵十五万众渡海来劫驾!突利可汗态度暧昧虽然聚众却将精锐部属拖到领地最中心引而不发有坐视观望之心……书信内是信物不是这些话这些话是口信。” 圣人沉默不语伸手欲接自己堂姐的书信却居然颤抖不停然后几次伸手几次缩回。 “陛下走吧!”段威将装了不知道什么信物的书信小心摆到御案上诚恳劝谏。“立即走吧!” “好。”圣人面无表情站起身来不顾皇后皇子公主试图转身回自己的观风行殿。 “陛下。”牛督公忽然上前拦住。“如果巫族敌众已经登陆就不要用观风行殿了……乘马吧!” “对。”圣人立即点头复又向一侧走去。 皇后匆匆起身被白有思扶助其余北衙公公们也都一拥而上慌乱去扶公主、皇子场面一时混乱。 圣人摸到了一匹马在牛督公的引导下翻身上去便欲往南缓缓而行。 却又被刑部尚书卫赤给拦住:“老臣冒昧陛下要去什么地方?” “走白狼塞回汾阳宫。”皇帝伸手一指。 “恕老臣直言。”卫赤拽着马缰喟然以对。“陛下如果准备回汾阳宫请脱掉衣服扔下所有人让牛督公和白常检还有几个军中好手护送直接运行真气飞往汾阳宫……” “那是皇帝能干的事情吗?”圣人忽然暴怒当众抽了对方一鞭。 脸上挨了一鞭的卫赤丝毫没有半点不满只是继续诚恳来对:“那就请陛下转身向东去白登山下的云内城……因为这附近能装下这么多人的大城可以据城而守待援的大城只有云内何况那里也能等到幽州总管的精锐援兵……去汾阳宫只能脱掉衣服单人逃离否则因为距离太远会被漫山遍野的巫族骑兵给追上、兜上的。” 皇帝想了一想直接打马向东走不过数步终究还是耐不住恐惧胯下一紧慌乱提起速来。 观风行殿内外乱作一团。 张行叹了口气四面去看看到一脸愕然的白有思打了个招呼:“你家张十娘的丈夫是个纸上谈兵的废物。” 说完不管白有思如何茫然这位副常检先去将案上书信收起然后直接俯身抱起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公主转身朝秦宝牵来的黄骠马上一放便翻身上马去追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毛人圣人去了。 ps:感谢覆汉新盟主公子旧老爷……这人挺眼熟啊? 补一章……我也不知道补啥的……反正失眠。 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苦海行(14)(8.2k2合1) “皇非皇王非王千骑万乘走北邙。” 圣人的逃亡引发了营地的连锁效应虽然还没有看到任何敌人但已经有失控的姿态了。 坦诚说都蓝可汗的大举突袭超出了所有人预料出现这种混乱情况不足为奇。但是, 混乱居然是从最核心地区开始蔓延未免显得有些让人沮丧。 当此时机看着在午后阳光下纵马驰骋、宛如回到自己青春的圣人看着被他扔下的满地大魏皇室成员张行莫名有了一种奇特的历史参与感然后想到了那句完全不搭界的历史童谣来——随便啥吧反正这绝不是白登之围的剧情。 其实, 混乱并不代表无效, 尤其是都蓝可汗此时很可能刚刚登陆……况且宫人、太监、金吾卫虽然一个比一个乱可是外围军队意外的保持了韧性。 首相苏巍是个世传老书生不提(他爹就是前朝首相)可军国制度下的关陇门阀成员们天然具有军事教育与历练传统这個时候, 圣人固然失态但从另一位相公司马长缨往下, 两位尚书, 一位郡守, 三卫大将军, 十八位中郎将都展现出了极强的素质愣是维持着大略阵型, 一面追赶着圣人一面兜住了混乱的內侍、宫人、太监, 往云内城而去。。 并在当晚之前蜂拥而入来到了云内城下。 到了城下天色已暗但司马长缨依然指挥若定他就在城头上端坐当场分划。 乃是以刑部尚书卫赤弹压城内秩序检验军资迅速安定人心; 以兵部尚书段威组织信使、哨骑往四面所有军队屯点发出勤王号令并专门探听军情; 以马邑郡守王仁恭清点物资分划城内屯区、检验城防缺口……并直接拆民房加固城防; 然后又以左屯卫大将军司马化达领长水军右翼三中郎将守北城右骁卫大将军张世安领中垒军右翼三中郎将守西城右候卫大将军李安远领射声军右翼三中郎将守南城并临时指派仓促折返的长水军左翼第一中郎将赵光领长水军左翼三中郎将守东城; 这还不算又以中垒军左翼、射声军左翼合计六位中郎将分属段威、卫赤两位尚书以备城内调用; 最后金吾卫自归北衙诸公公统揽护卫圣人、皇后、诸皇子皇孙。 一切安排好了这位相公方才与首相苏巍一起去城中心郡府面圣。 圣人是如何反应不提只说张行他早一步进城带着小公主从容入了郡守府刚刚找到一位公公放下小公主闻得这番安排自然一时啧啧称奇。 随即马上就听到了对应的旨意说是圣人非但全盘认可了司马相公的安排还临时加长水军左翼第一中郎将、绰号摩云金翅大鹏的赵光为右武卫将军。 同时临时提拔殿内监、皇后幼弟萧余为门下省侍中协助两位相公、尚书处事——这个时候的确需要一位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并与前方联络的圣人心腹。 片刻后又出诏令乃是即刻派遣精锐骑兵出城探查军情、沿途搜索遗留物资人员;同时各部各卫皆一分为二立即轮番进食休息确保战力;而且所有宫人食物减半肉食优先供给城上。 然后又诏令金吾卫一旦恢复秩序即刻归司马相公所统参与城上轮番驻守。 张副常检一件件听来只以为之前御前哭诉双马食槽的根本不是这位司马相公;而之前在阳光下奋力奔马的也不是这位圣人。 就这臣子的危机处理能力就这圣人的善于纳谏和任人唯贤大魏朝必然要千秋万代啊! 但是……为什么会乱成这样甚至过两天就有可能被巫族人兵临城下呢? 张行一晚上都没见到李定也没来得及吐槽倒是老老实实按照牛督公的吩咐被要求就在灯火通明的马邑郡守府内就地歇息等待轮班。 然后他半夜就被奇怪的呐喊声、喝骂声惊醒了。 “三哥是巫族人来了。”便是秦宝也有些紧张起来直接推了下就在自己身侧的张行。 没错兵临城下这种事情根本等不到天明——而这也切实验证了另外一个事实没人哄骗这位圣人。 巫族人真来了哪怕只是前锋那也真来了。 一念至此不知道为什么张三郎只是点点头慵懒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然后就在拥挤、温暖且气味复杂的厢房大通铺里努力翻了个身并就在周行范几人钦佩的目光中昏昏沉沉再度睡去。 这位张副常检今日的表现加上之前的小范围“预言”以及之前的“声望”使得这些人心中不免愈加高山仰止起来。 醒来以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这一日外面据说已经有不少巫族骑兵了但张行根本没去看……他在到处打探一些更有用的消息。 比如说城内加上百姓很可能有十五万之众哪怕是按照宫人、妇孺减半来算粮食也只够吃二十二天。 再比如说信使已经抢在巫族合围之前大举发出援军没理由不来。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日又等到一天上午张行吃饱喝足方才得到第一个正经工作一道来自牛督公的命令要求他护送新上任的门下省侍中、国舅萧余上城头去观察一下据说已经主力大至的巫族军情也观察一下城墙上的士气军心。 这当然无话可说张副常检立即点起秦宝等十余名伏龙卫直接护着刚刚四旬的国舅爷往北城上去。 而甫一登城张行便随着国舅爷一起怔在当场。 国舅爷为什么愣住不清楚张行只是这一瞬间便已经醒悟为什么最开始的苦海边境部落要喊出二十万众这种话来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眼前到底有多少人? 之前就说了云内城北面左右夹山西北面是武周山东北面是白登山两山之间可行通道约二三十里但此时已经俱被巫族主力人马填塞。 换言之巫族大军左右连阵近三十里而且还没有将营寨铺陈完毕还在有大量的军队、牲畜顺着这个通道往前铺陈压过来。 量变引发质变。 数量和规模达到这个份上连巫族按照部落分派以至于稍显混乱的排布以及明显并不齐全的甲胄、武器稍显破旧的帐篷、衣物还有极为杂乱的牲畜此时都在阳光下展现出了一种摄人的壮观与雄壮。 这种情况就好像你在面对着一只体型十倍于你的巨熊的时候不可能还会在意对方身上有没有秃掉一块毛一样。 秃毛怎么了? 一口下去咬断你的脑袋! “卫尚书这得有多少人?”萧余愣了足足七八息后方才小心上前来到城门楼上然后立即低声相询此处位置最高的一位熟人。 “萧侍中是说目中可及还是说此番都蓝总共所出兵马?”刑部尚书卫赤披甲戴盔冷冷反问脸上的鞭痕犹在。 “都想知道。”萧余诚恳以对。 “目下所及大约十来万人。”卫赤有一说一。“至于总数按照哨骑回复和我亲自在此处查看还对照一下记录在案的东部巫族部族估计得有二十万人要是算上海边守船的得更多……” “不是说东部巫族倾族之力只有十五万兵马吗?”萧余愈发惊愕。“哪来的二十多万?中部巫族果然暗地里反了?” “没看到中部巫族的旗号多的应该是船夫也是现在的随军民夫。”兵部尚书段威从旁边门楼内转出然后从容解释道。“真要是考虑多出来的战力与其在意这些人更应该要在意那些被安置在苦海边上的原来东部巫族部落也就是昨日一开始来报信的那些人……他们一旦转投过去我们的虚实会立即被知晓周围马邑境内的其他城池会被尽数攻陷对面的战力也会明显多了一大截。” 萧余连连颔首。 张行也若有所思。 又看了一阵子萧余认真再问:“敢问两位尚书都蓝可汗本人确系来了吗?” “应该来了!”卫赤面色依然不变形容不改。“天刚亮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面白地黑纹的烂翅龙旗出现在了城下远远似乎有个金盔金甲的大人物……现在他应该是在安排围城与部落去周边小城做攻略。” “周边得有多少城池百姓……?” “最少是马邑十五城与定襄四城、雁门北三城合计二十二城。”依然是段威主动讲解这些具体信息。“好消息是这二十二城里一多半是军屯边城百姓不多存粮、牲畜和财帛也不多……坏消息是这些城池根本拦不住巫族铺天盖地的攻势怕是要被席卷而下……就好像当年先皇刚刚登基时巫族横扫西北六郡那样。” “人口、牲畜、财帛一卷而空几为白地?”萧余立即想到了脑子里的一些旧话。“我记得当年的诏书。” “萧侍中好记性。”卫赤冷笑以对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讥讽。 张行立即去看萧余。 但很显然这位临时登上相位的国舅爷性格还是比较平和的居然不怒反而继续认真来问:“有没有可能巫族人攻破了这二十二城后继续南下扫荡雁门南部和楼烦?” “不大可能!”段威有一说一。“巫族兵马中肯定会有些许部落忍不住从东西通道进入南面掳掠但小股兵马很难攻破汾阳宫和白狼塞……而这两个地方不失那些小部落也不敢真的深入。” “有没有可能都蓝可汗会派遣大部精锐主力南下呢?”萧余同样尽职尽责有什么问什么。 “没可能。”卫赤有些不耐起来。 “为什么?”萧余似乎是真不懂。 “因为圣人在这里。”卫赤气闷回头只给了一句话。“他们根本目的只可能是圣人!否则这一趟来的就荒唐!” 萧余当即沉默。 “这么说吧。”对比着气闷过了头的卫赤段威依然语调平和。“正是因为都蓝的目标是圣人才带了十五万人因为必须要以十万人攻城五万人做南面和东面的打援才有可能成此惊天大计。” 萧余重重颔首然后便想要折返——很显然他得到了自己此行最需要的信息也是圣人最想知道的情报。 “告诉陛下请他早作准备。”卫赤忽然又插嘴喊住了对方。“如我所料不差明早便会团团围住后日便要正式交战了!” 萧余再度颔首立即转身下去了。 而一直没吭声的张行敏感的察觉到了一点问题。 那就是两位尚书虽然一个言语平和一个言语冷淡可全都暗示了局势的糟糕……似乎城池是很可能被攻破的。而与此同时张三郎明明记得李定亲口说过十五万人不是不能攻下城却很可能要付出整个东部巫族部落被包饺子的代价……虽然两者完全不矛盾却一个强调了危险一个强调了安全性。 怎么说呢? 张行当然可以理解这点差异毕竟兵战凶危谁也不敢打包票。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三郎总觉得这俩位尚书强调危险从本质上而言并不是一个意思。 对经历了几次政治风波的兵部尚书段威而言面对着圣人和皇室大部分成员可能被一网打尽的情况把局面先往坏了说日后才能方便推卸责任。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卫赤俨然是因为昨日那一鞭子似乎有了郁气有意无意的在刺激圣人。 但……这些关他一个伏龙卫副常检什么事情? 于是乎从初始对巫族兵马规模的震惊中回复后心态意外平缓的张行一言不发只是跟着萧余一起下了楼而这位国舅爷俨然也没有跟这位随行黑绶交流的意思。待二人一起回到临时充当行在的云内城郡府署衙大概是因为拥挤和不得不临时放下架子的缘故张行居然直接带着人跟着对方来到了圣人所在的大堂前。 甚至直接走了进去看到了圣人那明显的黑眼圈后才从容扶刀立到了一旁门内。 谷鯪这时候萧国舅已经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讲了个明白并试图与两位尚书统一立场——他也觉得对方的兵力很强盛城池危险。 “朕还是不懂。”圣人扶着额头气急败坏似乎有些头疼。“都蓝图什么?什么都不管也不在乎什么出兵成本就是要图朕而后快?” “陛下现在说这个没用了都蓝已经来了而且果然带了十五万大军这个兵力太危险了一旦城破后果不堪设想。”司马长缨言之凿凿。“所以臣有一个说法……” “你说。”圣人立即应声。 “现在城内塞了六千匹马也是我们能动员的骑兵总数。”司马长缨认真以对。“而巫族军队过于庞大是不可能在明早之前完成四面包围的……所以臣请陛下集合精锐骑兵和修行高手带着伏龙印让骑士们负着皇后以下的皇室贵胄今夜突围!至于臣臣预判失误罪不容诛但请陛下许臣死命来抵亲自率此兵马护卫陛下一起突围。” 圣人沉默不言。 很显然这个时候沉默无外乎是两个理由——要么还是觉得这么做太丢人了毛人圣人是很爱面子的他过不去那个狼狈而逃的门槛;要么圣人不敢冒险待在城里还可以熬此时出城要是被东部巫族的轻骑在城外包住怎么办?岂不是立即有生命危险? 没人知道是哪条理由只知道圣人明显没有同意这个选择。 “还是要坚守。”过了半晌首相苏巍似乎察觉到什么出言姗姗来迟。“但要守必须还要继续赏赐以激励人心并尽快催促勤王之军因为城池真有可能守不住……臣冒昧陛下要不要定下超常赏格出来?” “等朕明日亲自看过都蓝的攻城最好当面问一问他再说这个。”很显然当日参与过灭南陈的圣人并非是什么军事白痴而且依然存在着外交解决的心态。 两位相公也都无言。 翌日什么都没发生那位都蓝可汗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围住了大魏皇帝后保持了足够的隐忍与耐性安静的安营扎寨安静的分配劫掠队伍安静的完成对云内城的四面包抄。 终于又过了一日御驾抵达云内第四日上午鼓声忽然隆隆起来北面城墙来报说是在仓促完成了简单的四面拒马阵与简易营区后东部巫族的那面标志性白底黑纹的烂翅龙旗出现在了北面城下疑似是都蓝可汗亲自来拜见大圣人。 这个时候必须要再度鼓励一下军心了圣人犹豫再三可还是鼓起勇气自郡府中走出往北面的城门楼上而去……他还是有点不信邪。 当此时机牛督公、白有思自然都在随驾之众伏龙印也在伏龙卫也尽数登场并按照平素故居混杂在城门楼周边各部各处人马之中。充当预备队的射声军左翼三中郎将也率领三千养精蓄锐的精锐登上北城以作必要维护。 然后圣人便在众人众星拱月之下昂然坐到了城门楼上正中间预留的座位上。 云内城是北方重镇城池规制很大不然当日卫赤也不至于让圣人来此了……对应的城门楼也很排场足够圣人铺陈的开。 众人摆好架势张行都意外找到了李定二人远远的立在了城门外侧外方的边缘。 接下来随着圣人抬手示意牛督公忽然上前数步然后一声长啸。伴随着他的长啸宛如青龙一般的一股厚重长生真气自城门楼外的天空中游过瞬间便让原本仅仅是嘈杂声便铺天盖地的城上城下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这是一位顶尖的宗师高手。 牛督公轻松震慑全场接下来似乎是谈判的好机会但很快有意思的一幕或者说回应就出现了——众目睽睽之下已经被拆开的观风行殿被从巫族营地内拖拽了出来集中到了城北东部巫族联营最中间的庞大空地上然后又被加入了许多马粪、牛粪、柴草一起当众焚烧。 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形成了一个遮天蔽日的庞大火堆复又引得巫族全军激荡一起嘶吼欢呼起来。 似乎刚刚牛督公奉旨长啸静场居然是为了让所有人都来看这一幕一般。 刚刚趁机跟李定凑到一起的张行低头偷眼去看敏锐的察觉到圣人的面皮不受控的抽动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都蓝可汗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告诉圣人老子不跟你谈!老子就是要羞辱你这个大魏皇帝! 这还不算火焰既起响彻山野的欢呼声刚刚低沉下去趁着长啸静场间隙无数个号角自城下数十里宽的营寨中一起响彻天地并在武周山与白登山之间形成了悠长的回荡。 伴随着号角声无数巫族骑士骑马操弓自营寨中蜂拥而出直趋城下。 城门楼的众人居高临下看去只觉得巫族骑兵宛如绝地洪水一般扑来胆小之人已经两股站站便是没有腿软的也不耽误看的目瞪口呆、脸色发白。 来不及震惊了因为很快便有如蝗箭雨铺天盖地往城上飞来别处自然是举盾不及如城门楼这里倒是无虞因为牛督公面色不变直接释放出厚重如实体的长生真气包裹住了整个城门楼轻松拦住了几乎所有箭矢。 但是这依然不耽误所有人盯着如此密集、如此规模的箭雨失态。 牛督公真气很强大包裹范围极广效果也很好但巫族骑兵的箭雨却明显更为壮观单个强大个体在十数万之众面前还是显得有些过于对比强烈了。 尴尬的沉默中下面的巫族骑士几乎是本能的往复不断轮流射箭不停。 片刻后从一出场便全盘落于下风的圣人眼看着巫族人箭雨不停终于在座中发怒:“让射声军架弩给朕射回去!” “不可以!”刑部尚书卫赤不顾一切阻拦。“弩矢有限不到必要不许射弩有弓箭的可以将箭矢捡起来射回去!” 面色早已经发白的圣人一时气急便要再行发作却哪里不晓得对方说的极是复又硬生生止住然后只能须发抖动含恨以对:“听卫尚书的!” 就在城门楼这里搞让人无力的戏码时挨着墙根那里张行和许多被真气包裹的官吏、将士忽然注意到了下方的一点异像——那面烂翅龙旗忽然从正前方的营寨里缓缓向着自己这边移动了。 而且还带出了一支装备精悍大约四五百骑的精锐骑兵却又细致的分为五六队按照一定顺序有序排列跟随。 这是一支重甲弓骑。 “跟我想的一样吗?”张行压低声音以对。 李定面色发白一声不吭。 牛督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只部队立即严肃起来笼罩着城门楼的长生真气明显厚重了一层。 片刻后城门楼上的这几人想法得到了验证——这是一支纯粹的修行者队伍。 这四五百骑簇拥着烂翅龙旗来到数百步外龙旗停下而这四五百骑则如其他士卒一般涌上前去然后一起射箭从拉弓开始明显的真气色调便浮现了起来。 但是很可惜他们包裹着真气的箭矢混在普通箭矢中根本不足以冲破牛督公的真气尤其是很多人注意到这一幕后立即释放出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真气给牛督公做援护。 意识到不足以冲破真气阻碍后这四五百修行者队伍毫不恋战立即折返。 城门楼上众人瞬间松了一口气。 甚至已经有人松开援护转身回头劝圣人先回去再说了。 然而就在这四五百骑回到烂翅龙旗跟前的时候忽然间那面旗帜逆流而动了乃是主动朝着城下冲锋而来。 非只如此这四五百骑也纷纷勒马并且在没有任何弯弓搭箭的情况下外放出了自己的真气赤色、白色、黑色、黄色、金色虽然驳杂却明显有序以至于隐隐构成了一个整体。 而那面烂翅龙旗也仿佛有了生命力一样卷动了所有真气。 城墙上不是没有懂行的。 但说时迟那时快烂翅龙旗下一名金盔金甲的巫族大将一声怒吼宛如雷鸣继而突出向前扬手一箭射出了一根极为粗大箭矢箭矢卷动了身后所有真气如真龙出水一般奋力扑出带着几乎所有下方巫族骑士的真气直直刺向城门楼上。 站在城门楼边缘看热闹的张行白毛汗都出来了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根带着巨大真气流的粗大箭矢迎面与牛督公的长生真气相撞虽然明显一滞却还是从众人头顶飞过硬生生穿破牛督公的真气防御重重砸向最中间的圣人座前。 所有人心里猛地一跳。 不过目中所及一道金光忽然闪过速度大大削弱的箭矢立即崩成两半——后半截儿落在城门楼上前半截虽然再度偏移却还是没入城门楼的条石中足足半臂长方才止住。 众人愕然去看却见到白有思持长剑立在一侧剑锋犹然在抖动牛督公则面色惨白努力重新支起真气。 再去看时才发现白有思侧后方圣人正在张目结舌盯着眼前的粗大箭矢一言不发。 白有思似乎是会错意立即上前上前将落在地上的那半截箭杆取来然后随手一割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支巨箭的后半部居然用白布系着一支中间被折断的寻常小箭。 白有思转身将小箭取出单手奉给圣人。 圣人立即伸手欲抓但有意思的是这位理论上最少是成丹极大概率在宗师以上修为的圣人本圣居然跟一旁正面受了巫族奋力一击的牛督公一样双手颤抖不停始终难以握住。 这还不算城外那名金盔金甲的大将一箭射出意识到没有成功后并没有再做多余尝试而是仰天大笑随那面烂翅龙旗一起带着可能是东部巫族内他能调度的所有修行者骑士往营中归去了。 周围骑士显疲敝却纷纷仿效这位大将放声大笑继而引得不知道多少巫族将士一起在城下大笑。 笑声震动山野绵延不绝压过了几乎所有声音。 怔怔看着这一幕的张行猛地回过头来再去看那位圣人却见那位圣人随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长非但没有抓住那支小箭反而面色越来越红手臂越来越抖。 最后随着他一张嘴居然忍不住当场落泪。 所有人都惊呆了。 而张行怔了一下后立即醒悟却恨不能仰天一声长啸……他哪里还不知道?李定的军事账算得一点都没错!一点都没错!巫族人此番倾巢突袭哪怕是到了现在来看从军事角度、从经济角度十之八九也注定是要赔本的! 东部巫族全军也注定是要在二十日内全军撤回的。 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军事的问题这是政治账目这是国仇家恨! 都蓝可汗就是要白白付出那么大代价来耀武扬威一番!来吓得这位外强中干的大魏皇帝屁滚尿流! 想此人登基以来肆无忌惮威福自作状若无敌……但苛刻徭役不断百姓逃亡不庭两征东夷俱败心腹之地天下仲姓造反复又大兴土木对上对下一般凉薄尽失人心……现在有隔壁巫族的首领跑过来说说他们跟着这个圣人走了几个月发现所谓大魏圣人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玩意那为什么不试试? 什么叫本钱?什么叫不值得?我管他呢!我爹若有灵都还在苦海里罪龙老爷身边探着脑袋看着呢! 这支箭没有安装什么特殊的声响装置却是一支地地道道的鸣镝!一支响彻了四海的鸣镝! 不就是大魏皇帝吗? 不就是一个独夫吗? 他干了那些事情为什么还觉得他还能一直强横下去一直无敌下去? 这一箭你们不敢我都蓝敢敢为天下先! 恢复了名誉的李定看着面色潮红喘息不停的张行忍不住心里发虚先是有些惶恐的往后挪了半步但马上又赶紧往前一大步替这位张三郎挡住了许多人的视线。 而此时圣人已经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流了怎么收都收不住……他什么时候遭过这种事啊?他不改享有四海威福自作的吗?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苦海行(15) 云内城中嘈杂声不断马匹往来的踏地声、刀剑甲胄的碰撞声、建筑倒塌旳轰隆声、呵斥声、呼喊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城外传来的箭矢呼啸声、撞击声、喊杀声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背景音。 这种声音下有人在惊恐有人在振奋有人在迷茫有人在思考而有的人则在睡觉和吃饭。 睡觉的人是夜间执勤的伏龙卫此时正在郡守府厢房里鼾声不断但平素刺耳的鼾声此时也早已经被外界嘈杂声淹没而张行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秦宝、王振、小周等七八个伏龙卫外加十几个金吾卫蹲在大通铺厢房外面的廊下吃饭。 一碗加了酱油的小米粥两个烤饼子一条肉干小米粥熬得很烂饼子烤的很脆肉干也油汪汪的张副常检吃的很香。 当然肉干不是人人都有的……伏龙卫都有金吾卫那边却只有队将丁全一个人有了其余人都只是小米粥和饼子而已。 但这还不是此地待遇最差的就在这厢房院子角落里水井旁一位颇有品级的北衙公公正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一起照看着一个炉子炉子上是一个破口瓦罐瓦罐里是一罐小米粥……水是自己亲手打的小米是一起凑的这是他们五个人外加八个其余宫人今天一整天的口粮待会碗还要找这些伏龙卫来借。 更有甚者按照旨意公公们还能领有一大碗小米粥因为必要时还能操刀上阵宫女们就只有半碗了。 粥熬好了因为伏龙卫和金吾卫们都还没吃好饭、腾出碗来所以几个人只能干愣着然后拿唯一一个剩碗让那位姓余的公公先行盛了粥。 余公公端着粥略显小心地坐到了张行身侧开始慢慢来喝但喝了几口大概是喝不惯这种直接加酱油的粥其人到底是没忍住便端着碗认真来问:“张常检都说你是二征东夷的时候逃回来的……那时候也是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吗?还是说这已经算好的了?” 此言一出周围人无论是伏龙卫还是金吾卫又或者是比较远的宫人们都一起抬头来看。 “差不多吧。”张行嚼了一口饼子若有所思。“一开始的时候还挺好的能生火加上头盔能当锅所以还有热粥喝有热饼子吃。” “那为什么没几个人逃回来呢?”余公公不免好奇。 “因为只是一开始差不多。”张行摇头以对。“后来就开始下雨一下雨火就生不起来了就只能是饼子加凉水……这时候就开始直接死人了有喝雨水得病的睡一觉就起不来;有太累的走着走着直接滚河沟里叫一声都没有的;还有为了几个饼子拼命相互厮杀搏命的……现在想想幸亏是早春不然天热一点、冷一点怕是都要病死、冻死在路上也幸亏败的太快还有足够的存粮在身上不然就得吃人了。” 这位平素参与执掌北衙文字、素来权重的余公公听的出神将粥洒了一点在手上赶紧去舔舔完之后方才认真追问:“可如今正是冬天……万一下雪会不会也会出事?” “万一下雪或者骤然降温反而是好事。”张行咽下最后一口饼子诚恳安慰。“因为一旦下雪巫族人在城外人又那么多更受不了肯定直接退了。” “哦!”余公公为之一振赶紧低头喝粥。 “张三爷。”就在这时金吾卫队将丁全复又小心开口。“听说城里粮食只剩十七八日可用了?” 周围人耳朵竖的更直了。 “再有十五六日巫族人必退。”张行没有心思去吓唬这些人也没有心思去验证自己委实不清楚的事情只是说了实话。“否则必然会被北地援兵给堵住到时候片甲不留。” 丁全点点头以这个人的聪明当然不会继续问“十五六日守不住怎么办”? 张行见到没人再吭声也懒得多言只是继续喝粥喝完了之后居然亲自将碗在水井旁洗了交给旁边一个宫女然后才坐回去却又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好了。 说起来昨日城门楼上那一箭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圣人当日回到郡府以后彻底不再出门干涉军务只是抱着皇后和几个年幼皇子、公主痛哭据说昨晚上眼睛都哭肿了甚至还说天亡他们父子……近侍们这么小心翼翼和悲观十之八九是因为昨晚上的动静根本躲不过去而受到了感染。 不过依着张行来看只是哭下去倒也无妨反正把事情交给外面的相公、将军们来做用不着他这个圣人指手画脚局面反而会无忧……将领经验丰富士卒都是禁军精锐所谓最好的将军、最好的兵员、最好的甲胄还有完整城墙跟城内居民充当民夫哪里不能守半个月? 巫族人仓促过来明显没有做好攻城准备的……至于自己作为伏龙卫安安静静的做个御前的美男子装个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样子怎么也都能熬过这一遭。 正想着呢那边忽然又有一位公公转入远远便来喊:“张常检辛苦你走一趟牛督公让你去城上叫两位尚书来御前议事。” 客气的不得了。 当然张行倒也知道此时不是吐槽的时候便赶紧起身应声立即叫上秦宝分两队各自去寻人……待到城上将卫赤与段威两位轻松寻来顺便观望了一下城中局势便堂而皇之随之上堂立在了门内做了个旁观。 此时来看圣人昨夜怕是果然哭肿了眼睛只是应该用了什么法子消了一些肿但痕迹不可能遮盖干净反而留着两道红印子有些欲盖弥彰之态。 两位尚书看到这一幕也都愕然却只能和提前进入的相公们一起佯做不知。 “昨日一见巫族兵马势大难制。”圣人见到人齐强行睁着眼睛来问。“局势紧张诸卿可有方略?” 众人一声不吭张行自然也冷眼旁观。 “问诸卿家话呢!”圣人催促不及明显有些焦躁。“如之奈何啊?” “臣还是前日之议。”司马长缨面色严肃出列相对。“一旦城破玉石俱焚与其如此不如集结精锐早日突围!” “不可。”首相苏巍立即驳斥。“巫族骑兵更多一旦出去陛下安危难保你没看到昨日那一箭吗?” 皇帝立即颔首:“不错。” 司马长缨长叹一声看都不看苏巍一眼只是朝着圣人诚恳拱手:“陛下臣之忠谨天日可鉴就是因为看到那一箭觉得城池未必可保……” 圣人一时犹疑。 “只要守城严密谈何未必可保?”刑部尚书卫赤冷冷打断对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要结阵总要时间咱们军中修行者更多集中起来做应对便是断没有因为他们有那一箭便要弃城的道理……” “卫尚书言之有理。”兵部尚书段威也强打精神进言。“何况我们还有牛督公、白常检还有伏龙卫和伏龙印委实没有怕了那一箭的意思。依着臣看此时只有两个要紧的事情要做一个是激励城内士气另一个是努力召唤援兵……只要城内稳妥外面大军一至都蓝必然退兵。” 两位尚书一起表态加上首相苏巍三比一而且圣人本圣明显是怕了的……如果说之前还有担心丢面子的成分此时就是决然不敢出门了……所以坚守待援的方略再度被强化上上下下众人自然纷纷出言表示赞同。 出乎意料司马长缨居然也跟着点头:“若能激励起士气自然好但是莫忘了从蒲津渡河时士卒便争相贿赂上官以求留在关中之前在太原也有许多人不想北上以至于随后在楼烦只是遭遇秋雨便逃离了不少人……可见城中士气未必多高甚至有士卒心存怨气……陛下须下全力振奋士气才可一守。” 这话说的无人能驳斥苏巍以下也都只是去看圣人。 倒是杵在门内的张行扶刀肃立之余心中微动。 “朕晓得了。”圣人赶紧应声。“事到如今朕怎么会怜惜官爵呢?朕意已决待会亲自去巡视城内昨夜被轮换下的士卒当众许以官爵……凡披坚执锐守城者皆有功平地加至六品再有斩获和功勋再行加赏。” 堂中似乎愈发释然。 但很快首相苏巍便和其他人一样反应过来愕然抬头:“圣人是说平地加至六品?” 张行忍不住看了眼自己腰上的黑绶随即无语他已经意识到司马长缨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这老小子明显是那日之后非但变得小心而且起了坏心了有点黑化的意思……欲擒故纵莫过于此。 想想就知道了纯战斗人员足足近三万直接加到六品全天下多少人口来着?一万万?一万人中就有三个六品?那算什么?还算官嘛?真的可能实行吗? “是。”圣人严肃以对。“朕想了一下事关大魏存亡国姓延续平地加至六品不过分!” 苏巍欲言又止。 “苏相公。”司马长缨忽然接口。“不要紧的六品也好七品也罢无外乎都是军中品级不管事的……所谓平地加六品只要约束在军中便只是日后要多花费三万人的六品俸禄罢了……再说了天下皆陛下之天下而此时稍有迟疑万一军心稍散什么六品五品反倒显得可笑……要我说虽柱国亦可加何况六品?六品已经是陛下深思熟虑考虑到五品是登堂入室的门槛专门留了余地的。” 圣人连连颔首。 苏巍彻底语塞。 张行则心中无语——这几位放这儿自欺欺人呢?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也!真要是多花钱给三万个人六品俸禄的事情你倒是直接跟士卒们约定一出去就赏你们多少多少钱多好?为什么一定要用六品官爵来做表达? 这事要是能落实了大魏也该半死了。 反过来说要是不能落实大魏也该蹬了半条腿了……但蹬就蹬呗张行从昨日那一幕后便有了一种置身事外的从容而且看得更加清楚无外乎就是圣人一时心态崩了呗跟一个崩了心态的人有啥可讲理的? 正想着呢两位尚书对视一眼段威明显躲闪一时倒是卫赤严肃以对:“陛下这种事情我们不懂……但是既出此言将来一定要取信于军否则迟早还会生变。” “晓得了!”圣人略显焦躁。“可还有言语?” “经此一役雁门、楼烦、马邑三郡必然疲敝……请陛下免去三郡一年租税并赦免三郡所有罪人许他们随军出力。”段威赶紧说了句不松不紧的废话。 “这是自然。”圣人愈加焦躁。 “臣以为不妨赦免东夷……许诺不再东征。”理论上当了相公但实际上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临时工的国舅萧余忽然出列主动进言。“两次东征百姓苦不堪言士卒人人畏惧枉死……若陛下能公开赦免东夷军心必然振奋。” 说实话张行对这个议题倒有些不是很在意。因为他觉得东夷迟早还是要打的但反过来说经过眼下这档子事巫族公开反了也不可能立即再去打东夷。所以公开承诺赦免属于可有可无。 但怎么说呢? 考虑到这位圣人的折腾就是从东征东夷开始崩坏的朝堂上的一些爱好和平人士有所不满也是寻常……事实上东境、江淮一带确实存在着大量的反对东征的声音军中也是上层趋向于东征而下层普遍性畏惧。 所以这位未必算是夹带私货就算是那也是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私货。 “那就赦免吧!”圣人迟疑了一阵子但俨然心态已经彻底崩掉连三万个六品官都出来了何况是这种东西于是终究答应。“可还有吗?” “还请陛下赦免巫族与都蓝可汗。”萧余继续认真言道。“并请函于成义公主、突利可汗让他们劝都蓝可汗折返。” 堂中愈加鸦雀无声。 但很快随着外面一声什么巨响引得堂中不少人吓了一跳这位圣人还是主动开口了:“来得及吗?” “臣反对!”卫赤忽然开口。“此事断不可行……” 与此同时来不及听到下文张行便看到对面牛督公朝自己一抬手立即会意然后面无表情转出堂上去了。 往外面一问都说刚刚动静是西城方向往西城跑了一趟才发现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巫族开始用撞木而已而且已经被浇油焚毁。 就这样等他折返回来却发现堂上会议早已经散掉因为圣人都开始出去做巡回演讲了便干脆趁机偷懒远远绕着圣人的仪仗自行在光秃秃的城内转圈然后一边听着各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一边去寻李定。 绕了半日打听了许久方才在一个街口后面的光秃秃小巷子迎面遇到了李定后者此时居然正在在那里记账呢伸手还有一堆各种各样仓促聚集的粮食和一堆力夫。 “你这是负责军粮发放?”张行走上前去不免有些无语。 “是。”桌子后面的李定略显尴尬也不知道是尴尬昨天的事情还是尴尬眼下的场景。 “挺好的。”张行拢手叹气道。“安全。” 李定当即点头:“确实……” 张行稍显诧异。 “你还没看明白吗?”李定一边继续假装记账一边努力干笑。“圣人只求皇室能保这种情况下用兵用险之事是没法施展的便是上了城墙又如何?” 张行想了一想此事似乎也无话可说没看到他自己都准备摸鱼到最后吗?唯独又想起自己此行根本便稍微一肃靠上去低声来言:“有事问四哥修行上的昨日事后我觉得……” 李定放下笔抬头一看几乎是瞬间醒悟:“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忽然通了一脉?奇经八脉皆是如此不必在意……是哪一脉?” “自颅顶至脚心气血翻涌……我没敢问伏龙卫的其他人但感觉应该是冲脉。”张行脱口而对。 此冲脉之冲是名不是动奇经八脉里有一脉就叫冲脉。 “那就对了。”李定稍微一想立即点头。“冲脉对应血海必然是昨日所见心血来潮自然涌起……可见昨日事对你触动极大。” 张行一时尴尬然后赶紧拱手:“还没谢过李兄昨日计较。” “无妨。”李定连连摇头。“你自己也须小心些……先不要告诉别人不然别人都是观落日大河啥的你观圣人失态总是个说法……便是说了也说是观军阵后气血上涌。” “明白。”张行点点头继续来问。“其实还有一事……”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通了奇经一脉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感悟到真气技巧?” “是。” “这是寻常事情。”李定继续坐在那里讲解。“冲脉对应的真气技巧往往是气血上涌后才能显出来……往往是越战越勇或者是不易疲惫之类的……你若是上阵砍几个人说不得立即察觉到异样了只是在城内坐着自然没法察觉。” 张行心下恍然敢情这还是个情绪下的被动技能倒也瞬间释然下来。 而他刚要再问忽然就身后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时再度传来却终于失笑:“平地起六品李四郎本来就是从五品这次怕是终于要登堂入室了吧?” “这大魏的登堂入室还有什么意思?”李定重新提起笔来幽幽一叹继而立即警醒。“你且小心些……什么东西都是这样你觉得他稳当的时候偏偏就要势不可挡的倒下去你觉得他彻底立不住了反而又有还多东西撑着……说白了大势难为你我现在的局面还做不了大势只是暂时随波逐流!” 还挺有哲理的。 但张行只是无语:“我只是来取笑你罢了什么大势小局总得等这次解围了再说吧?” 李定怔了一怔也是干笑继而将笔摔到了桌子上然后和张行一起冷冷去等下一波山呼海啸。 当然了摸鱼也要讲究基本法尤其是外面还围着城呢。 傍晚的时候张行回到了郡守府然后立即从一个意外的对象那里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你下午做了应募要出城去?”张行看着身前的秦宝无语至极。“做信使去东北面苦海边上接应幽州大军?可此时出城岂不是要白白送命吗?” “牛督公亲自送我们这些信使出去!”秦宝平静以对似乎胸有成竹。“一批二三十人分散往四面七八个去处不用担心外面的围城大军。” “可是城外大军之外必然还有无数部落在分别攻城略地撞到一个都是死。”张行愈发无语。“你吃什么昏头药?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老娘和月娘怎么办?” 嘴上这么说张行却已经自行醒悟:“是因为陛下许诺了平地起六品然后这个信使的差事又专门另加了殊勋的赏格是不是?你想博一个大的?直接当个大官?” 秦宝面色微微发红但还是勉力来言:“我本就准备为出人头地搏命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张行彻底无奈只能压低声音气急败坏:“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反正死不了?可谁告诉你圣人会信守承诺的?” 秦宝反问:“光天化日圣人亲口御言怎么可能不守承诺?” 张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东西李定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但秦宝却根本没法做解释的。 而秦宝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放弃了争辩低声相对:“这次是我背着三哥自作主张了……可我已经当着牛督公面应下了而且上了名录拿了赏赐金银不可能出尔反尔……不然怕是不用担心巫族骑兵就要先在牛督公那里送了性命了。” 这便是木已成舟的意思了真要是出尔反尔军法确实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白绶。 “我随你去。”张行想了一想摸到腰后罗盘显得有些有气无力。“断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 秦宝当即欲言。 “闭嘴!”张行气急一时当场跺脚然后便觉得一股真气从脚底板直接贯穿到头顶继而四散开来引得周边顿时寒气四溢。“带我去见牛督公!” 秦宝只是诧异去看对方身边寒气显化惊愕一时。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苦海行(16) 黑夜中寒气弥漫。 张行与秦宝二人驰过一片黑漆漆的地段忽然勒马止住回头来对身后两三百步外十几名巫族骑兵早已经惊慌失措甚至听到了明显的落水声和呼救声。 秦宝拿出背上弓矢弯弓搭箭试图朝着陷阱位置盲射一箭却在拉弓后又直接放下。 “怎么?”张行回头去问。 “有点远。”秦宝干脆做答。“杀伤不足没什么用。” “我试试。”张行伸手示意。 秦宝稍显诧异但还是立即将弓箭递了过去。 张行接过来对着自己设置的冰面陷阱方向大约拉弓瞄准然后却并不着急放箭反而是全身运行真气银灰色的寒冰真气自头顶和脚下大量蔓延出来几乎包裹了他全身也自然包裹了双臂蔓延然后等待外溢真气顺着箭矢前后交接一体这才轻弹弓弦放任箭矢带着一道银灰色流光飞出直扑远方。 很可惜没有惨叫声。 实际上张行的箭术很烂流光几乎错开来他们在小河上设置的冰面陷阱几十步远……当然好像大部分大魏军士的箭术都挺烂的这是因为有制式钢弩而且习惯以多欺少的大兵团作战……但是原本的呼救声和嘈杂声也还是立即停了下来。 “他们被吓到了不敢乱动了。”秦宝振奋一时。“真气引箭是很多奇经高手通了三四脉才会的战技三哥怎么做到的?” “我天赋异禀真气足舍得浪费所以显化体外更明显了一些而已……而且也是刚刚想到试了一试……咱们现在赶紧走!”张行一边说一边调转马头迅速往小河上游而去。 秦宝也立即闭嘴随之而行。 张行不是在敷衍……奇经八脉阶段被认为实力和实用性陡然超过正脉阶段基本上就是靠类似旳手段也就是形成剑芒、真气引箭、铁布衫以及越战越勇之类的战技……但张行一直有猜想那就是无论战技听起来、看起来多么炫目本质上应该就是奇经八脉打开了另一层次的经脉使得人可以借用奇经将真气或外显或内用于之前够不着的核心器官。 换言之真气储存量、真气释放稳定性、真气释放范围、真气运用技巧这些才是这些花里胡哨东西本质。 实际上很多真气在正脉阶段后期就已经能附着近战兵器了本质上也应该是同样道理。包括到了凝丹阶段现了驭气而行这种标志性的东西也应该是真气储存量更大释放的更快更稳所致。 正是秉承着这么一个观念刚刚他才会福灵心至看秦宝射箭陡然想起了城下看到的巫族军阵中真气连成一片都蓝可汗射出那一箭的架势然后决定试一试这么一个笨法子。 其他人绝不会这么做因为太浪费真气了。 就这样二人打马走不过数里来到一个有小火堆的标记处忽然止步随即张行下马找到了事先放到在河上并施展寒冰真气小心做成的浮桥这才回头示意。 秦宝立即湮灭火堆牵上他的瘤子斑点兽跟在张行后面渡过了冰块与木料混合制作的简易浮桥然后再度上马却又抢在张行前面往他们之前诱敌的山间隘口而去。 摸到跟前果然那十余骑尚未折返隘口的小营寨里不过三四个人还都彻底放松警惕只在那里烤火闲聊甚至还有调笑之声。 听到马蹄声一人还站起身来用巫族话来问什么。 但迎接他的是一支穿喉铁箭。 箭矢先至随即两骑便也至……一人舞动大铁枪铁枪上居然有电光炸开直接将另一名刚刚起身的巫族武士掼到火堆之上;后一人从容下马迎上一名仓促拿起长矛的年长巫族士兵然后带着寒气的一刀挥过轻松将对方长矛削断复又一刀自对方脖颈处向侧下方斫下力尽之后居然不能枭首但也足够葬送对方性命便干脆收刀也将歪着头的巫族武士推到火堆里去了。 剩下一名巫族武士早已经惊吓失控根本不敢抵抗只是往黑夜中的荒野里狼狈逃窜但来骑也就是张行与秦宝居然不做理会反而赶紧上去去推倒阻拦隘口的简易木排。 “三哥。”将要回身牵马跑过去时秦二郎忽然止步往脏兮兮的帐篷里努了下嘴。 “没必要赶路要紧。”张行会意却当即摇头。 原来二人忽然察觉帐篷居然还有人……或者巫……不过就如今这种人族文化独霸的情况怕是巫族也要自称人的。 秦宝也跟着点头这个时候时间才是关键为了这个隘口他们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帐篷却被人从里面主动掀开了然后从里面跑出来两个明显是布衣装扮却衣衫不整的女子朝着距离最近的秦宝直接跪下为首一个稍微年长的更是直接用晋地言语哭泣求诉: “军爷救救俺们!” 秦宝愕然一时完全懵住。 “哪里人?”张行叹了口气立即上前反倒比秦宝这个土生土长的人更适应这种场景。 “混原的。”年长女子赶紧收声回复。 “这个隘口东面还是西面?” “西面。” “家里人呢?” “都在巫人的大营里俺们是被专门带出来的。” 张行深呼吸了一口气立即扭头去吩咐秦宝:“去搜下干粮和钱都要再看看有没有本地的女子衣服不管有没有都要扯几個巫族人的脏皮子……” 秦宝如得了主心骨一般立即去行动。 “大嫂。”张行蹲下来握住对方一只手认真去说。“巫族人太多了你们家在西面全城全境沦陷根本没法回去而我们就两个人还有干系更大的事情所以现在不要哭认真听我说一个字一个字能记多少记多少……” 女人本能想缩手却还是咬牙努力点了下头。 “第一我们马上给你们干粮、钱、衣物还有冬日取暖的皮子你们拿着不要回家回家必然是再被捉走只是跟我们一起过隘口去东面山里躲着能熬一日是一日……” “第二一定要记住了大魏的军队过几日就该来了但来了也不要太高兴这不光是巫族来劫掠是世道要大乱了大魏的军队也肯定会祸害老百姓尤其是你们这种没家的……所以除非遇到野兽否则尽可能要等皇帝仪仗离开再回家去看……” “最后一条要回家发现家里男人没回去千万不要多待拿着我们给你的钱远远跟着军队从大路往南走先去太原先稳定下来然后要是害怕再遇到这种事就慢慢的顺着汾水过太原去临汾、去河东到河东闻喜县找到一个长着大槐树的张家庄就在那里给人当仆妇也比留在边境上安全……” 张行絮絮叨叨一番话讲完秦宝已经搜罗了不少东西而张三郎起身后也从怀中摸出一些金银和干粮搭上一起交与两名妇女。 这个时候西面的黑夜中再度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却止步在暗夜之中。 “快走!”张行早已起身然后催促不停。“先过去我们卡在这里半个时辰。” 两名妇女似乎也知道是巫族人回来了晓得厉害只在地上磕了个头便一个人拿衣服裹起干粮跟钱另一个抱着皮子一前一后往东面慌张逃去。而张行和秦宝也翻身上马又各自牵了巫人两匹马缓缓跟着二人过了隘口复又立身于黑暗之中。 十几骑巫族武士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根本不敢回到隘口营地而张三郎和秦二郎也不敢轻易撒开口子只是肃立枯等。 “三哥。” 等了一阵子烤肉味开始弥漫眼看着对峙局面已经非常明显了秦宝不由开口。“我不该只想着功名的……” “我也不该想着在城里摸鱼。”张行也一时叹气。“总该顾顾眼前局面的。” “三哥是改看法了?”秦宝微微诧异。 “什么看法?”张行同样诧异反问。 “大魏……” “怎么可能?经此一事除非中丞下定决心废了圣人立齐王或者洛阳哪个皇孙为帝否则我只比以前更不看好……” “不看好是如何呢?” “是大魏名存实亡群雄并起踩着大魏的尸首立个新基业。” “不会长久对峙下去变成当年西魏东齐南陈对峙的局面吗?” “不会……”张行依旧语调清冷。“大魏遇到这位圣人还能撑十几年包括天下之前对先帝的容忍都是有缘由的……大几百年的分裂人心思定思平思安而大魏既然是三家胜出的那方自然会以为他们得了天命所以大家才犹豫畏缩但这一次很多人便不会畏缩了……而如我所料不差大魏既不可救药纷乱会极度激烈但却不可能有人长久维持一片地方以成割据还是因为人心思定思平。” “可是……”秦宝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行平静以对。“但还是那句话大势是大势眼前是眼前……既然对大势前途有所分歧就不要管他跟我一样做好眼前往前走便是……我相信咱们二人终究会合流同归。” “是。”秦宝恳切应声。“刚才若不是三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行没有吭声。 因为一个可悲的事实是即便是他做出了眼下最好的选择指出了最合适的路也依旧无法保证那两个妇女能存活下来。 每一步都不能保证。 说不定入山就遇到野兽也说不定兵灾躲过去了最后却眷恋家乡不敢南下下一次照旧最让人无奈的是很可能一切都躲过去了说不定进了太原城就立即被帮会混混给绑了卖了。 自己一面自诩自得一面口口声声以人为本但实际上一个人都未必救得便是救了一二人又于大局何为?而与此同时经历二征东夷、杨慎之畔以及这次的事情后局势已经渐渐明朗乱世终将到达自己却还不能下定决心还在思前想后顾虑重重。 简直可笑。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暗暗觉得白有思那老娘们有魅力吧? 说起来这次对方依然没有阻止自己是期待自己行出那一步还是因为观想的缘故不愿多置言语呢?又或者是碍于道义不想坏了自己和秦宝的义气? 胡思乱想中秦宝忽然闪出抬手一箭却是将一个暗地里尝试靠近火堆的巫族武士射翻于地。 后者腿部中箭当场扑倒却依然不顾一切往前爬去乃是努力来到只差几步远的火堆边上将火堆中已经半熟的尸体奋力拖出奋力扑打然后才尝试重新爬走但爬了两步复又折返居然当场抱着满是肉香的尸首大哭起来。 原来这个尸首被拖出后已经整个没了脑袋而慌乱中这名年轻的巫族武士也根本没发现正是自己的拖拽将尸首的脑袋给留在火堆正中。 重新回到暗处的秦宝回过脸去神色茫然……很显然这一幕带给这个老实孩子的冲击决不下于之前两个妇女钻出来那一幕。 张行叹了口气:“此时终究是敌我不必留情……不过我建议留着他因为能给这波人拖后腿做震慑。” 秦宝点点头收起弓来。 又在哀嚎中等了片刻同时再度射翻了一巫人大约到了约定的时间张秦二人不再犹豫直接上马顺着道路打马向东努力往东迎去。 就这样二人既受军令去接应幽州方向援军先得牛督公送出包围又轻骑疾驰两日便脱出马邑、雁门范围进抵河北范畴然后又花了两日穿越山间唯一大道终于抵达河北与晋地之间的重镇怀戎。 然后他们惊讶的发现就在当日不过半个时辰之前居然也有一支幽州总管部属的精锐骑兵抵达了此地甚至尚未来得及扎营。 经历了突围过程的那点小事情张行早已经收起怠慢之心立即主动迎上展示印绶报上身份要求与带队的中郎将会面。 乱糟糟的一片中对方也果然即刻召见……双方就在怀戎县城外尚未立起来的军营外见面。 “靖安台西镇抚司伏龙卫副常检张行与白绶秦宝持圣旨至此。”张副常检打马向前就在野地里对着来将拱手。“敢问将军姓名、职务?是否是得旨前来勤王?!” “不错我是幽州总管府第七中郎将罗术。”那将一身白甲身材高大威风凛凛鹰目细髯眼中精光乍闪直接单人迎上身后居然只有一名身材雄壮的队将打扮年轻人相随。“奉旨意过来你们自称是钦差旨意文书在那里须先让我点验。” 这是个有本事的刺头。 张行第一时间定了性却不耽误他立即从怀中取出旨意和自己的印绶。 但就在这时让人愕然的一幕出现了。 跟在后面的秦宝原本也要解绶听得对方姓名后却为之一愣然后素来内秀的他居然不顾礼仪立即打马上前越过了张行复又引得对方身后的年轻队将怒目圆睁也直接上前甚至直接抬枪。 但随后秦宝口中的言语让现场四人全部愣住。 “敢问罗将军你家夫人是否姓秦?是齐州人士也可说是登州……”马上的秦宝紧张以对。“我是秦宝祖父去世后父亲带我们一家去了登州。” 那叫罗术的中郎将怔了一怔立即转怒为喜:“是我侄儿吗?你父亲生前与我通过几次信说过你!” 秦宝闻言直接滚鞍下马单膝跪拜在地大礼相对同时满脸喜色遮都遮不住:“我是秦宝……姑父何时做得中郎将?” 那中郎将也是大喜赶紧下马将对方抱起来晃着对方臂膀来问:“关西狗都是妒贤嫉能的小人我是今年才刚刚升上去的总算是勉强又重振了门楣……倒是二郎你许久不通音信只晓得你家从县城里搬到乡下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断了许久信息你姑姑整日念叨……如何来的此处?还做了伏龙卫?!” 在马上各自高高拿着东西的年轻队将和张行一起陷入到了尴尬之中……没办法这一幕过于猝不及防了。 当然肯定是那队将更尴尬因为他也需要认亲乃是立即收枪麻溜下马大礼参见赔笑相对: “是二表哥吗?我是罗信素来听母亲说有个二表哥咱们还未曾见过呢。” 说着自然也是一番认真行礼引得秦宝复又赶紧去抱。 张行听到这对父子姓名又见二人与秦宝这般关系眼皮一跳却脸不红心不跳也只是翻身下马捏着圣旨和印绶朝那闲下来的中郎将直接拱手一礼便立即背手笑言道:“都是自家人那就好说话了……罗将军你来的这么快是一心想求殊勋还是本就在附近?” 罗术这才来看张行却捻须不语只看秦宝。 秦宝会意伸手一指咧嘴一笑:“姑父不要担心这是张三哥你只当是我至亲兄弟一般的相处便是。” 张行勉强干笑了一声。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苦海行(17) 亲戚相逢当然是好事尤其是经历了东齐覆灭、改朝换代、家族落魄后还能相聚甚至隐隐有一起重新捡起旧日荣光的趋势那就更加有意思了。 但是圣人此时可能正处在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时光里身为大魏公务人员此时过于随意甚至耽于私情乃至于公款吃喝不免显得有些不把圣人放在眼里。 “依着我看圣人一开始只是慌了他就是觉得没人敢真旳反抗他皇叔都不敢其他人更不行所以之前一个区区一隅之地的东夷屡次违逆他便让他一直放下不杨慎谋反后要射成肉泥……这次在关西尽收五大总管如屠鸡处置太原留守不过一句话最后他当年亲自降服的巫族居然真来了也就真的慌了。”张行举着酒杯倚着桌案歪着身子戏谑言道。“不过真正让圣人心怀恐惧其实还是都蓝可汗那一箭……那一箭后圣人陡然发现自己丢的不光是面子连性命都可能不保便干脆一溃千里了。” “原来如此。”罗术单手捻着自己细细的长髯然后另一手举杯以同样姿势倚着桌案来笑。“可要是这么说经此一事圣人莫非会严谨小心起来?岂不是大魏之福?” “或许吧。”张行哈了口酒气喟然以对。“这种事情谁知道呢?恐怕得看运道……此事之后无外乎三种情况或许从此以后圣人会严谨小心起来;或许会故态萌发依旧我行我素;或许破罐子破摔为了一人之通泰肆无忌惮……委实得看运道。” 罗术连连颔首便来举杯:“三辉四御在上圣人洪福齐天!” 张行赶紧回敬:“三辉四御在上圣人洪福齐天。” 左右各下手位置的秦宝、罗信兄弟二人齐齐一怔然后赶紧茫然举杯结果上面那两人却先一步放下杯子又开始了新一轮扯淡便一声不吭复又一起茫然放下然后茫然对视。 很显然这俩人从根子上跟不上上头俩人。 “世叔彼时虽然年轻到底是入过东齐郡府做吏的幽州总管是哪位如何这般识人让世叔轻易升到了中郎将?”张行东一榔头西一棍子完全不按照章法来。 “我头上的幽州总管经历过三位都是圣人心腹第一个叫阴福便是如今西都留守阴常师他爹我跟阴常师年轻时还一起往燕山里打过猎……他们父子对我倒是挺好……但也有可能是我那时候位置低不在意反正是在他手底下入了总管府还一路升到了都尉。”罗术带笑叙述却分不清是冷笑还是真笑。 “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承他们阴家点恩情。”张行感慨以对。“论迹不论心……人家阴留守现在都还是西都留守、圣人心腹。” “这倒也是。”罗术举杯来对。“愿阴公死后为黑帝爷所赏得入除魔大殿长享神人之乐。” 修为不到当个鬼的神人呢? 成神仙也得讲规矩否则就散去魂魄永归天地。 张行无语至极却依然含笑举杯:“第二位呢?” “第二个叫白横野……废物一样的玩意……也不好说恐怕是装的那时候白家势力最大三个总管两个国公一个侯爷圣人还没托着白横秋搞起白氏内里小宗代大宗他自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每日只是喝酒抄诗什么都不管。” 张行“哦”了一声秦宝则显得有些尴尬。 “这四五年乃是一个叫李澄的做事也是关中来的……这就是麻烦事关陇那边那么多家层层代代的总不缺人死一个是关陇的换一个还是关陇总是不缺总管的儿子跟国公的儿子来做总管和国公……这个李澄来到幽州一开始也跟白横野一样后来遇到一征东夷、二征东夷这才多少认真了一点却也是个没本事还嫉贤妒能的这期间我资历也到、功劳也到却始终不给我升职。” “那最后……”张行依旧不解。“最后怎么过的正五品这条坎?” “我半年前凝丹了。”罗术说了一句简短至极的话。“那时候你们已经快要出巡了所以不晓得我三月前还上了最新一期地榜……他不敢不提拔了。” 张行肃然起敬。 就这样二人东拉西扯但扯来扯去终于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贤侄之前问我之前来这么快是一心求殊勋还是本就在附近……这是个什么意思?”罗术又饮了一杯酒便放下酒杯来看对方。 “所以世叔是不是一心求殊勋呢?”张行也放下酒杯在席中拢手正色来问。 “是。”停了片刻罗术干脆做答。“既然过了正五品这个槛如何不想继续做大?毕竟功高莫过救驾但听贤侄一言这个圣人十之八九就昧下此功吗?” “是也不是。”张行同样回答干脆……他早已经看出来此人是个典型的功利武夫与秦宝根本不是一类人甚至内里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武人。 但这合情合理。 首先人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姑父和外侄;其次双方年龄、经历、生长工作环境截然不同……当然非要再细说一点就是罗术反而更像是典型的东齐余孽武夫秦宝则是个被他妈从小约束在道德和理想武人前景中的特例。 须知道东齐跟大魏一样都是一般政治作风野蛮、万事先军的作风甚至更粗暴、更荒唐不然也不会是大魏灭了大齐了。 “怎么说?”罗术并没有因为张三郎的模糊回答而稍有不满反而来了一点兴趣。 而这也进一步提升了张行对他的评价有点跟江淮地区的陈凌类似了甚至陈凌虽然有些城府和家室却过于倚仗家族和地域了未必强过如眼前这位……这位可是凝丹。 一念至此张行愈发从容起来只是笑着解释:“其实很简单……六品平地起不管是成真还是食言都是相当于没有的……但不管真假有殊勋的肯定要做补所谓几万人赏不得总得赏个一两千人才对否则圣人便连朝堂都运行不得了。” 罗术恍然:“如此说来还是有功勋能取的?贤侄果然是连曹皇叔都眼馋的智囊!” “自然能取但也艰难。”张行越过对方的夸奖就在案上摊手以对。“主要是军情过于平白没有太多操作空间……刚一见面后不久秦二郎就已经与将军说了东部巫族全军来袭战兵十五万民夫五六万甚至更多而且地形又是盆地模样……人少了只是徒劳入彀给他们送脑袋和缴获;人多了、或者时间长了他们必然自退。” “能不能集中一些精锐突入城内呢?”罗术正色来问。“这样圣人必然会印象深刻吧?” “或许吧。”张行若有所思。“城内高端修行战力绝对是不缺的而且还有伏龙印只要在巫族修行高手聚阵之前找准弱点一口气突进去必然得到接应我们就是被牛督公送出来的……但这么做可能会适得其反因为城内粮食很紧张勉勉强强卡在幽州援军大举汇集或者北地援兵包抄那个样子送得人少了没什么说服力;送的多了圣人反而会忧虑粮食……我能想到的无外乎是三五百骑自己带着一些粮食突入城内以一种做不得假的姿态汇报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不错。”罗术为之一振。“不愧是智囊……我亲自挑选精锐亲自带队如何?” “我不建议世叔如此。”说着张行以手点向账内其他两人。“他二人最合适……一个是求援的使者正经的御前伏龙卫来之前得了‘殊勋’的许诺;一个是幽州的援军年轻有为也能服众;关键是两人目标也小武艺却又都很好……若是求战后前程这俩人拿这个功劳最合适。” 秦宝为之一振那罗信虽然面色变化不怎么大却也微微肃然俨然心动。 而罗术认真思索也缓缓点头表示赞同:“也该让信儿和宝儿取些功名只是这般的话贤侄你呢?” “世叔你是中郎将我是刚刚升的黑绶往上或许一步登天或许就被一些心怀恶意的大人物因为出身给抹了功劳就不能靠这种小打小闹来图前途了。”张行认真来言。“咱们应该做些大的动作。” “怎么讲?”罗术心中微动捻着胡子认真来问。 “能怎么讲?”张行喟然道。“世叔既然先行至此将幽州大军甩在身后我不信没有计较……晚了一点幽州大军尽数到了巫族人自己走了咱们又有什么用呢?过早了进去刚刚也说了就是送命……所以说立功也好说真的做事也好无外乎两个法子一个是刚刚说的小股部队先行入内鼓舞士气另一个自然是大张旗鼓树上开花早幽州大军两三日功夫先行西进吓退巫人……如此巫人必不敢赌便是愿意赌我们往后一走接上幽州大军便可成一番大功。” 出乎意料罗术居然捻须沉默不语。 “世叔我有旨意你有兵马什么做不得?” 张行失笑只将怀中圣旨和印绶再度取出掷到案上然后方才来看罗术。“要莪说怀戎这种接着河北、晋地、北地的要害重镇里肯定有东齐余孽演化的豪强而世叔既在幽州数十年军旅官宦又曾当过东齐的官必然认识不知道能否介绍一二?这都多少年了难道他们不想当官?圣人可是许了六品平地起步的前程!” 罗术笑了笑扭过头去:“这不是觉得六品平地起步有点过头担心事后不能落实平白坏了交情以后没法来见这些故人吗?” “若是不能落实那自是朝廷失信也是他们轻信了朝廷他们到时候自然该去怨恨朝廷。”张行瞥了眼有些慌乱的秦宝有一说一令人无可辩驳。“难道要恨我们不成?便是我们不也是冒着不被计功的风险来做这件事情?说到底早一日能撵走巫族人便能早一日让圣人获救也能早一日让雁门、马邑、楼烦三郡百姓脱离水火……这是于公于私于实于利都值得做得无本买卖。” “说得好。”罗术拊掌而叹。“其实……就在这怀戎曾经出过一个东齐的英雄贤侄知道吗?” 张行连连摇头。 “其实此人也算不得真正的英雄。”罗术复又笑道。“只因为是东齐国姓而怀戎这个地方那么要害便着他镇守而恰是因为怀戎这个地方那么要害此地多有布置安排所以此人在西魏灭东齐的时候屡屡能够借着地利、人和以及北荒从苦海、通辽过来的援兵击败魏军最后硬生生拖到先帝即位两三年才被覆灭……” 张行缓缓颔首:“然后呢?” “怀戎这个地方从东齐建国开始便屡屡出镇国姓日积月累高姓之人数不胜数还都军宦世家。”罗术终于点题。 张行也笑了东齐国姓可不是军宦世家吗? “如今在这里真正有号召的却有两个姓高的。”罗术继续来讲。“一个是黑帝爷观中的道士一个是贩私盐的贼寇……道士是因为距离东齐皇族比较近家族势力也大所以自幼家里出资建了个极大的黑帝观只在观中以服侍黑帝爷为名以作避祸以防朝廷猜忌;贩私盐的虽是地道高氏但早在东齐尚在时就已经被迫往山中占据井池炼制私盐了算个有本事的如今已经是奇经通了两脉的高手在民间那里很有些说法……不知道贤侄中意哪一个?” “我中意道士。”张行脱口而对。 “为什么?”罗术诧异一时毕竟他话语中偏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道士出身高、家族势力大、号召力也大而且明显是个养尊处优最多老谋深算的。”张行有一说一。“至于那个贩私盐的恐怕是个真豪杰真敢拼的。” 罗术沉默良久方才在自己儿子和外侄的瞩目下认真来问:“可是我们是去对付巫族人不该取真豪杰吗?” 张行当即失笑:“我们又不是真去打仗而是去虚张声势要壮丁要旗帜就好为什么要真豪杰?真豪杰那么听话?真豪杰事后万一得不到封赏不会嫉恨世叔吗?反倒是家大业大自幼当道士的人……我们要救君上你为什么不愿意出力?是想当着马上就到的数万幽州铁骑的面造反吗?” 罗术拍案大笑:“不愧是智囊!我差点误事!” 罗信与秦宝也各自恍然大悟。 张行同样来笑却并不在意……这罗术已经夸过他三次智囊了天知道哪次是真的? 不过张行很快收声立即催促:“事不宜迟就趁着今晚上将县令和这个道士一起叫来将事情议定!” 罗术连连颔首然后立即依言而行。 不过大半个时辰县令和道士便一起抵达而罗术也撤了私宴又在外面大帐里起了新宴然后秦宝自和罗信自然起身在帐内引甲士充当门面而张行则与罗术一起早早在主位与客位上安坐。 须臾片刻县令和道士便一起战战兢兢入内身后只各自带着两个布衣随从。 灯火之下张行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忽然怔住——无他跟在细皮嫩肉道士身后的一名大汉居然身材雄壮面皮发紫赫然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非只如此秦宝和此人也都一起认出了各自来。 “你这人莫不是河上背井离乡的张行吗?如今果然做了朝廷鹰犬还做到如此大官?!”那人见到对面两人都认出自己干脆一梗脖子主动上前呵斥落座的张行。“枉我当日居然以为你是好汉!” 秦宝率先勃然大怒。 县令和道士目瞪口呆。 而罗术则抢在所有人之前拍案而起身上寒冰真气四溢外显寒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大帐:“你这贼人如何敢在军中呵斥钦差是反贼还是东夷细作?” 紫面大汉也就是雄伯南了见到对方如此知道此人与自己修为、武艺皆仿佛却落到了对方军中心中懊悔托大不该拍着胸脯随高道士一起过来更不该主动呵斥……眼下局面只怕今日自己逃走都要狼狈一点更不要说保住家大业大的高道士了……但事到如今他是何等性情的人如何能服软? 所以依然当面冷笑便欲报上姓名直接骂回来。 而罗信已经冷着脸开始摸腰后一个小号角了。 却不料就在此时被嘲讽为朝廷鹰犬的张行忽然起身以手指之抢先出口:“世叔这便是我常常与你提及的紫面天王雄伯南了当日河上与我有救命之恩不意今日相逢却脾气不好冲撞了世叔我送他出去……世叔且与县君、高道爷说正事。” 说着直接在众人愕然中上前握住雄伯南之手往外行去。 雄伯南粗中有细心中微动只是任由对方将自己牵出去一直往军营外而去走了好几百步方才止住。 “雄天王走吧!”张行撒开手叹了口气。 “你莫要觉得救了我一命。”雄伯南看着唯一跟出来而且制止了其他追兵的秦宝昂然以对。“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曾要怕了那个姓罗的?” “我知道我知道……”张行赶紧敷衍。 秦宝远远冷笑:“我姑父除了自己是凝丹修为帐下还有十八骑皆是奇经通了四脉以上的高手不用结阵也能真气外显俱在主帐周边刚刚我表弟一吹号角你便是能最后逃出去信不信也要脱层皮?” 雄伯南心中稍惊但还是嘴上不饶人:“那我回去试试?” “雄天王赶紧走吧!”张行一面施展真气抱住此人一面回头朝秦宝示意让后者少说几句然后又回来来对。“雄天王放心我没有让你承情的意思那个道人我也保证不扯到他家族……你且走吧!” 雄伯南心中早已经想走却忍不住想要先推开对方以作姿态但不知为何明明对方肯定没有凝丹却居然真气不断牢牢顶住了他的紫霞真气却又不好施展出明显凝丹手段让无论如何都是好意的对方受了伤的……也是一时尬住。 倒是张行相持了片刻后陡然醒悟赶紧撤了真气诚恳以对:“雄天王不要计较面子上的事情真要计较虽然当日到底没收徐大郎家的赠予但我委实不能忘了你的恩义……咱们之间不必如此。” 雄伯南闻得此言想起对方是个背尸的义气之人甚至进一步想起对方拒绝李枢、自己和徐大郎的恩义似乎也是出于义气反而尴尬。 便也收了力气略一拱手然后往黑夜中腾空而起。 不过腾空飞过两里地此人心中重新计量复又觉得今日事反而是自己失态且承了对方义气愈加尴尬但也不好回去的只是在心中记住日后再说了。 而另一边张行看着那道流光的不远处的夜空中绕了两圈终究离去却是不由喟然。 秦宝见状也终于上前诚恳来问:“三哥此人明显是在串联东齐地方余孽不是反贼也差不多了……你念及旧情救他一回、放他一马就好又何必多想呢?” 张行摇头:“时乎时乎会当有变也……今日是官贼明日呢?他又是这般武艺修为!你没看到你姑父根本没追吗?怕也是一开始就不准备拼命的。” 秦宝自是内秀不过半日便已经晓得自己姑父是个什么情状居然不能反驳……而想到张行对自己如此恩义一而再再而三将来很有可能会当有变也是愈加黯然。 另一边张行也不多言。 说白了雄伯南自是武艺出众修为天成但何至于此?只是又想起自己的穿越经历心中不免例行多思罢了。 就这样折腾了一圈过了这个小插曲二人回到营中罗术果然根本没想处置雄伯南而那高道人也果然早已经答应下来本地县令也在看到张行出示圣旨后立即许诺开仓协助。 ps:我真的有点惊讶……你们为啥会觉得上一章是漏发呢? 1、主角决心已下要跟秦宝一起出城那么接下来找牛督公和牛督公送出来几乎是必然。 2、而且这个行为已经通过主角和秦宝前面以及后面的话做了联通确切表述了出来。 3、这种情况下详细写当然没问题但就此越过去也是通的直接接着主角的话镜头闪到突围过程不是很连贯吗? 字数修改添加不会影响购买价格。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苦海行(18) 张副常检不知道罗术是怎么跟人高道士谈的反正往后两天他一直在安抚那个有些战战兢兢的道士一再强调自己跟雄伯南有一分旧情看在紫面天王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让高道士因为今日这件事闹到不可开交……只要对方老老实实贡献人力物力就好都不用他本人随行的。 而且他也事实上在尝试保护此人免遭罗术军队的额外敲诈甚至公开以钦差的身份为怀戎县站台拒绝罗术的军队入内。 说白了张行并不知道高道士是不是一个暗地里男盗女娼的混账玩意也不觉得东齐余孽就是什么好东西但正像他跟秦宝说的那样时乎时乎会当有变也……当大魏皇帝面对着可能诛杀他的那一箭继彻底失态后张行就再不怀疑什么了。 他坚信随着这位圣人心态失衡以及此番事端局势很可能来到了一个骤变的点上再往前顺着大风走几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 这个时候强行分敌我是很可笑的与其如此不如只顾眼下尽行他觉得合乎道德情理旳事情……他甚至懒得问秦宝罗术是不是真有十八骑奇经四脉高手……有就怪了! 十月廿七距离圣人驰入云内也就巫族登陆已经过去了足足十二日秦宝与罗信率领两队三百幽州铁骑先行出发以作开道。 十月廿八在得知幽州总管李澄的大旗出现在怀戎东部的山间通道且只有两日距离后幽州总管府所属第七中郎将罗术即刻下令让原定后日出发的上万怀戎军民提前出兵向西……一时间许多旗帜来不及制作妥当只能以单色布片缝制伪作士卒的民夫更是仓促只能单人负十几日可用之粮而行少部分人连兵器都不能妥当干脆执木杖柴刀进发。 张行没有等待幽州总管而是随行罗术军中——局势到了眼下他依然相信李定的判断和分析大军一到巫族人必然撤退跟在幽州总管府的大军中毫无意义。 就这样在怀戎本地豪强和地方官府的协助下近万民夫参与其中部队大张旗鼓绵延十几里浩浩荡荡向前进发。 前三日没有任何波澜巫族人最多把住盆地的隘口不可能往山间通道撒什么人更何况前面还有秦宝和罗信带领的三百骑兵作为前卫。 双方信息传递不断而且越来越频繁因为从第三日开始作为前卫的三百骑便已经抵达盆地隘口……之前张行和秦宝从云内城抵达此地耗费了两日但那是在敌占区穿插实际上骑兵不顾一切进行突进的话早上出发傍晚便可抵达云内城下。 犹豫了一日在确定围城仍在继续后跟进到盆地边缘的罗术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给自己的儿子、侄子下达了军令准备进行一场正大光明的军事冒险兼政治投机。 三百骑得到军令也不再犹豫翌日一早也就是十一月初一日秦、罗二人便带队出发朝着云内城发起突进。 “咱们等一日。”山坡上罗术眺望西面看着自己子侄的先头精锐消失在视野中后回头来看张行。“明早出兵。” 张行扶刀立在身后即刻点头:“世叔是主将我又不通军务一切世叔说了算。” 罗术也点点头却又似笑非笑起来:“前几日不许我部入城的时候贤侄可不是这般说的。” “功名二字也要讲究一个长远与骤急的区别。”张行认真来劝。“世叔英武过人性情又随和在幽州本地也很有根基将来迟早要飞黄腾达的而怀戎这个地方东齐余孽与豪强势力那么大位置又那么要害给老百姓留个好印象说不定会有出奇的好效果。” 罗术认真听完一时间既想吐槽自己一辈子也等不到这种可能性又似乎觉得好像还有这么一两分道理而且还觉得对方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不好继续讨论的东西便只好点点头捻须干笑了一声。 倒是张行依然好奇心不止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世叔我有件事情格外好奇……从道理上讲你身为凝丹高手能不能此时飞过去襄助一下他们二人送他们入城再回来?” “从道理上来说是可以的。”罗术听到是这种话才放松下来就在山坡上随口而对。“但是我问你若是巫族中的凝丹高手在外围发现了我立即尝试围杀我怎么办?修行者修为再高高到大宗师那种程度咱不懂但如牛督公那种宗师不也受制于巫族大军吗?我一个凝丹真气有限一旦真气耗尽万军之中也就个凡夫俗子。或者反过来说他们发现我去了立即派对应高手来这边查探虚实没有我坐镇咱们树上开花的计策是不是就坏了?” 张行稍显恍然。 “其实打仗事情没贤侄想的那么夸张。”罗术进一步捻须笑道。“只是一般来说训练有素的军队配合着层次分明的修行者是远大于两者分开相加的所以如果不到万一还是要稳扎稳打包括后勤也要讲究一個修行者和兵站的使用这就又引入了地利寻常凝丹想破城墙也要搭上全身真气于是又有了真龙神仙在地理和天象上的变数……当然事情也没有绝对的说法被逼到绝路上集中修行者突袭大军造成混乱继而以少胜多也是屡屡见于史册的……几千年的史册什么都有。” 张行更加颔首不及——讲究客观规律和意外性就好就怕不讲究。 “怎么?”罗术似笑非笑。“贤侄想来军中?” “不好说。”张行拢着手诚恳以对。“我得罪了曹皇叔他公开甩了话不许我走朱绶的路子那十之八九要转到其他仕路上的……地方上、中枢部寺、军中都要考虑。” “也是。”罗术点点头不再多言便要回到坡下军营却又忽然止步只是去看身侧。 张行顺着对方目光去看果然见东面山峦之间辉光如剑似乎是刺破山峦一般映照而来也是一时驻足陪对方稍立。 但等了片刻大概是因为东面山峦层层叠叠过于厚了太阳始终没有显现于是罗术不再多想直接从容下山去了。 张行也缓缓跟在后面准备往下走去。 可也就是此时太阳状若高高一跃终于摆脱了山峦遮掩整个悬于空中居高临下俯视万物众生。 张行尚在坡上想喊一声已经走下山坡的罗术但终究没有吭声对方也终究没有回头二人只是一前一后踩着枯草上的霜花归于军营。 回到营中罗术和张行开始处理麻烦——不是军事上的而是内部扯皮身后的幽州总管大军只有两日路程李澄不断发文遣使让罗术带着钦差停下等他汇合。 但是说句难听点的张行哪里会在意李澄呢? 你一个幽州总管怎么都管不到伏龙卫身上……想管伏龙卫也越过曹皇叔和牛督公这两位再说。 至于罗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此次出兵之前李总管就已经管不住他罗将军了不然何至于在怀戎相逢呢? “不对。” 到了中午的时候罗术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是明日出兵岂不是只早李澄一日……那样的话如何能显出咱们来?” 张行微微一怔屈指一算也有些恍然:“确实咱们被秦二他们出兵的事情给弄混了……秦二他们此时出兵是突击前行不吝马力人力晚间便可抵达云内城下而咱们是大张旗鼓伪做大军出山间完全不是一回事不该因为他们出兵而顺延的反倒是此时出兵可以呼应他们的突击。” “立即出动!”罗术干脆起身毫不犹豫。“出动以后我居中率一千五百主力骑兵向前推进充当门面吸引敌军给贤侄两百人统帅率民夫向南过桑乾河然后沿着南侧狭道山势大举布置营地哨站。” 原计划如此张行自然无话可说。 十一月初一距离圣人被围云内城已经十六日下午时分幽州总管府的援军正式成建制的出现在了云内城所在的盆地边缘。 一千五百铁骑在桑干河北岸开始大面积遭遇并有序的摧毁巫族人的哨站配合着之前三百骑的突进立即起到了巨大的涟漪效应数不清的巫族骑兵开始往身后逃窜而张行则闷头率领民夫干着最枯燥的工作——搭建浮桥、渡河、沿着山口布置营寨。 近万民夫早在怀戎时就按照亲疏、来源进行了分组每一百到两百人为一组每半里路放下一组人设一小营寨要求他们挖沟、立垒、搭建营帐同时伐木准备篝火……这些也是来的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召集每组人首领交代的所以居然显得比较顺利。 然而时间过于仓促放到一半人的时候就已经天色暗淡而且有些寒冷了张行也意识到中午临时出兵今天是不可能这样弄一个绵延几十里的联营的便干脆放弃原计划直接折返将人手再补充回已经放下的兵站点里。 这引发了必然的混乱、争执和扯皮甚至包括斗殴。 但张行委实没有办法这就是仓促的军事行动带来的必然结果他只能在十几里的范畴内骑着马带着罗术给的那些骑兵挨个调解并将斗殴者予以镇压。 忙到夜色彻底到来桑干河南的山麓上终于点起了几十处隐隐相连的巨大篝火而那些豪强子弟与村社宗族团伙也放弃了争执他们也需要烤火跟热食。 到此为止疲惫至极的张行再无多余可为只能回到自己预留的营地里枯坐在身后的山麓高处望着西北方的盆地被动等待。 只能被动等待。 理论上巫族人应该过不来因为他们来不及组织大部队小部队过来又有桑乾河的阻拦并且河对岸还有罗术的精锐骑兵会主动迎上交战。但如果到来了张行也没有办法只能让这些民夫按照预定方案扔下篝火和营寨退入山中。 所以终究有一两分担心。 夜色愈发浓厚从张行所处的位置隐约可以看到云内城的存在……看不清什么灯火点点但很显然城内外几十万人和对应的篝火足以散发出一团模糊的光亮在暗夜中表明方位并彰显存在感。 可以想象云内城那边尤其是修行高手们应该也能看见这边一点点模糊的光线并意识到什么。 想到这里张行方才醒悟算算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此时秦宝和罗信两人应该早已经带队进去了而自己一直在忙碌居然已经忘记。 但是依然还是那句话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道理是道理从道理上讲没有任何问题可战场谁又能保证什么呢? 正想着呢罗术派来的那位队将忽然走上坡来赔笑来说:“张常检有个事情要请你老人家来看一眼。” 张行诧异一时立即起身:“怎么又有人斗殴了?我怎么没听见?” “不是。”那队将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一般。“不是我们营地的事情是山那边……有个营寨后面的山比较薄有人过去小解看到了一点东西……张常检最好来看看。” 张行无话可说只能随之下山、上马顺着营寨篝火走了四五里路然后来到那个营寨并登山向着队将所指的西南方向而望。 一望之下张行便笑了出来。 无他云内盆地的正南方张行所在的西南方居然隐约可见一条线状的模糊光亮沿着山势铺陈。 很显然太原方向也有聪明人。 甚至张行都能想象得到都蓝可汗和他的巫族首领们此时的无语——已经十七八日了过两日再不走北荒西部的诸家很可能就要从苦海上盖锅盖了卡着这个时间你们一个个的冒出来半真半假的到底让我们怎么办? 是打还是不打? 是信还是不信? 敢赌吗? 赌赢了如何赌输了呢? 打仗没本事恶心人一套套的。 “是太原友军?”队将追问了一句。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张行戏谑以对。“难道还能是巫族人?” 队将虽然听不懂前半句后半句倒是清楚立即点头:“那我派人去跟我家将军说!” “说吧。”张行彻底放松下来。“我去睡觉有战事或其他动静再喊我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 队将立即应声转身离去。 这一夜张行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张行本想赖床却一早得到回报说是罗将军更早便出发向云内城推进了走前留有讯息要张常检率民夫渡河跟在他身后向云内铺陈兵站。 张行当然晓得这是太原方向的援兵刺激到了这位生怕弄不到功劳却也懒得计较只是老老实实渡河去虚张声势去铺陈营寨去建立兵站去给罗术当后勤扫尾的总管。 等到中午的时候正在热火朝天呢复又收到身后幽州总管李澄的信息要求“罗术”扩大营寨总管府本管大军的前锋今晚便要抵达。 张行没有掺和李澄和罗术的意思只是老实回复告诉对方罗将军已经出发半日了说不定今晚就能到云内城下你们爱咋咋地。 而到了晚间的时候张行停止铺陈营寨和兵站只在那里烤火用饭却是见到了一个意外之人也验证了张行的猜想。 “三哥!”已经挂起黑绶的秦宝面色涨红甫一下自己的呼雷豹便匆匆来告。“傍晚时分我姑父抵达城外二十里的地方与巫族人小战一场巫族人战后便立即拔营了。” 张行点点头不以为意继续烤他的肉干。 “三哥连夜动身往云内去吧!”秦宝面色涨红忍不住催促。“乘夜进去还能得些功劳。” “民夫很累了没必要。”张行坐在那里坦然至极。“而且他们是怀戎临时征发过来的我要是扔下他们他们就该乱了。” 秦宝无话可说犹豫了一下只能向前坐下:“那我陪三哥在这里等着明日再进发。” 张行点头继续烤肉。 然而张行愿意等其他人却彻底等不及了不过是片刻之后后方得知消息的幽州总管前锋军、幽州总管李澄长子李立便扔下刚刚占据的营寨带部队连夜向云内进发。 数千骑兵连夜进军从兵站旁呼啸而过丝毫不停宛若冬雷。 非只如此接下来又有其他兵马从兵站和营寨旁不断驰过马蹄声一整夜都没断过。 第二日一早张行继续进发沿途开始收拢伤员——那些骑兵往往是白天行军晚上得到消息后继续行军疲惫和夜间驰马导致了大量非战斗减员。 与此同时更多的部队开始出现在视野内个个如狼似虎飞也似的直奔云内城而去同时扔下更多的非战斗减员。 最终又隔了一日随着这日下午张行将兵站铺陈到云内城外巫族弃营内正犹豫到底在何处安歇是否要避免一些尴尬场景时他终于又见到了一个熟人。 汾阳宫使王代积披头散发身上衣物全是脏腻子领着两三千屯兵沿着大路推着几百个车子车子上满是整齐的粮食、布匹、甲胄、兵器然后一边哭一边嚎看都不看张行一眼当着张行的面抱着一把长矛赤足狂奔入了云内城。 知道的自然知道是来救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奔丧的呢! “三哥还是去一趟吧。”目送王代积消失不见后秦宝诚恳建议。“不指望跟这些人比最起码找牛督公缴了令再说……不能平白没了功劳。” 张行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入城……诚然他不指望功劳但也不好在牛督公面前显得过于异于常人。 围城近二十日虽是初冬城内却早已经臭气熏天而且所有房宅全都被拆光到处都只是篝火而张行走到一半便发现郡府早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只好立在外面看热闹。 正看着呢又一个熟人忽然就出现了。 “张三郎!”一名风尘仆仆的将军自西面疾驰而来然后翻身下马握住了张行的手。“有法子让我进去吗?我再送你两根金锥!” 张行怔了一怔半晌方才认出对方愕然一时:“陈将军也来了?你不是在四百里外的毒漠旁边吗?还隔着吕梁山和大河?” “闻得圣人被围我五内俱焚啊!”此人也就是陈凌了在路上大声宣告。“四百里又如何?大山大河又如何?挡得住我忠军之心吗?我只带二十骑直接飞驰过来的!” 张行点点头终于没忍住吐槽的心继续来问:“可为什么这么巧诸位忠臣来源不一军势不一却都是今日下午到的呢?” 陈凌一时讪讪。 ps:感谢新盟主c_q_y_老爷和曹亚老爷此致敬礼感激不尽。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苦海行(19)(7k2合1) 张行最终接受了陈凌的贿赂两个金锥一个转手给了秦宝一个让他转赠给罗信然后喊了北衙的熟人找到了余公公让后者轻易领着陈凌进去表忠心了。 当然了, 张行也从容入内寻到了有些憔悴的牛督公缴了令。 牛督公没多什么只让张行自去歇息。 然而张行转出牛督公所居厢房来到最外围伏龙卫和金吾卫混居的大通铺处却惊愕发现, 这里已经变天了。 “怎么回事?” 张行诧异来问。 “昨日幽州总管府只是来了十几个有品级的军将可今日, 晋地这边据有一个算一个过五品的文武都来了下面七品以上的随员不下上百。”浑身脏腻腻的金吾卫队将丁全双目无神大约描述。“人一多, 伏龙卫他们还忌讳点, 可必然没有我们金吾卫的立足之地了……我们一群大头兵无论如何也没法跟一群中郎将、郡丞、郡守抢地方吧?有走廊躺就不错了。” 张行沉默片刻:“为什么来这么全这么急?河北那边也没这么夸张吧?” “据是之前是齐王殿下在太原那些晋地的人全都奉着齐王殿下名号聚集和救驾的现在云内解围了, 这些人怕起误会自然要蜂拥过来表忠心……”丁全脱口而对。“但圣人又没法全都一个个见牛督公也只能将这些大人物全都安排在这里。” 张行只能点点头:“阁下委实辛苦了。” 张三郎这不是敷衍而是真觉得对方辛苦——如果不是这小二十天的围城艰苦至极, 如果不是在这二十天内遭了大罪, 那以对方平日的钻营小心, 是绝不会将什么齐王殿下之类的话直接出来的。 事实上不只是丁全一人张行入得城来沿途所见城内的这些内官、宫人、近侍都明显有些回不过神来……很明显都蓝可汗这一遭可不只是让某位毛人圣人身心受到了永久性伤害其他人也都要对这次出巡与围城终生难忘的。 “张常检。”另一边, 眼看着张行要走丁全犹豫了一下, 难得主动来问。“我们还有几个人之前病了早早被扔到了郡府外面, 你在外面援军那里得上话, 能不能把他们带到城外寻个营寨休养?” “当然没问题。”张行自然满口答应。“你将人送到南城门内我在那里等你。” 丁全大喜过来甚至来不及几句场面话, 便匆匆而去。 这一边, 张行也不再犹豫他找到伏龙卫中另一名冷脸黑绶外加秦宝一起交代了一二只将城内的事物交与二人然后也寻到了几个身体不适的伏龙卫让小周带几个人护送着便再度离开了满是人的郡府乃是准备趁着城内乱作一团没人管他的空隙出城到营中过夜。 没办法城里面尤其是郡府这里味太冲了。 而走出郡府时间也已经来到傍晚城内的空气干燥而寒冷而且臭味、腥味、灰尘混杂伴随着嘈杂的人声、马蹄声、甲胄摩擦声产生了一种让人上头的眩晕感。 张行入城时带着点东西全都分完了如今只是牵着马往南行走准备出城回到自己那个民夫营结果走到半路上便昏昏沉沉起来直到他忽然又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这才如梦方醒然后四下去看。 小周立即意识到什么先一步循声去找很快就在一片断墙根下找到了哭声来源……和之前突围时主动替秦宝处置事情不同这一次张行没有上前……一来身上没别的东西东西都在营寨里呢;二来他觉得这种事情反而是小周一个人更适合处置。 果然片刻后小周便折返回来低声汇报:“天冷房子被拆了孩子太小受不了……我找旁边中垒军的军官大约攀了点关系然后花钱买了套被褥和一些木柴还有一些小米。” 张行点点头不再多问……小周处置的其实非常不错。 除此之外也是真的没多余办法因为如今整个城市都是这般糟糕为了守城很多老百姓的房子都被拆成白地木材用来取暖砖石用来填修城防……当然了士卒和宫人的情况也很糟糕圣人和他的嫔妃、皇子、公主们同样很糟糕大家都糟糕只不过因为有老百姓在其他人永远不可能是处境最糟糕的那群人罢了。 小小插曲过去张行继续南走来到南门内的约定地点可能是因为路上刚刚稍微耽搁了一下所以丁全已经抵达除此之外还有七八名病号与一个李定。 “李四郎也病了吗?”看到此人张行倒是精神一振依旧促狭。 “不要取笑。”李定拢手严肃而对。“我这是憋坏了你从外面来肯定不缺柴火跟新鲜粮食……指望着王代积那厮把他支援的东西立即发下来不如指望天上下饼子……我随你去城外歇一晚喘口气看看有没有新鲜肉吃馋死我了。” 张行摇了摇头并未过度取笑。 就这样丁全无奈折返剩下一行人则来到南城外的营寨里安顿好了病号燃上篝火……随即张行又唤来一众怀戎民夫的首领挨个与他们做了询问处理完这些杂事后方才得了空闲抱起一个木匣子与李定去篝火旁烤火闲坐顺便吃些喝些东西。 打开木匣子不是别的是冒着寒气的猪肉肉皮一迭迭的放在匣子里。 “那群民夫不愿意走?” 李定立即扔下自己在啃的饼子然后用木刺穿过猪肉皮开始在火上烧烤油水渍出滴落木柴之上香气扑鼻引得这位兵部驾部员外郎目不转睛却也不耽误他一心多用问到了刚刚民夫的事情。 “六七十伙人六七十个首领有的是小地主小豪强有的是帮派混混有的是宗族长老还有的是怀戎大户高氏的家奴、家仆甚至还有县吏……”张行坐了下来从小周手中接过东西也开始烤自己的猪皮。“不是人人想法都一样的。” “那到底多少人听你张三郎的劝准备走?”李定依然将注意力摆在猪皮上。 “四五十人。”张行开始盯着自己的猪皮发呆。 “这么多?”李定终于将目光从猪皮上挪开了片刻。“你这几日很得他们信任?你看还知道给你送肉?” “都是同行衬托。”张行有一一。 “我猜猜是县吏跟小豪强、小地主留下的多?”李定若有所思。 “不是。”张行当场摇头。“反倒是帮会混混跟一些高氏的家奴留的居多……县吏、豪强、宗族长老大部分都还是听我话的准备明日一早带着干粮偷偷启程离开。” “为什么?”李定诧异一时。 “因为幽州属于河北那里的基层核心或许不大敢信圣人会如何如何但却知道大魏朝廷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跟些许功劳相比他们都更愿意避避风险……而家奴、帮派混混什么的则是有迫切需求对于家奴来只要能开释奴籍别的无所谓帮派混混们只要能换个官身也什么都愿意做。”张行一气完开始尝试啃猪皮顺便含糊不清的提醒了对方一句。“快焦了……” 李定醒悟过来赶紧将自己的猪皮从火旁取回狠狠一咬然后不顾滚烫的触感复又狠狠嚼了起来。 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一口猪皮艰难咽下这李四郎却又一声叹气将木刺扔入火堆激荡起了一点零散火星: “不错不错那是河北不像晋地这里还对朝廷信任有加……” “不过留下的这些人应该能成。”张行想了一想重新穿了一块猪皮继续来烤。“大规模赦免罪人本就是围城一开始时的言语没理由在这等事上再打折扣何况的确有功……倒是城内那个样子还有城外被扫荡的这么多城镇乡村只是免一年税赋怕是有些难安人心。” “便是免三年也没用反倒是免一年最实在。”李定冷笑道。“因为真正有用就这一年。一年后朝廷还能不能控制马邑的局势都不好……城镇一空很多人拖家带口都被都蓝提前送到毒漠后面去了便是幽州那边的骑兵跟上去在苦海边上追回来一些也不足以填充本地……接下来马邑和雁门北半截必然是许多边地部落的地盘强人林立也不知道朝廷能给王仁恭留多少人镇压着……这么一想太原以北都好不了不定还会扩散起来。” 张行想了一想一声叹气……若非如此他当日为何劝那两个妇女一旦回家发现男人没回来就立即南下呢? 这么想着他却是将手中烤了一半的猪皮递给了对方。 “张三郎也忧国忧民?”李定接过猪皮咬了一口发现半生便继续来烤。“其实要我这些被掳走的人也就是一开始有些艰难真要是熬过去了在都蓝那里怕是也没差……” “国不知有民则民不知有国。”张行瞥了眼好奇来听的小周从后者手里接过又一块猪皮没有半点顾忌。“所以我只忧民不忧国……” “你倒是看开了。”李定似笑非笑。“可为什么还是出去了?” “若不是秦宝自作主张忧心他出事我一定与你一起在城内赏月。”着张行一手烤肉皮一手指天却又醒悟此时月初双月皆隐哪来的月。 “其实单舒坦出去反而是福气。”李定略显醒悟同时收起笑意严肃起来。“这些天城内委实艰难……我晓得围城艰难却不料如此艰难上上下下都好像被掐住脖子一般便是城防严谨可闷都能闷死人明明没有时疫可一个偶感风寒却能将多少修为之士给弄倒……可见古之名将不光是要熟读兵书、习后勤还都得在真正的上历练起来才行。” “这是废话自古以来人才本就多是历练出来的。”张行摇头不止。“时势造英雄英雄促时事……” “时势也能造荒悖可笑之徒而荒悖可笑之徒亦可促时事。”李定原本要去吃猪皮闻言后却忽然作色。“你信也不信?” “我信。”张行坦诚以对。“但时也势也这次出去我就经常想今日之官明日之贼今日英雄明日小人今日庸俗明日豪杰时局一当有变就未必是那会事了……就好像上次在关西咱们司马相公时我似乎就曾经跟你过我一直觉得朝中这些所谓庸俗之徒包括今日正在城内丑态毕露之辈未必是无能之人未必不能做忠臣良将……只是这个体制这个局势这个朝廷这个首脑所以如此。” 李定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方才狠狠咬下了已经烤的半焦的猪皮:“你的有道理!” “要这么的话如果时局有变张三哥会是什么人物呢?”就在这时一直认真听讲的好孩子周行范又一次没有忍住。 猪皮快考好的张行立即含笑来答:“不定会去画画或者写。” “你家张三哥若生治世必为国之能臣。”李定咽下第二块猪皮冷笑接口。“这个法你应该早就知道吧?” “那是自然。”小周昂然笑道。“自随张三哥第一次入靖安台便从曹中丞那里听得类似言语其他人也都三哥迟早要入南衙称量天下制定规矩。” 倒是张行听着这话似乎有点耳熟赶紧将自己刚刚烤好的猪皮递了过去然后匆匆插嘴:“按照这位李四郎的一贯大言接下来该我若生于乱世必是什么能使血流天下的枭雄了。” “我改想法了。”李定接过今日第三块猪皮奋力嚼下然后严肃以对。“日后的事情谁能晓得?唯独看你今日举止貌似平淡却已经隐隐有荒年之谷的气象了……而如今荒年就在眼前!” 张行听得没意思当即撇嘴:“哪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听起来豪迈?” 李定气急再度将手中木刺扔入火种。 几乎是同一时间水泄不通的城内郡守府大堂上似乎晓得利害的圣人也正在与自己的宰执们商讨此次出行的收尾。 到此为止这次出巡弄个虎头蛇尾已经是躲不掉了。 但是圣人似乎还有别的想法。 “明日一早启程即刻先行太原当然无妨但一定要回东都吗?”圣人明显焦躁。 “陛下!”首相苏巍目瞪口呆不顾一切出来劝阻。“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开玩笑随行军士、官吏、宫人都是东都人而他们经历了这一次围城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圣人还要再往他出怕是要弄出天大乱子的!” “什么乱子?!”圣人异常不耐。 苏巍看到圣人发怒一时气虚。 倒是刑部尚书卫赤毫不犹豫转出队列昂然做答:“回禀陛下都蓝可汗敢做的乱子上五军怕是也敢做。” “一群乱臣贼子!”圣人当即大怒复又长长呼吸然后匆匆摆手引得王代积、陈凌等其他初次见到这幅场景的救援高端人士齐齐愕然。“那就回东都回去过年……行了吧?” 堂上一时沉默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偏偏无人应声也无人告退。 圣人稍一思索立即醒悟:“赏赐的事情回到太原再……只颁布旨意安抚本地官民即可。” “陛下。”卫赤没有办法诚恳拱手。“莫忘了六品平地而起的承诺不然禁军军心不稳。” 皇帝恍然却又犹疑起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朕非是不赏但彼时心急如焚误听人言也不妥当……若是他们俱为六品身不别的回到东都上五军其他两军怎么办?” 众臣工立即面色尴尬起来。 这是之前便想到的问题六品平地起确实很荒诞可是圣人被那完全可以取他性命的一箭吓到失态失衡不顾一切似乎也是人之常理……可现在整出来这个大麻烦简直让人头大。 按照原计划履行承诺军队和大魏的官职就不要指望有什么威信了。 可若是不履行承诺有句话大家不好……可如果真有人天子失信于天下朝廷又怎么辩驳呢?无形的伤害也是伤害。 “陛下。”司马长缨长呼了一口气。“臣觉得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因为此事不光是守城的三万人还有幽州总管府和晋地的援兵拢共怕是不下七八万人过几日北荒、洛阳、关西的援兵和请赏怕是也要到……如果给六品平地起这些人怎么办?都给这个待遇国家是撑不住的。所以臣以为可以大赏、多赏比如定个两百位殊勋弄个一千五百人甚至三千人的勋功都没问题但委实不能因为一言之事坏了大魏体统……这件事情臣有天大的责任请陛下务必公开当众点明这样若是上下有怨气也能让老臣做些承受。” 着司马长缨免冠下拜。 堂上众人尤其是此番来援的那些人见到如此心下觉得可笑却不耽误他们纷纷仿效一时间从王代积到陈凌纷纷下拜表示理解并称颂圣人恩德还都是自己所部必然晓得这个局面绝不会辜负圣恩。 一时间好像所有的官兵都有了当日只是圣人一着急下戏言的觉悟。 唯独两位尚书、几位郡守死死盯住了首相苏巍等着这位相公表态。 苏巍知道躲无可躲长呼了一口气出来:“陛下老臣觉得司马相公的其实有些道理但是……事情传到远处士民百姓是很难辨别清楚事情原委的到时候怕是会有有损圣明的言语出来。” 圣人最好面子闻得此言一时间脸拉的老长。 段威见状也立即下拜:“陛下苏相公的有道理有些东西是状若轻易可一旦失去宛如覆水再难收拢……无论如何咬咬牙将赏赐认下来才对。” 卫赤也赶紧随之进言:“陛下莫忘了当日陛下这些话得时候是当着守军的面讲得……若是不给军心怕是难以轻易平复。” 皇帝愈加烦躁却是既不答应也不否定俨然是天人交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而当此时机俯首看着地上青砖与自己脚尖的司马长缨忽然低着头向前数步语出平缓:“陛下……段、卫两位尚书有些担心也能理解毕竟他二人在城上这些日子里怕是也没少承诺……若陛下不能应他们也没法跟下面人交代还请陛下见谅一二。” 段威和卫赤听了这话当即惊怒交加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驳斥。 倒是圣人率先“醒悟”当即冷脸缓语:“你们三个原来是想给自家想收买人心呀?” 堂上人齐齐一惊而三个当事人段威当即闭嘴俯首卫赤则是仰天缓缓一叹然后二人维持姿态一上一下一起看向苏巍。 苏巍犹豫了一下居然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往郡府大堂的柱子后面躲了一躲也不知道是在躲圣人的视线还是躲这两位的视线。 见此情形卫赤反而失笑只能拱手:“既如此陛下请将援兵分派五千与老臣让老臣率部追击巫族大军为陛下殿后。” “臣也愿往做个辅佐。”段威也即刻在地上请旨。 圣人微微颔首一面答应一面借此机会甩开脸色不再与这两个人计较。 随着两位尚书的主动离去事情就这么议定了明日一早南下太原平地六品的许诺起就此作废其余赏赐、旨意照旧同时专设殊勋两百人计勋一千五百人作为专赏待到太原再做公布。 同时以段、卫二尚书统兵追击巫族大军以攻为殿。 其余诸事不提只段卫二尚书出得门去象征性点集了几千汾阳宫过来的屯兵再加上一些亲信便直接连夜出北门而去。 出门之后段威尚在唉声叹气全身披挂都未及解的卫赤却忽然勒马驻足回头来看满是矢丸真气痕迹的云内城门久久不动。 段威等了一会小心催促:“老卫别置气了赶紧走……大不了回去不干了无论将来怎么样只在关中老家还能少了咱们这等人家的太平富贵?” 卫赤回过头来城门楼两侧的大火盆下双目尽赤:“段尚书你不该这么想……或者最起码我不该这么想。” 段威一时怔住。 “我父亲狼狈之身到了晚年还没有什么法结果投奔先帝后先帝不因为他年纪大就看不起他反而接连提拔我们父子我们卫家才能迅速起势……”卫赤认真来。“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可我父去世的时候大魏都还没建起来他就跟我要我务必一辈子为曹氏尽忠我也常常这么下定决心去做……却不料我虽有尽忠之心可曹氏与大魏却遇到了这么一个圣人……” 段威冷汗迭出立即出言打断对方:“卫尚书!慎言!” “有什么可慎言的?”卫赤冷笑。“许他做不许我们吗?” “这个赏赐的事情确实是两难!”段威直接在自己马上拽着对方的马缰勉力来劝。 “我知道但是再怎么两难难道不是我们辛苦守城?”卫赤嘴角抽动已经渐渐控制不住情绪了。“可是为什么一旦解围反而我们要被呵斥、发配?那些人连都蓝的十五万大军影子都没看到只因为顺着他的意思又会伪装便能当场破格提拔、勉励?” 段威一声叹气。 “我意已决!”卫赤抓过自己的缰绳长呼一口气出去。“今夜不做虚应直接奔行苦海去突袭巫族主力……” 段威心下一惊还要再却被对方抬手按住最后只能枯立在马上用一种带着敬畏甚至恐惧的心态看着对方一手按住自己一手指天朝自己继续宣言: “段公现在局势是这样的自曹氏启运大魏已秉天下近三十馀年眼看着四海几乎一统似乎能万世绵泽;可这位圣人却连最根本的军中赏罚都做不到小人忠臣都懒得分平素自大威福自享一朝遇到危险又那般失态可笑怎么看怎么像是亡国之兆。这个时候我卫赤二世受恩一心事主今日率众本该去雪耻的那又何惜性命一赌呢?此去如果大魏社稷依旧得至尊庇佑那就应该让我今夜一战成功;而如果大魏的时运已经没了干脆也就让我卫赤先死如此方不负了先帝的恩义!你且在后头看着吧!” 段威情知对方是怨望多一些是情绪上了头但闻得这番豪壮言语却还是忍不住羞惭交加情难自禁。 而卫赤根本没有只做姿态的意思完这话便率先打马先行头也不回的往北面巫族撤退时走的武周山与白登山夹缝通道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城南的张行忽然停止了烤肉因为他在那个冒着寒气的一个小木箱里揭开又一层肉皮后赫然发现下面居然有一块一看便很上乘的嫩鹿肉……很显然鹿肉才是那个手下有人射到鹿的民夫头子刚刚见面时真正想送的东西肉皮只是人家为了保鲜防尘铺上去的。 这委实让获得荒年之谷新称号的张三郎有些尴尬因为这个时候李定已经靠吃肉皮吃到打嗝了。 ps:感谢新盟主虎皮金刚葫芦娃老爷……好熟悉的id啊!问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海行(20) 城北发生了非常符合封建主义价值观的壮烈场景城南的张行和李定却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非只如此城中心的圣人、宰执和其他大员将会很快得知此事而张李二人却依然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后才能醒悟。 没办法他们的视角被限制住了而且全都放在围城和解困上面就算是预见到了一些可能性, 也都注定会在这次围城后爆发的种种具体事端上显得想象力不足。 一夜无言。 翌日一早人们似乎开始恢复活力各种各样的事端也开始密密麻麻的展露出来激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郡府中第一道旨意发来是对马邑、雁门、楼烦三郡百姓加恩旨意的重申免税、赦免罪人、释放官奴。 这让张行所在营地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这个时候那些豪强、宗族首领早已经提前收拾好东西并打起幽州总管府的旗帜顺着自己铺设的兵站往回走了好一阵了, 而那些留在这里的大户奴仆、帮派混混们则聚集在张行周围打听这道恩旨是否跟他们相关。 并且在得知了跟自己无关后纷纷难掩失望…… 但是很快第二道略带修正色彩的旨意便抵达内容无二却是将赦罪和释放官奴的范畴扩大到三郡以外来支援的民夫。 位于城南的这个并不显眼的营地里立即分了群体, 有人欢呼雀跃起来有人面色讪讪, 但与此同时部分人却彻底失落。 振奋的是官奴, 他们现在一下子脱离了枷锁回到了平民阶层……怀戎可不是东都官奴还有人权还真能赎买自己这对他们而言是真正的恩旨。 与此同时, 也有少部分身上有些麻烦的底层混混, 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做人了同样有些振奋。 至于失落的则是高氏派来的私奴所谓律比畜产的私奴他们并不在赦免之中。 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按照任何“法理规矩”就算是有功, 那也是他们主人怀戎高氏的跟他们无关, 甚至一开始来的时候他们也只是遵循主家意思, 本身没有多少指望……只不过, 这几天一路行来他们在营地里听了太多信息后也无端期待起来了而已。 至于讪讪的, 则是那些帮派混混, 甚至可以称之为游侠的存在这些人主要还是求一个官身自然不免焦躁。 然后他们就更加焦躁了。 因为接下来连续三道旨意便是公开宣告: 要求各部统计汇总人数集合准备圣驾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内离开云内城南行太原; 然后以两位尚书殿后幽州总管李澄在前线协助太守王仁恭清理地方、收复城寨、修缮边关; 晋地援军集体护驾随从转回太原其他各部援军留在马邑受李澄、王仁恭统一指挥退敌待到巫族敌寇彻底败走圣驾到太原再统一论功行赏。 换句话事情被拖延了下来而且幽州来的援军不能再随驾转而留在本地。 张行犹豫了一下唤来了那些游侠的头头们再度建议他们趁着局面混乱假装没有听到旨意跟准备折返的高氏私奴一起追上已经撤走的同乡直接回家。真要是走晚了被哪个军头抓了差事就有点难办了。 听到张行的劝解一部分人终于动摇选择听从但另一部分人却始终有些不甘——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过来是自愿的是想搏一搏的根本不愿就此放弃功名前途。 非只如此他们还希望这位看起来好话的张常检临往太原前替他们联络一下罗将军好继续为国效力。 人各有志不上但既然有自己想法张行当然无话可立即便让小周入城去将秦宝唤来让秦宝领着这些人跟他姑父、表弟或者什么人做交接而张行自己则与李定一般入城去寻各自“上官”去了。 圣人一天都不想再待在云内城其他人只能随从……但与此同时所有人也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态感到疲倦了迫切想回到东都的家中。 刚刚入城的时候城内明显还是欢腾与焦躁的气氛居多可进抵郡府以后张行便明显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了。 但此时他根本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去求见牛督公并在过了好一阵子后才忽然得到了召见。 随即张三郎更是在踏入这位督公的房间后看到了两个意外之人……齐王领靖安台少丞曹铭和伏龙卫真正的常检白有思……当然白有思并能不算是特别的意外因为手持伏龙印的缘故白有思需要常伴在皇后那边很少能当面交流但一路上见面次数是不少的遇到大城市和行宫直接交流也是没问题的甚至数日前出城当晚还见过。 但齐王殿下上次与这位成年皇子相见还是在东都。 但张行依然不晓得为什么郡府内气氛这么紧张? “殿下怎么看?”牛督公回头去看居中披着玄色披风、脸色发白的齐王。 “挺好。”齐王曹铭搓了搓手勉力笑了一声。“张三郎确系是个有良心的而且跟本王有些缘分……他陪着我去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牛督公连连点头又去看面无表情的白有思。 而白有思冷笑一声到底是点了下头:“吃粮当差还能不去吗?” 牛督公再度颔首然后才来看还在杵着手虚空行礼的张行:“张三郎你辛苦带援兵来昨日才缴令而且还离东都小半年照理该让你随驾一起折返的……但眼下出了一档子突发的急事需要信得过的人陪齐王殿下走一趟苦海……白常检要看管伏龙印马上随驾启程我也要走就劳烦张副常检了。” 张行虽然有些茫然但还是立即放下手点头……牛督公亲自开口而且还是陪着亲王和理论上的顶头上司走一遭还能如何? 只希望不是什么麻烦差事罢了——起来之前用了一下罗盘应该是应在了跟着秦宝一起突围这件事情上毕竟是闯了好几个关口真刀真枪的杀了好多人。 然而话虽如此牛督公却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能一声叹气。 正等着下文的张行无奈直接看向了白有思。 白有思面无表情却言语利索:“两件事情一件是要你护送齐王殿下去苦海前线坐镇监视巫族人彻底退兵;另一件是要你去苦海边上将卫尚书的尸身接回来……卫尚书昨夜率五千生力军北上监视巫人今日清晨的时候不知为何忽然选择突袭即将撤离的巫人主力结果战败身亡……圣人发了脾气他不信是死要见尸……懂了吗?” 张行怔了半晌……真不怪他这里面信息量太大那卫尚书虽然不熟但怎么都是巡视队伍里前十的大佬昨日刚来的时候据还在城内这今天一早就死了……莫圣人不信就连他张老三都一时不信。 倒是牛督公此事终于再度开口:“这件事情主要是需要隐秘不要惊扰了军心需要你们偃旗息鼓尽量便装出去……而且……而且一旦出去主要还是得听齐王殿下的话拿他的话为准……因地制宜见机行事……你明白吗?” 虽然白有思似乎有些不好出来的愤懑之意牛督公又似乎有些话里有话但张行也只能立即点头。 而且这件事情张行似乎也稍微转过了一点弯来。 首先是卫赤一事抛开如果瓦罐不离井口破的意外不结合着圣人的脾气那还能有什么呢?最多是君臣恩怨死谏君上的戏码。 一瞬间张三郎甚至都想到了圣人那十之八九要昧掉的阵前承诺以及卫赤入城前挨的那鞭子还有更早时在关西对总管州的裁撤以及大长公主一家相继去世……然后一起串了起来。 还有齐王这里似乎就更不必多了。 结合之前的情报齐王作为成年的皇子一直都是此次出巡的前站然后关西大长公主一家的事情发生后队伍折向晋地齐王又成了后卫以至于巫族忽然发飙围住了云内时这位成年皇子反而正好卡在没有任命留守的陪都太原。 尽管围城二十日便停了尽管从齐王出现在此地晋地官员纷纷来面圣表忠心可以看出来齐王什么都没干或者没来及干但是以那位圣人唯我独尊的心思如何会爽利? 考虑到晋地援兵都随驾去太原北面总揽善后的幽州总管李澄又是圣人心腹那齐王此去北面坐镇似乎更像是搁置、隔离兼发配了。 怪不得郡府内气氛那么诡异也怪不得牛督公都为难起来白有思又似乎愤懑难止。 “那就好。”见到张行点头齐王干咳了两声。“就不耽误督公筹备仪仗了本王这就换身衣服稍作装扮然后跟张三郎出去……希望早去早回。” 牛督公立即敛容不语。 倒是白有思沉默片刻持长剑朝张行微微拱手:“三郎保重……速去速回。” 然后方才率先转出房间。 张行也随即颔首回礼然后出去等候齐王。 出来以后牛督公明显早有安排先是余公公拿了全套的北衙文书以及兵部虎符过来然后十名伏龙卫和两名充当向导的军中好手也被聚集起来随即是四十匹马带着空水袋与一堆干粮什么的。 须臾片刻齐王殿下也换了一身简单皮甲负了一把裹着绸布的长剑自行牵马出来。 伏龙卫中有几个认得齐王的立即便要下拜却被齐王制止:“假装没看到本王便可我只与张副常检话你们只听他的便可。” 张行看起来是获得了全部指挥权其实是完全插不上手。 当然事情到眼下也委实没什么弯弯可绕所谓茫茫然来茫茫然去……将一个大魏中层军官受制于体制的无奈展现的淋漓尽致。 出发时还没到中午众人一人三马还都是修为在奇经八脉阶段的轻甲好手自然顺利。 不过即便如此沿途依旧遭遇了好几场小规模战斗很多私自出去劫掠的巫族小股部队或者小部落明显被魏军阻拦在了武周山通道后方此时正在拼了命的尝试回到苦海边试图赶上最后一班船却被魏军构筑的防线层层锁住反过来沦为幽州铁骑的猎物。 一路向北不过四五十里时间也不过是下午时分便来到了指定的地点两位向导告知前方山口的临时营寨应该便是卫尚书停尸的地方也是幽州李总管和兵部段尚书合力收拢败军建立的最前线大营所在。 张行一时释然。 确实是释然因为他既不关心此战可能的后续收尾也不关心卫尚书死的多么壮烈只想着距离这么近那取了尸体不定可以立即换马折返明日一早便能追上大部队早早交卸差事。 这似乎有些冷血。 但事实就是这一战的根本意义类似于揭幕与号角类似于鸣镝与口号绝非是军事行动本身。而所有在这场战斗中无端牺牲的人都只能沦为政治风暴前奏的碎渣。 被掳掠的马邑百姓因为急行军落马死掉的骑兵精锐被遗留在苦海这边注定等死的巫族将士还有这位卫尚书在张行的眼里统统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了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因为这位卫尚书是一位尚书而且死的壮烈死的很有英雄气质尤其是这种赌气式的死谏注定会深深触动关陇军阀们跟圣人之间的情绪……白有思明显就被触动了李定听后十之八九会被触动。 但他张行即便是触动也只能从人道主义角度触动一下偏偏这一路上尸首委实没少见。 总之这似乎是个英雄将来可能有人会写文章纪念他甚至可能很出名张行换个好状态不定也会感动和共情但此时他想的只是如何交差早点结束任务早点结束这场可笑的巡视回东都休息准备找一个外任。 这个时候身后的齐王忽然开口:“张行。” “下官在。”回过神的张行诧异回头。“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先不进去了。”齐王面无表情立在路边。“你带人进去直接找段尚书让他亲自带着尸首折返追上圣驾就行让随行伏龙卫和两位信使也一起随他折返你自己只一个人去找幽州李总管然后让李总管在帐中等我你再出来带我去见他。” 着这位齐王殿下居然从怀中寻到一个白绶挂到了腰中并回头去看其他伏龙卫和两名向导:“你们中有认识本王的有不认识的……都无所谓……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许出去。” 张行本能觉得事情不妙但委实无法却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硬着头皮答应。 接下来因为只是跑腿通知两位大员不需要亲手操作事情倒是格外轻松张行连卫赤的尸首都没见到只是出来带齐王低调入内时匆匆一瞥看到了神色悲戚的段威和十二位来时同伴一起向南折返而已。 而再度转回临时营寨张行也没能进入李澄的大帐只是在外面枯坐。 但齐王也没呆多久就走了出来张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迎了上去……他很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咱们走吧! “走吧。”齐王曹铭叹了口气。“李总管的意思是巫族人真要撤了张副常检不妨随我一起去看看苦海。” 张行彻底无言却只能陪着不知道发疯还是谜语人的领导一起上马穿过临时的军营继续向北驰去。 疾驰了大约二三十里耳听着似乎是波涛声涌起身前也开始大面积出现战斗痕迹齐王忽然打马向一侧还比较平缓的山坡上驰去张行不敢怠慢紧紧相随。 登上山坡居高临下顺势迢望张行却又整个怔住。 无他午后阳光下苦海波澜微动拍打着嶙峋的两岸而庞大的巫族营地也正在做最后的登船准备……可能是意识到不可能在等到那些丢失讯息的小部落巫族营地里开始杂乱的放火……烟尘滚滚一开始还是比较粗厚的但上升到一定高度便被苦海迎面出来的北风所打散变成一种细雾状的东西宛若云烟。 但这些云烟还是遮蔽不住足足几百里宽然后向北一路延伸到可见冰山飘来之所的苦海。 这是一片真正的大海人为或者是巫为龙为都无所谓但它就是一片大海。 这一刻张行收起了所有的倦怠收起了所有对政治把戏的厌恶和烦躁也收起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历史脉络猜度。 因为在这一片出现在晋地正北面的大海面前不可能存在什么历史的绝对重合。 而这似乎也意味着新的可能性与新的故事。 张行莫名想哭泣不清楚是哀伤还是感动。 “张副常检是看到苦海后开始思乡了吗?”齐王曹铭忽然含笑出声。“怎么有点想哭的意思?我记得你是北地人?” “是北地人但未必是思乡。”张行并未回头只是看海。“可能也有思乡……不好。” “思乡就是思乡这有什么不好的?”曹铭摇头以对。“这里就只有你我难道还不好意思吗?” 不及张行回应这位齐王殿下复又若有所思:“确实未必初时思乡旋即心忧前途继而国事也是寻常的。进而思悼将士、友人、亲眷感慨卫尚书又有什么不可呢?倒是我狭隘了一点。”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张行几乎是本能想到了这句话然后脱口而出。“人想哭的时候什么不能哭?何必要求一个缘故?况且下官终究没哭。” 曹铭沉默了下来驻马不动只是与张行一般去看海。 一直到日落之前巫族的船只几乎尽数离开魏军派出队伍搜索进入海边喧嚷声先起后落二人方才停止了观海。 “殿下要回营吗?”夕阳下张行认真询问。 曹铭摇了摇头:“辛苦张副常检点个篝火吧。” 张行苦笑只能翻身下马去拢了一些柴火取出火石小心点火。 篝火燃起两人一起坐下而曹铭沉默了许久后终于主动开口: “张行张副常检张三郎你知道吗?自打我们杨柳林中重逢后我其实一直在等着咱们两人能私下如这般坦然相处了结恩怨……” 张行头皮一麻想了一下拿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这才正色相告:“不瞒殿下下官在二征东夷时遇到了分山君和避海君受到了惊吓忘记了战前所有事端……若是下官与殿下之前有什么缘分还请殿下从新来讲。” 曹铭诧异一时但片刻后语气更加艰涩:“如此的话我就更惭愧了……但不要紧我们是之后见的面。” 张行彻底懵住这到底是什么鬼?不是恩怨吗?你惭愧什么? “你知道我为何要来此地吗?”曹铭见状缓缓来问。 “圣人因为殿下之前在太原时天然聚集了晋地文武虽然知道是理所当然的情形但心中依然不爽利想让殿下与晋地官吏、军民远一点?”既然问到了张行也懒得假装不知道更何况他此刻心乱如麻只是强做镇定。“所以这次北上名为总督实为发配、隔离、监视等太原那边妥当了甚至回东都了才放殿下回去?” “是也不是。”曹铭平静做答。“大略是这个意思但从道理上讲父皇这番安排也是真有效用的因为我真有确保巫族人不能轻易再过来的法门……只是伤害极大、而且十之八九不能成罢了。” 张行茫然一片。 “你认得这把剑吗?”曹铭着从身侧取出一把无鞘军剑来。 张行还是茫然但不耽误他立即作出猜度:“这是惊龙剑?殿下可以以此剑在此地召唤受敕封的真龙?但是一旦使用伤害极大?而且苦海里的罪龙极为强悍很可能晋地的真龙也会不应或者无能为?” “对。”曹铭终于叹气然后抱着长剑盯着对方一字一句言道。“去年初春前方二征东夷后方杨慎造反一度修为到成丹的我受任少丞奉圣谕便衣出东都……不要这么看我当日正是我持此剑疾行落龙滩引分山君出动截断东夷追兵……” 张行已经从头皮麻到了心里过了好久目光才从那把无鞘军剑上移开然后认真来问:“殿下便是那日树下之人?因为召唤真龙反噬才落得那个下场?” “不错。”曹铭嗤笑一声。“分山君出来之后我便醒悟以成丹修为和皇子身份强用此剑号令真龙半条命没了都是走运……可与此相比我更心寒父皇之薄情明明他是皇帝是宗师只需要耗费些许修为便可为的事情却非要我去做?张三郎你知道吗?皇帝的宗师、大宗师境界本就特殊正该去行此事。” “他是忌惮你的修为!”张行脱口而对同时闪过圣人听闻都蓝来袭后的慌乱。 “何止是修为早年我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修行出众还在大哥死后有过非分之想招揽人才经营势力然后被父皇给轻易收拾了然后才用心在修行上……现在想想恐怕这才是当日杨慎造反后父皇惊惧之下决心一箭双雕除掉我修为的根源。”曹铭愈发嗤笑不及。“故此当日一朝醒悟不光是受了重伤等死更是心如死灰……只觉得既然父要子死君要臣亡我便死了算了……倒是你给了我两个饼子让我缓到了贪生之念再起。” 张行张口欲言却无话可。 “自那日见了你之后我就常常留意打听你的事情然后猜测按照你背着那个红山人回家的性情表面上不其实应该是心中恨透了我吧?不定还有日后当了宰执寻到当日唤龙之人一刀泄恨的想法。”曹铭见状转而有苦笑之态。“却没想到毁了你数万袍泽性命的仇人就曾在你面前结果你非但没有一刀了结还给了他两个饼子!” “我现在是你的对手吗?”张行忽然反问。 “不是。”曹铭认真作答。“但如果巫族人不走或者卷土重来逼得我按照旨意再唤一次龙那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这也是我让牛督公请你来的缘故……若是真要死了就偿你一命。但是话反过来我自幼于南坡认定了这条命是君父给的所以如果不用唤龙的话我这条命只能是君父收走。” “殿下不过是在废掉所有前途以后拿这半口气性命跟你那位君父赌胸中半口气罢了。”张行冷冷以对。 “或许吧。”曹铭喟然以对。“但那又如何呢?张三郎你现在根本不是我对手没得选。” “所以殿下叫我来十之八九还是要羞辱我了?”张行转头看向了已经黑蒙蒙的苦海。“都蓝可汗根本不在意军事得失围住大魏皇帝便是他本来想要的结果……现在回去不定就能趁势与突利和解甚至结盟这才是东部巫族最大的追求怎么可能会短期内折返?” “拿着它。”曹铭忽然将无鞘军剑递了过来。 张行毫不犹豫接到手中然后在火堆旁细细来看。 “此剑在你手里就能确保万一我要用它你必然在侧方便将这条命做个报答。”曹铭看着对方从容言道。“而若是我没有机会再用就由你来收着……不定能少点波澜……唤龙是有代价的不光是用剑的人这个钥匙我也是事后才知道关键是还要割地气与龙这是违逆天道的。” 张行横剑在膝面无表情心中微动。 “张三郎对不住了但我是皇家贵胄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前途尽废后念头豁达的结果了。”曹铭站起身来在暮色中言之凿凿。“不要有多余的非分之想会误了自己的。” 张行目送对方离开抬头看了下微微露出一点牙的双月然后低下头来将这把剑随意放在一旁继续盯着已经看不清的苦海发呆。 刚刚曹铭弄错了两件事: 首先从知道事情原委那一刻开始张行就没有小气到将所谓仇人这个角色定位在这位齐王殿下身上此人过于自作多情了。 其次知道了怎么回事后他张三郎多余的非分之想海里去了!以至于他现在充满了动力! 正所谓苦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半月之后巫族始终没有出现在苦海上反倒是一场冬雪自苦海上飘来随着这场雪的到来幽州总管府最后一点后卫部队也选择了撤离张行与齐王也接到秦宝亲自带队来传的旨意南归东都。 一行人归心似箭但刚过白狼塞就遇到了披甲的强盗拦路找他们要买路钱。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浮马行(1) 张行回头看了看尚在视野内的白狼塞彼处大魏的旗帜尚在冬日朔风中烈烈作响再来看这些忽然出现在大路中间的披甲强盗以及他们身后阻断大路的树木还有树木后清晰可见的钢弩忍不住哈出了一口白气。 尊贵的齐王殿下俨然是有些懵逼的, 况且那日他自以为是的锋芒微露也只是针对张行的平日自然要装作一片茫然也不定。 倒是秦宝有些为难的看向了张行。 孰料张行也只是反过来看他:“你来时还没有吗?” “没有。”秦宝有一一却面色尴尬。“我来的时候虽然有了法但圣驾还没离开太原上下都以为还会再有言语……” 张行点点头秦宝见面时其实已经了。 圣驾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云内的什么观风行殿早被烧了不也没搞什么车子真就是早行晚宿急匆匆的抵达了太原。 然后一到地方便宣布了新的赏赐方法所谓一千五百的勋位加两百殊勋, 结果当时便激起随行上五军士卒的不满, 甚至有部分军官拿卫赤之死事朝廷里有了奸臣要杀首相苏巍。 虽然此事立即得到镇压, 但朝廷也立即改了法三千勋位加两百殊勋, 并且立即转回东都让所有人回家过年…… 到此为止, 禁军方才止住了明面上的动荡只是私底下还在闹而已。 而根据刚刚在白狼塞那里得知的法圣驾已经离开太原, 继续南归了张行等人本以为事情最起码从表面上得到了控制, 可现在看来有些东西一旦开裂那事情的发展恐怕远超所有人想象。 “你们是哪一军哪一部的?” 秦宝等了一会眼看着齐王和张行都不再吭声立即打马上前严厉呵斥。“如何在此处游荡?” 一伙子披甲强盗面面相觑然后一名为首者昂然上前, 露出了一蓬杂乱的胡子:“恁们又是哪一军哪一部的?要是军中伙伴俺们好商量……可为啥子没披甲?” 口音很重, 似乎是本地人而非是关西或者中原人。 “我们是伏龙卫。”秦宝严肃以对。 “伏龙卫是啥, 禁军?”那胡子首领当场蹙眉。 “差不多。” “那就对不住了。”为首者彻底冷笑兼释然道。“恁们禁军过来一趟把俺们这里糟践的不成样子, 还引来了巫族人把北边抢了个精光结果俺们救了恁们恁们自家去了太原还受了赏高高兴兴回东都享福去了却将俺们留在这里还不给俺们一个子……一个人一两银子就不要你们的马了否则俺们这二十架钢弩须不认得恁们。” “是汾阳宫的屯军还是太原屯军还是之前跟着齐王在太原聚集的义军?”张行忽然勒马向前来问。 那人怔了一下但还是应声:“俺们是太原义军。” “太原义军为什么没跟着圣驾回太原?”秦宝诧异插嘴。 “过白狼塞就留下了总得有人沿路守着吧?”那人嗤笑道但还是稍作补充。“其实俺们也该回太原的就是不想回去了想做无本的买卖……” 秦宝还要再话张行直接点了点头继续来问:“所以其实是圣驾直接走了对晋地的援军没有任何赏赐?” “还能有咋地?”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应声之后立即回头去问身后。“伏龙卫到底是啥?” “都是殿下造的孽。”张行回头相顾来与齐王话言辞恳切声音宏亮。“若是太原留守尚在最起码也能从勋位名额中分出来一点……结果因为殿下不能取信于君父居然连累了这么多人……大冬天的殿下不能这么弃他们于不顾否则不光是他们注定要变成贼周围也会被他们祸害。” 曹铭欲言又止但在其他伏龙卫的注视下只能闭口不言。 但张行根本不管不顾直接打马向前数步复又微微侧马让开了道路然后当着那些明显有些慌乱士卒的面以马鞭指向了齐王: “诸位太原的兄弟后面那位就是之前带你们的齐王殿下……诸位有今日下场只是因为殿下之前在北面督军没人给你们做主罢了……可如今殿下回来太原的兄弟们就有活路了殿下回来晋地也能太平了!大家一起过来拜见齐王非但可以免罪还能让齐王带你们去要赏赐!岂不美哉?” 曹铭目瞪口呆当场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但那些披甲的拦路强盗们却耸动了起来然后就是混乱的求证和嘈杂的讨论而这个过程中一直摆在拦路大树后的弩机则明显被收了起来。 片刻后那首领居然真就信了然后扔了兵器要上前来拜见、验证。 张行也赶紧回身引着他们来见队伍后面的齐王。 “莫要害我!”看着迎面而来的张行曹铭气急败坏。 “是殿下先害了他们。”张行义正言辞。“堂堂亲王如何这般没担当?” 伏龙卫们立即纷纷来看那胡子首领瞅了眼曹铭又看了眼张行居然也畏缩一时。 曹铭还要话。 张行却变本加厉:“圣人已经放弃他们齐王难道还要再抛弃他们吗?况且殿下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就算是没有担当难道连良心都没有了吗?” 曹铭愈加愕然而那名胡子首领闻得此言再也承受不住却是立即上前装模作样看了几眼然后就在马前下拜哭诉尽此番勤王遭受的种种不公。 按照这位的法他们一开始随齐王北上时都还好但是回来之后被人扔到这里立即遭遇到了彻底的无视——乱糟糟的一团中白狼塞往北都是幽州总管统一指挥的根本不管他们身后太原也一直没命令。 在这里呆了两日原本还期望赏赐呢结果忽然就听来往的人圣驾已经走了而且这才知道之前围城时候流传下来的赏格都作废了只有禁军才有那些勋位位置全然没他们太原守军的份。 这还不算他们准备回到太原结果到了走了没三五日半路上就遇到了散开的其他勤王兵马都禁军走之前把太原的府库掏空了金银钱帛一丝都没留。 而且郡丞跟其他太原屯军的军头闹了起来关起城来不许屯军进入。 到了楼烦关上面果然许出不许进……于是他们彻底惶恐又不知道去哪里?便折返回来偏偏天寒地冻又没人补充后勤便干脆劫掠。 “太原堂堂陪都一个郡丞处置不好军事尤其是很多军士都在郡外更加无能也是寻常。”张行叹了口气。“但这里面有个问题……为什么圣驾走得时候没有设置一位临时的太原留守?” “你觉得呢?”齐王硬着头皮来问。 “一开始是没必要……马氏父子和大长公主的事情以后圣人有点避讳……但更重要的是彼时圣驾就在晋地太原事物圣驾一言可决至不济还有相公们和后续殿下你还有处理完丧事来随驾的其余两位相公。” 张行认真分析。 “但很快就是都蓝可汗的突袭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于是轮到殿下你因缘际会实际来做主。回来后因为事先的承诺没到引发禁军不稳从而让圣人不得不通过立即回到东都来安抚禁军这个时候圣人本身有所遗漏是有可能的……但是从上面来宰执们没有提醒圣人或者下面人没有将太原屯军的情形汇报给高层是很难想象的。” “所以呢?”齐王依旧有些茫然。 “所以。”张行语气愈发恳切起来。“这是朝廷里出了奸臣了!殿下不要回东都了就去太原将太原屯军收拢起来取汾阳宫的物资来做安抚赏赐然后找殿下恩师张夫子出面再给靖安台的皇叔公写信清楚自己的无奈请他们向东都那里替大家要个公道。” 齐王以下包括秦宝等伏龙卫还有那个大胡子军匪一起怔住。 “要是这般俺们愿意跟齐王!”出乎意料居然是地上的大胡子军匪第一个响应。“人散的满地都是他们从白狼塞到太原城跟前都有可地方跟人俺都熟只要殿下一句话一路上下去俺全都能给齐王殿下拉来!” 秦宝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莫要害我!”但几乎是下一瞬间齐王便严厉呵斥起来。“张行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我不是都跟你了吗?那是君父!我……你……” “殿下在想什么呢?”张行言辞愈发恳切。“如何就是害了殿下?我的主意哪里不成?” “没用的。”曹铭一个头两个大几乎是哀求了起来。“张行你不懂那样做不成……幽州总管府兵强马壮就在身后东都大军云集关中……” “关中刚刚裁撤了五个总管府。”张行赶紧补充。“卫尚书刚死朝中会有一番风波的不定中丞会大怒的。” “但我要是违诏停在太原最大的风波就是我何况皇叔和张夫子不会这么轻易动摇的。”曹铭喟然一叹。“他们是大宗师大宗师们的塔是循道而立不敢心如钢铁但他们都到这份上了是断不会一朝反复做乱臣贼子的……你那些把戏瞒不过天下人。” 张行冷笑复又颔首:“是下官幼稚了。” 曹铭一时松了口气。 然后张行复又来看地上的那大胡子军贼:“对不住阁下了但你也看到了齐王殿下跟朝廷一样也不要恁们了。” 之前威风凛凛的贼首闻得此言不是暴怒不是冷笑居然是当场趴在地上抹眼泪泪水下落直接在灰扑扑的脸上带下两条黑线来。 曹铭在马上如坐针毡。 而那贼首哭了两声站起身来反而叹气:“也罢了俺也信是真的齐王了那么贵重的人愿意跟俺几句话也挺难得了而且听着殿下也有自己为难的意思俺们还能逼迫着殿下做事不成?我去喊人让路几位走吧!” 曹铭干脆只能遮面。 片刻后道路打开众人逃也似的疾驰而过跑的最快的就是齐王。 倒是张行不急不缓的打马而过沿途仔细打量这些之前的正规军士卒不过了这段路甚至还主动停下回头去问那些人: “你们为什么要到白狼塞打劫?不去太原周边呢?那边才富裕吧?” “恁这人想啥呢?”有人立即扬声驳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真要是在太原边上干了这事日后还能回去不?这边孬好是原本军令指的地方。” 张行点点头想要走复又回头:“冬装都有了吗?” “之前从太原来的时候带了。”又有人幽幽答应道。“王爷都不管我们恁这人还问这些干啥?” “吃的还够吗?”张行继续来问。 “还够几天。”大胡子匪首终于追上。“恁想干啥?” “没啥。”张行叹了口气。“恁们是有刀的还都是壮汉饿着谁其实不可能饿着你们……少做点孽过一阵子实在是没有法走小路绕过楼烦关回家过年就是……到时候拿这些甲胄钢弩做个保安队乡里乡亲的只会感激你们。” 其他人面面相觑倒是那大胡子匪首怔了一怔反过来问:“恁是认定了朝廷真就不管俺们了?一整伙人就这么扔下了?” “不一定……谁知道呢?”张行摇摇头微微拱手。“北地张行有缘再相见。” 着直接纵马而走去追齐王了。 就这样队伍继续疾驰南下不过数日便越过了楼烦关然后继续南下与此同时路上出现了越来多的乱兵和流民而沿途城池往往拒绝接纳到处都是兵不兵匪不匪的乱象。 许是觉得亏心这一日出楼烦关齐王殿下没有往汾阳宫走注定乱兵和流民最多的汾水大路而是一声不吭选择走滹沱河南下转秀荣过系舟山走了一条算是比较小一点的路南下。 而这一日眼瞅着已经到了太原境内转过一处山口众人却彻底愕然因为他们再度遭遇到了打劫而且这些劫匪身后赫然是一座已经被焚烧了一小半却又重新军事化的村庄。 “看恁们似乎是军中袍泽每人一两银子就许过去。”匪首穿着脏兮兮的明光铠身后既有穿着甲胄拿着军中制式武器的人也居然有一些裹着花袄提着铁叉之类的存在。“否则俺们这十来架钢弩可不怕你们。” “如果我想入伙呢?” 秦宝和齐王以及其他伏龙卫再度来看张行张行叹了口气直接翻身下马将弯刀和无鞘剑一起留在马上翻着空手走了上去。“朝廷把我们扔到了北面不管我们是翻小路回来的。” “恁们也要入伙?”匪首蹙眉以对。“不是不行但得交投名状!” “好。”张行点点头走到距离对方七八步的位置依旧摊着空手来对。“怎么?” “上面坳子里其实还有半个村子里面有个绰号破浪刀的狗屁大侠也是这波勤王的义军也是本地人但就是不开窍太原都不许俺们进了他还带着七八个人死活不跟俺们走非要护住上面这村那人修为厉害……恁们去假扮官军把他做了便给恁们个二当家要是把人引到俺们的劲弩下面也不是不行但只能给个三当家。”匪首好像还挺讲究。 “按照我们北地规矩握手做约。”张行伸手恳切以对。“一言为定。” 对面那人怔了一怔点点头回头来笑:“还是个讲究人……不过俺喜欢圣人不讲究咱们也要讲究!” 着直接扔下兵器昂首走上前去待迎上张行两双有力大手瞬间便紧紧握在了一起。 而下一刻两人周边寒气四溢滴水成冰俨然预示着腊月将至。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浮马行(2) 张行嫌恶对方劫掠村庄决心动武所以立即使出了自己百试不厌的握手杀。17 非只如此当日在云内时张三郎便通了奇经八脉中的冲脉而在苦海那半个多月可能是《易筋经》的研习确实对正脉后续修行都有较强的辅佐作用, 也可能是观苦海动了所谓心境他隐隐察觉到另一条带脉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12 所以此时毫无顾忌放出寒冰真气浑身真气萦绕不带动周围寒气, 更是气势惊人。3 对方似乎也是练家子但明显反应不足所以交手瞬间, 便被张副常检彻底催动真气侵略了过去整个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但张行依然没有放松真气不要钱的用出来弄得跟冰霜吐息似的。21 对面的军匪如何看过这个场景?实际上莫军匪就连身后的齐王以下的伏龙卫也都看呆了, 也就是秦宝还能保持镇定。10 而且, 那些军匪固然随后反应过来意识到一万个不妥了, 可真气四溢、寒气翻滚中也没法用弩更不敢上前居然任由对方忽然间来了个声势浩大的擒贼先擒王。1 也不好是擒的因为待张行发觉对方彻底脱力松手转给秦宝来控制时, 人其实已经冻的有些发硬了……活着才算擒死了叫做斩, 不死不活得也不知道该算什么。17 “诸位兄弟。”寒气散去, 张行人质在手丝毫不慌, 而是负手向前朝看呆了的一行军匪出言。“你们老大不地道你们看我北地张三的这等本事如何做不得一个大首领非得当什么二当家、三当家他有眼无珠岂不是活该被火并……现在上前来挨个报上姓名、籍贯、年龄哪一军哪一部对我张三郎喊一声张三哥我便既往不咎……从今以后咱们往山中立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岂不快活?”32 一众军匪完全懵住与此同时, 随着张行抬手后面马上十几个伏龙卫人人绽放出各自真气, 而且个个能都显化在外显然人人都是奇经高手。9 这让沉默延续了片刻。 过了一会才有一名披甲的军士模样人带着哭腔颤抖来问:“恁们把俺们队将咋了?”2 张行诧异以对:“队将才这个修为?你们跟着他有啥前途?” 那人还未再话张行忽然抬高音量继续追问:“还是只你是他心腹?”3 着不待对方言语张行转身从秦宝腰中抽刀径直上前。周围军匪齐齐一惊宛如被尖刀划开的冰面直接往两侧裂开坐视这名片刻前还只是被拦住的“二当家”大踏步向前然后只是几步踏出便运行真气隔空飞出一刀……真气宛如实质包裹弯刀隔着四五步将那名惊慌失措准备抽刀的军士给从脖颈上钉死在身后的门板上……这一招要是放在武侠里很有擒龙控鹤的法但在奇经八脉的高手这里便是典型的真气外显手段了。20 当然了对普通人而言都堪称神乎其神。 一刀飞走随即张副常检再度向前几步来到尚未断气的那人跟前忽的拔出刀来往后一转堂皇跳上一处碎砖碎土堆砌的土垒居然又呵斥起了脚下那几名持弩军匪:1 “还架着弩干吗?想跟他一起造反吗?现在大当家须是我张三爷都给我站起来!” 话音到了最后几乎堪称一声怒喝。 几名持弩军匪惊惧之下纷纷松手起身却不料之前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此刻而已身后诸多伏龙卫窥的清楚乃是不顾一切弃马飞奔而来将这些唯一能给他们造成巨大威胁的钢弩没收。1 不是没有懂行的之前的队将就是上来就拿钢弩话。 但是他的话也同时暴露了队伍中的最大弱点那就是他自己。 他不该二当家或三当家的因为这句话配合着身后着装不一的军匪很容易让人意识到队伍里刚刚入伙了其他人但偏偏地位低下没有发言权而这则意味着只要他这个首领被控制下面非但没有主心骨反而会有些相互惊疑。4 当然了这些有可能都是张行自己给自己在脑子里添戏实际上忽然变脸杀伐果断才是震慑住场面的最大助力;伏龙卫本身强悍的实力才是他肆意妄为的本钱。2 句不好听的就算此时忌惮钢弩撤出去等天黑回来摸黑处置了这些人难道还能有反抗余地?2 “三哥洪大侠来了。”3 中午时分坐在土垒上陪着齐王喝热汤的张行等到了一个熟人后者由秦宝亲自请来。 “张三哥。”穿着甲胄的破浪刀洪长涯再度看到张行稍显紧张似乎还有些尴尬只是拄着长刀立在土垒旁而且居然没有认错可见秦宝是跟他细细交流过的。“若不是见到秦二哥当面真不敢信张三哥居然在此处……”6 “匪首我杀了人、兵器、甲胄都交给你处置。”张行指了指地上抱着头趴在那里的一群人。1 “晓得。”洪长涯喘着粗气应声。“我先杀一个人再来跟三哥话。” 张行点了下头。 片刻后拎着长刀的洪长涯寻得一名穿着烂皮袄的人揪着对方脖子往后一拽认清人后毫不犹豫乃是根本不管对方求饶只往地上一扔。然后便是向后一转一跳脚尖点着一个残破土墙的土墩子便轻轻跃起半丈高来手中大刀一扬刀尖上便激荡起最正宗的北方弱水真气……这个动作这个兵器这个真气再加上此人身材雄壮、甲胄俱全真真是威风凛凛宛如神兵天降……而神兵也绝非是虚样子其人落地只就势一刀便将地上惊惶欲逃之人给一刀斜着切成两段。11 那人既被拦腰斩断内脏流了一地还在哀嚎洪长涯则走上前去长刀复又轻轻一点举重若轻便了结了此人性命。3 一直到此时他方才弃了刀回来再向眼皮微微一跳的张行行礼:“让三哥见笑了……圣驾走后太原周边乱做一团兵不兵匪不匪的我估计三哥也见多了有的人体面些有的人干脆一恶到底对这类人我反而没有太多怨气大不了直接干就是……唯独此人本身是本地的无赖居然引狼入室。”11 张行从地上尸首收回目光当即点点头然后端起汤来:“最恨的就是这种……你是本地人?”2 “上头坳子里是我舅舅家。”洪长涯干脆以对。“我家在城里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看到外面乱兵一多心里发麻再加上老娘催促就带着几个散伙后在我家闲住的义军过来……只能幸亏来了。” “太原义军还是没人管?”端着汤碗的张行无语蹙眉。“反而越来越乱?” “对。”洪长涯诚恳做答。“都是圣人怀疑齐王之前在晋地想趁机即位引得圣人发怒所以对太原屯军格外不满……”2 很可能是陷入到了麻烦里根本就没想起来这回事!1 张行这般想着却不耽误他去看低头喝汤的齐王继而义正言辞:“殿下听到没有?晋地沦落到此都是伱不修忠孝所致。”36 齐王抬起头来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洪长涯又去看了眼义正言辞的张行只能继续低头喝汤。19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张行见状愈发怒其人不争反而只知道自作多情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过身来继续推销自己的保安队方略。“如今朝廷不能指望但偏偏太原是重镇不可能一直不管所以老洪你既是太原城有名望的大侠何妨做个救急的体面事来?去将这些零散的太原义军找到就像你这般各自将安置到军官家乡乡里乡亲的一面保个平安一面收点钱帛好让士卒过年……等朝廷派出来新的太原留守这太原起码能安定下来吧?到时候也不负了大侠的名望。”7 洪长涯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却又盯住了低头喝汤那人:“不是我不想做也不是不能做但怕只怕今日做了明日跟太原义军一样落得被猜忌的下场……谁知道新的太原留守是谁是个什么脾气?上次得了三哥教育便晓得人不能跟朝廷大势作对何况我是个有家业的得有些官面法才行。”7 张行叹了口气:“你既知道他遭了忌便不该指望他能出来给你们个话……汾阳宫使王代积呢?有没有管事?” 谷梋 “汾阳宫也管不到太原。”洪长涯彻底失望。“而且王代积我知道升职了升了刑部侍郎跟着圣人走了现在是张家的那个副使管着汾阳宫……”2 “有心思任命刑部侍郎没心思任命太原留守朝廷果然是出了奸臣。”张行有一一。14 大侠破浪刀只能点头而齐王只能喝汤。11 但光点头喝汤是没用的张行想了一想复又来问:“靖安台的牌子你可愿意拿?事后只是曹皇叔指出来的而曹皇叔是个有担当的不所谓留守也未必敢寻曹皇叔验证这种小事……我用靖安台少丞的印绶给你写个文书回去把文书报到曹中丞那里总归让你有个凑合的法……你看如何?”11 “张三哥已经做到少丞了吗?”洪长涯大惊失色。“这不是挂着黑绶吗?”12 张行撇了撇嘴只去看那喝汤的。3 曹铭无可奈何而且事到如今再装死也委实过不去……要知道一路上下来遇到个强盗便要被张行耳提面命这都是你造的孽你没担当你没良心以至于伏龙卫表面上体体面面实际上普遍都对他渐渐没了尊重遇到强盗也都是第一时间去看张行没人瞅他……于是一咬牙到底是将少丞的印绶拿了出来。18 张行也不客气顺势让人从行李取了纸笔墨来就坐在灰扑扑的地上趴在一块脏兮兮的门板上用热汤在石头凹子里化开了一点墨然后就对着前面流了一地的肠子来写……先写了一封委任文书给洪长涯弄了个“靖安台河东五郡军务点检”……虽不晓得点检是个什么官但从后来又将秦宝的黑绶借来直接与了对方来看应该是个正六品。18 这还不算写完一张后张行片刻不停又接着写了二三十张名为“县内军务点检”的空白委任状又将齐王殿下身上那个白绶取出来给了对方却不是让对方直接带的而是去做个样子自己仿作一批好配合着空白委任状发下去。20 一气写下来早已经到了傍晚地上的军匪俘虏实在是忍不住失了禁弄得满地发臭方才停下这才又与对方诚恳作别继续南下。3 隔了一两日抵达太原曹铭委实是被张行弄怕了居然过太原而不入直接打马从城下跑了过去。20 而过了太原地方渐渐安靖众人顺着汾水大道疾驰不停不过几日便抵达了南坡……这一次曹铭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决定不避忌讳登南坡见一见自己的恩师。 这一次轮到张行对曹铭彻底失望了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再给曹铭上药做什么推波助澜之举。9 但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亲王和顶头上司呢?而且拜见大宗师往哪里都没有拒绝的理由。该见还得见。1 而且这一次大概是为了知道云内之围的始末不光是曹铭张行和秦宝也都得到了召见——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见到了张夫子后总觉得对方精神好了许多的样子。6 仿佛被什么滋润过一般。8 “如果情形是这样的话陛下绝对失策了。”张伯凤张老夫子听完两人关于此次围城的相关叙述后丝毫没有给某位圣人留面子。“先是过于自大不信都蓝敢来来了后又惊慌失措围城的时候滥做许诺走得时候又惶惶急急这哪里是人主的气魄?将天下视为儿戏了!若是再有不慎弄出新的事端来天下怕是要大乱!”9 曹铭只能叩首。1 张行则面无表情。1 秦宝努力想维持姿态却难掩惊愕与忧虑。5 “老夫不是在危言耸听。”张伯凤严肃以对却又来看张行。“北地的张小子你还记得你去北面之前问我真气的事情吗?”1 “是。”张行当即恍然。“当时夫子真气也就是天地元气是最不讲道理的从因果上都不讲道理。”1 “不错。”张伯凤扶着矮几叹气道。“天地元气不本质只因果就很奇怪……一方面是地气割龙这个时候镇地之龙得一分地气此番地界便要少一分人杰地灵总还能一些你得我失的基本道理……可一遇到一些乱世天地元气就会无端陡增却又短期内不能入地这简直无稽。”14 张行想了一下认真来问:“敢问夫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前者是天地元气固定真龙神仙拿一分人世地间便少一分;后者是随着天地的运动发展得到了天道认可所以天道自外向内追加了天地元气的总量?两者根本不是一个体系。”9 张伯凤点点头:“我也想过而且不止你一人有这个想法但问题在于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为何就能让天道认可增加元气?这跟天道相悖。”16 张行表面上若有所思但内里却是一瞬间想到如果以文明发展推动的角度来想战争未必全是无益的、堕落的……就好像眼下有这位圣人在他一个人过得爽了天底下其他人就都不爽而且这个国家再这么持续下去崩溃也必然的那么这个崩溃与重建的过程算不算是文明的进步呢?11 反他娘的是不是能得到天道的认可呢?13 如果是这样那么旧秩序打破、新秩序建立的战争过程恰好与天地元气的增加相重合被人误解为是战争和大争之世引来了天地元气也是可以理解的。2 不过这位大宗师为什么要这个呢?3 心中念头转过张行却只是面无表情一声感慨:“如此来天意难测!”7 “不错天意难测!”张老夫子喟然以对然后摆手拂袖。“都下去吧。”1 曹铭以下无人敢留只能认真告辞转身下山继续赶路去了。 走不过十数里此间地段已经完全回到了所谓治世跟之前路上不同众人坦荡歇在了驿站里而这个时候曹铭终于按捺不住疑惑亲自来到对方房屋拦住了准备去洗脚睡觉的张行恳切来问: “张三郎夫子前面问北面云内的事情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为什么到最后忽然问了你天地元气的事情?”3 张行拎着洗脚盆想了一想决定实话实:“道理很简单只怕齐王殿下又以为我在害你。”4 曹铭大为不解。 “夫子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张行低声恳切来对。“圣人这一回玩大了玩脱了以至于大魏的天下要乱了所以天地元气都开始动荡了……夫子这是在暗示殿下身为国姓难道没有挽救祖宗基业的意思吗?”15 曹铭愕然失声。10 张行见状决定进行入东都前的最后一次努力:“殿下若是有心去做前朝太祖锐意革新重振山河你看我能不能做个苏相公他爹?给你当个首相?”45 “危言耸听!”曹铭气急败坏转身离去居然没要害他。“苏相公六七十了你一个二十五六的混账如何能当人家的爹?!”41 张行只是冷笑然后认认真真去打水泡脚。13 ps:感谢澲灭之光老爷的上盟好久不见了……我迄今为止仍然不知道这位老爷的名字到底念啥。24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浮马行(3) 腊月中旬这一日上午张行陪着敬爱的齐王殿下回到了阔别半年的东都。而东都旳气氛则有些出乎一行人的意料。 大家似乎都很兴奋从官员到民间全都很兴奋……即将完工的大金柱遥遥耸立端门之外披红带绿蔚为壮观前来围观的士民、官吏也都络绎不绝周边工地外围甚至形成集市就连刚刚回来的一行人都忍不住驻马看了片刻;再往里走天街之上摩肩接踵中间往来骑士信使不断两侧街廊下摊贩更是连续不绝百姓也多是满盆满筐的购物;及抵达宫中转入西苑交卸差使宫中上下也多言语随和热情明艳。 这一切让刚刚穿越了晋地遭遇了交战区、军事区、无人区以及匪乱区的一行伏龙卫有些错愕几乎以为之前在梦中。 但再怎么错愕此时也都拦不住大家疲惫至极、归心似箭齐王自然要去面圣啥的其余人在名册上应了名字来不及说什么便直接与杨柳林这里的同列告辞后然后便匆匆折返了。 张行和秦宝也在其中。 “我以为你们俩不回来了。”月娘打开门第一句话就带了哭腔。 秦宝郁闷一时赶紧低头想做解释。 倒是张行抢入门内然后诧异回头:“你是何人?我们家月娘呢?” 月娘原本已经忍住闻言彻底支持不下去当场落泪。 张行这才恍然:“哦竟是月娘长高了、变俊了都快成大人了……一去半年确实委屈你了。” “倒不是半年的事情。”月娘抹了眼泪然后钻入了厨房须臾端出一盆还带着余温的炸油面团子出来。“你们走之前我就知道是过年前回来关键是你们没按照原来的说法走从秋天开始就传谣言了吓死人了……” “都怎么传的啊?”张行也不洗手直接在院子里坐下随手捻过来一点。 倒是秦宝老老实实牵了马去后面估计要先匆匆上了料然后回来洗手再用。而月娘也重新进了厨房似乎是准备炸酥肉。 但这不耽误她如数家珍: “一开始说是穆国公要带着关西五个总管一起谋反圣人名义上是出巡实际上是要对关西大开杀戒杀绝了关西大户。 “然后是紫微宫遭了龙煞死了好多人又变成是大长公主西苑的寝殿遭了龙煞是被巫族人借了罪龙的本事给咒死了……后来又说是被咒死全家…… “等到你们去了河东就更乱了……光是圣人在北面被围住就有七八个地方说你们被杀光了的也有说你们被罪龙划开晋地引苦海水一口气淹死的也有…… “还有人说圣人没了曹中丞要扶着皇长孙即位也有人讲是要扶齐王因为齐王在太原没被围住甚至有人说曹皇叔要自己当皇帝……” “最近的一个谣言是说圣人许诺把楼烦关以北割给了巫族才回来的卫尚书不干被赐死了上五军士卒不干圣人就把自己的上万宫人许给上五军士卒做老婆这才能回来的……而这些谣言哪个都少不了死人什么的。” 说话间秦宝早已经回来拿起油炸面团子稍微站着吃了三五个便忍不住在院子里提醒:“月娘少说些此类话坊内许多靖安台的同僚万一被听到不好……” “你瞧瞧。”张行嗤笑一声。“现在就管上了还不许人说话了……” 秦宝为之一塞厨房内也安静一时。 “这些话都是从东都街坊这里听到的?”张行闻着油炸酥肉的味道口中生津干脆停了油炸面团子而是起身入堂屋自斟了一杯茶再出来从容来等。 “那是自然。”月娘在厨房内应声。“要不是这样我怎么敢直接说?圣人不在城里还带走了那么多金吾卫、太监、宫女还带走了那么多上五军城里一面安逸的厉害一面却又紧张的厉害……” “怎么说?”张行诧异一时但旋即醒悟。“是修大金柱的事情?” “对。”月娘干脆应声。“大金柱用的民夫不多但先要搜括金银然后又搜括铁闹得城里一团糟先是大商贩上吊然后是小商贩上吊再然后是家家户户都要出铁……许多南城的穷人出不起死贵的买铁钱又没有闲铁只能砸锅城外的只能卸锄头。” “曹中丞没管?”秦宝没有忍住。 “管了所以后两个月渐渐平息了但据说是将铁跟之前金银一样分派到外面地方上的缘故。”月娘终于端出了一碗油炸酥肉。“你们先吃吃完了再换大灶做饭……宝哥帮我扶下柴火。” “晓得。”秦宝当即应声。“所以市面上才这么热闹嘛?” “不是……”月娘想了一想认真来答。“市面热闹是圣人回来以后热闹的没几日功夫……好多赏赐还有宫里的采买一下子让生意好做了不少……但也确实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张行坐在那里放下茶杯认真来吃肉。只是随口一问。 毕竟大量的政府采购和公务人员的集中消费确实会造成市场一时间极端的不正常繁荣。 “那些街坊、小贩、穷人明明之前被勒索的一分钱都没了可这次赚到钱却根本不愿意存起来反而直接趁着腊月使了出去。”月娘认真作答。“往年不到过年哪里这么热闹?” “毕竟年节也不远了。”秦宝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约莫解释但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便又去看张行。 “能有什么?”张行幽幽笑道。“月娘自己不是已经答出来了吗?换成你辛苦攒的钱忽然就被朝廷轻易拿走了谁还攒钱?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死他娘!再加上圣人回来了自然更不敢攒钱了。” 秦宝恍然却又只能无声。 但实际上以秦二郎的内秀如何不能举一反三……那些军士、宫人、官吏报复式的排场、消费、热情作态怕是也有类似心态。 说白了就这个圣人在上面谁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不是当一天官人装一天威风?何必你死我活的?后路没寻到就这么待着吧。 就这样张行用了饭也懒得遮掩便欲开口讲清楚自己已经准备走路子外任问她想法是要留在这里跟着秦宝还是如何? 便是秦宝似乎也当问一问想法才行要不要把他老娘接来或者送到幽州去。 而就在张行筹措语句将要说话之时大下午的外面忽然便响起了拍门的声音而且叫门的声音有些尖细。 秦宝诧异立即起身去开门却不料打开门后居然是一位內侍而內侍后方更是立着一位半熟之人便一面问好一面赶紧回头: “三哥余公公来了问你是否在家。” 张行同样诧异起身……这位余公公虽然在之前半年多有交往但人家毕竟是北衙那里直接面对圣人负责文书的存在所谓没有督公之名但实际上属于仅次于那些大督公的实权公公如何亲自出宫来到自己这里? “余公公。”张行走出门来在院内匆匆迎面拱手以对认真来问。“何事来见我?” “张常检真是清贫。”余公公打量了一下院内感慨了一句便即刻说了正事。“不是我有事是圣人有召……咱们赶紧去吧。” 张行愈发诧异但此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匆匆将满是尘土的暗色锦衣重新套上戴上武士小冠跨起弯刀……惊龙剑是不敢带了……便匆匆随之出行。 来到外面一起上马不待张行来问余公公便忽然回头:“咱家是正好撞上这事主动请缨来的……张常检圣人是在见齐王殿下发了脾气问了随行人等这才有你的言语……到了地方心里要有谱。” 张行即刻点头复又应声:“多谢余公公提醒先去面圣过两日回西苑点卯必有回报。” “不至于。”余公公赶紧含笑摆手。“大家都是御前做事以后还得互帮互助……云内围城不就受了伏龙卫诸位的周全嘛……咱们以后慢慢说话。” 张行恍然敢情又是个云内围城后遗症患者跟城里疯狂使钱的平民百姓没啥区别。 就这样几人不再多言须臾驰马入了西苑来到一处别殿张行低头随余公公进入原本还以为会破了一个叩首的戒……这事虽然无所谓但心里终究不爽利……但刚走进去便看到牛督公遥遥招手示意自己直接从侧廊过去而转过去以后才发现殿堂龙椅旁圣人正在与地上抹眼泪的齐王发脾气。 到此时张副常检哪里还不晓得自己一个区区六品武夫如何入得这位圣人眼睛?应该只是在呵斥齐王的时候提了个随行人等被北衙的公公们给“预备”过来了但此时这个架势这位毛人圣人未必会再想起自己了。 一念至此便低头在牛督公身侧伏低做小老老实实当个隐形人。 不过别殿宽大外廊距离殿内稍有距离张行根本听不清楚那对父子具体谈话未免失了些乐趣。 “父皇若不能信儿臣那便杀了儿臣好了!” 就在这般想的时候忽然间齐王猛地发起怒来声音也极大引得外廊下的一众宫人一起惊吓低头。 唯独张行这个乐子人精神一振耳朵一抖复又赶紧在牛督公身侧低头。 “你以为朕不想吗?”圣人也随之大怒声震屋瓦。“若不是你大哥早死你几个侄子还小你也早死了!” “儿臣不怕死!”齐王声音愈加忿怒甚至有些凄凉。“去年初春时便已经想过去死这条命之所以留到现在无外乎是等着父皇来取罢了!” 圣人陡然失声殿内寂静一片。 “况且儿臣绝无谎言晋地三分如今北面已经被巫族取空父皇刚刚回来难道不信?太原周边也全是匪徒而且上下都传说是因为儿臣之前在太原组织勤王方才为他们招来父皇嫉恨否则何至于太原留守这般重要位置空缺?也就是河东那边稍好却只是因为大宗师张夫子在路上阻断了乱象而已!”齐王终于吼了出来。“敢问父皇儿臣一个废人若是心怀诡谲之前在太原时危言耸听倒也罢了今日回到东都父皇、皇侄俱在皇叔祖亦在儿臣还危言耸听又有什么用?太原就是满地盗匪了!” 齐王一气吼完却又无力摊在地上一言不发以至于殿内继续沉默了片刻。 “滚下去!” 出乎意料皇帝居然没有额外发作反而只是一声低喝。 齐王也立即叩首然后起身仓皇趔趄而走。 牛督公摆了下手余公公拽了下张行的衣服一行人匆匆自侧廊低头转出。 出了门也没人敢说话一直转到两三里路外来到西苑正中余公公方才驻足然后来看张行:“白让张三郎来一趟了。” “巴不得白来一趟。”张行连连摇头。 余公公则重重颔首然后叹气:“咱家送你一送。” 张行情知对方这是云内之围后意识到自己这些武夫的价值尤其是自己掌握伏龙卫外围实际控制权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武力的公公价值更甚……但也没有理由拒绝对方好意。 二人沿着西苑道路继续往东走走了一阵子余公公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完全看不到的偏殿低头告知了一个情报: “其实圣人自从回来以后就茶不思饭不想还经常饮酒以至于每日入睡都困难得躺在摇床上让宫人推着才能入睡……” 张行点头这就是圣人回来以后到底是遇到了麻烦再加上受到惊吓变得情绪更加不稳定起来甚至都神经衰弱了怪不得这些公公们这么小心。 “我们做內侍的也心疼的紧。”余公公足足隔了四五息的时间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直接赶紧遮掩。 而张行既然晓得对方是个突破口便也干脆趁势问了下去:“既然回到东都照理说圣人应该放松才对如何还要这般煎熬…?哦我做侍卫的也心疼的紧。” 余公公苦笑一时:“若是别人来问咱家自然无话但张三郎是个聪明人还是个正当事的想来也瞒不过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都是心疼圣人嘛!” “这是自然。”张行点头不及。 “主要是两座塔。”余公公忽然惜字如金。 张行一怔立即醒悟了一半:“一座是黑塔?” 余公公重重颔首:“这事一打听张三郎便晓得了整个朝堂都知道圣人回来后在皇叔那里吃了好多次亏皇叔这一次强横多了……” 怪不得刚刚圣人戛然而止怕不是齐王说的有道理而是提到了曹皇叔让这位圣人起了忌惮之心。 不过这事属于题中应有之义只是这位皇叔到底是个武夫的底子还能组织起多大力量来控制扭转朝政委实不大好说。 因为南衙内部早已经乱成一团不是之前的南衙了。 曹皇叔有点孤军奋战的意思而且终究受制于君臣之分。 “另外一座塔呢?”张行想了一想一时居然没想明白。“是关西的太白峰还是河东的南坡?总不能是南岭、东夷的吧?” “都不是。”余公公忽然止步。“其实这件事情只要张三郎还在大内迟早会晓得首尾……可是咱家偏偏不能说。” 张行愈发诧异。 “时间不早了让张三郎白跑一趟快回去吧。”说着余公公指了指前面的岔道。 张行看了看岔道点点头不再多问而是拱手告辞从容离去。 不过他没有往南走走西苑南门而是走了岔道的另一条通路也就是当日他第一次上任时走得道路——也就是从紫微宫内部穿行了。 进玄武城张行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稍作打听然后一路寻到金吾卫的丁全打了声招呼在对方稍显怪异却并不惊疑的目光中越矩登上了玄武城的城楼。 然后张三郎就在璀璨的夕阳下一眼望到了漂亮、堂皇、高大的明堂并在它的西侧的高地上看到了那座正在加紧施工的金色通天塔。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张行分明记得走之前这塔就起到了五层但为何此时反而只有三层半? 怪不得大长公主那个谣言开端居然是紫微宫起了什么龙煞?怪不得圣人在路上忽然处死了一波信使并且一直抗拒回到东都? 大金柱没塌是什么别的塌了吧? ps:感谢我书写的不好你还盟了老爷好别致的名字感谢灵狐二中老爷好亲切的名字给两位老爷问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浮马行(4) 张行回来的路上天街上开始飘洒小雨继而变成小雪时而又变回小雨。 但都无所谓了这些都不能改变天街上明显的松懈与杂乱——金吾卫们也已经开始走出紫微宫列队巡逻却显得懒散和随意队列不整, 人数不齐出发缓慢;整个东都城的坊吏们似乎在敲锣却显得杂乱无章;街上的摊贩、行人更加随意甚至有人一边骂着老天不作美一边慢悠悠挎着筐子慢悠悠往坊内行。 张行缓缓打马冒微雪而行走了许久行到坊门前此时锣声早已经停歇但承福坊居然还没有关门——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 彼时, 尽管权势者可以直接从家中打穿坊墙部分中层实权官吏也能私下建立高层建筑越过坊墙还有帮派偷偷在坊墙上打洞、挂梯但最表面的坊门始终维持着一点严谨以此来彰显都城的秩序与国家机器的威慑力。 但现在, 塔塌了。 打马走入坊内天色已黑入得家来秦宝迎面而来, 告知有人在等。 有人在等, 张行并不意外, 自己既然回来必然有许多人或者事情在等着;但是第一位来人是司马二龙却是在意料之外了。 “张三郎。” 一身便服的司马正昂然起身, 拱手行礼一如既往的讨人喜欢。“刚刚跟秦二郎聊起云内之围起你的行径, 委实是大丈夫气概我自愧弗如。” 张行一边回礼一边诧异失笑:“司马将军胡什么?云内之围我只是个信使并无半点殊勋……况且要是你司马二龙在与我家常检联手不得能出城反击不使军中失了锐气哪里是我一个刚刚通了奇经一脉的人能比的?” “我不是这个。”司马正苦笑道。“我敬佩的乃是张三郎无论是遇到被劫掠的地方妇女还是对上失了长辈的敌军乃至于与朝廷援军、地方义军打交道还有回来路上分不清是军是匪的人总是能当机而行速做决断……偏偏回头去看所做决断总是让人觉得最妥当的……这份绝不拖泥带水却尽可能不失不漏的处置才是我最为佩服的。” 张行怔了一怔没有话, 只是抬手示意。 二人与秦宝也重新回到堂屋, 安稳落座。 喝了口茶后张行没有问对方来意反而先问及了一些闲话:“司马将军在东都消息灵通敢问三千勋位外加那什么两百还是四百殊勋朝廷都已经挑定了吗?” “两百殊勋……怎么可能这么快?”司马正正色言道。“不过应该不会再出问题因为这次是曹中丞亲自接过去了估计年节前后就应该出结果了。” 张行点点头这件事不关心不行因为关系着他目前唯一要做的正事——曹皇叔有本事有威望但老而顽固且是个脑子里没有平民百姓的旧式关陇军事贵族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而齐王天真似乎可以操弄却被他爹打击的野心都不敢起俨然扶不起来……既如此只还是之前跟白有思商议的那般找机会去到地方上去准备开始折腾才对。 只是可惜的一点在于自己这个品级不上不下功勋估计也是不上不下要是能趁势一跃做个实权的郡丞、郡守、宫使拢着一个地方的军政大权那才叫肆意妄为。 当然退一步也不是不行。 就这个圣人这个兆头要什么自行车? “通天塔是塌了吗?”一念至此张行面色不变忽然再问引得包括秦宝在内的屋内所有人陡然呆在当场。 “是……”司马正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并不意外的坦诚答案。“但这事不是我们为人臣该的。” “是仲秋节前后塌的吗?”张行丝毫不管继续验证着自己的想法。 “是……”司马正沉默了好久才重新应声。“张三郎此事事关重大真不要再问了你若有心自家去查探总是瞒不住你这种聪明人的而为人臣者议论此事总有些在嘲讽君上的意思。” “如我所料不差此事跟你此番来见我想问的事情有直接关系。”张行语出惊人。“所以我也想从你这里问个清楚。” “伱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司马正惊疑一时。 “你祖父此行是否遇到什么事情……为何忽然成了谄媚圣人无度之人以至于很多关陇大族都对你祖父行径感到不齿?”张行看着对方眼睛认真求证。“除了这事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事会让你进退失据思虑艰难……巧了这件事情的原委我恰好是你能问的两个人之一……不过你应该想不到所以应该是你早早先去问了我家常检我家常检碍于情状不好跟你直让你等我回来再来问我对不对?” 司马正怔怔看着对方一声不吭却又看向了有些茫然的秦宝。 秦宝一愣会意起身离去。 司马正这才肃然相对:“什么都瞒不过张三郎也本不该瞒的。” “塔是怎么塌的?”张行继续好奇来问。 “就是忽然间地陷了凭空塌了已经修到七层的塔整个没了连工匠、官仆都一起压死了几百人。”司马正艰难做答。“后来是八月下旬开始重修的。” 张行点点头这跟他的印象就对上了走时五层回来三层。 谷荬 此时外面的雪花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双方沉默了一下而张行等了一会发现对方暂时还是没有勇气主动询问后便继续了自己的问题。 “圣人处置高督公了吗?现在是谁来修通天塔?”张行认真来问。 “没有处置还是他。” “为什么?” “因为稍微懂行的修行者都知道通天塔是圣人宗师或者大宗师之境的修行之塔。”司马正喟然道。“大家也都知道此塔能成与否跟修塔的人没关系……是圣人当日自家强行要修最盛大的九层高塔而且要年前修完这才换了听话的高督公来修……如今出了事情归罪高督公不是不行但未免会惹人笑所以使功不如使过。” “也有害怕处置高督公会让普通人也跟着醒悟的缘故吧?”张行失笑以对。“圣人当日知道消息杀了十几个信使不还不愿意带着宫人和內侍们回来俨然是想掩人耳目让高督公把塔重修起来好把事情糊弄过去。” “可能有些道理吧……”司马正愈发艰难起来也不好再劝对方不要嘲讽君上。 “圣人的修为的确是到大宗师了吗?” “不好我估计决定修通天塔的时候应该是到了大宗师的境地却也未必不定是觉得自己快到了……” “我晓得前几年圣人収降巫族后没征东夷前常常自矜自己便是与天下所有人一起来选‘民主’以他的才智、能力也必然是他来做皇帝。”张行愈发笑道。“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何况塔成不成本身是道成不成……他的为君之道本就不稳忽然再做出那种事情自然崩塌。” “八月十五前后到底出什么事了?”司马正躲无可躲何况他本就是为此事而来。“我只知道大长公主是八月初……我祖父?” “事情再简单不过且正是与大长公主一家有关系。”张行丝毫不慌只将那晚亲眼所见之事当着对方面轻描淡写了一遍。“彼时你祖父被逼到绝路上不得已诬陷了马氏父子而且变本加厉从此一路只以逢迎君上为重……而为君者苛刻至此塔应势而塌我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一番言语既出司马正掩面长叹久久不言。 张行也一声不吭他其实也蛮为对方可惜的。 也不知道隔了到底多久司马二龙方才苦笑开口:“张三郎你……为人想要周全怎么就这般难呢?” 张行当即应声:“这是自然的一路归一路有些时候这些东西凑在一起根本就是顾此失彼甚至是对立的哪能事事周全?” “可若如此……”司马正疑惑至极。“如何能做到尽量不负人呢?” 鸡汤嘛虽然还就没熬了但张行还是脱口而对:“想要不负人先不负己心……我觉得不必苛求什么遇到两难甚至更艰难的时候尽量对得起自己良心和能耐就行了。” “可怎么又能不负心呢?”司马正略显迷茫、 “自尊而已。”张行依然是毫不犹豫。“平日自尊自爱行事坦荡做事时自然无忌。” 司马正勉力点头:“多谢张三郎你是个真正的聪明人我一定按照这个去尽力想一想。” 着这位司马二龙直接拱手起身告退然后出得堂屋便要一跃而走。 倒是张行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就在座中追问:“司马将军……你应该是成丹期朝后吧?” “不错。”司马正勉强回头应声。“怎么了?” “还有两个问题……”张行微微一笑。“当先一问……天地元气变动你察觉到了吗?” 司马正沉默了一下轻轻颔首:“微微而已……修行明显轻松了一点。” 张行点头继续来问:“还有一问……我一直好奇司马将军凝丹之后观想的什么?” 司马正反而释然下来:“一副家传甲胄罢了!” 张行连连点头不再多问。 而司马正又等了片刻见到对方不再多言便直接一跃而起消失在了微雪的暮色中。 ps:抱歉诸位是我自己卡文然后熬夜困住了这一更只三千字……半请假半道歉吧……给大家问安。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浮马行(5) 司马正的短暂拜访让张行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明显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挣扎和无奈而这种挣扎和无奈很可能意味着这位人中之龙依然愿意为一些从小到大就伴随他的理念去坚持一些立场……这不免使得张行最后那点规劝意味苍白了起来。 张行很为他可惜但与此同时也让张老三进一步意识到家庭出身、自幼的教育经历会对一个人有多大影响……白了, 每个人的生命史都截然不同每個人的决定都可能不为人所理解。 司马正如此李定如此白有思如此秦宝如此月娘如此月娘他爹如此贺若怀豹如此曹皇叔和张夫子两位大宗师如此他张行也如此。 甚至皇帝如此齐王如此司马长缨还是如此。 但相对应的关键一点在于所有人也都应该给其他人以体面或者带有尊严的选择机会仗着自己的身份、暴力、权威不愿意给别人选择的尊严, 恐怕正是离心离德最佳方略……至于做出选择之后自己来承受对应结果, 那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 一念至此张行不免有了一些小儿女心态, 倒是决心等自己前途寻到大略结果, 再与秦宝跟月娘了。 唯独秦宝内秀, 月娘也不是好相与的, 怕是瞒不住他们。 但那样也好顺其自然或许是更好的表达方式。 转回眼前, 当晚张行并没有再等到其他客人乃是早早吃饱喝足乘雪上榻捧着自己许久没看的《女主郦月传》来秉烛夜读……却居然将本书最后一卷完整的重读了一遍。 这最后一卷乃是讲昔日“游龙”、今日东楚相国钱毅与东楚女主郦月龙凰联手锐意改革整军备武终于在东境奋力一战击退了祖帝逼的祖帝掷刀燕山割岭南北保住了东楚国祚。 却不料因为砥砺改革早已经使内部妖族贵族阶层不满到了极点。 于是随着祖帝去世外部威胁一减东楚内部矛盾反而全面爆发……南方妖族二岛忽然叛乱钱毅往东夷大岛整兵, 却不料车骑行至东境与东夷大岛的浅滩时被早有准备的诸多妖族贵族合力袭杀。 而这便是落龙滩的得名了。 此事之后妖族贵族们复又将钱毅首级取下, 割去发、鼻、舌、耳、眼装在粪兜里送给了尚在东境的郦月。女主郦月见到挚爱落得如此下场当场崩溃遂以妖族正统之身自戕于赤帝观中血祭赤帝诅咒妖族前途。 此举激的赤帝娘娘亲自显圣复活二人并以至尊之血肉升腾二人为龙。 但最终经此一事东楚在中原大陆上的领土尽失东夷大岛与妖族南方二岛也各自独立击败了祖帝的传统大国反而与祖帝的基业一同崩塌。而且与大势已成注定要卷土重来的人族不同妖族则是就此彻底退出了天下中心。 落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只能不愧是现实主义题材的名作虽然早就看过数遍可这一晚通宵还是看的张行感慨连连唏嘘不已恨不能要抄几首诗出来。 不过随着窗外发白屋檐上的积雪忽然滑落张三郎到底是从沉浸中回过神来然后陡然倦意上涌便翻身睡下了。 再醒来时赫然已经是中午往后了。 且张行作为副常检给自己和秦宝这批人定了三日假的所以自然不用上工。但即便如此跟某人不同秦宝是根本闲不住他早已经将院子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又顺着门前一路扫到了巷口此时正在给马厩里添置保暖的小火炉呢。 月娘也早早给张行在小灶里留了饭此时正在堂屋里分拣一些杂货……都是最便宜的茶叶、针线、饴糖……这是准备散给周围街坊里的穷人家的。 张行和秦宝在时因为之前南城围坊的事情对这种事情比较敏感所以每逢下雨、下雪基本上要有这么一会……之前二人不在月娘一个女孩子家据也没有断过如今二人回来更是一如既往。 “木柴快没了……”月娘瞥了一眼无精打采的张行脱口而出。 张行居然在吃饭的同时打了个哈欠:“没了就没了。” “没了就吃不了热饭屋子里也要冻死人。”月娘低头收拾东西如常。“张三爷不怕冻从张三爷开始节省木柴。” 张行想了一下拿着筷子认真来问:“你是担心下雪送木柴的那位老大爷来不了?” “他已经一个月没来了。”月娘微微抬头。“这把年纪了病了、没了都是寻常。” 张行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这是大实话……不过他立即又想起了什么:“我怎么记得你过他还有个儿子或者侄子呢?” “儿子……之前做役夫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的……也送过两回。”月娘脱口而对。“我一直觉得有点问题。” “服役没了踪影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基本上是逃回来的……不过无论如何便是自家没出事这个雪天都不好送的。”张行脱口而对。“所以你要张三爷作甚?” “去十字街劈柴店订一车劈柴请他们这两日速速送来。”月娘脱口而对。“不过要贵一点也未必有之前的劈柴齐整。” 张行点点头。 就这样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等吃完饭张副常检到底是回到屋内穿上厚衣服配上弯刀挂上印绶然后屈尊纡贵缓缓踱步出去亲自往十字街订木柴去了。非只如此订完木柴其人也没有折返而是直接转出坊门缓缓往铜驼坊而去。 并不算是出乎意料下午的铜驼坊这里生意居然也格外的兴盛。 尤其是张行随便走入了几家陌生的店铺后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了——笔墨纸砚等中低层消费品卖的很好这跟整个东都城的消费刺激是关联着的但铜驼坊的另一层生意也就是字画古玩生意却明显还没从之前的金银征募事件中走出来。 不过差别还是有的。 现在市场上的字画存货明显更多而且价格也很低……全方位的低不光是紧俏的金银便是用铜钱、丝帛来衡量也比前两年便宜许多但成交量很少。 这意味着艺术品整体在货币、以及其他产品面前变得不值钱了。 或者大家整体上不愿意收藏艺术品了昔日能藏得起书画的人家也都在尝试用书画来置换金银铜帛等更方便携带或者更实用的东西了。 市价难得张行淘到了两幅字画让店家给包裹起来往自己住处送去拿钱就继续孑然一身往北市方向而去然后在北市的东北面殖业坊吏找到了阎庆。 “三哥放心生意虽然难做但委实没有被人刁难。”自家牛马行的柜头上微微蓄了点胡子的阎庆亲手给张行奉上一杯茶水然后言辞干脆。“三哥的名号足足管用的金吾卫、洛阳县衙役、北市的市吏都没有额外的欺压。” “我来就是这个事情。”张行认真以对竟是比对秦宝和月娘还早透露了自己的一点计划。“以后怕是我罩不住你了白氏的虎皮该扯起来就扯起来……” 阎庆点了点头。 张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然后忽然醒悟:“你并不奇怪?” “三哥已经是正六品又是那般有本事的迟早要外任走一遭的之前也过。”阎庆失笑道。“况且如今局面不好大家都害怕再都中当差三哥想提前离开东都往地方上避一避也是寻常的……” 张行点点头复又来问:“圣人的通天塔塌了你知道吗?” 阎庆拢手而立愈加苦笑:“既然是三哥来问如何敢不知道?但我自从那日从一个宫中采买处知道此事后后真没有再行外传谁也没有再过……北市这里的老板都是有法的估计也都知道但大家都没有相互提及。” 谷瑏 张行颔首不及这种讯息停留在这个层面也就到头了。 “伱还准备科举吗?”张行想了一想继续来问。“我看你如今已经渐渐担起了家里的生意……” 阎庆终于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开口:“这次圣人出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便是我们北市这边也因为大长公主一家忽然整个没了闹得半个市都破了产不做相关思量是不可能的而且老父年纪也渐渐大了……不过三年一开科眼瞅着只有两三个月了准备了那么久终究还是不甘心。” 最后一句话才是根本张行听到后立即颔首:“若是这般无论如何我都努力引荐你去一趟白府……但即便是英国公谁也不敢彼时还在任上何况是我……所以这话只是半张包票。” 阎庆再度失笑:“三哥总是不喜欢打包票但总能帮上忙这话上次便过一回如今局势一垮还要再来一回……那我也只能再应一回了此事能有三哥这番话就足够了实际上莫这个便是科举还能不能按时开都没人晓得。” 张行再三点头:“关键是谁能想到你以为局势垮到头了却总能再往下垮呢?我都不知道眼下还是不是最糟糕的。” 阎庆只能苦笑。 就这样与阎庆交代完张行本欲再去找李定……但不知为何可能是之前在巡视路上见过太多次此时反而提不起兴趣尤其是人家夫唱妇随的看了平添心堵。 于是乎张行先去逛了北市然后出北市南门便顺着洛水便做折返……走不过数个坊市也就抵达了承福坊南门这个时候他本欲归家但目光扫过一侧的新中桥却又心中微动然后鬼使神差一般扶着腰中刀转身向南过了洛水。 并回到了自己曾经居住的修业坊。 坊吏他不认识路上擦肩而过的净街虎他也不认识甚至坊内布局都发生了改变——昔日庐陵张氏的宅邸如今早已经被切割成数块最大一块是一位侍郎的住所很显然当日刑部张尚书死后虽然表面上是因公殉职圣人也给了极大的哀荣但不耽误庐陵张氏这种南方二流世族彻底失势不能立足东都。 当然了现在回头去看不定算是因祸得福。 除此之外昔日以干净、严整闻名的修业坊北半部如今也明显变得混乱和潦草起来。 张行一路行来多有闲汉三五成群往来地上积雪并不厚重却也凌乱无人管大多数人只是清扫了自家门前不像洛水以北的坊市多少还能联通巷路。 尚未到十字街口张三郎便彻底丧失了继续前行的动力而就在他准备折返的时候忽然间身侧当街一门被拉开一条缝隙然后一只明显是女人的手伸出来将一个青帝观中的平安符挂到了门环上。然后这只手宛如怕冷一般立即缩了回去却又没有将门重新关上反而留着一条缝隙保持了虚掩的姿态。 张行盯着门怔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又或者他其实一开始便醒悟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但不敢相信罢了——昔日勉强算是中产人家往上的修业坊而且是最地道的北半部还是临街之地居然堂而皇之出现了暗门子。 想当年自己刚来修业的时候还曾经听过净街虎同僚分析过为何修业坊的私娼生意少为何只能挨着角落设立。 张行在这道门前站立了许久引得许多往来男女的侧目若非是腰中挎着弯刀挂着一条黑绶只怕早有人指指点点暗中笑他有淫心没淫胆了还耽误人家生意。 就这样张行看了许久终于在这里结束了今日的旅途选择折返然后在傍晚之前回到了家中。 并在晚饭后等到了白有思。 “你跟司马二龙了?”白有思怀抱长剑突兀出现在了院中直接朝屋内发声。 “了。”正在自己屋内案上欣赏今日字画的张行从容做答甚至连头都没抬。“屋里有热茶常检自己来倒。” “你知道回来后我都去干吗了?”白有思入得屋内放下长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 “无外乎是公事私事或者公私兼有之事罢了。”张行看准时机毫不犹豫的将自己之前制作的小印盖在了身前画作的空白处也不知道跟谁的毛病。“反正你是要做事的……不像我渐渐只能想事情人越来越怠惰。” 白有思捧着茶杯微微摇头:“那你能想到我到底去做什么了吗?” 张行想了一下终于认真来问:“公事就不了私人的话……是都中或者他处故人谁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譬如温柔坊的几位?还是南阳的那位师兄?又或者是太白峰恩师有召?” 白有思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对方:“我大概能猜到你能想到但你居然全猜中了。” “将心比心外加凑巧罢了。”张行打量着自己的画言辞随意。“我回到都中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自己认识的人忽然就没了或者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呢?我认识和在意的人里除了常检你们几位外其他都是贫贱之人要么干脆没遇到事躲过去了要么可能连踪迹都没法寻找……倒是常检你的故交里颇有几位能扯出一些事端来。” “譬如温柔坊里的几位都知?” “譬如温柔坊里的几位都知……看起日进斗金但其实不过是雨打飘萍罢了想要撒手想要全身而退除非有你这种爱管闲事的贵人去插一手否则只能被人敲骨吸髓吃干抹净……她们一旦离了欢场一个地痞流氓乃至一个仆役都能捏住她们。” “你这话宛若亲眼看见一般……不错安二娘和大小林两位都知想走人结果安二娘前脚卖了楼后脚就在温柔坊里被人一夜间偷得干干净净;大林都知带着钱先往西都走准备在关西安家结果在潼关道上遭遇了劫匪死在了当场……小林都知心细甚至不敢声张一直等到我回来才偷偷遣人给我留了信我亲自去查了才知道竟是她家的仆役路上起了歹心但她家仆役带着钱走又被潼关守军发觉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便直接杀光了示众钱财却一分都拿不回了。”不知道是不是成丹期的特质白有思语气显得很平淡。“我杀了一个为首的贪财军官回来杀了一个温柔坊的帮派首领替小林都知拿到了一些钱让她随着我家车队去关西了。” “那南阳伍氏兄弟呢?”张行沉默了片刻直接换了话题。 “听到云内之围后公开扯旗造反了还打出了诛昏君的旗号。”白有思眼皮微微一跳。“伍惊风那厮跟我他觉得既然要做事总得有些光明正大的东西不能老是指望投机取巧。” 张行摇了摇头也不晓得这又是谁给这位灌的鸡汤反正不关他的事。 “至于恩师那里……”白有思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他找我要什么吧?” “当然猜得到塔都塌了如何猜不到?”张行不以为然道却又忽然扶着桌案抬头。“也怪不得常检这么忙……还有一事令尊是不是准备等大金柱一修完就去做太原留守?” 白有思丝毫没有疑惑:“就知道瞒不住你……刚一回来跟家父讲了途中经历家父便东都留不住了应该去谋个西京留守……幸亏大金柱还算顺利。” “他想得美。”张行丝毫不给英国公面子。“白氏不可能做西京留守也就是太原现在乱成一团糟需要有武名且家世足够的大人物去收拾烂摊子才有可能如此……令尊一开始就是想做太原留守的。” 白有思缓缓点头然后啜了一口热茶复又缓缓来问:“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是……但没证据。”张行收起自己的书画从容做答。“我也是司马二龙来找我后想到的……南衙诸公执掌国政不可谓不重而其中凡是新晋一党其实名声都不太好反倒是一群老臣也就是守旧一党素来有些名望直到近来才渐渐无用或者沦丧……可他们怎么沦丧的呢?咱们亲眼所见还不是跟司马相公一样被这位圣人逼的?所以反过来想那么所谓新晋一党十之八九是知道圣人脾气所以早早就不愿意触霉头逢迎着圣人性情来这才名声不好……” “你是我爹早年便随圣人早该知道圣人的性情所以有些事情他早有预料……甚至是推波助澜是也不是?”白有思主动替张行到了关键。 “不是。”张行将书画放到了木匣子里喟然发问。“我只是好奇令尊在你家三辉金柱前的那盘棋到底是跟谁在下?跟天吗?事到如今可曾胜天半子?可若是胜天半子又是拿什么做棋子呢?” 白有思难得色变。 “只是个猜想。”张行忽然失笑。“常检不必在意……对了我跟李四郎商议好了回来就要跑官的……常检觉得我能做个郡守让令尊刮目相看吗?” 白有思正色起来却显得有些没好气:“想得美!”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浮马行(6) 年关将至曹皇叔主持的“西巡”计勋工作忽然提前结束三千勋位和两百殊勋全都放出……非但时间比想象中来的要早而且处置的非常公平。 当然了这是封建社会而且是内部矛盾已经完全激化的封建时代再加上这个规模, 论功是不可能完全公平的。但凡事最怕对比相较于某人之前在城内明显超出限度的许诺和事后的不认账以及回来以后的自暴自弃与遮遮掩掩曹皇叔这一波委实称得上是尽揽人心。 张行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和秦宝一样作为当日出城求援并带回援军的一员他也成了两百殊勋之一正六品便成了从五品但职务不变。 从某种角度来, 这似乎有些不尽如人意因为没有任何直接的好处。 但实际上按照大魏甚至前朝政治传统来真的已经很公平了……主要是因为以张行现在的位置、功勋来看再往前就是正五品了, 而正五品的地方官往往意味着地方的实际军政长官在军中也是领着千人正规军以上的中郎将, 在中枢的话, 更了不得基本上只是过渡, 成则侍郎, 退则往部分寺监任职。 这是所谓寒门庶族甚至三流世族出身之人, 仕途上的一个天花板也就是所谓登堂入室这种法的来由。 甚至因为关陇门阀和其他世家大族的急速扩张与繁衍, 部分比较倒霉的世族成员也要在特定阶段受这个限制, 比如李定。 和张三郎一样李四郎也被认定了有功但功勋还是不足以让他越过那个门槛……于是乎两个不得志的大魏中层官僚在见了一面喝了一壶酒后便各自转身去跑官、买官破坏大魏的优良封建传统去了。 当然了跟没攒下多少钱的李定相比张行明显在这方面占尽了优势……他有一大鱼塘的贿赂基金而且人脉丰富而且似乎更放得下身段这对于一个跑官的人而言岂不是全都到位了? 但是很快张行便意识到正如白有思所言自己想的太美了。 首先他那些低档次的人脉没有用……人事任命权这玩意要害大员在天子基层在主官, 中间的核心调度权也就是所谓选人之权在南衙张行想要调任地方升官也好专人平调也罢都免不了要从南衙那几位相爷手里走一遭。 但是相公们可不是好想与的拿钱开道也得讲规矩。 苏巍是世袭的首相要脸人家给官看的是出身、名望、道德、资历你送钱是自取其辱。 牛宏是个小号的苏巍一样的道理。 曹皇叔……人太固执了且不之前的狠话和面子问题关键是这一波本就是人家给出的方案你还找他岂不是打人脸? 白横秋……理论上因为白有思的存在他应该就是日后的主要合作者似乎找他很是理所当然但越是如此张行越不准备太早接受对方的政治投资……不仅仅是话语权的问题也有隐隐要将白有思和白横秋分别对待的缘故。 甭管这位是野心家还是自带三分天命事情到了眼下总要防备一二。 张世昭……人太聪明了而且有这么一点孽缘……实话张行有点怵他。 司马长缨那晚之后张行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万一被认为是来挟阴私报复那可就乐子大了……要是被司马家的人弄死在司马氏宅邸里你猜司马二龙会不会替自己报官? 那么翻来覆去无外乎就是虞常基、张含两位了。 张含正在风口浪尖虽然最方便但绝不是首选……倒是虞常基据这位很早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一面逢迎圣人一面专心卖官已经卖出名堂来了应该是个熟练工可以一试。 想到就要去做张行当日便去打听行市原来在虞相公那里一个郡守只要一万两白银便可以包圆这个价格实话有点贵尤其是大金柱耸立起来以后似乎有些溢价了但重在保质保量只要交钱一定给办。 张行最喜欢这样的于是当晚便下鱼塘挖出了四百两黄金……这其实是有备无患心态下的进一步内卷和溢价了四百两黄金理论上可以在黑市兑换一万两的白银但还是有价无市而且黄金在送礼方面更具价值……但考虑到他张三郎还有往河北去的地域需求也不能过分。 四百两折合二十五斤是有点重但体积不大只要跟绑手榴弹一样绑在里面衣服上以张行的修为足可以一个人携带。 纯当披甲了。 不过带点金子不麻烦可要在腊月天里深夜排队就有些让人焦躁了。 没错虞相公家所在的顺履坊内十字街的西街彻夜灯火通明送礼的车队从虞相公家里的内门一直排列到了十字街口。 这是规矩一旦闭坊十字街口以外的人就要自己回家去否则观瞻不好而且也处理不过来。 但反过来只要你及时排上队了那么今晚上一定能见到虞相公的儿子夏侯俨夏侯公子自然会给你法。 除此之外自虞相公家门至十字街沿途都有虞府家人带着本地坊吏、净街虎和帮闲来维持秩序顺便提供茶水小食对于老弱者还有凳子……服务堪称贴心到了极致。 就这样在与身前身后的几位同列聊了一晚上的官场八卦后二更时分张行终于排到了堪称豪奢的虞府门口然后前面那位谱比较大的刚刚让仆役赶着车子进去门内便陡然传来一番搅扰。 “不是丝绢不行但你最起码弄个几千匹再送啊也好给下人们年节前弄一身衣服……伱送了一车百八十匹有甚用?还有没有别的藏货? “没有? “没有就走。 “车子也赶走……省得出去跟人自己辛苦攒了一车绢被我们府上平白昧了……一车绢办不了事我们府上也看不上眼……拉走拉走从那边侧门走不要转向。” “下一位。” 张行听得有趣忽然听到人喊并有一个立在寒冬夜中台阶上的中年都管抬手指向了自己便立即大跨步上去昂然走入门内。 甫一进门复又看到一个披着白裘袍子的年轻人端坐在门内身后是火炉身前是几案正端着茶来喝。 而此人看到张行后不由当场端着茶皱眉:“刚撵出去一个送了一车绢的又来个空手的?” “可是夏侯公子?” 张行早已经打听清楚知道虞常基家中相关脏事全都是他后妻带来的继子夏侯俨处置而他本人一个弟弟两个嫡子都是分毫不沾手的而且素来有“清名”便直接拱手询问。 “不错怎么了?你到底有没有带东西来?”夏侯俨日理万金的语气愈发不耐。 知道是正主张行立即点点头不慌不忙解开腰带将外套往两侧一扯金光登时就闪瞎了周围人的眼睛: “黄金四百两二十五斤按照市价正是万两白银随身携带……求一河北郡守。” 夏侯俨肯定不是没见识的人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怔了片刻方才猛地灌了一口茶然后在灯火旁吐出一口白气来回复如常:“客人姓名、官职?郡守非六品以上不受。” “北地张行伏龙卫副常检从五品。”张行言语干脆。 “带名剌了吗?” “伏龙卫哪有名剌?”张行平静以对。“不过夏侯公子放心也没人敢冒名伏龙卫。” 夏侯俨点点头放下茶回头招手:“王都管直接领贵客到后面小客厅里去按规矩五品的勾当得让大人亲自见一面。” 行程顺利到了极致。 来到小客厅这里只有两人在候而在这里又等了一刻钟多一些张行便得到了二次召唤转入更后面的一个小花厅里并在这里见到了虞常基虞相公本人。 这位其实应该算年纪最小的相公正在低头认真写着什么……似乎是什么书法作品而非是正经文书信札。 “不必拘礼。”虞相公只是抬头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写字不停。“我记得你……伏龙卫副常检应该是几个常检里真正管事的……有人你是白家大小姐的女婿?” 张行怔了一下他也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但这不耽误他面不改色心乱跳然后立即点头:“是有这么一……只是都传到虞相公耳朵里了吗?” 虞常基再度看了来人一眼继续低头来问:“那这种事为什么来找我?你丈人不是随手的事情吗?” “这不是怕连官位都要丈人安排日后被当成赘婿吗?”张行昂然做答理直气壮。“做人还是要讲点志气的没有志气跟冬日屋檐下挂的咸鱼有什么区别?” 虞常基又一次看了眼对方然后继续低头来写:“你从出巡回来立了功到了从五品然后现在想转到河北做郡守?” 谷鐲 “是。” “为什么是河北?” “离北地近。”张行恳切来言。“我是北地人但北地毕竟太远只能求其次了。” 虞常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认真写字一气写完之后方才停笔起身然后一边擦手一边来看对方:“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你或许知道而如果知道你不妨告诉我我可以视情况给你留些聘礼钱。” 张行瞬间想起一事然后心里一咯噔。 “大长公主去世后不久在仁寿宫司马相公有没有跟圣人闹出点什么事情?”虞常基言语平淡言辞利索。 果然。 张行心中暗叫了一声但稍微想了一想倒也干脆却是将事情原委一一了清楚事到如今当面撒谎未必有效:“其实那晚圣人忽然做了个梦……” 虞常基听完以后沉默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想去河北不是因为离北地近而是因为离太原近离你丈人近但又不必受他约束是不是?” 张行先是一愣旋即咧嘴一笑……对于一个从降人混到宰执的存在而言就算是底蕴和实力差了其他几位一点点但能凭着一个情报迅速直击要害倒也无话可……白了张行也没有给‘丈人’做什么遮掩的好心。 “如此恕我不能做你这笔买卖。”虞常基见状叹了口气立即就将路堵死了。 张行笑意不断他深切怀疑自己刚才不、应不应都不影响这个结果但不耽误他继续做最后一分尝试:“实在不行做个大郡郡丞官级不变也不是不行。” “不是这个的事情……理由有三。” 虞常基即刻驳斥平静解释。 “其一你做伏龙卫副常检应该还没满一年不是不能调任升迁但这种属于超阶与特例是要南衙复核的几位相公都能看到; 其二你是曹中丞曾经想收为义子的人而且这次加勋也是他将你定到了从五品一旦复核露了出来我必然要为你得罪曹中丞不值得; 其三你是白大小姐看中的人却避开白相公行此事我也不想为这事招来你丈人不满。 白了你这人太出挑了不是什么没名头的如今南衙局势又很严肃我不想为你得罪人。” 张行点了点头表示会意和理解……还能如何呢? “如此早些回去吧。”虞常基抬手送客。 张行丝毫不动却当场含笑反问:“都虞府公平买卖……虞相公不做我这生意但应许的折扣难道不该返回来吗?” 虞常基愣了一下终于也笑:“不错刚刚那个消息非比寻常值个几千两但你难道要我反过来与你几千两银子吗?” “愿求墨宝。”张行指了指案上文字拱手以对。“否则匹夫心难平。” 这话好听点是英年豪气难听点是没有自知之明但虞常基居然不气反而彻底大笑。 笑完之后这位相公居然又取了自己私印从容加盖复又将差不多已经晾干的文字卷起直接向前递给了立在门槛内的买官者这才来打量对方: “如今的年轻人都这般自恃吗?” 不待张行言语虞相公复又自行感慨:“不错你再小再弱都是有自己的力量的确实有资格自恃不像我……不过时日流转天意难测得在变局一直把握住自己那份力量使强力常伴己身才行。” “虞公教导必当铭记在心。”张行听得有趣又得了对方的书法毫不犹豫直接拱手谢过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来的干脆走得利索。 然而且不张行金子送到人家家里都只能无功而返只张行一走一名稍微年轻些与虞常基长相类似但衣着只是寻常布衣之人便从花厅后方缓缓转入……不是别人正是与虞常基齐名的其人亲弟虞常南现任起居舍人。 “大哥应许他也无妨的。”虞常南诚恳感叹。“圣人越来越焦躁但越是如此看破圣人虚实的人也越多偏偏为首的曹中丞又是个不懂得收敛的性情还以为南衙是几年前的南衙还以为人心散了能拿强力重新捏回来……要我再这么下去无外乎是圣人如赌徒一般压上一切输个精光而曹皇叔也只能勉力支撑届时就是局势大坏……这种情况下如这种有些能耐和气魄的武夫是能救命的。” “我知道。”已经开始写第二张字的虞常基静静等对方完平静应声。“但你以为我真能活到彼时吗?反倒是眼下能避一时是一时罢了。” 虞常南张口欲言却不知该从何做答过了许久方才低声来问:“大哥是在怨我吗?” “我怨你什么?”虞常基面无表情下笔沉稳宛如什么家常小事一般。“咱们虽然姓虞却不是八大家的虞来到北地虽名重一时可降人终究是降人不去依附着圣人顺着他的意思谄媚行事家族都未必能保全。而我为长兄这种腌臜事我不做谁来做?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乐意如此?就好像夏侯俨那孩子你以为他真不知道我是拿他当抹布好给熙儿他们做遮护?但他一个失祜之人又没有什么本事不也乐意如此?” 虞常南愈加黯然:“怕只怕一旦大树将倾熙儿他们也难保尤其是他们二人为人至孝视兄长为天。” “我没有让你一定保全我子嗣。”虞常基停下笔来面色奇怪的看了自己亲弟一眼。“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于我而言圣人给了我十几年权位让我享尽人间富贵那我自然要尽忠尽力他在一日我便一日顺他心意谄媚于他让他舒坦;他一朝失势被囚了我陪他坐牢被杀了我陪他送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我的儿子他们若是觉得为人子当随父去只能正是我虞常基的儿子!” 虞常南彻底无声半晌方才开口:“若是这般我也只做我一个弟弟该做的便是。” “那是你的想法与我无关。”虞常基停了一会再度取下自己的私印盖在了自己今晚的又一副作品上。“那个张三郎亏大了我的书法不如你不值他那个消息……倒是你的书法若是有我今晚的状态便可称得上是公平买卖了……看来家门真正振兴还是要看你才行。” 虞常南沉默片刻忽然重重颔首:“有机会我还他一副字。” 虞常基只是冷笑。 就在虞氏兄弟陷入到某种奇特的情绪中时张行也再度遇到了夏侯俨后者正准备撤桌子。 “从正门这里出去?没留宿?”夏侯俨诧异至极。“你真的只是求一个河北郡守?没有别的条件?” “没有。”张行举了下手里的墨宝恬不知耻。“虞相公我是个人物不敢做我的生意……反而写了一幅字做赔罪。” 夏侯俨目瞪口呆但很快摇头:“你但凡是个人物如何连个郡守都要来买?” 张行哑然失笑闭口不答直接走出了虞府。 其实别看张行走得豁达实际上却无语至极因为年关将近谁也不知道越来越焦躁的毛人圣人会做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来与此同时曹中丞丝毫不觉居然还在变本加厉的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引得那位圣人更加不安。 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次史诗级的破罐子破摔。 “张三郎来晚了。”隔了两日就在年关前南衙公房内刚刚结束公议的张含相公认真听完张行的讲述当场失笑。“若早来两日念着当日送我入南衙的恩义郡守不行一个郡丞我随手也就替你办了因为我委实不用在意曹中丞和英国公的态度……但如今委实晚了便是此时去办你也来不及了。” 张行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含见状只是继续笑对:“明日大金柱便要正式启用了到时候就会有大事发生你若求功名前途也不必去什么河北了……听我一句且回去等旨意便是。” 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张副常检本能便想去摸自己腰间弯刀但还没摸到便转而扶住腰带点头称是。 这可是南衙公房牛督公须臾便至。 找死呢? 须存有用之身蓄可行之力方能使强力常伴吾身。 ps:推书献祭《假如在恋爱地图迷路》。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浮马行(7) 张行当日回到家中只觉得有些不安。 这倒不是所谓“来不及”和“大事”的冲击……他对此事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急匆匆的去跑官了即便是事情来得太快、太急以至于跑官猝然失败也没有过分触动他。 真正让张行感到不安的还是自己扶刀那一下。 那一刻即便只是一瞬间而已杀意也是毋庸置疑的……而这种表现过于危险了。 须知道这两年的时间里张行亲眼目睹了大魏朝重大的军事失利发现了长久以来不曾有半分缓解的社会基层矛盾、地域矛盾、阶级矛盾又亲眼看到毛人圣人扭曲的性格以及外强中干的丑态激化了统治阶层内部矛盾早已经意识到大魏确实药丸确实要上演一出经典的二世而崩。 既然大魏要崩既然自己要去地方上做幺蛾子那就没必要为了一些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为了一些而且哪里都不缺的人而平白动怒更没必要为这种人而付出代价。 但那一刻张行还是怒意勃发了还是忍不住摸刀了。 这不理智也不合算。 真要是如此要杀的人没完了。 不过素来喜欢反思的张行这晚上又忍不住反向进行了反思如果连对张含这种字面意义上助纣为虐之人都还要放任那是不是对毛人圣人也要放任? 这都是大魏的结构性问题?都是历史的进程? 历史的进程不应该正是人在推动吗?人不要负责任的吗? 不过时间根本没有给张副常检卖反思券的机会因为第二日他就接到了任务: 号称重定了天地中枢的大金柱正式落成了十五丈高三层台盘赤青两色双铜龙上起三辉一日二月雕塑外围四御大影壁。 而圣人将在年末最后一日也是再过一日出城亲自祭祀以彰大魏的圣德。 这件事情假如没有出巡中那些事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好吧即便是现在也是有深刻意义的尤其是精通历史和神的人都知道三辉本身就是凡世与凡人对抗四御的核心手段而且确实行之有效;除此之外三辉四御体系的推行也是使天下人巫妖三族藩篱打破构筑四海一统的重要前置条件……妖族再也无法倚仗赤帝娘娘的庇佑做最后的遮蔽巫族自己都对罪龙的存在遮遮掩掩北荒和南岭即便是名义上的服从也都很少再形成对中原王朝的实际挑战肉被烂在了锅里。 只不过修建这玩意的代价有点大。 而且大金柱立起来了更早、工程量似乎更少的通天塔却还只有三层半未免更显荒唐。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上午时分晴空万里紫微宫宫门大开……不知道为什么圣人拒绝了百官入明堂迎接自己的方案而是自己率大内仪仗步行出宫门百官则在紫微宫大门外隔着洛水金桥下拜相候。 最先出来的当然不是圣人而是从侧门公然驰出的两队铁甲骑兵一队是司马正所领的屯骑精锐另一队是赵光所领的长水军精锐。 两队骑兵旗帜鲜明甲胄长兵俱全铁骑隆隆直接顺着洛水金桥的两侧分桥驰过洛水以做候命。 紧接着圣人戴十二旒冕着全套衮衣系十三环腰带脚踏赤色木舄在无数內侍、宫人、金吾卫的护卫下缓缓走出了宫殿步行来到了洛水金桥前。 然后只让牛督公做搀扶便昂然登桥接受了前方百官的大礼参见。 礼毕之后仪仗自当继续前行。 但接下来的行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没有步撵没有辎车没有观风行殿的复制品只有无数旗帜无数甲胄无数刀枪无数冠冕乃至于无数堂皇在冬日的猎猎风中伴随着当世第一权重的凡人个体聚集成团卷积成云以步行的方式亦步亦趋蜂拥向前。 因为伏龙卫的特殊职责身着深色锦衣配弯刀、戴武士小冠的张行距离圣人的背影不过十余步从他这个角度能轻易看到很多东西。 抛开司马正和赵兴两位将军在两侧前方做引导在张副常检之前其实只有牛督公带领的几位北衙实权公公和齐王曹铭以及真正的伏龙卫常检等等寥寥数人……牛督公早已经撒开手只是与圣人齐平认真环顾左右、从容进发不其余的诸多实权公公们则一起弯着腰围在圣人身后半圈只小心翼翼的盯着圣人的手圣人每有动作他们争先恐后的挤上去将原来的公公扯下换成自己来做搀扶。 那个样子像极了一群猴子。 皇帝的侧后方是齐王曹铭这位皇帝仅存的成年儿子似乎身体又变差了每走几步便忍不住干咳起来却只有一名公公相随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既不敢有半步与自己的亲生父亲齐平也不敢有半步的落后走得格外艰苦。 曹铭的更侧后方便是白有思从张行这里大约能看到白大小姐的表情却只是板着脸殊无表态然后手持倚天长剑倒是行的从容。 张行侧后维持了一个以伏龙卫和金吾卫为主的小型武装集团秦宝、钱唐、王振、周行范、丁全都在其中更后方便是数不清的宫人、內侍、金吾卫后者形成一个巨大的甚至看不到边沿的行进集团。 而在这个大型集团的两侧自然是南衙宰执们和上柱国们带领的文武百官……国公、将军、尚书、侍郎、中郎将按照品级、从属猬集成团。 所有人都保持了敬畏所有人也都走得很辛苦——即便是天街宽阔即便是前方道路笔直可是随着圣人的缓步和群体的增大以及所有人的紧张还是免不了出现那种快走几步便要等上数息的波浪状混乱。 而这种混乱给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因为没人敢真的引发混乱没人敢越过自己的上级、长辈没有人敢走出自己的集团更没有人敢叫苦遑论表达不满似乎这个时候打个喷嚏都是在对整个体制表达不满都是在与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为敌。 即便是大宗师、宗师即便是王侯将相即便是英雄豪杰此刻都显得那么弱小因为他们知道其他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王侯将相其他的宗师、大宗师就在其中他们跟其他人一样都是这个全天下最大的组织体系里的一员。 这一刻所有的野心家都屏声息气。 这一刻所有的自恃强大的强者都重新评估起了大魏的强大。 这一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所有人也似乎都直接间接的醒悟了那个根本道理——人终究是群体动物最大的力量始终来自于有组织的人。 其中就包括张行。 哪怕张行非常清楚这是圣人玩的花样就是为了震慑百官震慑东都震慑中枢上下而搞出的花头以确保他的计划在今日无人敢反对可张行还是被震慑住了。 因为多个数量级下的碾压就摆在眼前大魏似乎就是整个天下而你只是一个人。 从紫微宫到端门大约是东都城南北长度的一半也就是十来里的距离但圣人花了足足数个时辰从上午走到下午方才完成了这一趟苦难行军。 而接下来依旧是圣人独自表演的时刻。 没有更衣皇帝便直接迎上了等候在这里的数百名道士……张行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这个世界的道士他们迎上皇帝请皇帝落座于巨大的大金柱下然后便一分为五顺着周边建筑本身的结构结成了一个一望便知的简单阵型。 也就是张行曾在靖安台黑塔那里见过的典型四象之阵。 不过跟着皇帝来到阵中的张行看的清楚相较于在黑塔那里绝大多数修行者都在代表了四御的四翼之中这一次更多的道士则集中于代表了三辉的三层内环之中……衣着颜色也有相应的对照四翼只是在做做样子。 而几乎是立即只是打量了道士们的衣着而已张行便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真气因为阵型的缘故开始在自己周边汇集成型然后赶紧收敛并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处。 四下相顾张行却才发现其实早有数万上五军的大军在更南方的旷野中列阵等待数不清的东都士民也都在两侧拥挤围观而赵光和司马正的骑兵也早已经围着场地包起了一个大圈……之前从街道上跟来的那些人从自己身后的小型武装集团开始被彻底分割前面的跟着圣人来到大金柱建筑群的内部而文武百官与数不清的宫人、內侍、金吾卫此时还没有完全入场只能沿着骑兵围好的区域加速排列。 所有人都在辛苦忙碌只有圣人一人在端坐俯视似乎是在强调那句话: 此天地间唯有皇帝一人可以作威作福。 过了不知道多久文武百官终于填满了圆形的场地。 而也就是这时好像巧合一般一道对于张行而言足以称得上是磅礴伟岸的真气自阵中翻滚而起。然后众人肉眼可见一股代表了三辉正统、宛如波浪的辉光真气聚集成形仿佛是有生命的东西一般在道士们的大阵上盘旋起来并很快往正中间聚拢继而顺着巨大金柱形成了一道宛若实质的金环。 金环顺着金柱向上滚去所过之处金柱金光灿烂映射四面;越过青红二龙甚至隐隐若有龙吟;及至于顶端三辉雕塑更是光芒闪耀一时。 这一幕使得在外围围观的百姓彻底失措然后便是轰然下拜而百官阵列中上五军的阵列里也开始有下拜的情形出现并且很快带动了几乎所有人——其余人不敢不拜。 便是在圈内的张行、白有思也在对视一眼后朝着大金柱拜了过去。 完全可以这是一种自发的表现。 不过有趣的是对于外围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谁也不清楚他们这是在拜三辉金柱还是在拜那位圣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皇帝几十步外低着头单膝着地的张行似乎是听到了一声粗重的喘气声好像某个人在受尽了许多天的委屈后终于拨云见日一般。 但是那个极为聪明的人和张行一样都心知肚明这还不够——君权来自于仪式、传统和荣耀这个喘息声的主人目前有传统的加持又摆出了最盛大的仪式却还必须得拿回自己在云内丢掉的荣耀才行。 荣耀在哪里呢?谷惗 他应该知道关西的门阀们已经对他态度暧昧了在这种情况下隔着毒漠的巫族根本无法有效进去。 那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 就在张行低头胡思乱想的时候圣人早已经在所有人下拜着的情况下恭恭敬敬的起身为三辉大金柱完成了行礼、上香然后后退并再度下拜的最核心祭拜仪式。 紧接着牛督公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四面八方一般在场地周围响起来: “礼毕!百官士民起身!” 众人如释重负随之起身张行也在心中冷笑随之起身。 转过身来刚刚站稳牛督公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圣人有旨四海景然独东夷悖逆若不削除三辉难盛四御难安朕为皇帝奉天承运当亲率百万骁士拔山超海克定丑类使天下一统四海归一着南衙、兵部即刻准备春日便行征讨。” 声音未落端门前大金柱周边便再度轰然起来。 目视所及很多人都露出了混杂着惶恐与不解的复杂表情甚至有人刚刚起身直接踉跄到底外围的百姓更是茫然中有了一丝混乱之态……很显然所有人都被第三次征伐东夷的消息给镇住了。 可能是因为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出张行这一次是一点杀意都无甚至没有一点怒气和不……—他甚至很肯定今天没人能反对圣人把这件事拉回来。 毛人圣人苦心积虑领着所有人走了这么一遭让所有人疲敝、惶恐、畏惧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幕。 而到了眼下这个场合哪怕是最勇敢最为大魏着想的忠臣也要考虑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此时反对圣人是不是同时在反对大魏、削弱大魏的权威? 看了一眼秦宝和白有思后张行都有点好奇为什么他们这么聪明的人也要感觉到奇怪?要震惊? 混乱中南衙首相苏巍和兵部尚书段威在所有人的目视与期待中茫茫然走了上来段尚书一声不吭落后了足足两三步苏巍颤颤巍巍来到庞大的金柱前率先俯身下拜。 然后让张行稍微有些改观并自省的一幕发生了。 一身紫袍的苏巍下拜起身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目光复杂认真来问:“陛下可否先收拾晋地再行征讨东夷?臣听晋地已经有十数万盗贼若是能收拢他们岂不是一举两得?” 实话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能出这番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圣人似乎也有些诧异他认真看了自己的首相一眼难得没有发作只是微笑做答:“无妨朕已经决定发遣英国公出镇太原有他在总能使晋地安定下来不得还能按照你的方略一举两得。” 苏巍沉默了一下想要再些什么但迎上圣人的目光后终究点头便欲当众去接牛督公的旨意。 但不知为何牛督公反而没有了动作。 圣人诧异去看却又顺着牛督公的目光看到了下方一人昂然走了上来继而脊背发凉起来——那是他的皇叔靖安台中丞曹林。 曹林的登台似乎是情理之中但其实还是让张行这个局外人跟圣人一眼感到诧异至极。 尤其是圣人他本人几乎浑身颤抖起来甚至很明显的看了一眼白有思想些什么却最终没只是眯起眼睛以全副冠冕的姿态努力盯住了来人罢了。 “陛下。” 曹皇叔来到台阶下于万众瞩目中恭敬行礼然后昂然起身于冬日风中轻声来问他没有牛督公用真气来让人听到自己言语更像是寻常叔侄、君臣对话。“陛下欲三征东夷而且是亲征?” “是。”圣人俨然也在平静做答。 “是谁首倡的?”曹皇叔认真追问。 “江都留守来战儿、副留守周效明;幽州总管李澄……外加南衙小张相公。”圣人脱口而对。“而且朕今日早间也临时咨询了司马相公、白相公、大张相公、虞相公他们都很好便是牛相公和苏相公也都没有反对。” “唯独没有咨询臣?”曹皇叔目光复杂再度追问了一句。 “朕以为南衙多半赞同军中宿将也多半赞同便是皇叔一人反对也不足动摇大局况且皇叔终究是大魏的顶梁柱要留守东都看着自己的塔的……就没有再咨询。”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来做提醒。“怎么莫非皇叔真要以一人来对抗天下吗?” 完这话这位皇帝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摊开双手将自己的全套衮冕展示了出来。 “没有那个道理臣也没有那个本事。”曹皇叔言语平静。“事到如今臣只是想来与陛下打个赌……” “什么赌?”皇帝有些措手不及起来。 “若征东夷得胜臣便辞官归关西老家再不参与朝政也不让陛下处处为老臣留下余地。”曹皇叔拢起手来言语清晰虽只是轻描淡写却宛若平地惊雷。“但若此番征伐东夷再败还陛下务必请任命臣来做首相辅佐陛下重振大魏之天下。” 和其他人一样皇帝陡然变色。 但隔了片刻这位堂皇而立的大魏国主居然当众点了点头: “就依着皇叔便是。” 晚间的时候张行和秦宝一起沉默着回到了自己家中。 而此时白有思已经等在了院中并在看到来人后脱口而对:“张行为什么没人阻拦圣人东征?” 早就想寻求答案的秦宝也立即看向了他的张三哥。 “令尊拦了吗?”张行毫不客气。“若令尊不能拦其他人也可以不拦。” 白有思呼吸粗重起来旋即再问:“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做。”直接越过对方的张行似乎是在赌气。 “你是在与我赌气?”白有思蹙眉以对。 “不是是你心乱了。”来到堂屋门前的张行驻足回首。“我是在认真回复你……他想做就去做了。” “我不懂。” “他是皇帝为了即位为了自己的位子为了能作威作福不受人制杀光了自己的兄弟杀绝了自己姐姐的后人杀了一多半的顾命老臣;而为了面子也好为了超脱先帝也好他动用无数人力耗费无数性命来修了东都修明堂和大金柱还用兵降了巫族伐了两次东夷……敢问这么一个人怎么能容忍云内那一箭?”张行转身肃立正色以对。“现在他想伐东夷来证明自己依然是英明神武的圣人自然有无数被他磨过晓得他性情的人顺着他的心意去开道……他是圣人他是皇帝今日的威势你也看到了他想做就去做了。” “但是败了又如何呢?”白有思抱着长剑追问了下去。“他怎么敢跟中丞打那个赌?” “他怎么不敢?”张行当即反问。“征东夷虽然劳民伤财但其实是有道理的;征东夷虽然要死伤累累但其实是有很大胜算的……对不对?伱我皆知此番征讨最大的失败理由恰恰是圣人本身但圣人是不承认、也从心底不觉得如此的……所以从圣人角度来言这一战恰恰是必胜无疑。” “你早猜到是不是?”白有思喟然一时。“今天在大金柱那里你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是。” “可为什么?”白有思追问不及同时瞥了一眼大门方位。“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猜到了也居然这般镇定?” 张行刚要做答忽然有人飞奔而来直接推开了大门然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来问: “张三郎天要塌了你知道吗?” “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来顶。”张行脱口而对似乎是回答刚刚闯进来的李定又似乎是在回答白有思。“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们什么事情?一个个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大魏的忠臣孝子呢!” 完此人居然扔下所有人直接转入堂屋喝茶去。 院中几人白有思和李定面面相觑秦宝面色涨红倒是月娘半晌探出头来认真询问:“张三爷现在便要吃年夜饭吗?白姐姐和李四爷也在咱们这里过年?” 起来今夜居然是年末除夕。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浮马行(8) 仅仅是半个时辰后张行就不再生气了。 他其实非常理解李定和白有思这两个堪称天之骄子的反应: 他们是关陇大族的核心子弟早在大魏并吞东齐、南陈降服北荒、南岭之前他们的父辈、祖辈就已经是这个政权的核心参与者与组建者了他们本人也是这个政权的将来与希望。对他们来今天的事情绝不仅仅是一件早有预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也不仅仅是见证了路边的山崩而是相当于看到了自己曾经寄托了许多东西、视为倚靠的一种存在终于不可逆的走向了绝地。 那是他们自家的房子终于塌了。 那种情绪与其是不理解、不懂倒不如是一种怀念和不舍以及不愿意相信。 甚至更进一步司马长缨和白横秋这两个南衙里的半野心家恐怕也会失落、震惊、不安也会在背地里或者明面里黯然与感慨的。 而这进一步让张行意识到他和这些人在对待大魏这个政权上以及更深层的事情上有着天壤之别的看法。 尤其是大魏只是最终选择了极大概率解体的死亡车道距离彻底死亡除了一个三征东夷恐怕还有三十六烟尘并起皇叔中兴关陇内乱群雄争霸等一连串的剧本。 那就更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时候对上这几个人都要生气那日后岂不是要被气死? 要尊重别人也要坚持自己。 就这样一遍遍在内心重复着这句话张行大方的请这些人吃了顿年夜饭。 年夜饭吃的很不开心每个人似乎都有心事但每个人都不愿意再做多余的表达从白有思到李定再到秦宝以后随后抵达尚显懵懂的周行范大家似乎都能意识到一个十字路口就在眼前每个人都要做出的自己选择。 但是这些复杂的情绪并不能阻止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大年初一开始三征东夷的消息便彻底传开一面是朝堂上不顾新年直接开动了国家机器一面是民间开始大面积骚动。 张行接到传召往杨柳林一行他的任务倒还简单由于圣人要亲征所以整个伏龙卫依然与之前的出巡时无二就是要在御驾周边护卫……当然了还是有点麻烦的那就是按照成例总得留点人看守白塔再加上张含张相公此番不确定到底随驾不随驾所以他身边执勤的一队人也是有些法的。 和之前“西巡”开始前不同经历了一次“西巡”后大家都想留下来——看守白塔最稳妥跟着张含相公执勤是赌运气。 对此张行倒也干脆直接点了上次随秦宝去苦海边接自己的那几人留守白塔张含那里则正常排班若是这位小张相公不随驾那便轮到谁谁留下。 至于留守的黑绶张行就更加没有心理负担了——钱唐上次休息秦宝刚刚升职而且他也需要顺路去接他老娘所以只能是那位资历最深的冷面黑绶留守了。 轻松而直接的将麻烦的公务做好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人闹事张行反而又增添了一点沮丧感。 问题主要还是那个唤做吕常衡的黑绶作为伏龙卫中资历最深、修为最高的高手此人平素谨慎、做事认真而且也算是有一点渊源向来是被张行高看一眼的只是对方出身不低又自恃修为不免心高气傲所以一直反应冷淡。 而张副常检原本是打着将对方慢慢化开的心思的却不料这调入伏龙卫大半年倒有半年在西巡巡视过程中在御前总得小心翼翼的什么都不能展开接下来又要东征委实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攀点交情自然有些感慨。 处置完了此事张行便准备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等待搭上历史的便车了。 只是伏龙卫这里结构简单而且绝大多数人也都有继续随行御驾的准备和底气可以轻松处置却不代表朝廷其他各处以及民间都能这么简单……人心惶惶之中东都的官吏们开激烈内斗争论谁该留守谁该进发;民间也开始混乱起来。 正月初二、初三就开始有风波扯出来了而且上来就是个大风波……有空穴来风英国公图谋不轨欲以太原为根基谋逆仿效杨慎故事。 “太原那个位置只能是英国公的这点小波折动摇了不了大局。”小院中黑眼圈重新明显起来的李定刚一进屋就搓着手下了结论之前几个在这里过年的人似乎是把张行这里当成某种信息集散地又或者是躲避是非之地了。“因为整个南衙里能胜任这个职务的只有曹皇叔、司马相公和英国公三人……但是曹中丞必然要在东都坐镇而司马相公恰恰因为这个谣言根本没法子和英国公来争。” “听起来跟废话一般。”张行冷冷评价。 “为什么司马相公没法和英国公争?”秦宝看了低头烤火的周行范一眼认真来问。 “因为想要让英国公丢掉这个任命只有进谗言让圣人对英国公生疑也就是眼下这般可是若生疑反而是司马相公在太原才更招圣人疑虑。”李定脱口而对直接坐了下来。 秦宝和周行范纷纷点头……他们并不知道圣人那个梦和司马长缨的极限自救与黑化还以为是司马相公父子都一直领兵不像英国公虽然有足够军事经验但已经数年没碰要害军务如今军中没有明显根基所以更让圣人放心呢。 但这么也不能讲有问题。 “可若是这般为何还会有这个流言?”周行范点头之后稍作思索继续来问。 “因为有次一等的人被逼到份上了死马当活马医。”李定诲人不倦。“殊不知太原那个局面眼下只能让宰执一级的人物去那几位柱国将军的根本没机会只能去东征……” “还有一个重要缘故。”张行终于也叹了口气。“按照我从太原那边过来的观察那边想要彻底收拾干净怕不是要好几个月才行而且只要中丞坐镇东都稳妥也不是谁想反就反的根本没有杨慎的法……换句话这个流言本身就是慌不择路所以也不会起太大作用。” 秦、周二人即刻醒悟。 而过了一会李定继续提供了一个重磅信息:“段尚书有意请辞……” “无所谓。”张行即刻下了判断。“圣人应该也不会带他走了……十之八九是不准然后也不带留守东都。” 李定点点头:“倒是咱们那位熟人王侍郎此番有可能弄巧成拙被圣人记挂然后带上。” “王代积跑不了。”张行依然是张嘴就来。“他若是聪明便不该再挣扎而是老老实实给你我这种旧识做拉拢和打点把之前一朝得势便假装不认识其他人的嘴脸给遮掩过去省得谁在东征的时候背后捅他一刀。” 李定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张行恍然:“是了也可能逆流而上求点要害权责反过来趁机打击报复扯虎皮做大旗……但这事扯不到我们吧?” “扯不到你。”李定喟然道。“原本我是比较危险的但有你在他也不敢造次。” 张行也点点头便取了昨日吃剩的肉包子用钳子夹着放在火炉上去烤……很显然两人言辞干脆相互熟悉仅仅是片刻便迅速完成了信息交接与讨论。 停了片刻屋内也沉默了片刻随着外面开始渐渐起风火炉上的包子开始散发焦香味年龄最小的周行范终于忍不住了然后问出了一个可能是他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张三哥、李四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此战必败?” 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而且昨天几个人发脾气的时候周行范还没赶到此时再将气话弄出来不免显得不合时宜。谷筗 而且这绝不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从周行范嘴里问出来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场面一时冷了下去。 半晌还是张行放下了手里的钳子和包子认真看向了小周:“这件事情是这样的三征东夷的胜负是有三层的外交上的胜负军事上的胜负还有政治上胜负……这三层大约相互关联但未必关联妥当……我们的负是政治上的负令尊和来公想的恐怕是前两条甚至只是军事上的雪耻而如果大胜一场攻入东夷都城下便是胜当然也可以此番征讨大胜也是很有可能的。” 小周略微恍然但还是忍不住追问:“若是这般……圣人求得是哪一层的胜?” “圣人是指望用军事上的胜来赢下外交上的胜最后变成政治上的胜。”李定盯着烤的焦黄的肉包子似笑非笑起来。 “那是……是圣人……是他不能用军事上的胜变成政治上的胜的意思?”小周压低了声音。 “不是。”张行将包子放在李定的膝盖上自己重新夹住了一个新的来烤。“是从他宣布三征以后就已经在政治上先输了……因为最大的政治就是人心此次三征你也看到了他已经将东都的人心弄乱了过些日子正式启程怕不是还要弄乱剩余所有人的人心……这种情况下又怎么会真的能胜呢?” 小周闻言恍惚了片刻然后姿态明显愈发小心起来同时显得有些犹疑。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圣人这么聪明的人本人却没有察觉人心因为出征本身就散了?”张行平静反问。 “是。”小周咬牙应声。“三哥为什么圣人这么聪明的人本人却没有察觉这一点?” 秦宝闻言也盯住了张行便是李定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却还是暂缓了去拿已经不再烫手的包子。 “此问再简单不过。”炉火微微摇曳照着所有人的脸张行面无表情烤着包子语气坦荡言辞清晰无误。“那是因为圣人本人就是人心沦丧的重要缘由天下人不直这位圣人已经许多年了……敢问圣人再聪明又怎么能察觉到这一点或者承认这一点呢?” 屋内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便是隔壁月娘那里装模作样翻书的动静也都停下来了。 过了片刻李定似乎想要些什么却不料刚一抬手手中的烤包子就先滚落。 李四郎尴尬不已赶紧低头捡起来然后干笑一时:“太烫了……包子太烫了。” “我还以为是天上响了个闷雷然后一震之威至于如此呢。”张行失笑一时将新包子给了对方然后自行将对方手中的凉包子夹过来重新来烤同时不耽误他往屋顶看去。“你看伱家小姨妹就不动如山上面那么滑还刮着风酒瓶子都没掉的。” 众人齐齐向上看去随着屋顶一声明显的敲击瓦片声复又齐齐低头。 而李四郎捏着刚刚烤好的包子此时也不嫌烫的只是低头好奇来问:“你现在什么修为?为什么我都没察觉?” “你什么修为?”张行反问。 “奇经八脉通了六脉唯独任督二脉已经快两年没有动静。”李定当场肉眼可见的黯然了下来。 而秦宝和小周明显是有些震惊的他们大约知道李四郎是个半高手却没想到其实早到了这种几乎碾压他们的地步……但反过来八脉通了六脉任督二脉却都没动静未免又显得可怜起来。 毕竟谁都知道任督二脉一通其余六脉必通凝丹只是时间问题;而反过来这二脉不同你就是通了其余所有六脉也很可能会止步不前。 “那比我强得多。”张行没好气道。“我回来的时候冲脉就已经全通带脉也几乎差一口气如今不过是年关时把这一口气给越过去了算是奇经两脉而已……你没察觉屋顶无外乎是你整日整晚心思都在别的地方精神不济罢了。” 李定想了一想抬头看看屋顶却只能摇头。 也就是此时院子那里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李定无语再度去看屋顶刚刚完悖逆言语的张行倒是坦荡丝毫不动而秦宝则主动起身往外面去开门。 片刻后便转来回复:“三哥是送柴的那位老丈。” 着便看到秦宝主动帮忙打开大门撤去门槛。 众人如释重负张行却反而诧异直接放下钳子起身往外走去然后迎面对着那位面善的老丈认真来问: “老丈正月初三就来送柴是有什么事情吗?” 面色黝黑、喘着粗气的布衣老者闻言匆匆来的院内便要下拜只是被秦宝拦住而已。 “有事尽管便是老人家下拜我当不起。”张行也赶紧摆手以对。 而那老者明显年纪大了虽然起身可几度想却总是表达不清楚……最后还是假装读书的月娘听不下去冲出来做了翻译: “他就是想问下朝廷是不是又要征役丁?莫忘了他儿子……他是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又要被抓走?” “是。”张行恍然脱口而对。“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委实不知道东都这里是不是也要征丁?” “要的。”吃着包子的李定在后面堂屋里做了补充。“我在兵部看到南衙的钧令了后勤依照之前两次征伐的成例只是还不确定规模罢了……若是按照第一次的规制东都应该是十万役丁都是负责运粮的城内五万城外五万……但未必有那么多了第一次可是百万雄兵两百万役丁。” 张行摇头以对来看那老者。 老者早已经骇的面色发白只是连连弯腰行礼便匆匆往外走去连车子都扔下了。 张行和秦宝依次都想要喊住但也都依次闭上了嘴。 又隔了两日也就是王代积王侍郎来请张行喝酒的那天朝廷正式宣布了此次东征的规模——发上五军、金吾卫关西、河北屯军江淮、江东水军并徐州大营、河间大营、幽州大营、江都大营兵马总计马步水军五十万众并起各地民夫一百万维系后勤即日开始汇集兵马、征发役丁并立向东。 同日传旨重立登州前线大营、汴州后勤大营点略各处武官招募举国凝丹以上修为高手随行御驾。 誓要扫除东夷一统四海成不世之功。 但也就是这日晚间喝完酒回到白塔执勤的张行从交班的钱唐那里得知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消息——他们昔日在靖安台时熟悉的第二巡组常设官仆小顾居然死在了当日通天塔的坍塌中。 算算时间已经快五个月。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浮马行(9) 大魏朝的现任皇帝曹彻有很多特征但好大喜功与性格急躁以及不容置疑外加极度不把人命当回事算是其中相当明显的几条。 而这几条往往会串联着展现出来。 最常见旳例子就是要求一个浩大的场面和工程然后设立一个最短的时限如果出现延误就宁可堆人命也见不得半点折扣。 修东都如此建明堂-通天塔-大金柱如此西巡如此之前两次征伐东夷也似乎是如此。 不过有一说一过年后的这第三次征伐东夷毛人圣人似乎格外注意后方的稳固做了很多细致的安排: 比如说派出英国公白横秋出镇太原之余在负责后勤前段的汴州大营那里也摆了尚书左丞张世昭这位重量级人物坐镇同时派遣屈突达和郑善叶两位将军分别驻守濮阳与黎阳形成后勤路上的文武分治。 再比如说在决定让司马长缨、虞常基、张含三位相公随驾的情况下曹林曹皇叔与苏巍、牛宏三位相公本可统揽东都与身后全局……但皇帝依然设置了一位资历很浅但却出身很微妙的东都留守乃是是大宗师张夫子张伯凤的幼子张世本也就是靖安台看板娘张长恭他爹……这还不算又加了兵部尚书段威、新任刑部尚书骨仪、礼部尚书白横津、上柱国钱士英一起构成了一个八人的东都议事机构。 按照明确发表的圣旨东都军国大事是需要八人决议才能代替之前的南衙令旨进行发布如果事情出现对立无效可以要求汴州大营的张世昭张相公表态。 最后还比如说朝廷此次东征放弃了柱国、上柱国直接领兵的旧例只以各卫将军直接领兵并先行大面积调整了这些实际领兵的将领职务……其中南衙相公之一的司马长缨就亲自领了左翊卫大将军; 当朝名将、北地西路总管于叔文被召回加右翊卫大将军; 左骁骑卫大将军为南阳总管白横元; 右骁骑卫大将军为张世安; 右翊卫大将军薛常雄; 右翊卫大将军韩引弓; 左屯卫大将军司马化达; 右屯卫大将军李安远; 另有左御卫将军辛常雄、右御卫将军张瑾、左武卫将军崔弘昇、右武卫将军赵孝才、左候卫将军何稀、右候卫将军赵光; 这十四卫加上左右金吾卫正是大魏建立以后将八柱国十二卫大将军四参军制度给扩充后的威力加强版所谓十六卫制度了。 至于这些将军既有资历老将也有国家名将、大将还有家学渊源的世族名将还有地方宿将甚至还有如赵光这种简拔出来的寒门才能之将。 按照规矩一旦府兵动员起来就将会按照鹰扬府分配给这些将军让他们统领……只不过如果还有四万募兵构成的上五军具体的兵力分派可能会更复杂一点。 而这些还只是圣人直领的中路大部队还有南面来战儿、周效明;北面李澄;前方登州守将皇甫常逸等人所率领的三大营或者总管州部队。 一时间端是名将荟萃重兵云集。 可能正是为了等待这里面的主要人物先行就位朝廷难得拖了下来迟迟没有发兵向东。 且说对于这番安排围炉夜话的张行倒是一如既往的刻薄——后勤路上的安排明显是文武分制是在防止杨慎故事;东都的安排明显是为了钳制曹皇叔……没人会觉得曹皇叔会无聊造反他也不需要可此人一旦摆出车马要与圣人分道却反而注定是皇帝最畏惧也最强大的敌人;至于兵马组织的重构则是为了最直接的进行战略战术表达与干涉。 这位圣人既然决心要第三次去打且不谈如何来打最起码不允许东征大军内部存在一丁点的违逆。 绝东都的十万随军役丁其实早早动员起来了……甭管怎么逃怎么变着法的贿赂、钻空子东都一个城就是百万数量级的人口加上周围领地如何会少了十万穷人? 所以张行也不知道重新立起来的城东大营里到底有没有那个给自家送柴的老丈的“儿子”。 当然这十几日内张三郎也是很忙碌的他除了要应付越来越多主动示好的官员、內侍、将领还要纠结一些其他的安排——比如是否要让月娘去幽州、登州、太原?又或者留在洛阳去白府? 当然了最终还是选择将月娘留在洛阳不只是因为对曹皇叔信心十足更重要的一点是和张行一样买官失败的李定忽然火线升职了摇身一变成为了都水使者虽然职责上只是从修路变成了疏浚水道但级别上却越过了那个门槛成为了正经的正五品老爷……按照规矩正五品官员的家眷要留在东都的所以张行和秦宝麻溜的决定让月娘去投奔大高手张十娘。 具体来说那正月十八的事情。 而两日后这几个男人就和白有思这位大老娘们一起随着朝廷的旨意与军令急匆匆的启程了。 上五军四万募兵、一万金吾卫、十五万关西陕洛河东府屯军、十万民夫甚至还有数千內侍、宫女合计近三十万众大开武库武装完毕浩浩荡荡轰然启动直接从洛水北岸顺流而下直趋洛口仓……先头部队抵达洛口仓的时候殿后部队方才出动宛如长龙。 这还不算到了洛口仓后打开仓储尽取米粮、布帛士气稍大振之余也渐渐等到了河北、关西的后续屯府兵与民夫……关西稍远之地后续又来五万府兵、五万民夫河北也来五万府兵却来了二十五万民夫中原府兵虽然尽数往徐州大营汇集却不耽误又发二十万民夫至洛口。 到此为止洛口-汜水-汴口-黎阳-濮阳的狭窄沿河区域内居然汇集了三十万兵六十万民夫近百万之众。 张行又一次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同时也惊叹于洛口仓与黎阳仓的储存他在这里盘桓许多日是真的亲眼看到仓内的粮食、丝绢出现积压到朽坏的场景却不知道是该去嘲讽先帝还是去嘲讽眼下这位毛人圣人了。 非只如此一直到此时张行才知道其实先帝时就已经征过一次东夷了却因为海上风浪与那位东夷大都督的努力一败涂地……只能说张三郎更加醒悟了一层怪不得这位圣人这么执着了。 毕竟考虑到这位圣人的人生经历要说他那一百四五十斤里没有三十斤亲爹的压力积水也绝对是胡扯。 “开始了。” 各路兵马汇集后的第三日二月初八新上任的都水使者李定来寻张行上来就做了一个谜语人。 “什么事情开始了。”正在屋内擦拭着一柄无鞘长剑的张行头都不抬。 “不是什么事情……是人!”李定终于也开始愤恨难平了。“兵贵神速你知道为什么兵马汇集妥当了足足三四日结果还不出兵吗?” “你是都水使者。”张行莫名其妙。“你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 “因为有人觉得他又行了。”李定没好气答道。“我今日遇到我舅舅的旧部经他点拨方才醒悟那位之所以不发兵并不是什么别的缘故怕只是因为没想到排场的进军方式……观风行殿不是烧了吗?一时半会又造不好新的玩意。” 张行恍然点点头却又摇头只是开始用从洛口仓随手领的绸缎来一层层裹剑。 “这是什么意思?”李定一时不解。 “圣人是刚刚开始但实际上民间早开始了。”张行一边裹剑一边平静做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个河北武安来的小吏请他吃了顿腊肉顺便问了一下……原来河北这种东齐故地那里已经彻底乱了……他们郡里的屯兵其实数量不够就趁着征募役丁抓人充数结果有个人知道自己要充兵去东夷打仗直接路上逃了被官府抓回来交给了当地的屯兵队将要队将好生约束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定本想应一声的却有些没好气起来反而闭嘴。 而张行也没有卖关子:“那队将干脆带着一整队人打着这个逃人的旗号逃进了大陆泽……正式造反了。” 李定嘿了一下当即来笑:“这种事情之前两次就有只不过事后被大军扫荡过一圈消弭于无形罢了。” “你不懂。”张行收起裹好布的长剑转身掏出了一根金锥细细来擦同时幽幽以对。“这件事情最妙的不是逃役或者畏战而是武安郡根本没敢把这事报上去而是又抓了四百个役丁充作屯军送了过来……” “四百……这倒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李定想笑却笑不出来。 “可不是嘛。”张行擦着金锥继续从容讲道。“四百个人送到河对岸的黎阳仓前总算是还剩一百多个又抓了几个民夫塞进去勉强凑够数却还要回去继续补民夫这次过河来就是民夫的事情没糊弄过去……张含张相公人品不好说这能耐是没的说……所以还得回去继续抓。不过你猜猜这三十万大军里有多少是民夫充的?为了补这个窟窿河北、中原、江淮这些地方又多抓了多少民夫起了多少贼?至于圣人要我说随他吧爱咋咋地!” 说着张行掏出了第二根金锥不忘抬头认真来问:“要不你去上书进谏是正五品了吧?” 李定张口欲言居然无话可说。 就这样又坐了一会等到张三郎开始擦自己新领到的钢弩李四郎终于放弃了纠结转而陪着对方一起打磨兵器。 而又等了两日张行轮值却是有幸亲眼在御前看到了李定所言之事的解决方案。 且说这日圣人登城外小山观胜一位受宠妃嫔数百宫人、內侍张帷开幕美酒佳肴时蔬多有齐备但宴席不过三巡这位圣人便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塞满了整个视野的庞大营地久久不语。 身后随之起身而立的诸臣僚早就明白圣人心意却无一人出声……这当然可以理解毕竟事关重大不是谁都敢轻易玩花活的尤其是诸多名将云集单纯拍马未免要贻笑大方……但张行眼看着司马相公父子也在其中反而只是束手不语倒是更有些奇怪。 照理说这位相公早该不计较名声了才对。 最终打破沉默的赫然是此次东征之滥觞之一首次随驾的小张相公。 “陛下。”等了半晌张含忽然上前行礼。“臣冒昧天下盛景莫过大河悬日……” “这是自然。”圣人回头嗤笑一声似乎不耐。 “然则臣以为大河之盛未能比陛下拥众亿万来的盛;日轮高悬未能比圣人德被四野来的高……”张含居然不嫌肉麻。 圣人依然不回头但语气还是不免和气了不少:“三辉虽未有性精但毕竟是至尊朕一陆上皇帝如何好擅比?” “至尊的事情不是臣这等连区区正脉都过不了一半的凡人能懂得但正所谓天无二日陛下在臣眼里向来都是至尊一般的存在。”张含以手指向太阳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听得身后其他文武目瞪口呆。 张行侧身立在数十步开外的帷幕旁边亲眼看见刚刚从北地回来的右翊卫大将军于叔文将自己一根胡子给揪了下来。 但是……肉麻归肉麻有效。 圣人听到这里居然真就含笑回头了然后捻须来叹:“张相公的忠心当然是好的但大军出行在即队列不整军威不盛朕委实没有心情赏景。” 张含缓缓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其实既见大河悬日又见陛下临百万之众臣是有个想法的但臣没有半点军事经验唯恐说的不好、不对。” “无妨你说说看。”圣人一边应声一边停下了折返回席间的步伐。 “陛下。”小张相公认真以对。“臣听说当年白帝爷自蜀中出兵兴复中原大军自汉中至南阳顺着汉水绵延不断旌旗遮蔽山野宛如真龙巡视……现在陛下何妨将三十万大军分为三十二军每天派遣一军出发每军相距三十里旌旗相望金鼓相闻首尾相连足足千里不断宛若大河;而陛下率內侍、宫人、近卫自后督师宛若大日凌空……如此才是我大魏出师该有的盛况。” 下方诸多文武少部分茫然一时大部分面面相觑。 而皇帝怔了一下却当即拊掌大笑:“朕怎么没想到?这事情张相公能做吗?” “行军打仗臣不行但统筹安排做个发兵的文书却正是臣的本职。”张含赶紧应声。 听到这里已经七八年不在朝中的右翊卫大将军于叔文再也忍受不住当场出列行礼恳切进谏:“陛下不可……百万之众汇集凭空待下去耗费钱粮无数不说关键是军心也在一日日涣散若是按照这般进军岂不是要足足花一个月的时间来启程而且还要在登州再行集结?到时候必然麻烦无数。” 圣人当场色变但似乎是意识到军事角度确实不妥却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冷冷追问了其中一句:“什么叫军心也在一日日涣散?” “陛下。”于叔文似乎也察觉到了圣人的语气赶紧解释。“臣不敢隐瞒臣与司马相公一并奉旨掌握大军庶务这些日子计量清楚……逃人实在是太多从民夫到屯军乃至于部分上五军所属……根本约束不住。” “慈不掌军士卒逃散便该严刑处置身为大将如何使军心涣散还来嘀咕别人的进言?”皇帝语气愈发不耐但很显然他无法否定对方的军事意见居然也就是不耐与呵斥而已。“你既然进言可有相当的好主意?” 我有个鬼! 于叔文心中无语却只能下拜行礼自称惭愧。 “你们这些人有的刚刚自外镇过来不晓得朕的性情朕这个人素来不喜欢谏言若要说朕哪里不对便该有更好的主意只是满口无用的废话岂不是沽名求誉空口来言?”皇帝见状俨然更加气结却是又说出了一番苦口婆心的道理来。 不得不说张行在半远不远处听着居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至于当朝名将据说是逼近宗师修为的于叔文却只能低头俯身不起唯独其人气喘吁吁丝毫不做遮掩也是引得小山上气氛紧张起来。 “既然这般可有谁有什么好主意吗?”圣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但只是假装没听到反而追问其他文武。 “臣有一个方略不知道能不能符合陛下心意。”司马长缨忽然开口了。 “说来。”皇帝立即应声。 “臣以为何妨仿效当日受降城的军城结一个大大的军城?”司马长缨赶紧解说。“将大军结成分成河南河北结成两三个方阵比如河南御驾这里便每面四万兵四面向外防御御驾和宫人、百官以及骑兵都在方阵内部……这样既可以彰显圣人威仪也可以使大军即日启程不再耽误进军时日还能有效预防逃人。”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样很可能会践踏青苗却被其他人迅速驳斥如果只践踏军城当路的青苗那简直是行军之典范……事实上这样做反而能减少对沿途城镇乡土的破坏。 也有人说这样有个大大的好处奶遇到突袭时非常方便应对但立即又有人嘲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疯了来攻击三十万大军围成的军城? 而一番议论之后居然都觉得这个法子是顶有用的……当然了也很有可能是很多知兵的武将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么干的害处但却宁愿不说……因为无论如何总比耽误一个月的出击方式强太多吧? 皇帝也终于点头应许了这个方案并提出了三日结城然后每日三十里四十日后抵达登州大营的合理计划。 至于一介武夫张副常检依着他三脚猫的军事才能想了半日也想不通其中利弊……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但这不耽误他心中特别想上前问一问: “为啥不能好好走路?” “要出事。”当日晚间李定听到了最新情报后立即给出了结论。 “怎么说?”张行精神一振他是真不懂。 “能怎么说不好好走路弄什么军城会让士卒畏惧的……”李定没好气道。“几千里路要人结成阵走……得多累?!你以为那些屯军个个都是上五军膘肥体壮?便是上五军也都有三军疲惫不堪了……为啥不好好走路?” 张行恍然——自己果然还是有些天分的真就是不好好走路本身是最大的问题。 似乎是在呼应着李定的言语三日后一大两小三座军城结起并发向东……走不过两百里、六七日民夫、士卒便开始疲惫不堪……尤其是民夫他们还要负责运输军粮、物资但此次征伐虽然甲胄粮秣不缺可船只、车辆却有限很多物资都要人力时间一长根本跟不上行军速度于是便开始理所当然的大规模逃亡。 士卒带着刀枪民夫担着粮食往往一夜宿营翌日便少了许多人。 二月底走了十余日三四百里进入东平郡最大一股逃亡出现了一整个小营五百多民夫外加一伙五十个负责看守的士卒居然勾结在一起集体向南方巨野泽逃去。 这下子瞒都瞒不住军情送抵城内的圣人案上圣人勃然大怒遣骑军“出城”追索抓回了三四百人然后尽数斩首并取血来涂抹战鼓鼓面……按照说法这叫衅鼓以立威。 不得不说效果还是很好的军城“城砖”们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后当即立即开始了更大规模的逃窜甚至有人顺走了圣人的御马。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浮马行(10) 御马丢失下面的人战战兢兢却不敢不报但出乎意料这一次圣人虽然也怒却意外没有什么花样出来只是让人务必寻回御马。 而这个任务落到了随行的靖安台第三巡组上面。 一直到此时张行方才知道靖安台居然也来了三个巡组……但无所谓了半个朝堂加半个大内都带来了皇子公主嫔妃太监都不缺自然更加不缺四个靖安台巡组。 不过到底是之前待过旳老部门张行白日行军时从北衙那群人那里知道事情的安排后不免好奇所以晚间军城一停下来扎营便专门往余公公处又细细打听了一下却才知道具体的情况。 “三个巡组……自然是第一、第二、第三。”余公公非常配合甚至是异常配合张行这边只是随口来问便竹筒倒豆子了。“第一巡组是罗方第二巡组是张长恭第三巡组是薛亮……这件事情是薛亮去处置的下午走的……想来都是张副常检的熟人?” 张行点了点头当场来笑:“自然都是熟人唯一的变化是薛朱绶那里……别人都是从巡检变成常检唯独他是从常检变成巡检也是有趣。” 余公公不免好奇:“这有什么说法吗?” “没有。”张行坦诚以对。“巡检、常检向来都是同级只是一般来说巡检比较辛苦而常检比较安稳所以往往是资历差一些的人来做巡检资历深的做常检但绝没有什么定例……至于说薛朱绶来做巡检可能是一时缺人也可能是因为他跟罗朱绶一样都是中丞义子派出来放心一点。” 余公公连连点头并没有过多表示跟之前的主动捧哏形成鲜明对比……很显然这些人精现在什么敏感的东西都不想挨。 而张行也不多待只是又说了几句闲话便直接走了出来。 此时外面天色尚亮但天边已经有一丝昏暗之态了偌大的军城也正在最混乱的时候……安营的安营扎寨的扎寨生火的生火取水的取水士卒们和民夫们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却还要咬牙做最辛苦的工作……军城也都到处是口子因为必须此时要敞开口子让后面的民夫将物资输送进来而如果想弄点好东西也需要军士们主动离开去取。 张行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就在附近的自己那块营地走去——作为极度靠近御前的伏龙卫他们再不济也能得到这百万人中的头部待遇和安营条件这是外围军城士卒和民夫难比的。 不过还没走到跟前就遇到了秦宝和钱唐这二人正在带着一些伏龙卫扎营其中钱唐在支帐篷秦宝则在下风口挖粪坑。 三人打了照面张行还没说话秦宝便先开口来问:“三哥你得去管管这几日连咱们周边的金吾卫都渐渐懈怠下来连粪坑都不挖……都只往马厩里去这样不好马容易得病也容易染到人。” 张行立即点头:“确实不好但这事咱们不好直接说……因为金吾卫也很累而且跟咱们没有统属……明天我去找北衙几位公公来讲让他们来做点约束。” 秦宝旋即点头而钱唐伸头看了一眼便也继续去忙。 也就是这时张行若无其事来到黄骠马旁的那匹骡子旁从骡子身侧的包裹里取出了被丝绢包裹着的金锥藏在裤腿下的脚跟上然后忽然转身牵着黄骠马往外走去。 钱唐等人没有发觉或在意唯独秦宝心中微动有心来问但看了看周围人却只佯做不知然后继续来低头挖坑……片刻后钱唐再来问他也只是推说应该去见哪位熟人去了。 就这样等到了黄昏的时候张行早已经趁乱打马出了军城然后向西南方疾驰而去……并在当晚脱离了大部队然后在夜间抵达了离狐。 此地在东齐时属于济阴郡但后来大魏灭齐不免要做些手段却又改成曹州用了二十几年之后当今的圣人在位经常喜欢玩一些花样所以曹州又改回了济阴郡至于离狐更是在去年莫名其妙划给了东郡。 不过周边人对当地的知名人物又或者本地人自称都还是习惯加个曹州做说法。 比如曹州徐大郎。 张行抵达人尽皆知的徐家庄后已经是二更庄上居然灯火通明、大门敞开而且颇有许多武装豪客纵马行路进出不止……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百万之众就从一百多里外经过虽然补给路线和行军速度使得大军不大可能直接从这里扫过但逃散的民夫、军士往来时的使者、官吏以及小股部队再加上更早时期的征发民夫依然会使得本地人陷入到巨大的恐慌与警惕之中。 至于徐家作为整个曹州乃至于整个济北地区首屈一指的大豪强更不免提起了十二个心来尽可能的做好警戒与防备。 因为一个不好真的有可能随时抄家灭族的。 “告诉徐大郎他至亲兄弟一般的结拜兄长来寻他让他出来接我。”一身风尘仆仆锦衣却藏起了黑绶的张行翻身下马直接对着门口的几个劲装大汉这般来言而且一边说一边直接将缰绳掷与其中一人并闷头入内。 几个守门的大汉面面相觑随即握着马缰的人不动其余几人却忽的追上就在门内将张行给大约围了起来。 随即那名牵着缰绳的人拽着黄骠马进入门内从容在侧后方拱手不卑不亢:“这位大爷且住我等不知大爷姓名委实不敢擅自去报……还请大爷务必说明身份不要让我们为难。” 张行叹了口气居然没有什么惊奇之态……实际上入了靖安台后他早查到了曹州徐大郎家的底细此人父亲未及出仕不说祖父是东齐梁郡太守曾祖父是东齐东郡太守这两个地方都在左近而且一个是中原核心大郡一个是河上要害大郡。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徐家已经不是一般的豪强之家了是大魏朝廷眼里妥妥的反动派东齐余孽甚至考虑到之前徐大郎的作为说他是个实际的反动派也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当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似乎也只是给瞎子抛媚眼。 几人看张行稍作沉默居然隐隐去扶腰间。 而张行此时回过神来立即从容昂首来言:“不用姓名大约两年前杨慎造反速败后我曾跟徐大郎一起在河上送李枢李先生东行……只说此事他便晓得我是谁了。” 灯火下几名武士中的两人明显诧异一时然后便与周围人使眼色接着一人匆匆入内而去那牵马之人也一改颜色一手牵马一手指向里面含笑来请: “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只是局势如此紧张也是事出有因还请阁下与我速速入内主人马上来见阁下。” 张行点点头便随对方一起往内院而去。 这门房明显是压着速度的说是速速入内其实速度要多慢有多慢偏偏满是客气话还不好摆脸色的。 另一边一名明显知道当日之事的武士早早冲入后面不过片刻便过了三五重院子抵达灯火通明的大堂先朝一边两个人点点头然后直接朝另一边独自坐着的主人家拱手将原委道来。 “胡扯!”那主人家也就是徐大郎徐世英了闻得此言反而失笑却居然去看对面两人。“李先生、雄大哥……当日还有人跟咱们一起赶这趟路吗?” 原来徐大郎正对面二人居然正是布衣打扮的李枢和雄伯南这二人不知为何在此此时闻言却也齐齐来笑。 其中雄伯南干脆大笑:“哪来的其他好汉?最起码当日徐大郎这一程只有咱们三人若真说有别人便只是靖安台一群朝廷鹰犬了……要我说且抓起来搜一搜说不得能搜出来一根黑带子也说不定。” 已经脱去两年前青涩之态的徐大郎也随之大笑。 但笑完之后徐大郎反而正色:“能说出那事的我家人又不认得怕真是当日的官面人物说不定……而此时过来也合情合理跟着河上百万之众一起来的嘛……至于为何主动要见我?无外乎是要借机勒索打打秋风罢了。说不得见了面一问他为何过来他便要说:‘徐大郎你祸事来了……轻则入狱重则抄家’……” 此言一出李枢捻须颔首不停……只觉得这徐大郎两年不见便条理明晰举重若轻委实让人刮目相看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地方英杰。 至于雄伯南倒也干脆:“我从东边到西边从北边到南边河北、江东、东境、中原各路好汉家哪个不被关西人勒索?着实可气。” 标准关陇门阀出身的李枢笑了一笑引得徐世英一瞥而雄伯南根本没注意到只是继续表态:“要我说现在这般乱若来的人少直接挖坑埋了便是……或者我来动手直接飞个几十里地将人扔到远处路边。” “怕只怕来之前跟人交了底。”徐世英摇头以对然后去看自己的心腹家入。“好生请进来吧……看看能不能打发。” 家人匆匆而去。 “正好若真是当日故人我们也不用回避了。”李枢坦荡出言稳坐如钟。“还可以感慨一声缘分。” 徐大郎只是点头。 片刻后几名武士将来张行引来四人交目诧异一时……竟都不知该如何来说了。 半晌倒是雄伯南难忍尴尬率先起身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至于张行见到雄伯南起身终于负手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左右拱手当场来笑:“诸位真是缘分。” “正是缘分。”雄伯南立即回礼略显尴尬以对。“张兄弟如何来了?怀戎的事情还没谢过兄弟你。” “那算什么事情?雄大哥的恩义我常记在心里。”张行不卑不亢拱手而对。 雄伯南瞬间松快了不少。 “果然是难得的缘分。”李枢先见二人开口等到此时微微放下心里不由喟然一叹起身回礼与当年比隐隐间似乎少了三分傲气。 “真真是缘分。”徐大郎等其他二人都做出了回应咋摸出味来也赶紧随之起身。“张兄来的好。” 张行依次点点头毫不客气往徐世英下手的空位坐下丝毫不顾主客之分便好奇起来:“李先生……你不是去东夷了吗?如果过来的?莫非是要替东夷打探东征情报?” “这有什么好打探的?”李枢摇头一笑。“而且东夷是什么东西如何让我来当探子?不瞒张……张兄弟我之所以过来确系跟东征有关却反而要早早避开此战在东境这里露一圈脸省得东齐故地的豪杰都还以为我在此战中居然协助东夷人呢?” 张行恍然:“李先生高洁可笑当日那白巡检还自作聪明提醒阁下不要自误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固然心性高洁可若是不能早早过来又如何能让人知道呢?”李枢说着微微一笑然后忽然来问。“阁下自军中来?” “是。” “那阁下以为此战能胜吗?”李枢认真来问。 “不如说想胜委实有点难。”张行坦诚以对。“士气太低了人人皆不欲战……现在只怕这三十万大军、六十万民夫到登州便已经逃了二三十万。” “这倒能想见是怎么一回事了。”李枢苦笑不已。“我才到徐大郎这里四五日已经见识到了。” “不错这几日莪们都亲眼见到了。”雄伯南也赶紧插嘴。“前两次的逃人加一起也没这次来的多……就好像一下子全都崩不住了一般。” “一而再再而三还有云内的传言人心崩不住才是正常。”李枢幽幽感慨继续来问。“敢问是谁出主意给圣人让他这般行军的?是那个新来的姓张的相公?” “是司马相公。”张行似笑非笑。 “居然是他?”李枢当场诧异。 “阁下呢?”张三郎忽然反问。“阁下自东夷来以为此战能胜吗?” 李枢微微一怔沉默一时然后方才缓缓来对:“这是个好问题……我其实觉得东夷人也赢不了。” 堂上终于彻底愣住。 “你们不晓得东夷以弱抗强便是几次大胜也都是赢得极为惨烈……当然这点张兄弟应该还是知道的……关键是国家太小了区区五十州如何抗衡已经得了天下八九成的大魏?”李枢认真解释。“自先帝至此连续三次大征伐说是东夷以弱胜强可实际上自家却也死伤无数;而且商贸断绝快二十年只靠走私堪称杯水车薪;几次召护国镇龙弄得地气一失再失虽说没有什么灾祸却也渐渐出息艰难……这种情况下便是那位大都督再有风流才略又如何能逆天而为?” “那这一次岂不是两家一起败?”张行诧异至极。 “两家一起败是必然……与之相比名义上谁赢了反而没什么意思。”李枢愈发坦诚。 张行点点头不再多言堂上再度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还是雄伯南忽然想起什么认真来问:“张兄弟你来徐大郎这里到底是为什么事情?” “哦。”张行恍然一时这才醒悟然后朝自己手边的徐大郎恳切来言。“徐大郎你祸事来了……这几日有逃人顺手盗了圣人的御马圣人点了随行靖安台的巡组来处置靖安台最少三组人都在那军城内来查的人为首的倒也稀松平常关键是剩下两组人的首领都是凝丹以上的而且是有说法来历的……我觉得这事发生在此时此地怎么查怕都是要查到你家头上到时候轻则入狱重了抄家灭族也说不定所以直接飞奔百里过来提醒一二。” 徐大郎起身欲言却忽然满头大汗。 ps: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浮马行(11) 徐大郎是什么人? 是济北第一豪强的实际当家人是祖传的东齐余孽是因为世代传袭的顶级仕途被中断而对大魏天然带有反动立场的人是巨野泽周边最大的不法分子总头目。 这种人身上不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却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 但今日正当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有识之士,都觉得他最大的敌人也就是大魏朝廷开始走上不归路的时候他却因为一个区区盗窃御马的案件而满头大汗起来。 原因再简单不过这事一个不好怕是真要抄家灭族。 其他人李枢也好雄伯南也罢也明显意识到什么,然后沉默一时。 白了,这个时候你便是真造反了也未必有人管你因为太乱了自动变成反贼的人太多了……跑了那么多人,不也就公开杀了几百个衅鼓吗?耽误继续跑了当反贼? 但丢了几匹御马,靖安台的人受到了来自最上头的直接压力,是需要交差的再加上时间又仓促那哪怕这御马没在你徐家手里也很有可能要你徐家负责……谁让你是巨野泽周边第一号不法分子呢? 也难怪徐大郎如此失态。 “就这么一句话。”张行见到对方醒悟,居然不再多理论此事,反而继续看向李枢他对这个意外遇到的人似乎更感兴趣一点。“李先生……你回来只是亮个面吗?” 李枢看了眼满头大汗的徐大郎,又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个两年前的河上溃卒,居然站起身来再度郑重一礼,语气也慎重了许多: “惭愧,彼时狼狈逃窜,这两年也是颠沛流离居然忘了张兄弟的姓名……委实惭愧。” “我叫张行背井离乡之人从北地出来的先去当兵结果遇到了二征东夷那日后送了兄弟归乡安葬,便随白巡检去了靖安台如今在伏龙卫做副常检。”张行一边起身回礼,一边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时间那么久河上萍水相逢那么一回真记住了才怪……李先生,咱们都坐。” “原来如此。”李枢重新坐下,复又感慨。“区区两载,自一溃兵至于伏龙卫副常检看来还是我李枢小觑了天下英雄。” “张兄弟这两年做得好大名头。”雄伯南看了一眼还在流汗的徐大郎心中莫名惊慌却只硬着头皮着其他两人镇定话。“东境、中原、晋地,甚至河北,都有好汉念他的好……不过最根本的还是淮上江淮好汉人人服气那场面好大的淮右盟根本就是他一手立的还亲手杀了个东夷的凝丹间客……江东好像也有法但我就不太清楚了。” 李枢连连点头然后语气愈发郑重算是终于回复了对方的问题:“其实不瞒张兄弟我这个身份何时何地都注定是要反魏的……一开始回来的确只是想避嫌但自渤海郡登陆后便看到百姓畏征民生疲敝等到了徐大郎这里亲眼看到连御驾控制的部队都止不住逃亡心里自然是有些想法的……” “那可有计划?”张行进一步追问。 “委实没有。”李枢认真以对。“因为想法也只是想着等三征东夷之后再……杨慎之败我多少得了点教训不能给人呼应东夷的口实尤其是我现在来头尴尬……其实当日张兄弟不也因为这个对我有些怨气吗?” “道理是对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张行摇头不止。“我觉得若急一些也无妨……老百姓此时最畏惧的往东夷浪死……若此时有人能登高一呼公然喊出口号来怕是一下子就能聚众数万而且有兵有甲有修行之士到时候据巨野泽稍蛰再联络四方豪杰等到三征彻底败下趁机起事攻略州县未必不能行。” 一旁雄伯南早已经听得口吃生津拳头攥了又攥但李枢却只是点点头并不直接表态反而看向了终于坐回去的徐大郎。 张行笑了一下也看向了徐世英:“如何徐大郎可想清楚了?” “还能如何?”徐世英尴尬以对。“张兄去了伏龙卫对靖安台巡组这里可能上话?” “若能上就不来这一趟了。”张兄从容以对。“自随手替你消了……或者直吧第一巡组的罗方和这次出来查此案的第三巡组薛亮都是靖安台曹中丞的义子原本就跟白常检还有我不对付;而第二巡组的张长恭本就是代替白常检的人物而且也不好收买……他爹是东都留守八贵之一他爷爷是河东南坡上的那位张老夫子。” 徐大郎明显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勉力保持了镇定:“如此来只有暂避一时了?” 张行嗤笑以对。 徐世英尴尬一时。 倒是雄伯南明显没看到三人哑谜忍不住来问:“就只是避一避?刚刚张兄弟的那般清楚……趁着这个机会咱们一起入了巨野泽打出李先生的旗号来借着你徐大郎的家底和根基我再去联络河北中原的英雄张兄弟去笼络溃兵……不就成了吗?这不就是咱们等了两三年的机会?!” 徐世英愈发尴尬李枢也是欲言又止。 “雄大哥这事没那么简单。”张行朝着雄伯南解释道。“还是我来吧……首先李先生有自己的想法他有杨慎的教训不光是不愿意趁着三征起事怕是还有不想当第一个出头之人以至于招来大魏朝廷的注意不得不与大魏精锐硬抗的心思甚至还要联络河北、中原、东境的士人再作商议也不定……因为大魏军士畏惧的只是过落龙滩去征东夷内部平叛不得战力依旧强横而这种担心是很有道理的。” 李枢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却还是捻着胡须多看了张行一眼。 “至于徐大郎他年轻点我也就不留情面了……他这里白了就是豪强心态舍不得家底哪怕以他的才智和眼光早早看出来大魏要崩世道要大乱心里明白该出去博该出去翻腾起来却还是舍不得这些根基……狡兔三窟待会我走了他从容收拾一下率众去别郡的庄子躲一躲就是靖安台的人只是为了御前交差而御驾是不停往前走的一时追索不到自然会拿巨野泽周边的其他人代替。”话到此处张行从叹了口气的雄伯南那里收回来转身看向了徐世英。“徐大郎要我你迟早要在这心态上吃大亏。” 徐世英难堪至极只能拱手:“惭愧。” “你确实该惭愧。”张行丝毫不给对方留脸面。“别的倒也罢了看人上面我张三郎是有几分心得的……当年在河上你虽然年少光彩却在一众英杰里面遮都遮不住的如今再见上上下下内内外外更是显得不凡……而我如今也还是河上那些话你须是条真龙要认得自家的本事和材资乱世将至脱了这个土豪的藩篱才能一飞冲天。你身边这些东西对你这种人来可以是个敲门砖也可以当个拖累但切不能本末倒置视为根本!” 徐世英只能撇过脸去……句实话以徐大郎年少时的阎王脾气谁这么跟他怕是早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了只是如今一则年长渐渐成熟;二则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当年潦倒不堪时也曾这般过只能人家是真心话是真觉得他徐大郎是个被束缚的真龙不是临时起意嘲讽;三则到底人家是来救命的经此一事除非能将雄天王和此人一起灭口否则这辈子都要承人家恩情的。 而张行完又朝雄伯南来笑:“雄兄……只他们二位若不我自己也显得虚伪……其实我与他们也只是一面之缘又何尝会随他们二人去巨野泽落草?你还不知道吧因为怀戎见你那一回的功劳我如今也已经是从五品再加上还有白氏的襄助距离转到州郡做个实权郡守也只是差一步便是想做事情也是自家来做又何必给这两位当个三当家、四当家?到时候你要有心就来找我咱们一起试试做点事情。” 雄伯南听得清楚晓得此间四个人三个都是怀着鬼胎的只自己没有心眼但还是忍不住反驳:“张三郎何必自嘲……我看你是个真讲义气的当日怀戎送我出去今日又来救徐大郎全家的命……” “就是这个意思。”张行霍然起身坦荡以对。“我今日来只是因为当日河上徐大郎与我有过一番义气甭管最后受没受终究要还回来所以只是私交只是要救他全家性命……至于他一个恃强凌弱的中原豪强反不反有没有气魄将来什么前途干我一个北地农人什么事情?天下板荡道路腥膻若真起了大志气来救天下人那要救的人多了总轮不到先要救他这种强人吧?告辞了!” 着居然直接转了出去。 雄伯南听得血气上头跺了下脚便要直接追出去但到底醒悟过来复又回头相顾剩下二人:“这张三郎若是被靖安台的人撞上免不了是个麻烦我去送个五六十里……你们且忙着。” 着也直接出去了真就将徐世英跟李枢留在原地以至于愣了许久外面人马嘶叫起来方才尴尬对视。 “谁能想到彼时道旁相逢即别的一名溃卒竟然是这等人物呢?”李枢喟然一时。“我在东夷两年也未见几个像样的豪杰。” 徐大郎只是掩面干笑却又一时黯然。 另一边张行借了一匹马让黄骠马空置径直打马往归军城。 而紫面天王雄伯南又是个傲娇的性子觉得张行义气想要偿还当日恩情却不好当面的只是仗着紫霞真气的夜间并不太显在后面远远辍着低空而腾……却不料行不过三五里忽然一道金光从自己侧后方闪过硬生生将他逼停。 二人打了个照面雄伯南一时诧异继而醒悟然后小心拱手:“是白巡检?” “是常检。”白有思在夜中相对。“我怕徐大郎下黑手所以跟着张副常检过来的……有劳天王了请回吧!” 雄伯南有心想问对方跟张三郎是什么关系又为何看不上徐大郎?而且这番威势俨然成丹而且进展深厚了如何这般厉害? 但终究还是觉得这些话有些多余而且委实不熟便不尴不尬的一拱手转身回去了。 至于张行他继续驰马而走沿途遇到过数次乘夜逃散的民夫、军士但所幸仗着自己奇经二脉的高手修为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连金锥都未曾动然后四更天前便已经抵达军城之外却并不着急入内……而是稍等了等待到天色微亮军城开始预备早饭趁着又一轮嘈杂与混乱从容扔下徐大郎家的马牵着黄骠马归入军城内并进了帐篷小憩。 全程都不知道白有思的行为以及身后发生的事情。 秦宝也没有来问多余的话而是在唤张行起来吃饭时主动提醒了一句:“昨夜逃人太多甚至有御前的金吾卫逃走钱唐早早注意到三哥不在马上吃饭的时候估计要问。” 张行点点头不以为意。 而稍待片刻张行洗漱完毕出来用餐这边碗刚端上那边钱唐果然开口:“张三郎昨夜去哪儿了?” “去追一个金吾卫的逃人去了。”张行喝着粥不慌不忙恳切以对。“那是个人才我一直觉得可以相处的结果也逃了……就想去劝劝他趁别人没发现回来……最后人是追到了他却死活不愿意回来我也没为难他就自己折回了……然后在军城外等到天明这才好进来。” 钱唐听完也是一叹:“能让你张三郎看重的人才想来是真有些本事怎么也逃了呢?” 周围伏龙卫也都唏嘘一时。 但片刻后其中就有人不安起来:“算是先皇的那一次三次都是大败而归但凡是过了落龙滩的逃回来的十不存一……三哥你也是上次逃回来得……你就不怕吗?” “胡扯什么?”小白绶王振率先呵斥。“咱们是伏龙卫脱不了御前又不用真打仗……” 那人当时便敛声息气低头吃饼。 倒是王振反过来也有些不安便低声问了一句:“张三哥人家都你是智囊那你……咱们真能保稳吗?伏龙卫就保稳吗?御前就保稳吗?” 张行本想呵斥但仔细一想他也整个人愣在那里……是啊御前就tm保稳吗? 两年前自己刚刚过来就已经知道这不是狗屁隋唐了那自然也不是三征高丽或者就是三征高丽稍微混合个狗屁土木堡的剧情岂不是也挺合理? 不是天意难测吗? 就好像自己现在都没想通白帝爷从所谓天意那里拿到的剧本底子到底是汉高祖还是诸葛武侯一样。 一念至此张三郎满头大汗居然不能答。 周围伏龙卫面面相觑也都骇然。 “怕个什么?!”就在此时钱唐反而忍受不住。“莫忘了还有常检和伏龙印呢……有常检在有伏龙印在再加上咱们这百十个奇经高手便是东夷大都督敢来又如何是我们对手?还逃不走?!” 众人稍作释然。 便是张行也反应过来凡事自有晴天大老娘们呢惊龙剑也在自己手里大局不能定逃回来难道还要愁? 一念至此他当即将手中冰粥一饮而尽然后从容来讲:“钱黑绶的不错凡事自有常检你们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倚天剑吗?” 众人听到张副常检开了口这才轰然士气稍振。 就这样张行并不晓得御马案是怎么结的因为军中逃人依然络绎不绝引发了种种混乱而有意思的是因为军城的存在这种逃亡几乎是一目了然……甚至时间来到三月中旬在距离登州不过两百里的地方河北那个小军城终于再也不能维持几乎垮掉……圣人本圣从这时开始就再也不露面了。 张行稍有醒悟只能司马长缨这老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简直是控制某位圣人心思的艺术家。 又勉强撑过六七日大军终于抵达登州登州大营在即秦宝匆匆告假先行去接老母往城内躲避不提幽州、河间、徐州、江都诸将也都汇合……让人赶到惊讶的是这四个大营带来的部队意外的保持了数量和质量。 而且四大镇的主要将领们居然都是诚心实意的主战从幽州李澄到江都来战儿都是诚心请战甚至表示只以南北夹击水陆并进便可以扫荡东夷五十州。 这也让圣人精神复振他又觉得自己行了。 至于张行也是此时忽然在军中听到了一首民谣: 沂蒙山前知世郎穿着红罗锦背裆。 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过滩死斩头何所伤? 来来来无向东夷浪死十年无人葬! 沂蒙山乃是徐州、巨野泽、登州中间的山脉也是东境最大的一片山脉或者就在登州大营身后两百里民夫进行运粮的路上。 有人将此事禀报给圣人圣人问御前三位相公司马相公与虞相公不语张含相公出列从容进言: “此必东夷间谍所为势穷难当只能行此小道。” 圣人当场颔首不再以为意并着诸将一同商议进军。 时间是三月下旬李定作为都水使者停在了稍远的大河口秦宝则早已经归来与张行、白有思、钱唐、王振、周行范等伏龙卫一起列位大营之内。 与此同时御前列席司马长缨、虞常基、张含三位相公十四卫大将与来战儿、周效明、李澄、罗术、罗信等将相俱在。 罗方、薛亮、张长恭等靖安台三巡组也在。 其余如齐王曹铭、北衙牛督公几位妃嫔、公主皇子也都在。 这还不算就在上头大举议论进兵的时候让张行感到在意的是司马正也出现了他带领着一批辎重压后抵达立即受封为虎贲中郎将这是金吾卫特殊职责下理论上的最高领导。 所有人都意识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ps: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浮马行(12) 登州大营里诸将踊跃求战、士气旺盛。 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虽然圣人本圣带领的中路大军与核心补给线已经糟糕到了一定份上而且注定还要继续垮塌下去但是左右两翼各十万大军却全都摩拳擦掌将领和相当部分中低层军官军士也都想建功立业。 而且这当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南北两路河间与徐州都有自己独立的仓储准备与补给线都有自己特色的军种配置,两边的部队也都大略躲过了二征东夷中的主力大军惨败也都是有自己独立的军事传统的……甚至两路的核心将领因为种种原因都对之前数次惨败保持了一种雪耻心态。 与其是张行所在的中路军这些拉跨玩意搞不懂人家倒不如南北俩路军有点搞不懂中路军怎么顺着大河走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你们的补给线不是天然的吗? 当然了,这边也是有理由的只是一个二征东夷与样慎之乱死伤者多为东都直属主力便足以遮掩过去。 更何况,也没人敢真问……真要是问了一算计下来好像中路主力就是多了个毛人圣人那责任算谁的? 所以上下只是踊跃请战,并不言他事。 “刘婶安葬在村外年前初冬变冷时去的,死前托我娘给你道声感激。” 登州东南部几乎全都是永久工事的开阔登州大营内刚刚折返的秦宝在马厩里遇到了张行,然后主动向正在喂骡子的对方告知了一件消息。 张行听完以后,并没有多少哀伤……只是一面之缘、一饭之恩若真有什么感情也是胡扯无非是受人之恩,尽量报答罢了而且一个老妇人,成了孤寡也没什么活头……所以,也只是稍微一点头然后立即做答: “应该的。” 秦宝点点头也不好再什么。 “令堂呢?”张行将麦麸倒入桶中稍作搅拌的同时继续来问。“只是让她老人家等在登州城里还是让她去了幽州或者东都?” 秦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答案:“她自己想去东都。” “想在儿子当官的地方住?”张行喟然以对。 秦宝低头不语。 “有件事情。”张行进一步往桶内倒入一口袋黄豆。“你记得我是从你家东面山里穿过来的吗?” “记得。”秦宝精神稍振。 “我在你家东边山坳村落里留宿过那村子距离你家不过一整日的路程……想去看一眼。”张行将最后的饲料连着桶子放到了黄骠马的跟前,然后认真以对。“但委实记不得路了又不想用罗盘,你知道那地方吗?” “真不知道。”秦宝摇头不止。“这边才是正经大路而那边全是山山里面哪里藏着一个小村子也是寻常,我估计是为了故意躲避赋税才去的……” “但应该也没躲过徭役,所以一定还是有迹象的。”张行摇摇头。“过两日我找机会自己去,实在不行等此战后再……” 秦宝只能胡乱点头。 兄弟二人之间不知为何一时间居然有些尴尬起来。 不过,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给打断了二人听到清楚,似乎就在大营周边,甚至内部嘈杂声陡然响起然后便是争吵喝骂紧接着是呼救声与哀求声而且声音和动静越来越大。 这让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原因再简单不过此时正是下午光天化日之下满满都是甲士的大营里御驾也在数不清的名将都在就算是有骚乱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于是乎二人都不敢怠慢而是立即转出马厩往外去做探听并很快得知了问题所在。 “民夫们也不傻都知道快要出兵了也都怕自己被选中一起过落龙滩……”钱唐阴沉着脸走过来解释。“正好有一支民夫抵达被征调去前面铺路一时惊吓过度就闹了起来直接惊扰到圣驾……司马相公和张相公紧急派了金吾卫去做镇压。” “也不怪他们。” 秦宝踌躇一时一声叹气。“我从家里过来那边民间也都怕的紧什么谣言都有……不光是什么《无向东夷浪死歌》还有传言陛下和先皇接连不断去征伐东夷本质上不是差那五十州而是要借机杀光东齐故地的男人用光南陈故地的财赋好让关西人将我们搓扁了揉圆了。” “胡扯。”钱唐一直等秦宝完才一声低喝。“这明显是东齐那帮子余孽整出来的哪有这般荒诞的法?” 二人如今是平级但钱唐资历摆在那里这么一声轻喝当然也没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钱唐的喝声有些虚浮。 不过秦宝也觉得荒诞倒也是实话。 “当然是胡扯。”就在这时望着远处骚乱方向的张行忽然叹了口气。“但句良心话这次不算最起码大魏第二次征伐当今圣人第一次征伐时有没有自认必胜趁机削弱东齐故地民力的意思恐怕真不好……否则我真想不通当时圣人为何那般处置?只是爱面子吗?” 钱唐和秦宝闻言各自微微一愣继而无声。 无他张行口中的那一次征伐与其余两次不同几乎是彻底的人祸想找借口都无的。 先帝那一次是主力走海路而且是用了平南陈的大江上楼船结果就是被那位东夷大都督窥见机会毫不犹豫请出避海君来兴风作浪直接以海上天灾的形式断送了这次征伐。 而前一次更不要了无论如何都有杨慎忽然造反断了大军粮道的法。 再加上那位大都督的眼线布置得力几乎比前线二十万大军还早知道此事然后当机立断认定来战儿的水军主力不会来了来也是接应部队撤退的便立即请出避海君却是在落龙滩那里涨水兴潮。 最后集中全军乘舟船猛攻与猝不及防的大魏前线部队在落龙滩死战最终使得听到身后讯息的大魏前线部队忽然崩溃继而全军奔逃结果十不存一。 唯独两次中间那次也就是当朝圣人第一次征伐时委实布置的四平八稳妥当至极……乃是水陆并进而且陆地上过落龙滩时更是分批次、分路、分散过去的……从而有效避开了对方的王牌也就是避海君的影响。 毕竟避海君也只是一条龙主要能耐是涨水生潮最多加个行云布雨也不敢违逆天道在人口密集的核心统治区搞事而一旦大魏多头进攻便也分身乏术甚至让东夷人沮丧到主动放弃请出这位护国真龙来做效果有限的阻拦。 因为委实不值得。 然而大魏百万雄师布置妥当从容渡过落龙滩后却反过来全军贪功冒进外加傲慢到过了头……尤其是来战儿他率领的偏师登陆成功后居然中了诈败之计被东夷那位大都督当面大败了一场不得不狼狈逃窜。 但他们毕竟是偏师真正荒唐的地方在于圣人在距离前线十几里的临阵指挥。 大军过了落龙滩进入东夷人的城镇区开始大面积围城……结果往往辛苦数日耗费无数性命、物资一旦城内派出使者求降圣人便会立即准许然后下令全军撤退准备受降可这种事情却无一例外全都是缓兵之计……更让人崩溃的是这种已经被验证过的缓兵之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功。 最后部队不停损耗后勤越来越艰难再加上来战儿偏师的崩溃使得那位大都督亲自率精锐主力绕后侧击然后不停沿着海路对魏军发动反击与突袭终于酿成了全局崩溃。 一场必胜的局面以损失了近百万丁壮的结果告终。 据消息传到东都当日首倡征伐东夷的张世昭张相公和被圣人弃用的新科大宗师曹皇叔正在南衙吵架二人看完简略军报足足失态了大半日是怎么想都想不通是怎么一败涂地的。 就好像此时的三人一样也都想不通是为什么? 三人正在沉默忽然看到百余骑衣装熟悉的骑士自大营另一个方向疾驰往乱处而去经行三人跟前时颇有人回头诧异相顾那是他们旧日同僚甚至还有蓄了胡子的老朋友李清臣。 “若是咱们还在有旨意让咱们去三哥和钱兄会下手吗?” 秦宝见到昔日同僚飞驰而过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问这种问题干什么?”张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钱唐平静来看秦宝。“是你秦二是个没主见的还是钱黑绶与我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下决断。此时多言的再好听都也只是无用。” 钱唐干咳了一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动乱渐渐平息傍晚时分军营正中的大堂内忽然如紧绷的弦一样松开无数高级官吏、军将涌了出来同时议论纷纷。 而三人也不敢多待立即集体转回张行的那间房。 不过片刻一人便匆匆抵达然后直接来到此处与等待的三人会面不是别人正是伏龙卫年纪最小、修为最差的周行范周公子。 他爹来了他自然又变回周公子。 “出兵方略已经定了。”周行范莫名有点兴奋又似乎有点遗憾。“中路军依然是主攻十四卫将军分两大部分前方出八卫各聚精兵一万五千分开、分散、分路过落龙滩再合而击之司马相公跟于将军俱在其中;其余六卫将军则与金吾卫一起遮护圣驾缓缓前行并为后续总督;然后河北的北路军集中铁骑自北面借船只出击越过落龙滩为侧翼遮护兼奇兵;我爹所在的南路军还是以水师绕后登石首川口然后直趋东夷都城寿华府。” 到这里周行范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爹和来公都在御前发誓要一雪前耻结果不知道为何来公被留了下来在御前做统揽南路水军是我爹如今在做掌握……他刚刚已经匆匆带着来面圣的部将往归东海了让我好生在御前做事。” 屋内三名伏龙卫核心军官面面相觑却无人言语。 这倒不是最终方案有些出乎意料而是完全没有出人意料……想想就知道了即便是南北两路军士气更高但也不可能能就这么直接让南北两路上去的中路主力必然要出击甚至一定要做主力否则圣人颜面何在? 十四卫大将军颜面何在? 打仗不要讲政治的吗? 哦就你叫李澄/李立/来战儿/周效明啊? 什么出身?什么资历?什么修为?什么战绩? 宗师加上柱国了? 那好当年谁提拔的你啊? 故此这个与当日一征东夷没有太大区别的方案本就没有太大悬念。 唯一的槽口似乎在来战儿那儿……把来战儿留在御前到底是御前需要一位资历大将替圣人统揽局面还是担心伏龙卫-伏龙印加牛督公加数不清的凝丹及以下高手没法拦住那位大都督又或者是担心来战儿在前面会使得水军不听司马相公跟于叔文将军的招呼那就真不清楚了。 总之李定不在但不用李定张行都能看懂这里面的意思这就是一个四平八稳的原定方案理论上只要执行妥当不出篓子哪怕避海君再出来也都没法办的那种。 不过这么一算的话这看起来必胜一战的真正要害似乎也已经很明显了。 那就是圣人不要作然后务必在后勤线崩溃前维持住人心认真打完这一仗。 但是后勤线到底还能撑几日? 民夫逃窜的速度谁能控制住? 人心怎么维系? 今日下午的骚乱就在那里当大家是瞎子吗?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几日登州大营内上上下下并没有着急出兵反而都在着力安抚人心……直到三月底东夷使者忽然抵挡登州大营向圣人乞降。 皇帝回答的很干脆要东夷大都督郦子期亲自来降同时将之前逃到东夷的李枢等逆贼送上。 使者喏喏而去。 使者既去司马相公以下所有领兵将领一起出列尽言东夷人只是缓兵之策请求发军东征。 圣人当然是个聪明人晓得自己在这里空耗连打都不打进军都不进军只会沦为笑柄甚至大军自溃也不定他真的很聪明一路上早就看到那些民夫和军士的逃亡了心里明白的很只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罢了。 而且终究还是觉得能赢。 于是乎圣旨随即发出要司马长缨与于叔文等八卫将军各自率兵万五实际上率精锐十二万先发向东去“迎接”来“投降”的东夷大都督郦子期。 然后他将亲自督师去落龙滩接见来郦大宗师兼郦大都督。 话的很好听实际上就是按照原计划发兵了……尚有二十万兵马三四十万民夫的登州大营只留下一万余兵监督转运其余尽数启动。 张行再度发挥了大时代小人物的特色跟着历史的洪流缓缓向前丝毫不显。 顺着大路进发了四五日一百四五十里来到距离落龙滩不过百里的地方这日晚间张三郎的至亲兄弟、刑部侍郎王代积王九郎主动过来告知了张三郎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原来司马长缨和于叔文这两位已经成功过了落龙浅滩并无什么谣言中的避海君出现这是注定无误的大胜了。 当然他顺便也告知了张行一个小小的坏消息大概是因为圣人亲自驱驰大军主力离开登州大营的缘故身后本该自东都至登州自登州至落龙滩转运如常的民夫开始大面积逃散地方官拦都拦不住。 但不要紧军中目前粮食是十分充足的大河沿线也是安全的这点他王代积可以拿脑袋保证。 “然后呢?”正在泡脚的张行恳切来问。“王侍郎是想将自己的马放一匹在我们伏龙卫的队伍里?” “不行吗?”王代积搓着手紧张来问。 张行想了下依旧搓着脚恳切来解释:“如今上好马料难寻只怕伏龙卫中其他兄弟们不满……” “交给我。”王侍郎昂然拍着胸脯做答。“咱们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区区伏龙卫百十人的干粮与坐骑粮草我王九郎一人包了便是!” “是百余人。”张行将脚从热水中取出认真更正。“好多至亲兄弟呢……小张相公都存了一匹!” 王代积怔了征重重颔首。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浮马行(13) 王代积的消息有那么一点疏漏。 那就是截止到第二日也就是四月初一那天前方八路大军其实只有一个右候卫将军赵光率部先行越过了落龙滩其余七路主力无一不在落龙滩中心线的浅滩前驻足不进。 赵光出身寒门只因为一身修为被屡次提拔而且如果之前登堂入室出任中郎将是赏才的话那么后面直接跃到一卫将军进入实权权贵的阶层则无疑是圣人的私人恩宠……事实上据云内回来以后皇帝对这个出身寒门的俊才非常看重几乎每次行宴都要带着他而且每次都要赏赐御马、兵器、宫女、金银之前年关的大金柱典礼也是他和司马正一起统帅骑兵维持秩序那他带着强烈的报答圣恩心态丝毫不顾各军的勾心斗角也不顾人心与后勤直接率部先行渡过了落龙滩也就不难理解了。 至于其他人当然也不怪他们……因为这些名将、大将全都知道这个浅滩一旦走过去就意味着什么。 最基本的一个风险就是战争本身过了这个滩就要打仗。 那句话怎么来着? 青帝以来亘古八千载山海皆移唯战不变。 一开始的混乱部落群殴;随即以修行者决斗式的小规模勇士单挑外加劫掠、占领部队的尾随;然后是部落消失国家建立自动获得中低层贵族身份的修行者或者贵族本身天然更容易获取修行成就然后带领成建制部队的车战时代;以及更大规模、更符合真气输出效率效果的骑步军阵……最后的最后越来越免不了的以打击对方战争潜力的屠城、烧粮、决堤、摧山、烧林外加以动摇人性为主的所谓谋略。 而无论是哪一种方式都不曾改变战争的最终性质——暴力对决失败者通常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具体到眼下就有两个直接的风险。 首先落龙滩不只是一个眼前的一个浅滩那是狭义的落龙滩广义上来它南北蜿蜒曲折数百里是东夷大岛(棋盘岛)与东境的边界线因为海水的缘故两侧各四五十里都无法耕作再加上山脉、滩涂从而形成了一个可能实际上宽度在一二百里的无人区补给本身是个巨大的问题。 其次谁都知道万一战事不谐撤退时这里很可能已经涨成了一片看起来并不致命实际上却能葬送全军的浅海。 “司马相公。” 左威卫大将军薛常雄全副甲胄蹙眉走了过来。“按照你的吩咐我那边遇到东夷人在滩中堆砌的骨殖已经全都被掩埋了……许多明显的标记也收了起来。” 司马长缨望着眼前宛如戈壁的浅滩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喟然一时:“你们听过吗?这些只是少数立威的骨殖前几次死的不知道几百万丁壮其实全都被潮水卷到东面几个滩涂湾地里堆积如山鱼鳖虾蟹借此肥壮异常却连东夷人自己遭了灾都不敢去捕鱼。可怜无数豪杰都是他人父他人夫他人子……” 司马长缨身后是仓促聚集起来的几位将军他们的部队因为需要分散进军所以并不在此处但不耽误这些人快马甚至飞过来找到各路将军的最高首领司马相公来商讨前路。 要知道圣人就在百余里的身后而且已经停了下来不知道是担心前路危险还是知道前线的将军们其实都没有过滩在酝酿雷霆之怒。 但是谁也没想到司马相公和薛将军上来就扯这个也是诸将不免沉默一时。 当然了片刻后薛常雄无奈只能勉力摇头接话:“事到如今司马相公还这些干吗?只会沮丧军心。只此战圣人给我们这样的兵力、装备、物资还让我们自家在前面做事委实想不到哪里还有败的可能?” “当然是人心。” 司马长缨回头相顾花白的须发被海风吹动乱舞。“咱们这些人在这里有些话不必遮掩我也不怕……东征的事情已经连着败了三次了每次都死了几十万上百万人尤其是中原、河北、东境这三处东齐故地每次都要破家百万而这三处便是户口再多可又有哪个人没有认识的亲眷朋友邻居因为东征而破家身死的?尤其是二征东夷和杨慎之乱就在前年……那敢问他们凭什么不怕凭什么不逃?九十多万人顺着大河在国境内走了一个多月就只剩六十万了又走了一百多里逃得人数就数不胜数了你们见过这种事情?” “中路军军心涣散是实话但我们这种武夫只是听令而为罢了这种道理给我们听又有什么用呢?反倒是司马相公你既是宿将又是南衙相公之前为什么不直言相谏呢?”薛常雄沉默片刻扶刀反问。“先帝提拔你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马留守、卫尚书之后我就不敢话了。”司马长缨毫不遮掩自己的黯然和无奈。“只想着保全家族……我不怕死我怕司马氏绝后。” 薛常雄欲言又止只能讪讪:“终究是君臣大义既受皇恩何论其他?” 然后自己大概也觉得荒唐便不再言语。 司马长缨似乎有些失望也只能点头:“若非皇恩我父子孙三代又何至于齐齐至此?” “此时这些废话又什么用?”就在这时地位稍高于薛常雄仅次于、甚至约等于司马长缨地位的右翊卫大将军于叔文抢步上前衣甲振振俨然不耐。“事已至此要我我们都是为将者该虑的只是会不会无功而反罢了……” “于将军的意思是……?”司马长缨见到于叔文出头丝毫不怒甚至有些释然。 “大家都是一路行来便是不知道什么大道理难道还没长眼睛?现在情况是民夫越逃越多越逃越快军士也在逃一旦过滩后面的补给也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我们的大军的的确确在自己崩溃……” 于叔文语气一开始也有些沮丧但腔调很快便起来了。 “但我们毕竟数量、装备远胜于对方所以方略只有一个抢在军队崩溃前打赢几场仗占领几座城池……一旦打赢了仗士气就能上去军心就能稳住一旦夺了几座城补给也能稳住不定还能续上南北两路的水上补给!而且登州大营那里的很清楚东夷人的情况也很糟糕指不定谁先垮呢!” 几位将军大多颔首。 司马长缨也微微颔首。 “但若如此司马相公的人心之论反而又有法了。”于叔文复又冷笑一声。“但这个人心不是下面的人心而是上面的人心……怕就怕明知道只有这条路在前面走可有些人就是贪生怕死就是只想着混日子反而使十二万精锐不能一心徒劳卖了忠勇之将。” “于将军的意思是要我们立个誓言一力前进吗?”司马长缨认真来问。 于叔文摇头以对:“其实最好法子是将各军中的修为好手都给我我以宗师之境领全军精锐直扑向前便是真龙现世又如何能当我一刀?” 诸将原本面面相觑此时闻言纷纷摇头。 右威卫大将军韩引弓更是冷笑:“于公便是我们信得过你也不敢如此……因为若是按照你的方略何止是真龙便是伏龙卫祭出伏龙印也不是你的对手……万一伱属下藏了个东夷间谍喊一声清君侧可就真有意思了御驾就在身后百余里的地方真要是舍命奔袭不过一晚上罢了。” 于叔文也干笑一声:“我自然晓得这不合规矩但谁能保证你们能在渡滩后与我齐头并进或者紧随我后呢?” 听得此言司马长缨再不犹豫乃是不顾自己年龄、官职直接拿下头盔放在地上然后就在春末的浅滩腥风中单膝跪地复又取出匕首轻易划破手掌……血水渗出被海风吹动直接抹半个手掌……而司马相公丝毫不在意只是往面上一擦然后就对着浅滩指天发誓: “三辉四御在上司马长缨受大魏国恩君义至于出将入相不敢不付生死以报国家明日出兵过落龙滩当使全军荷六十日粮粮草尽半之前有进无退逢敌作战遇城先登!如有违逆天诛地灭!自我以下子孙皆死不得归葬关中祖茔!” 于叔文以下莫不震动。 而于叔文本人也旋即单膝下跪仿效立誓。 接下来本该是薛常雄但薛大将军无奈只能立即拱手赔罪:“司马相公、于将军我真没法仿照你们这般立誓……我在最北面首要应该是去接应北路大军。” “我知道。”司马长缨抱起头盔起身面上血迹居然已经被风吹干。“我也没让你们立誓只是我一人要如此做罢了。” “司马公。”右威卫大将军韩引弓拱手以对。“其实我是觉得全军荷六十日粮过滩未免太累只怕会让军心散的更快……须知道人心散的不只是关东民夫还有关西屯军……但既然你跟于将军都是一意如此我等若是推辞不效反而显得我们不够忠勇……这事情就这么样吧!我也不立誓了但绝对会跟你部一般处置!” 司马长缨立即颔首:“韩将军兄弟三人俱为将种我如何不信?” 这下子其余几人在左骁骑卫大将军白横元的带领下也一起上前表态共同约定明日一早发兵……至于赵光那里倒是真不用多此一举了。 俄而诸将或得意、或无奈散去唯独左屯卫大将军司马化达留下……这倒是无人在意人家上阵父子兵些什么体己话都是应该的。 果然众人散去足足半刻钟空荡荡的滩前司马化达方才小心上前艰难询问: “儿子冒昧父亲是不想做出头的所以引诱于叔文出头吗?还有这一仗父亲到底是想打赢还是想打输?至于立那种毒誓吗?父亲的谋略我没太懂……” 很显然经历了那一晚以及随后的种种事端后司马化达已经渐渐意识到他父亲一些行为的深层意思继而有了自己的领悟——自己父亲是要报复圣人! 然而儿子发问司马长缨却只抱着头盔立在滩前一声不吭仿佛依依西望然后任由灰白色的头发依旧在风中凌乱。 “父亲在看什么?”司马化达莫名有些紧张。 “在看人心。”司马长缨面无表情。 “父亲会望气?!”司马化达一时愕然。“是望西面父亲军营里的气还是百余里外的御驾。” 而这终于引得司马长缨低下头来叹了口气:“我死了以后你一定不要连累阿正!” 司马化达这才醒悟自己又犯蠢了。 “人心哪里是这么好望的?”司马长缨抱着头盔向西缓缓走了几步。“天下事要看修为、看出身、看智略、看性情、看才能、看运气……但最大的事情却要看人心因为事情归根结底都是人做得堂堂大宗师也受制于君臣之道;阿正那种天赋也摊上你这个爹以至于常常忧心忡忡……” 司马化达欲言又止。 “你知道你刚刚问的那些事情很蠢吗?”司马长缨再度扭头来问。 “知道望气这种事情……”司马化达赶紧应声。 “不是是前几个问题。”司马长缨幽幽以对。“我的那些话都是真心话这个局面也是于叔文自己推动的……我是真心哀伤那些白骨真心感慨朝廷前后四次东征对东齐故地民力的浪费也是真心觉得圣人此番征伐是错的先帝的严苛也是错的……” 司马化达有些慌乱。 “但是这不代表我没有用谋略。”司马长缨在风中平静解释道。“一个好的谋略从来都不是计算这个计算那个而是顺着大势做些顺水推舟之事并在关键地方稍微紧一紧、松一松……圣人为了自己的面子破罐子破摔违逆天下人心是我推动的吗?我只是事后表示赞同罢了。如今强行出兵的事情是我推动的吗?也是是于叔文憋了气立功心切反而我是被他推着走的只是让军中更紧一些罢了……不过想要这般好谋略也是需要努力的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放在最关键的位置上这样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去做松紧。” 司马化达连连颔首。 而下一刻他的亲爹就了一句让他如闻霹雳的话:“此战便是侥幸逃脱我也活不长了我的野心我的怨望也要随之消散……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你去做了……你记住如果圣人回东都跟曹皇叔撕扯你一定要掌握伏龙卫与伏龙印;如果他不敢回去没脸回去那不管是去邺城还是江都你一定要掌握随行的金吾卫……你年轻时就做过圣人的贴身侍卫晓得怎么哄他开心。” 司马化达张口欲言却忽然一阵腥风吹来迷了眼睛以至于泪水沁出。 “回去吧明日出兵!”司马长缨忽然敛容戴上头盔大踏步的向西面隐隐可见的本部军营走去。“门户私计已行接下来便是一命偿之了。” 司马化达只能怔怔而立。 当日下午除去已经渡滩的右候卫将军赵光和最北面的左威卫大将军薛常雄外其余六军一起下令全军携带六十日的粮食明日分批强渡落龙滩。 有擅自遗弃粮食的杀无赦。 当晚便有逃人试图逃散却被早有准备的亲军抓住就地格杀示众。 各军战战兢兢强打精神於翌日分批分时分地越过落龙滩正式进入东夷境内也就是当晚各路开始出现了一种新的现象: 须知道六十日的粮食实在是有些太重了而且还有甲胄、帐篷、火石等物加在一起人均两石出头再加上浅滩行军即便是有部分辎重车和部分随军民夫也使得上上下下叫苦不堪。 但偏偏军令严苛又是无人区想逃也难。 于是当晚过滩宿营时不知道谁想的主意带的头居然有人故意抛洒粮食甚至有人为了省力气将自己粮食的一半埋入粪坑。 各军主将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立即注意到了这种情况但此时他们也已经差不多抵达了落龙滩无人区的尽头为首的于大将军和赵将军甚至已经成功劫掠部分东夷村寨并且注意到了东夷人对大魏这次东征的绝望感。 而就在这些各怀鬼胎的将军们紧急相互联络提醒军粮以超出想象的速度流失时一个重磅的消息忽然传来使得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前线诸将立即陷入到了沉默中。 东夷大都督郦子期按照圣人的旨意孤身白衣来降直接入了于叔文的兵营。 于叔文即刻派出了一位凝丹高手轻飞驭骑往后方来报。 这个时候陡然停下的圣人依然在距离落龙滩百余里的地方而且得到消息后连这位圣人都不晓得如何处置和应对。 ps:晚安。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浮马行(14) 位于落龙滩与登州大营中间的御前行在这里上上下下乱做一团。 下面自不必多言一路走来一路跑而且民夫逃窜的速度远远超过军士以至于后勤线越来越虚是个人心里都长草……明明谁都知道营地里的粮食其实足够从脚下跑到登州三个来回的可还是天天都有人去瞅存粮和马匹。 至于上面他们一面也要私下考虑此事一面却要公开面对前线的突发情况。 “必然是诈降!” “如何是诈降难道你怀疑圣人的威德不成?” “管他是不是诈降既然入口就把伏龙卫派出去持伏龙印将此人押回来!” “伏龙卫若动御前如何安稳?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东夷人的谋略?” “这可是一举定下胜局的千载良机……只要郦子期被拿下这东夷无疑就是真降了!” “说的不错此人是大宗师、大都督在东夷五十州内的威望比国主还高只要拿下此人东夷只有彻底降服一条路。” “你也知道人家是大宗师?我问你为何此人孤身入万军之中而于将军不能制?” “呃……” “因为人家是大宗师!于将军虽然也是宗师且有万五精锐却只能敌、能压而不足以制服人家人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所以才要派伏龙卫啊!” “伏龙卫也有伏龙卫的短处伏龙卫只善守却不好攻一旦发伏龙卫过去了走到半路上这位大宗师反过来摆脱了于将军直趋此处怎么办?圣人的安危才是第一的。” “可是……如果伏龙卫不去如何能制大宗师呢?” “能有三位宗师足以制一位离了塔的大宗师能有三十位凝丹高手结阵也足以制之三百位奇经高手不用伏龙印也行……这些都是有战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以让前线各军发有修为的军官、精锐军士往于将军处汇集然后这里迅速前进请陛下亲自都督大军、领伏龙卫持伏龙印过落龙滩去拿下此贼……则万事大吉!” “不可以!圣人千金之躯焉能在形势不明之前亲身过落龙滩?” “确实不可以汇集前线修行军官、军士也有些草率!” “能不能只发伏龙印?” “如此岂不是自毁伏龙卫之效?” “发牛督公与来柱国单独往援呢?” “那还不如发伏龙卫与伏龙印!” 主帐门前在听说了前线的重大变故然后立即借着余公公的帮助来到此处的张行在旁听了小半个时辰的争论后心中已经彻底醒悟便不再浪费时间而是干脆折返。 但刚刚离开中军主帐不远便先迎面遇到一个熟人却正是虎贲中郎将司马正。 “司马将军。”张行拱手行礼便欲急切归营。 “张副常检!”孰料司马正忽然侧身居然拦住了张行。“中军大帐那里可有了结果?” “还没有。”张行有一说一。 司马正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勉力继续来问:“张三郎……我平素最服你的智计你说这件事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张行明显也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立即正色以对:“司马将军大军在外前后无根我一个伏龙卫主管后勤的副常检有什么资格谈论军情?而且还是预测?被人听到即刻斩了我也是活该。” 司马正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任由对方离去。 另一边张行快步回到伏龙卫与部分金吾卫、北衙公公们混居的小营地里然后直接进了自己的营帐。 秦宝、周行范见状直接跟入而钱唐和王振犹豫了一下选择继续待在外面茫然枯等。 “要出事……”张行看了眼小周平静开口。“我原以为此战就算要败也是民夫逃亡过度继而补给不能支撑然后大军以此自行退散无功而返但现在看来怕是要败的更快、更彻底。” 秦、周二人齐齐愕然然后几乎又齐齐摇头……很显然他们不信。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信不信都要担起责任来只当是有备无患好了。”张行见状也不解释。“就按照之前说的秦宝准备好马匹小周准备好干粮和武器……随时准备撤退却不要被其他人发觉。” 秦、周二人这才勉强颔首。 但很快还是周行范可能是担心父亲也可能是素来服气张行还可能是脾气使然终究忍不住低声发问: “三哥这么说是有什么缘由吗?不是说东夷大都督已经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了吗?” “就是这事。”张行摇头以对。“东夷大都督是大宗师他此时号称来降而且固然是孤身入军中但只要他想走便可以走于叔文虽然也是宗师却拦不住他……这算什么降?” “这倒是……”秦宝立即点头。“但他堂堂……几乎算是一国之根本……为何如此?” “为了探听虚实。”张行认真解释。“东夷人自己也艰难到了头跟我们这里有的一拼……两边都是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没什么比主将亲自到对方最精锐的先锋军中看一看更好的法子了……偏偏我们又要在前面分兵万军固然不惧天下人可却也无法阻拦一位大宗师的往来他是算计好了的。” “是这个道理。”秦二郎莫名紧张起来。“然后呢会察觉到什么?于将军那里有什么不妥吗?后勤补给?这边肯定要把他拿下吧?他到时候只能速速逃走吧?短短一两日、两三日能看到什么?” “不知道。”张行摇头以对。“军事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政治上的致命和全局上的软弱却会暴露无疑……我刚刚听得很清楚……其实眼下最少有三个法子将对方拿下也算是标准的应对。” 秦宝和周行范精神微微一振。 “第一将前线有修为的军士、军官汇集起来就地结阵控制住对方;第二将御前这里来公、牛督公速发前线合三位宗师之力也能困住对方;第三将我们还有伏龙印一起发往前线也足以控制住这位大宗师……”说到这里张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上的外露乃是幽幽一叹。“大宗师绝不是什么不能对付的眼下这三个法子哪一个都行混着来也行但圣人哪一个都不会采用!” 秦宝和小周彻底不解。 尤其是小周他想了又想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不行?” “第一个法子是怕前线谁造反。”秦宝在帐中压低声音以对。“这倒是可以理解修行精锐俱合于一人能制大宗师也能制宗师还能制伏龙卫更能制后军……这事古时候又不是没有一旦兵权撒手前线大将无可阻挡说不定立即就会黄袍加身……所以莫说圣人不会同意便是前线诸将也不会主动将自己手中的修行精锐交付给一军的。” “杨慎前车之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周听明白后反而更容易理解。“何况关陇那些人都是这般养出来的小心防备其实没错……而若是这般说我其实也懂了那东夷大都督是认准了前线没法直接控制他只能后方支援力量去制他才能这般从容……可为什么张三哥说后两个法子也不行?咱们不能去吗?来公和牛督公不能去?” “不能去!”张行看着小周一字一顿解释道。“伏龙卫、伏龙印、牛督公和来公一个都不能去……非但他们不能去而且除非前方抵定否则后方大军绝不会越落龙滩半步……这也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是因为视天下为儿戏视他人为无物所谓前线数十万之众东征胜负都不值得让自家性命有半点隐患……至于说最后玩脱了整个天下和大魏都崩溃了自家手中君权都覆水难收了那自然也是其他人的错与自己无关的。” “我不信。”小周听完之后认真思索了一下猛地意识到对方这番有些糊里糊涂的话是在讲什么后却立即否认。 但否认之后就是恐慌。 无他面前这个人是他周公子生平所见可能不是天赋最高、出身最好、修为最深的人却是在人心与政治上显得最聪明的那个人。 “我……”秦宝也开了口却显得有些沮丧。“要是中丞在就好了。” “中丞为什么不在伱不知道?”张行冷冷反问。 “就没有法子吗?”小周努力来言。“比如说两位相公……张……虞相公……” 说到这里小周自己都闭口不言了。 “两位相公还有司马相公……”秦宝愈发沮丧。“陛下之所以带这三位相公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只会奉迎君意……尤其是张相公此番征伐本是他窥破圣人心思提及的不火上浇油就已经算是好的了。” “我去找来公。”小周恍恍惚惚起身。“请他去进谏圣人……” 张行一声不吭但秦宝却在小周即将出帐篷的时候忽然闪过身去挡住了对方。 小周愣了一下立即醒悟:“我不会说张三哥的言语只说是自己的揣测。” 秦宝看了张行一眼却发现后者居然在盯着头顶但很快张三郎还是迎上了秦二郎视线然后微微颔首。 小周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冲出帐篷。 而秦宝则试探性来问:“三哥……?” “没事。”张行认真以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是说……若是这般这般下去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大概是小周离开的缘故秦宝此时放下了最后一丝姿态言语显得非常艰难。“败又是怎么败的?” “天知道会怎么败的?我又不懂如何打仗。”张行摇头不止。“但敢肯定的是只要这里迟疑不定两三日甚至没有立即行动东夷那个大都督就会意识到大军前后脱节、各路人心不齐了……然后他肯定会坚定决心回去咬牙撑住接着或许是突袭或许是坚壁清野然后只要前方军事受挫就会彻底压垮人心最后一根弦到时候后勤还没崩前线人心就会先崩接着整个中路军就会如山崩那般势不可挡的垮下来……最后万事皆休。” “我其实还是不懂。”秦宝点点头然后又摇头不止。“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大魏这边咬牙撑住这口气?” “撑什么气?一开始就不该来打这一仗的。”张行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对方言道。“这是灭国之战对方是仅次于大魏的大国有足足五十州……而这一仗之所以能打起来不是为了天下一统不是为了四海归一是为了找回一个人的面子……这种仗要是能打赢了那才是三辉四御全都瞎了眼呢!” 秦宝颓然坐下一声不吭。 就在秦宝心情复杂而张行似乎有些事不关己神游天外时候周行范也已经快步寻到了他至亲伯父一般的来公营内……这是真的至亲伯父一般没人敢拦……但来战儿明显在御前参与讨论这使得周公子爷只能枯等。 一直到傍晚来战儿方才折返回营然而听完周行范的言语后这位出身低微的宗师却只是摇头不止: “郦子期来降是好事而且陛下从来没说不过落龙滩。” 周行范多少是跟着张行历练了一年多闻言心中冰凉:“也就是说朝廷确实没有定下即刻控制东夷大都督的方略?没有下令前线修行者极速聚集也没有让……” 说到后半句周行范自己就停下了——来战儿就在眼前自己也没接到军令那就是没有呗还能如何? 来战儿沉默了一阵子认真来讲:“行范咱们爷俩就不必忌讳什么了……我这么说吧我是个区区江北寒门你爹是个南朝世传的将门……结果能在大魏朝做到这个份上比那些关陇的门阀地位还高领的兵还多全是圣人一个人的恩典别人都可以有怨言有不满但咱们两家是不可以有的……君要臣死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爹也是何况只是将军上战场呢?何况战事还没到那份上呢?听伯父一句话早点回去尽忠职守便是。” 周行范怔怔无声只能转身离开。 然而他转出来战儿的大帐却又忍不住心乱如麻——一方面是身为人子对父亲和他所领南路军的极度担忧;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承认刚刚来战儿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周家能到眼下这份上根本就是当今陛下的私人任用……无论是曹皇叔还是什么苏首相包括先帝都是看不上什么南方降人的……从这个角度所谓全家性命陪着这位圣人一起扔掉也就扔掉了似乎也符合某种传统的道德观。 甚至他还想到另外两位随军的相公无论是虞相公还是张含相公甭管人品如何是不是也都是类似心态? 这位圣人年轻时亲手建立、组织起的班底本来应该是用来对抗关陇门阀和北方世族的个个都向这位圣人交了身家性命做投名状至不济也有几十年的苦劳功劳如今却在这位圣人为了面子的荒唐东征中沦为…… 小周不想继续想下去因为他爹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海上了说这个不吉利。 而且他跟他爹不一样他没有经历过南陈的改朝换代他对那个圣人没有什么确切的感恩还碰到了一个算是奇葩的上级……说句委婉点的他有点忘恩负义有点辜负皇恩。 争论持续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上午第二日在虎贲中郎将司马正的主动请求下御前终于允许司马正率领大约二三十名修行高手前往前线尝试押送郦子期过来了。 这无疑是个有些荒唐处置因为司马正和二三十个奇经高手是不足以控制住一位大宗师的……面对大宗师自保或者维持进攻势头是一回事控制大宗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考虑到大宗师去控制不了自己的军队里投降似乎也很荒唐那么以荒唐对荒唐或许正是一个破局的好主意。 毕竟如果是诈降或者说包括圣人在内的聪明人都知道必然是诈降那用这个押送来对付逼迫对方主动放弃“投降”的立场似乎也是对路的。 不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大概在于叔文军中呆了两日半算算时间御前的宗师应该抵达却没抵达后这位东夷大都督毫不犹豫直接于司马正出发后的当晚从容去见这支大魏军队的主将然后提出告辞。 “郦子期你是在消遣本将吗?” 夜幕中于叔文看着两侧直接倒下的侍卫一时怒发冲冠不顾修为差距直接扶刀呵斥。 “不是的。” 东夷大都督今年大约六七十岁比曹皇叔年纪稍大却精神矍铄形容虽称不上羽扇纶巾却也是宽袍大氅颇有前唐遗风此时闻言也是诚恳拱手不失礼貌。“之前老朽真的是势穷来投若是大魏依然还有上次东征时的敢战气势说不得就要去东都常住以换得君上与五十州遗民的性命……但是这两日我看得清楚大魏军中往下是粮秣不足军心涣散;往中是诸将不合不能齐心;往上是你们那位陛下视大战为儿戏并未有半点豁出来的决断……这也就是说只要老朽我回去坚守下去此战依然能胜那敢问我为何还要继续留在此处呢?至于几位侍卫军人上阵难道惜死吗?” 于叔文连连摇头:“你们东夷人逃不掉天下一统于一决不可阻挡三辉四御都不敢拦……这是天意是大势!” 郦子期认真点点头:“不错老朽也以为如此但一统天下的如今看来未必是大魏也未必是我活着的时候……反倒是诸位此番怕是要先逃不掉了……” 于叔文彻底大怒长刀拔出身后同时卷起一股浩大弱水真气随即真气宛如巨浪一般直接冲破了中军大帐继而顺着长刀前砸姿态向对面拍打过去。 然而无论是长刀还是巨浪拍到一半时便陡然凭空停滞宛如遇到了无形的墙壁一般。 实际上并不能算是无形的墙壁而应该是实体的墙壁只不过黑夜中来的太快太稳罢了——这是一股极为常见的长生真气却宛若大海一般深沉。 但于叔文丝毫不惧一声怒喝之前被他真气破开的营帐周边早已经聚集起来的军中精锐纷纷弯弓架弩直接发射。 其中不乏带着各色流光的箭矢。 郦子期没有任何逞能的意思他在这一万多精锐面前最多维持一个“不能制”强行交战可不是什么好路数便直接于夜幕中腾空而起……箭矢飞出绝大多数都直接射空甚至引起误伤。 于叔文气急败坏也直接腾空复又一刀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乃是忽然回头卷着真气一撞撞得后者在空中失衡只能恨恨翻落。 “于将军。”片刻后郦子期人早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声音却依然在军营上空飘动。“你若是怜惜自家兵马儿郎便该即刻撤军……强要来攻也不是不行但我只在前方七十里外的桑东郡郡城安守可到时候说不得你就要落得身死军覆毁了一世将名的下场。” 于叔文只是冷笑做答:“你便是能跑我却不信你能阻我拔城进据!” 隔了一日辛苦行军抵达桑东城后于叔文的脸色变得愈加阴沉——无他郦子期主动替他拔了桑东城。 全城俱空既无百姓也无东夷部众更无粮秣只有郦子期在城门前留下的一封信。 信里说他怕了于将军所以主动弃了城退往五十里外隔着一条河的新登城请于将军继续前行来会……同时还在信中关心询问不知其余诸军是否齐头并进? 若是没来不免可惜。 ps:例行献祭一本历史类新书《满唐红》初唐时节……或者说隋唐时节……太宗登基前的……这段剧情确实很少有人写啊。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浮马行(15)(2合1还账) 当看到在前两次东征中发生过激烈战斗的新登城也空无一人后于叔文同时陷入到了巨大的愤怒与恐惧之中。 这位大魏朝的名将、宿将非常清楚对方采用了最具针对性可能也是最正确的对应策略。 这次东征一上来就人心崩坏人心崩坏则导致了中路军的大举逃亡而中路军尤其是民夫的大举逃亡又导致了主补给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萎缩了下来这使得所有人——从最上面的那位圣人到寻常小卒反过来从根本上丧失了信心。 具体体现在前线就是大部分将士都畏惧不前同时越过落龙滩的军队普遍性存粮不足。 这种时候对于东夷人来说坚壁清野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与应对……但是面对着对方最正确的应对他于叔文似乎也没有多余退路。 “这时候于将军就该撤军吧?!” 军营前的空地上司马化达看着军报有些惶恐的看向自己亲爹。“怎么还要追?还要我们履行誓言一起去?他疯了吗?” 司马长缨没有戴头盔只是束手坐在马扎上望着周围一望无际的平地……在他的前方已经开始出现部分田野这是盐碱滩涂地消失、正常土地出现的特征而且土地还算肥沃但此刻这些肥沃的土地上只是一些青苗最多用来喂马而已根本当不了军粮……当然了如果起了穗司马长缨毫不怀疑那位大都督会亲自下令焚烧。 看了半晌司马相公方才去看盯着自己的长子:“阿正走了吧?” “清晨便走了。”司马化达措手不及但还是立即回复。“按照您吩咐我没有跟他说多余的话而且也没让他在军中多走动直接撵走了……其实以阿正的聪明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什么却被我用忠君之命给搪塞过去了。” “那就好。”司马长缨点点头。捻须来问。“你说于叔文为什么要撤军?” 听到父亲质问司马化达立即束手不语只做反省之状。 “我问你话呢他为什么要撤军?”司马长缨无奈放下手来双手扶膝。“不是在呵斥你是认真在问你。” “他……前面坚壁清野他军粮有限而且人心不齐八路大军里愿意跟他往前走的怕是只有一个出身低贱什么都不顾的赵光……再加上他自恃的修为和将才在东夷大都督面前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吧?往前一追只要后面一脱节怕是根本不用再坚壁清野那位大都督就自己率军迎上来了。” “然后呢?”司马长缨追问不及。 “然后……然后十之八九就是兵败啊?”司马化达终于摊手。“再加上军心士气这般可笑只怕又是一次全军覆没。” “可兵败又如何?”司马长缨忽然反问。“全军覆没又如何?他一个宗师还有两三万甲士挡着……本人逃不回来吗?” 司马化达微微一怔似乎醒悟了一点什么但又马上摇头:“可兵败了圣人不会要他的命吗?难道要做逃犯?且不说能不能逃便是逃出去天下虽大他于叔文一个关陇人世代将门又能往何处去?不管家门了吗?” “若是不战而退你猜猜圣人会不会要他的命?”司马长缨冷冷反问。 春夏之交天气和煦司马化达如坠冰窟继而醒悟:“所以于他而言只有往前一条路因为往前还有一搏来求胜机的机会……” 司马化达说到一半声音就渐渐低了下了因为他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不好说出口的那种……比如说于叔文作为诸将之首不战而退要死那眼前这位自家亲爹呢? 这似乎就跟那日有些不吉利的话对上了。 “其实……往前也好往后也好都可以搏一搏。”司马长缨似乎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只是平静解释道。“往前是赌郦子期的坚壁清野坚持不下去被他加速行军咬住也是赌八路大军众志成城都能并力向前;往后是赌圣人心情好也是赌法不责众更是赌自家朝中耍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哄住那位圣人努力活下来……之前双马食槽咱们不就活下来了吗?” “那……”司马化达回过神来茫然以对。“这一仗到底是打什么?之前谣言说圣人是在故意杀东齐故民可我怎么觉得也是在故意杀我们这些关陇将门?”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知道正常人看到路上逃了几十万人就该罢兵的。”司马长缨依旧平静。“民夫逃成那样还要强行出兵本来就是逼着手下人去博的……而且真要是讲道理莫说云内那晚上做梦就不该叫我们去。” “那……那父亲咱们到底该怎么博?”司马化达小心以对。 “很简单我往前去你且不动……三日后不要管前面发生什么即刻拔营西归。”司马长缨就在马扎上戴上了头盔。“回去后……你要带头哭诉于叔文不顾粮秣不足不顾敌军已经坚壁清野只因为个人被郦子期羞辱便一意孤行置全局于不顾……这一战就是他的错!” “懂了!”司马化达即刻颔首。“这个我懂!” 司马长缨瞥了自己儿子一眼立即起身却又一个趔趄。 见此形状司马化达立即上前扶住对方却又忍不住一顿继而小心以对:“父亲……要不我替你走一遭吧我终究年轻只是逃跑还是容易跑的。” 司马长缨定定看了看自己这个没出息的长子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在中午阳光下开了口:“你去不行……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只有我去了拼命了圣人那里才不会迁怒;也只有我去于叔文才能无话可说继续向前进军;还只有我去而且是被于叔文给逼着过去你才好跟其他人一起把事情全都推给这厮。” 司马化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司马长缨还想再说些什么反而觉得无趣干脆直接上马然后下达军令要求本部兵马极速前行追上于叔文部。 军令下达登时便引起骚乱……司马氏父子过落龙滩后便联营向前此时一部向前一部留守司马长缨所领部属如何能平? 尤其是局势到了眼下谣言满天飞埋粮食的埋粮食惧战的惧战凭什么只让一半人向前啊? 但是司马长缨从军数十载出将入相世代簪缨之家军中如何没有体统? 一声令下自然有家将、私兵、旧部组织起来施展刑罚几百个人头下去再无人敢言只能仓皇出发。接着便是一日夜八十里的长途跋涉然后终于在第二日下午抵达了新登城后二十里处的一处小山旁并在这里追上了于叔文部。 接着后者立即给出了一个糟糕至极的情报反馈。 “哨骑来报我也亲自过去看了……前面的龙山城也是空的而且水井全封掉城防全捣毁……他们连这般坚城都弃了。”于叔文语气似乎有些麻木。“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陷入到这个地步……司马相公你想过吗?” “去年之前都还没想过。”司马长缨面无表情诚恳相对。“但经历了一次御前辗轧事端后就什么绝境都想过了。” 于叔文点点头并没有问太多细节而是回到战事本身:“现在追还是不追?” 司马长缨平静回复:“于将军从出兵开始就是一往无前我从来都只有附之骥尾罢了。” 于叔文再度颔首却似乎是在反驳:“军粮已经很危险了过滩的时候士卒们都在趁机埋粮食。” “所以到底追不追?”居然轮到司马长缨不耐反问。 “追还有可能有一线生机还有可能落得一个苦战得脱乃至于非战之罪不追只会沦为天下笑柄罢了!”于叔文思索片刻咬牙应声。“如何不追?!” 司马长缨本想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忍不住发笑起来。 “咱们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好笑的?”于叔文蹙额呵斥。 “其实我来之前便晓得你会这么想但还是有些奇怪……”司马长缨微笑以对。“如于将军这类人只考虑自家功业不用考虑其他人的吗?” “此时还考虑谁?”于叔文当即也冷笑起来。“考虑你们这些人吗?大家不是一般无二吗?难道只是我一个人长着三个脑袋六条胳膊?要我说若非是陛下明显存在相互牵扯的意思那几个胆小怕事的早该杀了祭旗然后让你我统揽兵权……郦子期当时就能困住。”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马长缨喟然长叹试图再言却终究做罢。 就这样到了傍晚于叔文部率先抵达龙山城。 第二日于叔文部出龙山城继续向东而汇集了随后来汇合的赵光部后司马长缨也率部进入龙山……当晚便出现了一次骚动司马部与赵部的士卒们太累了拒绝再行安营扎寨纷纷不顾军令进入龙山城安歇。 而这一次司马长缨并没有过分追究。 不过城内缺水复又导致军中秩序更加混乱起来第二日折腾了许久部队方才成列……很多军士都趁机藏在城内的残垣断壁中不愿意出来。 赵光还想找司马长缨只是不做理会因为前后哨骑来的清楚——前方的于叔文虽然攻克了几个小寨子但依然没有遇到东夷人的主力也依然没能获得像样的补给补充而与此同时后方那几路大军却并不见踪影。 至于此时的部队数量和粮秣司马长缨见惯了行伍的早已经有了估算——原本理论上有三万甲士的两部此时能有两万就不错了而所带粮食更是只有七八日。 此时是四月中旬。 换言之距离渡过落龙滩不过十余日中路军前方主力就陷入到了一种前后多段脱节补给不足军心涣散士卒疲敝不堪的地步。 部队继续前行又走了一日这一日前方于叔文部的零星交战已经非常多了周边的东夷哨骑、修行特骑也渐渐多了起来多年的军旅生涯让司马长缨敏锐的意识到东夷人要反扑了……因为他们已经察觉到这支部队的狼狈和虚弱必须要立即动手然后才好抽身去对付从海上过来的南路军。 果然战斗出现的比想象中的要快。 或者说军心沦丧的大魏精锐中路军比想象中的还要不堪一击。 隔了一日下午也就是司马长缨与自己儿子约定的第三日时间刚刚过去他的本部与赵光部正在田野上从已经烧光的村庄旁辛苦行军刚刚前方道路上还只是往来不停的哨骑和许多无端掉队歇息的军士忽然就变成了大股溃军…… 事实证明什么都比不上士气低落和厌战。 司马长缨一问才知道前方于叔文大部根本没有来得及与东夷人交战只是哨骑探知了更前方出现了东夷军的主力东夷人似乎要进行大举反扑行动然后趁着于叔文亲自率精锐亲兵向前验证军情时离家数千里的关西屯军们就立即就好像得到了等待已久的信号一样自行在原野上崩溃并向后逃窜了。 而且卷动了司马长缨部与赵光部。 最少还有两三万规模的大军抛弃辎重、弃甲曳兵自相推搡踩踏疯狂往来路逃窜甚至内部爆发了武装冲突。 赵光大惊失色赶紧尝试去阻拦控制而司马长缨却与一群心腹亲兵沉默着立在了道旁的小丘上坐视大军如山崩。 对这一幕他早有觉悟。 而且说句良心话救了也没用……不如让这些人自己逃早点逃来得好。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于叔文才带着部分精锐狼狈折返立即寻到了司马长缨与之汇集起来。 二人相对于叔文率先喝骂:“司马相公你就这般放任吗?” “你自先崩了全军如何怪我?”司马长缨冷笑不止。“左右无久不如让他们尽量逃一下……前方到底如何?总不能是疑兵吧?” “前方是真的……”于叔文强压不满勉力来对。“郦子期亲自来了还有东夷国姓王氏的大旗……青龙军、金蛙军、赤凤军、黑罴军都到了!” “那便是打起来也不是对手。”司马长缨平静以对。“除非我们有十二万齐头并进的精锐甲士……我就更坦然了。” 于叔文冷笑不止便要呵斥却猛地回头。 原来东面忽然间战鼓隆隆一面奇怪的金色青蛙旗帜赫然出现在远方视野中俨然是有不知死活的东夷人贪功冒进不等大队自行追了上来。 “是一面副旗不是主将最多是东夷国主的一个侄子可惜了。”于叔文咬牙切齿直接率家将私兵打马而去直往对方旗下俨然是准备突袭斩首。 当他靠近对方大约两三百步后更施展真气从马上腾空一跃而起身后家将也随之齐齐散出真气奋力一挥借着这股真气于叔文持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水墨色痕迹然后重重落下准确的砸向了那面旗帜。 但就在他即将得手的时候一股简直如龙吟一般的声响陡然在战场上响起继而一团青绿色的长生真气自东面滚滚而来反过来将于叔文那道已经很夸张的弱水真气给轻易打散。 于叔文本人也在半空中吃了一跌当场翻落在地。 这一幕引得魏军更加不顾一切的逃散便是刚刚结阵借出真气的少部分亲兵、精锐也彻底失措。 当然宗师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于叔文不可能挨了远离本塔的郦子期一击便彻底玩完其人即刻再度借助一股弱水真气尝试腾起……只不过那股庞大长生真气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乃是继续居高临下的压了下来。 两者不断交手动静极大但于叔文明显处于劣势。 而大约双方各自引真气往来十余回后天空中忽然一道金光闪过远远飞来直接刺破了堆满了青绿色与墨色的半个天空硬生生为墨色的真气夺了三分空隙使得后者顺着青绿色真气的侧下方成功涌出脱战。 更出乎意料的是那金色光芒在堂堂大宗师的真气团中切过之后居然无恙乃是继续飞腾落到他处。 “好俊的功夫!” 半空中郦子期的声音依旧磅礴。“是赵将军吗?摩云金翅大鹏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又一道金光飞来速度、色彩都不如前一道然后迎上那股长生真气奋力一刺却居然没有刺破反而跌回。 “也很不错了。”郦子期大为感慨。“中原真是人才辈出……人才辈出!” 且说大概是心知肚明于叔文也好后来援助的两名凝丹-成丹高手也好都知道自己其实是一败涂地所以都没有吭声。 但是大魏这边三人没有吭声却不耽误有人在长生真气下方破口大骂出来: “郦子期……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想趁机杀我?此战之后我王元德一定在王上面前弹劾于你!” 长生真气明显一淡但郦子期并未吭声。 然而金蛙旗下那人丝毫没有就此收敛声音反而愈加愤恨:“我一人死了倒无妨……只是今日一战这几人加一起也不是你对手大军又早已经士气跌落到这种地步你却强要我们坚壁清野弃城弃地到底藏了什么心思?是不是因为前年战后这几州之地都与了我们王氏子弟?” 郦子期终于发声却也在强压怒气:“王将军想多了!” 借此机会一黑两金三道光点早已经迅速后撤暂时回到了小丘那里。 且说能御气而飞的最少是凝丹以上的高手全天下不过千把人其中注定又有很多人分散在帮会、门派、文官、特务、地方体系里放在军中有一个算一个总得是个中郎将……所以出现两道金光后司马长缨便有些认真起来却还只以为是几位中郎将中个有讲良心的不顾大宗师之威主动来救着实难得。 而此时看清楚这三人后他却嘴唇哆嗦起来——无他多出来那一位正是一位中郎将而且非常熟悉乃是他司马长缨的至亲之一之前出差半趟本该折返回到御前的司马正。 “祖父大人!” 司马正面色苍白甫一落地便惊惶来问。“如何就这般败了?” 司马长缨欲言又止只能在马上微笑:“你怎么回来了?” 司马正黯然一时:“此番求这个差事就是偷听到一个有智计的熟人在后方说前方必败所以才过来看看局势也看看父祖……那日回去后路上越想越放心不下祖父便回头再寻却发现祖父与父亲已经分兵然后赶紧过来却不料已经兵败如山倒。” “来的正好。”不等司马长缨接口于叔文便插话进来。“眼下兵败如山倒等后方东夷四军主力与军中高手毕至咱们想走也走不了……我刚刚交手察觉的清楚郦子期本人应该是受了什么暗伤或者劳累过度并不能追索我们……咱们赶紧一起走司马二龙当前赵将军掠侧我与司马相公带精锐私兵在下方打马而行一路冲回去。” 一旁的赵光跺了跺脚指着周围彻底失序的败兵:“可这般回去几乎相当于全军覆没到时候怎么跟圣人交代?!” 司马正也是黯然。 然而司马长缨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远处反而散开的那股真气却又当场叹气:“于将军你记得几日前我的言语吗?” 于叔文莫名其妙:“什么言语?此时什么言语?还不走?” “当日我笑你只顾自己功业不顾其他人……你以为我是说你不顾其他将军。”说着司马长缨以手指向了周围狼狈逃窜失控踩踏的败兵。“但其实我当时是想问于将军想过他们吗?当日你是不是早料到八成如此还要一意进军?” “慈不掌兵!”于叔文怔了一下然后即刻昂然回复。“司马相公你也是出将入相的怎么年纪一大反而这般迂腐起来?这种局势有两成已经是顶好的了就该赌一赌!” “若不是这般迂腐起来怎么可能出将入相?”司马长缨在马上认真答道。“就是因为懂得不能只顾自己要考虑上上下下我才能出将入相而你却在如日中天时被扔到了北荒镇守……” 于叔文怔了一怔然后于乱军中死死盯住了身前的老者仿佛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司马相公便是你说的有道理可这一次没把下面人的性命当性命的难道只是我呢?逼迫士卒带六十日粮食的不是你?逼迫我们进军却不过落龙滩难道不是陛下?” “所以咱们都要付出代价。”司马长缨同样盯着对方认真以对。“我做了错事我来偿你便是逃回去也要偿……你信不信便是圣人也迟早要还回来!” 于叔文目瞪口呆终究只是拂袖然后打马率本部亲兵而走赵光也觉得莫名其妙直接抽身往自家乱军阵中飞去。 而司马长缨却看向了似乎醒悟过来什么的次孙:“阿正……你是不是知道那晚上的事情了?你寻白有思问的吗?” 司马正心乱如麻只能胡乱点头。 “知道就知道了对不住当祖父的没能给你立个好榜样。”司马长缨恳切交代。“不过今日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走吧!其实今日你不来我也要用自家的性命给你父子挣出个结果的真要是祖孙三代都回去了我又是诸将之首依着那位圣人是不会放过我们全家的;你来了我更要如此方好在你面前不失了为人祖父的体面……” 司马正大恸便上前把住了马缰然后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司马长缨就在马上握住自己孙子手来说。“你是想说若是非要死一人才能免全家罪过不如你来死……说句不好听的你还不够格……甚至你爹都不够!那晚上之后虽然接着圣人的势头躲过了半年但等他醒悟过来还是要忌讳过来的我不死不行!” 司马正彻底失态泪流满面。 “好了。”司马长缨翻身下马继续握住对方双手然后吩咐左右。“你们的运气这次可以随阿正回去!我年纪大了你们替我扶他上马。” 那些亲兵、家将闻言如蒙大赦却又立即上前推搡拉拽将司马正扶上马匹。司马正有心发力阻止但一则心中晓得自己祖父的道理二则自己祖父主动自手中发真气来制自己情绪不稳之下一时间也不敢擅自发力以免误伤……居然真被那些家将给扶上了马。 而司马长缨此时握着手抬头去看自己孙子不知为何经历了那晚那种事情都没有当众失态的他此时居然也一时鼻酸落下泪来: “正儿……当年先帝灭东齐、南陈天下几乎一统我只以为天下要归于太平司马氏也要做个大大的长久传承再加上你天赋异禀所以一心一意教导你做个忠臣孝子你爹和你叔叔混账我更是收敛习气专门与你做榜样……结果事到如今局势败坏祖父我也只能重新做个坏人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也学坏……而今日事咱们祖孙不妨做个约定我给你做个最后的榜样你将来心里却存一分转换的空隙凡事尽力而为就行……好也不好?” 说到最后几乎是在恳求了。 另一边话停到了这个份上加上终究是将门自幼受过生死教育司马正也只能涕泪交加就在马上颔首。 只是一颔首而已司马长缨便松开手来怔怔看着一群家将私兵簇拥着自己家族的希望也是曾经自己对家族最光明正大一面的寄托速速顺着败军西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大魏相公方才回首相顾来到自己身后的简甲老者: “让郦大都督看笑话了。” “怜子如何不丈夫?”简甲老者也就是东夷大都督郦子期了负手而立面色严肃。“阁下祖孙这般人物若生在我们东岛足可让我死而无憾了。” “奸佞之臣不足为道但我孙儿你们东夷还不配。”司马长缨同样认真回复。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阁下在东国必与我一般为国之臂膀。”郦子期依然认真。“便是你这个孙儿虽有些门道但眼看天下大乱生在我们东国也未必没有大展宏图的可能……” “说这些无用。”司马长缨拱手一礼。“请大都督看在我默契有加的份上即刻杀我然后函首至登州……我子我孙若借此得保全于东国也是有好处的。” 郦子期重重颔首只是一挥袖一股长生真气便如绿色烟雾一般将身前人笼罩……但片刻后还是有几滴血溅射出来落到了郦大都督干净的衣袖上。 七日后落龙滩东侧诸军先头三军大败司马长缨战死其余五军狼狈而逃的消息传到了御前痛哭流涕的司马正请求领一军逆迎接应。 圣人则犹豫一时。 见此情形小张相公当场提出了否决议案:“此时前线尽丧若再发一军再丢一军岂不荒唐?与之相比圣人安危为上当聚全军请移驾登州。” 这个议案得到了圣人的点头也引得所有人侧目却无一人再多言。 而得到消息后御驾所在后军大营登时失控民夫、士卒当时便逃窜无度。 圣驾启行刚刚走了半日便也彻底失序宫女、內侍皆失队列民夫抛弃辎重兵马零散脱道甚至有大胆军士于偏路劫掠同列、强暴宫女。 傍晚时分回到之前路上设置的营寨秩序方才勉强恢复。 “我爹该如何?我爹该如何?” 刚一回到之前的营寨周行范便径直来寻来战儿满目通红当场质问。“张含狗贼说不救伯父便不救了吗?为何一言不发?” 来战儿满脸通红:“便是想救又如何救?你爹走得是水路直趋首川口……” “伯父何必自欺欺人?”周行范破口质询。“只要这边能多拖住一两日我爹在南路是不是就多几分生路?还不是那个圣人贪生怕死?!张含那狗贼只是……” 话音未落来战儿伸手赶紧捂住了对方嘴宛如大人按住小孩一般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真气也速速隔绝了周边。 原来来战儿心中也乱遇到侄子来质询居然忘了防范。 而来战儿所在营寨乃是理论上的中军次寨周围颇多军官何况眼下这般混乱?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可真就性命不保了。 但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周行范破口一骂帐外确实有一群正在生火的中低层內侍、官吏清楚听到然后愕然失色。 当然其中大部分人都继续佯做未闻只是低头不语。 但等了片刻一名刑部的文吏只说去解手却又在其他人的目视下直奔御前而来。 来到御帐这里原来御帐庞大又在削平的小山上所以居然尚未架起皇帝也只与许多文臣、內侍立在夕阳下的山坡上冷冷旁观气氛沉重。 此人见得机会远远呼喊一声口称有事要报却又被外围金吾卫拦下只能以刑部官吏身份求见本部高位官员这下子倒是无话可说御前众文武中得到讯息的刑部侍郎王代积即刻走了下来。 “是这样吗?”听完叙述这黄胡子的侍郎怔怔一时居然有些疑虑然后扭头去看身侧一名虽然满身尘土却明显挂着弯刀之人。“张三郎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张行无语至极努嘴往一旁小山侧面示意彼处可以遮掩住上方视野。 王代积会意立即往那边走了几步并招手让此人过来这吏员其实是有小心的但眼看着周围人太多衣服形制各异尤其是那个被问到的张三郎只是踱步到一侧金吾卫群中并未靠近倒也放心过来、 然而等此人转过身来张行却只是朝对方侧后方跟来的秦宝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立即会意乃是忽然自后方上前一手揽住对方腰肢一手死死捏住了这名文吏的嘴。 而张行也毫不犹豫即刻从一旁金吾卫队将丁全腰中拔出刀来走上前去借着地形遮蔽侧身躲过可能的喷射方向将此人一刀毙命。 然后从容将满是血的刀子还给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丁全身上居然滴血未沾。 上上下下噤若寒蝉只是怔怔看着秦宝俯身将尸首拖走。 但就在这时又出了变化不远处御前忽然又有余公公快步过来当场询问:“陛下看到王侍郎突然离开问王侍郎非常之时所为何事?” 王代积登时失措只是去看张行。 张行心中微微一乱旋即咬牙撑住:“是我弄出的动静我随王侍郎去。” 余公公诧异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地上血迹只能强压惊惶勉力点头。 片刻后余公公与王代积引张行至御前诸文武皆在皇帝蹙眉来问王代积:“王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竟然擅自离开?” 王代积立即让开位置将身后张行露了出来。 而张行不等王代积开口便即刻拱手行礼:“回禀陛下臣伏龙卫副常检张行刚刚与同僚在山下看到有仙鹤数只飞来聚集御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只因与王侍郎有识便请问王侍郎是否要汇报圣驾不想反而惊扰……但仙鹤也飞走了。” 皇帝诧异一时:“是真的吗?” “是真的。”余公公忽然低头向前。“回禀圣人奴儿刚刚去宣旨正好看到最后一只仙鹤腾空而起。” “确实是真的。”王代积也随即附和。“可惜飞走了。” 皇帝缓缓颔首。 “陛下这是吉兆。”就在这时丝毫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张含相公忽然也出列含笑称贺。“仙鹤乃天之使也陛下鸿运当头天意垂青。” 皇帝当即长呼了一口气然后看向了一声不吭的虞常基:“有此吉兆及时来报当赏……本是副常检给他挑个郡守以作恩赏!” 说着直接转身往已经搭好的御帐中走去。 夕阳下的御帐前张行愕然抬头既不知道是该觉得荒唐还是该觉得走运但肯定没有惊喜——他自问两年前奉公多少算是经历了许多事堪称问心无愧而且有功有劳结果之前各种加钱辛苦买官不成今日却因为一个搪塞局面的谎言轻易得此一郡之守? 与此同时这次近乎儿戏的东征到底死了多少民夫、军士逼反了多少良民? 司马二龙那么一个人为何当堂痛哭? 小周那么一个人为何这般失态? 国家和天下百姓和官吏上上下下富贵贫贱在这个皇帝眼里到底算什么? 正在愕然呢虞常基走了过来拢手平静来问:“你之前是想去河北?武安郡正好空缺如何?” 张行沉默了好一阵子只是不吭声。 虞常基点点头:“那就武安吧……我去写文书晚上让余公公给你。” 说着这位相公也不怪罪而是直接转身入御帐去了。 而张行始终不吭声。 ps:例行献祭一本新书《明末贼王》……明末啊明末想写好很难啊。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浮马行(16) “都走了吗?” 几案后张行头也不抬的问道。 “都走了……他们听说三哥最少会继续带队到登州大营再行赴任就都走了……不是真来贺喜的都是怕之前的保证忽然就没了。” 秦宝盘腿坐到了几案前然后瞥了一眼案上的东西那是一份文书、半份符节……可能是御前足足有半个朝堂随行的缘故当晚余公公便把这些东西送来了。 但没有印绶。 “为什么没有印绶。”秦宝坐定后大概是有些尴尬所以没话找话来问。 “因为大魏朝是个奇奇怪怪的朝代。”一直在发呆的张行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有一说一。“之前数百年的分裂和割据导致了很多制度上的变迁和演化到了大魏朝这里忽然看似一统又有许多变化所以经常能看到同一种事物的不同特征……” 秦宝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家三哥忽然说这个干什么但还是保持了耐心:“比如印绶?” “对!具体到印绶上如治安体系、御史体系以及将军体系因为并不常设或者以巡视为主这就使得印随人走靖安台的朱绶、黑绶、白绶就是这么来的因为是小印长绶只看外面的绶就大概明白对方身份……” 说着张行先指了指腰中的物件。 “但是到了州郡部寺监这些常设机构里往往是人来人走事不能停对应的印绶往往是放在大堂的而且一般是无绶大印起到签押的作用……” 然后又指了指案上的物件。 “所以眼下真正能表明我武安太守的东西就是这张薄薄的以皇帝名义签发的南衙文书上面有南衙代掌的大印与虞相公的签押只要我拿着这个文书和半块符节去武安郡就能得到郡中的认可堂而皇之成为一郡之守。” 秦宝点点头但没有多说话因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自这份能让自家三哥一跃而为一郡太守的文书抵达后对方始终没有去摸一下。 或者说眼前这位三哥什么都没有做……从傍晚在御帐前收到口谕奖赏一直到刚刚余公公亲自来送文书再到眼下外面来贺喜的人被他秦宝拦住……张三郎就只是在案前枯坐而已。 没有对个人前途的喜悦表达没有国家命运的忧愁表达没有接受贺喜也没有接受吊唁没有跟自己这个最亲密的兄弟讨论前途也没有去联络熟人询问有没有人跟他一起去武安升官发财做事业。 换言之对方并不是真的想说什么符节、文书、印绶。 “人的名字也能看出来一点端倪。” 张行继续认真说道。“无论是关陇门阀还是山东世族又或者是江东士人……已经成年的人里面很多人名字里都带了‘世’、‘代’、‘常’之类的中字……这就是一种渴望家族延续的心态既是畏惧动乱又是欢迎大一统的常世到来。可见人心这个东西真的很有意思……大魏朝也很有意思。” 这倒是像极了寻常的张三郎了什么都能绕到人身上人什么都能成甚至能胜天胜地一般。可实际上莫说至尊至尊上面还有天意呢。 秦宝闻言松了一口气然后认真来问:“所以三哥准备上任吗?” “没有理由不去。”张行肯定来答。“但不管如何总要履行承诺先把人送到登州大营再说甚至要是局势有变说不得还要把人送到大河口寻到李四郎让他把人送回东都……所谓有始有终。” 秦宝重重点了点头想了一想继续来讲:“来公送来两把铁锏做谢礼还说后续他已经处置干净了但小周不愿意在他那里呆所以让我们多多看顾……” “本就是同列他不说也会看顾。”张行随口做答。“我马上武艺不行你自己留着吧……人恐怕也要辛苦你多盯着。” “好。”秦宝立即应声。 但应声之后就是无声。 往后几日大概是意识到沿途营寨的重要性再加上并无所谓谣言中的兵败如山倒在几位宿将的控制下队伍的秩序似乎稍微好了一点。 当然了之前坐着不动都免不了逃散不断如今前线大败重演旧事所谓秩序稍好只能说是比预想中的那种全面崩溃要好一点。 逮到机会民夫、军士依然是不要命的往北面山区里钻每次行军都有前方的部队过营寨而不入直接往西面登州方向狂奔继而与后方御驾失去关联……也不知道是去沂蒙山还是回家了。 劫掠、火并、强暴伴随着越来越炎热的天气依然在阴暗的角落里持续发生着。 而且粮食也明显开始紧张起来伏龙卫的马队里已经使用了自己携带的储备粮草。 但最终五月上旬可能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御驾终于仓皇回到了登州大营……然后便忽的停了下来。 下面士卒、宫人因为获得了补给并回到了熟地而陡然一松相当一部分中低层官吏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要收拢败兵因为要营救败师因为要做赏罚……但部分有心思的官吏包括张行却明显感到有些不安起来。 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位圣人又要做出什么事来。 这种时候白有思找到了张行。 话说执掌伏龙印的白有思与牛督公一直是御前最大的安全保障也是最隐秘的一层这导致此次东征中白有思很少与张行互动……当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一直觉得从去年那次双马食槽的事件开始白有思就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姿态。 就好像一直在观察一直在保护却又一直在保持一定距离一般。 双方的私人关系也一直停留在那日杨柳林里的一次暧昧问答。 双方关于“公务”的约定也一直停留在张行去地方上而更显眼的白有思稍待一阵子再随之而去的约定上。 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有点小心翼翼。 对此张老三也不是不懂……首先十之八九是有这个成丹期的观想因素作祟观想观想肯定是观察和理解为主过多互动会影响观想所以他也懒得理会;其次两个成年男女早就意识到双方的家世是个巨大的阻碍这种阻碍不仅是来自于双方的地位悬殊也来自于双方个人对应的价值观差异不仅作用于双方的私人感情而且还作用于双方的理想与事业。 这个时候张行忽然提前达成夙愿白有思当然要来问一问。 “你准备去武安吗?”入得帐内的白有思开门见山。 “有一点点犹豫觉得这个郡守来的荒唐但找不到理由不去。”坐在案后的张行认真回复登州大营的房间都是永久性的他张太守分到的屋舍也很宽绰。 “这倒是跟你别扭的性格对上了。”白有思若有所思然后抱着长剑坐了下来。“我来其实是建议你早做决定……” “你是察觉得圣人果然又要做什么幺蛾子吗?”张行打起精神来问。 “没有具体的说法但他停下来肯定是要惹事的。”说着白有思努嘴示意。“你身后那把剑是惊龙剑吧?是齐王给你的?虽不知道你二人有什么说法……但也能猜到跟二征东夷后地震之事有关……他如今也还在军中而且下午刚刚被召见。” 前面的话倒也罢了张行不指望自己跟曹铭的那点破事会瞒住一直观想自己的白有思也不值得瞒但满是寒气的屋内张行还是宛若三伏天被浇了一桶冰水一般激灵过来:“这种局势也要用惊龙剑?东夷人都没用!龙一动弹最少也是个天灾。” 白有思没有吭声。 而张行旋即醒悟:“所以只是万一我也该将惊龙剑先带走?此处没有大宗师来不及迅速祭炼一件新的然后只拖得一时他便无法了对吧?” 白有思微微颔首:“倒有点逼着你上任一般……但真的要你先行一步以防万一。” “我连夜就走。”张行点点头。“有这个事情反倒是省得我在这里别扭了。” 白有思点点头不再吭声。 张行也是……家国抱负与儿女情长长路漫漫与眼下的选择……双方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都不知从何说起只是盯着案上的烛火发呆房间里一时陷入到沉默之中。 “本想说保重的但你的本事摆在那里也不是我需要担心的。武安那地方也不是什么天南地北甚至是虞相公私下给了照顾说多了倒显得矫情。”张行想了一想最终先行开口。“而且我只是先行一步带着惊龙剑躲一躲……说不得到了大河口那里会跟李四郎汇合后观望一下等到大部队再行。” 白有思又一次若有所思却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来。 张行随之起身将对方送了出去。 走出门来只见双月弯弯高悬两侧繁星点点映照天地然后四下热浪扑腾嘈杂不断夹杂着喊叫声、哭泣声、哀嚎声、窃窃私语声让人宛若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而且几乎可以想象往后每一日随着败兵的抵达和更多的战败反馈大营里这种混乱的局势都将会日益恶化。 秦宝、钱唐、王振和小周等伏龙卫见到白、张二人出来也都纷纷起身。 这种情况下就更难说什么体己话了。 二人走了几步白有思便回头相对:“且回吧咱们做事只问心无愧就好没必要多想。” 张行点点头便也驻足目送对方回去。 白有思既走得知了可能巨大风险的张三郎不可能再耽误而是迅速唤来秦宝稍作交代然后便匆匆卷起惊龙剑藏好金锥、罗盘收起文书、符节再配上弯刀、戴上小冠走了出来……此时秦二郎早已经将黄骠马和那头骡子一并牵来马供人骑骡子上负着一些盘缠、火石、干粮之类……张行直接牵过来便往外走去。 钱唐、王振等伏龙卫早就知道张副常检点了郡守只以为是如今将大家伙带回到登州大营后没了牵挂便要匆匆上任做郡守老爷虽然有些别的心思但之前亲眼看见白有思过来也只当得了什么吩咐不好多言只能喟叹。 但更多的人却如小周那般怀着心事与对局势的焦虑并无多少心思放在他人身上。 张行在秦宝的护送下走司马正的防区拿着正经的调任文书坦然出营然后与秦宝交代只说万一不能在大河口相会就等回到东都通信云云然后就匆匆打马出营去了。 一夜奔驰匆匆逃离登州大营倒也无话。 然而往后两三日张行越走越慢越走越觉得无趣起来离开登州大营第三日这日晚间他宿于道旁小寨内更是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 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充斥着他的胸口他想要喊想要叫想要做些什么却被逻辑和理性束缚着想要压下去回归理性遵循逻辑和利害去做事却始终难以熄掉阴燃的火。 这种情况不是这天晚上才有的也不是以一种荒诞的方式获得了一郡太守后才有的早在这次东征前甚至更早的时候甚至两年前刚刚融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么一种奇怪的心态……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会认为这种心态是错误的是不该有的而且每次他尝试思考尝试推理然后付诸行动后却往往发现自己会进入更加合理与稳妥的路线并将这股躁意滋养的更甚。 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心里有一团火想烧掉整个世界但放出来的却是最冷的寒冰真气。 寒冰真气真的被释放了出来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不放点真气出来根本没法睡也没理由不放……暑夜中张行翻身坐起只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星空发呆却又心乱如麻。 这里是补给线上一个小的营寨算是个补给站管理这里的人是登州本地的无品小吏根本躲不掉差事……但同样的道理面对着无数的溃兵、逃兵、集群的民夫以及往来的大小信使官吏他们同样无可奈何只能装作不知。 这就使得这个小小的兵站里的充斥着三教九流包括一大堆你根本说不清楚是溃兵还是反贼的存在他们相互斗殴、喝骂彻夜不休。 这些人的动静让张行本能联想到了自己跟都蒙两年前的遭遇那时候谁也没想到路边的男子居然是被父亲榨干了的绝望巨婴齐王殿下。 而谁也没想到仅仅是数日后都蒙就因为溃兵的内讧忽然死了。 这件事情给自己的震动与影响一直延续至今不愿意放开杀戒肆无忌惮的用杀人来夺取真气储备很大原因是因为如此。 吵闹声越来越大张行愈发烦躁他有心去呵斥和阻拦却觉得这类事情怕是自洛口仓至此处数千里皆有更遑论就登州西南部的沂蒙山与巨野泽还有数不清的明确造反之人还有落龙滩那一边多达十余万被抛弃的溃兵、败军……算上注定要因为深入后方被困的南路军恐怕二十万余万都是有的。 又是二十多万军队被扔在了前线。 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情自己一个人如何管得了那么多又没有自己的班底还不如早日去赴任着力地方为上。 一念至此张行干脆起身收拾好东西连夜上马牵骡赶路。 稍微使用真气吓住了拦路的几个溃兵走了一阵子前半夜星光映月顺着大路倒也妥当但走到后半夜几乎肉眼可见似乎起了一点薄雾而且还在加厚……夏日后半夜至清晨起雾太阳出来散去本属寻常大不了稍驻便是实际上也没到那份上东西向宽阔的道路依然就在眼前点起火把继续赶路也没什么。 但也就是点起备用的火把后张三郎心中微动却一手执火一手顺势从腰后摸出了自己的罗盘。 他已经很久没动这玩意了。 考虑到这玩意的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似乎此时也没有理由启用这玩意但不知道为什么立马在途中的张行在犹豫了片刻后几乎是带着一种期待低声道出了那句话: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尽管是在黑夜之中尽管开始起雾但张行还是借着手中的火把清楚看到手中罗盘的指针几乎一瞬间就弹了起来然后牢牢指向了一个方向。 道路是正东正西的而指针指向了西面偏北而一个很显然的事实是位于河北地区对接太原地区的要镇武安郡就在那里。 单手举着火把张行有点疑惑……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不满和不安但是罗盘迄今为止没有欺骗过他最起码在功效上从来没有。 会不会是指大河口?那里也在西面偏北的位置。 所以自己此时心中想去的地方自己此时所渴望的是征求最靠谱的李定的意见? 这个答案让张行稍微定了定神。 而既然心中有所欲那就反而干脆了起来张行开始顺着大道轻驰向前……但是跑马走了一阵子张行再度拿起罗盘来看却意外的发现罗盘的指针似乎微微偏转了一点。 这就不对劲了因为武安郡太远了这一趟子路不应该有明显的偏转即便是李定所在的大河口那也是至少数百里外不至于如此……不过到了此时罗盘已经启用张行却反而没了顾忌他倒想看看自己心中所欲之地到底在哪儿。 就这样又往前驰了一阵子雾气更加明显张行顺着罗盘的明确指引先是转向了一条挨着登州东北面也就是落龙滩西北面山区的岔道然后在清晨的时候又忽然进入了山中道路。 从第一次转道后张三郎就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但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只是将波澜压制在了心中却又提高了速度。 第二次进入山中后干脆什么都不想只是顺着山中道路努力前行罢了。 这一趟突如其来的旅行从夜间一直延续到了上午黄骠马已经吃力而此时连山间雾气都早已经散开。 而张行也在拐过一片山坳后忽然驻马。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片没有任何动静一片死寂的破败村庄。 尽管到处都已经是荒草但张三郎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山村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文明社会的地方是他夜里听到鸟叫惊醒后杀了人的地方也是是都蒙死掉的那个地方是个寡妇多到一个人随便娶两个甚至更多都可以的地方。 张行打马而行缓缓从山村中走过尽管到处都是杂草藤蔓但他依然找到了那个埋下了韩、王两名溃兵的空地找到了曾经住过也曾经杀过人的土屋上面甚至还有自己修补过的痕迹。 走过了整个山村空无一人。 有几具尸首但已经被虫蚁啃得只剩骨头而骨头上也没有外伤这说明不了什么。 唯一可以纳入逻辑的只有遍布整个村落各处的杂草和藤蔓以及村后山坳里依稀可见的庄稼这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是今年春耕后忽然选择逃离或者放弃的这个村庄。 这几乎必然与第三次东征有关系。 张行有一点点情绪想表达却不知道如何来表达。 他翻身下马持弯刀砍起了那片庄稼地外围的杂草这种活对已经是奇经高手而且真气储备充足的他来说并不废任何力气……下午时分他就已经将那片不大的庄稼地外围给清理掉然后尝试去清理这个被遗弃的村庄本身。 一直干到晚间天彻底黑了才点起了篝火。 第二日中午清理了中间一整条路后张行放弃了这个无用功然后甚至都不用看罗盘就直接上马往来路折返而去。 并不算是出乎意料数日后尚未折返回登州大营他便在路上先听到了一系列消息。 东夷人交还了司马长缨的头颅并顺势请降如故。 这一次圣人主动答应以此声称此战已胜并要求东夷国主王氏进一步随南路军折返……东夷使者诺诺而归不置可否……很多人都猜测东夷不可能放掉这股大军只有吃掉南路军东夷人才能睡得安稳而且他们现在是有这个实力和战略空间的。 接着落龙滩东面诸将也渐渐有了消息除薛常雄与河北方面军成功汇集然后直接乘船离开往河间而去算是全师而归此番出击的中路八军皆损失惨重很多将领都只带亲兵私将狼狈逃回。 其中于叔文折返回来尚未进入登州大营便被来战儿、牛督公、金吾卫、伏龙卫团团围住然后以临阵不救致使司马相公战死为名当场处死。 跟他一起回来的赵光等人却得到了赦免甚至待遇、任命如故。 但不知道为什么圣人还是没有撤军的意思。 就在这种情况下一脸和气的张副常检回到了登州大营。 很多人诧异一时但张副常检言之凿凿……大军一日没有解散东征事宜一日没有结束他都应该跟大家继续同甘共苦断没有扔下兄弟们独自去河北享福的理由……一定要善始善终才行。 这话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与感激。 有趣的是送张行离开的白有思并没有单独来问。 在登州大营大概盘桓两三日有些东西果然来了——圣人忽然召见所有正五品以上诸大臣当堂要求大营内所有宫人、士卒就地转南顺沽水南下转琅琊往江都巡视。 此言一出很多文武大臣大惊失色纷纷进谏。 这其中分量最重的一位也是实际上的反对派为首者赫然是江都留守来战儿来公。 据说来战儿本身的谏言非常妥当他明确指出眼下民力疲惫而且因为三征东夷到处都是盗匪圣驾去江都很容易使局势不可收拾所以他请求圣人回东都自己豁出命来也要领兵扫荡干净所有的盗匪然后如果圣人到时候还有兴致再去江都也不迟。 这份谏言基本上是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而且整个登州大营里除了圣人只有两位相公算是比来公地位稍高再加上来战儿本人正是之前后军的实际统帅他本身是能控制局面的。 所以一时间上上下下都对这次进谏保持了极大的希冀。 事实上听到谏言后圣人虽然愤怒到拂袖而去但御驾也始终没能动身。 局势僵持了起来这个时候大营内纷纷扰扰消息泄露出去一面是很多人都开始尝试新一轮的逃窜甚至包括许多官吏另一面大家也都希望两位相公也说句话……但是两位相公终于说话却是在五月下旬这一日公开上书请求圣人移驾江都以作巡视。 而趁此时机皇帝也再度召见来战儿然后当众询问却只是问了一句话:“连你都要这样朕还有什么指望?” 来战儿身体雄壮宛若巨人又是堂堂宗师之境而且实际掌控大营军务闻言却只能涕泪交加然后最终在大堂中叩首亲自恭请圣驾南巡江都。 五月廿八圣驾正式南巡。 而也就是这一日东都城内南衙议事堂内大宗师曹林忽然停止了言语诧异扭头望向了东面。 所谓东都八贵其余七人各自诧异不解。 但是很快他们似乎就醒悟了过来因为地面忽然开始摇晃了起来然后便闻得议事堂北面传来巨大的震动声与呼救声。 “是地动?”首相苏巍诧异询问却只是盯着曹皇叔……毕竟有这位在便是地震也不会让他们有危险。 “不是。”另一位相公牛宏愣了愣似乎有些经验但脸色反而苍白。“是塔又塌了!”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 “不用管它。”曹林深呼吸了数口气周围真气激荡平地生风却最终安静了下来。“咱们继续议事。” 周围人或犹犹豫豫或战战兢兢皆无话可说。 ps:感谢新盟主君子jiang同学和且放白鹿吧同学……两位老板大气感谢老板们的飞机。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浮马行(17) 五月底可能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登州大营南面的道路上绵延几十里的范畴内乱做一团。 一面是成建制的甲士、仪仗、队列一面是毫无秩序的奔跑、宣告、逃窜、躲闪……而且两者总是能无缝转换刚刚的秩序维持者马上因为陷入某种混乱而沦为被执法者刚刚被执法者组织起来的乱军又要反过来维持秩序。 而且信息也极为混乱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满天飞。 一会有人宣告过来说是圣人已经许诺到了徐州就大赏三军到了江都还要再赏;一会又有传言说是虞相公去见了圣人要将宫女发下来给东都籍贯的士卒做老婆;转过身来又有人说某某大将军造反了……反正不管真假基本上就是听个乐子。 最荒诞的一场重大突发事件发生在这日下午时分眼见着前方道路毫无荫凉一群关西屯军在路边一个山坳里停了下来拒绝上路不说反而对来往的队列破口大骂起哄推搡阻碍行程一时无人敢管。 而就在这时好巧不巧一位北衙公公自前方往后传圣旨……圣旨本意是让已经随本部去了河间的薛常雄接管河北治安讨伐清理河北盗贼云云……结果屯军首领拦住天使询问之后却立即转身宣告说是圣人让他们关西人都去河北听薛常雄薛大将军的指派。 紧接着就是数以千计的成建制部队直接乱哄哄往身后大营方向退也不晓得是真误会了还是在装糊涂。 不过来战儿既然咬牙应下了圣人的要求横下心来组织南迁又如何会允许部队这般散掉? 须知道尽管没有人说出口但真正的高层都明白圣人这是三征实际大败后在躲避东都和皇叔曹林。而一旦等御驾到了江都要与皇叔和睦也好、对峙也罢、反目也成军队都是最核心的本钱……至于来战儿本人原本也是不愿意揽权的可一旦管事是没有手段还是没有威望?是没有修为还是没有经验? 于是乎圣驾决定转向江都后甚至是三征东夷以来最大一次军法执行得到了贯彻。 来战儿总揽圣人点头两位相公批复北衙传令司马化达、司马正父子外加韩引弓、赵光等将汇集精锐部队镇压最后斩首八百余众血淋淋的无头尸体被扔在路旁无人理会不说首级却被统一挂于骑兵马后。 然后这些挂首骑兵被交与圣人非常信任的赵光统一做军纪弹压使用。 上下噤声胆寒之后队伍重新做了强调乃是说非圣旨、虞张两位相公与牛督公钧旨以及来战儿以下各卫大将军将军直接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离队。 否则军法巡骑有权力将逃散者直接格毙于当场。 经此一事队伍方才终于进入了一种虽然免不了混乱与逃散却终究抑制住了大规模哗变的微妙平衡中。 并得以继续南行。 但还是那句话事情始终处于一种动态的混乱中这一路注定不太平。 “所以你是准备到淮上再转身去武安上任?”就在军法得到强调的当晚刚刚搭建起的路边营地内相公虞常基听完言语并没有太多表示而是朝身前人反问。“这里面应该有些隐情吧?” “是。” 张行犹豫了一下恳切做答。“是靖安台的事情……靖安台在御前有三组人都想回东都而到了淮上淮右盟本身是靖安台直接扶持的官方下线也是下官当日亲手所立……他们的意思是希望我看在香火情上在淮上时动用一些关系通过分船的方式不声不响让他们分开省得惹出事来。” 虞常基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这里有什么关碍吗?”张行愈加恳切起来。“朝廷对此事会不会有专门考量?” “没有这回事。”虞常基淡漠的看了看对方依旧言语随和轻松。“东都是大魏的东都江都也是大魏的江都靖安台的人原本是为了沿途地方弹压治安而随军的如今东征得胜而归他们自然可以回去……当然很多东都出身的人都比较思乡你们低调一点也是对的。” 张行也点点头便欲折返但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驻足语气一如既往的认真:“虞相公呢?有没有家人要回东都报个信、安排一下?下官愿意效劳” 虞常基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并不算无名之辈的年轻人却又缓缓摇头:“我兄弟、几个儿子都是随驾官员不需要回去而东都的妻子、继子只在东都安享富贵也没必要过来……你想多了。” 张行再度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随即他直接又找到了张含然后将虞常基那里的言语诚实以告并问了同样的问题。 张含的回复其实也很类似而且显得非常干脆:“我只一人在此还是南人必然要妥当随驾的至于东都的家人日后自有说法倒也不急。” 张行只能点头但却提及了另外一件事:“伏龙卫守陛下旨意以十人随侍张相公这个规矩到了眼下还要继续吗?” 张含终于愣住但仅仅是片刻后便严肃以对:“靖安台中镇抚司的人当然可以回东都但伏龙卫不行他们虽然属于靖安台西镇抚司但职责特殊……张副常……张郡君、张三郎你要站稳立场!我知道你要去武安当郡守了但正所谓善始当善终最起码眼下要站稳了!” “我懂了伏龙卫随侍的事情要继续下去。”张行会意点头。“至于说伏龙卫中有人想要回东都我也尽量安抚……但请张相公包涵我终究是个要卸任的人有些事情怕是要白常检来做决断而白常检的立场恐怕不是我能干涉的。” “其实白常检上面不还有齐王殿下吗?那才是管着西镇抚司的正经少丞而齐王殿下肯定是要去江都伴驾的。”话到此处张含相公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无端只能当场叹了口气。“总之国事艰难张三郎要懂得相忍为国要是情况不对或者白常检要做决断你不妨与我传个信我也好去劝一劝……咱们还跟之前撤退时一样。” 张行颔首称是拱手告辞。 随即他又去找了薛亮。 后者对张三郎的到来充满了警惕但听到原委后却也一时松了口气然后连续来问:“如此说来虞相公晓得我们靖安台的难处准我们离开?但要等到淮上听你统一安排走淮右盟的路子分船低调离开?不惊动旁人?” “是。”张行依然言辞恳切他今天见谁都恳切只有更恳切没有最恳切。“我知道自己与罗朱绶有些过节但还请薛朱绶为大局着想与罗张两位朱绶讲清楚、说妥当……从今日起到淮上前便可以远离御驾与伏龙卫一起在外围独立行动以保持低调免得到时候有些不妥当……因为这个时候可能御前谁一句话就会坏了大家一辈子的性命前途。” 薛亮重重点头深以为然:“我晓得了大哥那里和张朱绶那里我都会尽量劝解……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多想。” 张行也不多言而是继续转身去拜访他人。 就这样这一夜张三郎足足又走动了十几处地方包括王代积、司马正以及余公公、丁队将等熟人……得到的回复也都不一。 不过无论如何绕了这么一圈后尽管消息还没彻底传出但毫无疑问在所谓一个专行特务的小圈子里有心人还是都已经晓得了几件事情: 首先靖安台的人似乎准备离开御驾回东都而且隐约已经得到了虞相公的默许……这是完全可以想象的、理所当然的事情……东都和江都不大可能撕破脸皮而靖安台此次派出的三个巡组三个朱绶两个朱绶是曹皇叔的义子一个是东都八贵之一的亲子他们没理由不回去。 其次伏龙卫去留不定伏龙卫自家肯定是想和锦衣巡骑一起回东都的但上面似乎不许还在私下讨论……这也是当然的。 最后张三郎手上有些渠道大概是淮上左近可以让少部分人在过淮河的时候轻松分船离去不和大部队发生冲突也不引发骚动。 而这个渠道也同样得到了虞相公的默认。 得益于这些消息往后两三日内御前的特务力量中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来找张行寻求验证进行商讨这就好像之前在落龙滩前于伏龙卫中养马一样顺理成章……只不过有的人居高临下有的人自有所恃还有的人小心翼翼甚至有人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允许离开还尝试寻求机会为此不惜贿赂与出卖情报。 “王代积的话不能信他只是因为局势不稳想寻个避难之地所以来盘桓……实际上他出身寒门所有权力都来自于迎奉圣人圣人去江都对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因为到了那里能倚重的人不多正是往上爬的好机会。” 夜晚时分月色稍起营地里满满都是劳累一天后的抱怨和呻吟声而张行例行端着冒着寒气的碗坐在一辆倾覆的条木上平静分析。 “倒是那几位公公委实不好说真假尤其是在东都有产业的……” 秦宝欲言又止。 “什么?”张行睁大眼睛来看一脸无辜和不解。 “咱们伏龙卫真的要去江都随驾吗?”秦宝艰涩以对。“我母亲刚刚去了东都……” “此番回去不管如何既要替我照顾好月娘也要好生做个孝子。”张行点点头然后继续来问。“钱唐他们怎么说只你一人想回去?” “怎么可能?大家都在东都住惯了一多半人都有家小、住宅在东都谁愿意去江都呢?”秦宝喟然道。“整个伏龙卫只有三四个南方人还有一个整日闷头的小周……” 秦宝越说越艰难终于叹气。 “其实。”张行倒是依旧放松。“只要你们想走江淮那里总是可以做手段的……” 秦宝压低声音:“我大概知道这是三哥你的本意但那不是违背军令、擅自脱队吗?” “那能怎么办呢?”张行倒也干脆。“伏龙卫、伏龙印算是圣人的最后一层保障……上头是不会许大家走的想走只有违背军令偷偷走!否则就跟着这位圣人去江都在那里烂上十年二十年!等北面天翻地覆了再回来!听我一句一定要问清自己心思不要勉强自己。” 秦宝彻底无言以对只能低头扶额。 等了一回张行继续正色来问:“若是其他同列谁要走你会拦吗?” 秦宝只是低着头乱晃:“只是我一人无能为力罢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拦着他人呢?” “上官逼迫你呢?”张行冷静追问。 “哪个上官?”秦宝终于有些烦躁了。“是三哥你还是常检?” “比如少丞……”张行丝毫不慌给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设想。“又比如两位相公中的谁……” 秦宝怔了一怔再度摇头:“这算什么上官?太远了假装听不到就是。” 而言至此处秦宝也懒得再与对方打机锋便干脆放开以对:“三哥不要试探我了……你回来这趟眼瞅着应该是猜到了什么要做及时雨的自然想带着伏龙卫的兄弟们一起回东都……而我如何又会做恶人?只不过这事情你到底有没有跟常检说?常检点了头大家不用担心回到东都没有着落或者去了江都回不来有些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张行点头:“常检那里我会去说但要缓缓……你该懂我意思。” “我懂。”秦宝摇头以对。“你是想让常检也按照你的安排走……你这人一贯如此表面上服从其实内里一贯是有较劲的……但依我说不妨快一些去讲省得人心浮荡。” 张行也摇头以对:“委实快不起来我其实是怕惊动了牛督公一旦他这样的人物出面压下来一句明白的话然后专门警惕过来咱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秦宝想了一想到底无话可说。 其实诚如秦宝所言张行在尝试下一盘棋而他现在正在制造混乱……混乱制造本身其实非常简单因为局面已经很乱了他只要扮演好一个串联的角色胡乱打着旗号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不同需求的人汇集到一起就可以。 而且他非常聪明的选择从最危险的虞常基那里开始却并不敢直接提及伏龙卫这个关键信息反而状若自作聪明的提及了帮虞常基送回家人……此举表面上是自作聪明其实是露拙露怯虽然冒险但却也状若成功安了虞常基的心。 当然也只是状若。 张行本来就是在赌倒也不必顾忌虞常基有没有多想了。 有了虞相公的言语张行复又借着张含与伏龙卫的特殊勾连从这位小张相公那里扯到了伏龙卫终于把事情掰扯开了。 接着自然是借光明正大回东都这个绝好的诱惑牵动了整个特务机构甚至是御前其他各处引发了相当的动荡。 而再往下走自然是拖住不去触碰牛督公这些能轻易改变局势的大人物等着抵达淮上这个所有人都意识到的分水岭再做出具体行动了。 但是张行也好秦宝也好包括很多聪明人在内的所有人也好都不是神仙……他们的聪明才智安排谋划通透理解甚至包括来战儿等人的对秩序的努力控制很快就被另一些东西给轻易压了过去。 这些东西中最明显的两件一个叫天气一个叫地理。 先说天气五月底到六月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而且从离开大营南下开始就越来越热偏偏队伍根本没有任何避暑与防暑的准备。 这叫暑气蒸腾可以催化万事。 再说地理之前队伍从东都出发走得都是大路所谓顺着大河顺流而下这次却是从登州大营南下走得路不敢说是小路但数十万人之下沿着一条只有百来步宽的沽水走丘陵地带的大路又是何等辛苦? 沽水之上甚至没有船运。 这叫道路崎岖足以消磨万物。 故此只是继续走了七八日而已疲惫和炎热就将局势变得难以支撑起来。 越来越多的士卒、民夫、內侍、宫人开始中暑继而倒在路边甚至有人直接倒毙与此同时不少聪明的民夫、士卒也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开始大面积伪作中暑……对此军队执法者陷入到了巨大的困难中他们一方面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装中暑谁是真中暑另一方面自身也开始因为暑气和道路崎岖引发了精神肉体的双重疲惫以及大面积非战斗减员。 队伍再次失去了秩序不过暂时也没有再次大规模哗变……因为太累了而且面对着的自然环境与耐力的考验高级修行者此时反而占据了绝对优势反过来成为了秩序的优秀控制者。 至于说稍微安定了一点人心或者说是唯一有效、但又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官方措施居然是望梅止渴。 上头告诉下面所有人此时沽水对岸是沂蒙山的盗匪不提而往后退到登州大营是没有往前走抵达琅琊来得快的到了琅琊就可以暂停避暑休整了。 所以大家要努力向前尽快抵达琅琊。 这种情况下被张行串联起来的那支奇怪的特务力量根本不用煽动就开始自动内部长草了……越来越多的靖安台巡骑开始暗示甚至明白建议朱绶们主动趁势离开而随着这些暗示与明示的频繁出现同行的伏龙卫也越来越不安。 这些几乎全都是奇经高手的存在们越来越不愿意遮掩自己的意图他们开始自行串联然后向张行、钱唐、秦宝等人表达意见、施加压力希望获得承诺能和巡骑们一样回到东都。 张行保持了诡异的严肃和反驳。 反倒是钱唐被逼无奈后曾主动往御前寻找到白有思做了一次汇报。后者也立即飞来做了一次安抚但说实话效果并不好这些安抚与许诺根本抵挡不住蒸腾的暑气与崎岖的道路。 而白有思终究也不愿意依仗着武力来压制下属。 期间张行与白有思对视数次意外的没有什么配合和讨论……也不知道是双方各自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对白有思很可能欺骗了张行这件事情有些尴尬。 现在回头去想白有思让张行先走很可能是得知了要南下江都的消息。 六月十三这一日中午沽水畔的队伍正在顶着烈日艰难行军水边例行倒毙了许多骡马和去喝水的人而忽然间温度稍降、风气稍动继而乌云密集俨然一场夏日雷雨就要开始了。 看着头顶乌云张行敏锐的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计划恐怕要泡在之前的烈日与这场雨水中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可能要走一步算一步抓住机会便施行……不能再求全责备了。 甚至要有失败放弃的准备。 但他意外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让车辆辎重停下来不要再动以防山洪、河水暴涨、道路冲毁让所有人下马挨着车辆尽量躲雨。” 从天上转过视线张行在吹动起来的夏风中扭头吩咐。 “伏龙卫、锦衣巡骑汇集起来一起行动还有几位有约定的人那里都派人去提个醒谁愿意来谁来……只是务必让那十位执勤的同列带着张相公一起过来以防万一。” 周围伏龙卫闻言匆匆而去而修为更低、纪律性更差的锦衣巡骑们则直接翻身下马开始就地休息或尝试寻找躲雨的地方。 罗方、张长恭两名明显是凝丹期的高手更是直接腾空而起尝试控制秩序顺便给下属寻找躲雨之处。 然而这段路前不挨村后不挨店便是有沿途村落也距离较远且必然被靠近的部队占据路边几棵树因为担心是雷雨也无人敢去所以众人面面相觑罗张二人绕了许多圈后也只能依照张行的建议去挨着车辆汇集。 过了一刻钟大概几乎已经开始砸落雨滴的时候张含相公也在伏龙卫的护卫下抵达了此处并被请入了一辆停在路中央的辎车。 连堂堂相公也只能躲入辎车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俄而大雨倾盆雷鸣电闪一时宛如黑昼偏偏雨水又宛如黄豆一般粒粒砸落直砸的人根本抬不起头来……这种情况下除非是罗方与张长恭这种凝丹以上高手能全身真气外放形成真气罩进行躲避否则便只能强忍。 实际上就连躲入辎车的张含相公也迅速被打湿全身缩在角落狼狈一时。 好在夏日的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下午时分倾盆大雨迅速结束烈日重新出现。 非只如此道路却又变得泥泞车辆沦陷其中再加上旁边沽水迅速暴涨使得可行路面迅速变窄这无疑让大家产生了一种接近于绝望的无力感。 “巡检别去淮河了咱们跟张三郎说一声直接掉头吧!”有人忽然喊了出来却是一名全身都被太阳迅速晒皱巴的锦衣巡骑白绶。 他的直属巡检也就是薛亮了连连摆手同时有些不安的回头看了眼辎车……彼处张含张相公同样狼狈不堪帽子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只是坐在车上喘粗气旁边张行立在车下倒是一声不吭。 但是局面不是一下摆手就可以解决的车辆没法动弹就是没法动弹被暴晒、淋雨又被暴晒的民夫士卒根本起不来就是起不来有修为的锦衣巡骑与伏龙卫们因为折返东都的可能性躁动不安就是躁动不安。 所有能喘气的人满腹怨气就是满腹怨气。 看到薛亮没有胆量出头这名白绶忽然向前大踏步踩着泥水过去直接朝张含大声吼了出来:“张相公你怎么说?我们是中丞的人如何要我们去江都?” 张含措手不及再加上可能是不愿意跟一个区区巡骑当众讨论这么敏感的问题便干脆闭嘴不言。 倒是张行此时叹了口气遥遥扬声回复:“老郑……不是说好了吗?到了淮上就让你们走。” “老郑!”第一巡组巡检罗方也及时出声。“谁许你这般与张相公言语的?” 姓郑的资历白绶看了一眼罗方却丝毫不理会只是去看张行:“张三郎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日你替我们与虞相公说项我们感激不尽但眼下这个样子再走下去便是连我们这些稍有修为的人怕是也要被淋死、晒死、累死……如何敢等到淮上?!我就问一句现在走许也不许?” 此言一出罗方、薛亮、张行还有戴着面具的张长恭各自欲言却不料整个特务“大队”早已经先行炸开锦衣巡骑们纷纷嚷嚷要求即刻脱离大队停止前进伏龙卫们也不甘心纷纷呼喊怂恿要求一并折返东都。 上上下下乱作一团。 这还不算这段路附近的士卒、民夫、宫人、金吾卫同样落入不堪之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闻得这些锦衣巡骑和伏龙卫居然可以折返东都更是带着希冀、不满、愤怒开始卷入其中。 当日免不了被雨淋后又暴晒的人呻吟哭喊。 一场暴雨极大的增加了前进的难度也将长长的队伍整个固定在了泥泞的沿河道路上更引发了局部的动荡与混乱……一场原本应该是最强力部众的特务组织的哗变似乎就在眼前。 “不会出事吧?”混乱中面色苍白的张含低声来问张行。 “暂时不会。”张行果断应声。“三位朱绶中的两位都是凝丹高手而且对自家部属还是很有震慑力的……但往后不好说尤其是伏龙卫人人都是奇经高手要是真的拔了刀子闹起来两位凝丹高手怕是要立即逃走……不过那时候肯定会将相公你护送走的。” 张含愈发不安:“那就想想法子便是我逃走哗变……而且是曹皇叔的直属部下哗变……也会出大乱子的。” 张行沉默了一下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然后鬼使神差一般放弃了之前的计划脉络选择了轻声回复道:“其实……只要一个人过来就能立即镇压下来……反过来说换成其他人未必能成。” 张含到底做到南衙相公的聪明人也是迅速醒悟:“白常检吗?” “不错。”张行恳切点头。“白常检不光是伏龙卫常检也是伏龙卫折返东都后能够立足的根本更是成丹高手便是那边的锦衣巡骑也有一小半是她旧部……她来武力、人心都能轻易压制住局面……但队伍拖得太长了得让罗、张两位中的一个飞去唤她而且要小心传话不要惊扰圣驾或者其他诸公。” “这是自然。”张含长呼了口气迅速点头然后就在嘈杂声中朝一直紧张看着自己的罗方招手。 片刻后一道流光闪过罗方便往前方估计最少得十几二十里的御驾方向而去。 大概等了足足两刻钟局面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三道流光前后不一抵达了此处。 出乎意料除了面无表情的白有思和紧张的罗方外虎贲中郎将司马正居然也来了。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张行此时反而没有了什么多余的心思。 转回眼前白有思的抵达果然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其人只是翻身落在辎车之上怀抱长剑居高临下四面一扫伏龙卫和大部分锦衣巡骑便渐渐安静了下来紧接着那些寻常士卒与民夫也因为某种传染性的情绪莫名安静了下来。 “怎么说?”白有思看了一眼脚边的张行直接放声来问声音顺着真气震荡周边似乎连正在暴涨的沽水水流声都要压住。“你们想怎么样?” 周围人一时沉默。 白有思便又来看张行但张行纹丝不动状若未闻。 “我们想回东都!”一名明显是第二巡组旧部的中年锦衣巡骑忍不住开了口。“巡检带我们走吧!本来就不该要我们去江都的!” 白有思刚要回复又一人忽然开口却居然伏龙卫的白绶王振:“白常检!我们不服!为什么都是靖安台的人他们就可以回去我们就要去江都?!” 说着王振居然还扭头看向了落在人群身后、一脸严肃的司马正:“司马大哥你也说句话!一路上死了那么多人逃了那么多人都是活该去死的吗?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去江都?” 司马正张了张嘴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黯然无声。 “不是不让你们回去。”白有思想了一想就在车上做答。“但此时回去会牵动人心……锦衣巡骑应该到淮上最少到琅琊再走……而伏龙卫中有家小的我也许诺等到了江都重新调整伏龙卫一定许你们回东都。” 白有思的许诺明显有了效用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而此时张行忽然低声对身侧的张相公出言:“张相公可以这般许诺吗?” 张含一时欲言但离得近的人已经醒悟旋即交头接耳片刻后更是有人呼喊起来:“白常检你莫忘了离队须相公开口请相公重复你一句话我们就随你去琅琊!” 很快这种呼喊便成为了主流。 立在辎车外的张含气急败坏但环顾左右上下看到司马正、白有思、罗方、张长恭俱在多少是安下心来便佯做未闻。 然而眼见如此周围原本安稳下来的锦衣巡骑与伏龙卫们反而不安喧哗声再起甚至有人质问张相公如此姿态是不是要秋后算账? “张相公勉为其难上车说几句吧?”张行恳切来劝。“我扶您上去就在我家常检身侧安全无虞。” 白有思诧异低头终于也点了点头。 张含略显烦躁的看了看张行又扫视周围终于无奈:“张常检都说了让你小心处置居然还要我亲自出面!” 俨然是对张行埋怨了起来。 而张行只是点头赔不是。 但片刻后在张行的搀扶和周围人的协助下这位南衙相公终于从车头爬上了辎车车身然后只在张行与白有思一前一后的遮蔽下立到了车顶等周围再度安静下来以后便冷冷四顾而对: “你们想要本相说什么?” “请相公许我们在琅琊自由离去。”有锦衣巡骑努力大喝。 “请相公答应我们伏龙卫到了江都也可以重组好让有家室的人折回!”也有伏龙卫大声呼喊。 “都可以!”头发乱哄哄的张含强压怒气大声应对。“还有吗?” 周围一片安静而白有思微微扭动脑袋往侧后看了一眼因为眼角余光中她清楚看到张行笑了一下似乎是要说什么。 实际上便是下面的秦宝也明显为之一惊。 但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排众而来而且翻身上马扶刀相对以示不弱:“我想问问张相公为什么不许司马将军去落龙滩救人?你那时候难道不知道落龙滩东面还有数十万大军吗?” “此人是谁?”张含怔了一怔扭头来看侧后张行。 “这是江都副留守周柱国的幼子伏龙卫同列周行范。”张行同样怔怔看了眼忽然冒出来的周行范然后选择了坦诚以对。 “周公子。”张含想明白是谁后当场失笑。“我知道你父孤悬在外但圣人安危更重要莫说那种情势便是你父亲彼时在帐中遇到危险我也会堂而皇之建议他杀身成仁为陛下断后的……你们周氏尤其是你父亲受陛下大恩又是国家将军难道没有为国捐躯的觉悟吗?” 周行范目眦欲裂却粗气连连强行压下然后咬牙切齿来问:“那我问你我父为将为国捐躯你为相公为何不能捐躯偿罪?此次东征难道不是你逢君之恶抢在圣人想起来之前就首倡出来的吗?” 此言一出周围喧哗一片便是很多从白有思、司马正抵达后便一直沉默的寻常士卒、宫人也都议论纷纷他们万万没想到东征的祸首之一居然就在眼前。 这可不是区区一次行路难那么简单了多少人的性命就断送在此。 张含本人也意识到了群情汹涌但此时反而不好躲避或者说身前白有思、身后张行的存在让他有了一点安全自信而这种独自面对汹涌浪潮的局面则让他再一次回到了当日朝堂上独自面对南衙诸相以及其他同僚的时候。 他非但没有惭愧和畏惧反而升起了一股莫名怒气。 愤怒的指责声与偷偷的喝骂声好不容易稍微平息下来。 意识到该怎么辩论的小周毫不犹豫立即撒下了剩下三个杀手锏:“诸位此人素来逢君之恶不只是此次东征建议陛下南下江都的建议圣人列军城行军的建议圣人修建大金柱的都是他主动构想然后提议的!” 周围人愈加轰然喝骂声再无顾忌许多人都指着车上之人的鼻子来骂。 而张含冷冷扫视反而也无顾忌起来。 等到声音稍缓他更是反过来破口大骂:“你们这是要造反吗?!我身为南衙宰执建言圣上圣人接纳然后成行你们有什么资格不满?你们知道什么是南衙相公吗?!” 一语惊破众人小周也是面色一变对面远处似乎是来协助坐镇的司马正以及罗方也都明显面皮一跳只是不知道面具下的张长恭是什么表情。 “莫忘了!”眼见众人被喝住张含咬牙切齿继续呵斥。“圣人一怒流血百万本属寻常!而我身为宰执今日一怒也能让你们伏尸数十上下皆家破人亡……至于你们这些人区区匹夫今日在这里发怒状若汹涌又能如何?以头抢地吗?我倒想看看我就在这里站着谁还敢发一声?!” 众人面色或是铁青或是通红却皆不敢言! 唯独白有思眉毛一挑便欲开口。 但是有一个声音抢在她前面出现了:“我以为匹夫一怒足可安天下!” “什么玩意?” 张含诧异回头几乎和白有思一起看向了发声的张行。 而此时张行早已经拔出制式弯刀来然后一手向前伸去抓对方发髻另一手则直接朝对方脖颈处挥舞而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挥刀之手涌出了一股宛如实质的银灰色寒冰真气瞬间包裹了整个弯刀使得刀刃寒光闪耀之余寒气乍显。 下一刻随着这把弯刀从对方转过来的脖颈上飞过张行轻松将对方的头颅抓起。 血水自颈口喷射而出一时挡住了张行与白有思的视线而片刻后随着尸体直接翻滚倒下二人直接近距离对视……张行并不意外的一点是白有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盯住了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刻入体内一般。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过了数息之后下面才似乎有了一点动静。 听到声音张行收回目光只向前半步然后一手拎刀一手将张含的首级高高举起就在下午的雨后阳光下昂然宣告:“张某既立志要一怒而安天下今日且为天下除一小贼!” 下方再度鸦雀无声。 回过神来远处司马正本能去摸腰间却在望了一眼白有思后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与安静罗方和张长恭同样如此——他们一清二楚说句不好听的如果白有思想阻止的话张行根本根本杀不了人。 而白有思的修为以及对方手中的伏龙印让他们不得不保持冷静。同时即便是他们心里也有一丝异样一丝释然和一丝惶恐。 似乎是有恃无恐张行既杀人示众也不多言而是堂皇直接跳下车来往路边而行周围锦衣武士或是素色锦衣巡骑或是深色锦衣伏龙卫纷纷避让宛若田野中的麦浪飞开两侧一般。 张行一声不吭越过了神色愕然的秦宝、情绪激动的小周、粗气连连的王振等伏龙卫集群来到拴马的树下却不急着上马而是在树前稍驻然后提刀割开树皮又蘸着脖颈上尚在滴落的人血挥刀在树上写了一行字: “杀贼者北地张行是也。” 然后其人将首级系在黄骠马的马后翻身上马然后只将那只贪污过来的骡子拴在手腕上便缓缓往沽水中蹚去。 看他的样子竟欲是浮马渡河而走。 走了大约十几步即将入水之时薛亮忽然忍不住往对方方向一动。 但也就是这么一动张行刚刚越过的伏龙卫集群甚至还有过半锦衣巡骑也都本能一动却是纷纷转身扶刀往这位曹皇叔的义子方向齐齐而来仿佛是在无声挤压与对抗什么一般。 非只薛亮与部分锦衣巡骑当场骇然就连司马正、罗方也登时色变张长恭也都松开了抱怀的双手。 就在双方僵持很多人都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喊些什么的时候沽水中忽然传来一声明显带着真气震荡的长啸。 啸声绵长激荡连续不断伴随着张行浮马入沽水非只如此马后的首级依旧渗出丝丝血迹与雨后混黄的河水混在一起在午后阳光下形成了一条色彩奇特的长长丝带。 伏龙卫也好、锦衣巡骑也好如何不晓得这声长啸意味着什么也是各自愕然。 小周心下混乱不堪他目光扫过秦宝看向白有思也都没有得到答案这让他心里好像憋了一团火……同样想长啸出来却又似乎差了那么一点什么。 刹那后这个江南将门之后忽然间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却是打马向前跃入沽水随之而行。 然后在入水那一刻努力长啸呼应。 最少有数十人都有转向和动作秦宝甚至往前走了数步……但想起对方之前的言语和刚刚对视时扫过来的眼神却又硬生生止住。 倒是王振忽然深呼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随之而去。 片刻后共有十余骑随之而走。 不过到了这日晚间张行宿在山间的时候却只有王振与小周区区两骑相随了……这不意外因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白有思随后便带领着锦衣巡骑与伏龙卫集体渡过了沽水却只是往上游而行罗方、张长恭、薛亮全都在其中。 张行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与王周二人讲此时还轮不到他们只是早早吃了干粮然后早早睡下。 说是早早睡下但只有王振睡的早一些张行和小周明显各怀心事都在胡思乱想。 小周如何想的张行不知道后者只是在想自己。 长久以来张行一直对自己有一种奇怪的要求他嘴上说着只求尽力而为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行动之后总是陷入到道德与理性的反思中而且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哪怕事情在别人眼里处置的漂漂亮亮、妥妥当当他也会觉得自己只是个修补匠或者自己没有做到对某个人最公允的处置。 有这种情绪当然是可以理解。 这个世界相对而言终究是封建时代终究是是古典时代甚至因为存在着一种超凡体系而使得这种制度下的统治阶层更加强大……而他终究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最起码社会思想和认知是有代差的时代。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这个天下可以更加美好但与此同时他也比谁都清楚想要这个天下更美好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与牺牲。 相较而言个人的努力与尝试反而不值一提。 这种觉悟文艺一点叫做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 通俗一点叫做不敢承担历史责任有点怂。 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同痛苦相对称的能力、道德以及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但是从那天开始……是的不是今天而是从那天回到无名山村开始尝试除去藤蔓的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那些纠结是可笑的、或者说是没必要的。 自己就是自己。 张三郎也好北地张行也罢都是自己。 那些懦弱那些油滑那些冲动那些慌乱那些瞻前顾后那些反复考量那些装模作样的矫情那些随波逐流的躲闪那些所有的不完美全都是真真切切的自己。 自己就是自己上个世界的自己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不完美的人而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希冀于成为什么救世主。 但一定要去做点什么。 不过有意思的是张行那天就有了觉悟却一直到眼下才能将之释放出来才能做出整理与思索。 小周终于也昏沉沉睡去张行依然睁着眼他不再犹豫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临到午夜双月近乎圆满几乎交汇高悬张三郎忽然在蝉声阵阵中听到一丝奇怪的动静然后便翻身而起往外行去翻过一个小山包正看到简单束着头发的白有思在月下舞剑。 说实话舞的不好看有点生硬过于凌厉了一点。 “好看吗?”白有思忽然驻足停身在月下扭头相顾长剑在她手中熠熠生辉。 “好看。”张行诚心相对。 “我以为你会说太生硬了点。”白有思若有所思。 “你舞什么都好看。”张行直接在山坡侧面坐了下来。 “你任督二脉一起通了?”白有思拄着剑在月下来问。 “是。”张行有一说一。“之前你让我先走那次便跃跃欲试了只是忽然通了而已。” “我观想也小成了。”白有思不由失笑。“算是刻印成功了……接下来只是要时间来成丹。” 这让张行有些失态和诧异……他不是诧异对方观想自己小成刻印自己成功而是对方已经很久没笑了。 “你很久没笑了。”张行叹气道。 “确实。”白有思肯定了这种说法。“因为事情太多而且都是很糟糕的事情观想也进入了瓶颈……” “你在等白天那一刻吗?”张行认真来问。“你猜到了我要这么做?” “不是猜到了而是想到了。”白有思立即更正。“但等待是确实的……我其实不确定你一定会如何做但是又对你存着不少信心好在你终于这么做了。” “怎么说?” “旁观者清。”双月下的白有思拄着剑歪着头答道。“我眼中的张三郎一开始心里是有火的是愿意不顾一切挥出来一刀、说出来一句话、啸出来一口气的那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只不过你好像总是怀着某种顾忌在畏首畏尾在做遮掩与阻挡……明明只是一个人却总是求全求备总是用完人的道德来评判自己结果反而把真实的自己、可能有许多毛病却足以去拯救天下的自己给藏起来了。 张行匹夫一怒便可安天下不需要一个现成的至尊下凡来做。” 张行欲言又止。 “我其实不赞同你现在就当个土匪或者成为钦犯否则也不会渡河后与你分道准备带人回东都了……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你今日不能伸张挥出那一刀来。”白有思继续认真来讲却是往前走了过来。“终究会沦为一个庸人……你是不是原本想在淮河上尝试刺杀谁的?或者至少将虞相公、王代积那些人一窝端的?” “是……但无所谓了。”张行平静回复。“气氛到了便该杀了这厮稍微震慑天下。” “足以震慑天下了。”白有思再度失笑以对。 张行保持了沉默。 这不是因为对方说的不对而是白有思停到了自己跟前然后扔下了长剑坐到了自己身侧还扭头与自己对视目光灼烈到让张三郎有些沉迷。 “你且行着日后我会来找你的。”白有思语气坚决。“但今日不是要说这个张行我观想了你这么久有件事情一直很好奇……” “什么?” “我一直在观想你可在你的眼里我又是什么人?”女常检认真来问。 “你是我的女侠拯救了我的女侠。”张行看着对方脱口而对。“从河堤上相会那一刻就是红山上也是今天还是往后一辈子也都是我的女侠!” 说着张行毫不犹豫在月下迎了上去而对方快他一步反过来将他按倒在蝉声里。 经此一夜张行忘记了大部分拴在心里的累赘从此脚步从容。 正所谓: 平波漫漫看浮马高柳阴阴听乱蝉。 明日重寻石头路醉鞍谁与共联翩? ps:第一卷完 正文 第一章 侠客行(1) 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末蝉鸣声中淮右盟的护法马胜便和女儿马平儿一起继续出发赶路了。 “引火的镰石收好不要被雨润了。” 马胜看着男装的自家女儿小声提醒。“今日没有露水又闷得厉害怕是又要下雨一下雨缺吃的都不能缺这个……” “懂得!”大约才二十出头的马平儿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却还是先将一把长剑细细的用丝绢卷好然后再去看布袋里的一堆杂物还不忘从中取出一把梳子将有些腻的头发给疏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张油纸擦了擦脸。 马胜见状便要再说些什么。 却不料马平儿早有猜度不等父亲开口便立即呛声回去:“还是刀剑最重要……爹你看看这世道乱成什么样子哪哪都有盗匪帮派、庄子也都黑了起来还有朝廷的人比盗匪还盗匪没有刀子是真要死人的!” 说的好像她只是护住了刀剑一般。 “话虽如此你也没有人家倚天剑的修为。”马胜闻言叹了口气。“本事不到江湖上还是规矩、面子、人情、利市这些东西最重要……咱们有要事在身脏污一点碍不着事……记住了咱们是泗水上来的潮客是听到徐家消息不得已来找王家送帖子的潮客千万不要强行出头。” 马平儿多少晓得自家父亲道理还是对的而且自己的修为也的确只有正脉八条的水准连真气都无法外显算不上是高手便只好闭嘴草草点查起了物件。 但父女俩临出这个城外夜店草棚前做女儿的还是心有些不服气到底是牵着骡子还了一句嘴:“我修为不高可武艺好、力气足!真打起来未必就怕了多我两脉的高手!” 她爹马胜正是十条正脉的高手。 只不过马胜如何会跟自己女儿计较这些小事?只是仰头望了望头顶阴沉沉的天气然后一声叹气翻身上了一匹劣马。 且说马护法可不光是十条正脉、能使真气附着兵器的高手而且年轻时还在梁郡公门中做过三教九流都熟悉眼力高深、说话妥当不然如何做到如今兴旺发达的江淮第一大帮淮右盟的护法拿着每月五两银子外加五石粮食的高俸直接在杜盟主跟前使唤? 甚至马平儿在淮右盟里因为是难得的女性修行者又有亲爹罩着再加上胜在年轻也平素是有脸面的多少个少年郎跟着护着以至于有个涡河口女侠的小名号。 只不过如今得了盟主杜破阵亲自嘱咐的事情要穿过最乱的中原、东境一带去北面拜访一人打探些消息偏偏杜盟主又不让亮明淮右盟的身份这才故意潦草了一些……一个骑着劣马一个骑着骡子全都是布衣宛若东境这边的穷酸江湖人士一般。 就这样父女二人一起上路并在下午时分越过了界碑从属于中原地区的梁郡进入到了属于东境地区的济阴郡内。 行程还算顺利只是下午时分果然如约下起了雨水。 雨水既落好消息是夏日的雨水可以消除之前的暑气但坏消息是对赶路的人而言这种绵绵雨最是讨厌不光是泥泞而是连人都能发霉的那种湿漉漉。 只能说二人幸亏是练家子所以还能强忍着冒雨坚持走下去罢了。 “有点不对。” 又走了一阵子戴着缺了一个口斗笠的马胜忽然勒马驻足。“这条路是外黄往济阳的大路不该这么安生的……” “没那么安生吧?”马平儿立即反驳。“上午没下雨的时候路上人挺多的……现在下雨了普通人谁还在路上?大夏天的不怕淋出病来?” “问题就在这里。”马胜严肃以对。“我早年在梁郡当差非常清楚外黄和济阳都是大城而且还都是王家的地盘……王家就是靠着外黄到济阳的货运支撑下来的换句话说这条路怎么可能没有庄客和修为上的好手往来?他们怕雨吗?咱们下午走了一路可曾看见几个?” 马平儿登时醒悟却又不解:“那我们怎么办?” “走。”马胜想了一想立即做答。“我知道一个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在一条通往济阳渡口的小路边上……咱们去躲一躲过一夜等明日雨停不扎眼的时候再去渡口省得真被王家给拦住。” 马平儿只是点头。 父女二人既然决断便速速前行然后只在前面一个路口一拐便拐入阡陌相连的一条小道并在傍晚之前就来到了一处地方。 这是一处很小的道观供奉着中原和东境地区香火很弱的黑帝爷且早已经荒废好在建筑主体尚在尤其是中堂坚挺考虑到偏移大路七八里此时无疑是个躲雨外加躲事的好去处。 更妙的是此时堂内虽然有些狼藉但痕迹都蒙了返潮的水内外果然无人。 巡视了一圈后马护法松了口气先朝黑帝爷的神像一拜便带着低头的女儿转向黑帝爷神像的另一边安稳坐了下来……还让女儿去取骡子上的炭盆、炭块准备自家生火。 然而炭盆、炭块取来马平儿拿出火石等物却发现下面引火的油布软草早已经被雨潲到湿透了根本点不着火。 马胜无语至极马平儿更是羞愤一时但偏偏又无法只能等着引火物被晾干。 “五年前这地方还有三五个道士的。”马胜懒得责怪只能说些废话。“一征东夷的时候废掉的道士都被拉走随军了都没回来附近几个宗族的人想占下来还打过几场结果二征东夷一来这附近几个村子也没了那个力气王氏又看不上这点东西……” 马平儿心思不在这里只是胡乱敷衍颔首。 而就在父女二人都显得无聊之际天色渐晚外面忽然马蹄阵阵继而有人直接闯入观内然后明显发觉了自己二人的牲畜引得二人紧张不已……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后来还能躲出去现在却是躲无可躲。 马平儿准备起身查看却被父亲拦住。 “观里的主人请了。” 外面的人尚未入内便直接扬声来问乃是北地腔调倒是显得客气。“外面雨大耽误了路程来不及到外黄了敢问里面可还有些空地容我们兄弟三人起堆火?若是不方便现在就走。” 马胜听完心中大定随即在堂内应声:“客人请了我们父女也不是本地主人是泗水的潮客给济阳王五郎家送帖子的跟你们一样错了路程没法渡河了为了省点钱所以过来……如不嫌弃进来一起拜拜黑帝爷便是。” “叨扰了。”那人即刻应声随即便是脚步声起。 “什么叫潮客?”脚步声中又有年轻男声好奇来问。 “不知道我是洛阳本地的破落户。”第三人声音干脆。 而说着话三个年轻人却已经踏入了堂内然后为首一人也不看神像而是朝马氏父女那边一扫便一时好奇起来: “天色已晚两位为何不起火?” 马平儿尴尬一时加上对方是个挺体面的年轻男子自己却蓬头污面所以只能低头小声以对:“火石被潲了。” “原来如此。” 那人笑了笑露出一双大白牙也将一个炭盆在神像另一侧放下却同样不用火石。 马氏父女尚在疑惑后面最小一个的年轻人早已经走过来取出引火的油布软草只是打了个响指便燎起火星。 马胜眼尖瞬间明悟这不是变戏法而是说这个连潮客是什么都不知道年轻人应该是个离火真气的高手比自己还高最少是十一、十二条正脉甚至已经正脉大圆满否则不可能轻松外显真气勾动明火。 除此之外随着火苗燃起马胜心中已经有了更多猜度……这三人两个二十六七一个刚刚二十出头修为应该都是顶好的高手却不晓得什么是潮客行为姿态又有公门气度只怕是从御驾那里逃出来往洛阳归家的军中军官而且其中两人应该是出身不错的那种。 这种人说实话比庄子里的人好对付多了因为不图财、不愿生事……至于自家女儿虽然开始低眉臊眼起来但也不怕……因为委实不是什么姿容出色的还淋了半日雨油头污面的。 一念至此马胜彻底松了口气。 “如不见外一起过来吧请贤父女用一顿热饭正好问一问泗水那边的事情。”就在这时那稍微年长的公门中人忽然开口。“炭火省着的点用若是用多了下半夜再续上贤父女的也成。” 马胜想了一想干脆起身双方随即汇坐。 甫一坐下马胜先拱手:“感激不尽……三位贵姓?” “我姓邹!”年纪小的直接应声。“这是我臧三哥这是我汪六哥。” 年纪稍大一点的当即失笑立即更正:“他姓周我姓张这个姓王……小周是南方人口音不对……贤父女呢?” “姓马。”马胜赶紧应声。 “马大哥。”稍作通报那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周姓小年轻便忍耐不住。“你从泗水来可知道皇帝的御驾到哪儿了知道吗?” 果然! 马胜毫不意外却有一说一:“上个月就到了下邳……人太多了泗水都堵住了但御驾本身很快来之前应该在过淮河现在应该已经过淮河、到江都了也说不定。” “为什么这么急?”王姓男子当即不解。“之前在琅琊路段还跟队伍在一起?如今难道自家跑了?又出什么事了吗?” 马胜当即苦笑:“不知道什么传言都有甚至有人说是出了顶厉害的刺客……但真是啥样咱也不敢说只能讲确实快了些。” 小周看了看那张三郎但后者只是端坐看火便立即摇摇头然后继续追问:“不说这个马大哥知道南路军的结果吗?” “能有什么结果?必然是败了呗。”说到此事马胜终于也黯然下来。“十万南路军三成是淮北子弟三成是淮南子弟还有三成是东南水军再加上说不清楚的民夫……如今江淮之间已经家家戴孝了。” 周姓年轻人当即也黯然……很显然他应该是有亲友在南路军的。 马胜见状外面叹息心里更加安稳了起来。 “潮客是什么?”那张姓男子忽然也开口。 马胜不敢怠慢直接以实相告:“就是在淮上各支流做海上生意的人……淮上、东海的大帮派直接出海做买卖送到各支流上潮客在支流这里拿货送给内陆各个豪大家……不过我们这些潮客只是拿货做些辛苦钱甚至想做下来必须要从内陆这边豪大家里或者海边帮派那里请帖子、送帖子然后才能在两边跑。” “相当于地方豪强和大帮派发下路引和经销许可了。”张姓男子当即醒悟。“确实也辛苦……而且现在越来越乱生意不好做吧?” “到处家破人亡的到处都是强盗怎么好做?”马平儿好不容易擦好了头发立即忍不住插嘴道。“唯一能做的就依附着大帮派和豪大家可偏偏这些豪大家也不体面了总想拿捏你压着你……如今淮上也就是淮右盟最讲规矩北面这里也就是曹州徐家最体面可偏偏徐家听说又出了事。” “所以才来济阳王家这里看看的。”马胜怕女儿说漏嘴赶紧补充了一声。 “原来如此不过徐家没出事。”张姓男子点点头却又摇头。“徐家怎么会出事?就徐大郎的本事大魏朝都没了中原易主都不耽误他家当豪强最多是换地方了……反倒是王家王家是怎么回事?跟徐家类似吗?有什么出色人物?” “王家……”马胜犹豫了一下。 王姓男子见状只是冷笑:“马老哥你一个潮客我是不信没有贩过私盐和走私过东夷海货的也是杀头的买卖……先不敢说皇帝倒也罢了如今连东境豪强都不敢说吗?这么热的天又潮这种地方不陪我家张三哥说些闲话难道要打坐冲脉到天明不成?” 说着那周姓年轻人也止了哀意直接从身后取出一小捆肉干来分给对方一半。 马胜小心接过来却不着急吃倒是趁势提起了王家: “张兄弟既然知道徐大郎那王家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两家委实类似唯一能说的就是他家跟徐家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王家似乎什么都矮徐家一头祖上矮一头、家业矮一头、名声矮一头甚至如今也居然是年轻人当家乃是族中的五郎王叔勇与徐大郎年纪仿佛但不知为何王五郎一身修为、名头、见识也都恰恰矮了徐大郎一头……据说他对此耿耿于怀所以到了奇经阶段后只是专心练习引气的箭术不练刀枪与马上功夫因为箭术这个东西偷袭过来便是你修为高一头也未必挡得住……不过因为走了这个偏门周围还是说王五郎弱了徐大郎一头。” “这倒是实话。”张姓男子依旧感慨。“徐大郎是文武并重经学、武艺、兵马、修行、管理、交际一样不差似乎还通医学走得是正经堂皇的路子本身天赋也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比的只要耐住性子磨砺下去前途不可限量……至于这个王五郎若只是为了修为和武力上短暂压徐大郎一头而弃了正经的路子反而坐实了矮了徐大郎一头的说法。” 这见识果然是官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跟徐大郎这么熟? 莫非是靖安台的人?靖安台的人也逃了? 所以懒得计较自己这只潮客? 马胜正在胡思乱想那边王姓男子忽然开口了:“那三哥咱们是要去王五郎家里还是徐大郎那里?” “无所谓看看吧!”张姓男子平淡应声。“哪个近去哪个便是……” “三哥没想好路子吗?”王姓男子似乎是有些忍耐不住。“之前也不上沂蒙山也不下巨野泽都只是绕一圈出来了?” “不是没想好路子。”周姓年轻人插嘴道。“三哥是在看哪边合适……沂蒙山那里出头的椽子的先烂而且什么知世郎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偏偏手下兵马又没个正经的布置;巨野泽那里安全是安全却干脆像是土匪……现在王徐这种豪强也是一团乱账又是内斗又是欺压百姓便是为首的人是难得的人才也难掩豪强习气。” “那去淮右盟如何?”王姓男子认真来问。“淮右盟姓杜的不是三哥的兄弟吗?淮右盟好大产业三哥从容取了从江淮上起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姓年轻人愤愤道。“姓杜的如今算是半个官面人物而三哥刚刚上了黑榜众矢之的我们只三人过去谁晓得会不会为了前途卖了我们?要说可靠还是北面可靠根子上跟朝廷不是一条心。” “杜破阵能有今日全靠三哥提携而且不是说挺义气的吗?”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 “……” 马氏父女早已经骇然私下不知道换了多少眼色听到淮右盟的时候手里的肉干差点没掉地上……尤其是马平儿根本遮掩不住。 而王周两个男子不是没注意到那对父女的紧张却明显是仗着自己修为高超而且可能确实是急了所以毫无顾忌。 至于为首那人也就是如今黑榜第三的通缉要犯屠龙刀张行张三郎了虽然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不语。 “三哥你到底是什么主意?”王姓男子也就是王振了忍不住追问一句。 “若是有时间我想都转一圈看看。”张行坦诚以告。“徐王这些东境豪强包括河北的豪强都要看看……淮上老杜那里也要看看荆襄南阳也想去看看甚至还想去东夷、北荒、江东都走一遭……” “这是为什么?”王振诧异至极。 “因为我是真想掀翻暴魏重安天下。”张行抱着怀干脆以对。“而欲如此首先要懂得汇集和收拢力量其次要懂得时局走向因时而动……刚刚你们说我这个不入那个不去是不对的要我说既然要决心推翻大魏必然要汇集所有人的力量……所以徐、王这种豪强之家的英俊人物河北豪杰的冲锋陷阵之士淮上的帮会、巨野泽的溃兵、沂蒙山的土匪甚至部分愿意造反的关陇野心家我都不在乎都想拉拢过来但要拉拢他们便该晓得他们的运行模式靠什么活什么养哪里好哪里不好?然后还要以我为主改造他们选用他们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所以哪里能急呢?” 王周二人各自安静下来。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看到皇帝去了东南曹皇叔留在洛阳西北有武力根本和仓储东南有财来源和新到的大军两边只要维持和睦再加上圣人不再折腾大魏朝的局势一面是下了一个大台阶另一方反而会一时稳固下来……”张行坦诚以对。“换言之此时的局面只是烟尘四起河北、中原、东境全乱却不会是个真正起事的好时机而我们也是有时间先收集情报观察局势的。” “就是这个道理。”周行范信服的点点头。“这时候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那些屯军世代从军怕的是劳师远征怕的是圣人折腾真让他们分开平叛打阵型都不会列的土匪哪股烟尘能轻易起来?何况咱们一路上过来这时候起事的人毫无章法个个都是土匪作风不然三哥也不会沿途杀了那么多盗匪头子了。” “其实。”张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在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那对父女一眼后继续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无论是淮上杜破阵还是徐大郎此时都不愿意真心接纳我更不会随我做事……因为我这个时候是个烫手山芋不接他们要被江湖豪杰耻笑接了他们家大业大过的好好的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也挺难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王振有些焦躁不安。 “你这么着急吗?”小周也焦躁起来。“三哥之前便说了大魏朝根基本来就不行便是压下去一时也压不下去一世乱事只会越来越多……徐大郎也好杜破阵也罢都有不得不起事的时候到时候也才是我们真正打出旗号的时候。” “我不是着急。”王振在火盆旁猛地拍了下被烤干的地面。“我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小周无语至极。“我都不怕!” “不是你那种怕!”王振扬声盖了过去却又旋即冷静起来然后看向了张行。“三哥……我是怕我跟不上你!我一个破落户靠着修为入了伏龙卫但还是个破落户生生死死的全都不怕可就怕认真……你若是直接凑合起事无论是去截官杀人还是落草起事大不了跟着你豁出命来嘛也算是对得起你的提拔还有当日浮马过河的豪气……可没想到你是真沉得住气真存了安天下心思的……我这种人也能干的起来那种事业吗?怕就怕事业快干上去了你都要成龙成圣了我却一个跟头栽下来还怨不得别人!” 小周终于愕然张行也彻底严肃。 但王振复又来看小周:“还有你小周你是将门出身必然是读书的你应该更晓得祖帝、唐皇那种事业有多难吧?你以为你就行了?” 小周尴尬以对却又面色涨红:“所以你要怎么办?” “三哥!”王振认真来看张行。“我一路上想了许久你是要做大事的我这种人跟着你只会沉不住气坏了你的计划……” “你想散伙?”小周愤然打断对方。 “不是散伙。”王振来看张行恳切来说。“三哥当日过河时我既跟了过来这条命便是你的了绝不会再投他人……但我委实不是个有本事有德行的……三哥若信得过我给我指条路出来以我的修为怎么也能在哪里给三哥存下一伙子人到时候三哥只要大旗一起来我天南海北也要去见你。” “这是我的不对。”张行认真点了点头:“我只晓得万事以人为本要有兄弟帮衬才能成事却忽略了人人皆不同……区区两个兄弟都不能按照你们的性情、能耐给妥善使用委实眼高手低……其实你若是这般说了我反而能指的地方多了去了徐大郎那里、淮右盟那里都可以留下来做个联络什么的……但你是唯二跟着我来的我更希望你去芒砀山我准备在那里藏个根本。” 王振如释重负立即点头却又醒悟式的看向了马氏父女。 张行和小周也直接看去。 马胜情知是自己父女刚刚听到淮右盟时失态过度已经暴露所以赶紧坦诚来言:“小的其实是淮右盟的人此番来找徐大郎也是为了打听张三爷的下落没想到道旁相逢……其实我家盟主思念张三爷思念的紧。” “杜兄记得我那是我的幸事。”张行微笑道。“但我也不是不知趣的人你们几万口子都要吃饭尤其是往后几年淮上与涣水正是东南西北的联结要冲朝廷只会盯得更紧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局面?你回去告诉杜兄我晓得他的难处但也请他务必义气一些替我照顾好芒砀山的兄弟。” 马胜也如释重负自己此番得了这个言语怕是一步就位回去后能直接成为掌握一处河口的舵主也说不定。 而就在几人要再说话的时候张行忽然抬手示意五人便齐齐安静下来。 片刻后果然有马蹄声阵阵穿透雨幕听声音俨然有一支不下数十骑的队伍团团包裹住了破观。 “不会是徐大郎怕三哥要找他却不晓得三哥的修为进度想路上灭口吧?”王振冷笑一声。 “徐大郎没那么眼皮子浅。”张行平静做答。“来的必然是他人……靖安台自家都要乱上一阵子根本来不及……所以只会是王家王五郎了。”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个宏亮的声音:“济阳王五在此敢问可是沽水替天下除大贼的张三爷在内?王五知道张三爷离了巨野泽已经守住渡口、城门七八日了……但求一见以慰平生!” 张行笑了笑……他如何听不出来这王五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徐大郎不敢迎的人他敢迎!徐大郎不敢做的事他敢做! 而说句不好听的既然遇到这么一位不迎上去做点事情反而显得可笑。 一念至此张行霍然起身往外而去王振、小周也都赶紧跟上。 马氏父女也赶紧起身其中马平儿面色涨红着便要随之而去却被她父亲直接拽住。 “爹。”马平儿一时跺脚。“张三爷既然露了身份咱们作为淮右盟的人如何还要躲闪?刚刚不是说了嘛大魏迟早要撑不住咱们淮右盟迟早也要起事……这时候正该见识一下。” “那就等到迟早起事那一日再说。”马胜严肃以对。“在那之前能过一天安稳日子便是一天安稳日子!” 马平儿怔了一怔只觉得父亲平生都未对自己说过这么严肃的话来只能黯然留下。 ps:感谢曹亚老爷的连续上盟……居然是飞机……感谢梨花司老爷、母猪催情专家老爷、醒在深海1i的猫老爷的上盟感谢王瑞恩老爷的打赏。 几位老爷过年好啊……祝你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正文 第二章 侠客行(2) 马氏父女没有跟来夏末时间的雨水还在继续王叔勇夤夜将三名钦犯请回了自家在济阳城外的庄子到了地方时间已经很晚了自然不好多搅扰什么只让张三郎与两位伙伴早早入睡休息。而翌日上午雨水依旧淅沥庄内便开始杀猪宰羊中午时分宴席便已经摆好。 看得出来这位据说是济水第一神箭的王五郎似乎迫不及待的想从这位名震天下的张三郎这里听到一些闻所未闻得到一些可以为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东西。 而且明显太急了。 “张三哥我素来便听闻你的名头。” 王五郎年纪与徐大郎一般仿佛稍微面长、面赤一些唯独一双眼睛酷似鹰目显得咄咄逼人众人落座未及寒暄让出主位的他便直接了当的表明了心意。 “这不是虚言北面濮阳那里有个唤作牛达的兄弟平素都是相熟的当日从东都回来就尽言你的义气;今春暴君三征海内鼎沸你又孤身救了离狐徐大郎一家……但那个时候我还只当你是个奢遮人物想着见了面结交一二便是却不料你居然弃了一郡之君的前途而只为天下除贼!这才晓得张三哥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昨夜乌漆嘛黑算不得正礼今日张三哥居于首位请堂堂正正请受我一拜!” 说着这王五郎果然带头领着一群人拱手板正行礼。 张行应对妥当乃是不卑不亢先避了主位在坐席侧边受了一礼然后堂皇回礼倒是随后各自落座后方才醒悟……自己刚刚也算是收到了纳头便拜的待遇了……这么一想的话巨野泽那群溃兵果然是无组织无纪律无见识。 这边正想着呢那边王叔勇早已经举杯继续来言: “我在济阳这里听往来的宾客说起沽水畔的事情全身热血沸腾恨不能飞过去将张三哥接来做个长久!如今至尊开眼果然让我等到了三哥就请三哥尽管在济阳安坐若是朝廷敢派人来无论如何须先过我手中长弓与家中几百好汉再说!” 张行安静等对方说法方才拱手而对:“那张含虽然死有余辜但有句话说的极对……我的行径不过匹夫一怒罢了此生若不能安天下将来落入修史的人笔下也不过是个刺客之流。” 此言一出多少引来王叔勇以及座中许多人的侧目却都更加凝重无一人因此轻视。 这是当然的张行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绝不会因为这些示弱就真的在这些人跟前丢了份子……原因再简单不过对于这些东齐故地的豪强们来说他张三郎在沽水畔的行为实在是高山仰止外加打蛇打七寸。 须知道这些河北、中原、东境的豪强们为什么反魏?可不是因为心念大齐更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而是说大魏不许他们继续当官。 管你们什么河北上千年的名门什么河南世代的郡守从大魏朝那位先帝爷灭了东齐开始就是一个字关西老爷万万岁! 便是当朝那位圣人也不过是因为当太子前的江都镇守经历稍微引了一下南陈的二流世族和寒门们对抗了一下关陇门阀却还是没有东齐故地豪杰们的事情。 好嘛祖上十几辈子是宰相尚书跟河东张氏齐名的大族才两辈而已却只能给人当县尉能做个县令那是关西有点人脉还能用;祖上世代郡守宛如割据战例都是能上史书的倒腾到现在只是个豪强随便公人都能来勒索。 这种情况下这些人要是不敌视大魏就奇了怪了。 便是为什么徐家、王家这些大豪强家都是少年人当家也都是有说头的……因为他们亲爹往往要扮演老实恭顺的大善人……爹来扮演大善人儿子肯定要当恶少年的不然不得被人欺负死?不过世道越来越坏恶少年反而渐渐掌握了实际的资源成为了主要的对外活动的主要把持者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而转回到跟前张行那日做得事情到底算什么呢? 论仇视大魏谁干死过一位南衙相公?还是这几年劳民伤财之下名声最坏的一位相公? 论出仕这个事情人家张三郎可以轻易弃了一郡前途……这是这些东齐豪杰一辈子都难摸得着的东西……就当成一件破衣服一样扔了。 更别说还有那句几乎可以当成造反宣言的“安天下”! 所以说张三郎名震天下绝不是虚言也不需要额外的宣传……靖安台的老皇叔听到消息立即钦点了这个连任督二脉都不确定通没通的王八蛋为黑榜第三也不是胡来的。 性质太恶劣了! 影响太坏了! 也就是现在靖安台内乱成一锅粥曹皇叔自己也在更大粥锅里但凡能喘口气他一定把大太保罗方扔出来先捉张三此贼为敬! 那么这种情况下张三郎说啥都是谦虚。 “不过”张行继续安稳言道。“多少是做了点招人忌讳的事若在济水盘桓还要借重王五郎的神箭以作庇护。” 王叔勇当即振奋颔首。 众人便齐齐举杯。 一饮既尽气氛立即舒缓了不少但王五郎还是有些着急。 “张三哥。”王五郎认真以对。“你说安天下……到底怎么安天下?” 主位上张行扫视了一眼这堂内诸人只见其中除了王五郎的随行骑士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士有江湖豪客的打扮有商人的姿态有读书人的样子甚至还有个穿着破烂、鞋子都捅出一个洞的中年道士正捏着胡子好奇来看……心知肚明这是王五郎为了凑热闹将庄子里的宾客、食客也都一起唤来充场面。 那么今日自然称不上是什么妥善场合。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行固然下定决心要反但从那日走马孤村开始也只是一浪接一浪哪里有什么具体计划而若不说具体计划只扯些豪言壮语又有什么顾忌呢? 难道传出去还能给自己定个双重的死罪? 一念至此张行昂然做答甚至隐隐用了一点真气功夫以至于声振屋瓦:“欲安天下当推翻暴魏重立乾坤继而使强者当事弱者当息能者当劳庸者当弃则天下可安!” 听到当推翻暴魏后王五郎便已经情不自禁后面的话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因为其他人早已经轰然起来。 这群人天天想着大魏滚蛋但平素还真没哪个敢轻易喊出来一句造反所以这种大而无实的话一说出来便已经让他们觉得今天长见识了。 不过王五郎还是有些门道的片刻后下面渐渐安静下来他便忍不住涨红着脸继续往下问了:“张三哥敢问如何推翻暴魏?” 张行将目光从下面一处地方收回又看了眼面色自若的小周与王振二人却是反问回来:“王五郎以为呢?” 王叔勇犹豫了一下而且明显还有些紧张但还是认真来对:“我以为如今暴魏两分皇帝在东南皇叔在洛阳河北、东境几乎全是烟尘晋北更是早反荆襄也有人攻城略地若想掀翻暴魏应该速速起事联结河北、东境的豪杰切断中原、荆襄通路使西北与东南隔绝让皇帝不能归于东都则大事可成。” “曹彻不会回东都的。”张行再度瞥了宴席上一处地方然后认真来答。“我久在伏龙卫早就看透了曹彻这个人他好大喜功一日也不能受制于人此番东征失败若是折返东都必然不能制皇叔曹林……所以便是路途通畅他也不会回去。” 王叔勇先是一怔继而大喜复又追问:“那曹皇叔呢?能不能指望他行废立或者自家登位?引发大魏自裂?” “曹林会努力执掌东都权柄控制关西却也不会擅行废立更遑论自己做皇帝了。”张行有一说一。“他这人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我所料不差两边应该会和睦下去甚至长久和睦。” 王叔勇有些慌乱了因为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原来如此那又该如何?” 张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越过对方将目光落在了座中一人身上。 王五郎不愧是神射目光如电早就看在眼里此时迅速回头丝毫不乱只当即蹙额而已:“魏道士……你刚刚几次三番摇头晃闹是觉得张三哥说的不对还是我说的不对?” 原来张行几次去看都是因为座中末尾有个衣着潦草的道士在那里连连捻须摇头也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 “张三爷说的都是至理名言王五爷说的也都极对。”那魏道士丝毫不惧只是伸着露着脚趾的布鞋在座中从容来答。“只是王五爷你没有领会人家张三爷的意思罢了……所以我才摇了几下头……若是王五爷觉得不妥我就不摇罢了。” “魏玄定!”王叔勇一时气闷尤其是他眼角余光发现主位上的张行饶有兴致的打量过来后更是如此。“有话你就直说。” “其实张三爷说了皇帝与皇叔二人性情后局势就再简单不过了但张三爷懒得说……”那唤作魏玄定的道士捻须来对。“因为天底下所谓的奇谋妙策都是根本的态势配上一点时机和讯息的错位罢了……比如我们这些人不可能知道皇帝和皇叔的性情而张三爷就知道所以他才对局势洞若观火。” 这话有点意思了张行也终于能腾出嘴来吃点东西了。 “同样的道理如今局面想要覆灭大魏断东南与西北也是必然的策略只是按照张三爷的意思眼下去断没什么意义……因为东南是赋税重地又添了现成的兵马;西北是关陇根本又有足够仓储……换言之西北和东南都有兵有粮有钱那么于大魏而言东境、河北固然乱了却反而局面暂时稳妥下来。”那魏道士继续指点天下状若无人。“要我来说张三爷的本意是这时候反而是出头的椽子先烂……起兵联结东境、河北进发中原绝对是对的不然咱们还能去关西起兵吗?隔绝东南与西北当然也是对的……但统统不是此时此时贸贸然起兵便是要当暴魏之暴了应该避过风头等大魏兵锋势弱再行起兵。” 王叔勇心凉了半截而另一边主位上张行点了下头却又摇了下头。 那魏道士见状停了一下严肃来问:“张三爷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觉得阁下说的极对。”张行放下酒杯认真来看对方。“非只如此依着我看阁下对谋略的判研足可称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了仅凭这个就足可称道……而能在王五郎这里与阁下相见是张三的福气。” 说着张行当即主动举杯。 王五郎闻言也随即举杯。 但魏道士面色却丝毫不变并没有因为二人的客气而稍作缓和:“可若如此张三爷为何摇头?” “魏兄喊我张三吧。”张行见状放下酒杯认真解释。“愚弟之所以摇头是因为依着我的经验来看再怎么依大势而为再怎么大巧不工都躲不过两样东西……一个唤做天时异变一个唤做人心难测。” 魏道士面色微变俨然立即醒悟。 而张行也扭头与王五郎做解释:“照理说我们自然该是先紧密联络各路英雄豪杰躲过这一波风头然后等东南那个圣人自家再度坏了局面、东都的皇叔压不住关陇内乱再行大举起事……可是要是忽然来了一场大灾还要等吗?或者局势越来越糟糕其他人都反了我们还能等吗?这不是玩笑秋收在即可是溃兵这般多我一路行来看到各处田野荒废那今年秋后能有多少粮食可安民心?一年能撑下去往后却只会越来越难迟早会有局势逼着我们反的时候。” 王五郎立即重重颔首。 “还有一点。”张行继续言道。“说来有些惭愧但其实就是大家既然要反一来是要覆灭暴魏重安天下二来何尝不是在求功业?若有人先起事了固然要受朝廷兵马当面围捕可多少是敢问天下先的英雄人家真要是撑住了而且磨砺出来了咱们再去反岂不是要居于人后?” 王五郎和魏道士齐齐点头不止。 “所以我的策略是。”张行最后下了结语。“先按照联络豪杰的法子来趁着如今局势把东境、河北的豪杰拢进来……然后各地能布置一处是一处……待到局势到了甭管是大局已经可观所以瓜熟蒂落还是被迫如何哪处仓促发动起来便都不惧……主要大家都是一伙子人这东境和河北的局势便是咱们兄弟的……魏兄、王五郎你们觉得如何?” 王五郎立即拍案:“正该如此。” 王振想起张行给自己做得安排也微微点头。 众人见到这个气氛便多颔首要一起喝酒定个说法。 倒是那个魏道士委实讨厌居然不动而且继续来问: “张三爷倒是比我想的更妥当心也大……可还有一事先行联络豪杰好汉自然是对的可人一多地方一大谁来坐这个主位呢?譬如清河房氏、崔氏我估计也是要反的但人家是读书修行的清贵人家看得起河南边这几家吃地利的大豪家?这几家大豪家又看得起我这种河北破落户?便是外来的英雄既有你北地张三爷好大的名头可也有关陇的李枢李公好贵的出身;便是本地的大豪家也有徐大郎和王五郎以及登州的程六郎不相伯仲……想要大家结成一体恕我直言难上加难!” 张行点点头认真以对:“魏兄说的是这是个天大的麻烦……若是我有那个本事让半个天下的豪杰都拧成一股绳那也是胡扯……但是难道因为难就不做了吗?就不反了吗?谁高谁低难道不是自家大浪淘沙争出来的吗?我张行既然忝有三分薄名便做个当仁不让的事情来……就借着王五郎的地方起个头喊一喊周围豪杰看看能有几多人给面子?到时候凑一起有三人便是三人有五人便是五人若有十人八人只要都是真豪杰便可以去筹谋大事何必顾虑?!” 王五郎听到这里早已经热血沸腾直接举杯起身:“我请张三哥来就是为了此事!” 那魏道士也缓缓起身举杯:“张三爷高明且睿断更有决绝之心那我魏玄定生逢其会愿意做一个摇旗呐喊的来。” 张行赶紧也捧杯起身王振、小周也都起身……剩余的人也不敢怠慢众人便一起饮了一杯酒。 喝完这杯酒张行从容走下来先牵了王五郎的手然后拽着对方来到那魏道士跟前又伸手拽住了另外一人恳切出言: “两位两位我张三既下决心来安天下今日得逢两位真是如鱼得水!” 王五郎抿抿嘴长呼一口气出来只觉得平生终于抢先某人一步。 而那魏道士微微一愣手都被拉着呢一张嘴却又再度讨人厌起来:“张三爷果然是北地农人出身?如何学的这般官场上招揽人心的做派?” 张行尴尬一时。 而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武士匆匆来报王叔勇算是打断了张行的尴尬:“五爷!濮阳牛公子来了!只问张三爷是否有了踪迹?我不敢直接作答。” 张行这才稍作释然复又大喜:“咱们刚刚说若有十人八人便可去做大事……如今已经有六位了!要我说过两日人稍多起来再发帖子给徐大郎只看他来不来?!” “不错。”王叔勇涨红了脸。“看徐大郎来不来?” ps:感谢新盟主月夜风筝老爷……老爷吉祥。 正文 第三章 侠客行(3) “张三……张三爷去了济阳王五家?” 濮阳城西面二十里的卫南县境内一处规制跟离狐那边差不多但却冒雨土木作业的庄子里徐世英略显诧异的放下了手中书信然后就在略显陈旧的堂中严肃来问。 “是。” 淮右盟护法马胜浑身湿漉漉的却只拱着手认真来答。“我们父女是在外黄-济阳之间的路上赶巧遇到了张三爷和其他两位爷的在一个废弃的黑帝观里说了几句话王五郎便冒雨过去直接把人接走了。” “其他二人应该是伏龙卫中的通臂大圣王振和小周公子……都是奇经高手。”徐世英喟然一叹却又转身将书信引燃然后拎着带火的书信来问。“不过暂且不说这个你们二位可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吗?” 马胜当即摇头便是马平儿也晓得利害立即摇头。 “那你家盟主有什么言语说法吗?”徐大郎继续来问。 “说是……说是寻徐公子你帮忙来找张三爷请徐公子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务必不能让张三爷在济水这边出了岔子。”马胜犹豫了一下不尴不尬的应了声。 “是这个意思。”徐世英也从容点头。“那你觉得张三爷去了王五郎那里还用担心这件事吗?” 马胜当即一揖到底头都不抬便应声而对:“我家盟主让我来送信便是送信别的不敢答。” 徐世英摇摇头复又失笑:“如此说来我要是问你那日你父女可曾得了张三爷什么言语你也是不敢答的了?” “这是自然。”马胜言辞诚切。“张三爷是我家盟主至亲兄弟一般的人物他说什么话便是些家常琐碎可不经首肯我们又如何敢外传呢?还请徐公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的。” “不为难……不为难。”徐世英叹了口气。“都是小的谁为难谁啊?道路辛苦卫南这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地方大贤父女一路辛苦且安心住下口信我会即刻遣人往淮右盟里送……但具体回信得等张三爷的事情妥当了再与你家盟主修书着你们贤父女送去。” 马胜自然无话可说马平儿似乎有话可说但也只能无话可说。 须臾这对信使离开徐大郎坐在堂上不动沉思良久直到外面雨水渐大庄客呼喊众人放弃作业回来避雨方才惊醒却又站起身来离开大堂打着伞转入庄内一处偏院敲动了一处门环。 门内应声入得其中正见李枢一人坐在廊下读书观雨遥遥抬手。 徐大郎上前从容陪坐廊下便将张行踪迹告知了对方。 “徐大郎准备如何?” 李枢听完面色不改只是反问。 “不是我准备如何而是这位张三爷准备如何?”徐大郎坦诚以告。“他沽水畔做下那些事情一时好大的名头更要命的是三征东夷败了以后河北、东境遍地是烟尘尤其是东境造反的义军太多官府的人都只能缩在城里几乎各郡都在人心浮动……这个时候他张三爷来到济阳与王五郎聚在一起一个有名一个有实若说不做出点事来反而觉得不对。” 李枢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徐大郎是不想造反的了?” 徐世英犹豫了一下但依旧坦诚:“不是不想就大魏朝廷干的这些事情东境、河北的百姓哪个不咬牙切齿?我难道例外?可是我家家大业大如何敢轻易做事?而且不是李公你之前说的吗?圣人去了东南皇叔留在东都大魏固然失了对河北、东境的控制却也从另一面稳固了一时的局势此时出头要被一棒子打死的。” “是我说的。”李枢依旧微笑。“所以徐大郎的意思是你自家不想去造反但若是人家张三爷就在隔壁济阳拉杆子你徐家身为周边最大的一户人家又曾蒙张三爷活命的恩德反而不得不去反因此为难是这个意思吗?” 徐世英没有吭声只是望着院中雨幕发呆。 “那我问你。”李枢继续笑问道。“那位张三爷委实会去造反吗?” “应该会吧。”徐世英叹气道。“他眼下的本钱就是他的‘好大名头’名头这个东西自然是顶厉害的东西正盛大的时候比金银珠宝、酒肉财帛都要吸引人甚至能引到真好汉、真英雄为之肝脑涂地但名头也有个毛病便是不能长久时间一长便要大打折扣……我若是他自然要趁着自家名头最旺的时候把这些名头换成实实在在的东西……不造反怎么换?” “或许吧。”李枢若有所思。“所以呢?张三郎反了你到底反不反?” “必须得去呼应。”徐世英咬牙道。“我便是再家大业大可家业怎么来的?生意怎么维系的?不都是本地百姓撑着江湖豪杰往来帮着吗?本地百姓恨朝廷入骨江湖豪杰人人皆以反魏为理所当然其他人都反我若是不反徐家也撑不住……这种事情上面我恰恰没有首鼠两端的姿态……与之相比张三爷有什么恩义于我家反倒是细枝末节了。” 李枢终于肃然颔首:“那徐大郎找我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些事情不能躲闪那便该主动迎上去。”徐大郎终于吐露来意。“不必做这种小家子气……而且我也想请李公随我一起走一趟济阳若真要反李公的出身正是最好的首席。” 李枢在原地玩味片刻倒是似笑非笑起来:“正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东境豪杰就劳烦徐大郎带我走一遭了。” 徐世英好像没看到对方的表情当即起身拱手:“既如此李公且稍作整理我去联络一下近来在周边活动的豪杰无论如何也要给李公壮壮排场……咱们明日就启程。” 李枢只是点头。 就这样徐大郎革命觉悟高深尚未见到张行只是听说讯息便已经决定要去聚义去推翻暴魏了。 然而他似乎也小觑了其他人的革命热情。 去濮阳城找濮阳县尉之子牛达的人回来说牛公子昨日便主动南下了据说是要去找王五郎耍子。 转过身来东南面济阴郡郡城内最大帮会首领本地黑道首屈一指的豪杰单通海居然也已经带着东面的三个好汉独自去了……这个时候徐世英不过联络到大河上做生意的鲁氏兄弟正好来河这边送货的河北豪杰郭敬恪等区区四五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 徐大郎这厮心知肚明事情到了眼下不管是张三郎根本不给自己帖子还是要等到帖子到了再出发都会极为被动便咬起牙关再夹上马氏父女匆匆带着这帮子人一起往王五郎庄上而来。 走到路上雨水渐少果然迎面遇到来送帖子的王氏庄客便干脆也将来人夹住继续往济阳王氏庄子上而来。 隔了一日待到王氏庄前早已经放晴四下无云清廓万里果然已经旗帜招展足足十七八位英豪都已经汇集过来放眼望去俱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一方豪雄……至于豪雄更下面的人物虽然心知肚明不大可能上台面也都忍不住面前涌。 徐大郎暗叫万幸翻身下马几乎三步一拱手五步一引荐尚未到庄内迎面便有本地主人王五郎带着一群人簇拥着那才二十六七却名头好大的张三郎出来。 徐世英不敢怠慢匆匆上前下拜: “三哥!闻得你在沽水做得好大事便一直焦心前两日知道你被王五郎这厮截住我还不信今日相见莫不是在梦中?!” 一拜之后其人复又转身招呼:“诸位兄弟你们已经见过李公了而身前这位便是张三郎随我一起见过。” 张行只是含笑乃是根本不管这厮做什么幺蛾子先笑骂了对方一声然后越众过去朝李枢从容一礼便搭起李枢的肩膀与对方一起居上这才受了那些豪杰一喏。 倒是让徐大郎尴尬一时。 然后自有王五郎摆起主人翁姿态邀请大家入内然接着就在庄内堂外各种寒暄、问礼、攀扯而徐大郎、单大郎两位本地黑白大豪也忙不迭的指三道四说五喝六暗暗拉起山头。 而当此之时张行把着李枢臂膀入内却趁势低声说了几句话来……在外人看来宛如寻常叙旧寒暄。 “李兄徐大郎豪强性情难改存心不良。”张行正色低声以对。“但他此举未免小觑了天下人……我既决心反魏如何不懂得计量天时强要拉人下水?又如何会不懂的团结一致才能成事?” 李枢面色如常却根本不提徐大郎只是寻常来问:“张三郎此番在王家庄子里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行毫不犹豫只将自己的方略说出来。 “如此说此番是要立个义气?把大家伙尽量拢起来?”李枢面色终于一亮。“既然此时出头的椽子先烂不如潜心罗网聚沙成塔?” “然也。”张行坦诚以对。“但我觉得拢这个字不好应该是组织起来因为要尽量定下方略和规矩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我们要反魏我们要安天下我们是一伙子人;只说义气其实流于俗气与个人也不对咱们立的应该是道是安天下的大道只不过他们是江湖人说道他们未必懂所以要取一个中间的说是聚个大义定下统序和规矩……” “好!”李枢当即首肯。 “除此之外。”张三郎继续言道。“咱们两个人一定要把事情扯开不能由着这些子人肆无忌惮乱拉山头……山头肯定有但咱们这些个做首的却一定要不留破绽。” 李枢终于微微眯起了眼睛:“张三郎何意?” “徐大郎自家拉山头试图分庭抗礼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地域、行当、黑白分明天然而然不能指望着他们几个不搞这些但是徐大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小看了李公和我只把我们也跟他们想成一般模样然后托着李公来分我的势。”张行拉着对方手言语清晰无误。“因为咱们是要反魏的而反魏之艰难咱们都是经历过的大魏有多强咱们也都一清二楚而且到了眼下若大魏不倒则你我二人始终难有出头之人……敢问咱们二人如何会在决心做事之初为了一个还没有什么结果的首位坏了大事呢?” 李枢终于长叹一声:“不错徐大郎与我说你如今只有名头会想着匆匆将名头变成实物所以让我来分你的势……但他有两点可笑之处……一来我是不是也只有名头?二来时乎时乎日新月异这才哪到哪将来的大局跟眼下又能有多少牵扯他自没有长远眼光却小看了你我的志气与决心。” 张行缓缓点头晓得对方已经是同意了。 而李枢也继续来问:“不过张三郎可有具体的妥当说法?” “我有个方略那边有位魏道士年长而有谋但性情激烈又是河北来的无根无基待会入内咱们只请他来做首位然后李公居次我愿退居其三……这是我的让步和诚意……但我首倡的功劳、我出的主意今日的事情要由我来说我来做才行……而往后徐大郎那边带来的也只算李公你的根本我绝不越过你与徐大郎直接指派如何?反之王五郎这里以及我的首尾也请李公不要越俎代庖……至于大事咱们便讲些规矩将咱二人外加徐王单这样的大首领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张行一句一顿将腹稿说来。“至于以后新入伙的谁是大首领也该这般讨论商议公平处置。” “好。”李枢思索片刻立即应声。“张三郎定的公平我无话可说……往后几年咱们便是一起做大事的兄弟了。” “我更喜欢同志二字秉同志向嘛宛若同列同事。”张行依然来笑。“但若是这般说他们未必听得惯便兄弟相称让他们喊我们李二哥张三哥当然还有魏大哥也都无妨的。” “好!好!好!”李枢连连点头。 且说这些话看起来絮叨其实不过是在院中角落里的片刻功夫罢了与其他人的寒暄姿态无二唯独他们二人必然是此地焦点所以一直被人侧眼来看。 而话到此处那徐大郎更是早已经迫不及待走过来询问:“李公和张三哥说的什么?这般亲切?” 此言一出周围人也都纷纷侧目并竖耳来听。 “我在感慨。”李枢撒开手长叹一声捻须坦诚以对。“每次与张三郎相见都觉得之前是小觑了他……这是个做大事的人屠龙之能绝非虚妄。” 徐大郎也随之搓掌:“谁说不是呢?而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当得起屠龙刀的说法?” “咱们入内列座吧!”院中明显与徐大郎、王五郎分庭抗礼的单大郎见状忍不住插嘴。“进堂说话!进堂说话!” 李张二人对视一眼相互谦让了一下就在捻着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服的魏道士若有所思的目光下齐齐步入堂中。 入得堂内眼看着首位居高临下摆在正中王叔勇便先心里一慌。 不过其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待的知晓自己既然承了这主场的优势就该咬紧牙关把事情定下来。 一念至此这王五郎只长呼吸了一口气便转身用鹰目一扫昂然出声: “诸位诸位凡事要有体统江湖之上也要讲个规矩今日列座我有话说……” 堂中一时鸦雀无声而所有人目光闪烁却多只在李张二人身上打转然后就是徐、王、单三位大豪。 而王叔勇说到此处稍微一顿也将目光牢牢定在张行身上然后伸手示意: “张三哥你沽水为天下除害海内敬仰虽说年岁不是最高却足可当此首位还请上座。” 张行含笑上前直接走到主位跟前然后猛地驻足回头……徐大郎早早去看李枢等到此时本能又去看单通海……他晓得单通海此人万般都好就是喜欢计较这些虚名虚位必然不甘位列王五之下不过若是单通海只与王五计较不计较这里自己也就麻烦了……他是没法给救命恩人张三郎弄说法的。 然而张行立在上方看了堂中乌压压一群人确实早有准备却又直接走下来将措手不及的魏玄定给从人群里拽了出来: “魏公!魏公!此地你最年长又智计最高请你来做首位。” 魏道士自己都懵掉遑论其他人而更让人心惊的是那李枢好贵出身此时居然也走下来将魏道士另一只胳膊拽住诚恳来言: “魏公你若不坐这个首位便是负了今日大义!请你上座!” 魏道士何其聪明的人物即刻醒悟却只能苦笑任由两名负海内之望的反贼将他架了上去坐到了主位上。 接着张行再与李枢在首座前相对一拱手:“李公咱们兄弟齐心势要做大事的就不必搞那些小把戏了省得为天下英雄笑话你年长居左我居右……日后你便是我张三郎的兄长再不称李公喊你一声李二哥。” 李枢点了点头然后二人便直接转身各自在左右首位上落座。 这一幕太快其余人全程只是愕然。 接着坐在右侧首位的张行只是屁股一挨便复又起身然后当堂指指点点起来连续安排不断: “王五郎你是本地主人又是首倡聚义的豪杰你来我手边坐下; “单大郎素来闻你名头是济阴郡本地的大豪请你居于李公身侧首位; “马大哥……你不要推辞也不要躲闪你虽只是淮右盟护法却是替我那兄弟来的淮右盟上万丁壮乃江淮第一大帮便是他不来按照他的江湖地位以及与我张三郎的关系也要有他一个椅子就请你暂替你家盟主坐到王五郎身侧来; “徐大郎你也去单大郎身后去坐吧! “至于其余兄弟冲着我来的顺着王五郎来的吃淮右盟一口饭的都到右侧来坐;跟着徐大郎、单大郎来的都去左侧来坐……多了少了自己做个平衡使左右位列相等切莫为了区区座次坏了和气耽误了大事!” 随着这番言语王五郎和单大郎早已经纷纷拱手振奋落座……他们求得不就是这个吗? 便是马胜先被徐大郎夹住又被此时张行给指定也根本没有半点能力只能心中叹气面上含笑老老实实坐了。 倒是徐大郎心中却早已经醒悟过来——自己真真是小觑了人只以为李枢必然会主动出来与张行做争端将事情抑制住却不想人家只是门前三言两语便已经妥协成功。 什么叫做大事的人? 自己如何与这两人相争相别? 此时此刻只恨自己未曾想明白张行迫不及待要拿名气换成实利李枢又何尝不是?平白在两面一起失了脸面。 接下来若是商定起兵自己怕也是真要一心一意做个反贼将军了只可惜到时候家业也要散了父亲那里也难交代。 都怪王五! 当然了徐大郎心中百般懊丧却不耽误他面色如常痛痛快快坐了上去。 接下来众人各自排位依次落座。 算了一算张行带着王振、周行范合计三人; 王五郎庄子上自带着三个人乃是魏玄定、张善相、丁盛映……后二者是济水和外黄的帮派首领; 还有独自来投却算是跟着张行的濮阳牛达他爹是濮阳县的县尉; 以及因为淮右盟关系算是张行这边的马胜及其女马平儿。 加一起大约是十来个人。 而对面那里李枢以下徐大郎带着鲁氏兄弟、郭敬恪单通海也带着梁嘉定、夏侯宁远两个黑道头子大约七八个人。 至于说其他人不是没有但委实没有说法或者不好算是首领。 除此之外说句良心话就算是这十八人都有说法和班底也都不值一提因为十八人里面几乎算是各怀鬼胎有人根本就是充数的有的人素质恐怕也堪忧……甚至张行心知肚明这些人里面到最后必然有反目成仇的必然有中道崩殂的……但是张行眼见着十八人落座便是心中对这些一清二楚也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充实感。 无他再小的组织也是组织想要以弱胜强想要对抗大魏这种军国一体的暴力机器想要安天下组织的力量不可替代。 其次这只是因为自己抵达济水上游遇到了这群素质较高的豪强之后在极短时间内聚起的本地豪杰而只要将组织铺开到时候真正的英雄豪杰就会涌入其中成为一股真正的强大力量。 总而言之……天地会也好拜上帝教、太平道也罢梁山泊也成迷信、庸俗、良莠不齐各种各样但一定要有一个组织。 而今日便是一个组织的雏形。 “诸位我其实有些犹豫。”诸人坐定张行立在堂上在身后魏道士、身侧李枢以及其他十几人的目视下再度缓缓开口。“要不要今日就列出体统来要不要今日就扯出一些门道来……因为人还不够淮右盟的兄弟们没来更远一点的巨鹿泽豪杰也没来再远的登州程大郎、河北的雄天王、沂蒙山的知世郎以及其他各位英雄豪杰想等都是可以等到的尤其是很多人都跟我和李公有切实的过命交情……但都还没来……可在下已经迫不及待了而且在下知道诸位也迫不及待了。因为咱们心里都有一团火俱在一起宛若真气呼应自然成阵……所以有些事情现在就要做!有些体统现在就要立!有些话现在就要说!” “张三哥那就请你把话说出来要我们如何做?”王五郎得偿所愿热血沸腾乃是主动呼应。 张行点点头却看向了徐世英:“徐大郎你以为我们今日该做什么?” 徐世英当即起身张口欲言却反而肃然拱手:“都听三位首领的。” “其实今日不是要起兵而是要结义。”张行转过头来环顾四面。“但不是一般的结义……是要立下目标定下规矩的结义!” “敢问是什么目标?”徐世英如蒙大赦即刻追问。 “剪除暴魏安定天下!”张行脱口而对。 “敢问是什么规矩?”堂中安静片刻单通海眼见着其他两人都已经出声却也是肃然起身拱手。 “这还用说吗?” 张行缓缓以对。“要反魏可暴魏何其强?我们何其弱?而若要以弱胜强便要上下一体团结一致;便要行事仁明广纳人心;便要指挥分明如臂使指;便要严守秘密维护兄弟……至于若有叛徒出卖坐视不救等等素来已有的规矩便是寻常山寨都有何况我们?” 单通海本人若有所思几名本地帮派首领不免窃窃私语。 而就在这时一直很和缓的李枢忽然起身与张行并列然后全身辉光真气鼓动瞬间照亮了整个大堂却只是冷冷来问: “诸位聚义成塔剪暴魏以安天下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议论吗?” 张行见状也运行起全身寒冰真气堂中更是一时冷彻入骨:“我与李兄已经说完便要结义然后定下规矩和方略谁人赞同谁人反对?” 堂中鸦雀无声。 然后一直冷眼旁观的魏玄定忽然起身就在两人身后大声来说:“我赞同!” 王、徐二人心中猛地一突抢在王振、周行范这些必然要赞同的人之前昂然应声也都赞同。 单通海见状不再犹豫也立即出声。 这三人与那两人既然都应声其余人等甭管心中怎么想全都一起赞同起来。 待到十八人全部站起张行还要说话。 却不料身侧李枢忽然掩面当场落泪。 就在其他人准备上前劝一劝时这位关陇门阀出身的反贼却又猛地撒开手来单拳紧握就在堂上面目狰狞奋力嘶吼起来: “剪除暴魏!剪除暴魏!剪除暴魏!” 连喊三声状若疯狂声音更是随着真气震荡充斥屋外堂内上下则全都愕然继而觉得心中缓缓激荡起来。 片刻后居然是张行最先醒悟然后拔出腰中弯刀高高举起:“有刀者举刀无刀者举臂……今日十八人一起立誓当剪除暴魏以安天下!” 徐世英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取刀举起转身对下方高呼:“剪除暴魏以安天下!” 其余人再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离座举刀起臂就在这济阳城外的庄内齐齐呼喊:“剪除暴魏以安天下!” 凡三遍誓言乃成。 此时魏道士捏着自己的新衣服忽然出言:“既然立了誓便该有个名头……咱们唤做什么?剪魏帮还是安天盟?” 这倒是个无所谓的东西了。 张行也好李枢也罢便是下面徐、王、单三位大首领也都没有太大兴趣只是马胜有些惊惶:“魏公这名字太显眼了吧?这是怕那位皇叔不在意吗?” 此时张行刚刚落座归位闻言反而心中微微一动: “那叫黜龙帮如何?” ps:感谢祀虔老爷和月初v老爷的嚯嚯嚯嚯上盟……感谢196老爷的又一盟!给诸位老爷问安了! 诸位书友五一去哪儿玩啊? 正文 第四章 侠客行(4) “除龙帮?” 下面的牛达立即表示了一点疑惑。“太俗了吧?还是说张三哥的意思就是要以俗名稍作遮蔽好避开那位曹皇叔的眼线?” “是有这个意思。”张行脱口而对。“但也不是纯俗而是伪俗……因为不是除而是黜罢黜之黜……” “黜龙又是何意?” 在场的哪个不懂捧哏。 “黜龙是说天下纷乱烟尘四起大魏势颓难复故人人争上逢此天地大变天地元气充沛其中强者便是成圣化龙也未必不可……这个时候我们先定根基笼络豪杰铺陈势力到时候掌握乾坤便是有真龙之相的人也可一笔黜之……取的是一个居高临下超凡脱俗尽在掌握之意。” 张行说的一套一套的牛达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如马平儿这种更是觉得平生都没有今日的见识多只是喘着粗气点头而已。 至于说魏道士、李枢、徐大郎等都是正经的文化人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强词夺理甚至觉得有点露骨便继而猜度很可能是这位张三爷心里藏着另一个解释只不愿意当众来说罢了。 这不是凭空污人清白。 实际上早有公门里的传闻私下递出来说屠龙刀这个绰号根本就是张三爷自己在靖安台埋得暗线弄起来的属于自己给自己预备下将来上英才榜或者人榜前列时的名号原本是为了呼应那位倚天剑的……至于原因嘛不言自明。 但此时很多草莽之人以及愚民愚夫听了都还以为这位黑榜上的张三爷不光是杀了一个南衙相公甚至还一度尝试刺杀那位圣人呢属于误打误撞了。 不过即便如此李枢等人又何至于在这种破事上跟张行掰扯呢? 它就是叫个斩鸡帮……斩鸡帮当然不行……但只要是别太过分这种名字上的东西也就随他去了说不定还要暗笑这位张三郎分不清大小为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什么事情都要掺和。 总而言之在李枢没开口的情况下黜龙帮的名号算是彻底定了。 而定下此事后下面几位小头领兴致依旧盎然上面几位大头领却也都认真了起来……因为接下来似乎才是一些要害的东西。 “名字定了接下来自然是帮内规矩和往后的方略。”张行就在座中诚恳去看魏道士。“大哥你说从哪个开始议论?” 魏道士瞥了张行一眼倒也痛快直接放下捻须的胡子就在首席中拢手出言:“先从规矩开始议论具体从人事的规矩开始……老三座次是你排的这事还得你来说才干脆。” 张行当即失笑……这魏道士确实是个顶级的聪明人好用的很但反过来说给这种人以名份人家未必不能自己趟出一条道做出一点事情来……但那又何妨呢? 一念至此张三郎只是看着下方一众人然后当仁不让的开了口: “我的意思很简单龙无头不行。首先自是魏大哥、李公……李二哥与我张行三人受了诸位兄弟的推举平素做个统帅发个号施个令而若是我们三人之间有些差误自然也是我们三人自己协商。 “不过也有些别的说法比如到具体地方、要害事端乃至于我们黜龙帮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三人也未必有兄弟们知道的多主意好这时候自然就要头领们一起说话……譬如今日既然是愚兄我跟王五郎攒的局面我便先说个大约规矩可兄弟们都在这里哪里听得不好都尽管说来只要大家三个有两个头领都是一般意思便是我也要听兄弟们的意思凡事一起商议便是。” 听到这里众人纷纷颔首都说张三哥义气懂得照顾兄弟。 而李枢和魏道士听到三人负责“平素统帅”一个知道张行是履行了承诺没做假一个反而有些触动就更加无话可说了。 至于说三个头领里两个都是一个意思还都反对最上头在大部分人看来这就显得多此一举了因为上上下下的谁不是一个依附着一个?是你张三郎没有死心塌地的还是人家徐大郎会不支持李枢? 唯独若是其中一人真能掌握了三分之二的头领那也是真正的独自大龙头了趁势罢黜了另一个似乎也顺理成章倒有点像个暗扣。 故此一时间众人皆是面上欢欣鼓舞心中若有所思。 唯独一个单大郎明显有些躁动与他人不符。 张行当然晓得这位济阴黑道大豪的意思确实朝这个今日第一次见的豪杰微微抬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便继续言道: “但是兄弟们日常要做事也有自己生意哪里能聚在一起?便是我们三个将来帮里铺陈开了也要四处走动那平素各自地方上出了事谁来总揽?所以也不要遮掩什么必然要点出一些大头领来的……一则统揽地方生意二则主导具体专项事宜三则遇到新人入伙入帮做大头领还是头领排在什么位次总不能好全是我们三人独断需要有人商议。 “譬如今日聚集的兄弟都是济水周边的豪杰那济阴郡东边自然是单大郎做主;西边是王五郎做主;而东郡到黄河那里肯定是要刚搬过去的徐大郎做主这便是三位大头领…… “而且既然是一体一家了私下的关隘、摩擦就要收起来一致对外才好。然后挨在一起若是实在还有了摩擦或者要一起做什么事也自然是要大头领们带着来做先以人少服人多再以位低服位高才行否则还排什么座次、列什么头领? “单大郎、王五郎、徐大郎你们三个兄弟可愿意认?” 单通海、王叔勇如何不认? 单通海本来就没指望跟上面那两位负天下之望的人相提并论更晓得魏道士是个把手自己这分明是明明白白、干干脆脆得到了下面三位大头领的首席而且这大头领还有参议新人地位的权责要是不愿意就怪了! 王叔勇更是简单他辛苦去堵张行是图啥图的就是从徐大郎头上反过来如今名正言顺高了那厮半头心里只觉得舒坦没别的心思。 至于徐大郎事到如今表现的反而最为诚恳居然是第一个出列当场对着张行来行礼:“三哥说的妥当就该这般安排谁若不服先从我徐世英身上踏过去!” 张行只是失笑懒得理会。 且说这天下帮派多得是很多东西都是那个样子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徐世英既然先开口应下众人便晓得这便是定了一个大略三层的权力结构了。 最上面不说有些尴尬的魏道士还是张李两位负天下之望的反贼拿了左右两个龙头。 下面则是大头领和头领的分层。 而眼下只有三位大头领正是单、王、徐三人。 这三人也的的确确是济水上游的三位大豪真要是造反肯定还是这三人出钱出力其他头领的人力物力委实难与这三人相提并论张行和李枢看起来好像纳头便拜的但诚如徐大郎之前私下吐槽只有个名头实际上屁都没半个的。 就这样黜龙帮基本的权力架构大约摆了出来并没有太出乎大家意料唯一的缺点是可能因为两位龙头有名无实那为了拉起场子来不得不向最具实力的大头领们以及寻常头领们让渡了很多权力跟其他帮会里帮主一人独断形成了鲜明对比。 接下来自然又补充了许多其他规矩……都是如何传递信息如何立暗号如何惩治叛徒……这些规矩都是现成的张行和李枢反而不大吭声最多是听到一些话有些过于草莽粗鄙忍不住稍作问询确定是一些稀里糊涂的玩意后稍作改良但骨子里上还是江湖上那一套。 不过议定这些之后一个敏感的话题还是不得不被魏道士给摆在了明面。 “其实刚刚已经说了接下来的大事无外乎是聚拢豪杰铺陈事业。”魏道士精神也渐渐焕发起来。“那有些豪杰尤其是十之八九要答应入伙或者一定该去请的豪杰便也该趁此机会正经议论一番要不要给大头领的位子以及具体排在何处?这其实也是人事非左右两位兄弟和诸位头领当面议定不可的。” 这倒是无话可说。 而张行依旧是毫不退让只瞥了一眼马氏父女便抬手一指:“淮右盟杜破阵我生死至交的兄弟当得起大首领吧?淮右盟的几个帮主当得起一个寻常头领吧?” 众人纷纷颔首单大郎更是起身让贤表示杜破阵杜盟主要来必然要居于他之上的……其他人更不必说瞬间十八人便同意了十六个人认定了杜破阵和他的亲密副手辅伯石一定是黜龙帮的大头领而且杜破阵一定是头一位的大头领。 丝毫不顾人家淮右盟一家的地盘、实力和产业早已经是什么黜龙帮草台班子的好几倍了。 这种情况下被夹住的马氏父女也只能不吭声。 接着李枢也毫不客气的点了紫面天王雄伯南的名字上下也都无话可说……而单大郎这一次虽然稍有迟疑但还是主动又让了一次位……没办法紫面天王不光是跟李枢、张行都有交情还是老牌凝丹修为、声望摆在那里交游也广阔不得不服的。 尤其是此间众人。 李枢刚刚露了一手不确定是不是凝丹或成丹张行只能猜度是任督二脉俱通凝丹在望……其余人等只有一个单大郎隐隐在凝丹的关节上剩下如王叔勇、徐世英、王振、周行范、牛达都只是奇经修为委实需要雄伯南来充实高端战力。 再往下走说到如何去联络登州名声好大、据说已经是凝丹修为的程大郎说到了东郡兄长当法曹、弟弟做道上生意的翟氏兄弟说到了巨野泽里的一堆溃兵首领说到了沂蒙山的知世郎王厚说到了红山贼大刀王虎臣说到了河间的郝义德说到了太原的十三堡联席大首领破浪刀洪长涯说到了高鸡泊的窦立德、孙安祖说到了渤海的高士通、孙宣致怀戎的东齐国姓二高……单大郎却都没有再让了。 无他这些人要么单大郎自诩本领、名望、实力只高不低要么就是之前说的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那种椽子要么就是太远没有意义只是提个名字。 甚至说到就在黄河对岸的张金秤张行和李枢反而讨论一致认为这个人非但不能纳还要主动驱除不许他进入黜龙帮的地盘。张三郎甚至提出要找到机会宰了此人立威……原因再简单不过此人虽然之前就是清河的豪杰、任脉通了的修为高手可年初做贼之后肆无忌惮杀戮无度两月前他更是在河北首开义军屠城之先例。 这种人莫说张李魏三人不纳便是黜龙帮此时的根基也就是一伙子东齐将门之后的济水上游豪强也都觉得不能接受。 实际上张行一路行来放弃了以溃兵逃人为主但却有无数机会的沂蒙山、巨野泽地区转而选择了在王五郎这里立旗可不仅仅是担心那两个地方会首先遭到魏军打击也有那两个地方的纪律水平太烂首领素质太低的缘故。 相对来说徐大郎王五郎这些人虽然也是典型的封建时代反动派了但也的确在个人素质上组织能力上包括眼光格局上远超那些匪首。 跟这些人说道理、立规矩总还是能听进去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算是正式了结接下来自然是传统节目所谓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肉当然是王五郎家的他倒是出的痛快。 而酒宴刚一结束傍晚之前马胜父女便主动来寻张龙头告辞了只说明日一早便走来寻张三哥道别并做请教。 “那就回去吧。” 张行似乎早有预料却是直接在自己所居院落中见了对方二人然后直接指了王振。“让我兄弟明日跟你们一起走……然后他自去芒砀山立业……我就不写信了省得给你们杜盟主添麻烦让他记挂心上送些财货、物资过去。” 马胜是个懂得形势的人知道自家是因缘际会碰到了这些奢遮人物和事情也不知是福是祸所以凡事只是低首全无二话。马平儿虽然年轻些对很多事情都跃跃欲试可私下对上这些年轻的大豪或者大人物却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也不多言的只想着回去后如何与伙伴说今日事再想着如何能回来参与进去。 “三哥。”倒是王振虽然早与张行有了说法和约定此时却也添了几分感慨。“我是个混人但咱们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请你放心凡事不给你丢脸……可明日就要分开此去芒砀山你可有什么言语叮嘱?” 张行看了马胜父女一眼倒是显得坦荡:“其实就是之前那些言语淮右盟当然是半个倚仗但这个帮派的生意太大了地盘也大人也多里面不止是杜破阵还有许多其他人这些人有些是军将背景有些是海商背景还有些当地的土豪、水匪如今又都跟靖安台有明面上的往来……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收到淮右盟的联络心里先提防个三五成!” 王振连忙点头。 而张行复又来看马胜:“马护法这话也是说给你们父女听的更是说给杜兄来听的……你们也要小心淮右盟便是杜兄也要小心淮右盟除非他能全盘控制局面。” 马胜这一次没有敷衍和躲闪而是认真应声。 送走了马胜父女张行又在院中坐了一会果然徐大郎又在天黑前主动来寻。 “让张三哥见笑了。”徐世英一见面便尴尬拱手。 “不曾见笑。”张行叹了口气却居然不让做。“这个世道谁也别为难谁……我那兄弟给你信里写的什么?” “两件事。”徐世英也不坐下只是拱手汇报真真宛若下属与之前两次相见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是他写信时不晓得三哥位置让我万一撞上后务必劝三哥小心为上不要触了曹皇叔的眉头……但此事不说也罢;另一件事其实是生意上的摩擦……” “怎么讲?” “三征东夷开始时便是沿着大河进军所以如今大河周边全是盗匪东郡这边也不例外而这些盗匪为求生路不是来抢地方上的庄子便是去涣水去抢南方的转运物资……杜盟主觉得是我们这些济水上游的坐地庄圩专门撺掇的那些盗匪让他们去抢涣水和梁郡运河的物资给他们惹麻烦……”徐世英小心叙述。 “两个问题。”张行沉默片刻就在院中夕阳下认真反问。“第一这事你跟李公……李二爷说了吗?第二你到底有没有撺掇过那些盗匪?” “已经跟李公说了他说此事干系到杜盟主所以专门让我来找三哥你。”徐世英有一说一。“至于那些盗匪我委实没有撺掇他们我都不认识他们……但也不敢瞒着张三哥……当日三哥来做通知我为了躲避靖安台的人没有南下反而向西来到东郡大军刚刚进行之地的废弃庄子落脚也是有缘故和想法所以便是没有撺掇实际上也有将那些人往西面、南面赶的意思。” “我懂你的意思了。”张行叹了口气。“那我也明白来说……第一内外亲疏摆在这里黜龙帮的根基为上你不要顾忌我放手施为就是;第二我本人终究与杜盟主有些关系留在这里迟早给此事添麻烦所以干脆也就明日动身立即去河北为咱们黜龙帮做些事情来等我走了你再施展本事……如何?” 徐世英连连点头却只是不动身。 “什么?”张行诧异来问。 徐世英犹豫了以下压低声音来对:“我其实有个主意但需要张三哥你和李二哥一起点头我还没跟李二哥说也没跟其他人说……” 张行盯着对方一声不吭。 “能不能去联络官府装作为大魏剿匪的模样去剿灭这些盗匪?顺便从大魏朝廷那里骗些军械?”徐世英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方略。“这个时候朝廷也会稍微放开局面许地方豪杰为朝廷效力吧?只是此事太过于敏感我之前在聚义堂上论事中不好说起。” “你可以打着我的名号去跟李二哥说这个计策。”张行眼睛盯着对方嘴上说出了对方想听的话但心中却叹了口气。 徐大郎此人格局之弱小与天赋之强悍委实对比强烈……这到底是条真龙还是个贼性不改的货色? 徐大郎只是振奋起来。 翌日刚刚成立的黜龙帮便开始了忙碌徐世英去西面处置盗匪事宜;单通海派遣了梁嘉定往巨野泽卧底同时向东联络;王振随马氏父女南下;王五郎开始居中四下联络邀请周边豪杰;而张行则与魏道士、李枢、周行范、牛达、鲁氏兄弟、郭敬恪一起北上并于四日后渡过了大河。 过了河李枢、魏道士分别尝试去联络河北的名门世族这是人家天然的人脉争不得。至于张行却和小周一起顺流而下去往河口方向了——彼处有一个据说正在枯等东都回信的正五品官员。 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使者能不能顺利抵达东都说不定东都都已经忘了这还有个人呢。 反正挺倒霉的。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五章 侠客行(5) 张行与小周带着鲁氏兄弟、郭敬恪提供的十余骑护卫、向导一路顺大河行来越往下游走越远离东都就越能察觉到局势的混乱。 在濮阳一带溃兵和逃散的民夫只是沦为了打家劫舍的盗匪他们成股成队却根本没有据点而那些本地的坐地大豪虽然恨大魏入骨却无一人敢真正举事。徐大郎甚至在参加了黜龙帮这种绝对反魏的秘密社团后依然希望能够打着与朝廷合作的旗号清理地方背后的心态委实值得玩味。 而过了大河河北这里画风就明显不同了。 一河之隔而已盗匪的规模就明显不同了山野草莽之中占据山林湖岗、扯旗立号者数不胜数以至于光天化日之下道路之上完全是盗匪的天堂几乎所有城镇、村寨、庄圩都选择了闭门严守只有少数有屯军的城市周边依然稍有秩序活力……很显然这些盗匪是没有心态上的转变的他们因为朝廷的逼迫成为盗匪后也把自己当成盗匪开始进入肆无忌惮的破坏者角色而那些村寨、庄圩也自动又因为防御的需要开始武装化起来。 换言之掌握城市之外秩序的已经不是大魏朝廷了。 然后继续往下游走到了清河、平原、渤海一带也就是典型的大河下游地区就更加精彩了……这里最少已经出现了四到五股大规模盗匪、义军少则数万多则号称十余万而且已经开始攻城掠寨甚至自封将军、大王了。 唯独张行等人一路行来发现这些人的破坏者心态还是很明显的所谓将军、大王更多的是一种私欲上的膨胀而不是为了做什么事业。 说来荒唐或者说最起码表面上荒唐……张行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一出场就是大溃败、火并然后做了公务员也基本上是刑侦口加特科真没少杀人放火此番更是三征东夷自行溃散的亲历者所以对一些事情早就能做到心如铁了可是这一路走下来……还是觉得荒唐。 因为事情到了眼下有些东西已经很明确了那就是大魏必然要崩塌而且是大魏的统治阶层自己作出来的土崩加瓦解之势。这种情况下拥有双份历史经验的张三郎心知肚明只有造反才是真正的出路……可他这个知名反贼一路上顺手解决的暴徒却全都是造反者也就是理论上的同志。 看的出来素来好奇的小周已经越来越疑惑了只不过家恨在此再加上对张行的例行服膺所以暂时没有多言罢了。 “吁……” 大河北面渤海郡蒲台县距离此行目的地蒲台尚有二十余里行至一处路口居然便遇到了一处哨卡而此哨卡位置委实刁钻乃是在路口转向后数十步后靠着路口的一个状若小丘的土台子遮蔽所以让人措手不及待到勒马便已经甩入了道口内陷入到了半包围之中。 “来人报上姓名、籍贯此行目的若要往蒲台去须上缴刀剑!” 哨卡后面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有人直接喝叫起来。 张行驻马一时目光扫过这群人。 只见为首喝叫者居然是一名戴着小冠的文吏模样堂而皇之坐在鹿角、栅栏之后的一把椅子上前面还有一个矮案手上还有几张文书表格之类的东西。 与此同时数十名丁壮披着皮甲、手持刀盾威风凛凛自有阵势。 这还不算张行抬头去看之前那个之前以为是自然台地现在看来是人为堆砌的工事内居然隐约还有七八具钢弩埋伏其中。 也就是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关卡后方已经紧张起来居然又有七八名手持长枪、笊篱、钢叉的壮汉从后面起身汇合。 若是之前还只是啧啧称奇可看到这一幕张行却是眼皮一跳哪里还不晓得就算是自己是个任督二脉俱通的奇经高手可若是强行闯关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至于自己的下属包括小周怕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蒲台是李定那厮主事吗?”一念至此张行赶紧状若无事的嚣张了起来。“我是靖安台的人也是他故人奉命从东都来寻他。” 后面那文吏愣了一下微微抬手止住身后壮丁然后打量了一下张行一行人方才认真来问:“可有官方文书?” “没有。”张行毫不惭愧的应声。“我是奉私命他老婆张十娘是我家白常检的义姊三征大败后东都他家里担心的紧怕他在这里没个说法让我先来探探路我走到清河才打探到他……” 出乎意料文吏居然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板起脸来:“若是这般来讲几位便是没有文书了?恕我不能放行!” 这就是承认李定在这里却要公事公办了。 但这很荒唐好不好这种世道这种环境你公事公办个鬼啊?而且这种军事配置一看就是李定那厮搞得还不好?换言之此人明显是听命于李定的。 实际上几名丁壮里的低阶小头目也都明显诧异起来。 而张行只在马上想了一想稍作踌躇却又心中微动主动追问:“若是我们上缴刀剑报上姓名、籍贯就这么走进去阁下许我们去蒲台见李四郎吗?” 果然文吏莫名慌乱了起来只是抓着笔杆犹疑不定起来周围丁壮也都莫名诧异。 张行彻底醒悟便叹了口气主动相告:“阁下我是任督二脉俱通的高手不然也不会被我家白常检和李夫人点着做这种活……你就不要再纠结了更不要做傻事……李四郎只是都水使者注定不能常留的。” “不是我心存不善。”文吏听到这里终于无奈叹气。“只是外面乱成这样蒲台在河北这边又没有城全靠李水君分划得当方圆数十里才能维持安定现在他要是走了只怕是立即要坏了局面。” “如何不懂你们难处呢?”张行立即点头。“但强扭的瓜不甜李定留或者不留只能去看你们的诚意和他的本心若是以为拦住我们便能让他不走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那文吏干脆起身避座拱手。 张行当即在马上还礼:“放心我见面决计不提此事只与他说些家里的交代。” 文吏这才释然颔首。 而众人这也才醒悟这文吏居然是担心家中来人后李定会离开蒲台继而此地不保也亏得这位靖安台来找人的心里门清立即点破。 不过这文吏一时释然了其他的丁壮小头目们反而不安起来俨然是担心李水君会走。 且不谈关卡这里的躁动只说张行过了路口继续前行中间又经过数次明关暗卡以及工事圩寨甚至还有巡逻队伍也是让人啧啧称奇。 然后这日傍晚之前张行终于在光秃秃的蒲台本台上见到了这位似乎很得本地人心的李水君……后者在蒲台旁的寨子里听了什么靖安台故人连李三爷的名号都没报就被引到了这个最适合避开人谈话的地方了……这是一个人为堆砌的夯土台子四周光秃秃的据说是黑帝爷的神迹平素都不长草的着实有趣。 而且坦诚说这位什么水君精神气也不错面色红润有光泽的不像是倒霉透顶的样子。 “我本来不算倒霉的。”那位李水君看到来人只笼着手来苦笑。“但是看到你便该晓得似乎又要倒霉了。” 张行丝毫不管只是认真作揖:“李水君做得好大事业……聚拢丁壮擅分军械又把控大河南北要害收拢人心这是要造反吗?” 李定沉默了一下居然懒得驳斥只是认真来问:“你找我作甚?” “我去跟着圣驾东征的时候便听说李水君在这里等东征大败而归圣驾都去江都了却不料李水君还在这里走了一圈到了济水上游那边听人说李水君还在这里……一时好奇所以来看。”张行有一说一。 “然后呢?”李定继续来问。 “我组了一个黜龙帮专司猎杀真龙归天地元气于民的素来知道李水君是个有经天纬地之才的而且跟呼云君有私交所以想请李水君入伙引他入围做了他立威。”张行真切来言。“李水君且放心我现在是帮内左右两个大龙头之一只要你点头一定努力给李水君你弄个大头领来做。” 李定再度沉默了一下然后只在夕阳下拢起手来坚定的摇了下头:“不做也不入什么除龙帮而且我也找不到呼云君。” “那请李四郎帮忙做件别的小事情。”张行继续诚恳拱手。 “什么?”李定稍微认真起来。 “帮我杀了清河的张金秤兼并掉他的兵马。”张行认真来讲。“他已经开始屠城了……很不好我也需要一只义军来做事顺便在黜龙帮里赚点声望……你到底是个正经上台面的朝廷官员手上又有人力又有物力做掉他名正言顺。” 李定犹豫了一下两人身侧十余步外负责警戒他人偷听的小周也诧异回头似乎是想说什么。 “兼并掉以后对你也有好处。”张行似乎是早有腹稿所以认真来讲。“一来做出点事情东都那里曹皇叔看到了也好与你有安排这是你的前途;二来你虽然在蒲台这里立住了身子但名不正言不顺迟早要走而你一走就眼下的河北局势他们要么一哄而散去做贼要么等着被河对岸的知世郎或者渤海本地的高士通、孙宣致给打败兼并……与其如此不管是做贼还是继续保家都要打的一拳开立个威风省得百拳来……你说是也不是?” 李定深呼吸一口气就在夕阳下坐在了蒲台上然后对着东面地平线奋力摇头:“你这人若论嘴上功夫便是呼云君见了你都要退避三舍的。” “你只说有没有道理?”张行丝毫不慌。 “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李定连连摇头。“你张三郎既决心一怒而安天下……如何又是屠龙又是除龙的?为何不去保境安民?而既要除龙也就是要造反为何又要联结我这个官军去消灭义军?” “你问的其实是一件事……但非要细细来答却又分成三瓣慢慢来说。”张行踱步过去依然负手直立却只是在台上看对方背后的夕阳。 “你便是分成八瓣来说也都无妨。”李定坐在那里嗤笑以对。 “第一个问题太简单了。”张行摊手以对。“我要是有你的家世和你领兵的本事又跟你一般恰好在乱后在距离东都和江都估计都是最远的地方守着一堆军械物资和民夫……我立即就保境安民了!贼来打我打贼说不定还能升个官朝廷宣召我就赖着不走官兵来打我就趁势反了……但可惜我没你那般家世也没你这般运气更没你这身军事上的本事……当然主要是最后一条。” 李定一口气憋在心里但到底只是摇头。 “第二个问题不言自明既然没本事上来独自迎上万般浪潮那就得随波逐流。”张行认真反问。“李四爷依着你的才能和眼光告诉我东都现在比较空虚一时半会排不出兵不提只说这一波匪军过阵子闹起来能撑得住河间-幽州-徐州-江都四大营的反扑吗?”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李定终于咬牙切齿起来。“你明知道这一波必然要被朝廷大军给扫过去为何还这么着急‘安天下’……就不能拿着你的文书去武安?!” 小周又一次回头来看还是没吭声。 “不可以。”张行昂然做答。“若拿着文书去武安此生也就是个定天下的命如何能安天下?” 李定一时欲言却不料张行复又继续冷笑反嘲:“你还有脸问我?我只问你北路军回去安生好在幽州河间大营里自家理清楚头绪前你觉得你这个连城墙都没有的破台子能挡住高、孙两家十余万大军?那些人可是有咱们那位圣人赠送的军械。而这些本地的百姓本来是没有指望的你倒好先给了他们指望又要他们被盗匪吞没……你这算什么?” 夕阳西下李定坐在蒲台上遥望东面地平线平地打了寒颤然后艰涩来对:“按照我原来的形状本该如杨慎那次一般直接弃掉这里化妆逃走的我一开始也的确是这般想的……但不知为何居然明知如此还是于心未忍有些不甘心这才弄得如此尴尬局面……可见多少是被你教坏了。” 张行背对着对方望着西面落日方向幽幽来叹:“你要是跟我知交了这么久还是直接化妆逃了不光是你不甘心我也会不甘心的。” 小周三度扭头来看只是闭嘴。 三人一起沉默了一阵子眼见着落日渐渐消失在大河波涛中地平线从东面也不再见到蒲台周边的营寨里点起无数篝火方才重新开口却居然不再继续已经说了一半的话。 “这蒲台本是黑帝爷第一次出北地向南进军在此起台窥东海观青帝爷龙气的却不料这才几千年便已经望不到大海了……” “几千年便是没有神仙移山倒海也足以沧海变桑田了。说起来我在苦海边上曾与齐王一起观苦海然后抄了两句话当时觉得甚有味道但此时用在这里似乎更贴切……” “我就不问你是什么了。”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难得抄的好句子不让外人知道未免可惜……” “……” “……” “三哥。”片刻后暮色之下小周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张行回头去看。 “李四哥还有个问题你还没说……我其实也特别好奇。”小周认真来问。“既然要反了大魏便该联络义军壮大力量……为何要以官兵的名义灭了他们?” “因为他们纪律不好杀戮过度。”张行言辞平淡。 “可既然做贼哪个不是杀戮过度的?”小周追问不及。 “这话有点像秦二了。”张行居高临下负手立在李定身后笑道。“贼人之所以为贼是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暴魏不让他们活!”小周咬牙给出了回复。“修明堂、大金柱囊括中产之财;征东夷三次屯军十亡四五中原河北百姓十失二三人人恐惧凭什么不去做贼?” “不错这里面一点问题都没有。”张行脱口来言俨然是做惯了造反理论的。“只是做贼后为什么又不免去杀戮劫掠呢?是因为没有了管束、道理和制约……而管束、道理和制约是他们自己扔下的吗?也不是。他们也曾听管束、听道理、听法度、听制约……只是他们老老实实来听却落得个十失二三将来还要十亡四五的结果这说明大魏的道理、法度、制约、规矩都是坏的。” “我懂了。”听到这里小周猛地醒悟。“所以他们得要个新道理、新管束、新规矩?这才算真正的造反安天下。而我们现在去接管他们就是要给他们个新道理、新规矩……然后拿我们的规矩替暴魏的这才是真正的剪除暴魏以安天下!那些寻常贼人没有自己的规矩虽然做贼没有错但做了贼后也活该被剿灭!” “差不多吧。”张行点点头。“小周可教也。” 暮色中李定还是一声不吭。 “可是……”小周犹豫了一下。“还有一点也是刚刚李四哥问的那个……既然三哥对局势那么清楚为什么不能做些投机取巧……我是说现在好麻烦造反却要先杀反贼里过火的……为什么不能放肆一点扔掉一点点东西放手去做反正到下一程再捡起道理和规矩似乎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吧?” “或许吧但我不敢。”张行负手叹道。“因为乱世之路已经到脚下了而且是人人都列于通衢之前准备启程此时稍有偏差日后便是谬之千里误入歧途……人都要为自己走的路负责的……我不敢的。” “我替你并掉张金秤。”黑夜中坐在张行脚下的李定终于开口。“但咱们要从长计议……你得给我一个周详的方略让我回东都回的安心……想安天下先安我吧!” “先联络河对岸的程大郎。”张行似乎早料到对方会答应。“看看他为人如何若是妥当机灵就借他的壳子来做这笔生意。” ps: 感谢光棍甲老爷的双盟感谢懒胖癌晚期老爷没钱看山老爷公子青衫老爷复生老爷焰圆老爷五位老爷上的盟主……感谢诸位老爷的厚爱……呜呜呜……尤其是没钱看山老爷孤身一人被封在上海据说饿的吃草居然还能想到为我上盟请我吃烧烤……呜呜呜。 正文 第六章 侠客行(6) 渤海郡是跨河的但大河南侧只有薄薄一层如蒲台县县城就在对岸可出城十几里就是登州跟齐州的边境了而在这个明显人为的行政三角区、实际上却在经济、文化、地域紧密相连的地区内有一个与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家中类似的大豪之家姓程。 程家的履历基本上就是那一套只不过程大郎年纪稍大些所以他曾祖、祖父那两代在东齐还只是个独立领兵的军头他爹才算是成了一方封疆大吏……而这也逼得程大郎本人不得不承担起大善人和恶少年的双重角色了。 属于老一点五代了。 其实因为秦宝的缘故张行没少听过此人的名头据说这厮早年在登州曾提携过秦二甚至很早前秦二跟徐大郎的一面之缘也是因为此人。而在王五庄子上更是多番听闻。 不过年纪比王五郎、徐大郎、秦宝这些人都要大一些的程大郎这一回冒头很晚。 原因不问自明他家在登州登州大营就在登州的另一头三征东夷再怎么不战而溃人心再怎么一边走一边散圣人的御驾和几十万大军就在跟前呢?哪里敢做幺蛾子? 不怕被谁一脚踩死了? 也就是圣驾急慌慌的过了淮河他才赶紧掏了家底子利用本地的骑兵传统组建了一支几百骑的队伍以“护卫乡梓”。 骑兵往来如风再加上几百骑的规模与辖治妥当迅速彰显出了程大郎的影响力与个人能力。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这支骑兵才建起来没几日呢程大郎便陡然收到了一堆莫名奇妙的邀请。 真的是一堆……有济水上游徐大郎、王五郎、单大郎的书信虽然是分开各自送来的但都邀请他加入什么黜龙帮坐个大头领的位子……而且都点出来帮内做主的两个龙头乃是李枢与张行这二位负天下之望的大人物无论是想要立场拿稳还是想要做大事这个名字奇怪的帮派都是免不了的。 与此同时三封信的态度却又有些微妙差异。 徐大郎是很真诚的隐隐要拉拢他程大郎一起盘桓在帮内加重大头领们话语权对抗两位龙头的感觉;单大郎虽然也有这个意思但明显有些居高临下之意似乎生怕他程大郎抢了位次;而王五郎只是吹嘘那位张三爷的本事说大事必可成云云。 对这件事情程老大倒是不置可否他家就在登州如何不晓得张三爷是谁又干了啥事?至于李枢和那次造反也都毋庸多言。除此之外他也大约能意识到能让济水上游三雄一起认定、又有两个最大名头反贼加入的这个黜龙帮怕是也的确有说头的……只是目前相隔还太远所以暂时没啥心思罢了。 除此之外南面沂蒙山知世郎王厚河北高士通、孙宣致也都请他入伙而对上这些人程老大的态度就反过来了……他委实看不上这些人尤其是一时得势卷了几万青壮就目中无人起来却不知道注定要被朝廷先行镇压……但问题在于这些人就在眼前不得不重视万一真要是聚兵十万二十万的扫荡过来你投还是不投? 所以反而需要尽量敷衍。 除此之外官府的人也在喊他。 登州的喊他、齐州的喊他郡府喊他县城也喊他……这就很坑了。 毕竟程老大形容粗犷却心细如发且对形势发展了然于心。不是说大魏朝廷不值得下注官军回来轻易扫荡这些盗匪不是不可能但那个时候这些地方官府还是不是之前那些人就不好说了。 与此同时本地民心江湖上好汉们的舆论也是要考虑的大家都反魏就你程大郎是朝廷鹰犬? 只能讲郡府跟大河南边周边县城这里勉强应付不失了体面就是了。 “这又是啥?” 雨季与闷热已经过去初秋时节天高气爽扫荡了一小伙盗匪回到自家庄园的程大郎花了半日时间才将自家五百骑兵队伍的庶务给处理妥当、安顿利索……如何赏罚如何安抚伤亡如何补充战马和军械都是麻烦事……但好不容易转回后堂还没来得及去歇一歇便有庄园里的老都管奉上了一封书信。 坦诚说面白心黑胡子多的程大郎对这些书信都已经麻爪了。 “是从河北那边送来的一封信说是渤海郡官面上的信但不知为何送信的人既有些官面姿态又有些豪侠模样……”捧着信的老都管俨然也是见惯了场面的。 “那自然是靖安台的人了。”程大郎叹了口气直接接过信来然后当场撕开。“东境这里不好说河北那边日后怕是要多听东都招呼靖安台的黑绶们在地方上可就抖起来了……” 话未说完程大郎直接将书信按到一旁索性不再来看。 老都管晓得轻重也不多问。 倒是程大郎自己在外面辛苦多了此时当着心腹人的面到底忍耐不住了:“哪里是什么渤海郡中找我根本就是个都水使者都水使者找我防备一下仓储然后许我点军械倒也罢了居然让我去跟他灭了张金秤?张金秤四五万人本人也是任脉通了的高手谁晓得现在成了势又是什么样子?我几百骑他五六千丁壮如何灭的人家?他当我是史书上的名将还是把自己当成史书上的元帅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书呆子!” 老都管只能赔笑。 程大郎一气骂完犹然不解恨复又卷起断江真气只是一挥手便将案上书信半空中扬起然后直接切成两半这才在座中瘫下并端起一碗温茶冷笑起来: “我今日明说了便是从蒲台上光着身子跳下去也不可能与他什么李四郎去打什么张金秤的!” 老都管只能点头。 不过随着被切开的书信慢悠悠飘落于地却居然有一个夹片从中飞出程大郎可以不管老都管却不能不管便俯身捡起将之递给了愈发不耐的主人。 程大郎端着茶水睥睨着眼睛只在自家心腹老都管的手中看去而只是一看却又整个呆住连端茶的姿态都不再变。 半晌其人方才缓缓放下茶水小心翼翼接过那张夹片然后又看了两遍这才来问:“这是从这封信掉出来的?” “是。”老都管有一说一。 “你知道写的啥吗?”程大郎继续来问。 老都管只是摇头。 “这是那个杀了南衙相公把皇帝吓跑的张三郎请我跟他一起造反的信函要我加入他的什么黜龙帮……却居然在这封信里?”程大郎似乎有些茫然却又有些小心。“送信的几个人?来了几日?现如今在何处?” “一个人来了四五日了尚在庄子内等回信。”老都管赶紧应声。“按照常例供给的。” “十两银子每日一斗米……自家生火做饭?”程大郎也慌乱了起来。 “是……”老都管愈发紧张起来。“可是误了事?” “误了事也不怪你。”程大郎即刻起身捏住夹片。“速速带我去见此人。” 老都管只能匆匆跟上。 “算了你不要来。”程大郎走出后堂忽然又回头叮嘱。 老都管会意即刻止步……但片刻后还是跟了过去。 程大郎只是无奈摇头。 而不过一刻钟后闻名东境的程大郎便见到了信使后者正扒在墙头上吃饭呢……白米饭上面铺着青菜和腊肉……看起来吃的还挺香。 然后正在偷窥自家的骑兵。 程大郎在下面看了一阵子有些犹疑起来这倒不是说他社恐而是说对方这个样子十之八九正是那位却偏偏自我委屈到这个地步在自家庄子里自己生火做饭勾兑了四五日俨然是要找自己做事的……而他程大郎又不愿意过早与对方纠缠卷入是非之中。 再说了张金秤有那么好打的吗? 打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唯独事到如今再做遮掩反而显得可笑……所以犹疑归犹疑片刻后程大郎还是从后面朝墙头上的人拱手而对: “程知理见过贵客乡下地方家人有眼无珠招待不周让贵客见笑了。” 墙上那人也就是张行了闻言捧着木碗回头来笑:“我还以为阁下叫程知节呢……原来叫程知理既叫知理如何这般不知理?” “不关主人家事情。”老都管赶紧上前作揖赔礼。“都是老朽认不得贵客失了礼数……老朽给贵客赔不是了。” “老都管哪里招待不周?”张行扒了口饭只是来笑。“我又不是什么贵家子弟不晓得稼穑艰难……每人每日一斗米挺好还能匀出来一些给本地庄户换些酱醋肉菜……对双方都很周到了。我刚刚说他不知理不是说他不知道礼数埋怨自己受了苛待而是说他不知道道理明明清楚老都管做得没错也知道有些江湖人脾气大还不晓得我为人却让你这位一把年纪出来顶缸无端受气哪里像是闻名东境、八面玲珑的程大郎?” “贵客误会了。”老都管赶紧再度解释。“刚刚我家大郎专门让我不要跟来是我怕误了大郎的正事自家愿意过来赔礼的……倒是老朽小看了贵客的气度。” 程大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插嘴了。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人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也罢。”张行笑道。“看在老都管的面子上此事就此揭过……不过老都管也请回吧我与你家大郎有杀头的买卖要说。” 那都管晓得下面要说正事只能匆匆离去。 而人一走张行便在墙上拿筷子一招:“程大郎且上来说话。” 程知理晓得对方在反客为主心中无语但还是飞身而上与对方一起坐到了墙头上然后重新拱手: “敢问可是屠龙刀张三爷亲自当面?惭愧惭愧!” “好腊肉。”张行也不答话只是夹了一片腊肉在对方面前一晃然后整个嚼了下去。 “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让贵客见笑了。”程大郎怔了一下晓得对方是默认身份更加不安起来。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张行继续一边吃一边叹道。“我本是北地农人出身如何不晓得农家辛苦……有腊肉有米粮便是最好的东西了……反倒是程大郎老是盯着这个却如刚刚老都管所言显得小瞧了我。又或者你程大郎本是个多疑的人这等小事也怕我是作假所以三番两次来试探?” 程大郎只能闭嘴。 “程大郎其实不必这般小心也不必装什么样子。”张行继续端着碗拿着筷子指点庄园。“我来你家庄子上四五日便已经看出来了若论这庄子上的制度你家这里跟徐大郎那里都是头一档的远超出其他那些豪强今日又见了这几百骑更是佩服……所谓主客分明职责清晰生产者、保卫者各居其职不说还有完备的交通联络渠道、防卫设施、治安手段……可见你打小受的教育应该就是正经的上马为将、下马为吏的东齐贵种教育。” “哪里配说什么贵种?”程大郎听到这里方才勉强插了一句嘴。“让张三爷看笑话了。” “不必妄自菲薄。”张行继续笑道。“依着我说东齐覆灭后大魏用政苛刻你们这些人还不得不小心应付官府同时还要在在江湖上用力所以历练的更多学的也更多也能知道稼穑的艰难也能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道理最后反而超出祖辈许多而不自知……程大郎!” “哎!” “你与徐大郎其实都是天然的乱世虎臣不比那些东都、关陇的龙啊、凤啊差……”张行忽然严肃点评道。“只是可惜因为大魏压制的太厉害不免苟且心态多了些都有些自暴自弃不敢伸张志气的样子显得没有格局……这不对。” 程大郎张了张嘴到底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敷衍:“张三爷未免高看我程大了……几个小庄子而已如何扯得上这般多东西?反倒是张三爷沽水边的事情震动天下南衙相公说杀就杀了一郡太守说扔就扔了而且逼得靖安台当场与圣……与皇帝分道扬镳吓得皇帝直接逃了……” “咱们就不要自吹自擂了只问你件事情。”趁机扒了两口饭的张行忽然打断对方。“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他们给你写信了吗?” 程知理怔了一怔到底是没敢说谎只是硬着头皮点了头。 “那知世郎王厚还有渤海高士通那些人给你写信了吗?”张行死死盯着对方又扒了一口饭。 程大郎又只能点下头。 “本地官府呢?” “也写了。”程大郎被问的憋屈终于刺了半句。“都看中我这区区五百骑了殊不知我这五百骑是多少个庄子一起凑得是用来保卫乡梓的难道要剖成几瓣一家四五十骑送过去……” “是是是我晓得。”张行连连点头。“可如今这个世道跟局势你难道还想独善其身吗?” 程大郎叹了口气:“可也不能咄咄逼人逼着人家做不妥当的事情不是?” “什么是不妥当的事情?”张行抓住对方言语反问。“是从贼不妥当还是违背人心跟着官府不妥当又或者是参加黜龙帮然后帮着都水使者李四郎去打张金秤不妥当?” 你说哪个不妥当?程大郎心中无语却只能闭嘴。 “程大郎你现在的难处有两个。”张行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就在屋顶上放下木碗认真分析道。“第一个是你心里大概清楚短时间内高士通、王厚那些人就要趁着这一波大浪过来席卷州郡而偏偏以你的见识又知道他们必不能持久大魏屯军迟早要来于是潮起潮落间你不知道如何保持立场;第二个是你父亲都还是一郡之主到了你这份上是有功名心的可是力微兵少虽有才能却不能伸张……是也不是?” 程大郎干笑了一声:“张三爷说啥就是啥。” 但笑完之后却又立即肃然起来因为对方说的确实条理清楚也的确是这个事情。 张行似乎不管对方插科打诨只是继续来劝:“而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一举多得既能在明面上敷衍朝廷又能让你在私下里不被河北、东境豪杰所厌弃还能让你自大自强起来为什么不能去做呢?” 程大郎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反问:“所以张三爷的意思是先加入黜龙帮然后帮着那个都水使者打掉张金秤吗?” “是。”张行恳切以对。 “道理我是懂得。”程大郎叹了口气。“加入黜龙帮又帮着朝廷的人去打张金秤这样算是刀切豆腐两边滑日后谁起来了我都能应付……打掉张金秤吞了他的人指不定那位都水使者还能给我分些军械物资也算是自强自大起来然后也就更能在潮起潮落里存身了?” “是。”张行恳切颔首。 “如何打得过?”程大郎就在墙头上将手一摊。 “你不去看一眼如何知道打不过?”张行也严肃起来。“就在这里靠一张嘴吗?” 程大郎无语至极到底谁只靠一张嘴? 不过他到底知道此时对方正是名望最高的时候即便是个只有一张嘴的刺客也不能好翻脸所以想了一想依旧正色来对:“如此张三爷此行过来是要我随三爷过河去看一眼局势了?” “不错。”张行昂然做答。 “可若是过了河亲眼看了局势觉得还是不能打又如何?”程大郎诚恳追问。“张三爷要在江湖上说我的不堪吗?” “不会。”张行喟然以对。“以你的务实和狡猾便是觉得不能打也会敷衍过来说可以打然后趁机伪作一场……让我一败涂地之余无话可说……不过真过了河以程大郎的聪慧和本事只怕一眼便会晓得这一仗其实是我在努力提携你拼了命的给你机会然后便依然说可以打却不会趁机伪作一场了。” 程大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点头:“我晓得了左右都是张三爷的恩义……而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打一打?” 张行如何不晓得对方根本不信但既请动了对方动身便也不再说话。 翌日上午两人急匆匆渡了大河大约只是走了十几里地尚未到蒲台前经历了各种关隘、巡逻队后程大郎便忽的勒马认真开口了: “三爷我晓得此时说什么都要招你讥讽但我觉得以这位都水使者的治军本事委实可以打一打!” “什么都水使者?”张行冷笑一时道。“这是我至亲兄弟一般的人物夹袋中最擅用兵的一个韩博龙的亲外甥你都到了此处也该有些醒悟却还不愿意喊一声李四爷吗?” 程知理知道理亏了只能赔笑……他这种人反而更容易做得出来低姿态。 就这样又走了数里来到了蒲台大营前张行也不带人去见李定而是径直上了蒲台放任此人居高临下观望营寨。 程知理四下张望只是不说话。 待到小周引李定过来了张行也只能喊住了对方:“程大郎莫要看了且过来见见李四郎。” 李定便欲拱手。 而程大郎闻得此言抢先一步跳过来直接迎上就在张行身前握住了李定的双手言辞恳切至极:“程知理见过李四爷我自是张三爷至亲兄弟一般的相交却只在他夹袋里算个一勇之夫的规制听说三爷要做大事便匆匆凑了八百骑李四爷莫要见外需要什么使用尽管吩咐……程大万死不辞。” 李定一脸茫然小周倒是一脸恍然的看向了张行。 而言至此处程大郎复又来看张行同样言辞恳切:“三爷!老程不识的天下好多英雄今日得见稍有失态还请三爷莫要见怪!” 张行撇了撇嘴只是不吭声。 ps:感谢新盟主东方拓老爷……老爷五一快乐! 正文 第七章 侠客行(7) “到底是五百骑还是八百骑?” “八……八百我分队让他们在不同庄子里轮流休息最多出动过五百就对外诈称五百……实际上有八百以防万一。” “怪不得张三郎说你是个精细人。” “哪里……哪里……都是为了生活。” “不说这个……披甲率如何?铁甲多少?皮甲多少?铁甲是什么甲?多少副明光铠?” “铁甲跟皮甲一半一半吧但都是捡的破烂从登州大营逃出来的那些人手里买的……皮甲我还能自己补铁甲委实补不妥当只能拿皮子勾兑着真正的全甲不过七八十……其中明光铠只有七八副……马铠只有半副。” “铁甲配件我给你补全但也没必要全铁甲……要留三五百轻骑是合适的……至于马铠你为什么还指望马铠?成不了建制有什么用?兵马是要因地制宜的才好又不是两国交战……而且你也养不起。” “是是是。” “兵器用的什么?” “啥都有弓弩刀枪矛槊盾还有几个投矛手……但为首的几十骑都是我选出来的也多半都有修为全都是点钢长槊加硬弓。” “有些意思了。” “掏了家底了……” “把用长兵器的、铁甲的尽量放一起最少放在前头跟着你的点钢槊修行骑兵一起用不求其他只求关键时奋力一冲……至于用短兵器的、皮甲的可放在后面也可以分开使用……其实还可以在短兵器的队伍里每二十个人加一兜渔网、两把钢弩、一根钢叉……没有钢叉木叉也行。” “有道理方便乱战步战也不怕。” “主要是对上修行者有奇效……” “原来如此!” “平日里伙食怎么样?能三日泡一回脚、五日刷一回马吗?” “……” “马匹是什么马?用的什么饲料?” “……” 点起火盆的永久性的营寨大堂内李定跟程知理以及李定临时提拔的几名蒲台本地的官吏、军官正在那里议论纷纷张行一开始还能强迫自己去理解后来就听得有些似是而非了再加上被火盆烤的发软以至于稍微显露出了一点倦怠之色。 反倒是小周时不时还能插句嘴。 不过他张老三便是再糊涂也晓得这类东西才是战前最要紧的东西……实际上早年曾身为某乎大v且不提便是看过的一些高端网文都会说每晚上能泡一次脚的军队在封建时代几乎是无敌的……对此张行一开始还将信将疑但是等到参与了一场西行一场东征就立即醒悟过来这话是异常准确的。 原因无他在这种人身依附为主的时代和体制下想要公允的给整个部队、尤其是最基层提供充足的后勤本身意味着太多东西了。 能做到这个东西你修行者也罢专业技术官僚也好基层作战士卒也成都会团结到你身边的……说句不好听的这种队伍因为洗脚被突袭打败了仗又如何?肯定也能卷土重来的。 那就真有点仁者无敌的感觉了 事实上张行在西巡的前半段还能努力让伏龙卫们泡上脚后半段就不行了到了三征东夷的时候就更是一塌糊涂。 故此他历来晓得其中的艰难也晓得其中的利害。 当然了灯火下聊来聊去最终还是聊到一些张行稍微能够理解的范畴了。 “这一仗具体怎么打呢?”小周忽然来问。“李四爷可有决断?” “兵法上来说讲的是一个因地制宜临机决策但大略上来说自然是诱敌深入然后十面埋伏了。”戴着武士小冠却披着布衣的李定脱口而对。 周围几人包括李定自己的下属全都沉默一时这倒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十面埋伏的典故不好理解实际上之前江南八大家虞显便有类似典故。 只不过…… “我们有五千步卒八百骑兵对方兵力虽然不晓得具体有多少可怎么也是我们的七八倍甚至十来倍他们对我们十面埋伏倒也罢了我们如何能十面埋伏他们?”程大郎认真来问。“李四爷可是有别的计较?” “这就要看你的骑兵了。”李定从容做答。“所谓十面埋伏并不是十面包围不需要团团围住如何而是要借助地形、工事不断以埋伏、突袭的方式对敌军进行分割与驱逐……换到张金秤这里其实就是在诱敌深入或者在他转移、逃亡的同时不断的削减他身边的有效兵力最终让他身边的部队陷入崩溃然后一击致命。” 众人齐齐恍然。 程大郎也拊掌以对:“这就是嘛正该如此!自清河到此处沿途多河他们人多必然队列不整我们集中精锐准备好渡河的东西沿途用骑兵和骑马步兵不断的削减他的兵力同时也是引诱他们继续进攻的手段等到他反应过来却不是他能说话的了。” “当然。”李定继续在灯下言道。“也有备用方案若是他的兵马果然强横或者我们的兵只是样子货那引诱他到蒲台逼迫他围攻蒲台大营然后伺机反攻也是可以的……而且这些只是指导大略侦察、内间、骚扰大营都是少不了的……既然程大郎来了都决心要打那明日起便要针对张金秤做全面的应对。” 程大郎犹豫了一下并越过那些李定沉默的下属看了张行一眼。 “什么?”都快打哈欠的张行注意到了这边冷冷问了一句。 “其实张三爷让我先去试试诈降如何?”程大郎认真来问。“我也是本地有名头的他恰恰不知道我们是一伙的……若能出其不意取他性命……岂不是省了诸多事情?” “那与刺杀有何区别?”张行冷冷反问。“程大郎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程大郎严肃拱手:“愿闻其详。” “第一要名正言顺击败张金秤兼并其众以作清河屠城的警戒。”张行扶着桌案言辞清晰丝毫没有之前倦怠之色。“第二是李四郎马上要走但心存仁念走前要将蒲台这里的几千兵弄出威势来使得此地黎庶皆能自保;第三是要你程大郎手上有兵、有地盘、有说法也能自保;第四是要黜龙帮在此地落子……告诉什么东齐豪强、什么地方英杰到底谁是河北中原的主人!” “而这四条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我张行为了剪除暴魏、安定天下所设立的条款。”言至此处张行盯着程知理认真追问。“程大郎你觉得你去刺杀了便是能成能成这四条里几个事情?说句不好听的你若是去刺杀了、还成了那我跟李四郎恐怕便要想着如何对你十面埋伏了。” 一时间堂中莫名寒气弥漫许多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而程大郎也是一愣继而只能拱手作揖认真赔礼:“是我仓促了我程大愿意亲自去做侦察务必将这一仗打的漂漂亮亮全须全尾。” 李定的几名下属齐齐去看李定却只见到后者微微颔首:“那就这样吧劳烦程大郎了。” 几名本地下属或低头或趁机附和。 程知理趁机告辞其他几名下属也主动告辞便是小周也跟了出去。 而片刻后堂内便只剩下张李二人了。 “程大郎不老实。”李定扶着桌案认真分析。“我那几个下属应该慢慢来他刚才那一出看起来是帮你对话收拢人心其实反而有迫不及待的感觉乃是借你我的威势压服那几人的姿态……马上要打仗而且是以少击多说不得会让那几人中有人心里不稳。” “是这么回事。”张行扶着额头坐到一旁椅子上。“但迟早都要来的……况且何止是程大郎?徐大郎、单大郎还有什么魏公、李公?哪个是好相与的?你李四爷就是省油的灯了?你今日把几个下属拉出来作甚?” “我不该给他们些说法吗?”李定沉默了一下当场反问。 “自然可以。”张行打着哈欠来答。“我也没有反对……只不过人人都把他人求功利、拉山头的事情当做坏心思自己来做就是好心思未免容易陷入其中……这几个人里面你最中意哪个?” “那个房县尉……你觉得怎么样?” “清河房氏的子弟?” “对。” “怎么说呢?”张行微微打起精神。“照理说是你李四郎看中的人物也没理由反对甚至清河房氏本就在渤海、平原影响广泛选他来跟程大郎搭配最是能够牵制程大郎也决计不敢撕破脸……” “我就是这个意思。”李定赶紧点头。 “但他偏偏又是清河房氏的人。”张行复又转了过来。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李定无语一时。 “无他同样是东齐余孽同样是不能在大魏做官但程大郎、徐大郎那些武勋之后跟这些山东河北世族不是一回事……在东齐的时候就是不可开交的对头在东齐的时候就是世族高门跟寒门武勋。” “我自然知道。”李定有些无奈。“说白了你就是信不过这些高门子弟?” “寒门武勋最多是豪强作风狡猾自保。”张行有一说一。“而这些高门子弟不是没有本事也不是说不恨大魏但造反和做事的信念都不稳当而且目中无人素来看不起我们这些寒门……到时候可能就会膝盖一软随时投敌的……就好像你李四郎到了这个地步都还埋怨我不去武安做太守都还想回东都看前途!” “你就是还记恨着这个事情!”李定气愤一时。“那你家白大小姐直接回去了又如何?” “她答应过我会回来找我的。”张行平静做答。“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到这一步了吗?”李定耸然一惊然后立即回过神来。“既如此为何不许我去东都掌握点力量以作观望?” “就你?”张行发自内心差点冷笑出来。 “我……”李定欲言又止最后硬生生反问。“那你说你看中谁了?” “我之前来的时候在西面遇到的第一个关口有个文吏后来我让小周去打听了姓程但跟程大郎没关系而且也不是本地人……叫什么来着?” “程名起。”李定幽幽叹了口气。“寒门小吏……就因为被你撞上就要提拔他?” “不行吗?”张行在座中昂然反问。“我张三郎一见此人就觉得他有出将入相的资质抬举他怎么了?我不能抬举?!还是谁要说我没有眼光?” 李定还要说话。 张行终于不耐:“李四郎你要是留下哪有那么多事?自然是你来做我的东境主人我还能一万个放心可如今你既然要走东都这里的事情不该以我为主吗?!只你们是不省油的灯我张行是白点的蜡烛不成?!” 李定终于不再反驳沉默半日后方才喟然颔首:“你说的对说得对……我这是……我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这是要走了又担心东都没个头绪所以想留扣子;是功利心起来了又不敢赌而且还不愿意承认罢了。”张行嗤笑一声反而惬意起来。“不过讲句良心话什么清河房氏的子弟我是真信不过便是你在放你人事我也要叮嘱你小心一二的……还是那句话谁让我是个出身低的呢?” 李定只能敷衍点头。 就这样当夜一名会议参与者试图渡河往蒲台县城去做告发被早有准备的周行范拦住轻易杀了示威。为此因为押送粮草而流落在蒲台大营的魏郡平恩县小吏程名起被火线提拔为了李定的副手参与管理蒲台大营翌日就参与了军议。 至于说张三郎在向李四郎推荐这个人时非在蒲台大营里说此人有出将入相的材质也如笑话一般传遍了整个大营的高层。 而也就是这一日下午程大郎也离开了蒲台大营然后在平原郡境内偷偷汇合过来的二三十骑径直往更西面的清河郡而去。 彼处清河大豪张金秤已经席卷了七八个县聚起了四五万青壮连清河房氏、崔氏都因为他的放肆劫掠与屠戮主动逃离了乡下庄园进入郡城躲避……一时间半个清河都俨然为这位张大豪所有。 也就是这时这位张大豪陷入到了粮食危机。 这是当然的从大魏先帝爷开始就习惯性将粮食丝绢藏在都城周边的仓库里遇到灾年直接派兵一围了事东齐核心故地的民间哪来那么多余粮? 更何况如今秋粮尚未成熟。 甚至张大豪一开始的劫掠和屠戮似乎也不是找不到理由的不劫掠哪来的钱粮?不屠戮谁来养这些人? 他张大豪又不是官府。 况且官府都不养的凭什么让他养? “打黎阳?” 身材高大年约四旬的张金秤大马金刀的坐在高唐县的大堂上对这名刚刚来投奔的文士表达了不屑。“你是想害我吧?我当然晓得黎阳有钱有粮黎阳仓嘛河北的钱粮都在那里可那地方在汲郡跟东都只隔了一个荥阳郡……大宗师一怒扔下东都来砍了我怎么办?魏军邺都的精锐屯军从身后扑出来怎么办?而且我要过去是那么简单的吗?武阳郡怎么说?” “是……是臣下考虑不周。”那文士赶紧认错。 “知道错了?”张金秤冷冷来问。 “知道了。”文士再三点头作揖。 “砍了。”张金秤随手看向身侧一名武士然后抬手往下一指便指向了那文士。“既做了半郡之主就得赏罚分明!” 文士尚未反应过来几名披甲武士便涌了下去而且几人都是修行之人其中为首者更是一位真气外显的奇经高手就在堂上轻易拿下此人乱刀砍了了事……然后方才拖着分成块的尸首下去复又着人上来洗地。 “这厮存心不良想取我性命罢了但也没办法这年头好人越来越少……”血腥气中张金秤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胡子感慨起来复又醒悟到什么只往堂下一摆手。“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你们都是兄弟兄弟的话我张金秤是会听的……你们都说说该往哪儿去取粮食?” 下面坐着二三十号豪杰出身高低南北各不相同闻言齐齐挤出一点笑意却无一人敢再主动出列。 “得说话!”张金秤见状不耐起来直接点了一人。“郭敬恪小郭!咱们虽是老交情但你是刚入伙的刚入伙的都得做个进言才行……你来说说咱们往哪儿去取粮食?” 郭敬恪心中早将那个要自己来当内应的张三爷张龙头骂了祖宗十八代此时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小心以对: “张大头领想要粮食除了黎阳的话河对岸徐大郎、单大郎那伙人的庄子里也有……” 张金秤闻言皱眉。 “但过河有些麻烦徐大郎和单大郎也不是好相与的。”郭敬恪见状赶紧摇头自我否定了意见。“这样的话大河下游隔着平原据说在渤海蒲台那里也是有一些屯粮的乃是三征时放在那里的……据说还有军械甲胄……或许可以取!” “渤海是高士通跟孙宣致的地盘……”有人小心插了句嘴。 “所以说去晚了说不定会被这两位取走。”郭敬恪心乱如麻只能想一句是一句。 “这就有问题了。”张金秤在上面拍着案板烦躁言道。“这俩人为啥不去取这些粮食?是有什么说法吗?” “我能想到的……”郭敬恪勉力回复却怎么都记不起来那些词了。 “是程大郎是知世郎王厚!”张金秤忽然自家拍案而起。“蒲台挨着河县城在河南应该是程大郎摇摆不定其他三家相互忌惮……得三家做个联络才好一口吃了这块肉!他们在相互掣肘子!” “大头领英明。”郭敬恪还能说什么。 “若是这般我趁着他们三家掣肘的时候只领着人突袭过去将粮食闷头搬回来也不是不行。”张金秤在案子后方转来转去。“不过守将是谁?会不会也有些本事呢?此战不能拖延的。” “没有守将是个都水使者据说是关西名门……但不是将门就好像房家那样的名门……陇西李氏的出身……原来管修路后来管河运的。”郭敬恪见到事情回到了正路上终于勉强压下不安说出了那句话。“大头领你想想他要是会打仗还能去修路?!” 张金秤终于再度拍案然后看向了身侧血腥味未散的武士首领并以手指向了下方的郭敬恪:“小郭说得好就去打蒲台!把上次打清平缴获的金银分他一些!既做了半郡之主咱就得赏罚分明!” 初秋时节得了赏的郭敬恪居然当场吓了一哆嗦然后又忍不住在心里将某人骂了一通……这都什么事啊? ps:例行献祭新书《锦唐》……是一本古代刑侦小说题材难得。 【锦唐】桐棠新作破奇案建锦衣卫创锦绣盛世 正文 第八章 侠客行(8) 郭敬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完成了两位大龙头叮嘱的任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算是谁的人? 须知道他生意本在河北主要是贩马……但跟潮客类似这种灰色生意往往需要更直白的人身依附所以对于他小郭头领而言总是要对幽州那边的一个军头跟河南的徐大郎拿低做小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徐大郎带着仓促入了伙。 而既是跟着徐大郎入的伙徐大郎又是左龙头李枢的人自然跟右龙头张三爷不是一路人只不过下船的时候两位龙头是当面说的事情随口提了一嘴需要有个熟悉地头的人往清河这里做件小事他郭敬恪才接了这个茬。 说句良心话这伙入的仓促活接的也仓促从头到尾都有一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这种情况下什么安天下的大义也就是入伙当天有点热血沸腾的感觉还没过河就忘了;什么接到传讯后务必引诱张金秤去打蒲台也在入伙后看到张金秤乱杀人的情形下做了个胡乱应付;反倒是后来张金秤赏了许多金银器物多少让他这位穷惯了的郭公子有些感触。 风里来雨里去又是贩马又是入伙图的不就是这些吗? 当然了考虑到张金秤造反后那个古怪样子外加徐大郎的积威以及两位龙头的装模作样他到底是没有忘记给来人传个信让人告诉那位不知道在哪里的张龙头只说在他郭敬恪的努力下张金秤终于要去打蒲台了。 想来也是大功一件。 不过很快郭敬恪便意识到了最起码自己的传讯本身没啥意义……因为张金秤一旦拿定主意很快就出发了而且动静大到也不需要人去传讯。 “那是啥?” 青黄色的田野前秋风微荡领着两百骑等在城外空地上的郭敬恪茫然一时因为就在所有人等待张金秤出现的时候居然先有人从城门口扛出来一堆类似于肩舆之类的存在也就是俗称的双人抬子。 “那是大头领的座驾。”旁边立即有追随张金秤久一些又跟郭敬恪相熟的人来做解释。 郭敬恪在马上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挠了下头盔:“便是坐抬子为什么要这么多?一个不就行了吗?况且坐抬子哪有骑马方便?” “郭头领这就没见识了。”那熟人摩挲着脸上的伤疤感慨道。“这都是跟皇帝学的皇帝不是有个什么观风行车吗?据说是好几千辆大车拼成的带轮子大车车上装了几百个美女啥的吃喝拉撒睡都在上面。这张大头领虽然不敢跟皇帝一样可拿几十个抬子凑成一个大抬子也是显出能耐的……” 郭敬恪茫茫然一时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十几个肩舆……也就是抬子了……弄出来后立即开始以铁棍相凑以绳索相连然后很快拼凑、组合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连环抬子……抬抬子的人被卡在孔洞里依然可以活动而抬子中间则空出一个方圆丈余的大空子。 这个时候复又有人将一个木制的巨大方形木榻抬出来恰好卡在了抬子中间的空子上。 随即数十名力夫们一起发力将这个巨大的连环抬子奋力抬起两边则迅速将数辆牛力、马力四轮大车赶来塞到抬子四面。 到此为止一个奇怪的但确实很壮观的半抬子、半车子的巨大座驾便组合成功了。 有时候吧你不得不承认一些人的想象力。 也一直到这个时候张金秤张大头领才披挂完备、昂首挺胸的从城内出来然后堂皇踩着人背登上了这个座驾又有侍从跟上在上面打起伞盖。 这还没完立即又有张大头领的亲兵过来要求各位头领上前问候请安。 郭敬恪看的发愣此时更加不敢怠慢赶紧与其他几十个头领一起过去朝着大马金刀坐在那里张金秤俯首半跪行礼问安然后闻得上面一声应许匆匆起身又被相熟的人迅速拽到路边。 到此时只闻得力夫们与车夫们齐齐发一声喊便看到四面牛马先动中间人力扶住巨大的座驾便缓缓启动开来。 “郭头领别看了。”待座驾走过百十步郭敬恪还在发愣旁边那位王姓的大疤瘌首领便立即催促。“这是大头领才有的威风咱们俩带的是骑兵都赶紧带人绕前面去给大头领开路。” 郭敬恪应了一声便与对方一起动身却又将一些想法强行压在心里——他其实很想问问其他所有人这种玩意真的很威风吗?是丑是俊不懂吗?皇帝就坐这个? 而且半个郡的地盘四五万人到底算什么啊?郡守不也是骑马坐车吗?那个张三爷不也是弃了郡守的人物吗?还自己牵着骡子下船呢。 上了马从两翼超过去郭敬恪再度瞥了眼那个奇怪的座驾复又恍惚记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从北地贩马过来似乎还跟张金秤一起喝酒那时候对方酒后轻易制服了一匹隐约带着龙种的犟马俨然威风凛凛姿态豪迈……所以他怎么都不理解这才过了一年如何就变了一个人? 莫非是杀人杀多了被三辉四御给下了咒? 一念至此郭敬恪只能快马加鞭匆匆向前脱离了这个让他感到不适的座驾和昔日故旧。 但不管如何了大军数万终于滚滚向东而去。 然而虽是带了十几天干粮没有什么额外的家眷子女很有一些轻装上阵的感觉可真要行军到底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事出来…… 比如说安营扎寨的本事是有的大魏朝谁还没被征召去做个民夫啊?但最多挖个坑、排个栅栏……实际上栅栏也很少有因为绳子金贵一旦用出去就会被隔壁营寨的人偷走所以负责回收的后卫部队天天告状。 前卫侧卫也是有的但除了前面两支骑兵外大部分部队走着走着就会失去方位感各部相互之间速度也不一致左卫走到中间后卫发现身后多了支部队都是寻常事。 军纪部队也是有的张大头领的亲军就是但下来巡视往往以收取贿赂的多少来决定最终结果。 至于什么集体拉肚子相互指责谁把粪坑挖到上风行军堵塞私藏了姘头妓女啥的就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情况下不过两三日素来聪慧的郭敬恪便隐隐意识到了一点什么……或者说大约理解为什么张金秤在一些事情上会那么选择了。 说白了张金秤虽然是大头领但却没有本事细致的管到下面的人只能通过设立一些头领来控制整个部队。 而头领领着一伙人这种模式又注定了各家都会以地域、亲故结成团伙和绺子。这种团伙、绺子一旦结成首先是内部会变得格外团结然后相互之间对立又是非常严重的。 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知晓下面情况的张金秤只能不断的用各种方式强化和署理自己的权威杀人是为了这个奇怪而威风的座驾是为了这个强迫头领们对他仪式性的行礼也是为这个每日早晚明明无事还要头领汇合军议还是为了这个。 这么一想的话郭敬恪心里又对张大头领产生了一点些怪异情绪他开始觉得这位算是故旧的大头领其实没那么不可理喻。 “对了!” 这日早间例行的早餐军议快要结束坐在那个巨大方榻上的张金秤想了一想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有个事要说一下……这不是地里的庄稼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吗?到时候也是咱们的粮食那我想了一下咱们行军不该这么乱踩乱踏的……太可惜了。” 众头领纷纷颔首而且这一次很多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认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是能接触到农事的甭管这个“到时候也是咱们的粮食”是怎么一回事可保护快成熟的庄稼委实太符合大家的认知了。 郭敬恪就是其中一人。 “那这样从今天开始回去后行军的时候都注意些都好好走官路。”张金秤继续随口吩咐。“谁要是踩踏了庄稼就砍了谁的脑袋……不要将我的军法当做无事我可是素来赏罚分明的。” 听到这里众头领一个激灵立即扬声答应。 说白了这位张大头领杀起人来委实是不在乎的……往往是说要杀了那一旦出事必然杀了否则就觉得自己会被他人小看一般……而这件事情刚刚被提出来很可能会被抓典型。 “那就好都到外面等着吧!”张大头领见状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便也干脆示意。“今日天气好咱们早些出发……” 众人自然无话立即放下早饭蜂拥而出到门前等候。 片刻后自然又是巨大的座驾被结成然后张金秤登上座驾接受所有大头领半跪行礼的一番拖沓。 好不容易折腾完众头领各自归位匆匆带着各自部队启程郭敬恪例行领着自己的马贩子骑兵在前面先走却在半个时辰后忽然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遇到了另外一小队骑兵。 这队人不多不是十余骑但为首者是他认识的人。 “郭头领。” 山岗下等候已久的牛达一马当先相距百十步便独自出列。 “牛头领。”郭敬恪莫名心中一个激灵但还是赶紧单马向前与对方相会。“可有见教?” “辛苦郭头领了。”两马相交牛达低声叮嘱。“事情已经准备好了从前方鹿角关开始便是八十里豆子岗盐泊地就从那里开始动手今日中午之前务必脱离张金秤大队先行进入鹿角关与大军汇合……以防误伤……顺便还要将另一支骑兵尽量诱进来先行吃掉。” “晓得。”郭敬恪严肃以对然后鬼使神差一般明明已经将本部全都带出来的他复又压低声音告知。“但我还有十几个兄弟被张金秤抽了放在中军后面我先单骑过去做个叮嘱让他们自行从后面跑走然后再回来做引导……绝不误事。” 牛达看了对方一眼并未有半点怀疑:“小心为上张金秤毕竟是几万兵军械都是朝廷抛洒的绝不缺的咱们人少一个不好要陷在里面……算了我就在鹿角关后面等你岗子上面插着红旗不会错过的。” 郭敬恪连连点头。 就这样双方接头完毕牛达率自家的十几骑疾驰先走而郭敬恪在踌躇了片刻后只让副手带着部队缓行在前然后便独自一人驰马往中军而去。 巧了他抵达中军“座驾”时张金秤正在杀人。 十几个布衣丁壮被按倒在一个小河沟畔哭喊求饶涕泪俱下却不耽误甲士们一刀一个然后例行割首示威。 “怎么回事?” 郭敬恪随便问了一名负责行刑的张金秤亲兵军官。 那军官见是郭敬恪倒也客气:“郭爷不必在意这些力夫蠢笨犯了军法踩踏了庄稼……” 郭敬恪连连颔首不再理会而是继续往偌大的座驾那里走马……实际上如果不是今日这个踩踏庄稼要偿命的军令他小郭首领未必会选择走这一遭……这个事情让他隐隐觉得这位旧交就算不是好人也多少没有杀人杀成疯子再加上之前的赏赐才让他决定过来做个适当的进言提醒。 不是背叛谁而是偿还掉这份恩义只要张金秤知道有正经敌人要来打他就行。 然而走不过几步阳光之下郭敬恪陡然勒马因为他清楚的看见那个座驾不是主动停在那里的而是歪倒在河沟旁的庄稼地里的……再一回头这才发现那些求饶的力夫脚上多有湿润与淤泥……换言之踩踏的庄稼的恰恰是这个座驾而死掉偿命维系军法的则是这个座驾的力夫们。 导致整个座驾踩踏到庄稼的原因毫无疑问是因为过河时湿了脚又要扛着这么个东西根本支撑不住。 郭敬恪读书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自己怪异的心情。 这个时候依然坐在座驾巨榻上的张金秤招了下手远远喝问: “小郭你怎么过来了?前方有什么事吗?” “有。”郭敬恪即刻下马远远下拜然后抬头恭敬告知。“骑兵往前探发现再过十几里就是豆子岗了……大头领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地方又是盐泽又是矮岗的还有河道里面肯定藏了不少溃兵和强盗……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就过来问问大头领。” “确实豆子岗这地方有点麻烦……其实要不是离家远我都想来豆子岗但豆子岗又穷。”张金秤略显烦躁的叹了口气。“这样好了咱们不走豆子岗还是走走豆子岗北面的官道你去告诉王大疤瘌传我的令一起到南面豆子岗下面做遮护谁要是敢从那边下来靠近咱们就杀了谁……这一次只管抢了蒲台的粮食就走不要弄多余的事情。” “晓得晓得。”郭敬恪在地上恭敬行礼然后立即翻身上马从那些悬挂着的人头旁边飞也似的逃走了。 当日上午折返后的郭敬恪率领本部骑兵先行驰入废弃的鹿角关进入绵延数十里的豆子岗汇合了牛达。 随即得到郭敬恪讯息的另一支张金秤前卫部队首领王大疤瘌也在两刻钟后率部毫无防范的进了鹿角关并在关后遥遥跟着郭敬恪的那支骑兵轻易越过了数条小河与沼泽。 再然后他就在一个山岗后的狭窄区域遭遇到了数倍于己的兵马伏击并在短短两刻钟内全伙崩溃小三百驴马混杂的骑兵少部分人战死大部分人选择向对方的首领一个唤做程名起的年轻人投降。 此战结束后随着旗语打出同样埋伏在豆子岗内的程知理率领八百骑兵开始出击通过绕行侧击的方式进行了一场典型的中距离骑兵突袭然后攻击了刚刚出发没多久正准备渡过一条小河沟的张金秤后卫部队并轻易得手还将营寨里刚刚收起来的宿营物资焚烧殆尽。 战斗忽然间就开始了。 一直到此时已经行进到豆子岗侧面官道上的张金秤方才意识到小郭提醒的没错豆子岗的蟊贼可能会是个麻烦往后一段路恐怕有点艰难。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九章 侠客行(9) “呜呜呜~呜~~~……” 下午时分渤海郡与平原郡交界处豆子岗北侧的平原上初秋的风中一阵先行短促然后悠长的号角声忽然响起却与秋风搅在了一起继而淹没在了骚动与呼喊声中。 原来两支张金秤麾下的绺子正在仓皇尝试渡过一条不过一丈多宽的小河以图跟上河对岸的大部队。 但是很快马蹄声隆隆作响便轻易震动了这片大地也让原本的骚动与呼喊陷入到了一丝停滞。可也就是一丝停滞而已随之而来的是更大范围的骚动与呼喊是仓促的逃窜与慌张的迎敌。 “是程大郎!” 有人当众哭喊起来。“程大郎的骑兵来了!” “长枪呢?长枪呢?两位头领不是备好长枪兵了吗?为什么不立起……为什么长枪兵在最前面?快往这边来啊!” “我们的骑兵呢?我们不是说也有两支骑兵吗?为啥不来救?” “修行的好汉都在哪里?不是说好几百个修行好汉吗?” “张癞子不地道他上午明明过来亲口说了要是程大郎过来就会回头救俺们的!” 然而长枪兵到底没有挤到前面自家的骑兵也没有出现修行者更没有影子友军暂时也没有出现……混乱与惊惶之下程大郎的骑兵尚未真的撞上来前面的贼军便自行恐慌掉头并引发了身后两股兵马的自行分离与逃窜。 随即打着程字大旗的数百骑兵轻松的在田野中和官道里维持了冲击速度甲骑在前轻骑在后顺势在两股贼军中追逐、分割。 毫无遮蔽的平原田野上惨烈的杀伤与血腥的践踏以及无助的嘶喊和彻底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今日内已经连续上演了两三次昨日也已经上演了两次每一次都是趁着少部分贼军被河沟分隔在大部队之外的时候出现的……而虽然每一次面对的场景都不同但最终都是程大郎的八百骑兵轻易完成了战术任务——突击、分隔、杀伤、驱赶。 最后就是被隔离的贼军被迫放弃与大部队的汇合掉头钻入西面的田野中然后分散着钻入其实并不多的高粱田里或者藏入灌溉用的小河沟内。 其实哪怕是少部分一人高的高粱田两人多深的小河沟在具有高视野和高机动的骑兵那里也都是没法藏人的但这些骑兵并不执着杀伤只要贼军主动背离大部队逃散开就会立即获得逃生机会。 接连两日只是程大郎就来了五次步兵也在豆子岗边缘地区出击过三次外加一开始忽然消失的两支前卫骑兵可能被突袭的部队自己还需要用生命领悟这个诀窍但作为大军统帅的张金秤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如此程大郎这一次突击即将轻松完成的时候遭遇到了一支意外之敌。 一股千余人披甲率极高、士卒格外精悍的部众忽然逆势而来匆匆往小河沟这边过来明显是要尝试救援。 当然了这股自然位列张金秤心腹的核心部队还是来晚了被挂在小河这边的两个千把人的绺子早已经被驱散逃离而这支甲士部队也被迫停在了其实还架设着浮桥的小河沟对岸——在对岸友军已经尽散的情况下尝试当着一支已经开始重新整队的骑兵的面渡河似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过明显得了吩咐的这支核心部队也不愿意就此退却。 “程大郎何在河间张伯涛在此可敢单挑?!” 就在程知理准备转身率部离去之时一骑忽然自对岸跃马而来马匹神俊居然直接腾空飞跃了小河然后从容嘶鸣落地而马背之人也身形高大披挂完整一副明光铠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在挥舞长枪放声求战。 “是张癞子张小乙。” 程知理身侧一名妥当家将立即上前低声汇报。“之前做侦察的时候便晓得这厮做了张金秤的心腹领着三支中军甲士中的一支……而这支甲士里面应该有两百弩手张癞子也是奇经通了四脉的高手!” 家将只是介绍情况但眼下之意不言自明——有两百弩手意味着只要将弩架上便可以从容渡河而张癞子应该只是仗着自己修为高做个拖延。 换言之这时候没必要纠缠该走就走。 “不错。” 全身甲胄的程知理咧嘴笑了一笑。“这时候走就对了……但张癞子毕竟是故人不打声招呼也显得不礼貌……那匹马也应该是匹龙驹给张癞子有点可惜……况且他架设弩阵不得个一炷香功夫吗?” 周围家将和心腹马槊甲骑都是跟惯了程大郎的立即会意却都一声不吭只是握紧马缰和长槊。 而下一刻程知理放声大笑抬起长槊应声:“是张癞子吗?等我来杀你!” 张伯涛闻言大喜便要回话。 孰料程大郎刚说完话便已经打马而来。 非只如此他身侧数十骑精锐甲骑也齐齐跟上其中至少一半人都散出真气来却是拱卫着同样冒着白光的自家将军直奔孤身一人背河叫阵的张小乙而去。 张小乙怔了一怔居然愣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却居然被不讲武德的程知理直接率众杀到跟前。 而他方欲勒马准备靠着胯下龙驹逃走却不料程知理身上白光忽然绽放如一轮玉盘断江真气附着在长槊之上也使得长槊几乎凭空涨了一丈长然后便看到一丈长的光芒朝自己身上当面斩来。 此时此刻张癞子、张伯涛或者说张小乙早已经放弃了逃窜的心思反而只有一个连续闪过的念头——这程大郎居然快凝丹了!可既然都这等修为了为何不堂皇单挑宰了自己反而率亲兵以多欺少呢? 他不要脸的吗?! 长槊翻过坐在马上的张小乙被从胸腹间直接斩断一时衣甲骨肉齐平继而血冒如泉翻落马下的上本身居然尚在思考。 只能说断江真气不愧是白帝爷的正统传袭。 闲话少见程大郎一击得手根本不理会河对岸的几乎丧胆的众多贼军甲士直接收敛真气掉头就走而也早有心腹亲兵上前牵了那龙驹跟上。 随即八百骑兵欢呼雀跃直接顺着平坦的地形往南而去却是赶在傍晚之前便进入了豆子岗范畴内汇集了岗内的大部队。 然后又在一个小石岗上见到了张三李四二位以及牛达、郭敬恪、程名起、房彦释、周行范诸将。 “程大郎得胜归来可喜可贺!” 牛达率先拱手他们出身类似兼为同乡自然要表示亲近。 “是这些人不禁打!我还以为是什么英雄豪杰结果不过如此!” 程知理大声来喊直接就在岗下脱了衣甲一时汗水如洗不说更是露出大半身白花花的腱子肉出来俨然一副豪杰姿态。 “你们不晓得这些贼人什么都不懂!昨日第一次突击那些后卫部队烧了他们安营辎重的时候居然让我在车上寻到百余架弩机……我当时便想要是他们用车子背河列阵架上弩我能如何?!结果只是连弩都不知道取更不要说列车阵了!第二次去打好多长枪都是大魏军中逸散的也都架起来了我还以为遇到懂行的了结果只是绕到另一边他们就自家乱了!到了今日这些兵马更是只会自相践踏连枪阵和弩阵都没立起来几个……” 张行和李定在岗上听得清楚却只在呜咽的秋风中相顾无言。 半晌还是李定用肘子顶了一下身侧之人低声来问:“你不下去抚慰称赞一二?做你的东都呼保义?” “昨日又不是没做。”张行撇了下嘴。“再说了这种人精一而再再而三使那种手段未免可笑……赏罚分明言必信即可。” “可人家都这样了你也该配合一二做给旁边几个人看也是该的。”李定催促不及。 张行略一思索便也点头却又在即将转身前低声来问:“仗打成这样是不是要改策略了?” 李定只是点头。 “待会无论什么军略最后下主意的之前都要先恭敬请示我。”低声说完这位张三郎方才负手走了下去。 李四郎怔了一怔醒悟过来却又一时叹气摇头不止。 “程大郎打的漂亮。”张行自石头岗上负手下来虽是居高临下却也含笑晏晏。 程大郎身上的汗都要被吹干了就是等着这一幕随即起身便要光着膀子下拜反过来商业互吹个一二三四出来。 这一幕昨日已经演过一会了今日也不嫌烦的。 孰料张行走的极慢反而就势来问:“程大郎你可知道你来之前我们在说什么吗?” 程大郎微微一怔晓得对方换了戏码赶紧肃然起来:“知理不知……” “我们在说张金秤这个人。”张行看了眼郭敬恪认真来言。“小郭首领与张金秤算是故交此番功勋也不用多言全靠他引张金秤入彀并废了对方骑兵……” “小郭首领是首功。”程大郎毫不含糊立即大喇喇挥手。 而郭敬恪也赶紧还礼……他自然晓得且不说人家张三郎是龙头上面那位李四郎是军主只说这位程大郎也是清晰无误的大头领之一素来与徐大郎他们齐平的此番作战更是威风凛凛从地位到名头再到实力都明显要高出自己一档的……哪里敢拿大? 至于首功……说句不好听的你八百骑兵突袭了五六次一家抵得上别家加一起还翻番谁还敢跟你争功啊? 况且郭敬恪自家也有心事的——他之前一度三心二意偏偏经过这一日半的作战张金秤的面皮早已经被撕下来以至于他也跟着心虚的不得了了。 “按照郭头领言语。”张行终于走了下来却又颇显感慨。“那张金秤往年也是个正经的豪杰怎么看怎么都是个人物一朝得势更是威名传于河北、东境估计东都、江都也都挂着名号呢……却不知为何这两日你程大郎出击五次程七郎(程名起)出击一次房二十九郎(房彦释)出击一次牛头领也带着降兵象征性出击了一次再加上郭头领开头那一次结果人人都说此人不过如此……程大郎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觉得与其说是张金秤不过如此倒不如说此间人物都是真英雄!”程知理笑了笑当即放声来对。“张三爷你的局面简直将东境河北当做棋盘来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李四爷的军略也是厉害领着一帮民夫不过在蒲台数月就能弄出来这么一支强军离开蒲台几十里埋伏、突袭沿途在豆子岗里设置营寨、兵站没有半点失措真真是生平未见的人物;至于我程大跟牛兄弟他们固然是有些本事但只能说没有丢了两位的脸面。” 张行也笑复又敛容摇头。 程知理立即肃然起来。 “其实我想了想这张金秤之所以‘不过如此’怕就是坏在‘不过如此’之上。”说着张行冷冰冰的手直接拍在了对方光洁的肩膀上。 程知理陡然一惊却只是肌肉一紧愣是没有洒出真气来反而正色来问:“三爷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 张行收手感慨道。 “只是在想按照情报来讲当日张金秤被逼着反了大魏聚起几十个屯军、几百个民夫后被迫与本地官府作战抢夺官粮的时候会不会心怀畏惧? “然后他先跟他本县也就是鄃县县令曹善成打结果双方打了一个月十几场仗互不能胜那个时候会不会又觉得沮丧? “结果忽然被迫转到外县求食招兵如喝水军械到处捡打仗更是如摧枯拉朽一般十几个县、多少正经官军、多少地方豪杰、多少名门世族都只能在他面前一败涂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想……原来只有我张金秤跟曹善成是天下英雄其他人‘不过如此’? “可见这天下英雄怕是都坏在‘不过如此’上面!” “张三爷说的极对!”程大郎醒悟过来再度认真行礼。“无论如何都不该因为打仗打的顺便轻敌起来尤其是咱们事业刚刚起个头……张三爷教训的对。” 程大郎这番话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的性情也委实讲究一个小心只是这两日打仗打舒坦了才放肆一二……便是其他人也多跟着醒悟过来。 “张三爷不止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李定忽然也从石头岗子上走了下来。 “其实打仗这个事情缘由太多了……天时地利人和方方面面……今日看来不过是张金秤扩军太快又没有治军经验再加上滥杀无度坏了人心所以被我们轻易制住。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给人家两年仗打多了一点点练出来了指不定输的是谁!便是让他扔掉外围兵马只带着本部几千人也未必那么轻松!” 话至此处李定立在几人跟前昂然做了定论:“这是张金秤自家迷了眼睛也是我们自家做足了准备……而以一战之成败擅自评定一将一军之优劣未免可笑!”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没有?”张行忽然开口指着李定来言。“这才是名将之论!” 众人赶紧点头。 “好了。”李定面色一红稍微干咳了一声。“一战之成败来定一将一军之优劣自然可笑但兵者至凶之事也一战之成败之余若能进而覆军斩将那最起码可以将敌人钉死在一处再无多余之论……战至于此时咱们反而要更改战略趁着张金秤没有醒悟过来他的局势即刻决出胜负了!” 众将纷纷肃然。 “今夜能定胜负?”倒是张行稍微蹙眉。“前后八九战不过削减了他七八千人两成兵力不到。” “能。”李定认真作答。“虽然只少了一两成兵力但已经军心浮躁指挥不通了……而战到此时他最大的劣势其实也已经显露出来那就是部队过于臃肿精锐在其中不能伸张。” “但我们只有三千步卒骑兵白日也很累了。”牛达小心插嘴引来程知理的颔首。“他们还是有小四万众。” “不必苦战。”李定眯着眼睛来言。“我观察风向、风力、冷热、干湿半日了……今夜可用火攻……否则也不会轻易说决战了。” 张行以下众将齐齐一怔他们只以为要十面埋伏却不料还有这一出。 只能说果然还是用兵之道存乎一心了。 可随即较真的小周还是认真来问:“李四哥地里的庄稼只有浅浅一层最多过一层火如何烧的起来威势造成杀伤?” 李定摇头以对:“没指望火能烧死人火是用来引乱的本质上还是咱们十面埋伏的策略奏效了对方军心已乱可以提前决战了而已。” “李水君的意思是……”程大郎犹豫了一下。“贼军无备又很疲惫咱们派出间谍同时在他们营地内部各处引火?” “不用。”李定依然摇头。“我从蒲台出来之前便观察过情势想到可能要用这一招所以白日已经让房县尉在岗子下准备好了营地内部放火的事情交给他来做你们养精蓄锐到时候带着一个火把夜袭时顺便外围放火便可。” 房彦释面色从容团团朝四面拱手作揖:“我家水君早有安排诸位放心。” 众人纷纷去看此人只能闭口却又将目光集中到了张行身上。 李定顺着众人目光忽然醒悟却是赶紧拱手行礼:“这是我的方略不知道张三爷同不同意……凡事还要你来做主……” 几人面色古怪。 张行想了一想立即反问其他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皆不敢吭声唯独郭敬恪明显嘴唇动了一动。 “小郭首领请言。”张行以手指之。 郭敬恪俯首而对:“我不懂打仗不敢参与军事但不知道李……李水君烧……烧庄稼……要烧多少?” “要烧掉多少?”张行严肃反问李定。“都成穗的庄稼是能烧的吗?不怕伤了天和三辉四御怪罪?” “不好说……”李定沉默了片刻方才出言。“我点火的方式有点不受控制……但岗前地带河网密布不至于火势扩散太多何况早一日灭掉张金秤省下来的粮食就更多与之相比这点庄稼的损耗并不值一提……想来三辉四御在上也不会怪罪。” 张行同样沉默一时。 李定见状一时想要再说什么却想起之前的话来只是沉默等候。 其他人此时更只是大眼瞪小眼个个低头不语。 过了半晌张行方才点头:“打起仗来不知道多少人命抛洒此时计较这些未免显得不会算账……就这么定吧此战可以了结了就在今夜。” 李定这才如释重负但旋即自己就觉得古怪起来……因为他刚刚好像真有点对张行犯怵生怕对方说一个不字指责他只顾军事不讲政治。 而程大郎看着这一幕终于也在心里点了点头。 “怎么说?” 距离豆子岗内部的军议大约过去了一个时辰双月之下豆子岗前十余里左右的大平原上张金秤张大首领也在尝试结束军议了。“就是这两个吗?一个是往北走离豆子岗远一些骑兵没了根据便没法来这么快;一个是往南走直接进豆子岗找到对方营寨?” 下方首领都只是低眉臊眼没个反应。 “算了我就不该指望你们……”张金秤见到如此也是忽然深呼吸了一口气。“但也得说良心话事情无外乎就是这么个事情你们也没别的法子……这样好了咱们明日往豆子岗里撞一撞要是能找到对方营寨就在岗子里肉搏自然是好的;可要是撞了个空或者被人拦住就干脆立即撤出来往北走绕着豆子岗!” 下方诸多首领一起松了口气纷纷称赞。 而张金秤也在巨大方榻上大手一挥让众头领滚蛋。 不过诸首领散去后张金秤又让亲兵将四五个亲信首领私下唤了回来。 “大首领!” 几个亲信首领情知张金秤有吩咐便也干脆在为首者带领下拱手下拜。“请大首领吩咐我们必然不会走漏风声。” “这仗不能打了。” 映照着不远处的篝火张金秤黑着脸做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判断。“现在想想咱们怕是一开始就中计了不然那日引我来攻蒲台的郭小子也不至于半路上直接跑了而程大郎居然也已经投了官军……但我现在最怕的还是这事是曹善成搞得鬼他虽只是个县令却是个有真本事的蒲台也是官军也是有本事的……高唐是咱们老巢如今却太空了些。” “那咱们……” “明日一早。”张金秤咬牙以对。“王二你自领着本部打个头阵往豆子岗里去攻不要在乎士卒性命没了多少人回来我给你补务必要将那些个头领引进去只要自家逃回来就行……其余你们几个明日一早早早收拾东西跟我假装从北面绕路回去实际上直接扔下他们从北面回高唐!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个货色都只会分钱耗粮还要动辄被官军收买没几个像样的。况且少了这些人咱们也就不缺粮食了。” 几名首领这才醒悟立即应声而去。 人一走张金秤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方榻上始终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他有心喊人将身下的方榻拆了直接起个篝火却反而被暖暖秋风拂动渐渐困乏起来最后干脆一个人在榻上睡着了。 “李水君。”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豆子岗的一处边缘坡地上房彦释轻手轻脚走了过来打断了李定一个人的沉思后者正在双月下望着十余里外那遮都遮不住的庞大而纷乱的营地发呆。 “准备好了吗?”李定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都准备好了。”房彦释小心应答。“他们也都列阵完毕了。” “那你自家看着时机一刻钟内就动手吧。”负着手的李定干脆吩咐。 房彦释点点头但没有离去。 “有话说?”李定心下恍然回头来问。 “有。”房彦释认真以对。“李水君真要回东都?” 李定沉默不语。 “其实我有个堂兄之前便参与过杨慎的乱子还说见过李水君……之前李枢也与他书信不停……”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定催促一时。“不要误了战事。” “我是觉得。”房彦释诚恳俯首。“以李水君的出身、才能和咱们眼下这么好的形势还有蒲台的物资再加上河北的人心还有我们房氏倾力助之水君完全可以留下来做一番大事业而且不必受制于人……便是再不济非要入什么黜龙帮也完全可以自成体统!不必如今日这般委屈受制于一个刺客!” “你一番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听到此处李定终于微笑起来。“但房二十九郎……有些事情你根本不晓得……譬如说张三郎的本事可不只是一个刺客……你们都以为他是杀了一个南衙相公所以来造反我却知道他是真的决心要安天下所以要造反以至于顺便宰了一个南衙相公的。” “便是如此那张三郎到底又有何等本事可以安天下?能有李水君这般立地成军的能耐?”房彦释一时气急俨然不能心服。 “张三郎嘛。”李定负着手抬头苦笑道。“我平生所见英雄无数如先帝、如杨斌父子、如曹皇叔、如张相公……也如司马二龙如白家女凰如南阳伍氏兄弟更如程大郎如你……前后老幼文武贵贱也算是见多识广吧?” “李水君的经历委实难得。”房彦释只能俯首。“这也正说明水君是天下英雄。” “那我告诉你张三郎在这些人中有三样才德堪称当世一流又有三样才德足称当世第一。” 李定不顾对方的诚心奉承轻易望着头顶双月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 “三种一流在于智计、修行、仁念…… “而三样第一一曰观世事如烛火轻易直达根本且有大局在胸通天彻地别人把他当棋子他却总能跳出棋盘来开辟新路。 “二曰能屈能伸屈身于市井、官署一书一刀足可淡泊生平一朝伸张却又如真龙起势敢为天下先。 “三曰识人之能、结众之才……这个就不多说了真的是我生平所见第一。” 言至此处这位李水君却又尴尬回头一笑:“当然小毛病也挺多甚至数不胜数囿于出身愤世嫉俗厌恶豪门世家就是其一……但无论如何我又如何敢与之相争呢?我不过是个军略稍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 房彦释还要再言却见对方直接摆手:“不必多说了就算是你不服张三郎我也要回东都的……因为若说这天下形势真有可能让张三郎也无能为力那无外乎是关陇之间再起英雄罢了……不过张三郎在那边也是有说法的。” 房彦释又等了片刻终于叹一声气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豆子岗下忽然一阵动静然后便闻得呱声阵阵一大群乌鸦腾空而起……虽然有少部分遗散到其他几面但相当一部分还是因为人为的驱赶朝着北面空地而去。 豆子岗前整队完毕的部队前方换上一套明光铠披挂完整的张行怔了征牵着黄骠马扭头来与其他人笑:“我还以为李四郎这厮往日只是说笑……却不料这一招真的有用。” 众人不解张行也只好解释:“李四郎以前跟我说过鸟脚上绑着核桃壳子核桃壳子里塞着阴燃的炭核以此火攻……乌鸦夜袭麻雀攻城。” 众人还是不解。 小周更是认真来问:“乌鸦便是带着火种为什么要停下?” “因为脚烫。”张行愈发失笑。“乌鸦集群、麻雀常见都是最不怕人的一旦脚烫乌鸦落树居多麻雀钻房檐居多……不过这一次没那么多花花十来里路算准大约时间多些让它们脚烫甚至点燃羽毛然后一片平原唯独高粱地与营地木制物件可以立足自然就落下去了。” 众人这才醒悟却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之态。 “走吧!”张行正色起来然后牵着马向前一步。“‘前锋’迅速咱们不要跟它们脱节……就算是这个计策失策了也有我们放火呢。” “张三爷。” 就在这时程大郎忽然牵着一匹马上前询问。“你千金之躯一定要亲自上阵吗?” “这事躲不掉的。”张行认真以对。“我一个北地寒门子弟素无威望又不懂军事所幸还有点修为若还不上阵去做拼杀如何让真豪杰服气?” 程大郎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缰绳塞了过来:“张三爷我既许诺加入黜龙帮便是在你这位右龙头之下的大头领上下尊卑不可乱这匹龙驹请你来乘坐。” 张行接过缰绳复又掷给对方:“已受好意再转赠给你我知道你修为在我之上临阵作战还要看你程大郎的威风。” 程知理何等精细自然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有了倒也不做谦让重新牵马过来等对方上了黄骠马便也翻身上了这匹龙驹。 随即刚刚整备妥当的骑步约四千众缓缓自豆子岗出发直接往前方十余里外尚有四万余众的清河贼军营地而去。 俨然是要以一破十了。 一刻钟后一只缩着脚的乌鸦直接扑棱着落到了一个巨大的木制方榻之上将张金秤张大首领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章 侠客行(10) 当贼营中出现第一次火情时并没有太多人在意。 毕竟天干物燥风也不小这么多人宿营本身要点无数篝火来热饭来防止睡着后着凉所以一些小火小燎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甚至傍晚时分开始点篝火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几场不慎引燃附近庄稼的事例出现但庄稼不过浅浅一层外加此地多有灌溉沟渠水网纵横所以并没有扩展开来少数几个被火燎到的跟白日骑兵切尾突击中的伤亡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 只能说起火了避一避最多挖个沟、铲开一片庄稼截断一下也就过去了……况且连续遭到骑兵切尾突击士气低落头领们各怀心思下面的所谓盗匪士卒们也都在想家谁会在意这个呢? 但是转回眼前。 当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些许贼军壮丁们轻易扑灭了庄稼地里的一处火头然后诅咒着哪个不小心的冒失鬼没有看住火骂骂咧咧的准备回去歇息时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归位营地里就出现了第二处与第三处火头。 一处也在一片庄稼地里另一处在一个独立的小营地内部。 早已经被第一场火惊醒来的贼军们迅速的将两个火头按灭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个时候大部分被惊醒的人都已经疑神疑鬼起来有些言语也开始小声的在乡党中间传递。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有间谍摸了进来? 不然如何连接起火? 这种情况下反倒是参与扑火的人保持了一点从容并主动安慰其他人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两处火头怎么看怎么都是意外——根本没有人为点火的痕迹。 但这些已经没意义了。 议论声还没有停息火势忽然间就炸裂了……庞大到很难计算具体面积的临时营地里到处都是火头营地外面也很多有火头即将成熟的高粱地里最多少许军官才能住的营帐上也都莫名起了火。 甚至零散的几棵树上也着了火宛如火炬一般在双月下将道路照的宛如白昼。 这还不算因为火头的数量还在以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速度迅速增长着。 这一幕足以让早就沮丧的贼军们陷入恐慌。 不过很快就有人亲眼目睹了真相。 营地内部偏东的一处小营内一队来自于清河郡博平县的贼军被周围动静惊醒正在按照他们的首领韩二郎的命令于篝火旁汇集了起来。这名当过里长、参与过三征东夷的军城行军然后又在半路上逃出来的贼军小头目有着充足的军事经验……当第一个火头起来以后他还没有太多反应但第二个与第三个火头随之而起以后他立即就察觉到了不妙。 这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有一支强大的敌军就在豆子岗里藏着连着两天多次出击打败了自己一方这个时候着火就是不对劲好不好? 故此等到第二、第三个火头被扑灭后这位韩二郎已经成功将自己的几十号乡党聚集在了一起并开始着甲、分配武器。 “不要慌慢慢的来有什么穿什么拿好刀枪背好粮食不要惊动那边的王二首领他是大首领心腹……” 韩二郎放声呵斥但此时身后火头已经开始再度出现并且越来越多虽然有些预料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慌乱并迅速点了一人的名字。“老五呢?老五!张老五!” “在呢韩二哥!” 一个中年人赶紧从队列中出来其人因为负重过多稍显驼背一双拄着长枪手也一直都在抖而双月下原本黝黑的面孔也被篝火与远处的火头映照的发红唯独皱纹清晰可见……此人的年纪明显比韩二郎要大的却还是喊对方二哥。“二哥喊我干啥?” “你背这么多麦穗干吗?要逃命的……扔下来!”韩二郎定睛一看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对方之所以稍显驼背居然是负了一大捆麦穗。 “都是立营的时候割掉的都成穗了……” 那张老五闻言颇为不舍但还是在对方的怒目之下将背上一大捆麦穗小心放到了前方地上距离篝火七八步的位置然后按照对方训练的规矩立即回来站好继续紧张来看自家首领。 看得出来这个张老五很服从这位韩二郎。 “你之前说娘舅家在平原郡的东光县对不对?”韩二郎呵斥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只是追问。“你来过这边好几次?” “是东光那边年年都来一趟多半顺着漳河走可豆子岗这边也走过……主要是回家前从这边买私盐这边便宜。”扔下麦穗张老五的背微微直了起来语气也顺当了不少。 “谁管你买私盐……认得从这里回咱们老家的路吧?” “认得。” “也认得从这里去东光的路吧?” “也认得。” “那就好。”周边越来越乱韩二郎松了口气扫视了一眼其他人再来看张老五确实懒得遮掩什么了。“现在咱们不要动等待会再乱一点立即闷头走人你老五来做向导先往东光县那边去从那边绕开然后再回家……知道吗?” “知道。”张老五咽了下口水。“先闷头往东光我娘舅家去。” “对的就是这个意思。”韩二郎叹了口气再度看向了周围形色不一、却都满是畏惧的面孔认真叮嘱。“大家要是信得过我韩二郎现在就都坐下沉住气等我观察下形势说走了咱们就起身就跟着老五走!就按照我平时教你们的一个跟一个不许越过去快步跟上前面的人就行!没办法走晚了被官军追上被其他人挤到肯定不行;但走早了遇到了大头领的心腹兵马怕也是要被砍头的刚刚便说了王二是张大首领的心腹……先都坐下!” 可能是韩二郎的镇定感染了这些人也可能是韩二郎素来还算有诚信、有威望周围几十个乡党居然保持了安静然后在纷乱中一起坐了下来双目只是盯着立在篝火旁的韩二郎。 韩二郎还要说话忽然间他发觉面前的人似乎并不是在继续看自己而是在盯着什么活动的东西去瞅便也顺着这些人视线去瞥却惊讶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出现在自己身侧只有十来步的距离正在那里奇怪的乱蹦。 韩二郎一时无语便欲将乌鸦赶走。 但还未抬脚他便目瞪口呆起来因为这位军事经验丰富的小头目和他的几十个下属清晰的看到那只乌鸦在绝对没有靠近篝火的情况下随着一阵熏风刮来居然自行开始在双月之下冒烟了。 而且随着这厮的一个翻滚钻入那捆麦穗之中火星随即开始闪现一股明火也当着几十个人的面凭空出现了。 这还不算那只钻入麦穗引发明火的乌鸦俨然没死反而奋力挣扎啼叫带着麦穗与明火剧烈翻滚起来直接将又扑到了一旁的大车车轴下引发了火势的扩散。 车轴是实木不是那么好引燃的这个时候只要一个人上去将麦穗踢入篝火将大车下的乌鸦团子给一脚踩灭一切便将恢复如常。 但是发现了真相的几十个人却无一人行动反而一起诡异的沉默了一瞬间。 然后便是张老五陡然站起睁大眼睛指着车下的火堆哆嗦了起来:“二哥咱、咱走吧!这是官军请下了黑帝老爷黑帝老爷要助官军烧了咱们!咱们快走!” 说完这话张老五似乎还想做点什么却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甚至有一丝动作上的不协调。 心里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的韩二郎隐约猜到这跟黑帝爷没关系恐怕就是个一戳就破的玩意而且就算是真有关系那点火的也该是赤帝娘娘才对只是自己委实没想明白里面的道道……于是便要呵斥。 但不知为何韩二郎张开嘴来却始终不能呵斥出来。 恰恰相反话到了嘴边同样开始浑身打颤的韩二郎竟然喊出了一句他自己如释重负的话来:“走!老五带路!快走!” 原本动作僵硬的张老五听到这句话如蒙什么大赦一般却是毫不犹豫手持长枪抬着头挺着胸按照韩二郎平素的教导那般快步向西北面走去彼处正是自家娘舅的老家东光县方向。而韩二郎则带着哗啦啦起身的一众乡党沉默着蜂拥跟上丝毫不管身侧的大车已经被点燃了轮轴。 这还没完刚刚走出这个小营地忽然间似乎隐隐一阵鼓声伴随着大地的颤动声自北面豆子岗方向传来心中彻底恐慌的韩二郎再难自持立即放声大喊: “是官军来了!程大郎又来了!老五!加快走不要跑!跑了会踩到自己人!” 此言既出前方的王老五立即扛起长枪在肩朝着西北方向昂着头大步快走起来身后韩二郎等一众伙伴也都不顾一切有样学样扛着兵器飞奔跟上。 而此时仿佛是在呼应鼓声与马蹄声似的整个大营四面八方内里外围所有的庄稼地似乎都起了火火势不大但一旦卷入庄稼地却能立即带起一道不高的火墙肆意横扫。 待到火墙一扫隔绝视线喊杀声却又彻底响起俨然是豆子岗的官军不知道有多少已经随之扑来。 整个过程说起来挺复杂其实不过是乌鸦们忍耐不住脚痛以至于火势顿起的一刻钟而已。 “张三爷!”望着明显陷入纷乱的贼军大营程大郎喘了一口粗气立即夹着自家胯下龙驹而来。“贼军虽众可事情已经定了!我将甲骑留下与三爷做护卫请你继续带步兵继续推进扫荡然后我自和郭头领、牛头领各自带轻骑从两面兜过去!” “好!”火光中张行立即应声却又回头相顾。“程名起、周行范你二人从两头起我居中间一起压过去!沿途见到没有着火的营帐就扔下火把!遇见贼军便告诉他们投降不杀!却弃之不理先筛过去再说!” 众首领得了言语又见火攻如此奏效再不犹豫立即依言而行各部即刻推进。 其中程大郎留下的数百甲骑簇拥着张行宛如箭头居中前行不断身后步兵虽只三千却如林挺进;更有数百轻骑包括刚刚投降的一部分驴马混杂的骑兵在程知理、牛达、郭敬恪三人带领下从两翼如风包抄。 一时间贼军居然无人敢应战反而直接往北面乱哄哄逃窜自相践踏而死者远超战阵伤亡。 少部分人因为拥挤与沮丧选择相信官军弃械投降却无人理会反而趁机逃窜出去。 而也就是豆子岗的军队开始冲杀韩二郎、张五郎等人放肆逃窜外围营地部队一触即溃之时大营中心大首领张金秤也在一众亲信的扶持下昏昏沉沉的上了马……他四下去看只见满营火起上下通红便是头顶双月白月也都变红红月更是发暗。 更要命的是四下烟火遮蔽乱做一团他连去召集亲信部众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其实起火之前这位大首领便从睡梦中醒来然后亲眼目睹了一只跳脚的乌鸦如何引燃了自己却又被他轻易用弱水真气给浇灭并取过了乌鸦尸体来看也是瞬间醒悟了过来。 可然后便是经典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了…… 乌鸦一死意识到问题以后外面火头便起他立即下令去救可命令刚刚传下去那边自己就扑灭了然后就是另外两处火起他再度下令去救又自己扑灭了再然后就是漫天火起借着风势、温度扫过周边田野和大营以及豆子岗方向敌军大张旗鼓乘夜来攻了。 到此为止知晓了原委的张金秤早已经放弃了救火只能先仓促聚集本营兵马再做计较。 不过仓促聚集起了些许兵马以后他又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大头领要不要去其他几个营盘去唤起几位鄃县老兄弟?”刚刚扶着大首领上马的亲兵首领面色发白又被映的通红只在旁边抱着马脖子来问。“王二哥的营寨偏南不去救一救怕是立即陷进去。” “不救!快走!”犹豫了一下晃了晃脑袋这位大首领到底是保持了最后一丝冷静咬牙在马上下令。“这个乱象根本没法战拖延下去只会被乱军卷碎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对面官军是有骑兵的!” “可往何处走?”亲兵首领拽着对方马缰努力来问并没有纠结去救王二的事情。“敌人自南面豆子岗来咱们是往西、往东、往北?” 张金秤猛地懵在原地……他想咬牙说一个方位但想到对方有骑兵想到曹善成可能会在某处等着自己想着任何一个方位都有被官军控制的县城而官军很可能会在曹善成的安排下出城阻击、落井下石也是彻底慌乱……或者说仗打到现在他居然不知道是在跟谁打还以为是老对手、鄃县县令曹善成给他布的局呢? 不然呢? 朝廷大军又没有来整个河北除了曹善成哪还有一个真英雄能这么轻易玩弄自己于股掌? “往……往西北走。”半晌张金秤方才在马上出言。“若能生就尽量逃回高唐去看看能不能卷土重来;若不能生往西北走遇到曹善成的可能也大些……死在他手里也不至于辱没了我!你说好不好?” 亲兵首领愣愣听完根本没能懂对方思路但此时看对方模样除了说好似乎也无话可说。 于是其人直接翻身上马便带走做前卫率众往西北面走。 但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家大首领根本没动也是愕然。 张金秤握着缰绳面上虚汗迭出:“我忘了如何骑马了。” 亲兵首领自己先在马上晃了一晃然后到底是折身回来牵住张金秤的马匹往西北而去周围亲信甲士也不再犹豫簇拥着张大首领往西北而行。 到此为止贼军大营的大部分地区其实尚未接战但内里却已经如火势一般炸裂开来诸多贼酋则多如张金秤这般带着本部如无头苍蝇一般肆意逃窜。 这一战随着火势一起而蒲台兵马抓住战机没有半点延误开始贼军的败势便已不可阻挡了。 但是想要完整的了结这一战却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事实上别看张行战斗前豪气凛然战斗开始时指挥若定的不过进入敌营三一的军力他所掌握的步兵大队便丢失了左右两翼的联系……蒲台军虽然明显在追亡逐北却也乱成一团。 当然好消息也是有的大约在推进了一半深浅的时候张行遭遇到了一个较大的营盘然后营盘内应该是张金秤心腹大将的一人唤作王二的以张金秤放弃救援为理由主动选择投降。 张行选择了应许。 事实证明他的应许是非常及时的因为庄稼地只有薄薄一层可燃物跟树林是不一样的往往是过一遍火便不能再起如果再拖延下去这些贼军反应过来很可能会造成一点意想不到的结果……而王二的投降以及张金秤的逃窜则干脆迅速促成了整个营地的全面降服。 而这也意味着张行等人的战略目标达成了一半毕竟张金秤本人还不知道在哪呢。 “张金秤在哪里?” 领着几百降骑强行出战的牛达一枪了结一名明显带有修为的贼军小首领却又在这个小营地内当场呵斥尝试逃窜的其他贼军。“张金秤在哪里?” “我只晓得他营地在前面那个火势最大的地方!”有人哀求哭泣。“官爷饶命!” “我们不是官军!”牛达一声厉喝放肆宣告。“我们是黜龙帮的蒲台军!也是造反的!放下武器就在营内等着大军来收!” 言罢却又不顾对方反应直接往对方所指处而去。 然而等他冲入却发现彼处规制虽然远超其他小营场地中间也有一个正在燃烧的巨大方榻却早已经是一个空营俨然张金秤已经早走而牛达却只能气急败坏继续去追……唯独不能在营中寻到张金秤恐怕只能去赌运气了。 当然牛达运气不好不代表有人运气不好。 就在牛达不顾一切直接敢带着几百降骑冲破营地进入营地最核心地带时外围方向郭敬恪带着自家两百马贩子骑兵正兢兢业业扫荡着外围营寨既没有偷懒也没有刻意追求什么包抄。 然后郭首领便在一处扫过庄稼地的“火墙”后遇到了张金秤。 双方在旷野中仓促相逢。 坦诚说这一瞬间郭敬恪看到对方烟熏火燎之下犹然有数百甲士相从是想逃开的。但他很快也就反应了过来就算是自己无法迅速拿下对方也可以从容尾随等到对方彻底疲惫再发起突袭。 不过张金秤却比郭敬恪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小郭!” 张大头领放声来对。“我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如何降了曹善成?” 郭敬恪愣了一愣立即认真告知:“是我们黜龙帮张大龙头嫌弃你屠城准备清理义军门户与曹善成何关?” 张金秤茫然一时继而沉默最后再行出言:“我不信……但不管如何看在往日情面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郭敬恪沉默了起来……这一次倒不是又动摇了而是他自有两百骑根本不敢跟对方强行作战本就有避让和尾随之心。 所以干脆等对方先走直接辍上再去喊援兵就是。 “快走!” 张金秤见到对方犹疑以为得计立即朝亲兵首领示意。 后者也毫不犹豫立即牵着自家首领战马稍微一避便在被火烧过的平坦庄稼地里绕过对方的骑兵继续前行。 而郭敬恪也毫不犹豫率众准备跟上。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间一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贼军呼啦啦一大串自侧后方涌来看起来好像是跟着张金秤一般但无论是速度还是行进方向都与张金秤所部有所差异乃是挨着对方兵马尾部擦了过去然后踩着满地黑灰往西北面另一个稍偏的方向而去。 这一股兵马为首者不过数十人却都荷长枪在肩却也不跑不乱只是快步前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头部的稳定使得后方溃兵纷纷跟随而且没有溃散之态。 郭敬恪目瞪口呆有心冲散这支兵马却居然一时心中发虚……说白了这一仗是人家蒲台兵跟程大郎的骑兵打的他两百个马贩子骑兵哪里敢真的去硬碰硬呢? “小郭还是讲义气的。” 走过一条小河沟张金秤稍作驻足回头去看见不到追兵后给出了一个公允的评价。“是我那些天过于傲慢了些所以失了他信任……” 亲兵首领只是颔首然后便牵马向前不停。 而下一刻地面忽然震颤俨然又一股骑兵自东北面劫来。 细细算来也只能是半路上忽然又杀出个程知理来了。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一章 侠客行(11) 密集的马蹄声给逃亡者们带来了一阵慌乱因为他们也会结合着刚刚与郭敬恪的相遇猜想到这一波很可能是程大郎的骑兵而程大郎的甲骑们这两日给这支清河来的匪军带来了非同一般的心理压力。 这跟面对着昔日的同僚马贩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于是乎即便是张金秤的亲兵甲士们也开始有人摸黑逃窜了……这时候真的很容易逃加入到擦身而过的那一股逃兵就是了。 “大头领。” 火星与灰烬之中亲兵首领口干舌燥但还是看向了自家大首领。“现在会骑马了吗?” 半张脸乌漆嘛黑的张金秤尴尬点了点头……身体记忆加一段时间的适应让他已经可以自己操作马匹了。 “可现在不要骑马了。”亲兵首领认真来言。“下马吧跟着身后刚刚擦过去的那股逃兵走只要能回到高唐大不了重新再来一遭……咱们败的太糊涂了。” 张金秤意识到了什么实际上从之前那一觉睡醒之后他就有一种渐渐清醒的感觉。 这种清醒倒不是说这位清河贼军大首领此时渐渐摆脱了对此战的错误估计渐渐有了对战场的正确判断力……一直到现在他都还坚信此战是曹善成的手笔……那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清醒。他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不该坐那种奇怪的车子不该贪图地盘和人手把军队拉扯到四五万人的地步更不该随随便便就杀人。 坐那种车子弄得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马上功夫全都忘掉; 贪图地盘和人手肆意扩充军队使得自己完全丧失了对军队的真实掌控力打起仗来胜不知道怎么胜败也不知道怎么败; 而肆意大开杀戒更是很多老兄弟很多真豪杰对自己离心离德的缘故所在。 这就好像忽然间一梦方醒回到了造反之前的状态再来看之后的表现一般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不过好像醒悟的有点晚了可又好像不是太晚。 “大首领赶紧吧!”亲兵首领直接下马把对方扶了下去。“官军人不多不然也不会放火了所以肯定抓不完俘虏咱们的核心甲士又都是你老家清河人只要逃了肯定会回清河的而大头领只要回到高唐把住城池和之前收拢的军械财货肯定还能再收拢个两三千甲士这不比两个月前的局势强吗?” 张金秤被对方用真气使力搀扶着下了马在发烫的田地上点点头便要按照对方的安排逃走。 然而他临走之前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言辞恳切:“贾三你虽是北地人可等回了高唐我一定任你做二头领!” 那姓贾的亲兵头子也不客气只是点点头就翻身上了对方的马然后号令中军整队主动往马蹄声那边迎了过去。 头上有两个月亮周围有数不清的火光片刻后两支其实都有些仓皇的兵马一打照面便意识到对方是什么存在了。 来的的确是程大郎和他的骑兵而程大郎是大河下游登州、济州、渤海一带出名很早的大豪公认的有修为、有手段、有眼光;而迎上的则是张金秤收拢的北荒豪杰贾越此人自北荒流浪过来于河北闯荡不过两三年又因为与本地人没有利害纠葛反而轻易将一身本事在张金秤那里换来了个心腹位置。 坦诚说这个时候程大郎心里是犯怵的。 因为为了作战成功确保中路步兵的推进也是为了表忠心他把甲骑全都给了张三爷这就导致他身后只有几百轻骑一路上掉队也不知掉了多少而偏偏对面是赫赫有名的北荒贾老三带着两三倍于己的甲士迎面过来。 看来必须要拿出真功夫重拳出击了。 “贾越!” 程大郎跃马而出挥舞长槊断江真气顺着长槊涨了足足半丈长煞是惊人。“早闻得你姓名知道你是个有手段的北荒豪杰如何与一个屠城的贼厮做小?我念咱们两年前一番际遇许你单挑若你能撑我二十个回合便准你带人离去又何妨?” 那贾越停了一下露出满脸无奈与疲态然后居然直接翻身下马就在马下弃了兵刃半跪着昂首行礼:“程大郎我知道你修为也晓得技不如人更晓得这一战是你们大获全胜所以愿意降服但你须保证我手下这些甲士的安危。” 程大郎怔了一下旋即大喜过望便要下马去搀扶对方但刚要下马却想起一事反而迟疑:“贾三郎屠清泉的事情你有参与吗?” “没有!我是北荒人没有利害关碍一开始便在张金秤身边做军法勾当只替他杀违他军令的首领!”贾越几乎算是脱口而出但刚一说完他就怔了一下然后立即反问。“你们真是什么黜龙帮的人在为义军清理门户?” 程大郎嘿嘿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上前先行将对方扶起来:“既如此今日后咱们便是至亲兄弟了且随我走我带你去见见你们北地的真豪杰……不过这些甲士若有屠城的只怕你那位同乡要有手段……如何可跟我一起走?” “我当日就知道张金秤要坏在清泉的事情上面!”那贾越先是发愣旋即摇头。“不过我已经仁至义尽事到如今为何不降?” 程大郎愈发大喜。 且说这位东境大豪连日亲自侦察如何不晓得张金秤的那些人外围不说核心部队其实是两三千装备齐全的甲士平素分成三支来用其中不是清河子弟就是有军事经验的逃兵外加河北道上有修为的豪杰而已。考虑到张行的政治许诺以及那位李水君的姿态再加上此战的经历还有日后的形势便是让他程大郎来执掌蒲台其实能保留的部队也不可能太多。 这种情况下收编个几千核心部队才是最重要和最理所当然的扩充实力途径。 事实上程大郎收得这股部队转过一圈闻得张行也降了另一支清河王二所部甲士心中更是抵定这一战再怎么纷乱都已经是彻底大胜了。 唯独走了张金秤。 但这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四万之众一夜溃散张金秤没入其中到哪里去找?便是天明的时候诸军开始大面积打扫战场、收捡俘虏时有降服的甲士告知了相关事宜也不好去说人家贾越当时是错的。 因为太符合封建主义价值观了! 简直属于经典的封建主义道德标兵好不好? 更不要说这位贾三爷似乎跟张三爷还有点奇怪的关系。 “你不是张行义吗?”贾越终于没有忍住朝着那位被一众将领簇拥着的年轻人开了口对方虽然跟自己一样脸上全都是没来得及抹干净的黑灰但朝阳初升之下却还是能认得出来。“如何成了什么张三爷?” “你认得我?” 张行自然记得自己在靖安台里看到的资料倒是不慌……实际上他依然坐在那里很从容的吃烤麦穗。 喷香。 “你不认得我吗?”贾越无语至极但身为降人他在一群人的注视之下根本不敢向前。“我们一起坐船从北地来的河北……你去投了军我去闯荡江湖……二征东夷败了以后我听人说上五军全军覆没一个活的都没有还以为你死了……如何成了什么张三爷?” “二征东夷的时候遇到真龙脑子被吓晕了不记得许多事。”张行倒也堂皇。“至于为何自称张三主要是生平不愿意居于这位李四郎之下而已……怎么都要压他一头所以自称张三!” 说着张行一边吮着麦穗一边指了下座中少有没有黑脸但此时也不禁黑脸的李定……后者很确定对方见到自己之前似乎就是张三了而且他素来知道这厮都是张口就来的。 但此时周围人听来似乎都颇以为然仿佛听到了什么秘辛一般只怕往后这个说法反而要传开……都没法辟谣的那种。 “我是哪里人?” 张行解释完毕继续好奇来问。“北地东部还是西部七卫七镇哪一处出身?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其实一直到刚刚李定以下众人虽然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太多额外反应因为贾越的言语跟张行的一贯自叙是对的上的——北地寒门甚至农家出身来河北闯荡二征东夷逃生然后就是背尸西归东都厮混以至于今日。 唯一的问题在名字但也不算回事乡下人进城改个名字更属寻常。 那位修建通天塔的督公不也是一发达就改名了吗? 但这么一问就不免显得古怪起来……人真的会连这些都忘记吗?就算是受了伤一时记不起来这都两三年了还记不起来? 唯独到了此时这位张三爷眼瞅着算是拿好大名头兑换实力成功了上下都也认了他的上位者身份便是再古怪也都只能藏在心里。 李定可能不必藏但他对张行的想法多得是倒也不差这一点。 这倒是苦了贾越了此人闻言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你真不记得了?” “我若记得。”张行蹙眉以对。“你还须在那里站着?” 贾越这才按下惊疑之态却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只能低声来对:“你其实出身观海镇父亲是河北人母亲是观海本地人但都早死是你舅舅抚养你长大他是荡魔七卫中铁山卫的一名中阶护法所以你少年其实是在观海镇与铁山卫两边厮混的……咱们其实都是在铁山卫那里上的修行然后从观海镇听涛城上寻的船……” 张行想了下北地七镇七卫的分布图心中了然……只能说不算出乎意料也没什么隐藏信息中阶护法在荡魔卫这种特殊制度下也不是什么高端人士只是更方便去修行罢了。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北地荡魔七卫本身是黑帝爷时期的制度残留演化至今已经是一种集宗教、军事、政治、部落、帮会为一体的特殊体制了如此出身自然免不了让他往黑帝爷那边乱想。 “你舅舅唤作黄平你还有个舅母与一个表妹一个表弟……你舅舅之前还有口信过来说若是再见到你必然要将你打瘸!”贾越继续来言。“我只以为你死了也不敢回信……” 张行点点头不再理会反而正色来问:“既如此贾兄弟你参与过清泉屠城吗?” 贾越想起之前程大郎的姿态平白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 “那帮我将参与过的甲士分拣出来我要军官五一抽杀士卒十一抽杀以正视听。”张行从容吩咐却又扫视其他人。“你们可有不同意见?” 李定以下俱皆无声。 “那好牛、周、郭三位首领去帮忙。”张行点点头面色不变。“杀完人再抽出来两百连之前的投降骑兵一起给牛达统帅带回濮阳然后点查军械完毕送三一之数去济阴。” 牛达大喜郭敬恪释然小周也恍然。 而张行说完抹了一把嘴却又扭头看向了肃立不语的程知理:“程大郎你也别闲着用起你本地的关系现在就跟房县尉、程校尉一起替李四爷把这件事情从官面上处置好!也要从江湖道上做好准备给知世郎那些人做个明堂!” 程知理连连点头:“晓得官面拿捏住正印的堂官打点清楚首级、缴获也给一些死活咬定这事是我协助李水君麾下官军和渤海、登州、济州的郡卒击败来犯贼寇道上则一定要打出黜龙帮的名号说清楚了是张三爷来清理义军门户!” “也要把你们这边的体统立下来。”张行丝毫不做避讳。“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那我答应你的事情也要做到……李四郎一走此地你以黜龙帮大首领的身份领下蒲台军权但这支兵马毕竟是李四郎一手建起来所以房县尉与程校尉也要入伙以头领身份做你副手也是必然的……你可有言语?” “在下对二位只有感激!”程大郎毫不犹豫直接指天而誓。“更愿意随张三爷入黜龙帮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张行点点头程大郎是个聪明人政治承诺履行到位后毋须多嘴便也会自家补上各种东西于是就只去看那个程名起李定也从程大郎身上收回目光去瞥房彦释。 程名起反应最快随即起身行礼:“张三爷和李四爷抬举在下绝不会有所负的自今日什么官民黑白都不管只愿听两位的。” 程大郎笑了笑没有吭声张行满意颔首。 接着房彦释也在与李定对视后选择了随之行礼:“房某既受李水君大恩如何不从?” 程大郎再度笑了笑还是一声不吭。 而张行也没有计较也只是再度点点头然后便站起身来四下观望。 原来此时朝阳初升熏风不停火势虽消烟尘犹存周围旷野中黑黄青绿之色交汇人马驴风声混杂相及倒是应了眼下破败混乱的局势。 然而张行心知肚明此时不过是个开端谁也不能阻止往后数年东境、河北、中原、江淮诸地动乱只会越来越大关陇、江东、荆襄、巴蜀也将渐渐松动不能免祸。 那么从长远目光来看昨夜之胜蒲台这支兵马的顺利继承不过是牛刀小试万事开端。 “张金秤这厮怎么就跑了呢?”看了一会张行忽然气急。“抓住了碎尸万段谁还敢小觑黜龙帮?!” 李定懒得理会而程大郎以下则人人讪讪然后就去各自忙碌了。 暂不说豆子岗这里如何善后只说张金秤逃出生天却留了个心眼当天明时他发觉这股溃兵是往东光而去的时候却是当机立断主动选择了离队往西南而去……很显然他是准备按照贾越的提醒迅速回到高唐的。 你还别说沿途道上纷纷乱乱到处都是溃兵根本无人理会他而张金秤恢复清明后也迅速夺了一匹马只是快马加鞭疾驰不断。 然后果然在隔了两日后就于这日下午抵达了自己的老巢高唐城。 之前数月他就是以此为据点跟自己老家鄃县县令曹善成相持的……甚至之前去取蒲台粮草军械也是准备玩一手大的尝试补充后勤后击败曹善成拿下鄃县进而进取清河北部的。 “开门!” 张金秤来到城下见到城头安静旗帜不变终于释然便直接叫门。“是我回来了!” 城上守将探出头来惊疑不定:“大头领如何在这里?今日上午来了几个骑马的混厮都只说前方大败你已经死了……我只当胡说!” 当然是胡说但也不是完全胡说! 张金秤本想发作但经此一败下定决心反而沉稳便咬住牙关以对:“败是败了但我好好的兵马也只是散了……速速开门!准备容纳败兵!” 守将立即应声然后却又消失不见。 等了好一阵子门还是没开张金秤耐心几乎消失……若不是他连日逃亡过于疲惫修行的弱水真气又没有类似用途他几乎是准备攀城的。 不过门终于还是开了张金秤打马便欲冲入其中。 可也就是此时其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寒毛倒立一时踌躇于门前。 “放弩!连人带马一起射!若逃走了就派好手上马去追!” 似乎意识到埋伏失败头顶城门楼上忽然传来一连串干脆的命令继而闪出一个头戴武士小冠、全副甲胄的微瘦身影出来。 张金秤一开始本能欲逃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勒马望见这个身影却反而释然起来居然就在原地停下坐在马上向城头指手来笑: “曹善成!我就知道是你!不是你河北谁能败我?来来来送你这颗首级让你做个郡丞!” 城上之人根本懒得搭理而片刻后城头上忽然弩矢如雨先将张金秤胯下早已经累得不行的战马射翻复又集中射人只是顷刻间便将同样疲惫至极的张金秤给射成了蜂窝。 全程连骑兵都未出动。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二章 侠客行(12) “被那个鄃县县令曹善成给偷了老巢人也被砍了??” “对怎么办?” “那还能怎么样?给曹县令报功呗!”风声中坐在蒲台上的张行想了一下认真回复。“以李水君的名义给渤海、平原、登州、齐州四位太守发文请他们也一起给这位曹县令报功然后让房县尉亲自走一趟老家带着文书去见清河太守问他要不要一起来注意要把功劳分给这位一些……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他曹县令能怎么办不也得被拽进来?拽进来以后再反过来拿他的功绩去拉其他人不就行了?” 程大郎点点头就势从蒲台上下去了。 下午时分寸草不生的蒲台上一时间只剩下李定与张行、小周三人外加几只乌鸦而已。 其中小周自去捧着杯子守着阶梯坐下李张二人则居中围着一个方案对坐吹风观云案上则是一壶茶两个杯子……今日天气坦诚说有些不好云层稍厚风稍大……但这样的场景这几年多了去了俩人根本就是议论时政最多的一对也根本就是因为议政凑一起的刮风下雪电闪雷鸣都不耽误这二人议政外加指斥乘舆的。 唯独二人此时气氛确实又有些尴尬。 原因不问自明张行肯定是希望李定留下的这个念头一开始就没变过但他也知道后者肯定是要走而且双方一开始也都知道对方意思的。 “这几个郡守也都挺有意思的。” 程大郎走后云影之下李定先行开口勉力来笑。“咱们败了张金秤以后去找他们他们反而小心翼翼渤海太守甚至问程名起说蒲台那里‘欲官乎欲义乎’?” “正常。”张行叹气道。“大魏是不可能有救的因为河北、中原、东境、江淮、江东都是人心散了那种所谓苦魏久矣……便是一时兵锋过来压住了一时也不耽误这些地方自行缭乱反复直到大魏无力平叛……这种情况下久居地方的地方官起心思也是正常的他们又不傻。” “土崩瓦解。”李定叹气道。“在关陇是瓦解在其他地方是土崩咱们聊过。” 张行点头然后端起茶杯来饮。 “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双方气氛稍缓李定便来追问。“此战之后周边大股盗匪必不敢再来而后估计就是朝廷大军势如雷霆来剿你一个黑榜第三的钦犯留在这里也无用不趁机走一走吗?去北荒或者东夷看一看如何?” “我确实想去一趟东夷或者北荒。”坐在东面的张行抬手指了指身后和北面认真来答。“去看看东夷到底残破到什么地步还有没有争雄天下的本事……本来大魏倒下就数他们天时地利人和又有大宗师又有兵马实力还有两位至尊从最上头的隐隐偏助甚至还有许多代逃亡过去的中原子弟……要是他们能振作起来从意识上做出改革打出人族一体的名号说不定真有说法。” “有道理。” 李定点头但又摇头。“但太难了……天底下最难的就是自我革新本性难改这个词实在是太贴切了真要是能自家改哪里轮得到东夷大魏就自家改了那些毛病大唐当年也能改一些事情……何况四次征伐东夷自家也民力疲惫内斗不断。” “所以若真是形势不好不得不走那就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本是天下棋局的一隅不亲眼看看心里的没底的。”张行点点头道。“而也正是为此还想去一趟北荒……当年黑帝爷、巫族罪龙、赤帝娘娘自三面起势赤帝娘娘生下来就是妖族正统公主不提黑帝爷和巫族罪龙能各自崛起恐怕跟他们所倚仗的地利也有关系……北荒的地势也是极妙的。” “不错。”李定随即应声。“北荒、东夷与关中都是典型的争霸根基之所但你也该知道自三族争霸以后数千年来基本上是西胜于东北胜于南……关中这个地形太好了四塞之地外距离巴蜀、中原、晋地都只有区区一层障碍而已与之相比东夷虽富却不足以支撑他们一口吞下东境、中原、河北、江淮等大片开阔之地;而北荒太大太冷了地广人稀之下非要并河北、取晋地才有稳固天下的局面。” “就是下棋嘛。”张行不以为然道。“我当然知道关陇最好北荒、东夷次之南岭更缺乏基础但有些地理总比没有好……” “你就是不愿意去关陇?”风有些大了李定也终于忍不住主动触及了那个问题。“不愿意去武安上任做你家白大小姐的河北主人?离开河口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间那么决绝?” “我什么都没经历本性就是个反贼罢了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点的东西无外乎是见到村庄被弃稼穑生草但这跟沿途所见生死无常反倒显得不值一提了。”张行平静以对。“事情不是忽然如何的而是积水到满忽然溢出来了而已。” 李定仰天而叹倒也无话可说。 “至于说什么关陇我之前就说了……那是定天下与安天下的区别。”张行继续认真讲道。“自祖帝东征以来历朝胜者都起于关陇这就使得彼处功勋贵种层层叠叠勾连不断并取河北、中原、江南血肉供给一地贪得无厌以至于人心背离……这是不对的。而若是你想问我是不是准备助力它处而并关陇那我明白的告诉你我是有这个心的。” 李定居然没觉得惊疑反而苦笑:“容易的不去做只做难的吗?” “放着对天下人更好的路在前面不去走非要走孬的那条吗?”张行当即反问。“再勾连一批关陇贵种再闹一次关陇山东之争再来一次土崩瓦解!” “可是从河北跟北荒从东夷跟东境再起来一拨人跟关陇那批人有什么区别?”李定还是不解。“便是走河北、东境这条路成了他们日后就不作威作福了?他们就不土崩瓦解了?不是你当日跟我说的吗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最多是一步之遥而已!” “谁说不是呢?”张行冷笑道。“但我不是说了吗?能好一点是一点能罢黜掉一龙是一龙黜了关陇贵族这条恶龙总能让天下人多喘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可能便是一代人的事情……凭什么不做?” “所以黜龙帮是这个意思吗?”李定恍然看了一眼好奇回头的小周后却又再度苦笑起来。“要罢黜关陇贵种这条恶龙?怪不得用黜而不是除。”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但就是这么一瞥李定瞬间警醒甚至有一点汗毛竖立的感觉……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风声都紧密了一些以至于卷动秋日云影自蒲台上错乱飘过。 “你……你还想干什么?”李定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不干什么。”张行随口答道。“我不过是准备尽力而为能走一步是一步有多远走多远而已……” “张三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有些人……咱们不说能走便是能想到最远的也不过就是个关陇河北之争……就好像房彦释那厮。”李定嘴唇抿了一下努力来问。“而有些人比如说你能想得到的最远的路到底是哪里呢?” 张行依然奇怪的看着对方似乎是觉得对方有些多嘴而已:“你的志向是什么来着?” “是一统天下证位神列流芳百世万载。”李定脱口而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张行沉默而对。 李定张口欲言居然无声而且满头大汗而此时秋风更甚却又冷了起来似乎隐隐欲雨但也如李四郎言语一般卡在那里始终不能得倾泻。 隔了不知多久李定终于压低声音来对:“你……你若是……我是说若是你若是证位至尊莫不是要真把天下真龙杀尽尽归地气……也就是天地元气于人吗?” 张行终于来笑:“黑帝爷做得白帝爷做得别的至尊做不得?而且如何杀得干净?” 雨水渐渐摇落出乎意料并不是很急。 李定似乎也松了口气:“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过于小气了……真到了那一步你黜龙也好屠神也罢反而不可避免……但为何一定要叫黜龙还不是除龙、屠神?” 张行眯了眯眼睛没有吭声。 可能是雨滴滴落李定这一次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反而是继续言道:“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至尊哪里能轻易证得?” “我倒是觉得证位至尊其实不难。”张行一声叹气。 李定这次没有吭声反而瞥了对方一眼并去取那杯根本没动过的茶水准备在雨滴打脏之前灌下……那意思很简单……你说不难就不难吧我也不跟你争! “李四郎你知道我最喜欢这个世界什么吗?”张行也不在意只是在小雨中揣手来问。 两人都是奇经高手自然不怕这点雨而李定也从容了不少只是随口应声:“天地元气?” “是天意!”张行脱口而对。 李四郎怔在原地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却没有完全抓出来。 张行终于笑了:“敢问李四郎人巫妖三族争霸黑帝爷和赤帝娘娘各持立场打的肠子都快剌出来了不耽误他们齐齐证位至尊而巫族罪龙却只能藏身苦海所谓何也? 白帝爷横扫百族事实上废弃巫妖两族大运屠龙断江定律铭法……按照某本小说里的故事青帝爷都被白帝爷杀怕了不惜下凡伪作白帝爷麾下大将匆匆助力白帝爷证位这才保住了些百族遗留在东夷五十州……何至于此呢? 还有后来的祖帝一脉前赴后继硬生生将三辉四御正统立了起来三辉本是自然之物却强压四御一头黑白赤青哪个站出来说不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天意高渺。”李定端着茶杯在雨中严肃以对。 “是就是因为天意高渺。”张行叹气望天道。“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最妙的就是这个天意……而且格外高渺……祂不现身祂不说话祂没有神像三辉四御体统出来后也没人敢拿地上的随便什么东西乱做比划……都知道三辉四御之上还有个天而天意足够高……那我问你天意除了高是好是坏呢?或者说是顺是逆呢?” 李定沉默一时他很想跟对方说这种神学问题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但此时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神学问题很可能会决定他一辈子的志向决定眼前人的决心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大概是好的吧?”李定只能这么说。“一定是顺的。” “没错。”张行终于笑了。“对我们凡人而言祂只能是好的、顺的……或许我们怎么揣测都是错的或许根本没有天意只是人意的投射但是无所谓……正好比没有失德的至尊一样我说一句没有不好不顺的天意总是对的吧?” 雨水莫名急促起来李定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这个道理不是什么特别空泛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在三一正教创立之初就是天底下大部分宗教在做最终解释的主流说法。 说白了这个世界的文明脉络清晰可循四位至尊证位的过程也摆在那里几位特殊真龙的演化也是清楚的……所以可能表达方式不一样但天意钟情于文明发展进步钟情于这个世界变得精彩……也似乎是无可争议的。 说句不好听的没有那个天意文明都不大可能出现。 所以天意大概是好的绝对是顺的这一点绝对没问题。至于说后来发现天意真是坏的那也无所谓了真到了那一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呢?”李定喘了口粗气继续来问。 “所以想要证位至尊第一步便是要顺承天意来造位……譬如天下一统譬如三辉合一譬如黜龙总之要将天地翻覆起来要指出一条可以让这个天地更精彩文明更深化的路数来。”张行坦诚以对。“然后去达成它!而按照四位至尊的路数只要自己的路是对的自然可以得到天意之钟越来越强所谓上秉天意下持人心扩地而得气黜龙而自强……地盘、人心、修为其实是相互纠缠的是有一条路一直指向至尊的。” “这是废话。”李定复又从容起来。“四御不都是这般来的吗?但问题在于这个路数到底是什么?有多宽有多高?只是黜关陇之龙就行了?而若是这条路足够高足够宽符合天意足够去证至尊你知道会有多难吗?亘古万年不过四位而已!你说成就成了?” “符不符合天意试试不就行了吗?就好像天意是不是好的一样……且不管其他按照这个路数来就是。”张行依然不以为意。 “态度是态度难度是难度。”李定嗤之以鼻。“到底是什么?” “若黜关陇之龙不足便黜尽天下龙废黜人身依附使天下人人皆可成龙又如何?”张行认真来问。“实在不行再配上趁机一统四海够不够?” “那算什么?”一声闷雷响起李定端起茶杯将最后一点茶水饮尽显然不解。“什么人身依附?” “至于说难不难的。”张行没有理会继续认真来讲。“天下事从来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大道打开后胜过其他对手便可……如果我们能聚拢人心使唤英才脚踏实地一步步往上走成与不成难道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吗?青帝爷便是再不忿难道下场跟白帝爷做过一场了吗?只能引而导之。” “还是太远了。”李定蹙眉以对。“不说别的你自家黜龙帮里这才几个人就一堆人精各有所求哪个愿意对你纳头便拜?还有一个李枢你准备如何对付?确定不会被人家给卖了?便是这黜龙帮外面淮右盟的杜破阵便真心愿意助你?河北英雄还有相当一部分在官面上呢如何愿意助你而不是大魏?曹皇叔又如何?便是大魏自行塌了其他关陇贵种自然会捧着一个豪杰出来到时候重立体统你又如何能胜?” 张行不以为然即刻回复:“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便是这些人都老朽从大宗师到大英雄大豪杰全都被你顶个几十年熬死了可他们就没有英才后继了吗?”李定干脆被气笑了。“司马二龙、张长恭还有数不清的藏在家里读书打坐的英才一遇风云变化龙……甚至还有你家白常检……你晓不晓得真若是白家起了势你家白常检便可自取天下自开道路何必听你的路数?” “藏在家里的真龙咱们管不了但说到思思这就得说另一个人了。”雨水渐大张行全身真气外显以至于雨滴砸上去都变成了冰豆子噼里啪啦落地而这个混乱的声音中他依旧稳坐不动认真来言。“思思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我也敬她爱她但若想真说从大势来制思思立形势迫她与我同行却也不难只需一人便可!” “你莫不是说我?”李定张口便笑顺便望天……他也张开了真气却远不如对方甚至部分雨水直接穿过真气沾湿了衣服。 “天下英雄龙凰之外唯张三李四而已。”张行正色以对。“李兄若你我联手一心一力足可让天地变色至尊都能上天给他扬了!区区关陇之龙算个屁?!思思也要扔下自家心思跟我们一起做事业的。” 话到一半闷雷一声便忽然自头顶炸响顺势低头的李四郎肃容不变手中茶杯安稳不动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头的小周手中茶杯忽的掉落顺着蒲台那坚实而怪异的茶杯滚了下去并将台阶侧栏杆下躲雨的几个乌鸦惊动仓皇逃离。 张行随之失笑当场呵斥:“小周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畏惧雷声呢?不像话。” 然后方才来看李定。 “张行。”雨幕中李四郎看着对方认真回复。“我的才能有限只能放在用兵上如此才能指望此生一统天下成龙列神名流百世……你的黜龙之论是否高深我不清楚但也不怀疑但你的局面和我对天下军事地理的钻研认知摆在这里你还不能让我选择跟你在这里做贼!” “我就不揭开你不愿意居我之下的小心思了但你须记住你此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张行叹口气站起身来放弃了这次努力。 李定也如释重负。 二人起身转身连着小周一起往蒲台下走准备避雨仿佛刚才的话语全都没说过一般……而走了几级台阶李定忽然驻足好奇望向了南面大河方向。 “那是什么?”李定大为不解。“这个时候怎么有人在泥滩上?” “前几天就有了。”张行脱口而对。“战前你没放开这片滩涂所以没有而战后你心思又没在这里罢了……小周记得吗?其实江都那里也有一年四季都有就是咱们在下雪前天气尚暖的江心洲见过一回的。” 小周怔了一怔忽然醒悟:“我知道了他们在吃土!” 李定茫然一时就在台阶上立住大为不解:“吃土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土的意思。”小周正色来解释。“老百姓但凡能在庄稼和正经收获之余找到一点吃的就不会吃粮食何况今年已经乱起来了。” “我知道。”李定点点头。“但吃土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土……”小周想要解释却也有些茫然只能去看张行。“我只知道江都那里是真吃土我跟张三哥、秦二哥去丈量土地的时候亲眼看过这里还真不好说。” 李定看向了张行。 张行不以为然道:“其实就是在滩涂上捞一些小鱼小虾充饥……” “那就是吃鱼虾嘛如何是吃土?”李定气急拂袖。“你们二人真的是危言耸听……” “去看看吧!”张行建议道。“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小周也连忙点头:“李四哥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 李定左右茫然一时将信将疑却被张行拽着走下蒲台然后往营地外的滩涂地而行而走下台来营中军士文吏见到这个场面一时不知所措也只能跟上果然迎面堵住了那几个赤脚的妇孺。 后者惊惶之下想要在滩涂地上下拜解释却被小周熟络的抬手制止并上前来问:“是捞虾米还是碎藻?” “是虾蛋。”有个半大丫头脱口而对却被母亲伸手摁住。 随即后者小心以对:“是虾蛋蒙这边的老爷恩典许我们下滩了眼瞅着庄稼也快好了再不捞等秋后就没时间捞了。” 小周伸过头去看了看破旧鱼篓里的东西点点头然后拎起来转回递给了李定。 李定伸头一看怔在当场然后端着鱼篓认真反问那些妇孺:“这不是土吗?如何是虾蛋?” 几个妇孺根本不知道怎么答小孩子也不敢再言语。 倒是小周依旧从容:“虾蛋必然在淤泥里……鱼虾粘液还有一些水藻粘性太大容易沾到泥又没有好的工具根本淘不掉就涮掉沙子连淤泥一起吃总能有些效力的所以我刚才说是吃土……这都是灾年的时候老百姓寻到的充饥法子就记下来了……而江都那边其实更多因为那边田赋更重而且很多滩涂地都被江东世族占了养鹅、养鹤鹅跟鹤也喜欢吃这个张三哥就是为这事抄了八大家的家把所有鹅跟鹤都杀了……李四哥妇孺没本事抓鱼虾的。” 李定沉默半晌欲言又止目光在张行、周行范和那几个妇孺身上打转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又似乎是期待有人驳斥他。 但没人回应事情好像真就是这个事情。 “从营中取些军粮来。”李定想了一想捧着鱼篓低声回头朝几名跟出来的吏员、军士吩咐。“每人一兜孩子半斗。” 军士得令而去几名妇孺再也不管多余一起在雨下的滩涂地里叩首不止口称恩公弄得满头都是淤泥和雨水。 李定理都不理小心放下鱼篓逃也似的便往回走。 张行转身追上当场呵斥:“恩公你满身本事只顾自己成龙成神却要踩着这些人几辈子吃土吗?” 李定脚步加快。 却又被张行追上一手拽住衣袖然后回头来对那些妇孺来笑:“不要叫他恩公这是要助关陇人欺压你们让你们世世代代都只能吃土的贼公!” 李定终于拂袖发力甩开身侧之人却直接将袖脚撕裂。 而张行握着已经湿透的袖脚更是笑声不及:“李贼公你修为不行啊这就破防了?思思都比你强……这等定力能做什么大事?” 李定终于在雨中回头果然满脸都湿却又语气激烈:“你要黜的龙不只是关陇一条吧?甚至不止江东……河北你……你拿什么做根基?没有自己的根基简直必败之局。我更不敢跟你去了!” “废黜人身依附杀龙兴人就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来嘛一步步深入。”张行负手立于河滩坦然以对。“至于说成败一条命而已我赌不起吗?倒是你亲眼看到这些还能忍住委实是关陇大族出身定力十足一心就要成龙成神流芳百世的……” “不要逼我。”李定气馁而走。 “我有耐心。”张行看着对方背影昂然声明。“而且我没有逼你!我在这里当着贼开着局面且待你来!” “我也还是那句话。”李定几乎已经快步走到辕门不忘回头。“天下英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太小瞧天下英雄了!” “且行之且思之且定之。”张行在雨中幽幽而叹任由雨水将自己打湿方才折返。 过了几日雨后初晴报捷军报做得稳妥李定在几郡信使和郡卒的护送下逃也似的往东都去了……张行没有去送他而是下令全军休整在蒲台设立屯点点查无主之地并并准备帮助周边百姓抢收本地庄稼。 这事做完后怕是还要走一遭济阴押送军械什么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李定这一走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都水使者李定?” 大约是秋收之后不久熟悉的东都兵部堂上刚刚入城就来到此处的李定奉上军报枯坐等待从上午等到下午也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份军报必然会引起波动并在东都八贵那里议论然后下午才会给他说法……果然中午时分才有人来而且一进门就问李定。 “我就是李定。” 李四郎赶紧起身拱手因为对面是一位朱绶几乎可以认为是曹皇叔的亲信。 “是就好。”那位朱绶也就是罗方了一时不耐回头相顾同时身上绽放出宛如金轮一般的辉光真气。“奉执政皇叔钧旨拿下!” 李定愕然一时却被一众锦衣巡骑涌入当场在兵部堂上拿下打入黑塔。 原因再简单不过鄃县县令曹善成认真细致在接受上级的报功的同时提前发来文书详细叙述了那一战的可能过程并指出李定很可能与地方勾结在战后将国家军事物资与部队交卸给当地豪强的事情。 甚至提到了黑道上黜龙帮以及逆贼李枢、张行的说法。 只能说大魏是有忠臣的张三郎小看了天下英雄。 于是曹皇叔明察秋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决定将李定先行收监好生盘问。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三章 侠客行(13) 自春日以来东都的政治气氛便一直很紧张。 这是废话……谁家皇帝带着大半个朝堂一去不复返了;百万大军几百万民夫光走路就走崩溃了;然后大半个天下都反了还能不紧张的? 只不过因为洛口仓的存在民间居然能稍微稳住使得东都这里主要的紧张气氛依然集中在政治层面倒显得有些令人感慨。 又或者说在一些核心问题面前另一些平素看起来很严重的问题也就不算是个问题了。 “老夫来数一数……” 仲秋时分东都紫微宫内南衙会议堂上好像陡然老了七八岁的首相苏巍正在主位案后尝试做一个总结。“首先是最外一层巫族西部几位小汗、小王纷纷来告说东部都蓝可汗、中部突利可汗一起在巫族圣山会盟……” “不要想了西部也无救了隔着大漠咱们根本够不着从今往后西北乃至于晋北甚至北荒西部自此多事了。”东都八贵之一兵部尚书段威面无表情地点评道。“而且此事从西巡之后便是定局了。” “然后北荒也有些乱了。”苏巍没有多嘴只是继续坐在那里进行盘点。“但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什么小事而是多事……比如于叔文过来以后荡魔七卫便和七镇就再度闹了起来;又因为于叔文以罪身而死上次救驾的西部几家的赏赐也都没发因此打着于叔文的旗号造了反;这还不算观海镇的宁远伯发文过来说是北海边上忽然去了一位宗师据说是张老夫子的爱徒却行事激烈诡谲强行夺地建塔还干涉政务旁边的巍海镇深受其苦。” “我不知道此人。”被周围人注视的正牌东都留守张老夫子的幼子张世本立即摊手以对。“委实不知道。” “我知道刘文周嘛。”一直闭目养神的大宗师、皇叔曹林忽然在座中睁开眼睛认真解释。“张老夫子老早给靖安台报备过……我也大概猜到这疯子是要干嘛但一个宗师跑到天涯海角之地难道要一个大宗师专门去抓?只能等他自取灭亡……就是北荒估计要被他祸害的够呛。” “外面的事大概就是这两个咱们接着说内里的……”苏巍状若未闻继续翻开一页纸来说话。 “东夷和南岭呢?东南妖族二岛呢?”礼部尚书白横津忽然诧异开口询问。“不可能只有巫族和北荒有事吧?” “当然不可能。”刑部尚书骨仪正色提醒这是一位妖族血统特别明显的人头发和胡子都黄色眼睛一只是蓝色却自幼生长在关陇。“但彼处事端自然要直接呈交御驾……何必一定要东都这里有说法?” 白横津状若恍然立即闭嘴。 “外面是两件大事内里则有三件大事。”苏巍继续对着手中文书言道。“一来是陛下有旨意着紫微宫宫人、內侍、金吾卫护卫皇后与诸妃嫔、公主一并送往江都随驾……” 没有人吭声大家去看曹皇叔后者也只是继续闭目不语。 “二来是江东、荆襄、巴蜀那边发函说有圣旨到要求秋后税赋顺江而下交江都使用不再转入关中与沿大河诸仓……” 还是没有人吭声曹皇叔倒是终于二度睁开了眼睛。 “三来是秋后东境、河北、中原、江淮连着之前说的北荒还有晋北一共三十七个郡、镇、州、卫报了盗贼、灾荒要求减免税赋、贡物其中十五个州郡直言如果不能剿灭盗匪秋税是没法递交的……少数几个郡甚至说如果朝廷再不剿匪他们只能一死报国报君了。” 苏巍念完将一大摞表格、文书摊开放在了自己身前案上再来看众人:“这是具体各郡的情况……都已经整理好了诸位想看自己来拿。” 然而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吭声而堂内诸位贵人的目光反而愈发集中看向了座中一人。 那人也就是皇叔曹林了沉默片刻倒也干脆: “我先说吧!攘外必先安内巫族那里派个使者去突利可汗那里做个样子便可东部中部虽然结盟可如何去并西部如何分润部落两家不是那么好办的我估计也要争个高低才行……更别说西北各塞堡仍在了也就是晋北稍微麻烦些。但也有白公在那里……真正巫族大统大举南下最少也要三五载……此事先放一放。” 众人纷纷颔首不然还能咋地? “北荒那里表面上是内务其实是外伤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荡魔七卫跟七镇折腾了好几百年不差这一回……刘文周的事情刚刚就说了实在是没办法……也只能派个使者安抚一下宁远伯他们然后让幽州诸州郡尽量与七镇做个协调照应。”曹皇叔继续做着决断。“而且我说句不好外传的话为什么不给宁远伯一个东部镇守或者西部镇守的名义?为什么不直接派兵助他?因为北荒那里不怕他们闹怕的是他们拧成一股绳真要是合力了甭管是素来对朝廷不满的荡魔七卫做主还是七镇各家成了事怕都是要往河北看的!” 其余七人也都只是颔首……因为这是实在到极致的大实话。 “至于说三件内务。”曹皇叔忽然面色一紧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继续言道。“陛下要皇后和诸公主过去咱们还能拦着不成?愿意把几位皇孙留下已经是给面子了。差不多都与他便是咱们又用不着西苑与紫微宫……让高江去把整个西苑与紫微宫都搬过去能搬多少是多少也顺便让高江自己去跟陛下说通天塔的事情!” 众人还是不言语因为这话里的怨气太重了。 “至于南方诸郡……”曹皇叔继续严肃以对。“巴蜀不能往江都送巴蜀肯定要供给关中的怎么能平白在江上抛洒钱粮?至于荆襄钱粮可以送过去但工匠、矿藏、牛筋之类的军需也必须送来……” 有人张了下嘴但最终没有吭声大部分人依然在点头。 “至于为什么……就要说到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麻烦一件事了。”曹皇叔终于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东齐故地乱成这样聚众五万的足足有四五处聚众万人的不下几十处其余千人以上的乱军盗匪数不胜数而且还都有军械甲胄的……难道关起东都的大门来不管?可东都又没有兵!那怎么办?必须自家再立一支兵马出来!” “要多少?”兵部尚书段威眼皮一跳终于插了嘴。 “最少十万。”曹皇叔冷冷以对。“没有十万如何能替陛下压住乱局?” 众人听得清楚不免心中微动……说白了只是军事上压过毫无组织性的盗匪幽州河间大营调度起来扫荡河北足够江都那边也自然会扫荡江淮晋地也有一个太原留守在招兵努力压制晋北……那么如果只是中原当面就算加上保护东都本身又如何还要十万兵? 这十万兵到底是用来清理盗匪的还是用来镇压这几处朝廷兵马的? 这个乱局又指的是谁? 你曹皇叔又凭什么来镇压其他人? “太难了。”片刻后大概是知道自己躲不掉段威往座中一躺直接叹气。“几个仓储里钱粮布帛都还算充足大不了吃陈米嘛多给点布帛做赏钱便是。可是只有钱粮又有什么用?兵员何处来?之前连续起役连续募兵连续起屯兵关中和陕洛也都疲敝的厉害甚至隐隐不稳光是兵员恐怕就是个大困难。” 在座的八人中最少有一多半人在点头因为大家都知道段尚书说的根本就是实话。 “段尚书说的对一点都没错。”曹林目光扫过堂内几人语气泰然。“可那又如何?大魏一半的州郡都在造反国家都要亡了说什么疲敝不是可笑吗?真到了必要之时虽妇女童子亦要上阵何论疲敝?” “那就强征!”段威嗤笑一声。“曹中丞说了算……但人可以强征军械又怎么办?莫忘了之前东征军械什么的全都掏空了不然那些盗匪也不至于轻易攻城略地壮大起来。” “那就重新锻炼。”曹林毫不犹豫应声道。“总有法子的。” “法子当然有的。”段威立即扬声回复。“但工匠多在南阳而南阳的一半城池都被伍氏兄弟给打下了;更要命的是还没有铁铁都铸大金柱了!” “那就熔了大金柱。”曹林依然毫不犹豫甚至眼皮都没眨一下。“速速镇压伍惊风同时熔了大金柱……无论如何东都这里一定要立一支新军以保大魏的江山社稷!” 话到此处段威终于闭口不言而整个议事堂中也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这期间段威与上柱国钱士英对视数次苏巍与牛宏几次欲起身张世本与白横津也几次想开口但始终都没有敢真正接这个话。 “你们都没话可说吗?”曹林见状反而有些失望。 “这里是南衙陛下走之前将东都托付给了我们我以为没什么不可说的反倒是不说才是不忠。”就在这时一人忽然起身却正是刑部尚书骨仪。“诸位都不说的话那我来说……中丞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曹林反而面色缓和不少甚至礼貌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骨尚书请讲。” “熔大金柱要不要请圣旨?”骨仪认真来问。 “要!”曹林昂然做答。“但事从急权一边请旨一边直接熔了便是。” “那便是不请旨擅行了。”骨仪叹气道。 “陛下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曹林笑答道。“于国家有利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反对?” “那好。”骨仪继续诚恳来问。“眼下局势征兵必然要从关西征可是民力委实疲敝是不是要从功臣庄园中征壮丁?” “当然。”曹林陡然一肃。“国家这个局面他们还留着壮丁在庄园里干吗?造反吗?这就是要取其强而补中枢之弱!否则便会再有杨慎之事!” 堂中气氛愈发凝固。 但骨仪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了下去:“还有幽州、河间、江都、徐州大营的主将都是陛下亲信便是不听我们的也只会听陛下的将河北与江淮还有东境的盗匪交给他们便是;还有白公在太原也是陛下所指的留守有他在晋北会安定……那只剩中原与南阳两地的盗匪十万兵是不是太多?” 曹林叹口气道:“骨尚书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些。” “我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骨仪严肃以对。“中丞是皇叔是大宗师也是国家根柱陛下南巡身后自然要交给中丞来主持可中丞若是借此与陛下做抗衡又哪来的名正言顺呢?而若是事事跟诸公逆反又哪里来的人心依附呢?” “我知道骨尚书是忠臣但我也是忠臣。”众人注视之下曹林稍作沉默干脆应声俨然是这些日子早有思索早有定论。“唯独尔等只须勤恳国事忠于君上便可而我除了是人臣外还是国姓还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所以我只要大魏千秋万代怎么好怎么来……所谓但有我一日就决不许大魏有任何倾覆之危为此不惜粉身碎骨、身败名裂至于其他的小节能周全的我自然周全但也仅此而已。” “我懂了。”骨仪点点头坐了下去。 而曹林扫视其余七人又在座中追问:“诸位十万兵可还有谁不以为然?” 苏巍以下无人敢答。 “诸位。”曹林继续环顾。“东都之事暂由我来自专可有人不满?” 依然无人做答。 “若有人不满也就不满吧!”曹林忽然冷笑。“但须请得一两位大宗师或者三五位宗师来方好不满……这样好了我来继续做个专横的恶人请在家闲居的鱼公出山去江都辅佐陛下平叛请吐万公出山平叛南阳……如何?” 鱼公是司马正的师父鱼皆罗吐万公乃是另一位关陇内部的军中宗师吐万长论和来战儿一样都是军中的宗师高手却都因为当年贺若辅、高虑一案的缘故或者说出于打压老臣的缘故闲居在家数年了。 这两位应该就是蠢蠢欲动的关陇诸族的倚仗也是段威、白横津、钱士英敢在这位中丞面前稍微保持一点姿态的倚仗。 所以曹中丞这一招叫威逼之后顺势釜底抽薪。 “我以为可以。”唯一跳出来公开质疑的骨仪忽然主动赞同。 “我觉得太急了。”苏巍叹了口气。“但曹公有曹公的立场况且事到如今局势艰难我断不会与曹公为难让曹公做不了事情的。” “我也是这意思。”牛宏诚恳以对。“我觉得曹公的行事失于仁恕包括昨日抓起来的那个都水使者其实怎么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而这个时候绝不应该计较太多失了人心……但如今只有曹公能做事我愿意尽力协助。” 曹林微微颔首点头对两位老搭档表示感谢:“那个都水使者的事情我会重新考量。” 张世本资历最浅随即忙不迭起身:“中丞知道的我素来是支持中丞的!” 剩下三人柱国钱士英、兵部尚书段威、礼部尚书白横津同时有些不安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干脆闭口。 曹林看了看这三人也知道今日已经是最好局面不可能真的逼迫过甚便摇摇头不再计较:“议事堂公论已出就这么办吧!发南衙令旨!” 说着这位曹皇叔直接起身离开往外走去……且说曹林身为大宗师直接运起真气往外面一飞便可轻松回到他的黑塔往日也不少这么做但自从三征大败之后通天塔再行坍塌他便每日亲自骑马堂而皇之穿越天街往返南衙与靖安台了。 而这一日迫于时局发了难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就这样在二太保薛亮的护送下曹中丞于中午时分抵达了他忠诚的靖安台尚未回到黑塔便有人来报说是伏龙卫常检、英国公长女白有思忽然孤身前来已经在黑塔里等了中丞许久了。 曹林一时惊疑。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也白有思昔日为下属但如今立场却存疑只是因为那日沽水畔的事情委实牵扯太多靖安台内里再加上英国公出镇一方白有思形同质子这才佯做不知冷淡处理的。 孰料对方居然敢孤身前来? 而既然如此他曹林身为大宗师、皇叔、中丞又怎么可能不进自家黑塔与之相见呢? “中丞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康健?” 风铃乍响甫一来到塔内登上五层便看到等在这里的白有思昂然持剑行礼后者还是那副常见的素色锦衣打扮配上武士小冠而已。 曹林点了点头带着薛亮越过对方和一排黑绶坐回到了座位中这才淡然抬头:“思思不去谨守白塔如何有空来老夫这里?” “回禀中丞。”白有思从容告知来意。“听说世交李定因为没有行贿被罗方那厮构陷无辜入狱受他家人委托特来请释!最起码应该将此人移交给兵部和刑部让兵部和刑部来议论他在蒲台的行为是有功还是有过。” “他之所以入狱不只是因为军事更不是被构陷。”曹林沉默片刻认真来对。“老夫听到的是这个李定是那个逆贼张行的至亲故交此番入狱也是因为他在东境时与张行擅自勾连……” “中丞说笑了。”白有思当场失笑。“若说逆贼张行的故交整个靖安台谁人不是?中丞不也差点做了他义父吗?而若说与他勾连自我以下当日在沽水畔的靖安台所属哪个又算是没有勾连呢?而当日若非属下我深明大义主动渡河去做聚拢只怕靖安台前三组的人一半都跟那厮造反去了……若中丞不信何妨问问薛亮?” 薛亮欲言又止却被曹林伸手示意沉默而后者也在犹豫了一下后决定坦诚相对:“思思有些事情咱们心知肚明不必多言我只问你若老夫不放人呢?” “那我还是想知道中丞凭什么不放人?”白有思追问不及。“法度还是权谋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有人说李定只是倒霉是因为中丞正好要压制段尚书以图在兵部立威、把控兵部再加上张行的事情确实是中丞心中耿介撞到一块去了这才拿他做筏是也不是?” 曹林再度沉默。 薛亮在旁不耐直接闪出:“白常检陛下去了江都如今只有中丞以皇叔之身执掌东都天下事皆可为你说再多中丞就是不想放人难道还不够吗?” “若是这般那我也就有话说了。”说着白有思毫不犹豫握住了自己的倚天剑然后另一只手微微握住拳头抬起来放在胸前反问薛亮。“天下健者岂独中丞?请薛朱绶替我问问中丞谁说天下事他皆可为?单就李定这件事情我已经答应过他家人了今日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又如何?” 薛亮目瞪口呆……那意思很简单你白大小姐是在威胁一个大宗师吗? 在他的黑塔里? 就算是怕你爹反了不好收拾所以不好打死你可打个半死又如何? 曹林也诧异一时但当他目光扫过白有思那只握拳之手时面色未变心中却忽然一惊引得满塔铃声不断——无他如他所料不错那只手中所握的应该是不知道还有几层效用的伏龙印。 “将伏龙印留下李定移交给兵部和刑部公平来审!”停了半晌随着铃声平息曹林缓缓以对。“思思不要消耗我的耐性。” “可以但须我先带李定去刑部再让薛朱绶将伏龙印带回。”白有思沉默片刻面色不变只隔着面色大变的薛亮言道。“但中丞也请你不要小觑天下人须知恃强凌弱终取其辱……白有思也不过是天下人中的寻常一个罢了。” “好。” 曹林平静应声俨然是同意了对方的方案却不知道有没有同意对方观点的意思。 ps:感谢圈圈熊老爷的又一盟。 正文 第十四章 侠客行 (14) “给你。” 大魏刑部正堂前白有思转过身来将手摊出一个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小铜印便显露了出来。 跟在身后的薛亮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不禁犹疑:“果真给我?” “是中丞不能一言九鼎还是我白有思言而无信?”白有思微笑反问。“薛老二你是不是还要问怎么知道这玩意是真的?” 薛亮尴尬一时便要去拿。 不过当他伸手以后还是明显在半空中卡顿了一下:“白巡……白常检这东西有什么禁忌吗?” “别乱注入真气就好小心被废掉修为。”白有思有一说一。 薛亮怔了一下小心拿起铜印却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刚刚你是冒着废掉修为的危险跟义父……跟中丞拼的那一次?” “随你怎么想吧!”白有思催促不及。“这里没你的事了。” 薛亮沉默了一下攥着手里的铜印转身上马飞也似的往靖安台所在立德坊去了。 而白有思也回头看向了身后被几名刑部衙役托住的李定……后者倒也没有被拷打的痕迹只是在黑塔里被大宗师镇压了几日精神不免显得萎靡罢了。 “何必呢?”李定勉力出声。“曹中丞若只是为了与段尚书争斗便不可能真杀了我不过是做做样子迟早要放出来的……” “什么叫只是为了与段尚书争斗?”白有思干脆应道。“真以为中丞不在意张行吗?不在意的话当日为何想着收义子?而既然是张行惹出来的事端我又怎么好弃之不理?再说了十娘姐姐也等不及了……我若不来她怕是要闯黑塔劫狱的到时候你们公母凑在一起真要我捏了伏龙印劫狱?也就是现在中丞心思都在政局上才好偷袭得手。” 李定这才闭嘴。 白有思继续来问:“中丞既然不管这事就是兵部和刑部共审骨尚书是个公正的人物段尚书是你旧日堂官你可有把握?” “本来是有的。”李定勉强颔首。“不过事到如今我自己也不敢再托大了……请白三娘出个面再去见一下段尚书求个稳妥说法吧。” “那我就不陪你进去了。”白有思点点头竟然也是直接转身一跃而走。 且说段威作为大魏的老牌重臣关陇军头在朝中的代表性人物也是先帝开始着力培养的曹氏嫡系亲信这些年心态明显发生过改变。 比如说当年高-贺若一案他作为得利者其实是很乐意搭上这个大案的顺风船填补那些大人物空缺的彼时他也一度以为自己会对大魏最起码对当今圣人忠诚一辈子的……以他的年纪来算十年尚书五年宰执然后便可以退下来了并不会造成君臣隔阂。 接下来巫族降服的大阵仗更是进一步验证了这条路线的正确性。 然而事情从第一次东征东夷开始以杨慎叛乱为重要节点便开始变得不对路了也让这位关陇本土大员产生了剧烈思想波动。但那个时候他虽然意识到局势在滑向不妥当的境地却也只是进一步产生了谦退心态准备提前退休而已。 所谓当一天坊吏敲一天锣安排事了就尽量干但也不争权夺利了实在不行大不了不干了直接辞官回家。 关中赏赐的庄园、封地、田土、奴仆以及遍布各处的门生故吏足够他关起门来当个土皇帝。 而且再说了曹氏父子的确对他有不容置疑的知遇之恩。 可这一层情绪准备又在同样出身、同样地位、同样境遇的前刑部尚书卫赤之死面前被扑打的粉碎从云内回来以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他自己可能都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一种愤怒还是一种不安。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着对他有明确提拔使用之恩而且行事肆无忌惮的圣人本圣面前这种情绪还是能够隐藏或者收敛的唯独三征大败圣人南下皇叔曹林开始揽权的时候愤怒和不安之上却又多了一丝不平之意。 他莫名不愿意忍让了。 这不是简单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是在眼下形势中有了一丝切实的表达诉求和新的自我认知。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大魏内外的全线失控让许多关陇大族多了些异样心思。 “贤侄女放心吧。” 东都八贵之一的兵部尚书段威直接在兵部后堂里干脆答复。“莫说你来说情便没有你曹中丞遣人跑到兵部把寻我做汇报的旧日部属在兵部大堂拿下我也要还李定公道的待会我就亲自过去刑部……其实这事反倒是你叔父我要承你的情才对……不过话得说回来你又是怎么把人从黑塔要回来的?” “中丞给面子罢了。”白有思笑道。“侄女毕竟是他老人家多年的旧属……” “我不信……他现在能肆无忌惮到直接在南衙喊出要自家自专国事如何会轻易给你这个白氏长女面子?”段威冷笑以对。“不过你自有自己的本事我也是素来知道的……随你去吧。” “其实中丞之所以如此未必是要如何只是忧心家国。”白有思想了一想意外说了句公道话。“于中丞而言家国一体生平别无所求而大魏如今又是这么个局势……” “大魏这个局势怪谁呢?”段威幽幽叹气直接打断了对方。“也罢此事多言无益……倒是贤侄女你皇后将往江都西苑空置你又如何?准备留在这里做人质吗?” 白有思依旧从容:“东都之地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不至于沦为人质的地步……留在此处也只是要处理好首尾让属下都有个结果说法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段威满意颔首顺势起身。“我这就去刑部贤侄女也回去吧。” 这是正事白有思自无不可便也起身告辞。 就这样暂且不说段威如何去和骨仪说话只说白有思离了兵部大堂不过再跃而起飘过了两个坊就到了自家英国公府上。 此处非但没有因为英国公出镇太原而稍显冷清反而愈发热闹与紧凑几乎形成了一个封闭的坊市与堡垒——在三征东夷大败、圣人南巡的消息传来后因为某种传闻许多白氏的故旧都躲了进来包括大房那边的人也有不少直接带着财物、粮食、军械甲胄和家将壮丁躲了进来。 这也是传统艺能了。 人身依附色彩强烈的封建时代一个衡量家族成就的重要标准就在于是否能同时在乡村与城市、地方与首都都有自己的宗族聚居地。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同时抵御自然与政治风险并在势头起来时尽量的攫取政治利益。 而白氏这样的大族不但符合这些条件甚至会更进一步地方上会因为成员的出仕而形成多个点位不说就连首都都在内部有两个大型据点外面也有多个庄园。 当然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不如人家河东张氏就是了。 “人在刑部事情已经差不多了。” 没有理会众多家将、武士白有思直接飞回了如今已经被她堂而皇之占据的主院然后刚在堂中坐下便闻到一股香气飘过便头也不抬与来人交了底。“不过姐姐没必要去接人而是应该回到家里让他弟弟李客过去估计要两三日才能出来……” 张十娘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着急离开。 白有思会意即刻继续言道:“月娘的事情姐姐不用再管我来处置。” 张十娘这才喟然:“四郎走前不过托付我这一件小事我都处置不好……他回来后被关入黑塔我也无能为力。” “我说句实话姐姐不要生气。”白有思笑道。“这两件事情一件通天一件彻地反而就是天底下极为难做的两件事情……依此来断自家本事未免有些对自己要求高了些。” 张十娘一时也笑却还是摇头:“但妹妹似乎全都胸有成竹。” “不是胸有成竹。”白有思继续微笑以对。“而是豁出去以后没有了顾忌无所谓罢了……这是跟张三当日沽水畔学的管杀不管埋后续麻烦根本不管只管肆意做事效果反而卓著。” 张十娘点点头不再犹豫忽的一下便从堂内消失了。 白有思怔了征没有吭声而是稍作洗漱用餐后再度闪出了英国公府。不过她倒没有直接去见月娘而是先去了北市。 “白……白公子。” 萧条到几乎无人的北市正在忙着收拾东西装车的阎庆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来人也是有些愕然。“白公子如何过来了?” “本就该过来了只是回到东都后诸事委实忙碌直到今日才过来。”白有思言语干脆。“事情还有很多阎公子我直接问好了……我问过我伯父了他说下个月还是要如常开科举的三郎走前与我提到过你的夙愿……你还要考吗?要的话我与你写一张帖子或者亲自带你去见我伯父。” 阎庆苦笑一声立即拢手做答:“白公子来晚了……不瞒白公子我刚刚犯下人命案子正准备拜别了父亲离开东都呢。” “什么人命案子?”白有思稍微来了点兴趣。 “不是什么值得入耳的事情。”阎庆正色道。“当日张三哥在修业坊的时候曾经砍了一个开暗娼馆子泼皮的手说是有他在一日便不许此人张狂……如今张三哥上了黑榜此人居然又冒了出来说张三哥既不能回东都他也算是熬出来了……我听不惯昨日刚刚带了几个友人去杀了此人。” 白有思终于再笑:“你这分明是决心要走了顺手处置了他……你要去何处?” “能去何处?”阎庆拢手以对。“出去走走、看看顺便往梁郡老家瞧瞧……倒不是一定要去投奔张三哥而是说眼下这个局势大家都是如此而东都似乎又更稳妥一些……我父亲年纪大了倒不如让他跟我的继母、幼弟留在东都我自家带着一些仆客和积蓄走一趟老家。” 白有思点点头也不再多言什么。 实际上正如阎庆所说这不是什么为了义气而被迫润出东都而是主动选择离开……谁都看出来了局势已经大坏而且生意根本做不下去。这种情况下穷人和基层的老百姓自然是无奈到随波逐流但对于阎庆家里这种还有一点点资本和基业的人而言却也免不了要一分为二一半留在城里一半逃回老家乡野中。 这跟那些大家族同时布局城市与乡村是一回事就是为了抵御可能出现的系统性风险。 只不过规模小了很多小到必须父子分离并做好一辈子不再相见的准备但依然比那些没得选的老百姓要强许多。 “其实。”白有思已经转身离开但走了几步后复又回头来望。“便是你杀了人也无妨的也是可以走科举的我的条子总能保你一个六部文吏……” 阎庆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我信得过白公子的言语但我也信得过张三哥的见识他既然都宰了南衙相公反了便说明他认定了大魏无救既然如此何必再求一个文吏前途?不如走出去瞧瞧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愿意收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文人。” 言至此处阎庆顿了一顿终于正色:“大争之世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个怀才之人还是个眼高手低的废物。” “若是想找他可以先去找曹州徐大郎。”白有思点点头留下一句言语便忽的一下三度跳上了房去。 然后在日落前便来到了张行在承福坊的住处。 当然此时此刻此地居住的只有秦宝、月娘和秦宝的寡母和几个新来的仆妇。 秦宝的寡母穿着丝缎正在正堂上做着针线活旁边有两个小丫头陪着而秦宝则在后院喂他的龙驹斑点豹子兽月娘则带着一个大丫头在厨房里忙碌……这一幕咋一看其实还是蛮温馨的。 但仔细观察就知道秦母本人倒是有些安心和随意明显是释然和轻松的而秦宝和月娘明显是在逃避什么都有些郁郁。 白有思看了一会忽然跳下就在院中朝秦母行礼:“叔母!连日不见可还适应东都?身体无恙吗?” 秦母诧异抬头看到是白有思一时大喜赶紧起身:“白大小姐如何来了?可曾吃过饭?无恙无恙……是有事找二郎吗?且进堂上说话。” 白有思笑了一笑看了看从厨房冒出头的月娘复又看了眼从后院仓促过来的秦宝直接点头:“是是找二郎有事问他但事情简单就不进堂了院子里说就行。” “是公事?”秦母走到门槛内扶着门框认真来问。 “是私事。”白有思微微一笑。 秦母大喜立即跨入院内去看秦宝然后呵斥起来:“速速去洗了手这成什么样子?” 秦宝抿了下嘴但还是转身去旁边的水池里洗手。 白有思也不急而是立在那里看对方洗了手过来这才笑眯眯来问:“秦宝你知道陛下要将紫微宫整个搬去江都吗还要让大江沿线州郡将税赋发往江都?而且中丞要在东都新起十万大军?” 秦宝微微愕然但旋即黯然:“陛下忍弃北方又能如何呢?” “陛下是忍弃天下。”白有思微微笑道。“但今日不是来与说这个的而是说陛下忍弃天下局势注定要大变我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去晋地看看去河北看看去关陇看看去东夷北荒看看……有些话和有些事情要先与你做个交代。” 秦宝愈发黯然:“连常检也要走了吗?” “未必是此时说不定要许久。”白有思认真来说。“但陛下都这么干了我也该早作准备省得跟三郎那般忽然就得走了以至于什么事都要我来替他处置……你去搬两把椅子来不要让你母亲与我在院中空坐着。” 秦宝点点头匆匆依言而行。 两把椅子在院中摆下秦母被茫茫然扶了上去她一开始听到是私事还挺高兴但后来耳听着都是国家大事却也不好开口的。 而秦母不开口白有思却开口了:“秦二郎你是我从登州带来的……按照官场上的规矩你如今虽然已经是靖安台的副巡检却一辈子都算是我的人而我便是你一辈子的举主是也不是?” 秦宝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来问而且颇有些兴师问罪之态但却无法否认反而只能拱手:“常检知遇之恩秦宝没齿难忘!” “也不用没齿难忘。”白有思继续笑道。“其实我虽提拔了你实际上这些年一直带着你的还是我家三郎无论是去杀人放火还是执法做公真正教导你的、带领你的还是他多一些……是也不是?” 秦宝沉默了片刻继续拱手:“三哥的恩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真要到了须我效力的时候无论是常检还是三哥我秦宝绝不惜性命!” “不用你奉献性命。”白有思忽然过去就在院中三人的愕然中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与秦母并列。“只是我与你三哥早已经定下终身之情义而我们两人现有一件小事要你帮忙!” 秦宝愕然之余赶紧转身拱手:“请常检直言但有所求不敢不应!” “还是三郎惹的祸事。”白有思叹气道。“他先去做了反贼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掉所以有件事情必须要此时托付给你……月娘!” “哎?”月娘诧异抬头应了一声。 “月娘父亲死前将月娘托付给你三哥他素来是当做幼妹来抚养的然后他走之前与我说有心将月娘许配给你你二人都未曾反对……是也不是?”白有思凛然来问。 秦宝和月娘一时愕然座中秦母更加愕然甚至有些慌乱之态。 “是也不是?”白有思冷冷追问。“不过一字而已我没时间与你们在这里做小儿女姿态。” “是!”出乎意料目光扫过秦母后月娘忽然大声来应。 秦宝随之慌乱赶紧逃避着母亲目光追应了一声:“是” “那好。”白有思冷冷瞥了秦宝一眼就在座中昂然下令。“你自幼失祜只有寡母在此而月娘也没了亲眷只有我与三郎为倚凭偏偏三郎又犯了事情逃走但所幸还有我一人在此……刚刚也说了如今陛下忍弃天下海内动乱朝不保夕江湖儿女也难情长;除此之外我与你三哥也算是对你恩义斐然算得上是你们长辈……现在你们若是有心便此时来拜一拜我与你母亲算是在双方长辈面前定下此事也好让我和你三哥走得安心!更算是你三哥与我将月娘交给了你作了正式托付!” 说到此处白有思声音更大甚至直接用上了真气:“不要耽搁就来拜吧!” 月娘情知秦母素来只当她是丫鬟之流今日虽然有些后患却是唯一机会便毫不犹豫趁着秦母愕然之时直接下拜叩首而秦二郎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更兼见到月娘已经下拜绝不好负了对方却也顾不得自己母亲的平日荒唐言语当场下拜叩首。 “好了!”白有思见状如释重负直接起身。“如此再见到三郎也好与他有个交代……将来江湖路远你们一对小儿女还当好自为之!” 说着白女侠只朝一旁尚有些茫然的秦母微微一拱手便今日不知道第几次一跃而起消失在东都的半空中了。 ps:感谢新盟主楚柳拂风老爷……感激不尽。 正文 第十五章 侠客行(15)(8k2合1还债) 就在白大小姐于东都恣意横为肆无忌惮之时张三郎则正在濮阳城外的一个庄子里安稳的过他的仲秋顺便跟他新认识的一些人开座谈会。 这些人总数不过三四百人全都是河北人大部分是清河郡人其中两百人属于张金秤的核心甲士然后又被牛达挑出来的剩下一百多人属于一个叫王大疤瘌的小首领后者当时负责带领张金秤麾下一支数量不多的混合骑兵。 要知道之前牛达接到张行召唤只带着十几骑渡河干的是信使的工作却在战斗一开始降服了王大疤瘌所部后就立即获得了这支骑兵的指挥权而且在战后获得了优先挑选俘虏的权力最后又负责押运多余的军械缴获渡河来支援单大郎、王五郎、徐大郎三位。 种种安排之下等他转了一圈回到濮阳已然是乌鸡变凤凰了。 手握三四百精悍之众外加三四百头骡马以及充足的军械其中还有一二十人是修行者已经足够让牛达在目前单、王、程、徐四位大头领面前有一种超然姿态了。甚至即便是牛达那位当县尉的父亲虽然一直没有出城露面却也还是将城外的庄园尽数交与了自己儿子打理姿态也变得很明显了。 当然了按照山头主义这就属于黜龙帮右龙头张行动用自己的权威和此战的功勋给牛达这个完全算他嫡系的头领分划的一份实利。 所以牛达投桃报李也好进一步相互靠近也罢也都反过来对张行展现出了极大的服从与尊重。 张行也乐得如此直接在秋收后离开蒲台时选择了将濮阳城外的牛氏庄园作为自己在河南的临时落脚点。 并在这里稍作停顿开始了他的某些怪异行为。 但说实话有些效果极好有些效果极差。 其中好的地方在于共同劳动同吃同住……虽然牛达稍微表达了一点忧虑认为这样会让这些人对威震天下的张三郎产生轻视但事实上就是这些被迫仓促造了反的河北年轻人多还是农人为主少部分是小商贩和城市居民不然也不会被抓壮丁了所以他们对一个能做、最起码看起来愿意做农活的大龙头还是保持了一丝认可的从而也愿意放开最明显的一层隔膜去做交流。 当然了不得不说的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张行是个任督二脉俱通的高手而且刚刚在秋收前击败了那个看起来很有威势的张金秤。 没错李定一走张行就已经单方面宣布了豆子岗之战是他指挥的了。 而有了确定无疑的强大军事胜利者、征服者身份的加持以及可以随手决定这些人待遇的直接权势再去干这种同吃同住同劳动的事情才似乎效果拔群。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后续的进一步尝试也就是所谓彻底敞开心扉的公开交流了。 不说毫无效果吧也基本上是一团糟了。 “俺家……俺没啥可说的跟王七哥一样就是小时候做农活然后也出过几次郡里的役丁然后这次说是要去征东夷俺娘跟俺妗子就都说不行……咋地都不行因为俺舅就是前年为这个去的然后就没回来就让俺赶紧跑……就一开始没跑掉然后到了那军城里头大家走路累得不行就都跑俺也就跑了也跑成了……就跑成了吧然后回到家家里已经乱了打仗村子烧了俺娘也死了俺妗子也没了……然后正好张大头领……张金秤招兵俺没地方去又带着家伙事说给饭吃俺就跟过来了。” 打谷场上一队五十人的交流会正在进行而当一名年轻军士絮絮叨叨、乱七八糟说了一通时除了张行根本没有任何人在认真听他本人也觉得丧气便一屁股坐下弄得张行也觉得丧气。 都说这个诉苦……呃交流大会是法宝但张行并没指望这个法宝能给他带来一支脱胎换骨的部队。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经有面对困难的觉悟了所谓想要解决问题首先得面对问题……可现实就是眼下所有人都是在遵循人身依附的逻辑他们之前愿意跟张行交流接受眼下这个安排也是默认了跟着张龙头-牛头领这个新的反贼叙事结构遵循名利而已。 故此按照张行的理解和期待这次所谓的交流大会主要还是让每个人把自己人生脉络叙述清楚弄清楚为啥被逼的遭了反谁逼的。 所谓坚定一下造反的决心别当叛徒;联络一下感情进一步深入认识一下谁是大龙头下次遇到知道听命令。 仅此而已。 然而即便是这么简单的需求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让决心先走着道再说的张三郎不免有些沮丧……一度想着是不是要暂时放弃。 “我叫黄枇都叫我黄二皮子我跟其他兄弟差不多……就是好好过日子在家种地农闲跟我舅舅去贩驴……然后就是三征嘛逃出来回来以后张大头领打下了我们高唐就跟过去了。”又一人按照小周的点名站起身来说的格外仓促和不耐。 不过也就是这个人引起了坐在前面捧着一个本子装模作样的张行兴趣因为此人的口音和说话方式明显与他人不同很有些官话姿态而且一些之前提到过一定要表明的关键信息也没有说清楚似乎有所遮掩。 这也符合张行对这个人的印象——这是个城市下层游民而不是像其他人那般多是农人子弟。 “黄枇……” 于是张行忽然插嘴。“你家人父母还在?” “不在了。”原本已经坐下的黄二皮子怔了一下先是低声做答然后猛地在打谷场上扬声以对。“早就不在了!我十五那年就都不在了!” “然后跟着你舅舅贩驴走南闯北见了不少市面?”张行若有所思。“就不再务农了?只在各处城乡间厮混?” “是。”黄枇的声音低了下来。 “父母是怎么没的?”张行猛地追问起来。 黄枇欲言又止面色也有些紧绷。 “觉得有点像揭伤疤不想说?”张行失笑道。“这种事情一辈子要记在心里的难道还能遮掩了过去弄个假的说法不成?你们也应该从你们贾队将那里听了我的事情吧?我跟你一样父母早无跟着舅舅过日子然后又不服舅舅管束自己从北地逃来当了兵……咱俩几乎一样的路数。” “如何敢跟大龙头比?”黄枇怔了一怔面色稍缓终于就在打谷场里嚼着一根秸秆说了出来。“也不是我非要跟大龙头掰扯而是我爹妈死的横……他们是去走亲戚路上遇到了水匪那时候我也不懂事也不知道那水匪到底是哪个……后来稍微大了点想找个大侠帮忙料理了仇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找逢人问爹妈在家可好也都没脸说连上坟的地方也没……这能怎么办?” 张行有些尴尬……他还以为是什么苦大仇深的剧情呢结果却似乎是单纯的刑事案件……虽然说从这个事情也可以发挥一下治安不好是不是大魏的锅呢?没有查出来案子是不是大魏官员无能呢? 出了问题肯定是大魏体制不好啊! 但怎么想怎么有点刻意。 更何况他张三郎之前不也是靖安台的人?要不要出来鞠个躬、负个责? 一念至此张行状若无事只是感慨:“确实但这种事情也怪不得你世道如此你还想着父母已然了不起了……那你舅舅呢?” “舅舅也死了。”黄枇稍微平静了一点。“我跟舅舅一起被抓的壮丁……回来路上他就死了……我一个浪荡的二皮子没有去处才去投的张金秤。” 张行怔了一下立即在本子上记了几笔然后正色追问:“你舅舅是贩驴的应该有些说法如何被抓了壮丁?” “就是被讹了嘛。”黄枇终于又有些焦躁了。“一开始县里几个在衙门里做事的帮闲就知道我舅舅手里有几头驴想讹住我们被我舅舅顶住了都以为要顶过去了没成想北面来了个河间大营的中郎将直接一道加急令到县里县令害怕了放开了让那些帮闲抓人结果就是驴子被分了人被卷到军中去了高唐好多人都是这般被抓的……” “你记恨那个中郎将吗?”张行完成记录抬头来问。“知道他叫啥?” “记恨我记恨他一辈子可也不知道人家叫啥。” “那你记恨那些帮闲和县令吗?” “记恨。” “想报仇?” “能见到肯定宰了……县令已经被张金秤宰了几个帮闲却见不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坦诚说结果还是不如人意但张行连连颔首似乎抓到了什么诀窍:“中郎将、县令、帮闲你看出来这些人都是什么人了吗?” “没……” “都是大魏朝廷的人……对不对?”张行略显不安的引导了一下……只能说好嘛终究还是回到定体问的逻辑上来了……但似乎没那么牵强了。 “对。” “那你记恨朝廷吗?” “咋不恨?”大概是说顺了黄二皮子语调和缓了不少。“但平时也不敢恨光记着那些人了。” “但你都做反贼了……跟张金秤反了又到了我们黜龙帮这里还有什么不敢恨的?” “这倒也是。”黄二皮子点点头然后认真来问。“可大龙头我还有句话今日大胆问一句要都是反贼之前为啥要打张金秤呢?张金秤可是杀了朝廷县令的!” “因为他屠城。”终于得到了一个一直渴望被问到的问题张行精神一震赶紧放下手里的本子大声相对。“都是造反讨生活但我们黜龙帮跟其他人反贼不一样我们造反是要真正带大家撵走大魏朝廷然后过好日子的;其他反贼造反根本还是大龙头、大首领们自家想抢钱抢粮抢女人从没想过让你们过好日子……而这里面张金秤尤其过分他轻贱人命轻贱得跟那个狗皇帝一样今天杀县令看起来为你们报了仇但明天屠城却要千万个跟你们一样的人无家可归……所以要杀他要清理义军门户!要回到正经路子上来!造反也是讲规矩和正邪不两立的!” 黄二皮子懵在那里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而且很明显他也没听太明白。 其他人也是听到这里议论声顿起但依然显得有些跑调和混乱。 不过张行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能通过这种其实已经距离心目中样板化诉苦大会很远的交流方式自然引导到这个问题上委实已经属于成功了。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就是死板的要求这些人自叙是没有意义的需要自己这个“主持人”去主动引导和交流才能起到好效果。 一念至此张行继续点头却又在声音渐渐平息后看向了黄枇前一个人:“周九……你刚刚一直说你娘你妗子还说你舅为啥没有提你爹?” “俺爹……俺对俺爹没啥念想俺五六岁就没爹了就靠俺舅带着。”那人赶紧答应语气也比自叙时利索了很多。“俺跟黄二皮子不一样是太早了也搬家了。” “可为啥都是舅舅带着呢?”张行忽然笑问。“你也是我也是黄枇也是……” “都是舅舅带着。”有人忍不住在人群里喊到。“大族里的人都是靠族里咱们小门小户只有娘舅家愿意帮衬!” 张行恍然而且醒悟赶紧记下了这一点然后又来继续问:“周九按照你说法你舅舅是二征东夷的时候没的吧?” “是。” “我也是那次……全军就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你爹死的早家里顶梁柱就是你舅舅吧?” “肯定啊。” “你舅舅没了家里老娘和妗子过得挺难吧?” “咋不难?就俺一个壮丁……” “你那时候记恨朝廷吗?” “说实话不恨也不知道恨主要是当时再难也能过卖力气种两家地交了税还能剩点……到第三次征东夷了才害怕起来觉得活不下去了。” “你一个人种两家地……你舅舅没有儿女?” “有个闺女是俺表妹子……” “我知道你为啥种两家地都不累了……许你了吧?” 哄笑声起周九自己也笑了然后低了头。 “那你妹子呢?”张行继续来问。 周九几乎是脱口以对:“老娘、妗子都没了妹子肯定也没了。” 一句话说完周九好像回过神一般忽然就开始落泪泪珠宛如控制不住的雨滴一般就落了下来然后赶紧掩面却还是遮掩不在……刚才还都哄笑的人也都猛地停下。 张行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宣布了今日暂且解散……这个效果超出的他的意料他本该就势穷追猛打的但意外的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住而且他也看到了片刻前就等在打谷场外围的几个人……至于周九也被那黄二皮子跟一个叫王七的一起扶了起来转回了住处。 “张三爷是能做大事的人。” 人既散去张行收起自己的小本本与小周转过身来迎面便接上了牛达以及魏道士还有紫面天王雄伯南……后二人都是今日才来的……而出言称赞的自然是又换了一套新衣服的魏道士。 “我也不怕在魏公面前露怯。”张行认真以对。“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有没有什么效用……但人在这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觉得对就做先做了再说!” 换了新衣服的魏道士连连摇头:“张三爷何必自谦?自沽水以来你做的事情哪个不是惊天动地?若是你做的事情都没什么效用那我们岂不是都成废物了?” “魏公说的是。”雄伯南也点头。“礼贤下士收拢军心嘛都是一等一的上好甲士都有驴马还有十几个修行者我就觉得下点功夫挺好……我见那些河间大营的中郎将养亲兵、家丁也都是这样的。” 这就是一些认知上的误会了但张行也懒得纠正甚至巴不得自己的作为都能融入这些大家以为理所当然的东西里去。 倒是牛达旧事忍不住重提:“三哥我知道你要收拾人心可之前魏公和雄大头领没来你且与军士们一起吃住如今两位过来了今日且先出来与两位一起商议大事何妨?不然找你都难说话。” “好暂且搬出来!”张行目光扫过魏、雄二人想了一下微微颔首。“但还是那句话切不可半途而废每日白天还是要尽量过来的最起码让我把几百号人过一遍心里有个底。” 牛达只能点头。 就这样几人离开打谷场往庄内深处行去然后沿途便开始言语起来以雄伯南的性格自然是大开大合讲述了自己这几个月的一番经历又为错过李枢和张行在济阳立帮之事懊丧不及还称赞张行和程大郎在豆子岗对张金秤之战打出名号最后便是有些迫不及待表达了想要做事的意思。 当然一定是想要干官军! 轮到魏道士言语章法就妥当了不少信息量也多了起来: “张龙头做得好大事豆子岗一战既把之前公议处置张金秤的事情了了还为咱们黜龙帮收了一块河口地盘拢了一支兵马还请了程大郎入伙但李公也没闲着……我去老家寻雄天王和几个故友的时候他直接去了清河在房氏、崔氏家中盘桓了许久房氏的房彦朗之前便参与了杨慎之事本就是李公夹袋中人自然是情投意合……就连崔氏据说也都放任了几个子弟与李公往来。” “这么说咱们的局面除了几个节点已经顺着大河两面渐渐铺开了?”张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压力反而失笑。 “委实如此。”魏道士不免多看了张行一眼……不管如何这份表面气度还是像做大事人的。 “不过清河崔氏那般傲气如何也要与我们一起做事?”雄伯南作为河北人自然晓得清河崔氏的名气但却反而不安。 “自然是对朝廷有怨气。”魏道士捻须冷笑。“当年崔氏那位宗师几乎都要步入大宗师了结果却因为东齐一败涂地随之一蹶不振可先帝还是不满还是要斩草除根硬生生以全族的兴亡逼死了那位……可是即便如此崔氏依然不能得到张氏那般认可连个郡守都难做更是怨气冲天干脆不许家人出仕。” “所以崔氏是有真底子还是空底子?”张行突然插嘴追问。 “有真底子的。”魏道士正色以对。“崔氏家学渊源自家子弟收拢的好人人读书修行不提更要命的是我们这些河北人想要做学问想要交流修为多半还是要从清河过一趟的……” “但未见有雄天王这般出众修为人物也没有间如魏公你这般才略之人吧?”张行认真再问。 “不是这样的。”魏道士干脆驻足愈发严肃以对。“我也不做谦让我自觉不比那些大家书呆子差但自古以来出挑者也多是经历多的人并不足为奇关键在于一旦场面铺开了咱们以东齐故地为根基各处要人来做事就免不了要那些并不出挑但不上不下的人了……而且州郡中不是没有寒门修行者与读书人但平素如何轻易聚拢?而人家宗族天然便是一心。” “便是修为我这种野路子也不如人家崔氏。”雄伯南也叹了口气。“我只是个快成丹之人但崔氏那里私下都传据说得有三四个成丹的隐约听说还有个快宗师的人物只是不想让朝廷知道罢了……” “可若是这般之前为何要避开张金秤?”张行好奇不已。 “确实有个宗师崔修嘛。”魏道士笑道然后又来看满脸好奇的张行。“至于说避开张金秤……只能说既不要小瞧了这些河北世族也不要看的太过了……我讲一件事情张三爷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张行旋即肃然拱手:“魏公请讲。” 其他人也都好奇。 魏道士也不客气并不回礼只是负手缓缓而行并做言语: “杨慎的长子所娶便是清河崔氏小房崔修的孙女……彼时定婚事的时候杨斌尚在且正屯驻荥阳镇压关东对东齐故地有任用之权……故此成婚之时据说婚宴极为奢侈往来文武大臣名爵世族数不胜数排场也是极大……结果等了半日人家新娘的爷爷也就是崔修了骑着一只没毛的秃尾巴驴来赴宴吃完就走谁也不吭声……杨斌送他走后专门赠送了崔修黄金千两布匹五千锻却没有任用一个崔氏子弟做官。” 魏道士说到这里大家似乎都有所悟。 而魏玄定也捻须来笑:“说白了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若是江东八大家是彻底瘦死的骆驼这河北几家就是尚未瘦死的骆驼……” “活的跟死的可差别太大了。”张行负手止步直接立在庄墙下喟然一时。“尤其是现在又逢了时局的甘霖。” “谁说不是呢?”魏玄定也驻足感慨一时。 “不过当日杨慎造反房氏参与清河崔氏作为姻亲居然没有参与?”张行忽然又好奇起来。 “杨慎败的太快了。”魏道士冷笑至极。“很多人猜测杨慎当时最少联络了一位大宗师而若是稍有连绵与气势崔氏这些世族也一定会云起响应……因为杨慎做派很有些当年文修的姿态……就是败的太快。” 文修这个词汇张行并不陌生类似的还有武修、神修……后二者不提其中文修乃是指之前祖帝东征后其继任者大战唐皇胜出开创了一个占据天下七八成延绵数百年的核心王朝而随着长久的和平以及巨大的社会等级、贫富差距来开导致修行者愈发集中于中上层……他们开始注重所谓家学讲究各种修行上的仪式感追求文化礼仪与修为的合一。 就连上战场都讲究一个远程指挥不沾血气的文化人姿态。 当然了闭着眼睛都能想到结果最后边境动乱衣冠南渡大唐变南唐然后就是北方乱糟糟几百年基本上是所谓武修厮杀汉用现实吊打文修的一个套路。 这也是为什么张行一直觉得这个世界特别直接、残酷的一个重要缘故之前几百年正是那些礼法道德被摧毁胜利者连重建都不知道如何重建的一个过程。 但是反过来说文化传承本身就是有生命力的而且历史本就是反动之反动人们也渐渐厌恶那些赤裸裸的掠夺姿态苛求道德与尊严……而很多高门世族也都还在秉承着所谓文修的一些套路。 “魏公当日去了吗?”张行沉思片刻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庄园内院门槛前然后再度驻足来问。 “杨慎?还是崔氏?”魏玄定嗤笑一声干脆至极。“我一个穷酸哪里有资格进门?所以当日没去今日也来找你来了。” “那你是文修还是武修?”张行继续好奇来问。“又或者是神修?” “好问题。”魏道士闻言笑了一笑直接一步跨在门槛上双手一摊。“我是什么有用就什么修!” 言罢其人哈哈大笑转头进内院去了。 张行也随之仰头大笑……而这就是他喜欢魏道士的缘故也是他在接受王五郎的邀请后决定就地立体统的一个重要缘故。 毕竟魏道士和这些年东齐故地的大豪强本质上全都是所谓破落统治阶层而事情妙就妙在一个破落之上……因为破落了说明这些人被迫沉底了丧失政治利益寻求经济利益的过程中眼界也更加开阔了做事也更实用了。 如魏道士更是一沉到底连个干净衣服都无以至于一朝得了点势天天换新衣服。 当然了这是坏例子也有好例子。 比如说魏道士此时的实用主义和对大族参与造反事业的在意以及反感。 再比如说一开始乱事闹起来徐大郎第一反应就是把盗匪撵走确保周边村镇乡里的安全王五郎其实也有类似行为单大郎也在第一时间想控制巨野泽盗匪。 还比如说张行之前在蒲台整兵要求部队去帮周围百姓抢收庄稼点验土地将逃亡无主之地分给一些被淘汰的兵卒……这种措施程大郎非但没有抵触反而比谁都积极。回到牛达这里牛达虽然对张行的行为有些抵触但更多的是出于不解本质上还是能够认可这种笼络人心的行为的。 魏道士不提后面几个豪强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简单不过那就是他们虽然是毫无疑问的剥削者但作为前贵族转化的庄园主却比谁都清楚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知道马匹是谁养的甲胄是谁打的兵员从哪里来晓得连大宗师都不能饿肚子知道农事的重要性明白十个下级的修行者总能磨死一个高级点的修行者。 与此同时再加上一点点所谓封建大道理的灌输和现实生活的磨砺导致他们推崇规则明白大义和大道理的用处。 他们中的有识之士甚至愿意务实的主动让渡利益给底层农民确保农民以生存权也愿意妥协其他人建立组织寻求壮大。 最后这两点在乱世开启后尤其珍贵……张金秤这种更下层的小豪强是完全没这个见识的而强如大宗师曹皇叔乃至于关陇军头、山东世族们的那些人物也都视底层为无物同时视自己获得一切为理所当然。 当然了最终的最终这些破落统治阶层这么干依然是因为他们想成为真正的人上人重新变回统治阶层……这个事情短时间内很难做出改变张行也没准备一定要改变能走一步是一步。 真要追求改变还是需要时代用整个世道的崩坏用血和铁和人性来狠狠吊打他们几顿或许才有人愿意发生本质上的一些改变……李定如此这些人也是如此。 不过如果可能没有任何根基的张行也依然愿意去威逼、去利诱、去欺骗去偷袭来迫使这些人时代之英才来为他的想法而做出贡献。 因为这群人真的太好使了也是目前唯一能指望的一个精英团体。 “高士通、孙宣致二人连兵十五万自出海口过河王厚率沂蒙山之众十万随即北上眼瞅着是南北夹击冲着登州去了……”张行看完纸条扔到一旁继续端起粥来喝了一口方才对魏道士、雄伯南、牛达、周行范等人言道。“两边都问程大郎去不去?登州官府也在问程大郎去不去?渤海官府也在问程大郎去不去?程大郎自己也在问我去不去?你们觉得去不去?” 在座之人几乎齐齐失态。 只有张行伸手拧下了一个鸡腿放肆来啃……没办法别看有些人这些天跟士兵同吃同住装模作样看起来姿态很高的样子可在一顿小灶面前就瞬间本性暴露。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六章 侠客行(16) 脱离群众的张行鸡腿啃得香甜魏道士几人却难免色变……无他虽然都是造反虽然口号山响但是几十万之众攻城略地扫荡州郡这种事情委实让他们有些叶公好龙之态。 实际上这也是魏道士跟雄伯南直接过来示好的一个最直接缘故因为张行真的一转身干掉了之前他许诺过要干掉的张金秤。 那可是五六万之众。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对这个问题也显得格外审慎。 “程大郎有没有可能……是在故意给帮里中枢、给我们、给张三爷你这里抬一手的意思?”魏道士当先开口却显得有些疑虑。“把事情推给我们出了事情自然说是我们这里瞎指挥成了事情蒲台那里却不晓得是我们的决断反而是他的辛苦所为。” “必然是有的。” 张行啃完鸡腿强忍着继续吃下去的欲望努力维持姿态做答。 “程大郎这种人若是没有这种心眼反倒显得奇怪……只不过人家遇到困难理所当然的来请示属于光明正大我们也该理所当然的回复……至于说个人之权威说句不好听的若他百战百胜爱兵如子安民如堵我们再如何也不能阻止他将蒲台一地一军变成自家庄园;但反过来讲若我们行事公道不偏不狭做到赏罚有据奖惩循理他便是再存心不良我们也总能抓住一二把手……” 话至此处张行收敛颜色认真来讲:“我还是那句话想做事有些阴私算计必不可免但想做大事总得有些光明正大的东西……程大郎光明正大发信函请示我们也该光明正大替他考量做出回复。” 其他人倒也罢了魏道士听到这里不免颔首不及:“确实确实如此!” 牛达也算听明白了便也追问:“若是这般到底该不该让程大郎去?” “若不去高、孙、王三家联兵数十万扫荡登州后得了今年的入库秋粮和地方钱帛会不会顺势过渤海吞了蒲台?”魏道士认真发表了意见。 “可若是去……”小周也难得开口却是开口后方才后知后觉在席间拱了下手以作尊重。“岂不是之前白白与地方州郡串联?而且聚众数十万攻略州郡朝廷便是再艰难也该催促河间、徐州大营出来了倒是不怕蒲台被朝廷大军轻易扫荡吗?何况据我观察蒲台那里多是河北各处随军吏员聚集而成本意上其实对义军很有抵触。此番愿意归于咱们黜龙帮也有之前三哥许诺这么做可以让他们联结州郡避开将来朝廷大军来剿。” “这我倒是稍懂而且委实两难。”牛达感慨了起来以他的立场其实非常理解这种踩钢丝的难处。 “我不懂谋略。”雄伯南听到这里也明确展示了态度。“但我觉得咱们黜龙帮既然明摆着要造反要剪除暴魏的却不该再像往日那般装模作样了……造反便该有造反的样子……实在是不行我走一趟蒲台高士通、孙宣致俩人我也是平素交往的给程大郎做个底子打一下登州也是该的。大不了让他少带些人。” “这其实未必不可。”魏道士微微失笑便要继续言语却不料目光扫到张行反而诧异。“张三爷为何皱眉?” 话说就在其他几人展开议论的时候张行已经渐渐意识到问题所在了……那就是想法永远是好的计划永远是可行的实际上永远会有意外的事情和失控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和事情有的是往好的方面倒有的是往坏的方面倒罢了。 换到眼下这个局势张行也立即就意识到了一个格外严肃的问题而且是他之前没有想到其他人之前现在似乎也全都没想到的问题。 “我有个说法。”听到魏玄定询问张行摩挲着油光发亮的嘴唇认真以对。“你们想过一件事情没有?当日打张金秤为了确保胜利也是看上了程大郎的本事和实力更是地理使然附近最大的一家大豪强就是他家所以拉拢了程大郎并将蒲台半县之地与一军许诺给了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手里实际控制的地盘和部众便也一分为二一半在河南一半在河北一半核心是偏朝廷吏员一半核心是本地乡豪……” “原来如此。”魏道士听到这里陡然醒悟引得其他人纷纷来看。“河南他那些庄园、祖业以及他的乡梓是一体的河北蒲台这里则另是一体两边路数全然不同……譬如这一次几十万义军准备扫荡登州从河南那边讲他应该主动逢迎义军以图保护乡梓和产业;但从河北蒲台这里却应该冷眼旁观甚至协助渤海郡中早作准备!怪不得程大郎会为难!他应该是想迎合义军保全乡梓却初来乍到不好强行逼迫蒲台军出动问我们要个说法!” 言至此处魏道士复又去看雄伯南:“雄大头领你委实要去一趟了……张三爷不去小周头领也该一起去一趟助程大郎说服下属渡河去与义军汇合。” 雄伯南大喜但又怔住因为张行这次干脆直接摇头了。 “张三爷?”雄伯南认真来问。“魏公说的这些有什么不妥吗?” 魏道士等人也来看张行。 “魏公说的一点不错应该就是这样。”张行显得有些犹疑。“但有件事情……我有个猜度。” “三爷见教。”魏道士随之拱手但似乎反而有微微不平姿态。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觉得高士通、孙宣致乃至于王厚都会卖面子与雄天王、程大郎答应不去碰程大郎那一亩三分地……但便是他们应许恐怕也不能阻止程大郎家乡周边残破。”张行言辞谨慎。“因为我不觉得他们有那个本事约束的住几十万人前面有个目标倒还罢了可一旦胜了败了恐怕立即要乱起来……尤其是程大郎那里分明就是登州周边最富庶安稳之地。” 雄伯南有些茫然因为他对这种事情毫无印象便是努力去想也不能想到是怎么回事而牛达和小周却都缓缓颔首……因为后二者见识过义军的大部队一旦失控起来是怎么回事。 而魏道士思索片刻反而来问:“张三爷这般说我其实是信的但问题在于程大郎信不信?” “正是此意。”张行也随之点头。“所以想了一下有些东西也是没办法仁至义尽做好咱们这边就行……雄天王!” 雄伯南一怔立即应声。 “你就如常去吧!”张行恳切以对。“去见程大郎、高士通、孙宣致那些人替他们搭个线该怎么说怎么说该怎么办怎么办江湖上的事情你是行家……谈妥了就行……顺便我们这边商量过来的东西也要正经写到信上请你正式的带过去其中包括说他家乡未必能保得住。” 雄伯南重重颔首却比之前凝重许多。 “牛头领。”张行复又看向牛达。 牛达比雄伯南晓事许多即刻起身拱手:“三哥吩咐。” “你明日走一趟徐大郎那里请他把家里的船只聚拢一下还有鲁氏兄弟的河上兄弟全都聚到一起往下游去真有万一的时候河上有这么一股力量总能方便许多……小周随船队一起下去。” “晓得。”牛达当即应声坐下小周则赶紧起身补了一礼这才坐下。 “魏公。”张行复又来看魏道士。“你看这般可行?若是可以便由你来写这封信咱们二人一起来署名……讲清楚咱们的判断也体谅他难处既让雄天王去帮他联络高孙二人也让河上这里做好准备?” “自然是妥当的。”魏道士捻须思索片刻旋即颔首。“自然是妥当的。还能如何?还能如何?” 张行点点头又觉得饥饿起来立即又啃了半个烧鸡方才做罢。 而待用餐完毕众人只是撤下小席面就在桌子上铺陈起来请魏道士以黜龙帮首席的名义写了信函然后张行也署了名字然后一起押封却也将此事给了结了。 处理完此事雄伯南自走蒲台周行范也去汇合鲁氏兄弟整备船队顺流而下至于张行张龙头则留在了濮阳城外继续搞他的座谈会。 坦诚说效果虽然渐渐转好但还是显得有些艰涩……张行自己也有些打鼓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只是按照他的经历和思想若是不试一试反而显得有些难以接受。 然而与张行宛若正脉阶段辛苦冲脉的行为相比同一时期黜龙帮的其他各处则宛如奇经八脉阶段那般反而动辄一通便通。 李枢在河北几乎得到了房氏的倾族协助并趁着张金秤覆灭的空窗期打着房家安定地方的旗号迅速在清河郡扩展势力实际上控制了很多地盘和人力许多贵族出身的河北故旧也都纷纷来投。 与此同时济水上游这里单-王-徐-刘等人也同样进展顺利。 徐大郎成功获得了东郡太守的认可被委任为了白马县尉堂而皇之将自家的武装力量带进了此时作为东郡郡城的白马城内甚至控制了最为要害的大河上的白马津。 单大郎的内应策略也起到了奇效他让梁嘉定带人进入巨野泽里应外合已经成功拉拢了相当一部分巨野泽中的逃兵而且还让另一个下属夏侯宁远带众上了东平郡、济阴郡、东郡三郡交界处的历山与巨野泽中的梁嘉定遥相呼应……只能说单大郎虽然以修为、武力为上但下棋的功夫也委实不差。 王五郎同样没有闲着在徐大郎走官路的时候接受了张行送来大批军械的他直接摆出了黑吃黑的姿态放肆往涣水扩充实力将那些被驱逐过去倚靠涣水生存的盗匪大举兼并、控制起来势力已经实际上抵达了涣水上游与淮右盟的人遥相呼应。 而王五郎此举也让他的本家也就是在淮右盟的默许下进入芒砀山的王振迅速强大起来隐隐有并吞其他首领完全控制芒砀山的姿态。 这种情况下之前以为助力的淮右盟势力此时反而隐隐成为了二王扩充实力的阻碍。 就连魏玄定魏道士这些天都没闲着他打着黜龙帮首席的旗号在徐、单、王三人围着的安全区里肆无忌惮到处拉拢那些本地出身的低级官吏效果卓著。 东郡、济阴两郡几乎每座城里都有黜龙帮的暗线、明线。 这种进展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官军最虚弱的时候……或者最起码是看起来最虚弱的时候因为大魏的反扑即将开始却还没有开始。而东齐故地这里本土的精英集团无论是贵族世家还是豪强小吏几乎人人思变……往往一封书信一次拜访顶多加一次势力展示便轻易能将人拉拢过来。 更不要说黜龙帮有名有实名望极高的两个反贼外加几位本土大豪强的财力物力人力轻易成为了济水上游的反贼灯塔。 这种情况下张行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忧虑起来。 兴奋自然不必说毕竟是自己一手创建或者说参与创建的组织正在大踏步扩充……革命的事业如火如荼。 而忧虑则来自于两方面。 一方面在于他始终对大魏或者说是对有修行色彩的这个世界里的中枢朝廷的反扑抱有巨大惕李定所言的“天下英雄”肯定会出现朝廷的反扑也必然会很激烈……但这一面他反而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真正的问题在于另一方面……张行隐约意识到黜龙帮内部在面对这种强势扩充的情形时渐渐滋养起了野心和傲慢。 其实这种傲慢和野心当日在豆子岗一战中他是见过的程大郎的“不过如此”嘛只不过程大郎年纪大一些性格更谨慎一些再加上李定和他张行的表现而且还要指望着这两位将蒲台军平稳交与他这才给强行收敛了下去。 而此一时彼一时换到济水上游这里大河下游的事情只会更加刺激这边的几位头领的争强好胜之心……何况之前就说了这几位大头领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都有自己算盘而且主要几个头领都有自己独立的地盘和势力不可能靠着一个空虚的龙头身份来彻底压制他们……实际上就连魏道士都有些迫不及待的姿态张行也都不好约束的。 更不要说还有李枢这种明显要跟张行分庭抗礼的存在。 所以张龙头这些天也在思考要如何面对即将奔涌的浪潮到底是疏还是堵。 唯独事情总比想象中来的要快。 大约是八月底的时候大河下游的登州郡城都还没破河间大营和徐州大营兵马也还没有出动一直在东平郡巨野泽附近活动的单大郎忽然与头领夏侯宁远一起亲自来到了濮阳并将一封信转交给了张行和魏道士。 信很简单了最近见得最多的就是类似的信无外乎是一些东齐故地的本土精英在黜龙帮大举扩充并实际上已经成为济水上游公开秘密的情形下忍不住寻求私下联络、许诺、投靠。 这封信也是如此。 但问题在于写信的人极为特殊……干脆一点好了此人居然是东齐前宰执兼权臣祖笏之子祖臣彦而这位身份毋庸置疑且在东齐故地有着巨大号召力的名士在信中直接询问单大郎是否是黜龙帮的人是否要举事?若是举事他愿举家投奔并努力献出东平郡郡城或者使用文书帮忙诈开郡内其他县城。 他的家族也将全部投入到帮中。 当然在这之前他希望获得单大郎的引荐跟张行或李枢两位名震天下的龙头获得直接联系至不济也想见见那位魏首席。 “不好说是真假。”匆匆从濮阳城折返的魏玄定看完信后却有些表情怪异。“照理说祖臣彦对大魏自然是恨之入骨但传闻过于荒唐所以很多人反而不信。而他又是如此出身……祖笏虽然名声不好所谓典型的有才无德但毕竟是昔日一国之执政门生故吏遍布东齐故地……却要这般低声下气来投靠我们吗?” “什么传闻?”张行诚恳请教。 “据说当今陛下刚刚登基时祖臣彦曾被杨慎举荐给了当今陛下。”魏玄定拿着信稍作解释。“可陛下非但不用反而当众当面嘲讽问祖臣彦是不是当年那个祸害了东齐的奸佞之子?祖臣彦无奈只能叩首说是。接着圣人便说这种人他绝不会用还专门发遣祖臣彦去做地方书吏轮转地方终身不得登堂入室升迁到五品。” 说完又是一身新衣服的魏道士只是盯着张行脸色来看。 而张行会意却是苦笑:“这确实是那位圣人能做出的事情。” 魏道士即刻颔首却将书信高高举起转身看向了身后单通海、夏侯宁远以及问询赶来的牛达、周行范等人:“诸位此信是真!东平郡也是咱们的了!” 单大郎等人呼吸随即粗重起来。 魏道士复又看向了不知何时变得面无表情的张行:“张三爷!不要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立即去请其余头领包括李公一起过来举事吧!须知此时举事大河与济水之间咱们可以即时席卷!” 众人齐齐去看张龙头而后者却只是面色如常似乎并未为之所动。 魏首席见此咬牙继续言道:“张龙头莫忘了程、雄两位大头领之前也已经说了登州本城被攻下只是这几日……到时候咱们黜龙帮以大河和济水为规制咱们这边顺流而下再让程大郎他们逆流而上只要攻下中间的鲁郡、齐郡和济州郡便可尽取大河沿线然后再以咱们的手段会盟乃至于并了高士通、孙宣致、王厚三人则东境二十郡便真是咱们的天下!你之前规划不正是在此吗?些许风险也值得一冒!” 其人言语之中居然是将当日议论过的核心风险也就是朝廷南北夹击给忽略掉了。 但是到了此时忽略掉之前议论的又何止是魏道士一人呢? 张行目光扫过明显躁动的这些人沉默了片刻而就在单通海一时忍耐不住似乎准备开口之时这位黜龙帮的创建者也随之再度失笑: “时也势也诚如魏首席所言此时局势委实天赐而咱们黜龙帮若不奋力一击先做出大事来岂不让天下人耻笑?速速去请李公与徐大郎、王五郎等人咱们就在濮阳城外的牛家庄再行一次聚义……是否要举大事只来听大家公议!” 魏道士喜不自胜捻须而笑单通海等首领也都纷纷释然继而振奋。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十七章 侠客行(17)(2合1还债) 八月底魏道士即刻东行往东平郡去见祖臣彦并立即勾连成功。 九月上旬接到了传讯的黜龙帮各处头领也都纷纷折返就连蒲台那里即便是程大郎不好来对部队过河打登州最为不满的房彦释也已经启程了雄伯南雄天王也许诺若是近日登州城破便也独自过来。 倒是小周和鲁氏兄弟中的鲁二因为有张行叮嘱依然暂时留在了蒲台水寨。 没错因为军事目的那片滩涂地到底是被围起来了成为了禁止闲人进入的军事重地。 九月上旬暂不提黜龙帮的蠢蠢欲动只说这一日久等未见援军的登州郡郡城终于宣告城破义军大举涌入城内随即周边的益都、北海、临淄等名城也被扫荡。到此为止早在三族争雄时期便以富庶闻名一度作为东楚国后期核心统治区的大河下游繁华地带彻底翻了天。 平心而论高士通是东齐高氏末裔孙宣致也是一方大豪强便是能编出那首《无向东夷浪死歌》的王厚也应该做过底层吏员都是有那么一点明白的……所以尽管在攻城期间三位大首领相互推诿也都有让杂牌先上的传统艺能城破之后更是抢占地盘、分割城区、小规模火并可实际上三人也都下达了维持军纪的相关指令并有遵守承诺打开官仓按比例放粮的举动。 杀官、降吏开仓、招兵顺便勾心斗角威逼利诱招揽豪杰试图搞出来一个大盟主这些事情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都有。 然而这种经典的义军浪潮并没有维持太久。 毕竟登州郡郡城告破之后再去向周边城镇扫荡不免要分派首领、分路进去而这个时候这些首领的良莠不齐便展现了出来军队组织不够严密的情况也展露无疑: 有的首领出身吏员、豪强读过书、修过身多少能有个心目中的体统姿态然后照着描却忘了给老百姓放粮整日与城内降服的官吏做姿态; 有的则出身底层万事皆好放粮分财最踊跃却在官家小姐面前走不动道; 还有的干脆是城市或者村镇泼皮出身他们打仗最勇猛最不怕死也是义军蜂拥而起后身份地位提升最快的那一拨却忍不住在控制一个城池后放肆无度金银财帛、醇酒妇人全都要以至于劫掠杀戮全都不少。 有没有官吏出身却还能知道给老百姓放粮的? 有没有底层出身同时洁身自好的? 有没有泼皮出身然后忽然醒悟过来及时收手的? 都有。 但也注定会有人一头扎进去更何况随着局势发展数十万义军攻城略地以登州为核心地盘每天都在扩大独据一地自己打起旗号的首领每天也都在增多相互服从也越来越弱行事自然也愈发肆无忌惮。 当然了这些事情全然不耽误雄伯南在破城后立即向济水上游折返其人本是凝丹高手长途跋涉之中采取虚借马力的姿态几乎可以做到日夜兼程各百里的速度却是在九月十五这日成功折返回濮阳城外牛家庄。 此时牛家庄的局面却与上个月离开时截然不同了最起码人多了许多世族与豪强官吏与贼寇河北与东境文人与武士全都汇集一堂。 雄伯南号称紫面天王是老早的凝丹高手河北、中原、东境素来横行堪称交游广阔再加上他本人无疑是帮内的招牌高手地位显著所以他的到来反过来也在原本就很焦躁的牛家庄内引发了波澜许多人纷纷上门邀请、拜访以作姿态弄得他目不暇接。 当然了雄天王是有点谱的他先去见了张行、李枢和魏道士转身又去见了本地地主牛达以及好友徐大郎接着才是单大郎和王五郎再然后才是那些他本人其实多有闻名见面但委实是新人的豪杰们。 而也就是在雄伯南抵达牛家庄的第三日魏道士彻底忍耐不住同时请见了张行和李枢这个黜龙帮理论上实际上也似乎很有权威的最高决策层先行开了一个小茶会。 “两位。” 魏道士如今已经不穿道袍了而是一身干净利索的绿色锦衣与张行的深色锦衣、李枢的素色锦衣很是有些相得益彰之态而当这位理论上的首席主动给两位龙头倒了茶水以后却也算是干脆。“你们不能再拖了因为机不可失。有再大的分歧此时也该顾全大局把事情一一定下来!何况雄天王也回来了你们也没有什么说法再对峙下去吧?” 张行和李枢对视一眼居然一瞬间各自读懂了对方的意思这让两人稍微安心了那么一点点。 说白了对峙肯定是有的。 这一回革命事业迅猛发展双方以及各自方面的大头领各自都带回了一大堆人头领名额什么的肯定是要激烈争执的人事即政治啊这关乎两人的根本。 与此同时双方的人还有一点明显的地域、阶层对立这进一步造成了双方势力的分化。 但是他们俩真不是因为这个才长时间不召开正式聚义流程的。 “魏首席以为我们二人之所以不愿意定下事端是因为我们二人在私下对峙?”李枢言语清冷看着身前茶杯纹丝不动。 “不是吗?”魏玄定一时冷笑反问过去。“那几位跟李二爷你一起过来的大户人家脸面都要捧到天上去了就差直接说出来我该居于你们这些夯货之上……话里话外又是觉得什么帮派低贱又是觉得头领制度无序就差直接说废了黜龙帮另起炉灶了……这难道是假的?张三爷你能忍?” 最后一句话赫然是转到另一人脸上去了。 “自然不能忍。”张行端起茶杯来抢在李枢之前板着脸做答。“咱们现在是造反又不是割据建制哪来那么多说法?况且帮会的形式本来就是要照顾江湖草莽人士而立的你换成什么霸府、幕府的那些贵家出身的是舒坦了可江湖草莽出身的伙伴根本不懂怎么办?这种事情只有官往民兼容懂得多的往懂得少的照顾也只能让那些河北世族子弟委屈一下来做个帮派头领。” “此事确实如此。”李枢顿了一顿倒也干脆。“我这边又不是没有草莽出身的兄弟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那些河北大家来的子弟本身是为了共襄义举这种小事我自会与他们说魏首席不必过于忧心……还是说人家辛苦过来要因为人家说了几句话就把人撵出去?” “撵出去倒也没必要但该收敛一二。”魏道士再笑一笑。“这是他们来就我们不是我们就他们……不懂这个道理迟早要弄出乱子来……至不济也该学那几个崔姓的溜达一圈偷偷走人吧?” 这话说的有点重也不知道是本性暴露还是近来得意让这个道士起了别样心思。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枢看了对方一眼后并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又看向了张行:“张三爷你是何意?” “人是会变的多经历一些迟早会认账的。”张行认真回复。“但如此姿态是不能做大首领的。” “房彦朗没资格做大首领?”李枢也严肃起来。“他没资历还是没名望又或者没有人力物力可调度?” “那就只加他一个好了。”张行也笑。“大首领多了反而掉价其余大首领也会不满。” 李枢闻言也笑了:“那就他一人好了……你那边右列是杜盟主、辅副盟主、王五郎、程大郎四位大头领我这边左列是房彦朗、徐世英、单通海三个人正好少了一个加上雄天王四对四凑个八大天王也就齐活了。” “李公何其荒唐?”张行无奈咽了口茶水放下茶杯来辩。“我倒是想要淮右盟来帮我可他们如何会动弹?明明是我二你三……雄天王应该列右的这样才是真妥当……我去跟王五郎说请他让一让便是。” “这些大头领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要讲人心归属的。”李枢当即摇头来笑。“想当年咱们河上相逢雄天王可是跟我走的倒是张三爷你初来乍到……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思思过来做个大首领届时列于右侧倒也无妨。” 张行心中冷笑面上也笑却又忽然看向了捻须冷眼旁观的魏道士:“既然雄天王归属不明偏偏又是帮内第一高手何妨请他直属咱们三人平素让魏公调度协作?” 李枢微微一怔魏道士也随之一怔但后者马上醒悟立即放下胡子拊掌:“正该如此!便是去问雄天王自家他也绝对会这般选!不信咱们现在就去问问?” 李枢目光从身前二人身上扫过沉默片刻缓缓颔首:“事从急权不是不行……至于问不问的咱们三人还不能做主吗?他们也该都以大局着想。” 魏道士终于在支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其余头领也这么说如何?”张行继续来问。“下面这些有说法的都列为头领各随几位大头领尽量两边齐整若不能齐整便从多得那里取出几位习惯独来独往做事的归在雄天王那里直属此间……包括说等东平郡的事情真的成了那位祖臣彦先生也该尊重一下给他个大头领却不必与他具体分派还是跟雄天王一样归于中枢直辖的好。” “我赞成。”魏道士毫不犹豫脱口而对他当然赞成……不赞成就怪了。 李枢沉思片刻乃是想了一想算了一下然后方才发现这一次似乎是自己这里占了便宜倒也公道便在沉默许久后点头应许。 “既如此。”得了天大便宜的魏首席容光焕发喜不自胜。“事情是不是便算了结了?” 张行与李枢齐齐看向魏玄定复又对视一眼然后还是张行缓缓摇头:“小事说过该掏心窝子说大事了。” “确实如此。”李枢一声叹气。“有些事情咱们能周全就周全但有些事情委实无力可偏偏还要硬着头皮上。” 魏玄定左右各自一看直接摊手:“你二人到底何意?” “事情再简单不过。”张行捧着茶杯看着魏道士坦诚以对。“魏公并非是我们二人危言耸听而是说我们二人委实是都经历过中枢磨砺的都见识过朝廷大军的所以即便是局势如此顺畅我们二人也都还没有变过心意还是觉得局面铺大了肯定是出头的椽子先烂举事是要挨打的而且是毒打……” 魏玄定欲言又止。 “我知道肯定会有人说我这是之前被朝廷打怕了没了锐气。”李枢摇头以对。“但我也委实没有任何动摇还是跟当日建帮时乃至于之前在离狐徐大郎那边庄子里一样认定了这一波义军大兴是必然接着会被朝廷打烂也是必然。但是……” “但是这个局面连魏公你这种聪明人都已经被局势卷着热了脑子认定了要起事。”张行接口叹道。“我们两个人若坚持己见莫说没有效用反而有被排斥架空的危险……出了这个门全都是东齐故地的英杰苦大魏久矣。” “所以我们也不是不懂你们的心意你们都是东齐故地之人饱受压迫见到局势这么好伸张的可能性就在眼前如何能忍?便是为团结一心也该认下的。”李枢依旧神态冷清却与张行言语配合连贯。 “不光是如此。”张行此时也来看李枢。“有时候也得认大浪淘沙光是躲是躲不下去的不经历一些事情哪里能检验出真豪杰、真英雄?便是一些之前有些性情软弱的若能熬过去也能心如铁石变得可靠起来便是之前看起来妥妥当当的大英雄真就没了又如何……从这个道理上讲有些东西避无可避……这几日我有时候就想那些史书上的事情如何一遍遍还是那般难道没有聪明人吸取教训吗?结果事到临头才有些醒悟事情和人到了一定情境之下其实就只有一条路人心人性如此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想选就能选得。” “此言极是。”李枢闻得此言仰头而叹。“但总该做些准备。” “这便是今日要掏心窝子说的东西了。”张行扭头看向了面色阴晴不定的魏道士。“聚义举事势在必行这是实话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譬如若官军主力来袭自何处来?咱们往哪里迎战?若胜且不说若败往何处走?” “若在大河与济水中间败了自然是要往河北走。”李枢脱口而对俨然早有思量。“所以得控制住白马津尽量集合水上力量;而若是在济水南面败了就有些麻烦了……虽说可以南下但南面一马平川是躲不过朝廷追兵的所以还是要尽量在济水以北应敌。” “我也是这个意思。”张行严肃以对。“所以要将水军集中使用统一指挥……程大郎那里若是妥当了也要把船只尽量调回来的。” “水军指挥尤其重要应该是谁?”李枢忽然发问。 “自然是徐大郎。”出乎意料这个明显至极的答案张行却足足等了数息方才给出来。 “也只能是徐大郎。”李枢幽幽以对却也意外的没有什么喜色。 话说这二人嘴上说着一定要掏心窝子但实际上有些话委实不好说出口……就好像徐大郎这里。 徐世英的本事和他家素来经营河上的经验包括鲁氏兄弟等河上力量归属使得他是这支水军的不二人选这固然不差。但与此同时徐大郎恐怕也是下面一群真正控制着军队的大头领里面最保守的一个也是心眼最多的一个。 说句不好听的别看黜龙帮才成立了几个月实际上所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里面的内部矛盾多着呢! 张行和李枢的对立是最明显的一层但未必是此时最大的最主要矛盾最主要矛盾目前来说其实还是张李这二两个有名无实的外来人和下面一群有实无名的东齐故地地方豪强世族的矛盾。 钱哪里来? 粮哪里来? 兵哪里来? 将哪里来? 你张行和李枢变得出来? 还不得靠这些掌握了实际力量的地方豪强与世族?无外乎是这些真正有力量的人缺乏信心和旗号缺乏汇集同侪的能力所以暂时把他俩捧了起来。 这二人看起来风风光光的指挥若定姿态高远实际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能指望靠着一次次正确判断与指挥来将虚的变为实的。而一旦违逆了众心或者犯了错误那说不定就要被人一脚踹出去。 所以从张李二人角度来说他们既是帮内的最大对手又是反魏的同志还是帮内必须要背靠背取暖的一个最小派系。 实际上莫忘了眼下这个局面张李二人的为难之处也正在他们没有那个权威控制住整个帮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要挣扎了外面都是东齐人。 转回眼前徐大郎最不老实的一个大豪强上次建帮的时候就想操弄二人矛盾也是被张李二人联手压下去的这一次把必要时救命的水军交给这位徐大郎也就意味着将保有最后实力以及收拾局面的权力给了对方。想想就知道了都不用徐世英故意使心眼的只要到时候主力在前方损耗严重死了一个两个单大郎、王五郎的指不定徐世英就能借着这一波威势自行其事将力量整合起来顺便将两个外地人一脚踹翻了。 “李公你说这个庄子里徐大郎会不会是咱们二人之外仅有的一个心里不愿意大举起事的人?”一阵怪异的沉寂之后张行看着表情怪异的魏道士忽然扭头来笑。 “真有可能。”李枢也在苦笑。“但他也不敢说不举事反而比谁都要踊跃……最后一件事举事之后咱们俩谁往前进取调度谁往后做接应准备?” “这事我想了下好像怎么都有说头。”张行认真来问。“要不猜铜板?或者转罗盘……我有个罗盘是思思送我的据说是太白峰那位开过光的。” “不用了。”眼前的黜龙帮左龙头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怎么能倚靠那些东西?东都那里据说要练十万兵但不到明年怎么可能招募妥当?官军必从南北两面而来在东面夹击……所以进取调度的须往东走后做接应的须留在西面你对东都与曹皇叔熟悉些跟杜破阵也有说法你留在西面做接应我往前去……” “好。”张行果断应声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随即二人一起看向了魏道士。 后者沉默片刻似乎一语双关:“你二人是不是小瞧了帮内英雄?” “没有。”张行恳切以对。“我时时刻刻都在与自己说不许小觑了天下英雄!只是人在局中委实只有一条路。” “也罢!”魏玄定思索片刻。“不管是你们想的对还是我们这些东齐人亲身试探的对反正咱们三人是议定了结果的……什么时候聚义举事?” “传下去三日后便是!只要让周围做公的那些人来得及过来就行顺便也可以趁机将风声放出去大头领、头领什么的都是谁……” 张行干脆布置。“唯独既然要举事不可无旗帜口号……李公、魏公还要变动吗?若不在意就立红白‘黜’字大旗我红你白中间用‘义’字大旗归于魏公大头领小头领许用不同规制姓氏大旗口号依旧是剪除暴魏安定天下?” “这些都是无谓的事情。”李枢沉寂一时随口而答但片刻后却又端起桌上根本没碰的茶水来喝了两口然后才长呼了一口气。“难得右龙头年纪轻轻这般定力见你还是这般冷静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些许。” 张行苦笑摇头:“我心里哪里能静?不瞒李公这些天这些天看到局势大好是个人都跟我说东境二十郡唾手可取我心中其实是有些动摇的整日都在想会不会我们真的运气极好真能一蹴而就就把局势彻底打开了?若是错过去是不是就落于人后平白让其他人做大?” “如此患得患失才像个活人。”李枢忽然失笑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今日被二人无视了许久次的魏道士此时终于也再度说话:“既然两位龙头已经议定那就这般做便是……无论如何我是赞同两位的。” 不错无论如何魏道士跟这两位也是有一定共同立场的这是体制决定的……张李二人对此毫不怀疑。 只能说小小黜龙帮真的是可笑可笑。 闲话少说雄伯南的回归极大刺激了黜龙帮众人使得牛家庄内一时鼎沸张李两个龙头虽然本质上对举事顾虑重重但反而不能违背众心终于决定正式聚义举事。 至于之前传闻中两位龙头因为头领名额而对峙的说法也随着那些风声放出变得烟消云散。 到了九月十七附近城池内部分与黜龙帮有勾连的官吏也堂而皇之的抵达了牛家庄而近在咫尺的濮阳城中却只做不闻。 这一日上午天气晴朗就是秋日风大刮得人有点忽闪。 而在秋风呼啸声中庄内人头攒动便是之前明确对帮会体制不满的河北世族子弟们也都按捺不住焦急心态在庄园中心大园内交头接耳重复着之前早就获得了验证的一些流言与风声。 原来此时此刻在明日正式聚义之前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左龙头李枢、右龙头张行外加此处聚集起来的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徐世英正在举行一场按照之前订立帮规而展开的人事扩大会议。 会议过程不必多言张李魏三人已经通过小会达成一致而雄伯南修为极高却意外是个老实人只要张行没犯大错王叔勇注定也算是个妥当的……这种情况下徐世英肯定会配合的比谁都积极单大郎便是有想法也不可能撼动其他人的。 故此虽然有了一番言语交锋等到临近中午之前庄内还是宛若朝廷行事那般正式贴出了一份小布告。 上面大约写着虽然淮右盟两位大头领不在但三人决策团与其余四位大首领俱在符合决策标准所以召开会议而会议上经过三人团与在场的四位大首领推定决定引入程知理与房彦朗两位为大头领入内议事。 现在公示在此询问诸位头领与帮内豪杰、好汉可有这二人平素不义之事要上报若有即刻入内公正议论;若无事从急权待到午时便要认定。 届时发信使与程大头领而房大头领却可以大头领身份直接入内继续讨论帮内要害之事了。 这份小布告的内容极为简单却让各处头领都有些新鲜便是那些河北世族子弟也都对这个帮会有了一定认识上的改观……因为它在意规矩和流程再敷衍那也是规矩和流程。 这种东西看起来无用甚至在特定情况下还会拖累正常决策可在大部分情况下还是有服膺人心强化认同感作用的。 果然待到午时之前不屑之态最明显的房彦朗还是在众人拱手问候中昂然入内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午后一张更大的名单正式贴了出来名单正式补录头领如下: 大头领一位:房彦朗; 头领七位:郑挺、柴孝和、杨得方、翟谦、邴元正、杜才干、黄俊汉; 合计八人归于左翼。 加上之前的左翼大头领单通海、徐世英头领梁嘉定、夏侯宁远、鲁明月、鲁红月、郭敬恪合计十五人归于左翼。 大头领一位:程知理; 头领七位:房彦释、程名起、贾越、翟宽、范定兴、郑德涛、李文柏; 合计八人归于右翼。 加上之前的右翼大头领杜破阵、辅伯石、王叔勇头领马胜、牛达、王振、张善相、丁盛映、马平儿、周行范合计十八人。 大头领一位:雄伯南; 头领两位:柳周臣、张金树。 合计三人另起中翼直属最高三人指挥。 最后不算三人本身便已经合计三十六首领。 没错这个数字肯定刻意在凑人了不说别的其实还有两位注定要作为头领的人此时不好公开比如说东平郡的祖臣彦以及济阴副都尉尚怀志……但三十六天罡有三十九乃至于四十多个不也正常吗? 而这三十六人中既有被拉拢的周边官吏、豪强也有远处有名望的大帮会豪雄还有知名的世族子弟更有新招募的黑道游侠以至于还有降将。 甚至这里面还有一些意外比如有几个一来就自成派系的人东郡法曹翟谦和他弟弟黑道大豪翟宽以及本地乡豪兼狱吏黄俊汉这三人根本是个小团伙但作为东郡西部本土豪强代表又不可能真的把他们踢出去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三人又坚决不舍得给他们个大头领分庭抗礼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分开处置哥哥和那个黄俊汉去了左翼弟弟去了右翼。 总之三十六名头领的草台样子终于是凑出来了。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要凑人数和搞平衡这个名单相较于之前的大首领进补就显得有些不能服众了……当时便有些议论。 到了晚间更是发现有一名巨野泽来的乱兵头子因为没有得到首领位置试图乘夜转回散伙。 然而都到这个时候了跟崔氏那几个人之前观望而走不同怎么可能让他就散了……单大郎亲自动手将此人格杀悬首示众清理门户多少是让人醒悟过来这是要造反聚义的。 翌日天色微亮庄内便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治酒理宴等到中午之前到底是将马血准备好然后将三面连夜绣好的旗帜拖了过来准备立起来。 “可惜祖臣彦不在不然必有雄文。”夯土小台上魏首席连连摇头低声相顾左右。“搞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不是这样的。”李枢低声答复。“祖臣彦文章虽好这里人却多半听不懂的便是他在这里也不如不写或者写了不念……而且这种事情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关键还在后来的夺城起事。” “这倒也是。”魏玄定点头认可。 说话间三面大旗缓缓被几位雄壮军士抬起牢牢固定住一个典型的义字大旗居中红白二色黜字旗居两侧在秋风中立即翻滚起来。 这就是所谓扯旗造反了。 最多说接下来喝一杯血酒喊一声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也就是正式的流程了。 然而就在魏李张三人一起上前立在各自旗帜下的土台上然后端起血酒之时原本波澜不惊的张行忽然向前一步引得其余二人一时诧异……但也没有多想。 年轻人嘛就喜欢出风头。 “诸位头领我有话说!”张行端着血酒环顾台下首领委实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不瞒诸位我与李公其实一开始是不赞成这么快起事的因为我们都觉得行事过于操切将来要被暴魏针对不免不值。” 台下一时窃窃私语魏李二人也有些无语但偏偏李枢也不好否认。 “可是我与李公还有魏公讨论了许久议论了多次最终还是要同意再行聚义正式扯旗举事所谓何也?”张行身上寒气渐渐涌现灰白色的光芒在秋日阳光下显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思来想去其实一直到前几日才想明白……其实不过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我数年前便曾与徐大郎说过今日还要再说将来一定还会说……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是关陇那些人坐天下而关东豪杰来做贱吏乃至于一个贱吏都做不得?今日来的诸位是没有本事吗?还是生来比关陇人低贱?” 台下愈发哄然却与之前的议论之声截然不同乃是有了激愤姿态便是徐大郎此时也睁大眼睛盯住了台上之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是身侧李枢还是端着血酒面无表情可魏玄定却已经忍不住手臂摇晃了起来。 “第二句话说起来更简单那便是天下苦魏久矣!凭什么五亩地要做十亩地来收税?凭什么我辈辛苦劳作却要尽数输送给关西与各处宫廷?凭什么劳役不断死伤累累为他们盖房子起塔却连过年吃一口炸糖糕都要跪下来对朝廷谢恩??凭什么三征东夷动辄破家十万、百万?今日此地你们谁没有一个因为三征而破家之亲故邻友?你们知道东都的那根大金柱重新融了吗?我告诉你们人家这次是要融为镔铁做成军械来杀我们的!” “那就杀回去!”台下已经有人喊叫了。“杀回去!” “不错!这便是我与李公决心放手一搏的理由!”张行语气也狠厉起来。 “国家烂成这个样子凭什么不反? “地方上民不聊生人人苦魏为什么不去救? “我们黜龙帮若是因为一时利害之计较趋利避害今日不反明日再来不去打硬仗不去攻城略地不去放粮救民不去迎难而上这天下将来凭什么让我们来坐?! “故此我也已经想明白了今日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前方是通衢大道得去刀山火海也得去是绝路死路还要去!就让我们给天下趟出一个样子来!不就是一条命吗?” “还是说此间有人怕死不成?!” “若是不怕死就随我们三人饮了这酒就在这东郡、济阴、东平一举三郡反了他娘的!” 说完张行当先双手捧碗就势饮了血酒李枢和魏道士赶紧上前一步也直接饮酒。 台下早已经躁动不堪见到此景毫不犹豫乃是争先恐后的来灌血酒。 一碗血酒下肚魏道士想起之前彩排便要撸起袖子喊一声“剪除暴魏”……却不料旁边李枢早早运起真气狠狠将碗捏碎然后当众施展辉光真气出来振臂三呼: “起事!起事!起事!” 雄伯南以下无一人再敢怠慢即刻随之振臂三呼:“起事!起事!起事!” 喊到最后早已经声震满庄将无数鸟雀惊飞。 三呼既罢三人就在台上旗下摆上一个桌案开始大举调配: 着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翟氏兄弟各发两百精锐聚集牛家庄听候此处总调; 然后着徐大郎、翟氏兄弟、黄俊汉、郭敬恪入东郡郡城白马城; 着王五郎、丁盛映入外黄着张善相发济水; 着单大郎入乘氏城、着夏侯宁远明攻雷泽城着梁嘉定鼓动巨野泽乱军出菏泽口; 着房彦朗、房彦释入济阴郡城协助济阴都尉尚怀志; 着牛达、贾越入濮阳城联络牛达亲父; 着邴元正、杜才干、郑德涛分别入匡城、离狐、冤句协助在三城各自任职的李文柏、柴孝和、杨得方; 着雄伯南坐镇此处与柳周臣、张金树二首领一起统揽此地中心精锐随时支援。 事情是之前会议上便已经议论妥当的到此时只是走个过程而众豪杰也再不犹豫各自得令后便蜂拥出了牛家庄往各处调度、征发力量准备按照计划于五日后九月廿三那天的晚间一并而发。 且说就在济水上游这里张行以黜龙帮为支点半推半就的推了一下历史的车轮之时远在济水下游的程大郎却黯然离开了登州腹地……没办法这里太乱了几个大头领意识到他身后有人以后也都一改往日姿态变得敷衍和排斥起来甚至有敌对姿态……这时候他想起之前张行的说法也是毫不犹豫将缴获的军资钱粮转运回去决定在自己老家固守。 他的老家地盘之前就说过乃是挨着大河渤海、登州、齐州的三州交界地而渤海郡的大部都在河北只有一个蒲台半县在河南所以主要还是得算登州、齐州交界地。 而刚刚回家没几日便有大队义军越过了程大郎的地盘耀武扬威往齐州而去了。 这委实让程大郎心情复杂。 要知道因为东夷的存在登州一直是一个特别的州郡面积大、城池多、人口多、经济发达、军事设施也多还能勾连东夷做贸易再加上距离此时朝廷的主要核心军事屯点比较远所以才格外有意义……三路主流义军选择联手打这里可不是胡乱打的。 这里是东境东部的核心州郡就好像河北南部的魏郡河北北部的幽州淮南的江都淮北的徐州一样都有极强的政治军事意义。 所以这一波攻城得手对人心的鼓噪作用毋庸置疑。 回到程大郎这里他亲眼看见大军越境自然忧心局势失控出现张行在信中所言那种情况可也有一种自己辛苦许多只得了一个蒲台半县有些落于人后的不安。 这些义军要是在轻易攻下了齐郡怎么办? 又或者上游那里大举起事成功了怎么办?自己孤悬在外到时候如何在帮内立足? 与此同时素来谨慎狡猾的他也对登州义军一下子铺陈的那么开有些不安……这可是正经的攻城略地谁知道大魏到底还有几两肉?而且谁知道大魏官军里还有没有英雄豪杰? 济水那边就能一定成功了吗? 眼前的齐州呢?这边的郡丞据说是个关西老革出身未必那么轻易吧? 齐州或者说齐郡、齐州郡都无所谓了反正因为大魏那位先帝和当朝圣人的改革名字早已经变得乱七八糟起来不过很确定的一点是齐郡没有郡守只有一位低品却又实际上登堂入室的实权郡丞……这是当然的齐王殿下才是这个郡理论上的主但齐王殿下又不可能过来所以跟很多陪都所在郡一样都只有实权郡丞没有郡守。 而这位其实才上任了半年的郡丞唤作张须果。 毫无疑问这年头能做到掌握一郡实权做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怎么都要在关陇那边有人才行张行都得靠献祥瑞……不过已经五十岁的张须果不需要有人或者说本身就是弘农人的他在关西的关系反而太多了。 爷爷出过头父亲是庶出直到县令自家军伍出身早年跟着定国公高虑南征北战渐渐崭露头角。 然后圣人登基又跟着圣人的一个弟弟去镇压另一个造反的弟弟获得了最关键的一步军功。 唯独高虑被谋反了而圣人的一个弟弟死了另一个恐怕也要死……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位苗红根正的关陇军头一直到五十岁的时候才混到了一个实权郡丞都还不是什么大郡也不是正经郡守。 还不如一个献祥瑞的。 而九月廿三这一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位张郡丞忽然召集满城官吏开了个堂上明会。 “诸位局势很不好而我是个关西老革说话通俗今日只说五件事你们听一听。” 人到齐后张须果端坐主位开门见山。 “第一不要管秋粮解押上计了也不要等朝廷使者回复直接开仓放粮拿出一半来还给本地百姓以安民心另一半充作军粮; “第二我要逾制任命本地大豪樊虎、樊豹兄弟二人为都尉、副都尉; “第三我要违例在郡中征募五千人补齐一万郡卒就地防御乱贼; “第四我要上书江都、东都请两边无论哪一边都好都务必给我派一个凝丹高手来以防贼军高手斩首; “第五齐郡最东端的几座城不要了把贼军引到亭山、华山、白山、鸡山、鹊山与济水之间的狭地里来以图决战。 “以上五事若有朝廷怪罪我张须果一力承担若有兵败垂成我张须果自裁于历城之外但若是郡中有人推诿不行欺上瞒下我张须果便要杀人立威…… “事情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只在本地贼曹兼大豪贾务根身上打量却不料堂上一人直接转出众人看去却正是本郡主管治安的靖安台黑绶据说上个月刚刚通了任督二脉的年轻高手鱼白枚……这是个外地人。 此人既然出列复又在堂中拱手昂然询问: “敢问郡丞为何一定要樊虎、樊豹兄弟?” “一是二人本事势力不取之便要从贼的……之前程大郎就是如此听说之前已经出现在登州城下了;二是他们兄弟是有济水上势力的贼军势大必须要控制济水方可从容胜之。”张须果面色如常从容做答。 “属下明白了。”鱼白枚听完解释稍一颔首便直接下拜然后继续言辞恳切。“郡丞其实这数月间天下汹汹忠臣孝子已经忍耐多时了偏偏肉食者鄙皆不能当贼郡丞如今既为天下先便请以鱼某为刃尖而鱼某既承此任虽可折身不可挫锐也!” “说得好!”张须果拍案而起就在堂中将对方扶起然后就把住对方肩膀言辞灼灼。“且让这些贼徒看看我们这些忠臣之刃到底还能割人首与否?!” “愿随张公骥尾。”听到这里本城大豪也是郡中贼曹贾务根也直接拱手下拜。“平贼定乱!” 满堂官吏纷纷下拜以示景从。 正所谓: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ps:大家晚安……主要是早上没撑住直接睡着了。 正文 第十八章 振臂行(1) 九月廿三东郡白马城一场并没有连绵下去的小雨刚过两日气温和煦干湿怡人。 刚刚过了中午本郡都尉窦并便接到了郡中常驻黑绶李亭文的邀请说是后宅中菊花盛开正合观赏所以临时摆宴邀请窦都尉一起来赏花饮酒。 窦并原本并不想去因为作为郡中负责军事方面的次官他这几日明显察觉到城中郡卒的骚动从最要紧的白马津到城防守卫气氛都有些紧张。 对此身为关陇大族子弟出身的窦并当然晓得是怎么回事……月初贼军数十万攻下了登州然后肆无忌惮攻城略地消息顺着大河与济水传来自然会对同样属于东齐故地的东郡产生剧烈冲击。 但怎么说呢?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也不是从这几天开始的比之春日三征东夷的百万大行军与夏日圣人忽然南巡带来的影响与冲击这件消息反而早在大多数人预料之中。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窦并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接受了妻子的劝告选择了暂停往白马津的巡视转而往李宅而去。毕竟发妻说的也对东郡的地理位置基本上保证了它要受东都指派而曹皇叔在东都独断专行靖安台的地位大举提升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这个时候不宜与李亭文闹别扭哪怕对方是个河北人。 主意既定换上便装稍作洗漱打扮年方三旬的窦都尉便与妻子告别骑马佩刀只带着三五个亲兵昂然往李宅而去。 窦并先到李亭文立即开中门迎入礼节妥当这让窦并稍微舒心。 不过二人稍作寒暄后李黑绶却并不亲自引人往后院去反而只是指了一名家人带路: “劳烦窦都尉先往后院闲坐一二我这边还请了周郡丞与咱们柳郡君不得不在此间持礼相候。” 窦并稍显诧异若是按照对方言语这算是把白马城内东郡一位郡守与军政次官一起请了加上李亭文本人岂不是一郡之军、政、特要员汇集一堂? 难道有什么大事? 有大事为何不去郡堂商议? 联想到近来局势窦并虽然依旧随对方家仆往李宅后院而去却忍不住握住了佩刀走到影壁前更是忽然驻足隔着门房回头看自己随行家将坦荡出声: “之前不知道郡君要来只是寻常准备未免失礼窦七你回去向你主母告知此事让她将那一坛‘碧水春月’取来聊以助兴。” 窦七本是窦并亲父征战沙场的亲信下属窦氏子弟外出做官时往往都有这么一位家将随行地位不同寻常从来都是晓得机密大事的……此时听来自然晓得是自家主人起了疑心便即刻应声然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快的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 然而立在门外的李亭文见到这一幕却只是艰涩的笑了笑并未多言。 窦并再度放下心来直接来到后院见到摆好的简单席位和一些茶水点心匆匆落座四下一看却并未看到什么菊花……但依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很可能是盆栽甚至是临时从真正花主人家中买来的也说不定。 又等了一会东南出身的郡丞周为式也抵达二人倒是放开聊了几句话。 而又等了一刻钟本地主人李亭文终于折返却只是一人然后匆匆落座并直接开口: “郡君遣了一位都管过来说郡君本人近来身体不适就不来了……” 窦、周二人闻言反而彻底放松便要开口玩笑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李亭文下一句话却让二人愣在当场: “不瞒两位我家中未有菊花此宴也只是遮人耳目是想避开一些人与郡君还有两位讲一件事情……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最晚后日本郡豪族便要串联造反了!” 窦、周二人怔怔一时对视一眼沉默片刻虽然明显被消息冲击到了却无人反应激烈。 “若说他们不去反反而显得古怪。”窦并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关键是信息可准确?都谁要反?” “不错。”周郡丞反应过来也有些早知会如此的姿态却是拈起一块桂花糕来在那里揉搓。“今年秋粮马上就要上计转运算算也该反了……关键是都有谁?” “是白马津那边小狱吏孙成来告的他是被郡内法椽翟谦鼓着造反的原本已经心动答应了结果前日晚间聚会发现城内大狱吏黄俊汉也在其中而且是跟翟谦、翟宽兄弟并列的头领……而孙成与黄俊汉素来有仇心下不忿所以昨日想了一整日今日凌晨忽然来到我府上与我做了举告。”李亭文认真以对。“我紧急做了查实……本地出身的郡吏十之三四都已经找翟谦约誓了也正是为此所以不敢去郡府。” “十之三四……”周郡丞嘟囔了半句。 “徐大郎呢?”窦并压低声音提及一个人物。“徐大郎参与其中了吗?” “据说是有但没有实据。”李亭文有一说一。“可是六七日前翟谦、黄俊汉一起告假的时候徐大郎也不在城内我有些怀疑……” “我虽不懂兵事可也知道东郡这里若是徐大郎也要反再加上翟氏兄弟和城中官吏这般串联怕是真就压不住了。”周为式捏着桂花糕肃然以对。“看看平日征税的出息就知道这几家人在乡野里的势力有多大了他们二三十年前都还是东齐的一方诸侯真的有兵有将有粮的而今年以来也不缺军械了。” “若只是徐大郎倒也罢了。”李亭文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按照孙成所言翟谦他们都自称除龙帮首领我就想起来之前抓到一个钦犯当时只以为他是熬不住刑罚说了一些糊涂话……现在想来未必如此……而按照那人的说法这个什么除龙帮不是一般帮派黑榜第三、第四的那两位都在其中……” “沽水杀了张相公的张行和之前杨逆谋主李枢?”窦并诧异抬头。 “是。” 窦并立即端起身前酒盏直接灌了一口方才言语:“若是如此怕不只是徐大郎和翟氏兄弟也不只是白马吧?不过这也就对上了我之前还想说徐大郎和翟氏兄弟谁主谁次呢?若是张李二贼皆在怕是徐大郎、翟氏兄弟这等地方大豪都要纳头便拜的郡中其余各处也当如此。” “难道满郡皆要反?”周为式歪着身子艰难来问仿佛他正在咽下手里的桂花糕一般。 “不是满郡皆反。”李亭文苦笑一声。“而是三征之后梁郡以东半个天下皆反!” 窦、周二人彻底无声。 等了半晌打破沉默的居然是窦并的家将窦七其人径直拎着一坛酒闯入而李亭文明显有交代沿途家人都未阻拦使得后者直接来到后院然后尴尬放下酒水侍立一旁。 窦并看着眼前的酒坛也只好继续来问李亭文: “李兄现在这个局势可还有救?你叫我们来若有章法何妨赐教?我们尽力而为。” “我原本想指望郡君过来。”李亭文言语艰涩。“有他大义我们三路出击……但郡君不来有些事情便属于擅作主张。” “指望他?!”窦并忽然冷笑一声莫名发作了起来。“我个人疑他早察知局势不妙却贪生怕死无能无为所以躲在郡府里等死!当年他哥哥也是如此以驸马之身主国家机密韦公当面谏言先帝说他哥哥柳业隆‘平素骄豪未尝经事军机要重非其所堪徒以婚姻遂居南衙’……今日想一想当弟弟的跟当哥哥的何其相像?若不是娶了个姓司马的女子如何专城而居?” 窦并是关西人而且是大族出身前途远大自然可以嘲讽同样是关陇人的郡守柳业重李亭文是河北人、周为式是江东人却不好接口何况说到底此时发泄本身毫无意义。 “他不来我们自专万事我自往东都来讲!”发泄完毕窦并到底是拿出了关陇子弟的底色咬牙来对。“李兄你来说你原本计划是如何?” “能有什么计划?”李亭文苦笑。“无外乎是抢先行动先将徐大郎、翟氏兄弟和黄俊汉四个首领一并拿下扬汤止沸罢了。” “你去拿谁?”窦并追问不及。“我去拿谁?” “我带靖安台的人去拿翟氏兄弟中的翟宽你去拿徐大郎……徐大郎那里必须要用兵只有你能去。”李亭文继续来言。“事成之后你去维护城防……而周郡丞你的任务极重你要先去召集郡吏以秋粮上计的名义做拖延然后我与窦都尉才能出动等到我拿下翟宽再去找你才能依次拿下翟谦和黄俊汉。” “也只有如此了!”窦并豁然起身。“难道要学柳业重那厮坐以待毙?” 李亭文也默然起身和窦并一起望向了郡丞周为式。 后者苦笑一声也只好扔了桂花糕站起来。 窦并见状便要动身。 “且住。”李亭文忽然喊住了对方。“窦都尉……酒都拿来了喝一杯吧!” 窦并闻言也是瞬间怔住却又严肃起来亲自割开封泥抱起酒坛来做斟酒斟酒完毕三人各自在案后席旁举杯本该说些豪迈之语却一时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窦都尉左右环顾感慨一时:“废话不多说窦某今年三十两位一个长我五岁一个长我七岁……我在这里下个诺此番若能熬过去我窦某人必事两位为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着奋力低头饮下一杯酒摔下酒杯直接去了其余二人也赶紧喝下酒水随之匆匆出门。 出得门来。 窦并自然先往城内郡卒所在的大营而去走到半路上心事重重的他忽然一回头却又稍显诧异: “如何家中勇士都跟出来了?” 窦七无语至极:“还不是少主人要酒……少夫人会了意?” 窦并恍惚一时即刻摇头:“发一半回去让夫人自今日起谨守家门。” 窦七会意立即带了一半人折返。 而路程不远窦并片刻后便抵达了位于城池北侧居于白马津和大城之间的小军城内然后佯做无事巡查如故……转了两圈后便往中间的军城大堂里端坐只等周郡丞那里给传信。 唯独窦并毕竟年轻不免心浮气躁明知道那边很可能要花上半个时辰也说不定却还是忍耐不住稍坐一会便出堂来望望了一会又觉得这个姿态过于异常便要折回。 也就是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便来问堂前带队站岗的本地郡卒队将:“袁队将如何耳旁插了黄花?” 队将怔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但还是立即行礼来笑:“不瞒都尉大人我们这里风俗九月都是要戴花的还有登高呢……却不知道关陇那里有没有?” “有的有的。”窦并恍然一时也笑了笑便转回帐中去了。 确实是有的。 然后他丝毫没有察觉不过须臾那队将便转过一旁直接往通往白马津的军城小门狼狈而去。 且不说窦并枯等信号只说另一边周郡丞年纪毕竟最大又是江都人真不想掺这个浑水但事到临头却也不得不答应可随后行动不免拖沓犹疑。他按照李亭文的指使来到与郡府隔了两条街的仓房大院里发布命令召集所有郡吏商议秋粮上计之事命令一发便已经渐显失态有些按捺不住起来……俄而各椽各处吏员渐渐汇集独独不见翟谦和黄俊汉这位郡丞更是心跳如鼓忧心忡忡。 半日其人实在是无奈只能小心询问其他早来吏员:“翟法曹呢?黄狱吏又何在?他二人如何不来?” 不在关陇人面前还是忍不住用了平素习惯的曹字。 但一时并无人应答。 而停了半晌忽然有一身材高大身影自门外闪入远远便来问:“周公刚刚是来寻翟大吗?” 听到声音便知道翟谦周为式如释重负但想到黄俊汉还没来便强压姿态继续摆出平日姿态蹙眉来问:“翟法曹怎么来的这么晚?” “不瞒郡丞大人。”翟谦昂然过来周围郡吏如波浪般向两侧划开却是直接来到跟前拱手行礼。“我家中刚刚在饮酒戴花花不够了等了一下等到城外新花送来这才敢过来。” 周郡丞顺着对方言语理所当然看到了对方耳侧用发带绑着的一朵小黄花也是不禁颔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知道的南方其实也有这个风俗。” 接下来似乎只要等到黄俊汉再来就好了。 然而随着周郡丞将目光从翟谦耳畔黄花转走继续扫向其他人时却忽然间整个人怔在当场然后浑身冰冷起来甚至隐隐发抖。 无他满院低品吏员几乎人人都戴了一朵小黄花独他周为式没有。 停了片刻周郡丞双手颤抖明显小心翼翼走上前去就在午后阳光下握住了神色古怪的翟谦双手然后言辞恳切: “翟法曹九月秋高遍插黄花怎么能独独少了我一人呢?可还有花分兄弟一朵。” ps:感谢琉璃琴老爷的第三盟……这得请多少次饭才行? 正文 第十九章 振臂行(2) “翟头领是这般说的?” 白马津木寨空地上摆着一个桌案案后放着一把椅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徐世英正全副甲胄端坐其上对着来人从容问询。 而他的身后是那条滚滚如常的大河。 “是。” 来人抹了一下额头汗水强压着某种紧张与兴奋继续言道。“还没正式举事钱粮仓储、衙署、监狱全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按照原来的说法锁住、守好、不要动等局势妥当再统一开仓放粮……但黄大监不知为何没有踪影……” “黄俊汉是我派出去了。”徐世英缓缓做答。“你不要急我再问你……翟头领还有什么额外的安排吗?” “有的。”那人怔了一下还是立即做了汇报。“满郡郡吏都要起事衙役也被我们控制住仓储封好后人手比之前想的要多翟法曹就把多余人派了出去一队人去找翟二爷说话让他小心李亭文;一队人去东门那边找守城门的说话拖延时间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人拉来;然后……然后他本人现在带人去了郡守府。” 徐世英笑了笑假装没有听到对方言语中主动对翟谦抢功多事的解释只是继续来问:“贺文书是吧那我再问你一件事周郡丞交代完以后是如何处置的?” 这个问题没什么为难的那个传讯的贺文书几乎是脱口而出:“翟法曹给了他一朵小黄花然后让他老实呆在仓房交粮大院里老实得很……” “我知道了。”徐世英点点头继续微笑来对。“贺文书我现在要去见窦并给你十个甲士去将周郡丞安全带过来直接带到城内的军城就好成不成?” 贺文书犹豫了一下但当他目光扫过对方身后正在列队汇集的甲士后却立即点头:“大头领放心我这就回去带人。” 徐世英点点头一招手立即便有十名甲士涌上随满头大汗的贺文书折返入城去了。 而人一走徐大郎稍微又坐了一小会发了会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方才起身。起身后也不戴头盔只是从案上取了一副束带绑在额头然后向身侧家将手中取了一朵小黄花给别在了耳畔束带上。 到此为止徐世英方才转身在午后阳光下负手立定。 过了片刻数百插了秋日路边小黄花的甲士汇集整齐亲信家将作势欲言却被徐大郎挥手屏退后者随即翻身上马于甲士前行过十几步便干脆勒马言语从容: “诸位今日起事且随我取下白马城!” 下方甲士齐齐发一声喊数十骑引道护住徐世英数百甲士随即在后列队持械紧随不舍。 徐大郎麾下甲士多来自于自己的家生子大约两三年前便亲自带着以兵法训练三征东夷后又多次获得大量正规军的军械装备如今还想法子披上了郡卒的皮那真真就不啻于真正的精锐官军一般纪律严明、行动如风。 这似乎也符合徐大郎的风格出身豪强而且的确有些眼界、格局受限甚至有些虚伪和算计但确确实实遮掩不住骨子里那份正经路数的才气与英武。 而且几乎是莫名其妙的当徐世英带着这几百甲士堂而皇之顺着大道走向白马城北面大门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恍惚起来……他开始质疑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算计会不会太过于可笑?如果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取为什么要算计来算计去? 为什么不能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当一个光明正大的英雄呢?持百名英豪仗万军横行天下? 不对还是做不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英雄因为自己少年时就为了维持家族势力走上所谓黑道耍起了刀把子干尽了不法的事情……哪怕是用最低的标准来说自己也是个浪荡狡贼。 这个思路莫名让徐大郎在这个关键的日子里显得有些忧郁和哀伤。 北门畅通无阻之前着意拉拢的北门伙长没有什么反复之态而是亲自戴着黄花立在门洞内任由徐大郎率部穿过了大门……整个过程就好像正常调兵一样。 非只如此进入城内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南拐弯转向军城的时候早已经等候许久的郭敬恪、翟宽也各率百骑分别从另两条路迎来汇集到一处。 这是之前预备好的后手一旦城池关闭就立即内外夹击。 “李亭文找你了吗?”徐大郎从怪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问了一句翟宽。 “没有。”骑在马上的翟宽正色以对。“没有见到人。但我在宅中留了埋伏劲弩都放哪儿了还有渔网、弄湿的棉被就算是净街虎的人都去了也要吃大亏!” 徐大郎点点头。 这个时候喧嚷的大街上忽然有一个卖炊饼的挑着扁担疾步匆匆跟了过来然后大着胆子来问:“徐大郎、翟二爷是要举事了吗?” 徐大郎微微一愣赶紧笑对:“胡扯什么?还不赶紧回家?我们这是奉郡君的命去拿一个黑榜上的贼!” 那卖炊饼的大为失望却不和其他人一样匆匆收摊归家反而只放下扁担呆呆立在街旁。 这让徐世英再度瞥了一眼这个男人……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且这也绝不是一个什么道上的人物因为此人的关节过于粗了体力劳动带来的茧子过于厚了。 这就是一个普通卖炊饼的本地老百姓。 在认人这方面徐大郎素来有心得。 暂且按下这个人带来的异样情绪插着小黄花的徐大郎来到了军城跟前然后又一次堂而皇之的率部进入——跟他报信的可不止一人一名队将早早在报信后折返控制住了军城正门并在随后率领足足七八十人加入了队列直趋中央大堂。 全程真真宛若探囊取物。 当然一切的理所当然也就到此为止了窦七迅速带人撤回到了主堂而徐世英宛如此间军营主人一般从容下令封锁各门包围主堂。 并在随后下马率众步行进入了堂内。 “窦都尉是关西大族子弟为何不举刀奋勇?”徐大郎很认真的询问道。“我刚刚在外面架完弩其实是等了一下的。” 扶着佩刀的窦七回头看向自家少主人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家少主人一声令下即便是注定死无葬身之地这里的十几名窦氏私兵还是会不顾一切让这些关东贼子付出代价。而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可以尝试扮猪吃虎和少主人配合拿下一个小贼首做人质。到时候不指望能真的阻止这场叛乱最起码可以跟人谈谈换取少主人和少夫人回到关西去。 不是说两个大贼首都是做过朝廷官的吗?总可以商议吧? 不错这是个可行的计划。 但是之前在酒宴上最为激昂的窦并并未下令反而打量了一下对方耳畔黄花就在座中反问了回来:“所以徐大郎这是真要做贼了?满城皆要做贼?” 这是一句很简单、很正常的末路无稽之言。 但徐世英的眼神莫名古怪了起来:“阁下是官我们是贼?是也不是?” “当然如此。”窦并莫名慌乱。 “但尔等为官我等为贼?”徐世英诚恳反问。“官贼之数由谁来定?” 窦并没想到素来以精干闻名的徐大郎会像个书生一样来做这般口舌上的争辩但既然问了就说明还有理论的可能他倒是稍微松了口气: “徐大郎官贼正反由朝廷来定而大魏兼并海内便是有一二不妥也是唯一正朔所在你们现在造反难道要捧个姓高的东齐遗种出来?东齐和姓高的更烂好不好?而若是没有一个姓高的你们可不就是纯纯正正的贼人吗?区区贼人闹得再大又有何前途?” 徐世英沉思片刻点点头:“阁下说的极是。” 早已经不耐的翟宽和一直冷静的郭敬恪同时诧异来看跟进来的插花军官、随行家将也都诧异。 “若是如此……”窦并大喜过望。 “但若是如此为何尔等为官却要残虐本地百姓我等为贼却似乎是在努力救民于水火呢?”说着徐世英忽然吐了一口气出来然后身上的长生真气宛若一只头角峥嵘的绿色巨蟒缓缓出洞一般自腰侧盘起。“不瞒阁下便是官贼两定我徐大宁可做个活命贼胜过去做残民官!” 堂上鸦雀无声郭、翟等人纷纷来看。 窦七和窦并也怔怔盯着对方身上那宛如活物的真气继而面色惨白。 而下一刻就在那只巨蟒顺着徐世英的胳膊伸向他腰中佩刀之际窦七忽然回头看了窦并一眼然后猛地向前一扑拔刀如电同时断江真气卷起砍向徐世英肩膀。 但徐世英比他更快只是抬手一刀便轻松格住与此同时一股健壮踊跃的长生真气卷着佩刀宛若一条附在刀上的蟒蛇一般轻松绕过对方的刀锋上的断江真气趁势往对方胳膊上奋力一卷。 只是一卷窦七便胳膊折断、兵刃脱手向后踉跄一时。 周围郭翟以下诸多戴花军官甲士再不犹豫各自拔刀乱砍就在帐中将十余名窦氏甲士私兵砍杀殆尽少数没有当场死的也都尽数补刀。 怎么可能不见血呢? 尤其是面对关陇人的时候。 窦并被砍了四五刀脖子上也有一处致命伤尚还有一丝气就宛如一块破布一般被拖到徐大郎跟前很显然是要徐世英亲自来决定如何处置……全尸还是悬首马下又或者是悬首城上? “李亭文应该是卖了你和周郡丞自家逃了而你那个家将。”徐大郎蹲下身来一手握着刀一手按住对方伤口失笑道。“也应该是得了家中叮嘱生怕你因为娇妻在城中一时降了坏了窦氏名号……” “我妻子……无辜……是白氏女……放过她……”窦并被按住伤口奋尽最后力气却果然还是想着妻子。 “我都说了。”徐大郎严肃起来。“我是贼不过也就是年十二三为无赖贼时稍显过度常常为了好勇斗狠而杀人;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者方才来杀;十七八为好贼见有强恶乃杀人;如今年二十便为活民贼临阵为将方杀人……杀你固然如杀一鸡却又怎么会再滥杀无辜妇孺呢?我们黜龙帮的张大龙头是倚天剑旧部至今恩义未断我将你夫人送过去。” 窦并如释重负。 徐大郎则一刀切下只将对方首级轻松取下一时血溅黄花便拎着对方头颅转身出来。 周围翟、郭二人以下莫不肃然匆匆追出。 来到外面迎面就遇到吓了一大跳的贺文书和面色惨白几乎立不住脚的周郡丞而徐大郎却不顾面上血渍当场朗声来笑:“周公莫慌……此辈关陇人且负隅顽抗不得不杀今日事和往后事还要多多仰仗周公的。” 郡丞周为式赶紧咬牙上前拱手但目光落到窦并首级上却又一时不忍匆匆避过头去:“请徐大头领吩咐。” “事情很简单。”徐大郎只将首级递给家将示意对方悬于马首之下然后才来对周为式笑道。“三郡俱反而大局在我但还是要请柳郡君出降并发令各县、邑、寨、市、渡向我黜龙帮俯首为上……告诉他他这般配合我虽不能做主也要向李大龙头请示尽量开释……而阁下为郡丞此任非你莫属。” 周郡丞叹了口气情知不能拒绝只是点头。 倒是徐大郎不顾手上血淋淋的直接扶住对方继续言道:“周郡丞……我等素来被朝廷压制不能参与政务有些事情也确实做不惯今日阁下若是去走一遭不管是成与否……我都会将足下引荐给张李两位龙头请他们也务必给阁下一个说法。” 周为式本就已经准备答应了此时闻言更无多余话讲只是俯首。 而徐大郎放下此人翻身上马直接纵马跃上校场内的点将台只是将胯下战马一勒便对许多听到动静出来却尚在茫然的士卒放声大喊: “诸位兄弟黜龙帮左翼大头领曹州徐大在此!今日我们黜龙帮一举东郡、东平郡、济阴郡来反三郡齐发势不可挡如今本郡都尉已死尔等是兵便该知道没有侥幸之心……从我者戴黄花随我来!逆我者即刻拔刀来台上与我厮杀!断无两不相帮之论!欲杀我者速来!速来!速来!” 徐世英勒马于夯土将台之上运动真气奋力大吼连喊三声早听的那些军士目瞪口呆更遑论一颗好大人头随着马匹晃动不已更有甲士数十将十余个首级依次挂开还有数筐黄花被人摆到跟前并加鼓动早已经心驰神摇哪个敢上前。 片刻后见无人上前徐大郎大笑一声复又来喊:“既不敢杀我便随我做贼!速来!速来!速来!” 又是连喊三声徐世英直接跃马下台然后缓步打马往军城大门而去。 身后甲士催促推搡不停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取花去给那些原本没有戴花的相识郡卒来带须臾片刻果然形成风潮剩余郡卒迫不及待争先恐后仓促从筐中取花来戴然后回身去了兵器随着自己的上司、故友、乡人蜂拥出门。 出得门来徐大郎一马当先却见到那名卖炊饼的人居然还在那里怔怔来望立即打马上前。 孰料对方居然依旧主动迎上来问:“徐大郎你马下好大一颗头是杀了官吗?这回是举事了吗?” “举了举了!” 徐世英放声做答然后就在街上勒马四面放声来喊。“诸位乡亲父老黜龙帮左翼大头领曹州徐大在此!朝廷苛待东境残民自慰以至民不聊生百姓日夜都在水火之中!但是官府残民我们黜龙帮却要做贼来救民! 今日举事!尔等畏惧想要自保的我绝不强求只要封闭家门安稳在家便可!黜龙帮令行禁止秋毫无犯白马城中谁若劫掠只来找我徐大我必亲手杀之! 但若是有家中乏粮害怕过不了今冬的;有亲眷逃亡未归早已成了贼眷的;有故旧昔日以劳役死在路旁的心中有愤的都出来不拘一刀一杖随我徐大做贼! 速来!速来!速来!” 三声喊后徐世英放下马速目不斜视只在大街正中勒马缓缓向郡府而去。 周围百姓原本在徐世英入城经过此处时多已经入家所以初时并无几人跟随倒是那名扛着扁担卖炊饼的居然就跟在徐世英身后还不忘翻出一个卖剩的炊饼交与徐世英然后将蒸笼扔下只扛着扁担随行。 徐大郎也不嫌弃就在血淋淋的手上接过直接在马上吃起。 待到一个炊饼吃完走过半条街身后早已经哄然不堪持木棒、铁叉、扁担随行者数不胜数军民相接阻塞街道宛如什么潮水一般洗涤了整个城市。 待到郡府门前日头尚高而东郡郡治白马城全城皆已反了。 翟谦围住郡府郡府紧闭大门私兵小心防护他也不敢轻易入内此时见到徐大郎如此威势心中暗惊立即迎上主动行礼。 而徐世英翻身下马丝毫没有傲气反而从容扶住对方口称兄长并把臂向前: “大兄可见到李亭文?” “没有。”翟谦愈发羞愧。“郡君依旧枯坐跟之前咱们商议时猜的一般无二我该去先捉李亭文才对的。” “无妨。”徐大郎主动安慰对方。“大局只在郡君李亭文小道罢了……而且我早已经让黄头领引兵人去路上埋伏了他也未必走得脱……今日事成咱们五个头领只是一起的功劳。” 翟谦连连颔首。 徐大郎也回头去看周为式。 周郡丞一路跟来心情如马上颠簸一般上下翻转不停但此时是听得满城鼓噪晓得满城郡卒都已经降服窦并又死李亭文十之八九是趁机逃了更加没有心理负担甚至多少有了些底气和怨气于是微微拱手居然主动去叫门了。 俄而一个筐子从郡府墙上角楼那里悬下将周郡丞吊入后者入得郡府堂而皇之往后院见到了正在与夫人司马氏饮酒或者说与夫人一起坐以待毙的本郡太守柳业重。 这位毫无疑问属于关西贵种的郡守在听完周郡丞的介绍后陷入到了长久沉默之中许久方才开口反问: “所以李亭文晓得大难将至将你与窦并推入虎口自家逃了?窦并已死你直接被拿下?他们让我投降出示公文号令举郡皆降于什么除龙帮然后或许能放我们夫妇走是也不是?” “应该是这样。”周郡丞恭恭敬敬恳切来对。 柳业重一声叹气举杯饮了一口明显拿不定主意。 “所以现在不光是满城俱反甚至三郡齐反?”司马夫人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忽然面向周郡丞插了句嘴。 “回禀夫人。”周郡丞沉默了一下再度拱手行礼语气也愈发恳切。“据下属所见这不是造反这是举义……满城举义三郡齐举!” 司马夫人还要再说柳业重闻得此言反而叹气:“徐大郎这个人说话算数吗?”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章 振臂行(3) “白马是郡治所在结果傍晚未到就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了为何濮阳从下午到现在这么久还没下?” 天黑后大概一个时辰左右濮阳城外牛家庄内灯火通明配着一朵都快蔫了黄花的黜龙帮右翼龙头张行正负手左右走动同时对束手而立的一人呵斥不停。“濮阳只有一个县令不过五百郡卒县尉还是你牛达亲爹!” 魏道士和李枢坐在后面同样面色阴冷根本没有因为负责濮阳的是张行嫡系班底便幸灾乐祸的意思毕竟这是造反举大事一个不好很可能造成问题的尤其问题还出在就在牛家庄跟前的濮阳闹出事来的也是素来看起来可靠的牛达。 “濮阳城坚固高大里面的军营、衙署、仓房也都高还有粮食……”牛达尴尬以对。 “其实是牛头领他爹过于滑溜。”一旁脸上划了个血口子的贾越忽然冷冷插嘴。“之前一直问他他一直说行但根本就是敷衍郡卒根本没有被掌握拉拢……里面有个队将是这个县令自家上任后邀请来的故交门客早对牛头领他爹警惕上午察觉到异常后就先行一步带着大半郡卒出走去了县衙然后请了县令全家出来又转到宛如小城的仓储大院固守……我们进城的时候四面城门都只掌握了一个还是临时威吓取下的。” 牛达双拳紧握咬牙扭头去看贾越面色被一旁火盆映照的通红但却无从反驳再转过头来迎上张行冰冷的眼神也只能立即低头行礼: “三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试一次!” “你怎么试?”张行负手立在那里冷冷来问。 “让我父亲从正面佯攻我自己带人从后面攀墙进去!”牛达努力来言。“绝不使濮阳今晚没有个结果……便是没个结果也绝不让事情在我们父子身上没个结果。” 张行面色缓和了一下愿意自己去拼命至少知道责任是谁的。 “等一会吧!”一念至此张行微微摇头。“等白马那边柳业重的投降文书过来先试着劝降我跟你一起去告诉他们我愿意亲自做保证……大局如此许他们全家安然离境便是。” 牛达微微释然外加感激……他当然晓得张行这是跟自己一样在主动承担责任只不过自己是为了亲爹人家是为了他牛达这个嫡系头领罢了……而感激之下便要再说话。 唯独贾越虽然全程耷拉着脸此时却似乎难掩微微嘲讽之态引得牛达一时气闷。 “其实哪里要这么麻烦?”就在这时一直枯坐在旁的雄伯南忽然起身。“让我去一趟不就行了?当日在登州最后攻入城内武库的时候那名官军的凝丹高手尚在积威之下三家推诿正是我直接进去趁他疲敝轻松处置的……” “你不要动也不许乱动!”张行忽然回头勃然作色居然吓了雄伯南这位帮中第一高手一大跳。“全伙出动三郡齐发百万生民怎么能没个体统?” “雄天王你安心坐下这种事情虽然有些意外但只是不顺罢了还没到什么山穷水尽的地步杀鸡焉用牛刀?”李枢也坐在那里来劝解。 “不错。”灯火通明的院子里魏道士赶紧起身拉着雄伯南的一只手认真以对。“雄天王我们当然知道你的本事但这个时候委实还不到也不该你来出动……你想想你此时动了其他各处有类似麻烦你要不要动?若是这里也去帮忙那里也去帮忙乱动之下忽然有个朝廷的凝丹高手出来你又被调开怎么算?便是民间虽说朝廷管的厉害不许凝丹高手遗留在野但三征后也足足大半年了万一冒出来一个难道不可能?” 张行也意识到自己这是怒火攻心了而雄伯南的地位特殊也不是他可以随意呵斥的便也毫不在意脸面立即上前拉住了对方另一只手稍作解释: “雄天王一时失礼还请见谅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与柳张两位头领外加此间一千精锐是要干什么?” 雄伯南回过神来也有些挂不住的意思所幸三位最上层立即来抬自己也不好计较的便只能就势颔首:“确实有些糊涂。” “你们是撒手锏!”张行诚恳言道。“战场之上撒手锏使出来是要定胜负的因为一则威力最大二则一旦使出来手里就空了……咱们这一次一口气要吃下三个郡二十四个县三十多个城上百邑、市、渡而我们今晚上只能取济阴和东郡几座有经营的城;然后还要迅速扫荡两郡中的官军和进取所有城池;都荡平了还要急袭东平;东平郡也拿下还要去收拾巨野泽的盗匪、三郡中其他没有入伙豪强、流窜的官匪;最后将所有邑市渡全都控制维持住秩序才算是聚义成功……若是当日晚上就用撒手锏岂不可笑?” 雄伯南听出来对方是有在隐隐推崇自己更兼那些步骤、据点数量唬的他头疼也是立即忙不迭点头:“确实可笑。” 话到了这一步大家面子过去了也就该安生了。 但是张行犹豫了一下居然继续讲了下去:“除此之外有些话如今也该说一说……雄天王你们这支部队除了要应对意外之敌、坚固之敌其实最大的一个作用还是督战行纪……咱们不是乱匪而是要做大事的若是有帮内头领不坚决乃至于欺上瞒下、临阵脱逃或者有人违背节制杀戮无辜反而要你即刻出动立行帮规才是!”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引得李枢和魏道士齐齐来看贾越和张金树、柳周臣几位头领也都一怔牛达更是面色发白。 但是紫面天王雄伯南的脸色比牛达还要白。 “雄天王你听懂了吗?咱们是在举州郡来反是在做全伙人连着各自家眷、下属成千上万人掉脑袋的事情。”张行见状心中叹气反而拽着对方不放了。“过了今日怕是要有几十万人沦为朝廷眼中必杀的地步也说不定……如果抱着什么义气连严肃军纪这点觉悟都没有那还举什么义?不如上太白峰当道士好了!雄天王你到底听懂了吗?” 雄伯南求助式的看向一侧魏玄定但魏道士此时虽然手上没了力道脸色却反而严肃居然努力来回看对方。 雄天王无奈再迎上张行灼灼之态只能点头:“我晓得了。” 张行这才撒手坐到一旁等待白马城的文书……而自他坐下开始周围便仿佛凝固了一般原本坐的人坐着不动原本站着的人站着不动一时间只有火盆里的火焰偶尔跃动并带来噼啪之声。 说到底这些人对于一个帮派内部存在着督战队这种东西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或者说有些人还是对此次举事的意义有些拎不清。 就这样众人大约等了一刻钟忽然闻得外面马蹄作响、甲叶乱振随即两名甲士便匆匆引着一名信使来到了牛家庄的中心大院内。 “你是徐大郎的心腹此时过来可是白马城的文书到了吗?”牛达见到来人如释重负主动来问。 “不是。”来人喘了几口气明显累极但依旧难掩喜色。“回禀首席和两位龙头还有几位头领我是从卫南来的卫南城已经是咱们的了!” 这自然是喜讯但所有人却都几乎一起怔住因为卫南县城夹在濮阳与白马之间为了确保这两个重要城池的入手黜龙帮对中间卫南是主动放弃了的。 他们根本没有往卫南派人。 “谁取的卫南城?”首席魏玄定忍不住上前来问。“怎么取的?” “是我家徐大头领他父亲徐老庄主取得。”信使赶紧解释。“徐老庄主搬到卫南城外已经大半年就常常花钱跟本地的吏员、郡卒、豪杰交往这次徐大头领在白马起事后他也直接动员庄客拉拢了那些平素交游的人等到天黑之后忽然发动围住了县衙然后突袭杀掉了卫南县令。” “好好好!”李枢豁然起身拊掌以对。“徐兄好魄力!你去歇着吧!” 信使退下气氛反而尴尬因为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牛达。 这对比太强烈了。 都是当爹的徐世英他爹徐围没有得到任何要求却在关键时刻如此奋力而且效果显著牛达这里他爹牛双明明一直许诺结果却临阵拉跨……一个助儿子、一个坑儿子……而这些目光又几乎让牛达如坐针毡。 好在又过了半刻钟新的信使如约抵达将约定好的劝降文书送了过来。 牛达再度如释重负张行也立即取了文书外加贾越一起带着一队甲士往濮阳城内而去。 进入城后张行这才察觉城内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虽然牛达父亲牛双还在围困着仓城牛达也留下了部队试图维持秩序但黑夜中仓城僵持不下早已经引发了零散动乱些许明显是求救哭闹之类的呼喊也都在城内远离对峙区域的各处出现。 张行不敢怠慢直接又让贾越分走百人去处置加强治安自己则与牛达径直抵达到了仓城下。 牛双似乎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畏缩一时居然藏身在聚义的郡卒、百姓之中不敢上前问候。 而牛达则迫不及待打马上前呼喊起来:“关县令、王队将!白马、卫南都已经降了郡中都尉窦并已经伏诛郡君、郡丞都已经降服现有郡中文书到此是真是假你应该认得一看便知!还是那句话若是降了我家张三哥许你们带着家眷平安离境。” 说着便发动真气将绑着重物、裹着布帛的文书直接远远抛入仓城大院内。 “是真的。” 片刻后满头大汗的濮阳县令关许在火把下看完文书汗水愈发紧密起来。“堂印没错我也认得郡君字迹连纸张都是用郡君从关西带来的自家纸坊所做软纸……白马确实没了他们没骗咱们作假做不到这份上的!” “那县君的意思是……”一旁一名昂藏大汉正色来问。“答应他们?要那个张姓龙头当面当众许诺?” “不!”关许抹了一把汗来直接将文书掷到地上然后站起身来甚至还踩了两脚。“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全家老幼性命交给他人?” “那……”大汉继续来问。“县君是要为国尽忠吗?” “算是吧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关县令捻着胡须左右来走然后忽然止步对着这名大汉严肃来对。“咱们有兵有粮有高墙还有你这样的高手尽量拖一拖就是了等到实在是维持不住短则天明长则三五日后最好是郡中其他各县都没了咱们再降也不迟……你说这是不是也算是为国尽忠了?说不定还能跟朝廷做个交代安稳回家。” 大汉明显不解:“可是若长久拖延下去这些贼人发起怒来如何还会许我们安然离境?” “为何不许?”关县令嗤笑一声却只在院内踱步不停。“这群贼寇首领是李枢、张行这般要害贼人还联络了那么多本地豪强忽然间一时发动还懂得维持城内秩序还在郡城擒贼擒王劝降各处必然是所图极大。而既然如此他们对我们身后的仓储必然极为小心和重视……不然拿什么收买人心用什么养兵?拖一拖不指望一直拖下去但尽量拖下去到时候拿仓内秋粮与他们做交易又如何?要我说任他们好大名头又横行一时也要在我面前避让三分才对!” 大汉点点头:“那要去仓内准备好引火物件? “暂时不用你靠过去便是。”关县令点点头。“主要是本地郡卒颇多真要准备那些物事怕是要出乱子。” 大汉会意而去。 又过了一阵子时间已经逼近二更天后半段了就在仓城的县令决心固守的时候外面的人却不免焦躁不安起来很多随之而来的百姓也都忍不住疲态尽露。 “文书送进去多久了?” 就在这时张行忽然扭头来问那牛达亲父牛双。 牛双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牛达更是羞愤欲死当即再度下拜:“三哥让我父正面来攻我带人从后面攀过去势必今晚将此事了结。” “等一下。” 张行面无表情做答。“再等一下等这一次无效再这么做也无妨。” “三哥意欲何为?”牛达诧异至极。 “简单。”张行忽然扭头朝身后猬集的军士和百姓来问。“你们会唱歌吗?” 举义军民措手不及一时无人应声。 张行再问了一遍:“你们有人会唱歌谣吗?” “会吧。” “应该会吧。” 不少人早已经困乏疲惫此时被盯着追问显得措手不及只能含含糊糊来应。 “都会唱什么歌?”张行认真追问甚至直接点名了。“那个拄着棍子配着刀的你会什么?” “会几个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本地小调。”那人一时畏缩。“当不得大头领面来唱。” “有俗一点的吗?不拘什么都行。”张行追问不及。 “有……” “唱一个好不好?”张行笑道。“我想学一学。” 那人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却小心想了一想选择了一个不算太俗的然后打起精神来唱: “出东门不顾归。 来入门怅欲悲。 盎中无斗米还视架上无悬衣。 拔剑东门去舍中儿母牵衣啼: ‘他家但愿富贵贱妾与君共餔糜……’ ” 唱了一段周围人精神稍振都探头来看唱歌的人更有人窃窃私语说是认得此人如何。 张行也点点头:“这是说城内贫民养不起家的而且有年头了像是唐时的歌谣是不是?” “是。”那人尴尬一时。 “不错。”张行继续点头却又继续再问。“有农人吗?会农家歌谣吗?” “有!这个会唱!”这一回下面立即有人大声答应并推搡起来而被推搡的人在火把下似乎还有些羞赧。 “来一个。”张行即刻催促。“来一个” 那人扭捏了一会也走到跟前唱了一个: “一东一西垄头水一聚一散天边霞。 一来一去道上客一颠一倒池中麻。” 这还是在刻意选雅致的了。 张行笑了笑无奈来问:“有没有唱役丁的?不要那个《无向东夷浪死歌》要咱们濮阳本地的才好。” 那人明显放开了一点只点点头就在夜中亮起嗓子再度唱了一个: “做役去筑城不如去守边。 做役去掘暂不如鏖血战。 徒教力尽叉与杵主将立功士卒苦。 君不见 每调一兵役百室一日十人戕四五……” 唱到一半许多人便已经跟着唱了起来引得张行连连颔首而等了牛达父子和已经转回的贾越茫茫然看着这一幕满心疑惑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而一遍唱完张行点点头终于认真来问:“时间太晚了都有点困能不能劳烦两位老哥教大家一起唱这三首歌谣?大家一起唱!” 大龙头有令下面人能如何? 更何况这三首歌本就是许多人会唱……第一首是城市贫民的歌第二首是农家正经歌谣第三首更是几乎人人都晓得的。 于是不过教了几遍许多人便主动跟着传唱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过一两刻钟原本已经有些沉闷的濮阳城内莫名重新活了过来许多男女都黑夜中唱歌了而且越来越响止都止不住。 等到三更时分更是四面歌起甚至歌谣都早已经不是原本那简单三首了就连仓城内的郡卒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然后忽然间这些郡卒就开始翻墙呼喊主动逃散了。 但是有人比这些郡卒还快。 就在此时仓城的大门打开县君关许满头大汗走了出来对着前方乌压压一片停了歌声的人主动下拜行礼: “哪位是张龙头?关某今日先见满城黄金环再闻四面东郡歌知道遇到了真英雄如今心服口服愿意献上仓储只求家小性命。” 牛达愕然回头去看张行只觉得匪夷所思贾越更是目瞪口呆。 张行想了一想并没有着急去扶起对方反而正色来问:“关县君会唱歌吗?我想听一曲。”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振臂行(4) 九月廿五夜起事当晚得益于徐大郎的振臂三呼与张行的四面东郡歌合计有白马、濮阳、卫南、外黄、乘氏五城一夜改颜落入黜龙帮之手。 其中东郡郡守柳业重与黜龙帮达成协议以郡守名义号令东郡各城、邑、市、渡向黜龙帮降服以换取全家被“礼送出境”的待遇; 东郡三名核心次官掌管政务的郡丞周为式正式降服掌握军事的都尉窦并被诛杀传首唯独掌握特务与高级刑案权力的靖安台黑绶李亭文逃走; 五位县令中卫南、外黄、乘氏县令被第一时间攻杀白马与濮阳两位县令选择降服。 翌日匡城、离狐、冤句、济阳四城落入黜龙帮之手。 第三日胙城、灵昌两城降服。 第四日雷泽城开城投降。 总体来说进展还算顺利但相较于原计划却依然有很大的偏差……有些没有在步骤安排中的城市如第一日的卫南、第二日的济阳、第四日的雷泽都属于意外之得。 尤其是位于东平郡与济阴郡交界处的雷泽甚至不在整体计划中只是用夏侯宁远带着一些盗匪佯攻作势而已却居然出现了县尉出城剿匪被杀堵城门两日后出降的尴尬场面逼得夏侯宁远不得不接手了城池。 而与此同时诸如牛达父亲那种得到了补救的巨大漏洞不提到了这一日第一个巨大的、明显的拦路虎也彻底显现出来了——济阴郡郡治济阴城非但没有按照计划第一时间成功取下反而影响到了整个济水以南的所有城镇甚至连挨着济阴、位于济水以北的重镇定陶都依旧维持着朝廷旗号。 换言之半个郡都动员了起来开始对忽然爆发的聚义进行严防死守。 “房氏兄弟就是废物!” 濮阳城内的县衙中外面正因为放粮欢呼雀跃可转回来不过半刻钟的魏道士却早已经气急败坏手持一封信的他几乎要将唾沫喷到李枢的脸上再没有之前在外面一起露脸放粮的时候那般振奋了。 这一幕引得雄伯南以下包括濮阳令关许在内的几人紧张不已却又忍不住偷看。 倒是张行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丝毫不慌反而将喊关许将秋粮与仓储账簿取来进行核算。 “志大才疏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结果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魏道士明显是真的发怒了根本不管堂内上上下下还有好多人继续呵斥不停。“这下好了原本手拿把攥的事情被他们祸害成这样现在济水以南半个郡连成一片又背靠梁郡万一梁郡援兵来了怎么办?万一过几日把那位大张相公从荥阳带兵过来直接顶到咱们腹心处又怎么办?到时候咱们还进取个什么东平?老老实实在这里耗着吧!” 其实大家紧张归紧张却大约都明白李枢被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首先谁都知道虽然房氏兄弟一个属于左翼一个属于右翼但隶属于李枢的那个房彦朗才是大头领而且是堂兄弟二人中的哥哥……两人谁是主导毋庸置疑。 其次根据渐渐明朗的情报这对兄弟在济阴的失误跟离谱可能比较远但其中明显的自大傲慢以及主要责任人的身份却已经毫无遮掩了。 原来房氏兄弟抵达济阴城后虽说没有直接拿捏之前与黜龙帮有约的济阴都尉尚怀志但也明显存了抢功之心或者有些自行其是的姿态。 廿五日中午在尚怀志已经控制住郡卒即将发动军事暴乱之前他们非但没有留下来协助尚怀志反而先行排出房氏名号进入郡府尝试单独劝降郡守。 这倒也没什么。 因为济阴郡郡守宋昌的确在听完房氏兄弟中具体不知道谁的劝告与形势分析后立即表达了投降聚义的意思。 非只是自己宋太守还主动提出了愿意劝说郡丞、本郡常驻黑绶等人一起降服甚至还提出定陶县令刘贲这个人素有武勇、对待朝廷也很忠心恐怕很难一纸文书招降所以他愿意写一道真的不能再真的文书让尚都尉率郡卒去从容接管定陶。 当然了他宋太守当然知道这么搞有点会让人担心济阴这里会出问题所以尚都尉可以留下一半人让房氏兄弟带领着约束城防。 这似乎非常合理尤其是房氏兄弟立功心切下一力作保尤其是宋昌本人还公开表达了自己立下这番功绩是不是能够取魏玄定而代之的诚恳思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很可能才是魏道士毫不顾忌影响和团结当众对着李枢放声呵斥的真正缘故因为不用想都知道房氏兄弟当时对这个思路采取了一种什么态度。 换他们是魏首席也会怒的好不好? 总之那边的结果就是被忽悠瘸了的尚怀志带领一半人离开济阴渡过济水后素有威望的宋昌即刻发动反扑说服了留下的几名队将然后反过来控制住了济阴并将孤立无为的房氏兄弟囚禁。 与此同时他还派出自己儿子宋义单骑出城抢在尚怀志之前从下游渡河去见定陶令刘贲告诉了刘贲情况让刘贲务必谨守城池。 于是当尚怀志抵定陶城下时惊讶的发现自己面对着的是紧闭四门的严密城池与随时候命的移动弩队以及大义凛然站在城头上呵斥自己的刘贲与宋义。而当他无奈撤回济阴时却发现自己还是面对紧闭的四门与随时候命的弩队以及大义凛然站在城头上呵斥自己的宋昌与郡中其他两位次官。 这还不算他甚至还发现自己和很多郡卒的家人也跟房氏兄弟一起被扣押了下来。 折腾了这么一圈为了防止手下有家眷的郡卒逃散尚怀志不得不退回到济水北岸并在向从城内逃出的下属了解了进一步情况后立即向濮阳这里以及左右王五郎与单大郎发出了求救信函。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关键是如何补救。” 转回眼前李枢静静立在原处任由对方喷完这才从容将信函接过藏入袖中。“宋昌这厮此番确系有勇有谋有身段房氏兄弟栽在他手里不丢脸。” “不错也该我走一趟了……”雄天王叹了口气赶紧上前既是请战也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堂堂首席和大龙头吵成这样像什么话? “有勇有谋的人多了关县令也算有勇有谋却不耽误张三爷出马当晚将濮阳城取下。”魏玄定言语高亢冷冷相对居然压过了成丹高手雄伯南而且成功将旁边的张行、牛达与关许扯了起来引得几人尴尬一时。“至于房彦朗徒劳丢了两座城坏了半个郡的局面乃至于全盘大局而且还让尚怀志丢了一多半的郡卒与家眷这可不是一句不丢脸可以交代的。” “我知道不处置房彦朗绝难与尚怀志交代。”李枢依旧冷静。“但他们兄弟人在城中便是要处置也该等到局势挽回……此时不顾大局惶急论罪岂不是让人笑话?” “说的也是。”魏道士笑了笑了摸着自己干净的新衣服坐了下来却又来看一直没吭声的张行。“张三爷你年轻些要不劳烦你跑一趟?满城尽带黄金环忽闻四面东郡歌……我以前只以为你北地出身又是个军中与靖安台厮混的强在军略与修为却没想到攻心之术也这般厉害这种事情还是更信你的手段多一些。” 坐在那里翻看账簿的张行看了眼魏玄定又瞅了眼李枢倒也从容:“李公如何说?若要我去我便与雄天王去李公自去卫南、白马放粮反之若李公想随雄天王去我便去卫南、白马放粮。” “还是我跟雄天王走一趟吧。”李枢想了一下干脆以对。“这事到底是房彦朗的过错多些而房彦朗到底是左翼的大头领……不过既要处置此事不免要王五郎等人归我统一调度。” “这是自然。”张行不置可否。“我要去白马放粮不也得徐大郎尽力?有些事情坦荡处置便是……” 李枢点了点头又与早已经按捺不住的雄伯南示意便欲一同离去。 “不过若是李公要走也不知何时回来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即刻有些话还是要先问一问大略的。”而就在这时张行犹豫了一下忽然按着账簿喊住了对方。“徐大郎父亲怎么赏赐?李公可有决断了?” “问问徐大郎自己吧!”谈及这个话题不只是一旁牛达尴尬起来李枢自己也难得有些焦躁。“若是他乐意便让他爹做个头领然后去管卫南省得说我们赏罚不公……而他若觉得父子颠倒不想受也就不受了让他自己安排。” “那就许他爹做个头领。”张行也笑道。“总不能因为他是大头领的爹就直接给个大龙头吧?” 这件事其实也就是一问。 徐世英父子自己也不至于不知趣毕竟这种反常识认知的情况本身是这些豪强自家选择所致……当爹的去应付官府当大善人儿子拎刀子闯荡当个贼属于生存策略了。 总不能说现在正式反了你父以子贵呼啦就要拿父子关系为名越过帮会内部的制度直接上位吧? 从实际上来说你徐家也就值一个大头领从道理上来讲便是朝廷那里也没有这个因为父子关系就本末倒置的说法。 尤其是此时人家牛达的父亲牛双早已经知趣“养病”去了你徐大郎难道非要给自己亲爹一个赏罚? “不过降官、降将们呢?”张行仿佛没有看见身侧关许一般就好像之前仿佛没有看到牛达一般继续来问敏感之事。“咱们的人多为草莽必然要用这些人维持的总不能也个个给头领吧?” 关许半是尴尬半是紧张起来就连雄伯南和牛达也怔了一下然后保持了沉默与关注魏玄定也停止了闷气眯眼来看……这可是关系到他们根本的东西。 “做事的给有名望有本事有家世的给做的好的给其余自然不用给……”李枢瞥了一眼就在身侧的雄伯南几乎脱口而出。“眼下就这几个县因地制宜、临时安置便是张三爷居后难道不能安置妥当何必问我?” “我当然晓得眼下就这点地方因地制宜还是可以的但问题在于总该有点根本性的东西安排的时候注意一下省得今天安排了明天打自家脸。”张行摇头以对。“李公你说是不是?” “张三爷到底有什么说法?”李枢听到这里干脆折身转过来蹙眉以对。“难道要强分文武?降人不统兵?帮众不行政务?可若是这般两边怕是都不满的吧?而且帮中已经有不少不统兵的头领了。” 那可不是嘛这屋子里就有三个。 “我的意思是帮归帮、任归任帮中地位是帮中地位、差遣任职是差遣任职……”张行似乎没听懂继续认真以对。 “宛若官与爵?”李枢听到一半便立即醒悟但马上也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是该如此但也还是有些不妥因为差遣和任用才是根本如果不能协调一致迟早会让帮中一些头领的位置变的尴尬……头领们也会嘀咕的。” 雄伯南第一个颔首这种尴尬他这几日已经感受的够多了。 “那是将来的事情。”张行赶紧纠正。“关键是要定下一个帮、任分离的基本说法发布的时候不要混做一团。同时我以为还要强调帮为任纲黜龙帮是这些差遣任职的总领导不能让这些差遣任职越过帮会体统去……譬如说你一个降人继续管事可以但不拘高低先要入个帮做个护法然后在地方上设个分舵定个舵主副舵主什么的再让他们去做事这样咱们才能名正言顺继续以帮中首席、龙头、大首领的身份统领得当。” 李枢沉默了一下因为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意识到这个说法的可能坏处……要知道别人倒也罢了但对于张行和他而言黜龙帮既是助力也是束缚他们两个外地人真的想掌握实际大权想要摆脱全是东齐故地之人的钳制最好的法子就是拉起一批没有本地根基的人。 这种情况下降人就是一个最佳的巩固两人势力的群体。 不然呢?为什么那位关县令这么老实跟在你张三郎的后面?因为歌唱得好听? 故此李枢根本不相信张行会愚蠢到自家一瞬间便想通的事情都不懂的地步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对方要么是在试探自己要么是已经更进一步意识到别看眼下是有一个关县令但实际上降人中的核心应该多还是关西人与世族名门出身应该更愿意投奔他李枢而不是追随北地军汉张行所以要先行立下规矩来做平衡。 照理说自己应该即刻反对才是但眼下自己还没有给房彦朗擦好屁股连魏道士都能当面喷自己言语天然乏力。 而且雄伯南几位头领在这里也不好深入讨论。 “这件事情太严肃……不如等我处置完济阴事再说。”一念至此这位黜龙帮左龙头只能如是回复。“当然临时安置张三爷心里默认这个原则暂时照着来也无妨因为我既去济水对岸此间事本就该你自专的。” 很显然他想拖一拖进一步思考好利弊。 “确实。”张行也随之点头似乎也只是临时起意。“军务紧急李公自去后方我与魏公自当之。” 说着便低头继续看账簿了。 李枢也点点头便重新转身准备往济水畔去处置前方的大麻烦。 不过就在这时候魏首席忽然开口了:“说起来李公有没有将我们三人那日所言大略说与房彦朗听?” “魏首席何意?什么大略?”李枢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恼火了……这魏道士没完了是不是?简直给脸不要脸。 “就是若三郡抵定李公自东平郡督众向东进取张三爷把控济阴构建防御夯实身后?”魏玄定正色来问。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李枢便已经心下冰冷却是即刻拂袖:“魏首席想多了。” 言罢却是迫不及待匆匆出门去了引得雄伯南莫名其妙匆匆追出。 而人一走便魏玄定回头去看右翼大龙头张行却发现后者只是在看账簿根本置若罔闻反倒是那刚刚投降的关许面色微变正在捻须冷笑便摇了摇头长呼一口气出来然后缓缓踱步出去继续去看放粮了。 人一走最先按捺不住的赫然是牛达:“三哥魏首席什么意思?” 张行看了牛达一眼朝一时欲言的关许努了下嘴只继续算账。 而关许倒也不客气直接点破:“牛公子不晓得魏首席这是暗示说那位房姓的大头领未必是真的自大愚蠢说不定是受人之托故意给咱们张龙头找麻烦……因为按照三位的商议举义大成后济阴乃是张龙头的地盘。” “是这样吗?”牛达半是醒悟半是愕然。 “肯定不是这样。”关许笑道。“济阴那事明显是宋太守手段更高明这般手段下又是区区几日如何那么多计较?况且只看李龙头的尴尬便也晓得他也知道那位房大头领失了策丢的是他的威信如何敢放任自家心腹这般乱来?” “那是魏首席在挑拨?”牛达疑惑起来。 “也不算挑拨。”关许捻须冷笑。“这是李龙头手下自家惹的祸平白丢了自己威信还怒了魏首席……什么取而代之这话也是能当面应的吗?而魏首席既已发怒自然什么都不顾了。至于两位大龙头……不敢说要如何如何但也确实该有些提防才对。” 牛达喟然一时复又来看张行俨然是要求证。 “魏公智略过人却未免气量稍小。”张行终于捧着账簿开口。“这个时候最是能看人的格局……其实一朝得势谁没个私心计较?关键就在能不能把它藏在公事与公心下面就凭这点李公还是高过魏公一层的。只能说魏公此举事出有因也不好怪罪罢了。反正我是不能火上浇油的。” 这便是表态不争了关许和牛达自然连连点头。 “所以你二人在濮阳一军一政也要精诚团结才对。”张行忽然放下账簿严肃开口。“须知一念之差便是天壤之别……我的意思是帮中设个濮阳的分舵牛达以头领身份任舵主揽军务关许以护法身份任副舵主行政务辅佐牛头领对外说法便是都尉与代县令。” 牛关二人一时愕然甚至觉得有些麻烦和别扭但很快牛达就想到刚刚张行与李枢对谈的言语旋即醒悟继而面露喜色便要行礼。 倒是关许一时苦笑也只好拱手称是……人家是翻了天的你难道还指望继续做县令?而且说实话有条文规矩总比没有强。 “我急着去卫南和白马放粮举义的赏钱和濮阳这边兵马的重整我就不插手了等我回来要看你们做完并做检阅还要发第一次的军饷……最终兵卒数量要根据府库、本地人口量力而为加上城防之类总数不要超过三千。”张行站起身来干脆以对。“总之濮阳之地就拜托你们了我只要濮阳人晓得这是黜龙帮举的义而黜龙帮举义之后他们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要比以前好!” “不错!” 等牛达点头后关许也打起精神来……这些贼寇不管多么行事多么草莽、制度多么简易但居然上上下下总体上都是在努力做事的而且懂得相互忍让维护和催动整体这让被迫投降的他稍微升起一点异样心态。“定然让本地人知道黜龙帮与张龙头的恩威。” 张行这次倒是没有纠正只是拍了拍这个比自己估计大了七八岁之人的肩膀:“关副舵主长路漫漫勉乎哉。”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振臂行(5) 从举义第五日开始张行和李枢便彻底分开了。 后者带着相当于预备队的雄伯南以及一千留守士卒前往济水尝试组织军事力量攻下济阴郡南半部而前者则开始在东郡一带进行巡视参与放粮和头领、降官的任职安排同时还要组织和扩充部队……放粮属于黜龙帮的根本政治承诺是拉拢民心的核心表达方式任职安排属于组织建设军事建设更不用说当然不能说不是大事。 事实上这些工作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比如说张行刚走不过刚刚过了卫南还没到白马牛达便当头挨了一棍子因为留在濮阳的魏首席公开要求牛达带头将本县大户们集中起来将平日放债的债条拿出来当众烧干净! 用魏首席的话说放粮不烧债岂不是脱裤子不放屁? 牛达的反应很有意思也不知道是谁在怂恿他当场表态作为黜龙帮在本地的舵主兼本地最大豪强他愿意带头烧债……而且他也自陈懂得这里面的道理无外乎是收买人心嘛……但他希望当着张龙头的面烧债而不是因为魏首席几句话便来烧。 魏玄定气了个半死却发现自己居然无可奈何然后意外的收敛了许多。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本来的计划还是魏首席的临时起意所致在东郡七县放完粮食后黜龙帮复又开始在东郡境内进行大规模烧债行动。 而这个举动直接引发了外溢效应。 具体来说是周边城镇在黜龙帮大部分军事力量南下的情况下依然出现了自发的暴动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暴动并不是都带来了好结果: 比如位于东郡与济阴中间被夹心的韦城迅速投降这属于理所当然; 与濮阳隔河而立的汲郡澶渊直接城防告破落入本地帮派、豪强之手随即没有黜龙帮力量布置的这座城立即主动派人渡河来接洽寻求投靠这就是属于意外了……可也不好不去接唯独随之而来的军事风险也让人感到麻爪就是了; 与此同时隶属于东郡却紧挨着梁郡的封丘反而暴动失败封丘令林谆在这场暴动后停止了观望封闭城门向坐镇荥阳的相公张世昭请求援兵。 消息传到张行立即以徐大郎出兵封丘以牛达出兵接管澶渊。 然后自家继续烧债。 十月初三这一日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李枢带着王五郎、单大郎与尚怀志在南线徐大郎在西线牛达在北线几乎是同时与官军爆发了正面的冲突。 而与此同时对此毫不知情的张行则领着北地面瘫老乡贾越与两百甲士抵达了离狐。 离狐这里是黜龙帮老早有布置的地方……这里位于单通海、王叔勇与徐世英三人势力范围的包围之内本地的帮派、豪强、官吏多与黜龙帮交通非只如此离狐县长柴孝和出身关西与李枢的私人心腹班底、参加过杨慎谋逆事的杜才干是早年的至交所以在杜才干回到李枢身边后柴县长也立即就被拉拢了过去……正是因为如此举义时黜龙帮根本没有分出什么额外力量只派出了杜才干与柴孝和联手便轻易取下了此城。 “见过张龙头。” “张龙头连日奔波辛苦先请入内歇息。” “两位辛苦诸位也都辛苦。” 可能是一个经历了一次长期逃亡另一个地位较低(区区县长甚至不是县令)也可能是单纯的意识到关西人在这里最好不要乱出头杜才干与柴孝和倒是意外没有名门大族的傲慢反而姿态拿捏得当做到了不卑不亢。 而张行之前查验放粮仓储已经往此地来了一次倒也算是轻车熟路。 一方带着两百甲士一边带着一群本地义军双方在城门外寒暄完毕便径直入内。 入城后也没有什么不顾一切就接手工作的革命热情而是老老实实与随行甲士还有城防军一起吃了一顿工作餐……有过一次经历本地人似乎也知道这位的脾气了没有整出幺蛾子出来……主菜也很合适是腌藠头炒腊肉配的是秋后新面扯的大碗面条。 藠头是一种类似于蒜头的玩意但更方便腌菜上得了台面接的了地气还有荤腥谁吃都不尴尬。 吃完了饭张行让贾越带领甲士在县衙周围布置妥当然后自己堂而皇之下了黄骠马、拎着无鞘剑上了县衙大堂坐上了人家柴县长的位置这才开始了正式的工作。 “上次的账目亏空有说法了吗?” “有的应该是之前三征东夷时圣人……那位陛下从北面经过时莫名派遣了一支靖安台的人南下非说是此地一个大户人家偷了御马很是闹了一场那家人也家破人亡的而那家人素来是本地两个乡协助征粮的关键偏偏下官又是新上任的秋收前就想着要聚义了没有太多心思在上面所以账面上才出了大岔子……属下委实惭愧。” “我晓得了……薛太保嘛顾头不顾腚手段也糙。” “……” “还有那件事情你们两个想的如何?” “张公我们想了一下……离狐周边都是咱们举义成功的地方又是个小县接下来招兵无外乎是出千五百人的兵额五百用来守城、治安一千人做军必要时交与帮中大头领统一使用调度便是也无须有什么领兵之能……如此既没有再专任一位领兵头领的必要也没有分列开来的必要……我二人在离狐委实没必要分开外调。” “你们可想清楚了?以你二人的在帮内的名分和此番举义的功勋只要前方局面打开都是可以各居一县做个稳妥舵主主导一方的留在这里总有一人要为副。” “我们想清楚了属下愿意为副。” “那就好那就好杜为正、柴为副事情你们商量着来名义上别出错就行……其实将来的事情还得你们这种经验丰富又有资历的官员来做……一潮起要攻城略地是武人当道一潮再起说不定就要看你们的手段了。” “张公……说的是。” “多谢张公宽宏。” 一番交谈几乎是片刻便将上次来的两件事首尾处置了所谓看起来很严肃的组织问题张行也没有深究而是主动认可了这两人自我安排。 想想也是一群帮会盗匪便是有几个文化人难道真能脱了草台班子范畴?真正有水平的人谁拿帮会体制架到地方官上?而且谁家的最高领导层虚弱到没法罢免下面的头领? 其实他张三郎此时一意干的也不过是照猫画虎努力弄点组织架构希望在将来的风浪中起点作用是好是坏合不合时代一概不知。 但无所谓出了问题再改嘛而且有总比无强管你三七二十八先把摊子铺起来。 类似的还有放粮、烧债以及随后准备进行的清查田亩这些事情……张行的心思也非常简单做了比没做好对的总比错的强能收一分人心是一分人心。 总不能烧债还能把民心烧没吧? “那这次来的事情你们应该晓得了吧?”处理完旧事张行根本没有耽搁继续在堂中发问。 本地县长柴孝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点什么。 但杜才干却直接开口应声: “已经接到行文城中十五家富商、三家素来放印子钱的帮派、一家道观、十家豪强无人敢违逆义军威势如今都带着债条聚集了起来正等在十字街上只等张公来处置……贾头领也带部分甲士先过去维护住了秩序断不会出错。” 张行满意点头却还是丝毫不耽搁直接拎着无鞘剑起身往外面去了。 杜、柴二人也赶紧跟上。 出了门虽只有两三百步远张行还是翻身上了黄骠马然后杜柴二人骑马跟上一众义军持刀荷枪环绕举着红底的黜字大旗跟上一副脱离群众人模狗样的姿态……但这个真没办法这是张行这区区十几天的根据地巡游得出的经验。 对上很多义军内部的小豪强、小帮派头子甚至包括面对很多士民百姓的时候这幅排场是真能顶用。 不然他们是真的会给你整一些匪夷所思的活来。 来到十字路口围观百姓早已经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并且议论纷纷情绪饱满似乎对着义军所有的一切都抱有极大热情对着任何人任何事都敢指指点点喧嚷声一时遮盖住了一切……说一千道一万毛病再多再是草台班子之前的放粮都是毋庸置疑的德政、善政总比毛人圣人和他爹巴住仓储不放手只进不出还要逼死人高几个档次……所以短期内老百姓对义军的热情与认同感毋庸置疑。 而张行翻身下马将“黜”字大旗立起往布置好的桌案后一坐稍微清了清嗓子便带着真气对前面一伙子朝自己行礼的人礼貌喊了出来: “你们都是自愿来烧债的吗?” “是……” “自愿的。” 下面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响了几句然后便是一阵围观百姓的哄笑之声这不是废话吗?谁敢说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的就不烧了?你当义军的刀枪是假的? “自愿的就好。”张行慈眉善目继续认真来讲。“也希望诸位贤达不要有怨气你们既是放的起钱的那多少看过一些古时小说的至不济也是读了史书的也都该知道既起了义军这种事情便免不了……而且乱世之中舍了钱财换了人心从来都是不亏的……今日之后多少会有些乡亲念着你们的义气到时候拉你们一把免得尔等全家倾覆。” “是是是……” “晓得晓得……” “大龙头说啥就是啥……” 下面又是一阵哄嚷与附和而张行隐约听着还是有怨气但也懒得多计较了直接点头:“那将债条与我看过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言一出围观的老百姓倒也罢了下面这些要烧债的富人以及身后两位关西出身的名门头领外加一群本地义军小头目反而陷入到了一丝停滞与迟疑之中。 似乎还有点慌乱姿态。 “拿来啊?”张行一时不耐连连催促。 “张大龙头不是我们自己烧吗?”一名富商打扮的人看了一眼那面红底的“黜”字大旗没有忍住上前。 “是啊大龙头。”一名似乎还有些眼熟的本地义军头目也站了出来语气真诚。“一群放印子钱祸害老百姓的杀了都活该何必那么麻烦?” 张行目光扫过这名从自己身后冒出来的理论上的下属一言不发但浑身却是字面意义上冒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气出来十月小阳春午后阳光明媚所以整个街口几乎瞬间便有些仙气弥漫的感觉。 而且这股寒气还在不住的扩大。 那义军头目停了片刻面色发白到底是连带着其他几个小头目直接缩了回去而张行也这才转过身来对那富商招手: “拿来我这人素来喜欢多事而且是喜欢在好事上较真……放粮喜欢查账烧债也喜欢看借条……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你们谁家利息过高了谁家喜欢放给孤儿寡妇谁家喜欢让人拿儿女抵债的……真以为我不敢杀个血流成河吗?” 那富商晃了一晃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但还是上前将怀中准备好的一大摞欠条奉了上去。 张行翻开来看不过看了一半便果然让他挑出来几个直接放给女子的欠条也有好几个写明了要拿儿女做奴抵债的心中冷哼一声只将这几张单独捡出来放在一旁。 然后他继续往下看却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 便是抽出来这几张放在这么一堆里一比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比例来便将债条尽数卷起准备呵斥一二直接过了此人的账目……不过当他抬起头来时却有些惊讶的看到那名等待自己的富商居然有些失望之态非只如此其余几个富商似乎也都在紧紧盯着自己。 见到这一幕鬼使神差一般张行忽然又回头去看那名刚刚说话的义军头目却发现此人居然有些释然与放松。 张大龙头若有所悟再度去翻那些借条翻了足足三遍然后猛地一个激灵将其中一张借条给挑了出来继而目瞪口呆。 周围开始有人两股战战了杜、柴二人也对视了一眼深深低头准备迎接可能的麻烦事。 “谁是张清水?”张行扭头来问。 一时无人做答。 “我问你们谁是张清水?”张行身上寒气四溢灰白色的寒冰真气直接在身边翻腾起来比之刚刚犹胜一筹。“这个前日晚上匆匆借了人家二十贯文的张清水是那位豪杰?!” 一名义军小头目承受不住直接出列当场下拜然后却语出惊人:“大龙头!不是俺领的头听说要烧债帮里头目都去借了……按照扩军的职务队将每家借五十贯俺们伙长每家借二十贯什长、伍长也借了三五贯文!” 听到这里周围义军头目呼啦啦一片直接跪了一半多围观百姓也轰然起来……众人这才晓得这是义军头目们知道要烧债临时聚众去强借了钱。 张行见到这一幕非但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笑了笑只是来问杜才干:“刚刚在县衙里面柴头领想说话杜头领压过去了是因为这个吗?” “回禀大龙头法不责众。”杜才干赶紧出列尴尬以对。“譬如一千五百员额正好十个队将都是举义的功臣而据属下所知听说北面开始烧债其中足足有八个人连夜借了钱。” “不错了还有两个知道忍住呢。”张行继续笑问。“我刚刚还有点奇怪为何离狐这地方只是一个小县却富商多于豪强与其他几个县稍有不同……如今看来只是因为商人好借钱吧?” “自然如此。”杜才干尴尬一时。 “无妨。”张行站起身来正色朝身后本县义军头目们来问。“借了钱的可还有没站出来的或者没来的?!” 又有几人出列下拜还有人直接报了姓名说谁谁谁在何处执勤没过来张行倒也耐心只让杜才干去找人。 过了好一阵子大约人都到了直接在十字路口对着县衙那边乌压压跪了一片。 张行这才去看那些富商:“可还有临时借了你们钱不在这里的?” 富商们早已经不是之前姿态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冷眼旁观有人面露惶恐但此时被问面面相觑之余却多摇头……可能还是有漏网之鱼但这个架势也无所谓了。 “我再问你们几件事情。”张行得到回复点点头复又来看那些义军头目依旧慈眉善目。“是赏赐没发还是军饷没定?” 义军头目们也多摇头。 “所以就是贪心不足?”张行追问不及。 “俺是看其他人都借了不借怕被其他人排挤。”有人忽然抬头高喊。“大龙头俺没有诚心坏了黜龙帮跟义军的名头。” “说得好。”张行即刻伸手点了对方。“这般说的多少心里还能明白这是不对的没把造反后劫掠敲诈当成什么理所当然……真要是这样咱们黜龙帮造什么反?跟着大魏朝廷欺压百姓不好吗?何况还是乡里乡亲?我问你现在让你把钱还回去你愿意还吗?” “俺愿意!”那人如释重负。 “俺也愿意……”又有人匆匆来喊。“就是得了钱后又是接济乡里又是去买地的昨日临时去买了五十亩好地委实钱不够了……” “差了多少?”张行认真询问。“退三十亩留二十亩钱可够?” “那样还是差了四五贯……” “那就留二十亩剩下五贯文拿官钱与你算是预支的军饷……与他类似的都可以预支半年军饷……若是还还不上也可以说与我听!” 众人七嘴八舌多是在张行的威压下愿意服软退钱但也有几人一直梗着脖子拒绝开口比如一开始那个站说话的。 “你叫什么名字。”等了一阵子张行终于也丧失了耐性当场点了那人。 “我叫单正!”那人在地上抬起头来昂然相对。 “怪不得……借了钱吗?愿不愿意退钱?” “借了不愿意退。” “为什么?” “因为之前本城举义我功劳最大何况我姓单这事便是要处置也该我家大郎来处置!”那人梗着脖子继续来言见到张行面无表情不怒不喜反而胆子愈大。“再说了凭什么别的地方举义了府库随便拿我们只赏了两成财帛?凭什么别的义军事后都可以分女子财货我们连找一些富户索些钱用都不许?大龙头这么做迟早要失了人心的!传到前线也不好交代!” “张龙头!”杜才干也赶紧上前劝说。“单大郎在前线何必为此事坏了单大郎义气?” 张行怔怔听完似乎是在发愣却忽然扭头去看贾越言语干脆利索:“你还看着干吗?没听到吗?便是为了单大郎名声也该速速杀了此人全了单大郎义气?” 杜才干懵在当场那个姓单的也有些茫然。 倒是贾越明显轻车熟路虽也蒙了一下可还是立即带着十几个有修为的甲士一拥而上就在众人眼前按住了那人然后拖将出来只一刀便轻易杀了此人复又割掉首级拎着来看张行。 “你割脑袋干什么?”张行无语至极。“其余几个一直没吭声也一并杀了!” 此言立即引发了些许骚乱几名之前跟着那人保持对抗姿态的头目立即尝试去拔刀对抗却不料周围甲士蜂拥而来许多下跪的同僚也直接扑来须臾便将他们制服然后依然一人一刀如行刑一般轻易处置了。 此时周围来看热闹的百姓早已经惊吓远离几名富商、豪强也都骇然。 张行只是端坐不动让人将百姓喊回来罢了。 过了好一阵子随着部分围观百姓重新回来张大龙头方才再度开口却是对着那些富商了:“你们怎么说?可还有冤屈?” 富商们早已经面色发白只能作揖不停少数开口的也有些言语混乱了。 “那好。”张行也点点头却又再度伸手。“日头尚早咱们继续来看借条……” 众人面面相觑却只能将借条继续奉上。 这一回张行只将新写的借条挑出来继续来看看了一圈终于又笑了乃是指着那名道士来问:“青帝观这么喜欢放印子钱吗?还喜欢让人家拿儿女抵债?” 道士不敢吭声只能以头抢地。 张行努了下嘴下一刻贾越轻车熟路又是上前一刀轻易将道士杀了……仿佛回到了他当日在张金秤跟前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终于回到了众人之前对今日的想象中火盆举起除了那个道观整个要被没收外其余各家都是自家拿着自家借条去当众来烧。 而且按照张行要求每烧一张还要当众喊将出来:“黜龙帮恩义某某何年何月多少钱免!” 喊得有气无力还不行还要重喊!如此连续不断终于重新点燃了围观者的热情就好像之前放粮一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以至于堵塞街道。 与之相比地上的几具尸首早已经无人理会了。 但是张行却不能视而不见。 傍晚时分借条方才烧了个干净而这位黜龙帮大龙头也站起身来却没有往身后县衙折返而是不顾体统直接跃上身前几案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后对着身前火盆、尸首、义军头目、富商豪强还有数不清尚在振奋情绪中的城市贫民百姓与闻讯赶来的农民又一次开了口。 声音经过真气加持显得中气十足: “今日烧债有一言明告上下非是不许尔等升官也不是不许尔等发财只是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剪除暴魏也是为安定天下让天下人有好日子过!故此谁若是会错了意本末倒置一意孤行那么临到死前也请不要疑惑……今天的事情还要劳烦诸位乡亲转告出去!若是不记得许多那么‘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这句话也是足够的。” 说着张行就在案上团团作揖然后径直跳下去牵着黄骠马往回走了。 士民百姓一开始茫然然后继续欢呼也不晓得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倒是那些富商豪强不免色变犹豫了许久方才低头离开。 至于周围义军头目自然纷纷启动跟随张大龙头往县衙这里走来。 而走到县衙那里张行一边拴马一边装若无事看向了杜、柴二人:“你们之前说是要以杜头领为本地舵主之正柴头领为副是也不是?” 二人赶紧颔首同时紧张起来。 “换过来。”张行当众拍着马背吩咐。“你二人是左翼头领照理说我不该越俎代庖但杜头领大节稍逊柴头领半筹为将来着想自家内里调换一下应当无碍吧?” 杜、柴二人尴尬一时但马上杜才干还是当众俯首:“属下惭愧愿依张龙头所言。” 张行这才拂袖入内。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振臂行(6) 十月初四就在张行烧账后第二天李枢攻克定陶。 也不好说是攻克因为更像是人家主动放弃的……定陶令刘贲和济阴太守宋昌之子宋义在先行抵达的单大郎攻势下坚持了一天就立即意识到孤悬在济水以北的一座城池没有守的必要于是趁着义军汇合之前连夜从城后南门下建起浮桥然后撵了一堆妇孺过河自家却带领数百精锐护着刘贲家眷从西门逃了出去堂而皇之自上游渡了过去。 单大郎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只往河对岸去追却是扑了个空。 借此机会定陶守军与济阴守军汇合进一步稳固了城防。 十月初五李枢在定陶联雄伯南、单通海、王叔勇、尚怀志几位大头领合计五千众初六日便渡河仓促围住了济阴然后试探攻城不利。 没办法济阴是郡城城池高大平日修缮得利府库、军械也都充足再加上定陶守军的汇合以及太守宋昌的手段委实让人头皮发麻。 在这一战之后已经是成丹期高手的雄伯南一度想冲入城内执行斩首战术却被李枢和单大郎、王五郎、尚怀志一起劝住……原因再简单不过房氏兄弟和尚怀志的全家老小包括部分举义士卒的家眷都还在济阴城里呢。 与此同时城里面最少有宋昌、宋昌之子宋义、定陶令刘贲外加济阴郡丞、靖安台驻郡黑绶五个明显的核心指挥层。 这种情况下搞近乎刺杀的斩首行动只要没能把五个人一口气宰了甚至把五个人一口气宰了也都很可能会引来对等报复……而后者是攻击方的义军难以承受的最起码从眼下来说是不值的。 “考虑到许多义军家眷与房氏两位头领都还在城内最好的法子是让宋昌父子知难而退他们体面出境咱们礼送便是。”十月初八傍晚时分应尚怀志的要求一场临时军议忽然召开一身皮甲戴着武士小冠的李枢开门见山做出了整体方略的安排。“当然他真要是做忠臣孝子的话玉石俱焚也是他选的。” 几位大头领齐齐去看面色灰白的尚怀志这位本郡正经的都尉平日里自然是郡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当日看到局势鼎沸跟黜龙帮一拍即合几乎被认定了要做一个大头领的此番却落到个灰头土脸……灰头土脸倒也罢了关键是单、徐、王三人在举义中都做得格外漂亮倒显得手握重兵的他无能来了。 当然似乎也不好说他无能因为还有房氏兄弟可以甩锅还有宋氏父子可以推诿唯独事情绕来绕去人家不免还是要问一句怎么就你这么倒霉呢? 尚怀志在众人目下脸色变了又变却委实不知道该如何来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如今根本无法控制和影响最终决断了。 于是这位不晓得还能不能是大头领的尚头领顿了半晌也只是点头:“也只能如此……但还是该想法子不战而屈人之兵才对或者用计取城我有个心腹旧部素来妥当的当日留在城内……” “这是自然。”李枢赶紧安慰。“今日过来就是要听你这番计策……” “总得划出一条道来!”另一位左翼大头领单通海明显不耐直接打断了军议。“这种死马当活马医的路数十之八九无用……既然聚起来不如先说清楚到底什么时候、什么情况来个玉石俱焚?真以为打不过吗?” 尚怀志彻底黯然其余几名头领也多沉默。 毕竟大家都挺理解单老大情绪的谁都知道他的地盘和人手都济阴郡东侧而配合着本来的规划也就是取济阴与东郡后黜龙帮将大举东进与东平郡的祖臣彦同时发动一举吞掉整个东平郡……而按照这个思路单大郎的好日子根本在后面呢! 现在可好谁也没想到原本把握最大的济阴郡城反而成为整个举义过程中的黑洞阴差阳错之下使得王五郎和徐大郎都按计划取得了自己那份比较小的“地盘”反倒是原本视野最开阔的单大郎被拖在了这里。 没错虽然后面已经放完粮、烧完债了但从宏观角度而言黜龙帮不过是刚刚举事甚至处在举事的开始阶段……时间不过才过去区区十来天而已就算是东郡黑绶李亭文第一时间顺利逃了出去而且逃向了东都还路程顺利此时东都也最多知道白马可能没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个时候大家的心有些焦躁是可以理解的……好日子真的在后头呢!济阴这里算什么破事? “无外乎是以梁郡援兵过来为限制……”王五郎笑了一声然后旋即肃然。“我以为绝对不能让梁郡援兵与济阴城这里合流。” “不是这样的。”李枢摇了摇头。“是不能让梁郡援兵进入济阴郡……只要梁郡援兵出现在济阴郡边界上就要立即强行攻城雄天王该出动出动单大头领与王大头领该发力发力必要时我也可以披甲上阵一定要尽量取下济水南侧四县!” “有什么说法吗?”单通海瓮声来问。 “有的。”李枢坦诚相对。“我与张龙头有约若三郡举义成功必然向东打通大河与济水之间贯穿东境……” “这是自然。” “而若如此届时我将向东主攻他将面西主守……” “所以到时候济阴这里归张龙头处置留守若不能全郡取下就不好与张龙头交代?”单通海似乎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嘲讽却在看了一眼雄伯南与王叔勇后控制住了某种异样的情绪只是认真来问。“若是这般能不能与张龙头打个商议只取济阴郡城以作济水枢纽后面几个县就算了?” “不可以。” “不行。” “不好。” 李枢、王叔勇、雄伯南几乎齐齐出声只不过言语之中表述稍有不同罢了。 而很显然此言一出不光是单通海有些惊慌便是发声的三人自家也有些诧异以至于相互打量了一眼。 “这么做不义气……说好的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如何就要改主意了?单大郎你那族叔是自家做了恶心事你也是义气中人这般扯上张龙头会被人笑话的。”雄伯南第一个回过神来然后坦然出声将心意讲了出来。 “雄天王误会了。”单通海尴尬一时他怕的就是这个说法他这个黑道做派固然是觉得张行不给他脸面轻易杀了他族叔但何尝不怕别人指着他族叔做事太浅显恶劣反说他不顾大局呢? 说到底大家刚刚举事到底是轻易取了一郡半十来个县的规制黜龙帮也搞得像模像样他若是此时为这种事情翻脸计较天下人都要笑的。 但也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是憋屈。 另一边王叔勇见状再度笑了一下就没有再吭声。 话说此地与离狐直线距离不过六十里四日前的事情了此地除了一个尚怀志谁不知道?只能说若他单大郎是个场面人闭上嘴倒也罢非要掰扯丢脸的必然是自己。 “不是这个意思。”李枢见状只是置若罔闻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个道理。“若是咱们向东进取一旦成功必然震动天下到时候朝廷必定会来围剿。从眼下来说东都那里是没有兵的但正在募兵估计过完年就有兵了到时候这里也有可能被攻的所以要尽量拿下济阴南半郡努力联通芒砀山跟淮右盟勾起来才有回转支应的局面。莫忘了济阴最南边的单父县再南边就是砀县了。”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让人无可辩驳。 单通海也趁机装模作样点了点头:“如此只要梁郡兵马动起来咱们就要立即下狠手玉石俱焚了。” “单父……不是单大郎祖籍所在吗?”尚怀志明显还是对玉石俱焚四个字难以接受而前面的什么黜龙帮内部小纷争他懒得理会但后来的单父两个字却让他抓到了一点什么。“有没有可能直接越过济阴郡城去将单父取下?然后从单父进取济水南岸几县从外围包住济阴郡城使之成为死地迫使城中降服?” “我家二十年前就被大魏朝廷逼着从单父迁出来了……”单通海嗤笑一声。“不然也不会在济水上厮混来做黑道。” “这个方略其实是极对的。”李枢稍作思索也是摇头。“但我们力量不足因为想要对城内造成震慑需要迅速扫荡南面四县稍晚一点梁郡援兵可能就到了届时还得强攻。” “若是这样从这里分兵也不妥了?”雄伯南也有些气闷。“到时候想收回来反而耽误时间。” “何止如此?”王五郎也正色道。“这是攻心之计不要说兵力收回不收回来只是一分兵城上怕是就晓得咱们拼尽全力不过是这五千兵的架子反而会轻视我们使得计策大坏。” “仓促起事不过十来日徐大郎在打东郡最后一县封丘汲郡兵马围了澶渊牛达仓促去顶雷泽那里孤城在东根本不敢动分了这三处还要留些部队控制地方能凑五千兵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指望仓促间还有援兵?”雄伯南苦笑一时彻底无奈。“我以前想过无数次举义的情形却哪里想过举义这般艰难?” “不至于。”李枢赶紧安慰。“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投鼠忌器大局始终在我们……而且张龙头那里昨晚还来信说尽量将新军凑一凑到时候看看规模决定给哪边发援军。” “便是临时凑了点人说句良心话也该给牛达或者徐大郎那里送的。”雄天王还是那般中肯。 但这般的中肯的言语也让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他们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日还是李枢这位黜龙帮的大龙头勉强提起精神复又看向了尚怀志:“尚兄弟你城中那个旧部可靠吗?” “自然可靠……”尚怀志马上应声但声音立即就小了下来几乎带着一丝祈求。“李公今晚派一位大头领压阵再让我试一试。” “我亲自给你压阵。”李枢微微颔首复又严肃叮嘱。“其实依我看能偷城固然是好的但万一不行把人接出来大约问清楚城内情形让雄天王走一遭把人质位置寻出来倒也是无妨的。” 尚怀志赶紧点头其余人想说话却终于是没开口。 就这样众人计议一番说来说去总还是觉得棘手……或者说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只要城内宋氏父子不犯错那基本上可以认为很可能就要耗一耗时间来一手靠着超阶武力的“玉石俱焚”了。 只不过对于“玉石俱焚”这种东西单通海和王五郎可以不在乎人家家小全在城里的尚怀志不免要耿耿于怀的而雄伯南这种计较义气的李枢这种需要顾全大局的也都不免觉得不是滋味。 也正是因为如此军议最后还是通过了尚怀志带来的那个提议——顺上一个主动联络他的城内旧部尝试晚间偷城。 而到了这日晚间的时候黜龙帮的逆贼们再度遭遇到了可耻的失败英勇的大魏济阴军民们再度获得了光荣的胜利。 说句良心话当尚怀志按照约定在自己熟悉的济阴城西城门延伸墙那里发现自己中了埋伏时虽然一瞬间沮丧至极却居然没有什么惊异之态反而只是长叹一声便狼狈俯马而走身后的李枢的接应都没上来便潦草结束了这次偷城。 遗尸五具伤十几人坏了四五匹骡马。 这也是一个大魏核心腹地上一座郡城的延伸墙工事两轮弩矢的杀伤极限了。 看得出来即便是这位尚都尉自家都只是在尽全力而已甚至可能是为了家小在城内的下属们打政治仗。 不过即便是伤亡微不足道还是对义军士气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这一夜的折腾根本没完没了。 城外义军这里二更发兵三更草草收兵谁也没想到城内的守军居然蹬鼻子上脸在宋昌之子宋义的带领下于四更天发动了一场突袭……宋义没那么蠢直接踏营否则随便遇上哪位大头领都能让他立地死在当场但这不耽误他低调行事借着夜色带着秋后麦秆束成的引火物轻易摸到了营寨跟前点燃了几个帐篷然后趁着混乱与夜色从不知道何处又偷偷摸了回去。 跟之前的埋伏一样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而到此为止义军的草莽姿态或者说草台班子本色则尽显无疑……或者说从一开始举义开始山头林立、内斗、没有军事素养、帮会习气、傲慢、毫无组织也缺乏纪律的特色便显露无疑。 李枢人也累心也累。 只睡了一个时辰的他一直在灯火通明的大帐内端坐以安抚人心军中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都尽量周全过问……又是安慰这个又是勉励那个到了天明随着雄天王自城内折返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其实雄伯南此番入城也没能如何他甚至找不到几个主将的位置还挨了一通弩矢集射但多少是仗着修为惊人宰了几个军官以作对等报复算是压下了城内的气焰。 只能说幸亏当年杨慎败的快没脸说否则他只怕真忍不住破了自己的沉稳面皮然后当众对这些人喊一声当年那次造反我领的是什么人现在你让我领你们……领你们吧还不听话还要闹这个闹那个……再这么闹下去是不是要被哪个村里的土豪给吊打了?! 还义军?! 还举事? 还夹河济之间贯通东境?! 然而这不是当年杨慎败的特别快嘛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 “散了吧!” 可能年纪已经不小了今天心情格外发散的李枢只在白底的“黜”字旗下勉力来笑却是朝着雄伯南也做了安慰。“雄天王不必挂虑无妨的咱们休养生息三日以三日为期若是不行就大举攻城我就不信了……一座小小的济阴城区区两个奇经高手一千多守军如何在我们面前抵挡?” 雄伯南也只能点头然后气闷折回。 李枢也终于能够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稍微补一觉了。 然而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中午之前连甲胄都没解只去了小冠的他便被营寨中的动静给惊醒了……是真的惊醒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军中大白天的还能出现骚动和喧哗? 济阴城的那几个人这么大胆?你雄天王、单大郎、王五郎的都是死人? “人呢?” 李枢几乎是带着某种失态的愤懑从榻上翻下来然后彻底压抑不住当场厉声呵斥。“又出了什么事?!” “大龙头!” 中翼头领张金树也是此番军中的中军副将了听到声音从外面快步跑了进来而且居然是满脸笑容。“大龙头快出来看!” “看什么?”看到对方表情李枢松了一口气之余只觉得脑袋生疼。 “看大龙头和大军!”张金树脱口而出。 李枢脑袋更疼了……但仅仅是一瞬间一个激灵过去他便醒悟了过来:“张三爷带援军来了?” “是!” “多少?” “不下五千!” “多少?” “不下五千!” 李枢立即起身飞奔出去然后立即登上了自己大帐前的夯土将台就在自己白底“黜”字旗下一扫便立即发现了另一面红底的“黜”字大旗此刻正率领着一支规模完全不下于自己这边的部队平行着济水自东向西顺流而下。 部队中骑步俱全牲口比例颇多旗帜、金鼓虽然缺乏却反而能够清晰的看到行军队列稍显凌乱的部队实际数量。这还不算济水之上尚有一支不大不小的后勤船队与这支部队相辅相成就在温暖的太阳底下堂而皇之往济阴城下进发而来。 不只是义军济阴城上都明显慌了。 “张龙头在离狐烧债砍了单大郎的族叔是哪一日?”李枢忍不住回头去问张金树。 “初三!”张金树脱口而出。 “今天初几?”李枢继续来问。 “初九……”张金树自己也有些惊悚了。“六日……不对五日聚五千军?” 李枢伸手算了一算:“抛开徐大郎动用白马力量去攻封丘牛达那边动用濮阳力量去守澶渊剩下灵昌、胙城、韦城、匡城、离狐……咱们东郡的腹心之地正好五个县?” 张金树稍微醒悟跟着冷静了下来:“不错正好五个县之前也说这五个县要起一千五百人五百留守治安一千兵归帮中调度张龙头也说了汇集起来就支援……这就对上了。” “是这就对上了。”李枢定定看着正缓缓逼近的红底“黜”字大旗连连颔首似乎也突然醒悟过来一样。 然而除了这位大龙头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下反而愈加慌乱与震动。 无他如果事情是他完全不能理解的那还好说最多是张行自有外援或者是别的准备那有什么吗?换他他也行的。 甚至之前的四面东郡歌效果虽然惊艳但也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冲击感……谁家过年不吃顿小酥肉啊?搞得他李龙头跟那个县令和一众乡下头领一样没见过世面似的。 可是今天李枢真的是被震动了。 因为眼下这个局面无外乎就是五千人来自五个县……所谓五个县在起事十四天内迅速被安定了下来并迅速拽出了一千新军然后集合起来装备起来组织起来然后立即向兵力最充分的自己这面支援过来而不是看起来更需要支援的徐大郎与牛达那里……可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什么? 这意味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张三郎每一步都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就是就是他张三郎的每个行为自己都懂似乎也都会做但加在一起这么从容的完成却好像不是那么简单……正所谓这件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但让我来做我确实没有这个年轻人做得好。 内心其实极度骄傲的李枢很清楚真正懂行的人都会震动和畏惧。 当然不懂行的人也会。 白色的“黜”字大旗下李枢回过头去彼处济阴城头上已经慌乱一团了但是他此刻却有些无欲无求他只想去问一问自己那位生死之交杜才干有没有跟过来……如果有他想迫切的邀请对方跟自己抵足而眠然后仔仔细细的问一问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人张三郎这十多天里到底干了什么? 什么细节他都想听。 “雄天王你素来走南闯北见识多你说……” 张行翻身下了黄骠马遥遥对着来迎的雄伯南来笑。“济水的鱼好吃吗?我路上让船队的人顺路网了不少午前来做鱼羹给士卒加餐如何?” 雄伯南措手不及居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振臂行(7) 张行与五千援军的抵达彻底改变了局势所有人都意识到之前那种不尴不尬且很可能导致玉石俱焚的糟糕情境将一去不复返因为有了主动权的黜龙帮义军可以做太多事了……或者干脆一点济阴大局八成已定了。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之前那种不尴不尬干脆是不存在的义军根本就是胸有成竹不想滥杀无辜所以才忍耐至此。 转过头来主帅李枢没有丝毫停顿立即派出一名本地人为信使入城向济阴太守宋昌重申了那份议和条件——现在开城既往不咎诸官礼送出境。 至于不开城的后果这一次意外的没提反而明确提及了义军的下一阶段军事计划如果今天之内宋太守不开城城外义军也不会强攻而会让单大郎与王五郎两位本郡大豪明日一早出动去分兵六千众扫荡单父、成武、金乡、周桥四城。 从而确保济阴郡城被彻底包住并御可能的梁郡援军于外围。 城内什么反应暂时不知道但是义军这里却明显有条不紊起来。 双方河畔会师果然是五千余人来自五个县然后就地外围立寨分为五营。 立寨之后已是午后复又宣布在晚饭之前额外加餐以慰劳援军与辛苦协助立寨的围城部队煮的是鱼羹熬得是鱼汤多放酱醋和姜加每人一个饼子对于每天两顿饭的普通基层士兵而言这种基本上只能算嘌呤汤就饼子的待遇无疑是一种额外的勉励所以难得振奋。 接着张李两位龙头联携几位大头领、头领以及各级军官就势巡视营寨鼓动这些义军士气甚至故技重施让他们以营为单位内部放肆唱歌……混乱而嘈杂的本地歌谣声中济阴城头显得格外沉寂。 “他们熬不住。” 来自匡城的头领邴元正放下汤碗冷笑四顾得意之态怎么都藏不住。“城内守军根本都是本地人宋昌父子和刘贲想守下面的军心散了他们又能如何?此城旬日内必下届时济阴郡、东郡也将尽入我义军之手。而以济阴每县再出千余众足可轻易连兵两万。然后便依着之前议论夹大河与济水从容东向势如破竹贯穿东境将天下分隔大势卷起……到那时候便是真龙神仙下凡又能如何?” “邴兄此言差矣。”另一位头领杨得方捻须以对。“就大魏在东齐故地作的恶真要是神仙真龙下凡也是要助我们的……四位至尊在上头看着呢天下可没有失德的至尊……你们没听说吗?那位圣人之所以匆匆掀起三征乃是他为君之道的通天塔平地塌了不想为人所知结果一转江都刚刚重修的塔又塌了。” 周围一片轰然立即议论纷纷便是王叔勇与单通海也都诧异一时雄伯南更是忍不住直接追问。 气氛一时显得格外融洽甚至有些火热。 倒是张行与李枢依旧面色如常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即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就这种一朝得势便洋洋的姿态这几位读书人恐怕不比那几位土豪出身的头领好伺候。 但是还能如何呢? 到了傍晚一场气氛极佳连单通海都知趣到假装自己族叔一事根本没发生的会师宴成功结束。 甚至临了了雄伯南都还拉着张行的手感慨说这才是义军该有的真豪气、真义气若是能日日如此自在欢乐便是将来为黜龙帮死了都心甘。 张行心中无语……这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地哪里是日日都能有的……但对上这位其实有些天真的雄天王却也只能含笑附和。 当晚无言张行也没有侵占李枢主帅权威的意思直接到后营去睡而李枢强忍着某种欲望先从容安排了军队的巡逻防备事宜又点了明日一早分兵前的军粮准备工作……一直到二更天这才回到自己大帐却是迫不及待的拽着白日里一直不显露在外的杜才干上了榻。 两人是真正的生死之交自然可以直接交心。 “其实。”杜才干挠着大腿若有所思。“从我那边看张龙头倒并没有做什么超出想象的事情也没有把事情做得多么精妙甚至有些事情做得颇显偏执还惹了不少麻烦……” 李枢认真来听只在黑夜中追问:“比如呢?” “比如单通海族叔那事但凡用些手段都不至于这般粗暴的……”杜才干笑道。“况且依着我看他当时居然差点被那种粗浅手段给蒙蔽了。” 李枢沉默以对。 “不过。”杜才干复又收声。“真发现了他似乎也没有过于惊异反而立即处置了愿意服软的就此谅解不愿意服软的即刻杀了……其实这里面分寸也没拿捏妥当……然后杀完之后只做没有发生过此事一般继续烧债烧完债定了个什么‘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的口号也是软绵无力的……倒是最后借着这件事拿捏着我和柴县长换了舵主位次倒显得有些羚羊挂角了。” 李枢还是沉默。 “我思来想去如果真说他有什么做得极好的地方那大概就是既有远见还能抓住大略要害好像闭上眼睛都知道要做什么一般。”杜才干想了一想继续来说。“譬如义军刚刚取下城就立即放粮放钱以收揽人心但放粮不放完还要留着一半当军粮放钱也放两成剩下当军饷和军粮还要对着府库查账就有些先见之明了……这事当时便有很多人不满还有些人觉得不舍还有人准备自行其是但他坚持如此……而这一次若非有充足军粮和稳健补给线路新兵还有充足军饷便是百姓踊跃参军又如何能轻易发兵妥当?” “不错。”李枢终于在夜色中答应了一声。 “这还不算放完钱粮后立即又烧债同时立分舵定地方长官喊口号突出黜龙帮……据他的意思此番也就是要着急支援这里才过来。等回去还要趁着冬天农闲清查官田、私田有功授田无功屯田还要恢复税收但要把之前的乱收、多收的局势改回来……要我说这件事说出来还是麻烦事因为授田制多少年早就一团乱麻很多人建议直接将公田分了……可他非说若是此时分了将来有功之人没法赏、残疾之人没法安抚用来持续养兵的赋税也要乱。” “就是这个了。”李龙头猛地在榻上一声叹气。“就是这个了……老杜你的意思是不是……是不是说他虽然年纪轻轻却好像一个积年的老贼好像造过无数次反吃过无数次亏所以能顶住种种偏门安心做事就好像闭着眼睛也知道该怎么造反一般?” 杜才干顿了一下然后在黑暗中应声:“还真是这样。” 李枢犹豫了一下继续来问:“那你觉得是他早就想着造反处心积虑所以至此?” “肯定不是。”杜才干语气也变得奇怪起来。“肯定不是……李公张龙头这里其实确系有些怪异他好像……好像对这次造反有些不耐烦不是很热情的样子。须知道其他人的样子今日下午的宴上已经很明显了几乎人人都想着将来局势人人都觉得大有可为就算是徐大郎之前那般推诿和稳重可一旦在白马启动却也慷慨激昂起来。唯独咱们这位张龙头似乎做归做做得还是最好的一个却始终有些热情不够的样子好像做一天坊吏敲一天锣的模样。” 李枢恍然大悟。 但是考虑天太黑为了防止吓到自己的心腹至交他也不好直接告诉对方——那就是他其实也不看好这次造反他也只是在伪作沉稳气度而且跟张行一样是一开始就不看好。 只不过张行年纪轻一些没遮住罢了。 当然这又使得问题转了回去张三郎是从哪里弄得这份积年老贼的姿态?他真的是处心积虑参详过无数次来造反的事情? 可哪来的时间不需要办案子吗?不要修行吗?不要吃饭睡觉的吗?不要应付上上下下的吗? 还是说看书看来的? 但那些官修史书哪本里面的造反内容能信?照着那些史书来造反怕是连黜龙帮都鼓动不起来吧? 事情似乎又陷入到了某种迷雾中但出乎意料比之白日的震动与急躁李枢心里反而放宽了不少……因为他最起码获知了对方并非全无失误和瑕疵只能说是抓住了要害大事有条不紊而已。 当然了这依然可怕只是没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 又或者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攀谈让他从白日的震动中走出来。 “其实这些倒也罢了我这次之所以过来就是想当面问一问李公。”就在这时杜才干反而主动开口了。“现在局面那么好你跟张龙头两个人到底怎么说?龙头龙头龙无头自然不行但也不能双头龙吧?” 李枢张口欲言却又直接咽了下去然后想了一想反而又一时茫然。 说白了他跟张行两个大龙头不是不想造反若论造反的动力俩人绝对是天底下前列的那种但问题在于这一次造反两人却都是赶鸭子上架属于被局势赶着造反。 所以他也好张行也罢恐怕都没有个长远计划都是在当一天坊吏敲一天锣左龙头别笑右龙头想的也都是等朝廷镇压时如何从这一波活下来保存有生力量……谁真想过万一造反成功了怎么分赃? 实际上若非如此两个人怎么可能这么坦荡的去维护所谓大局维护所谓的平衡?不得按照魏道士挑拨的路数先争个狗脑子出来? 但是眼下来看这张行这么能干还有徐大郎据说也挺能耐万一大家伙团结一心真把局面搞出来熬过了朝廷的围剿什么贯通东境真成了怎么说? 真要是从这里一口气贯通东境到登州大魏不废也废了好不好? 最后一丝人心也要散掉天底下的豪杰都会奋起的江东的世族不会再观望关陇内部的野心家也不会再潜藏的。 到时候黜龙帮能不能黜龙不知道此间这些草莽土豪、废物文士届时都要由蛇化龙的! 李枢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与犹豫落在在杜才干那里却感觉是在逃避故此后者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提醒:“李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咱们为杨公做事想的也不过是从龙之功取那些南衙贵胄而代之吗?可如今杨氏已经没了又跟大魏不能相容你到底有没有自立之心?你若是有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尽力助你便是但该如何应对张龙头;而若是没有对张龙头又是个怎么样的想法?” 这个问题彻底把李枢给问懵了。 或者说把这位关西名门出身的才智之士给逼到了墙角……毕竟对方是自己的生死之交是在杨慎案后最值得信任的人这时候问这种话怎么他都要给对方一个说法才行。 “我这么说吧。”李枢在黑夜中翻了半个身小心翼翼却又诚恳至极。“人不是生下来就想着当皇帝的便是咱们这些关西人眼看着曹氏窃国在前有了榜样也不是人人都有吾可取而代之的心思…… “譬如杨慎要反那是因为杨氏本来就是大魏的仲姓然后当今圣人又是那般模样所以有了这个心思…… “而我一开始去助杨氏一个是因为当今圣人因为我一次失仪便压制我不给我前途;另一个却是杨氏父子看到我有才能却不容于上所以倾力结交我我自然感激他们恩情……而到杨慎败亡之前我是一丁点多余心思都无的。” “所以败亡后开始有别样心思了?”杜才干郑重来听听到此时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并稍作哂笑。 “不错。”李枢直接在榻上坐起身来语气也愈发郑重。“一个是杨慎的愚蠢我与他相交是真此时也视他为至交却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何不能用我计策为何屡屡出昏招……” “我其实是觉得杨公当日是有他的为难之处但……”杜才干犹豫了一下。“但也晓得你的气愤因为你是谋主是你主导了一个策略而他不用所以难免会有心思觉得此事若是我李枢来做何至于此?” “不说这个事情了。”李枢叹气道。“终究不想臧否故人不过此事加上后来的流亡生活……这个你就更该懂了……有时候就觉得自己这样的才能难道一辈子就要这么废掉了吗?不甘心却又无能为力还要忍气吞声。” “我自然晓得而且我知道你肯定比我难熬十倍。”杜才干也翻身做了起来就在黑夜中拽住了对方双手言辞恳切认真。“因为你才能胜我十倍出身高我十倍更兼有杨公之败的谋主不用之恨!” “所以我便有了自主之心。”李枢继续认真来言。“总觉得还是要拼了命做出一些事情来而且这个性命不能轻易交给他人!” “那就是要自立了?”杜才干认真来问。 “真不是……”李枢缓缓摇头。“真没想到那一步……因为造反中自立不就是要称孤道寡去争龙夺位吗?我数月前还是个逃亡之人如何能一下子便想到这一步?说到底不过是有这个不愿意居人之下的心绪然后要看局势要看能不能遇到折服我的人。” “我懂了。”杜才干握着对方手压低声音以对。“现在局势还不到那份上这是很明显的……另一个事情其实也很明显但我不免还要问一问你张三郎果真不能折服你?哪里不足?” “出身太低了不是一般的低是太低了不要说跟我比跟其他人比都显得低。”李枢有一说一。“而且太年轻了我这个年纪要我来向他纳头便拜吗?至于才能固然出众甚至极为出众可到了眼下也最多说他是个南衙之才是一个更年轻的张相公……但军略呢?修为呢? “现在大家都知道豆子岗那一战不是他打的是李家四郎蒲台军也是他从李家四郎手里借来的;至于修为眼下不过是任督二脉俱开直指凝丹而已连我都不如……能让人从修为上服气的人本就不多天底下无外乎是司马二龙与白三娘两个……他还远远不足。” “是这个道理。”杜才干认真以对。“除非他能娶了白三娘并将李四郎给收入羽翼自然所向无敌……但何其难呢?” “真要是娶了白三娘是他做主还是白三娘做主?或者说是白三娘做主还是英国公做主?”李枢失笑摇头道。“真要是李四郎入伙为何不是出身更高、军略出众、年龄得当的李四郎为主?” “这倒也是。”杜才干也笑。 二人笑完李枢方才认真来讲:“眼下说这些还早我是经历过一次的人他眼瞅着是个有大局心思的人双方都该晓得所谓夹大河济水贯穿东境这个事情一日不成争权夺利便显得可笑。甚至更一步便是到了那一步也该小心翼翼……因为我们按此方略真正来作战的人都是东境河北人最多加上江淮之众……两个外地人想要争权外面大魏不倒西面关陇没有内讧内里没有极大权威争这个不是自寻死路吗?” 杜才干想了一想也是点头却还是不甘心:“那有没有竭诚团结不闹纷争解决事情的法门呢?我虽被此人晃了一下但还是要说此人才干委实难得欲成大事人才为上。” “我倒是乐意。”李枢笑道。“但就怕他心里也不服也是一个只能‘以我为主’的人……”言至此处这位左翼大龙头复又正色起来。“咱们天天说咱们是经历了一回所以心如铁石。其实仔细想想人家不也是吗?二征东夷一个人背着一具尸首回来我当时便该晓得人家是带了大决心回来的!” 杜才干重重颔首却不免叹了口气。 “且等等吧时日早着呢!”李枢想了一想也只好撒手躺下然后翻了个身。“往后许长一段时间都还是要精诚合作的最起码从今日后得服人家统揽后方的本事……倒是魏道士这么早上蹿下跳只以为我和张龙头要中计不免失了格局。” 杜才干也躺了下来倒是依旧有些见解:“魏道士也是有本事的只是差了这么几回‘经历’……” 李枢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就这样二人稍得言语并做开解解了一点心思却是一夜无言难得坦然酣睡到了天明。 但也就是如此了毕竟翌日一早他们还要为分兵做准备所以早早起来巡视营寨监督早饭吃完以后便准备让王五郎与单大郎动身南下了。 而也就是此时城内忽然来人了。 “张龙头怎么看?”大帐内李枢扭头来问身侧张行言辞坦然。 “一面继续收拾东西准备出行一面就在中军大帐见一见使者便是。”张行脱口而对。“两不耽误是一说关键是不能给城里那些人还能拖延时间的错觉。”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枢当即答应便立即吩咐了下去。 俄而片刻一名佩剑高冠的锦衣中年人便堂而皇之入了大帐……见到来人帐内许多人都目瞪口呆尚怀志更是直接惊愕站起复又黯然坐回。 “本官便是济阴郡守宋昌尔等多是本郡户籍算是我的子民当唤我一声郡君郡君来此尔等为何不拜啊?”来人也就是宋昌昂然四顾摊手以对。 此言既出单大郎和王五郎还有尚怀志等数人居然都犹豫站起作势要行礼……当然在瞥了一眼上手两位龙头后这几人还是立即反应过来重新坐回。 单大郎更是板直腰杆就势出言:“如今我义军优势尽握阁下既然亲身过来便也是晓得了轻重何必还要逞口舌之利呢?有什么话速速说来我们听着便是。” “你是谁?”宋昌冷冷反问。 “单通海。”面对上个月还算自己“君”的人单大郎到底是有些心虚。 “没听过想来是土豪之流上不得台面。”宋昌冷笑一声左右来问。“哪个是李枢哪个是张行?我只与这二人说话。” 单大郎瞬间面色通红当场握住佩刀却不料尚怀志抢先一步站起身来挡在了二人之间而且后者还顺势与宋昌做了介绍: “宋郡君……前面年长的这位是李枢李公右面年轻的那位自然是张行张公。” “背主卖城之人谁与你‘郡君’。”宋昌复又对面皮发紧的尚怀志冷笑一声这才看向了上面两人。“你二人谁是主帅谁与我谈?” 李枢看了一眼张行再来看宋昌:“宋太守我经历过杨慎之乱张龙头二征东夷孤身负尸而归我二人剪除暴魏安定天下之心不可动摇你这种挑拨的小伎俩真的不要再用用了徒惹人笑……你只说此来何意?是要答应昨晚的条件受我等礼送安然让城离去吗?” 宋昌沉默了一下然后正色来言:“为一郡太守为天子守地怎么能自欺欺人求什么礼送出境呢?” “那便是不同意了?”张行明显不耐是真的有些不耐。“不同意便不同意天子视天下为儿戏他的罪过我这个伏龙卫前常检能在这里说三天都说不完为天子守地之论何其可笑?你倒是为朝廷守地为皇叔守地都还说得通。” “那便是为朝廷守地。”宋昌顿了一下依旧正色。“无所谓的……反正受命专城至此守地之责不曾更改弃地而降便是弃地而降如何自欺欺人说什么礼送?” “说得好。”张行这才叹气继而戏谑。“所以便是不同意方略了?那你今日来是图什么?” “也不是不同意。”宋昌扶剑相顾左右。“既然你们兵力充足足可从容攻城略地隔阂援兵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玉石俱焚……甚至城内也要生乱到时候徒生祸事。”雄、单、王、尚几人还在疑惑毕竟都没见过这种事情但张行与李枢以及那几位文士出身的头领反而有些醒悟却不免面面相觑起来。 “所以是要如何?”张行明知故问。 “来让尔等看看什么是忠臣!”宋昌直接缓缓拔剑引得雄伯南在内许多人一起警醒却随着下一句话旋即色变。“我来一死报朝廷而你们既得我性命便该赦满城老小并许几位忠臣从容离境……” “满城老小本来就是我们的兄弟手足是被你钳制住的我们自去解救哪里要你来拿命还?”张行坐在那里言语愈发不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家出身不高比不得人家柳太守从容所以担忧弃城后会被朝廷治罪全族所以干脆一死以换全家安稳谁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不晓得。为何死前反来恶心大度的我们?朝廷暴虐你不敢吭声我们义军大度便活该被你拿剑指着吗?” 其他人也都醒悟纷纷呵斥……当然张行肯定是有在混淆视听因为这年头虽然忠臣少了点、尴尬了点但白帝爷以来君权日重讲究一个忠字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能说人家只是为了家人免罪丝毫没存着忠心报国的心思。 实际上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昌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没震慑到这些人更没想到有这么一论的反激效果一时面色通红气愤无比半日方才放声来对:“忠臣之血清浊自知!尔等亲眼看一看便是!” 说着再不犹豫直接往脖子上一抹一时血溅三尺赤珠飞射落在了许多人的身上。 大帐内陡然安静了下来。 倒是张行片刻后第一个站起身来而其人抹了抹脸上的血滴心中稍微泛起了一丝异样但很快还是笑了出来并环顾四面: “忠臣之血确实是清了一些!那么想来咱们这些举义之士将来死于刀斧之下时血水必定比他更清澈!济阴大局已定诸位谁去接手城防?”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振臂行 (8) 十月初十中午济阴郡郡治济阴城开城。 在这之前宋昌的儿子宋义护送着自己的祖母、母亲以及父亲的尸首离开了城池放弃回家或者叙职转而去奔丧的还有定陶令刘贲。据说与狼狈逃窜的郡丞以及驻地黑绶不同这两人发誓待到将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安稳送归祖籍然后葬了宋太守必要血书朝廷请战届时再行投军再来报仇。 这就是典型的忠臣孝子了。 平心而论很少见了尤其是大唐衣冠南渡后最近几百年基本上都是讲一个谁比谁更没下限而且很有些兵强马壮者为上的意味道德沦丧、统制混乱、伦理失序。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人心思定人心思统。 想一想大魏两代皇帝把关陇之外的老百姓糟蹋成这样还能撑几十年所为何也?无外乎是一个一统四海的说法太让人觉得天命所归了。 故此这番场景也颇让雄伯南以下的几位大头领、头领感慨一二。只不过等到入城以后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就被正经事给转开了。 且说一直到这个时候外面的义军才晓得宋昌出城根本是迫不得已……甚至可以说昨日邴元正、杨得方等头领近乎自大的猜测并不为过因为城内本地出身的郡卒委实是不可能为郡守卖命的。 大魏朝廷不把东齐故地老百姓的命当回事难道是假的? 一亩地当两亩地来征收田赋一户人强行拆成三户人收税难道不是官府干的? 宋昌堂堂太守当日居然要用计才能通过一些中层军官夺回部分郡卒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刘贲的弃城停留在小股部队的战术应用也多因为如此。 而当义军援军大至士气大振后城内从郡卒到豪强到基层郡吏就都指挥不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但这反过来似乎更加映衬了之前房氏兄弟托大的可笑……原本他们只要什么都不做直接坐视尚怀志戴着黄花掀起兵变即可却硬生生在这里耗费了义军最宝贵的几日时间。 转回眼前入城后李枢和张行各存默契李枢自去调度统合部队准备明日一早立即去扫荡剩余四城而张行却又开始了他那一套自行其是: 放粮府库打开根据仓储定下一半的粮按照人口统计算出每人大约得粮数量然后公开在城内、城外各处放粮救济百姓。 赏钱府库内的钱帛取出两成作为城外义军的赏赐……不过这次李枢和几个头领在这里张行倒是省事了只将钱帛一划便不再理会。 然后自然还有烧债、建立分舵、招募定额新军也算是张龙头的善后几锥子了。 所谓有效没效先扎上几锥子再说。 当然事情跟事情不一样有些事情是可以熟门熟路按部就班的有些东西不是自己可以擅自处置的比如说眼下在济阴建立分舵就有一个说法和一个问题。 “分舵的事情李公有没有什么想法?”傍晚时分忙碌了一下午的张行从仓储那里处带着几名协助的头领回转立即来郡府见李枢并当着正在与对方协商进军路线头领之面毫不避讳的问了一个敏感问题。 “我没有咱们早说了我攻你守我东你西济阴这里的事情张龙头自行处置便可。”李枢毫无意外的又一次展示了大度与信任。 而这种大度与信任却又总让下面的大头领、头领们感到意外和诧异进而浮想联翩……这其中有人自然是一万个不信只觉得这两个外地人演的真像;有人却是已经渐渐服气觉得这两位委实是做大事的人。 当然回到眼前李龙头说的好听张龙头却根本没法自行处置这件事情。 “那我直说了。”张行也不客气只看着座中一名神色暗淡之人继续言到。“虽说我是龙头可帮里素来讲究一个上下一体、顾情顾义譬如地方分舵便要讲一个籍贯、经历、功勋的粘连……那么按照此论尚头领怎么说?是要与大头领还是头领?若是与头领这济阴城分舵的正位必然是他可若是大头领自然要出去领兵就不好兼着这个舵主了……这事要不要咱们二人与几位大头领闭门以作讨论?” 李枢看了一眼尴尬起身的尚怀志又看向了另外一只耷拉着头的另外两人也就是被“解救”出来的房氏兄弟了如何不晓得对方意思? 什么时候人事都是最麻烦和最根本的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团结是不是真的大度与信任终究得看这个。 而现在尚怀志如何倒似乎有些无谓因为他委实已经威信扫地而且功勋不足关键是既然要讨论这个事情那么房氏兄弟又该如何呢? “确实马上就要大举东进了有些事情总要给说法的。”一念至此李枢竟是满口答应。 “那请雄天王与单、王、房四位大头领留下其余人出去到院中稍候我们在此稍作商议。”张行干脆摆手。“事情很简单片刻便可。” 众头领旋即肃然文武左右的十余人包括算是当事人的房氏兄弟中的房彦释以及尚怀志也都没有资格留下直接就去了外面院子里等候。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堂上的言语他们居然听的一清二楚。 这是一场允许他们旁听但不许发言的人事会议。 “我以为尚头领固然有些偏差但事出有因宋昌父子逆势而为是一说彼时房大头领在此事情到底是谁做主谁信了宋昌的花言巧语才是关键……” 上来第一句话便让外面的人精神一震——这张三爷是不装了啊! “此事……” “此事要不要寻人对质一下省得人多口杂不能议论真切?” “不用了此事确系我轻信了宋昌以至于坏了局势与尚头领、我弟彦释无关。” 无论如何都还是个敢作敢当的……外面的人不免对房家兄弟中大房房彦朗稍微提高了评价同时看向了房彦释与尚怀志二人但后二者只是肃立然后盯着被一排甲士完全遮拦住的大堂大门发愣。 “若是这般我有个意见左翼大头领房彦朗当去大头领之位而尚怀志尚头领可以以济阴郡卒反正之功补入左翼为大头领。李公、雄天王还有单大头领与五郎诸位以为如何?” 院内竖着耳朵去听的众人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过但此刻还是给人一种陡然安静的感觉因为谁也没想到张龙头会这般干脆甚至称得上是单刀直入。 便是虚掩了门的堂上又何尝不是这般气氛呢? “我以为……尚头领可以做大头领但房大头领却没必要……” “雄天王!我们是要造反的!有赏必有罚能上必能下……如果指望着一团和气来做事便是进巨野泽的梁山聚义都撑不住局面!上山也是要吃饭的!” “我同意张三爷所言!” 李龙头居然直接同意了?在张龙头的尖锐而直接的攻势下同意了!院中不少人大为失望堂上似乎也有人有些失望。 “我也同意。” “嚯……此事我自然听两位龙头的……” “此事责任在我之所以不愿意先开口自请降等是担心局势尚未铺开李公……李公和张公对我还有安排与任用所以稍作沉默……现在既然两位都这么说我自然愿意服从。” “既然两位……五位都这么说我雄伯南也……无话可说……” “那好……事急从权请房头领先出去唤尚大头领入内因为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论。” “还有什么事情?” “无妨房兄先出去吧正好尚大头领那里也有个说法我正要与张公和尚大头领当面做议论。” “也好。” 外面的人虽也都诧异会这么匆忙却还是忍不住目视着房彦朗稍显气闷与严肃的从裂开的甲士队列中走出来然后一言不发朝尚怀志做了个手势然后又眼睁睁看着这位明显有些不安和激动的前济阴都尉一路小跑走了进去。 而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一个似乎更有意义的议题。 “尚大头领我们正在等你。” “李公……还有张公……二位龙头执事公正、英明坦荡偏偏怀志无能不能将济阴妥当交与义军之手徒劳耽误举义还为人耻笑……” “尚大头领哪里话?若有功有劳不能赏定赏定罚不能平我们举什么义?不如一开始就在大魏朝廷里做个郡守当个侍郎留意人情皇恩……将来说不定还能在南衙里相会。” “尚大头领我找你来确实有件事情……张三爷你也认真听听。” “李公请讲。” “何不让尚大头领入右翼归你调遣呢?为何要补入左翼?恕我直言之前你也说我们做事是要讲究一个上下一体、顾情顾义的举任时籍贯、经历、功勋的粘连都要提到……尚大头领这件事是彦朗兄的过错而让尚大头领补彦朗兄的位置果真不会让他们日后生芥蒂吗?” “我绝无……” “我也正要说这件事情……” “哦?” “李公。”一会的功夫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堂上显得有些暗淡而张行却忽然严肃起来就在光线并不充足的堂中负手而立定定看着对方。“尚大头领归属左翼还是右翼其实都无妨关键是咱们不能自欺欺人了……” “何谓自欺欺人?”李枢一时不解。 “左右平衡。”张行正色以对。 “具体怎么讲?”李枢皱起眉头明显也严肃起来。 “咱们原本分左右翼是为了咱们二人能够分路而为尽可能的在各处铺陈黜龙帮的势力但后来局势变得太快东境这里人人都想反了他娘的咱们也就就势举义了……举义之后事情都很仓促谁也不知道局势往哪里走都是做一件事是一件事补一个窟窿是一个窟窿……是也不是?” “我可不敢说这是假的。”李枢一时捻须嗤笑。 “而如今东郡和济阴基本上算是全都被我们拿下了接下来就不是小打小闹而是要束两郡之地集数万之众大举进发了。这个时候李公对左右翼之事我们还能够持敷衍之态吗?”张行继续追问。 “哪种敷衍之态?”李枢终于反问了一句。 “外人看来甚至包括许多咱们内里的人都觉得咱们这种左右翼并立已经是黜龙帮到底能不能成事的一个巨大隐患了……”话到这里张行语气加速抢在对方之前继续言道。“我还是当日举事前咱们与魏公商议时的观点举义这件事情是举步维艰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浪就要打来……但到了这个地步委实不应该再有保留。” “你的意思是要废左右翼取一个帮主出来?”倒是李枢反应极速陡然挺高了音量。 “李公愿意让贤吗?”张行不由失笑。 “非不愿实不能也!”李枢当即不管不顾慷慨应声。“张三郎你固然才智高绝但河北士人并不能服你本地不少降官降吏也不能服你便是区区济水上游这几位大头领同样不能尽数服你你此时说这个貌似是为大局着想其实是在自毁根基!” 这番话说的极重实际上从张行一开始说左右翼不能维持的时候从单大郎开始便已经色变李枢说到废左右翼的时候雄伯南更是惊得差点跳起来尚怀志也是心里发凉只以为遇到火并之事已经在想到底要助谁了。 唯独一个王五郎意外的坦荡从容。 “李公所言我如何不知?”而也就是此时张行忽然叹气却是回身指向了身侧的王叔勇。“不瞒李公我与五郎一见如故便成至交昨夜过来也与他抵足而眠说了许多事情……我们思来想去都觉得眼下左右翼的局势一面固然是已经让内中诸位头领起了心思怕是对东征有不好的影响另一面确实仔细一想后觉得你我之间的左右翼本就是各行班底互不相容偏偏又是你我凑一起才带动了几位大头领……” “所以呢?”李枢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的温和了不少。 “所以李公。”张行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来。“我想与你当着几位大头领面做个坦荡的君子之约……” 李枢想起昨夜与杜才干的言语彻底醒悟也是毫不犹豫当场握住对方双手:“不瞒张三爷我也有此意。” “那好。”张行言辞认真至极。“我的意思非常简单黜龙帮一日不能夹大河济水贯穿东境则左右两翼便当公平立制取一左则升一右自大头领至头领两边当公平进取。除此之外中翼那里也应当以左右三一之数坦荡充实。关键是以要明约来定平衡二字也只有如此君在左我当右才能大公无私合作无间。” 话至此处张行犹豫了一下主动来言:“若是李公觉得魏公性情暴躁也不是不能讨论但只能以雄天王代之……而且我觉得终究还是要尊重制度为上轻易不要动摇首席。” “魏公倒是不必更换些许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但还得加一条。”李枢严肃以对。“那就是不光黜龙帮有成大局之时要如何若是一方遇战事不利遇流年不吉事有倾覆的时候另一方也应该遵君子之约倾力扶持维持平衡……如此大事方有可成之机。” “我就知道李公是可以托付的人……我尽数应下便是。”张行长呼了一口气。“黜龙帮的路还远着呢咱们得一左一右一步一步撑着黜龙帮走下去!” “我也应下。”李枢也不免苦笑。“可话虽如此都是走路我则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张三郎却是坚硬如铁步步生莲。” “外面硬如铁内里慌如沙。”张行也干脆苦笑。 “大丈夫只看行不论思。”李枢点点头终于撒开了手。“且看咱们二人如何努力。” 张行也撒开手来二人却是一起去看堂上其他几人其他几人还能如何?这二人话赶话的几乎不与他人留下分毫插嘴余地更兼外面的头领都在听着雄伯南素来是个讲团结的王叔勇是早知道的主谋之一新人尚怀志只觉得如释重负却是赶紧在雄伯南的带领下一起拱手行礼以作服从。 便是单大郎也例行认清形势收起心思毫不犹豫下拜。 堂外的院子里夕阳斜照十几名文武头领怔怔听完颇有不少人如释重负甚至有些思虑浅薄之人还真以为里面两人是要同生共死了便要按捺不住激动心情说话但却被一人抢了先。 “诸位。” 刚刚被撸下来的房彦朗忽然扭头压低声音来告诫。“两位龙头坦诚于堂上传播于院下我们虽然知道一些事情却不该喧哗起来打破堂院默契……依我说诸位不妨一言不发安心做事等待东向。” 其余头领懂得自然都懂了不懂得或者干脆觉得房彦朗在装神弄鬼的也都意外的表示了认可只是拱手称是而已。 翌日消息传来徐大郎先做无能麻痹之态然后忽然夜袭攀城轻松夺取封丘斩杀封丘令东郡全郡举义成功。 又两日王五郎、单大郎分别取下周桥、单父、成武、金乡四县四县中两县长全部降服两县令则一起弃城。 到此为止黜龙帮正式取下了济阴、东郡两郡一十九县加上意外获得的雷泽、澶渊合计二十一县。 济水上游两郡已经尽入义军之手。 十月廿二在进行了一系列紧促、甚至可以说必然有疏漏的善后事宜后依次开始动员各县新军所谓小县留五百出一千大县留一千出两千如白马、濮阳、济阴、外黄这四个名县老老实实出三千。 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故此在汇合了回师的单大郎、王五郎、徐大郎三支分路兵马并按照大县小县进行整理后合计于济水畔点验了三万一千之众! 当然其中近八九千人来自于原来的郡卒、各头领私兵两万出头的人来自于这十七八个能做征募的县内属于新招募的士卒。委实是良莠不齐乌合之众了。 随即部队又在此休整三日进行了大略的、粗粝的、激烈的整编最后共分八部。 其中张行、李枢两位龙头各取一部皆三千余众雄伯南原千人扩充至三千众其余徐、单、王三位各五千余众新晋右翼大头领尚怀志三千众因白马之功晋升左翼大头领的翟谦也领三千众。 这个分法明显两位龙头还是压不住三位自带兵马的济水上游大豪便是新提拔的尚怀志和翟谦也有尊重两人旧部归属的无奈。 甚至三位大豪各自下属头领也都还是各自下属分毫动不得的。 但是便是这个局面又何尝不是张行与李枢那场半公开、半隐秘、半坦诚、半表演的政治承诺后做了团结样子又一次成功压制了几位本土大豪的成果呢? 虽然各自的三千兵理论上都还是各县头领附属带领着但终归是有了一部直接指挥的军事力量了。 这么说似乎也不准确因为张行本来就有两百号人……但好像也是从牛达那里借的。 三万之众整编之后立即浩浩荡荡渡过济水向北并同时调度各县存粮铺设后勤乃是公开打出旗号要往濮阳渡过大河去救尚在以濮阳之兵抵抗汲郡之敌的牛达。 然而十月廿七天气依然还没有冷下去的意思当大军尚未行到濮阳的时候河对岸的汲郡兵马便就势退去了。 很显然他们得到了相关情报。 只不过汲郡的官兵应该是不晓得在这之前便有两万人直接在半路上转身向东出历山然后直扑东平郡首府郓城去了……那里有一个郡外加一个藏了不知道多少溃兵、民夫的巨野泽。 换言之即将抵达濮阳的其实只有张行与徐大郎带着三四个头领而已随行兵马也只剩下八千之众。 但是很快自以为是的张行和徐大郎便被打脸了。 因为他们刚刚抵达濮阳汲郡官兵就又回来了而且还增兵了还带着水军封锁了大河河道只将澶渊围得水泄不通。 “濮阳城内必然有稳定的情报路线。”徐大郎脸色难看极了。“而且是高人坐镇甚至可能有内奸!” “前一句是必然后一句未必也可能是汲郡官军里有豪杰人物能够根据情报迅速做出判断。”张行有一说一。 “你们总不能是疑我吧?”魏道士忽然开口盯着张行反问。“要不干脆将我换了?扶雄天王上去嘛反正也不耽误大局!” 徐世英怔了一下没有吭声。 倒是张行皱了皱眉头立即来问:“魏公有些话是谁学给你的?” 魏道士笑了笑坐下来端起了茶杯一口茶喝下去方才从容做答:“是雄天王本人前日亲自飞来当面告诉我说自己没有那个心思让我安心还说大家精诚团结且看黜龙帮左右一心扶摇直上。” 张行也跟着笑了。 濮阳城县衙大堂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但马上张行就严肃起来:“魏公精诚团结不好吗?” 魏道士便要言语。 却不料张行语气急促直接压了过来:“帮内上下有谁对不住你吗?每日新衣可还记得当日济阳城外露着脚趾侃侃而谈的气势?” 魏玄定一时语塞。 “魏公牛头领孤悬在河北被团团围住便是心里有气难道是可以在这个时候发作的吗?”徐大郎忽然也开口。 魏道士也只能敛容以对。 然而三人枯坐一时思来想去也是无法。 ps:感谢新盟主无限近似于透明的星老爷……给老爷问安。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振臂行(9) 李枢驾驭主力向东进去张行总揽后方还设计了一个徐大郎据白马卫南一线去控制水道以图河北后路魏道士和牛达控制濮阳和澶渊反过来与徐大郎做分担与监视的一个小格局。 这么一套下来张行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就此安坐享福玩种田了但他也委实没有想过麻烦会是一个接一个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 实际上汲郡澶渊的麻烦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没断过的。 但是怎么说呢?仔细想想汲郡那边有麻烦是理所当然造反了自然要派兵镇压……难道还能真指望天命在你一举而成吗?不是你自家早就认定迟早要遇到大浪局势迟早要大坏的吗?那么反过来说现在遇到硬骨头遇到麻烦又怎么样呢? 难道因为骨头硬就不啃了? 当然了肯定需要情报汇总才能做出分析和讨论。 “有纸张吗?” 县衙后堂上张行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魏玄定一声不吭起身往后堂侧厅里走了一趟亲自取了一份笔墨纸砚过来而张行道过谢起身接来却将笔墨砚放到一旁只拿起了纸张然后又从腰间后兜里取出了一支削尖的炭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汲郡太守是谁?” 张行一边写下了早就知道的名字一边开口来问。 徐大郎和魏道士齐齐欲言齐齐住嘴然后等到张龙头都已经把名字写完了还是魏首席幽幽开了口: “是王怀度太原王氏出身……晋地那边是东西拉锯的地方待遇与河北、东境这边还是不一样的如王氏这种大族总还是能登堂入室的何况他是张夫子的学生。” “张夫子也是门生故吏满天下了。”张行若有所思立即在之上王怀度那里画了一条线将张夫子写上而刚写完他就猛地想起一事只是眼下顾不得许多只能稍微按下不表。 “狗屁的满天下。”魏道士一时无语。“张夫子足不出晋门生虽多却多是晋地与关陇人……如河北这里再想学些学问不免就要去崔氏、卢氏那里只有少部分红山、黑山一线的河北人才会去晋地求学……说到底谁家还能生下来就是个凝丹能到处飞?凝丹也飞不长久赶不了远路还要担心水土与强盗能到邻郡去游学就不错了。” “原来如此。”张行点点头便欲再问其他。 而魏道士顿了一下却主动开口:“我其实与王太守有些关系……王太守兄弟三人俱是张夫子门下其中王怀度是最差的所以出来做官;我恩师讳怀通公得张夫子之学问便在太原开馆教授子弟;还有一位王怀绩修为极高却性情奇怪凝丹之后被迫去做了官却只做太乐丞两三年后忽然便辞官从此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去哪里云游了。” “幸亏云游了。”徐大郎忽然叹气。“否则这些凝丹都在地方上咱们便是造反也要供着他们……这事得感激朝廷。” 张行脑中闪过许多往事和人认真的点了点头同时更坚定了之前的那个想法。 “确实如此”魏道士叹口气。“但怀绩公这件事据说另有内情……” “所以魏公能和王太守说得上话?”张行收回多余心思一面将王氏兄弟与魏玄定的名字写上去画上圈、扯好线一面把事情拉了回来。 “张三爷想多了。”魏玄定认真作答。“张夫子开南坡南坡子弟都要礼让张氏七分可你觉得他会在意区区王氏三兄弟吗?而怀通公开馆太原也是往来随意说不定都不记得十几年前有个姓魏的穷小子去蹭过他的课程了……真要说关系两位房头领有个侄子当时正跟我同期同学学问好、又出身房氏嫡系很得怀通公喜欢请他出面或许更有把握。” “叫什么?”张行赶紧又写上房氏兄弟的名字然后继续划线不停。 “名字与我类似应该是二郎房彦让的儿子叫房玄乔。”魏玄定脱口而出。“事先说好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其实还好总归没有世、代、通、达这几个字。”张行无语至极一面继续誊抄一面却又看向徐大郎。“此事先记下来等待会散场立即发一个信函往东面问房彦朗。” “明白。”徐大郎点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是一瞬间他似乎醒悟过来什么复又起身将张行弃掉的笔墨砚取来又抽了张纸认真记下了这件事。 “魏公说王怀度是最差的?”张行继续来问。“是三人中最差还是总体来看比较差?” “都有。”魏玄定一口咬定。“这就是个世族废物胆小怕事就会敷衍着当官那种……我当日同意去接澶渊不只是因为你二位龙头说的想着能在对面有个据点于我个人而论也有这个理由……但没想到他居然硬起来了。” 魏玄定口中的废物当然要大打折扣……他看谁似乎都像废物但最起码说明此人应该没有特别英明果断。 “也不通军略?”为了保险起见张行主动问了一句。 “自然。”魏玄定立即应声。“不要说王怀度便是怀通公与怀绩公一起路过他们三兄弟凑一起也绝对不通军略……而且怀绩公若是真路过怕是牛达早没了。” “所以主持军务的应该另有他人?”张行认真来问。“汲郡都尉是谁?” “是个梁郡出身的孟姓豪强唤作孟山公在济阴周桥一带其实也有势力。”徐大郎主动开口。“是个人物但依我看他十之八九也是有反意的没理由要倾力而为……甚至我觉得这厮看到咱们这边的事业此刻怕是只想回梁郡造反。” “孟山公。”张行抬手记下了这个名字继续来问。“可如果不是都尉谁还有什么名义直接在军务上插手呢?” “汲郡当地还有个叫王德信的大豪但也应该只想着造反没理由助太守吧?”徐大郎也有些焦躁起来。 “莫说这些本土大豪都只想着造反便是没想素来瞧不起这些人的王太守也不会听他们的……”魏道士插了句嘴。“而汲郡那里的朝廷官军无论如何都还是太守说了算才对。” 张行心中忽然一动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但他没有直接点出而是一边思索一边莫名询问:“我记得三征时朝廷派了郑善叶去汲郡黎阳坐镇他走了吗?” “早走了跟屈突达一起走的。”徐大郎接口道。“张三爷你沽水杀人后抵达此地前两人便一起带兵回荥阳甚至可能回东都了……” “会不会又回来了?”张行追问。“毕竟黎阳有一座黎阳仓。” “自然是有这个可能的……”徐大郎叹气然后终于无奈。“但张三爷若如此猜度不如排遣细作渡河去查问……咱们现在最多说汲郡那里王太守得了什么助力可咱们之前在造反什么都不知道。” “派细作过河探查寻汲郡官府里的熟人和本土豪强做联络都是必然的给房彦朗要联系渠道也是必然的甚至赶紧往下游询问情况准备调度咱们的水上力量也是必然的……因为事情很可能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张行一边继续拿炭笔在本子上乱画一边正色分析道。“你也记一下。” “是。”徐大郎立即将这几条记下。 张行等对方将自己命令一一记录好这才继续来说:“其实我们现在并不是在胡乱猜测而是要尽量汇集已知情报找出事情的关键来……而且不瞒你们从你们说到王怀度此人只是个才能平庸的官场人物同时却依旧是一郡之君对军政大事说一不二时我就想到了一处有意思的地方然后起了个怀疑……” 徐大郎和魏道士齐齐肃然正坐。 “我不太懂军略你们说为什么咱们之前大军三万伪作开往此地准备救援牛达汲郡的官军要莫名撤一下?”张行正色来问。“如果是要准备水军也不需要撤围吧?” “自然是被三万之众吓到了。”魏道士脱口而对但马上他就有些不确定转而求证式的看向了徐大郎。“是被吓到了吗?” “必然是被三万众吓到了。”徐大郎若有所思然后猛地醒悟。“但是为什么会被吓到?这跟之前的坚定围城、后续的果决增兵根本不搭吧?况且还像水军……张龙头所言不差这不像是单单一个靠我们这边的情报就能做出的转变?” “我其实觉得应该只有一种可能。”张行平静言语。“那就是选择撤军的和让部队再围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且按照魏公说法下令撤退的那个必然是王太守。换言之……” “换言之……”魏玄定忽然在座中前倾。“情报不情报、内应不能应且不提便是若真有一个精通军略、意志坚决的人物在汲郡那里发号施令居下则未必能得到王太守的信任;居上应该也挺招王太守嫌的……王太守本人是不想跟我们头破血流的!” “反间计吗?”徐大郎也脱口而出。“离间此二人!” “反间计不准确。”张行认真以对。“我大约有些猜想但还是要派细作探查清楚再做结论……不过无论如何都可以与王太守谈一谈的大家你好我好岂不好?” 这话若是当着雄伯南的面说一定会引起不解当众去说影响也不好……都举义了怎么能跟朝廷的大官谈生意呢? 但是坐在这里的三个人委实都是讲一个实用的底线比较灵活所以那俩人反而颔首不及宛若小鸡啄米。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张行终于站起身来。“徐大郎辛苦一下将这些琐事执行好等细作们回来我要当面接见……有什么情况你也要第一时间来找我。” “是。”徐世英赶紧应声态度端正到没的说。 就这样众人半是振奋半是无奈散去张行很自然的往濮阳城北一处院落而去……那是之前三征时驻守此地的中郎将屈突达常驻的地方据说是白氏在这里的一处别业在举义成功后的全军赏赐阶段被张行毫无愧色的占有了。 实际上濮阳作为一开始举义时三位穷光蛋高层第一个入住的大城魏道士、李枢也都堂而皇之领了属于自己的住宅不然魏道士哪来的新衣服? 这似乎是目前不可避免的情况因为另一边徐大郎、单大郎、王五郎包括翟氏兄弟几人则干脆将一些城池的公产、官产给统一纳为了某种公私不分的东西。 也就是张行坚持要放粮查账、赏赐核对勉强保住了官库。 从这角度来说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包括降人似乎都比这些豪杰靠谱一点但这些豪杰才是造反真正的指望。 不过说句良心话张行和李枢也是造反的指望但他们两人即便是领了宅子也都表现的比一些头领和某些首席强的多……两人获得宅子之后不约而同将婢女、奴仆解散并邀请一些心腹头领和士卒一起入住。 比如张行这里就是让贾越和那两百甲士占据了这个大宅院绝大部分只给自己留了一个小后院。 但这一日去县衙做了一场枯燥会议的张行回到此处却发现中午便应该抵达此处、此时应该在休息的那两百兵丁多半正在垂头丧气的搬运行李、整理铺盖。 “怎么回事?” 张行理所当然的茫然起来……濮阳城里还有能逼着自己亲兵搬家的主? “是那个窦夫人、白家小姐放粮时徐大郎提到然后送过来的。”贾越迎上来表情虽然依旧冷淡却近乎迫不及待的解释道。“我们不在她和她的家仆、女婢占据了整个宅院的后半部分之前进城时安置的东西都扔出来了只留给我们前院……都说白氏女是你家亲戚还说这房子本就是白家的我们也不敢去争。” 张行怔了征醒悟过来然后伸手一指倒也干脆:“进去把所有奴仆释放交给关头领让他去授田、屯田;女婢给她留两个一起安置在我那小院……其余问清楚本地人归乡寻父母不是本地愿意解开奴籍的我做媒配义军做老婆不愿意给士卒当老婆的拉到侧院去让城防军将脏衣服都送来……” 贾越怔了征犹豫了一下:“那可是白氏女!” “她便是皇后又如何?”因为澶渊被围而无能的张行不由发怒。 “若是抵抗呢?”贾越点点头走了两步复又回头。 “动军械、菜刀就杀。”张行言辞冷峻。“不动军械、菜刀你们两百个甲士无论男女还不能揪头发揪出来?她是俘虏!不是什么贵妇人!而你们是反贼!” 贾越再度点头又往里走两步然后回头来看:“得严肃军纪尽量不侵犯女眷吧?” “这不废话吗?”张行无语至极。“你今日怎么这么话多?” “这不是白氏女好大名头嘛!”贾越应了一声再三点头又往里走了两步然后再度回头。 “必须得我亲自动手吗?”张行抢先发怒。 “不是。”贾越认真来问。“刚刚说将白氏女安置到你那小院……你不怕被你那个相好的白氏女知道?” 张行长呼了一口气:“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现在跟你们一起进去将我行李搬出来在后套院给我寻个住处。” 贾越这才重新点头。 随即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而也不算是出乎意料吧这些奴仆、女婢居然全都不愿意离开白氏女兼窦夫人很显然奴籍归奴籍但他们也知道当白家的奴比当普通东境良家子、良家妇要舒坦的多。 但张行也不惯着他们当场宣布男的强制拖走屯田女的拽进侧院集中管制准备开一个正正经经的浣衣院。 这也引起了那位窦夫人应该算是白有思一位正经堂姐的极度愤怒。 男**仆被拽拖走时倒也罢了等到女婢们哭成一团即将被拖走时这位白氏出身的窦夫人终于展现出了白氏女的风采。 “张行!你也是曾经登堂入室的朝廷官员是白氏座上宾如何一朝从贼便要做这等腌臜事?”窦夫人一边呼喊一边直接冲出了房间挡在了自己的女婢前方而且手中居然还拎着一把刀刀上甚至有一道很明显的辉光真气激起了半尺刀芒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到的。“这般作态简直连徐大郎那个乡间土豪都不如!” 且说贾越都知道张行有个白氏相好的这些甲士们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看到这个场景本来就对白氏女这个光环感到畏怯的他们更是连连后退丝毫没有之前抓男仆们那般利索。 非只如此套院这里在被白氏女逼退后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向了张行。 张行没有办法也懒得解释更不想惯着对方……他还要打仗呢!还要想着救澶渊呢!谁有时间和心思在这里跟你攀亲戚? 你一个俘虏蹬鼻子上脸了不是? 老子可是在干革命! 于是乎这位堂堂大龙头干脆直接上前亲自上阵了。 而只是一步踏出张龙头身上灰白色的真气便绽放全身然后立即被更外围带动的白气环绕遮蔽了大半个身子仿佛陡然置身云雾中一般。接着只是一伸手便硬生生将对方手中带着刀芒的武器给拽了下来反手拎住。这还不算左手拎着刀右手直接伸向目瞪口呆仿佛被吓懵了的窦夫人发髻上居然真就拽起了对方头发。 接着便是一刀挥过。 那动作像极了沽水杀相公张含。 当然没有杀人张行再败类也不至于杀一个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的女性战俘刀芒挥过白氏女那油亮而别致的倭堕髻便整个被削去然后又被随手扔到地上。 头发加几个珠钗一时散了一地。 到此为止原本因为女子哭闹、喊叫、挥舞刀剑甲士逃窜而乱做一团的套院里瞬间鸦雀无声。 而片刻后白氏女本人则扑通一下跌坐在地。 她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居然敢揪着自己头发挥刀还割了自己的发髻。 当然其他人也全都没想到。 一片寂静之中这个居然亲自割女人头发的败类而且是割贵妇人兼某种意义大姨子头发的败类转过身来从容对那些女婢吩咐:“我也是讲道理的咱们各退一步许你们留四个人照顾你家夫人就你们四个立即把你家夫人扶进去……其余人立即入侧院去洗衣服我保证只是洗衣服!等到过一阵子那谁……” 话说到一半张败类忽然怔住复又拎着刀子冷冷看向了跪坐在地上的窦夫人:“窦夫人柳太守和司马夫人已经走了吧?你为何不走?” 头上似乎有些秃的窦夫人抬头来看对方张口无声。 张行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是以为可以借我与思思的关系在此稍作掩护好给你丈夫报仇吧?若是那般你以为我不敢杀女人吗?白氏女又如何?难道要为你一人体面葬送许多兄弟性命?窦夫人看清楚世道吧!” 窦夫人终于摇头言语发颤也更显得秃了起来:“有这个心思并未做成!张三郎你要因为我有这个念头便杀我吗?” “我又不是当今圣人。”张行笑了笑只是摆了摆手。“夫人还请入内休养不要再做纠缠过些日子寻到机会我尽快将夫人送去太原英国公那里……” 窦夫人努力爬起却又跌坐回去倒是两名婢女赶紧上前扶起了自家夫人另外两名之前被点到的婢女匆匆去将地上散落的头发、钗子胡乱捡起来然后匆匆跟入。 其余婢女虽然忍不住哭哭啼啼但失了倚靠又能如何只能集体搬入侧院。 张行收拾完一地鸡毛想了许久复又与尚未散去的亲卫甲士们承诺若是这窦夫人年内不能走便将婢女们直接许配给来自于河北的、如今都是孤身一人的他们……这倒是真的无奈之举了因为他真的不敢保证军纪不敢保证有军士翻墙过去做出什么事来。 真做出什么事固然可以严肃军纪但考虑到眼下这个世道违背这些女婢们的个人意愿强行开释奴籍并做许配恐怕也真是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了。 对她们如此对这些甲士们恐怕也是如此。 一场莫名其妙的麻烦被快刀剃秃头的方式解决继而一夜无言而接下来几日各方面的反馈连续转入却始终有些让人抓不住重点。 房彦朗回信说自己侄子房玄乔如今跟着他父亲房彦让在关陇一带……后者正在做县令……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有渠道跟王怀度说话因为他本人就跟对方很熟一封伪作自己兄长房彦让名义的沟通书信已经随着回信送达。 这算好的。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派过河自行侦察的细作却并没有看到或者听到除了郡守王怀度以外的领兵之人郑善叶没有回来围困澶渊的也是汲郡本地兵马。对汲郡本地豪强、基层官吏的试探得到的结果也都很一致——他们对跟着干了大事的黜龙帮一起造反很感兴趣但是也真没听说汲郡有什么特殊的人物代替王怀度领兵。 这让魏道士很难理解也让他和徐大郎陷入到了某种彻底的无奈之中……这怎么救牛达?真要苦等到下游的周行范和鲁氏兄弟将船只带来尝试水战解围吗?会不会船只到来之前先结冰或者先城破? 然而出乎意料张行心底反而把握稍足了一点因为这个结果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亲自过河一趟去做最后侦察……顺便看看能不能迅速解决此事免得耽误给前方将士转运冬衣。” 十一月初二这一日天气转冷就在黜龙帮两万之众大举涌入东平郡配合着祖氏内应轻易夺取了郡治郓城的同一天尚不知晓黜龙帮义军想遮掩自家名声都再遮不住的张行向徐大郎和魏道士提出了一个建议。 “转运冬衣倒也罢了。”意外的没有换新衣服的魏道士沉默了片刻立即黑着脸反对。“没有你我也能做可是你若是死在河北李枢会不会说是我害了你到时候杀了我去收买王五郎和周公子他们的人心?” “张三哥千金之躯……”徐大郎也勉力来劝比不会说话的魏道士说话好听多了。 “你什么修为?”张行莫名其妙反问了徐大郎一个问题。“竟不能保我平安吗?” 徐世英怔了一下没有吭声。 “问你话呢?”张行面无表情追问不及。“我当日在河上遇到你时不过是正脉通了几条的粗浅修为你当时应该已经是奇经高手了……后来我观苦海而通冲代两奇经杀张含浮马过沽水而通任督二脉举事后连续再通阳维、阴维二脉……你举事后到现在是什么修为?” 徐世英冷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相告:“举事当日勉强凝丹还飞不顺当。” “我就猜到如此。”张行不顾一旁魏玄定奇怪的眼神继续来看徐大郎。“所以区区一条大河你当年事繁不能送我一渡今日竟也不能亲自保我一渡吗?” 徐世英躬身行礼:“徐大愿随张三哥走一遭决不让三哥遭遇差池。” ps:大家晚安……惊讶发现自己这个月居然更了十五万字……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振臂行(10) “我那日便在想一件事情。” 大河上一艘没有立起桅杆的小号方头船正趁着晨间雾气荡漾向前盘腿坐在船头的张行看着前方雾气忽然开了口。“你说咱们黜龙帮掌握的修行者大概有多少?” “总得有……两三百吧?”立在侧后方的徐大郎立即回复。 “差不多。”张行若有所思道。“天下十万修行者一万奇经一千凝丹数十宗师……换到地方上大魏三百州郡以全天下四百州郡一郡便该有两三百修行者……” “东郡和济阴没有这么多……”徐大郎插了句嘴。 “我知道。”张行继续言道。“譬如关陇一带和东都一隅权贵集中他们不事生产自然可以去放心修行所以修行者也更集中以至于窦并妻子白氏女那般居然也是位修行者而且已经到了奇经阶段但又有何用?” “不只是关陇和东都。”徐世英点点头复又认真补充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瞎想总觉得东夷、北地、西北巫族、东南妖族二岛那里修行者似乎也偏多……” “应该不是瞎想。”张行点头应声。“地方再小只要有军有政有教建立了一个军政教中心便会如洼地聚水一般很自然的聚拢起文武人才……或者说为了维持军政中心逼得他们自己的人去习文学武做修行。” “原来如此那反过来说东郡和济阴这类地方学成文武却做不了大官再加上二三十年间百姓一来遇不到动乱二来又被劳役、赋税所折腾没时间也不愿意去熬正脉……那一两个郡出不了一个凝丹也是寻常了?”徐世英举一反三。“至于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其实一多半也是从外地聚拢过来的。” “不错。”张行喟然道。“但其实朝廷根本不需要违逆天道遮蔽修行道路也不需要故意折腾来疲敝民力只要维持着一个妥当的中枢体制给人一个上进的路子很自然的就能控制和把握修行者的主流……修行也好读书也罢不就是为了活的更好吗?所以若是政治清明劳役少些、赋税正常对下面一步步一视同仁起来朝廷只会愈来愈强。” “但他们还是把我们逼反了而我们明知道他们强我们弱也还是反了!”仓促的弃桨声中徐大郎幽幽应道并看向了侧前方。 彼处一只明显大了一圈的内河方头船的影子早已经显现并有桨声自远而近传来。 “我知道但我今日不是想说这个……”张行终于笑了起来。“而是讲我从那日刚回濮阳来时便一直在想一个事徐大郎你觉得咱们黜龙帮这两三百修行者在举事的这一个月间有多少人突破了境界或者加速突破了境界?” 徐世英猛地一怔刚要说什么那边船上已经大喇喇的来喊:“什么人大早上的过河?看你们这个方向莫不是对岸贼军的细作?” “若是细作该半夜渡河才对。”张行笑了笑在船头大声应道。 “倒也是……”大船上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船只也慢慢缓了下来似乎并不愿意招惹麻烦但两艘船还是按照惯性继续接近隐约已经能看到双方人影了。 “而且也不是什么贼军我们是义军。”张行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与人影丝毫不慌反而继续坦荡来告。 出乎意料短暂的慌乱之后大船上居然在两三丈远的距离直接向外侧转向了一句直接的应答都不再接。 张徐二人包括已经弃浆握住短兵的轻甲武士们怔怔看着这一幕一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跟上去。”张行忽然回头下令打破了沉默。 船上的轻甲武士们明显犹豫了一下但随着徐大郎也立即挥手示意却还是立即催动了这艘方头小船跟了上去。 前方船只察觉到了这一点更加慌乱也立即加速只是船只太大因为之前转向所以显得沉重缓慢。 “除龙帮的好汉……你们你们何必呢?大家不过都是吃一份钱粮。”船上那人继续回喊。 “可我们是真给钱粮啊!”张行还是坐在船头不动宛若说相声一般大声回复。“粮库的一半、钱帛的两成是赏钱剩下的依旧吃粮领军饷……” “不是说直接分光家家戴黄花吃大肥肉吗?”另一个声音忽然隔着薄雾诧异喊了出来。 “分光了哪来军饷?要细水长流的。”张行对答如流。“不光是府库没分光往后还要种地收税的……” “那造反还有啥意思?” “当然有意思因为往后一亩地就收一亩地的田赋一家子也就给你算一家子父子兄弟至亲只要三代内没散就按照一户收税……实际上算下来相当于免了六七成的税赋。” “这倒是啊……” “据说还要按规矩清查之前的授田参军的优先……而且还要招募文武入帮让本地人自家做上去当官领兵。” “这往后的事……” “而且我们军饷足额发按照郡兵规制发上个月的除了赏钱正经军饷在济阴的时候就一起发了倒是你们果然能拿全吗?还是说老规矩到什长七成郡卒五成……” “那肯定……” “别说了!”随着船只掉头成功一开始出声的声音陡然响起。“对岸的好汉大家平素都是河上生活经常往来生意也算是半个乡里乡亲……你们别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们……俺们现在回水寨你们不要再跟来了不然遇到许多船又有军官要拿你们的!” “你们都尉孟山公是济阴边上的好汉我们徐大头领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我不怕!”张行依然从容他也就剩嘴皮子功夫了。“我要是被抓了他也不敢杀我反而要带他一起反到时候兄弟一起来如何……” “可……” “往里面带路便是带到水寨正门外头给我们说一声我们停下来雾散后看看就走……也没人知道是你们带的。”徐大郎也忍不住插嘴了。“怎么样?非要刀兵相见吗?” 对面的船只不再有明显的回答而是一阵窸窣似乎在交头接耳只是被大河上的波浪声所遮蔽……当然这不耽误张行和徐大郎身为修行高手真气应用都已经到位很快便听到对面船上终于还是决定屈服以避免伤亡的姿态。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初冬的雾气中小方头船果然跟着大方头船来到一处地方然后堂而皇之的落浆却不下锚只是随着波浪摇摆晃动时不时的再划几下往上游走一走罢了。 其实水寨没什么好看的大河就这么宽晴日里隔河便能看得妥当尤其是这个水寨明显是借用之前澶渊的渡口区区几日除了立个栅栏也不可能有什么大的花样偏偏里面的规制很多往来两岸的本地人早就烂熟于心。 但很显然张行和徐世英意不在此。 太阳升起雾气一如既往的快速被刺破、消散很快这只能承载十几人的小方船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因为这个位置加上这么一艘内河最常见的运输船只很难不让人怀疑只是一艘官军的船只遇到了什么问题。 实际上已经有人主动从营寨里出来准备帮助自己的战友了。 “城上应该能看到这里吧?”张行手搭凉棚看向了东北方向的澶渊城。 “不好说但差不多。”徐世英也大约比划了一下。“张三哥要做什么?” 张行回头一努嘴唯一一个跟着张大龙头上船的武士立即便将一面红底的旗帜从怀中取出来。 徐大郎怔了征但马上转身接过然后亲自寻了一个干净船桨拿绳子套好将旗帜系在了上面并交给一名亲信武士。 后者接过来复又小心绑到了船尾放倒的桅杆头上然后缓缓扶起了没挂帆的桅杆。 须臾片刻红底的“黜”字大旗便在初冬温暖的阳光下开始随小风鼓动了起来。 水寨开始骚乱无聊的张行没有用背上的惊龙剑而是借了一杆铁枪伸入脚下水中开始无聊的、大量的释放寒冰真气时不时还搅动一二。 徐大郎也只是歪头来看张行玩把戏丝毫不做理会。 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一艘大方船也以秃桅悬挂大魏旗帜然后击鼓出寨小方船上众人按照命令稳坐不动。 等到相隔十余丈上面的人开始架弩之时张行忽然起身将手中铁枪高高抡起甚至踩得船头一沉早看的清楚的徐世英毫不犹豫宛如鲜活蟒蛇一般的长生真气自双臂探出卷起铁枪上部然后二人上下合力只是奋力一推便把那根大铁枪歪着掷了出来。 没错铁枪是歪的从枪身到枪头全是歪着飞起来的而且在空中翻滚了起来方船上的人看到之前那一幕其实早猜到是有高手运真气投枪但眼瞅着枪身这般如风车般歪斜着飞来还是忍不住当场发笑。 这般准头便是有修行高手又有个屁用? 巴不得你再扔几个真气耗尽方便生擒呢! 然而笑声未停随着铁枪周遭的长生真气散去船头上的人便觉得那歪着的铁枪周边猛地一闪光继而风声如雷宛如什么巨大重物破空飞来一般。 船上武士刚刚敛容还在茫然便顺着那花里胡哨的大铁枪轨迹看到船头一名自家军官被飞来铁枪隔着两尺距离凭空砸翻在船头甲板上继而上半身又被带着砸入了甲板内部变成一团烂肉浆糊偏偏下半身还完好尚在倒立着抽搐。 这还不算铁枪砸入甲板凭空停了一瞬随着木板断裂居然又往下面船舱做翻滚顺带将那军官上半身的内脏、血肉给粘连着滚入内舱。 甲板上的人目瞪口呆下面的桨手却已经哭嚎起来了。 “是冰!好大的冰坨子!” “还插着枪……” “船舱破了……” “沈七哥的腿被压着了。” “怎么全是血……还有肠子……咋还有脑袋?” “俺不干了!” 到此为止上面的甲士这才醒悟是怎么回事只是依然不晓得那冰坨子滚下去的时候带走了张伙长的上半身到底是因为冰坨子自己沾到了还是因为长生真气黏人的缘故…… 当然了这种技术性问题只是一闪而过被这么透心一砸船上四五十人只死了一个却再也不顾其他直接在更高的指挥者也就是之前自请出击的一名队将示意下仓皇掉头。 “其实不如投石机。”张行喟然一时。 “投石机是什么?”徐大郎好奇来问。 张行微微一怔居然被当场问倒……他才来这个世界三年不到也没有亲自参与过大规模攻城战有些东西委实没有注意到只是想当然而已……譬如上次云内之围张行就没有看到投石车只有云梯、撞木之类还以为是都蓝可汗远道而来也早晓得自己很快要走来不及起砲罢了。 但是现在随着徐大郎的一声询问张行转而意识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在这个世界的攻城战中凝丹和奇经高手的存在使得需要大量物资长期准备的类似战争器械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研发的需求。 所以才有白有思太爷爷与东齐神武帝大战时花里胡哨的工程手段与应对。 那么反过来说铁甲劲弩是对待凝丹以下修行者的利器投石车和弩车可以不可以成为改变时代的玩意? 它们能对付凝丹高手吗? “你不知道投石机吗?”半晌张行方才小心来问。“那巨弩呢?” “巨弩当然知道也有人造过。”徐大郎认真以对。“老早便有人觉得劲弩杀凝丹以下修行者那巨弩自然可以狙杀凝丹高手……可凝丹高手行动太快普通人很难操作瞄准真要狙杀不如同等修为者放暗箭偷袭……慢慢的事情就又回到高手对高手的地步。” 张行缓缓点头暂时按下心思。 而与此同时就在两人淡定交谈的时候对面水寨、路上大寨以及城上早已经被之前的动静所惊起变得胡乱和嘈杂起来。 “接下来应该是要主将下令才能出击了而若是两刻钟内他们都还不能出兵船驱逐我们那便是军无战心或者说自家指挥不畅到了一定地步……”徐大郎回过神来看了一阵认真来言。“若是那般其实咱们可以不等自家水军调集小船尝试突袭放火!甚至可以尝试上游、下游冒险渡河以八千众突袭!一举决胜!” 张行不置可否反而追问:“若是一个时辰都不驱逐咱们呢?” 徐大郎沉默了一会摇头出声:“如果一个时辰都不出兵我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因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太守王怀度本人根本不愿意打。”张行脱口而对。 “这是自然……可若是不愿意打为何来了这么多人?”徐大郎无语至极以手指向了眼前太阳光下规模庞大、将澶渊城完全封锁的水陆军寨。“所以不还是回到了之前那个问题吗?便是王太守本人不愿意打、没本事打也应该有个能说动他的人推着他打才对只是不知道是谁……” “所以若是那般那个人自家就下令好了……对也不对?” “自然如此……张三哥不是为此来的吗?” “那就看着吧!”张行重新坐到了船头。“只是可惜没有从濮阳城里请一副吹打也没有酒菜摆上……” 徐世英沉默不语。 然而等了一个多时辰居然没有一兵一船出来一面是一艘只能承载十多人的小小平头船挂着一面红底“黜”字旗一面是水陆俱全不下万余人的官军大寨……双方静坐一时宛若对峙。 日头越来越高张行也懒得再等他站起身来就在船头撒了一泡尿然后转身下令: “走吧!让你的人走孟山公的路子把房彦朗的那封信交过去就说我张行愿意与他王太守今日傍晚河畔当面一会和平解决澶渊之事如若他来我保证黜龙帮一年内不碰汲郡也给他一个对人交代的法子;而若他不来我便让成功进取东平郡的大军折返先全取汲郡为上!届时刀枪无眼不论贵贱一视同仁。” 徐世英满腹疑惑但此时接到这番命令却也振作一时。 倒是张行随着方船轻轻摆动转回河南方向反过来笑问:“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徐大郎倒也坦荡。“便是王太守本人颟顸不想惹事但为什么那人不出兵?他若是无能又为何能催动王太守出动大军那般利索?” “其实很简单那人不在这里甚至不在汲郡。”张行失笑以对。 徐大郎微微一愣陡然醒悟但立即又追问不及:“可若是此人不在前线甚至不在汲郡如何能让王太守那般老实之前刚刚退兵立即又来?” “因为对方是个上官有本事、有手段、有出身、有才智的上官。”张行继续笑对。 “可若是这般……”徐大郎再度醒悟然后再度疑惑。“为何王太守之前敢趁机撤兵?” “因为这是个位置尴尬的上官。”张行回头看了眼身后跟出来的两艘兵船依旧回复从容。“王太守碍于某种缘故不得不从对方直接的言语或者文书可从根本上他是不愿意听对方指派的……考虑到撤兵再进军之间只有两日此人必然又在汲郡邻近州郡……你想到是谁了吗?” 才智卓绝地位高超对黜龙帮举事似乎颇为在意可指挥起河北的郡守却不尴不尬……徐大郎这个时候再猜不到便是傻子。 但猜到之后他反而紧张到心乱如麻然后即便是在船上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小心来问:“张三哥的意思是催着王太守动弹的乃是荥阳的大张相公?” “还是叫人家张相公好了。”张行语气淡然。“另一位张相公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的。” 徐大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原因再简单不过他对张世昭紧张到了极致而眼前的人却一点都不紧张这个时候说一些调兵之类的话注定无用。 但偏偏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跟王太守谈和然后请李枢把主力带回来省得一夜之间兵临城下。 “可若是他……”停了一阵子眼看着小船即将靠岸徐大郎满头大汗还是把这话说了出来。“咱们……咱们是不是该让李龙头把兵带回来?就不去顺着济水往下打了?” “为什么?”张行坦然反问。 能为什么?那可是公认的皇帝智囊、当年几乎以一己之智当了十万兵的张世昭张相公! 他徐世英心里虚! 但这话怎么说出口? 船只靠岸张行先跳了下去徐世英也跟着跳下去上面的士卒开始解旗张徐二人在滩上稍立。 而张行似乎也不准备卖关子而是终于再笑:“徐大郎你也不要过度紧张我问你若是他是你想的那般可怕为何连一个王太守都管不住使得王太守抓住说法自行撤了两日兵?” 徐大郎此时方才勉强回复心境然后若有所思:“所以是此人徒有虚名?” “不是。”张行敛容解答。“我亲眼所见这是个顶尖的聪明人。” “那……” “我再问徐大郎你一件事为何东境要称东境中原要称中原河北要称河北?”明明是在解释可张行再度开口反而显得匪夷所思。 “这自然是……” “不仅仅是天然地域……若说河北还算是大河相隔那中原和东境怎么做的区分?和江淮呢?”张行认真追问。“而且为什么之前我和李公举事前一再强调不让你们过界去梁郡和荥阳?” “是朝廷分路。”徐大郎强迫自己认真思索然后果然给出了正确答案。 “是朝廷分路。”张行负手点头。“自白帝爷起天下便一直是州郡县三级制度到了大魏一统天下那位先帝爷先废郡改为州县然后到了如今这位圣人又改为郡县但还有总管州、还有亲王遥领郡还有巡视地方的十五道监察御史改了废废了改的便是靖安台巡组也有一套说法……而无论怎么分咱们西面和南面的梁郡、荥阳还有南阳、淮阳什么的都是隶属于所谓中原地带在朝廷那里都属于所谓东都俯瞰的近畿之地与关陇持平总是跑不了的……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暂时不动梁郡分毫的缘故也是不想在汲郡继续惹事的缘故。” 徐大郎彻底醒悟。 他本就是个伶俐人一点就透的。 简单来说就是不同地域或者地区在朝廷那里就不是一群人负责的重视程度也不是一回事。 真要是放在寻常你造反了甭管是天涯海角大魏直接几万甲士就推出去了。 但是这不是天下反了一半吗?不是朝廷如今正半瘫痪着吗?那么哪怕只是几十里之隔你在东郡造反与在梁郡造反于朝廷看来就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管住手很可能就能多获得数月的喘息之机。 甚至徐大郎毫不怀疑黑榜上比张李两位还高的那位伍惊风如今必然是东都眼中第一个钉子因为他造反的地方在南阳而且都快把南阳打光了……东都那边暂时缺兵不把南阳拔下来还真不一定会来打黜龙帮。 至于河北其实也本不该来沾的这不是张李二人(可能还有他徐大郎自己)失败主义上头一心想着失败后跑路河北吗?所以明知道汲郡和魏郡在河北地区地位特殊但还是没忍住澶渊的诱惑。 这可是东郡对岸天然的转移据点。 但还是惹出事来了。 “所以……”徐大郎回过神来认真以对。“张相公不是不聪明而是权责受限……他在荥阳坐镇只能管得住近畿几郡!” “他要是管得住近畿几郡咱们半月前就挨打了!如何到了眼下还能这般自在?”张行摇头以对。“依我看他能在荥阳控制半个郡让自己坐的安稳些就已经不错了!近畿是曹皇叔亲自管的!他又不敢回东都……以他的身份回东都要出乱子的曹皇叔也不会容他!而他坐着不动又坐实了自家坐蜡失权的困境近畿也好河北汲郡那边也罢自然愈发轻视他!” 徐大郎微微叹气。 这就是问题所在不是他不聪明也不是他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逻辑而是他既不懂高层那里的游戏规则一时间里也很难将视野调整到更高层面来看问题。 但他才二十出头往后有足够的机会用高视野来看事情。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眼看着旗帜收好张行对着徐大郎下了结语。“张相公再聪明再有本事也架不住遇到了那么一位圣人直接去江都了他怎么办?大局不在他时运不在他根基不属他他能隔着河、用积威支应着王太守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对付我们要我说这已经很了不得了。而咱们也该大着胆子做一回夹龙须的浅水虾才是!” 放下许多心来的徐大郎重重颔首。 下午时分王怀度同意见面的讯息与义军直接突入东平郡郡治的捷报同时抵达濮阳城外的渡口。 张行毫不犹豫与徐大郎一起再度渡河然后在傍晚时分的汲郡临河县郊外大堤上见到了便装而来的王怀度。 后者身侧最少带了七八十位铁甲劲弩长枪俱全的精悍之士而且只在马上遥遥来看。 “中间的便是王怀度左边那个是孟山公我跟他说几句或许可以动摇他。”徐大郎以手指向其中一人。 “不要管他几句话的事情说完以后成与不成都走。”张行摆手以对直接上前遥遥相呼。“王公我当日杀张含是为天下除贼阁下守土有责份属自卫此番又是我来邀约何必顾虑?若是信我还请上前私言一二……” 说着居然是孤身上前十余步立在堤上。 王怀度等了一等想了一下然后缓缓打马向前但也不到跟前而且也不下马。 张行倒也无所谓直接来问:“王公逼迫你出兵的应该是张相公吧?” 王怀度一声不吭只是捻须点了点头。 “恕小子直言皇叔与圣人两立若是河北东面与北面诸郡还可以搬出陛下的名义然后仗着幽州、河间大营的兵马推着薛李两位大将军来与皇叔做抗衡可王公在汲郡难道能躲得过皇叔吗?这个时候张相公的位置有多尴尬王公难道不知道?”张行恳切来问顺便往前走了两步。 王怀度再度点了下头表情也和缓了不少……很显然这个年轻的反贼到底是中枢那里厮混过来的一针见血跟那群乡下土豪根本不是一回事……实际上整个汲郡上下能知道他这份难处并说出来的还真没见到呢。 “我听东都的熟人说张相公已经准备跟着皇后的御驾南下江都了这个时候王公敷衍一下就罢了怎么非得要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呢?”张行继续来问顺便又往前两步。 “守土有责澶渊到底是我的治下。”王太守终于开口。 而这一开口张行便晓得此事已经成了七分。 “此事其实简单。”张行笑道。“我让一个澶渊本地的人出来当个头伪作降服回王太守重新换上大魏旗帜就是了然后太守不必来伐我也保证黜龙帮上下无论任何军政干碍绝不出澶渊县外……这样便是张相公又怎么逼迫王公?” 王怀度微微一愣。 “便是澶渊钱粮缺失也可以包在军粮消耗中嘛。”张行继续来劝。 “但此事万一露馅……便是曹皇叔那里……”王太守再度开口还是有些为难。 张行也不惯着对方直接来笑:“王太守只怕曹皇叔不怕我们这些反贼吗?不瞒王公昨日李枢李龙头已经进取东平郡得手郓城易主巨野泽六万三征旧军都已经降服……这件事情往下游稍作打探便能知晓……所以只要我们想随时可以渡河过来玉石俱焚!” 王怀度叹了口气立即正色反问:“那你们为何不直接来呢?” “当然还是害怕惊动了曹皇叔。”张行坦诚以告。“但绝不是怕了王太守你那一两万郡卒。” 王怀度沉吟不语。 “王太守。”张行忽然再往前两步开口。“王太守是信不过我吧?” “尔等贼人我是官……”王怀度愈发叹气不及。 若是这般你丫来什么?而且我步步进逼你怎么不跑? 张行心中无语不耽误他笑靥如花:“如此我立个誓言吧!王公稍安勿躁……我且取剑来……” 你既是贼立誓又有什么用? 王太守心中无语瞅着已经逼到七八步外的对方拔出一把无鞘剑来更是紧紧拽住了马缰准备立即折返以防被绑架劫持。 但对方下一句话却硬生生把他拽住了。 “这把剑正是惊龙剑当日齐王殿下做靖安台西镇抚司少丞时我为他属下伏龙卫副常检素为心腹。”张行看着手中的无鞘剑微微叹了口气同时惊到了身前身后两人。“三征之前殿下怕天下有变才将此剑托付于我。” “齐王……”王怀度到底没有忍住惊慌失措。“齐王赠你此惊龙剑?这是惊龙剑?” “然也。”张行伸出剑来指向了身侧大河丝毫不做多余解释。“王公若是不信我我便执惊龙剑引真气指大河为誓……如何?” 王怀度愕然无声——这其实已经是被齐王这个讯息变量给弄糊涂准备假装糊涂答应了圣人和皇叔再加上齐王水太浑了。 而张行毫不犹豫将寒冰真气释出真气卷过手中平平无奇的惊龙剑带起一条剑芒然后指向了大河: “今日张某指大河为誓一年之内王公但在汲郡坐镇一日则黜龙帮一日不过澶渊半步并与王公日夜为善若有违誓大河见证当吞我入波死葬鱼腹!” 一言既出王怀度刚要言语孰料河上忽然风起浪潮叠加滚滚向东。 远处的人不晓得只是诧异去扶衣冠之类的唯独王怀度与徐世英一前一后当即目瞪口呆便是张行都慌了赶紧收了剑仓促负起。 好在收了剑以后风也没停不然怪吓人的。 “那就这么说了?”张行收敛心神趁热打铁。 王怀度犹豫了一下低声以对:“其实有两件事情……” “王公请说。”收了剑的张行立即快步上前恬不知耻的抱住了对方的马脖子言辞恳切。“王公但有所言小子当尽力为王公分忧……” “有个叫李亭文的之前是东郡的驻郡黑绶逃去了荥阳又被张相公派来传递讯息……时不时的会往来汲郡与荥阳也会去东郡打探消息……如今正在营中想要退兵他是个麻烦。”王怀度强压不适低声相告。 “我晓得了。”张行立即应声。“今日王公回去就告诉他说我们有信使给王公要拿前东郡都尉窦并的夫人白氏二娘做说法威胁王公退兵……只让他连夜来濮阳城打探窦夫人下落便可剩下的交与我们便是。” 王怀度点点头忽然又愣住:“白家二娘果然还在你们那里?” “白家二娘与我有亲戚”张行依旧恬不知耻面色如常来对。“本就是想在我那里躲一躲兵乱日子过得极好……不过我那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此事之后我让白二娘自己渡河来届时还要劳烦王公把她送到英国公那里也就是王公家乡太原哪里去……曹皇叔对英国公也有成见就不必送去东都做人质了。” 王怀度再三愣了愣一时心乱如麻然后只能点头便欲打马折返。 却不料张行是个热心的居然拽住马头追问:“还有一事呢?请王公务必许小子为长辈分忧。” “哦。”王怀度这才醒悟立即来说。“我三弟怀绩……十余年前忽然辞官离家自此杳无音信据说是访问真龙神仙去了……你有惊龙剑说不定有些门路若是有机会遇到他替我喊一声让他尽早回家……我见到修行上有门路的不管是谁都要说下此事。” 说着居然有些黯然之态。 张行自无不可。 就这样日落之前双方宾主尽欢各自离去。 到了晚上徐大郎亲自坐镇李亭文刚一入城尚未抵达白氏二娘所居府邸便被直接拿下然后连夜枭首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ps:晚了八个小时的六一祝福……祝大家儿童节愉快!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振臂行(11) 杀了李亭文后第二日一早在城门悬首为人所察觉前张行就让徐大郎将白氏女一行人包括侧院里洗衣服的女婢们送过河去……他可不敢让贾越那群人带过去甚至先将人调度了别处……只能说好在有言在先外加时日尚短了。 而随着白二娘进入了对岸军营前濮阳令、如今的黜龙帮右翼头领兼濮阳副舵主关许也在随后成功进入了被围困的澶渊城内与牛达以及澶渊本地的义军做了交代。 到了下午就有汲郡都尉孟山公进去“招降”了。 但这件事情也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一些当日卷了澶渊联络黜龙帮的本地义军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愤怒因为他们并不只是澶渊人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汲郡其他地方包括邻郡武阳郡的豪杰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卷回老家去! 对此与这些人经历了断断续续快一月围困的牛达颇有些尴尬和羞愧然后应对失措。 倒是关许这个老官僚态度从容处置妥当他主动提出留去自由而且离开的人都会给钱、给粮、给军械并保证这些人必要时随时来澶渊落脚举城和围城的功勋也会牢记在账簿和……呃张龙头心里。 这才算是把事情大约压了下来。 又等了一晚上第二日中午才正式“招降”成功不过这日下午城头上刚刚易帜汲郡的郡卒便迫不及待的撤回了……看来在做生意和守信誉方面倒是官军比义军更爽利。 但事情还没完张行当晚又亲自过河一趟与牛达做了安慰将比较特殊的澶渊正式划归了濮阳分舵允许他与关许两个人相机处置并暗示等李枢那边多了一个大头领后立即将他牛达补入右翼大头领这才算是稍微维持住了团结。 没办法这就是缝缝补补凑凑活活的大龙头生活。 澶渊不给牛达还能给徐世英要不给魏玄定?又或者你有那个实力自己吞下去?唯一有资格当钉子的小周偏偏还在下游晃荡呢。 而十一月上旬刚刚解了澶渊之围翌日一早张行复又马不停蹄几乎是立即带着三千众折返却是率部往济阴又走了回来徐大郎也立即率部向西回到了白马并继续往边界布置部队与张行的布置形成联动、构成防线……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别看某人口口声声的说什么龙游浅水遭虾戏要去夹人家张世昭的胡子但心里其实还是会担心担心会不会突然间梁郡、荥阳就有数万兵马涌了上来将所谓黜龙帮如火如荼的大局给一盆洗脚水浇灭。 只能说好在事情没有那么离奇——最起码梁郡那里对造反的济阴和东郡只是保持了近乎痉挛的紧张而不是什么有效而果决的反击。 其实张行刚一抵达济阴就有来自梁郡的好汉来凑热闹且不说这些好汉注定无功而返的意图只按照他们之前告的黑状来讲其实之前义军集结却又转向北面以后济阴各地一时空虚当时正经过梁郡的济阴逃亡官吏和部分梁郡本身的中低层官吏都曾主动进言太守曹汪建议后者集结郡兵和领内屯兵北上济阴一击而定。 说句良心话如果曹汪真要是敢来不敢说黜龙帮就此崩了但最起码陷入在东郡和济阴这里持续拉锯个一年半载落得跟前半年其他义军卷了半个郡、一个郡就无头苍蝇一样的处境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是因为曹汪本身是远支国族按照那位曹皇叔的性格一定会予以支持的而他治下梁郡又是中原-近畿一带的大郡人口繁茂、农业与商贸发达而且因为涣水转洛口仓的那段人工渠的交汇口在此所以还有两支各三千人的正经屯军有两位鹰扬中郎将在此。 然而事情没有如果曹汪犹豫过然后没有来只是选择了谨守本郡。 而这个结果反过来讲倒是在张行、李枢等人的预料之中的。 这不是说两人多么料事如神而是说事到如今大家早就看出来了眼下这个遍地义军局势从来都不是什么义军多么强大也不是什么官军多么拉跨。真正导致各处义军蜂拥而起甚至出现几十万人围攻登州成功东都南向通道南阳堵塞以及黜龙帮这群反贼坐拥两郡而无人来管的局面本质上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作为这个时代统治体系核心的皇帝自己主动放弃了北方和大部分中原躲到了江都。 皇帝自己把局面弄坏后失去了收拾起来的信心选择了逃避几乎相当于他自己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天下……那么虽然大家都还看着曹皇叔可曹皇叔是能那么轻松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权体制的吗? 勉强建立起来以后西北和东南如何架构平衡? 更重要的是局势闹到这份上江东就能安稳了?关陇内部人心能压住? 当然这些就扯远了回到最根本的问题上就是除非有直接的圣旨和明确的东都南衙指示这些地方上的郡守、中郎将大部分只会安坐不动或者敷衍以对。而谁又都知道大魏三百州郡怎么可能直接给州郡长官直接指示肯定还是会动员野战部队任命主导数个州郡的行军总管来进行全局扫荡的……那么说白了他们也只是打工的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维持下局面已经属于对得起天地良心并非所有人都有那个为国尽忠的决意。 实际上被动面对时代浪潮能够鼓起勇气面对那个决意的已经属于豪杰了……之前的宋昌就是这种人。 而如果能够不顾个人前途与安危主动迎上时代浪潮的哪怕他是站在历史浪潮的对面那也算是彼之英雄了。 十一月中旬张行开始在济阴、东郡两地清查田亩、户口准备重新授田……这不是什么创新的事情而是大魏甚至是大魏与东齐的前朝一开始便尝试推行的制度最后落地在大魏身上罢了所谓土地国有按照丁口男女分配到户然后按照户口出役并按照与丁口关联的田地交纳田赋。 朝廷甚至允许普通人将授田转租出去只要他们不耽误交税交赋就行。 这是很好的制度最起码以张行的脑袋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的而他现在要做得只能是尽量开释奴籍、公平授田然后按照真实情况决定田赋并允许之前被拆开的户口合并罢了——而且有一说一一亩地当两三亩地一户拆成三户这种极为恶劣的破事基本上是那位先帝爷干出来的尤其是他晚年脑子一热还专门借用奴籍给有官阶的人开了兼并土地的口子反而是当朝圣人登基后赶紧把口子给堵上了。 与此同时李枢和黜龙帮的主力则在东平郡横扫地方几乎所有县城、军寨都望风而降而李枢也迫不及待的兵分两路一边开始尝试招降巨野泽中的三征溃兵且大有成效一边尝试往济北、鲁郡伸出手来。 竟是片刻不停。 还是同一时间东都在烧熔金柱重铸金银铜钱与兵刃并开始大举招兵并以靖安台巡组为力量大举搜括东都豪门奴仆……每得一千人便迫不及待送往南阳彼处有刚刚带着几千兵过去的老将吐万长论他将负责镇压阻塞了东都与南方咽喉通道的反贼伍氏兄弟。 依然是十一月的中旬齐郡这里来自登州知世郎王厚的大股义军也就是俗称的知世军终于浩浩荡荡越过了边界然后逆着济水大举向西进发。 王厚亲自过来是有原因的来这么晚也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他在与高士通、孙宣致两名河北义军统帅的政治斗争中落了下风……高士通拉拢了孙宣致确立了两人大头领和二头领的位置然后来压王厚。 王厚害怕被吞并也没有火并的能力尤其是登州各地的府库已经被瓜分完毕便干脆主动率众向齐郡进发——在这之前他的一些部属已经成功占据了齐郡东部的两个县过程堪称不费吹灰之力这也使得他们的进军显得生气昂然。 “程大郎还没来吗?” 济水南岸上午时分身材矮壮穿着全副甲胄却专门又罩了一件红色锦背裆的知世郎王厚忽然在马上回头怒容满面。“告诉石子江再派人去要是程大郎还没来就让他亲自带北岸三万大军去程家庄来请!” 旁边亲信闻言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大约一刻钟后济水北面裹着头巾、穿着甲胄的二当家石子江得知了王厚的军令立即答应却在传令兵走后驻马在一旁的小坡地上沉默一时并纹丝不动。 “二当家不想去叫程大郎?”此时自有心腹头领上前询问。 “不是。”石子江回过神来从身前数不清的辎重、牲畜、车辆上收回目光略显烦躁。“程大郎这厮自以为是只当自己攀上什么除龙帮就小看我们谁也不理会活该吓他一吓盘他一盘但是大头领自从打下登州以后便再没有当年在临沂的兄弟情分了……明明我是二当家明明是济水两边一起进军却只让我管辎重、管猪牛还让我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那心腹犹豫了一下一时苦笑:“我倒是觉得大当家倒没想着最后一条毕竟他现在连二当家你都不在乎得罪了如何在乎程大郎?” 石子江怔了一下却也苦笑。 两人对着笑了一会那心腹主动开口:“要不我去一趟?” “不用了得罪人就得罪人吧。”石子江叹了口气。“大当家既变成这样我反而不能跟他学了……而且程大郎这厮没必要再给脸了我亲自走一趟咱们一起去。” 心腹当然颔首。 就这样济水北岸大军忽然改道转而向北直接往程大郎地盘而来而程大郎何其精细早早知道却是慌乱率部迎上。 双方在济水北岸蒲台县与高苑县的交界处会面……甫一见面程大郎便拿稳姿态直接翻身下马主动行礼问好。 石子江立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却并不开口。 倒是他的心腹头领打马上前也在在马上不动只是似笑非笑:“程大郎你好大的威风之前在登州不告而别现在知世郎王大当家三番五次请你你也不动逼得石二当家亲自带三万大军过来你才来接……是不是觉得自家攀上什么除龙帮高枝了还是说跟传闻中一般你已经投了河北人?” 程大郎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没想到会这般不给脸一时居然怔住。 但还没完呢。 那心腹头领见状笑了继续来言:“甚至还有说法说你程大郎想方设法停在这里是跟张须果有联络……专门等我们前方交战时在后面出兵去了我们辎重断了我们后路……是不是?” 程大郎心中愤怒却反而只能低头拱手:“周老大你这话便不地道了……俺自然是有私心可谁他娘的没点私心?这世道乱成这样俺自家乡里乡亲害怕出事拽着俺拖延了事情怎么就要给俺栽一个跟官军私通的罪名?” “程大郎你这话就可笑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乡里乡亲都在这里不跟咱们东境兄弟走为何要入什么除龙帮?那除龙帮的首领李枢跟张行一个是关西人一个是北荒的算是怎么回事?你莫要说你入帮的时候大当家没给你口信……无向东夷浪死没听过?王大当家才是天底下第一个反魏的!” “周老大人要讲道理的那个时候俺入黜龙帮是因为当时张龙头亲自找过来而且蒲台军是他的手笔就在对岸不从不行可你们知世军却隔着一个登州在琅琊……” “好了。”就在这时石子江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只是居高临下来看程知理。“现在大当家让我这个二当家亲自来请程老大了程老大怎么说?” 程知理立即应声:“当然是带着俺这五百骑兵跟蒲台军划清界限好跟石二当家走一遭给知世军效力当先锋。” 石子江点点头却又摇头。 周姓心腹会意立即开口:“不可能只是这般的否则大当家、二当家颜面在哪里?程老大你要为之前失礼赔不是才行。” “这是自然俺这里有三百两……”程大郎当然早有准备。 “三万人既然来了今晚上便让我们宿在北面这些庄子里吧!”石子江忽然二度开口。 程知理抬起头来怔了一下目光扫过对方身后乱糟糟同时却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心下冰凉……须知道这些天十几万知世军从前方济水两岸经过尽管北岸人少尽管没有切实经过他视为根基的这片庄园却已经因为小股部队的骚扰焦头烂额了。 所以他如何不晓得只要这支大军进来必然是如张行信中所言要将自家视为根基的这片地方给弄得稀烂? 一念至此程知理朝石子江再度躬身言辞诚恳:“石二当家我愿意拿出家里所有金银绝不藏私只求二当家稍微高抬贵手放我乡亲一放……人太多了。” 石子江嗤笑一声想了一想似乎一时间犹疑不定。 “瞧程老大说的。”周姓心腹也显得不耐起来。“怎么就你家的庄子那般金贵?既是要做大事的便该学着其他好汉卷了金银、烧了宅子、牵了猪羊一起走才对!若是不服便拿出在河北击败张金秤的手段来了断了我们这几万人或者干脆把我们知世军十几万一起了断再来说话!” 程知理低头不语只是维持对石子江的躬身姿态……说句不好听的他还真想过反抗动员起蒲台军趁对方不备直接晚上动手突袭便是。然而真要是在这里打起来几万人成了溃兵济水下游和大河下游之间这般狭窄自家庄园和周围服从的乡里怕是要遭更大的殃。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屈服姿态。 “算了。”果然在心腹适当的施压、羞辱后石子江三度开了口。“这样好了金银适当的送一些就行了这世道金银往哪里花?你只将附近庄子里的猪羊马牛驴鸡犬全都赶出来……牛马驴拉车猪羊鸡当肉食狗子夜间放哨……这是最低的限度了。” 程大郎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 “今晚我就在这里安营明日一早把牲畜和金银都带来……咱们不要弄虚的做藏私。”石子江见状终于下马却是做了最后通牒。“到时候我们会派哨骑进去看若是发现藏太多我便发兵自取。” 说着居然直接回头下令让人大下午的就地安营扎寨了。 程知理恍恍惚惚回到庄内思索片刻定了主意便让人去喊就在渡口的周、郭、鲁几位头领连着刚刚过来的房彦释一起做通知。 “所以程大头领的意思是你要从头伏低做小将六畜交出去?”周行范诧异至极。“还要跟他们一起去打齐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程知理略显尴尬。 这下子便是郭敬恪也有些受不了了:“程大头领张龙头写信给你说义军过境根本约束不住让你早些搬到河北守着蒲台立身你说乡亲乡里刚刚秋收都不愿走再看看;月前李龙头也让房头领传话让你早点过河让过王厚他们往豆子岗进军然后等着李龙头他们打过来随时过河再来呼应你还是不愿意动;如今更是要从了他们岂不是让我们几位头领许多船只白白在这里陪你空耗?” 程知理到底知道自己理亏只能低声解释:“这些是我不对我没有眼界和决心但此时这个样子也只能如此……我一走庄子就开始搬庄内尚有些金银决不让水军的几位兄弟空捱!” “这是金银的事情吗?”鲁氏兄弟里的老大鲁大月实在是没忍住。“是功勋!若是一开始还能计较个金银可上面三个郡都拿下了若是俺们兄弟和小郭、周公子他们都跟着两位龙头如今也是一县一城的长官了!周公子说不得都能做大头领了!” 程大郎愈发尴尬便欲再言。 “程大头领是大头领是张龙头和李四爷指认的蒲台军首领真要是想做什么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在这时自从上旬回来以后便一直沉默寡言的房彦释忽然开口却意外的语气平淡而语义则意外的严重。“只是程大头领你毕竟是黜龙帮的大头领此番跟着知世郎的知世军往齐郡打到底算什么?黜龙帮什么时候成了知世军的马前卒了?” “胡说什么!”程大郎勉力来答。“我自然是黜龙帮的大头领只是为保乡梓一时不得已装样子罢了怎么可能真为他们效力?莫忘了之前去打登州帮里也是许的……这次和上次有什么区别?想来便是两位龙头和那位首席也都会体谅我老程的也请诸位头领尽量体谅一二。” 话到这份上众人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只能面面相觑。 就这样最终还是按照唯一一位大头领兼当事人程大郎的方案来做六畜被赶出来一半送上船连夜运走一半送到军前八百骑兵也一分为二三百过河五百骑兵也随程大郎去了知世军内……果然石二当家见到六畜数量并未真的派兵过来清点而是直接带着程大郎往前方去追赶王厚去了。 而知世军一走程大郎家中那位老都管便督促着程氏自家的庄子和最亲近的庄园往河北迁移但效果依然不佳却反而无可奈何了。 “程大郎这个人本事是极大的当日只觉得武艺、军阵、处事比单大郎、徐大郎、王五郎都要强一些现在看来却有些弄不清根本迟早要在大节上吃大亏的。”隐隐为这支拼凑水军之首的周行范立在船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河对岸到底是没有忍住那一口气。 “人不经历些事情如何会懂一些关节而且也有他自家领着蒲台军单独在下游过于独立的影响。”出乎意料居然是郭敬恪主动来劝。 周行范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多言……他知道郭敬恪这很可能是肺腑之言但这不耽误此人昨晚接受了程大郎的馈赠将几十两黄金、几百两白银纳入私袖与之相比不要说自己和房彦释了就连鲁氏兄弟都晓得分出一半来给辛苦许久的水军兄弟做个散财。 只能说人不经历些事情果然是不懂一些关节的。 便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不还是有一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程大郎来了就好来了就是自家兄弟这五百骑兵也顶好过几日我与他们几个说说一定给你三当家、四当家做做……可还有事吗?” 隔了一日晚间时分就在程大郎家乡还在勉力动员搬迁的时候齐郡长山县境内一座矮山上身材矮壮的知世郎王厚眯着眼睛看着来人居然分外满意。 这是因为身前这位名头好大的程大郎一改之前在登州时的不冷不热上来就毕恭毕敬不光是言辞卑切还一个劲的称颂知世郎首倡义军的大义天然为天下义军领袖甚至主动提出也就是眼下缺少渡河船只否则破了齐郡后一定带路过河尽量将那支蒲台军取来为知世郎王大当家效力。 当然了最主要的一点是程大郎主动表达了愿意做先锋率部为西向进取先头的意思。 “其实还有件事情。” 看到王厚意外的好哄程大郎想了一想就在对方跟前拢手言道。“来之前属下将附近庄子里的上万头鸡鸭牛羊犬马驴都捐了出来……而属下以为别的辎重倒也罢了这些牲畜便于活动应该都放在中军才对这样才方便取用。” 王厚想了一想立即去看石子江:“程大郎说的有道理二当家你回去明日一早就把所有牲畜送到这边来……” 石子江欲言又止却只能应声。 毕竟这支义军唤作知世军而眼前的大当家绰号知世郎。 但是这不影响这位二当家当晚回到济水北岸回到自己的本营之后立即在帐内破口大骂: “王铁匠!王烂枪!读了几年书抄写小吏都做不好只能做狱卒狱卒也做不得只能当铁匠铁匠也做不成枪头都打不了不是我帮他遮掩早就死在牢里了如何摇身一变知世郎?!” 骂了一通却也无法。 第二日终究悻悻然让心腹头领将那些牲畜尽数赶到对面去了……当然这期间免不了就势宰鸡宰鹅强行给车子套骡马但经过琅琊-登州-齐郡一行搜刮还是足足有六七万头各类牲畜被送到了对岸中军。 等到这日傍晚知世军更是过了之前义军最深入齐郡的长山县往章丘而来。 而翌日一早大军继续前行程知理领着本部作为先锋在前下午时分尚未见到章丘县城他便莫名警惕了起来……无他他总觉得越往前走这个地形就越有点夹山带水的意思宛如天然的狭窄胡同也就是所谓兵法上的死地。 当然这仅仅是警惕因为自夏日以后这半年义军风起云涌渐渐攻略州郡各路官军不是没有能打的却委实不多。 只不过反复盘桓之后素来小心的程知理还是决定小心为上所以就在距离章丘城四五里几乎可以肉眼看到城墙的地方程大郎挨着济水临时停下部队就地休息了起来。 并且久久没有动身。 程大郎此时的小心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管如何先拖一拖最起码可以逃避攻城不是? 但是一个时辰后程大郎忽然迎来了一个奇怪的故人。 “小贾你怎么来了?”因为身后知世军大队烟尘遥遥可见所以被迫决定起身并开始无奈套甲的程大郎颇有些诧异。 “知道程老大你来了想跟你一起做大事。”一名年轻精干的武士立在程大郎身前却正是齐郡历城的本地大豪兼郡中贼曹贾务根之子贾闰士在周边郡县素来有名的。“程老大收我吗?” 程大郎想了一想只是抱着头盔低声来问:“小贾你爹有什么说法吗?” 贾闰士沉默了一下:“我爹说你要是没问这句话就带你往前走往章丘城下走要是问了这话就带你扔掉甲胄浮马渡济水逃命去……也不枉咱们两家相交一场。” 程大郎怔了一怔忽然将头盔戴上同时不忘喊来一名心腹:“回去告诉知世郎就说章丘城外的哨骑点子太硬有点扎手让他小心后面……传完信就不要回来了直接寻路逃命去就行……至于其余人加速着甲随我上马准备作战。” 这次轮到贾闰士目瞪口呆了。 然而奸猾如程大郎也还是失策了话音刚落他的传令兵尚未动身呢忽然间侧后方的山岭间便想起了一阵密集的战鼓声。 紧接着是正南方的山岭和正前方的章丘城内最后是济水上。 “我就知道两军交战怎么能把性命托付给别人呢?”全副披挂的程大郎翻身上马却又看了眼还在发愣的贾闰士。“小贾还敢跟我去做大事吗?若是敢就先随我搏一条生路出去!不敢就滚!” 贾闰士翻身就上了自己来时那匹马。 ps:大家端午发财!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振臂行(12) 战斗爆发的速度非常之快这主要是因为官军令行禁止等到义军大队进入埋伏区域后便突然启动而且几乎是各处同时启动按顺序依次投入战斗。 这当然不是什么奇谋妙计只是令行禁止只是按照一位军事经验丰富的老革正常的安排进行正常的、果决的多面出击。 所谓埋伏、包围、突袭在知世军庞大的数量面前似乎是要打一个折扣的。 甚至没人怀疑这次出击一定会有很多处跟程大郎这里类似的破绽私下交通、伏兵败露都很正常。 但是话反过来说那又如何呢? 战场上哪有那么完美的计策? 哪有那么多完全妥当的地理环境? 官军这里埋伏的稳一些占据的地形好一些出动的整齐一些投入战斗快一些计划执行的坚决一下就是最出色的计谋最漂亮的埋伏最值得敬畏的强大。 与之相比进入这种地形后连哨骑都不知道撒到山里下面的头领得知消息居然把是否上报当做一种考量确乎是一种明显的虚弱无力了。 唯独这种强弱之分是很难透过肉眼来判定的而且对于没有真正军事经验的人来说他们的强弱之分似乎另有一番评判标准。 “慌什么?” 知世郎王厚拍了拍自己胸前的红色锦缎厉声呵斥身前诸多头领。“咱们有十几万人!十几万!他一个齐郡之前就丢了两个县能有多少郡卒?!他要是招了五万郡卒咱们会不知道?最多就是之前说的一万人!顶天了这一个月又招到两万人!十几万打两万怎么不能打?!” 这话虽然语气激烈但意外收到了挺好的效果很多头领立即冷静了下来甚至有人反过来头脑发热了! 毕竟这话是非常符合他们朴素认知观的而且绝对是大实话。 “大当家让俺去!给俺三千人就行俺去南面应敌!俺本就是南面的总管!” “大当家其实哪要劳动六当家还专门派兵?我不要人!大当家给我个令旗我先去南面把人唤起来!南面七那几个首领加一起就七八千人到底怕个啥?” “好!”王厚立即转怒为喜。“就你们俩!给九当家令旗先去把人调度起来然后再给六当家加三千人一起过去帮刘三墩子他们把南边稳住!” 此言既出此令既下王厚周边居然一时喜气洋洋似乎此番遭遇的突袭已经得到了充分化解。 然而此时此刻官军多路多面来攻只是正南方这一波率先交战或者说交战情况率先反馈过来而已。 过了片刻就在取令旗的时候那位九当家似乎意识到什么再度进言: “大当家前面好像也响了鼓要不要去援助程大郎?还有河上眼瞅着也不对路官军要是有水军隔断了咱们和对岸……到时候咱们这里倒不愁可要是官军把主力放在河对面想吃了二当家又该怎么办?” 王厚收敛表情严肃思考了片刻点点头:“说得对我这就让人往前面去继续催前面几家往前走去接应程大郎老四老五加一起三万人呢让他们往前跟着程大郎的骑兵一股劲冲过去谁也拦不住。” 众人连连颔首。 而王厚复又指一人:“七当家趁着官军水军没到你赶紧搭浮桥渡河然后带你自家那几个头领一万多人去河对岸支援二当家!” 又一人领命而去。 到此为止局势似乎得到了妥当的应对与处置。 先是第一个得了令旗的九当家他本是登州一县令新降之人手上无兵只能匆匆唤上了几十个亲卫连马匹都凑不齐好在军中六畜极多匆匆拽了些骡子和驴顺便狐藉虎威的牵了几只狗、拽了几只羊便往南面山岭地带而来。 然而知世军的阵仗铺的太大了这位手上无兵的九当家带着一群犬羊匆匆穿越了密集而混乱的中军大阵又赶了好几里地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坡地上去登高看了一眼却发现南面挨着山区进军的那两只部队居然已经溃了下来……入眼乌泱泱的人头却无旗帜而且毫无阵列可言甚至隐约有丢盔弃甲的姿态正闷头往中军大阵而来。 说实话这位前县令并没有太多的惊疑姿态只是有些烦躁。因为即便是他自己都知道两支半独立的外围小义军互不统属也没什么战斗经验忽然遭遇到了居高临下的突袭败了也就败了。 只是败的太快没显出自己本事来这才叫个晦气。 不过这位九当家委实是个负责的眼瞅着那两支部队已经败的一塌糊涂只是骂了两句便立即折返乃是准备去找那位六当家给对方说明情况。 毕竟六当家本身是登州南部地区的大豪登州一役中独自占了两个县自家就有万把人的再配上大当家给的三千中军足够自家组织起来挡住溃兵拦住突袭的官军。 但他没有找到六当家。 因为中军太乱了牲畜、辎重什么的不说外面的部队看到败军都开始慌乱往里窜了核心的中军大阵还在往前走甚至还有部队侵占了村庄后为了不被其他人分润站住不动的当然他九当家赶着一群猪羊也不比谁高明到哪里去……而乱糟糟的一大团中九当家虽然是持着令旗可一来一回还是摸不着北稀里糊涂就与六当家错过去了。 不过九当家忠心尚在找不到六当家还是立即往中军这里寻知世郎王厚复命来了。 其实另一边六当家不是没有动弹他获得了三千中军的指挥权立即迫不及待的点验了起来然后立即便动员起这三千部队往南面来营救。 这是知世郎老人家亲眼看到的。 于是乎当九当家回到中军王厚这里向大当家描述了前方战况之后知世郎老人家并不以为意: “不要紧老六自家有一万多人加上三千中军精锐就算是官军主力就在南面那也能控制局面。” 九当家也深以为然:“不错只要六当家的人动起来局面就控制住了。” 但是接下来的片刻之间事情反而显得愈发混沌起来先是一支官兵的水军果然自上游顺流而下而且与河上义军毫无组织的船队发生战斗并迅速占据上风这一点即便是从中军这里都能看的到交战场景;接着程大郎的两名哨骑依次抵达前者以官军哨骑扎手为名让王厚小心为上后者则明确告知了前方遭遇战斗似乎有官兵大队正迎面扑来。 这跟鼓声是对应上的王厚认真思考了一下当即摸着自己的红背裆做出了判断:“现在啥都清楚了这就是一个口袋阵!” “不错。”九当家想了一下立即点头。“想借着河与山还有前面的章丘城三面包住我们!这官军好大的胃口!” “胃口虽大却未必真吃得下。”王厚坐在马上冷笑道。“还是那句话他们多少人到底是一万还是两万咱们多少人?不算河对岸的二当家光这边就足足十万人!就算不是十打一也是五打一!怕他作甚?!” “大当家看的清楚。” “不过也不能太小看他们。”王厚收敛笑意认真来讲。“多少是敢主动来打的这就得认真对付现在他们全暴露出来了就该跟打铁一样必须出重锤了……令旗在老九你手里就不换人了赶紧去前军找四和五当家让他们发前军三万四当家带两万人向前支援程大郎五当家带着一万人沿河布置防着他们从水路突袭……我倒想看看我哪一面都是能挡住他主力的大军然后再提中军往当面一冲他能怎么样我?” 九当家忙不迭称赞然后依旧勤勤恳恳迫不及待往前面去了……没办法他是刚刚投靠过来的降人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修为也接近于无只能靠着之前县令的身份混个当家的名义跟着知世郎本郎混饭吃的样子如何不勤恳? 不勤恳将来如何分到自己的地盘和兵马? 想那程大郎一个土豪为什么一来就许了三当家还不是有五百骑兵而且在河对岸还有一只威名赫赫的蒲台军? 乱世之中可不光是修为兵多马多者可当家!兵最多马最多者就是大当家……便是这知世军中的大当家到六当家也都是这么一字排开的。 带着这个信念九当家扔下那几只羊再度领着自己几十个人和一群狗一往无前的冲向西面去去了这一次他进展顺利很快便寻到了四当家与五当家并抱着令旗宣布了命令……四当家虽然不满却还是骂骂咧咧的带着两万人往前去了。 而五当家则乐呵呵的接受了命令率部往河边过去同时还让九当家抱着令旗引导后续部队跟过河去。 不过就在九当家调度五当家属下的部队往河边靠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自己挥舞令旗从前军这里驱赶调度起来的部队莫名有点多。 “你们前军到底几万人?”九当家瞅见一个眼熟的头领立即抱住令旗上来询问。 “我们不是前军我们是左军。”这名头领坦诚至极。“九当家认错了。” 九当家愣了一下立即反问:“左军不是六当家的下属吗?” “没错。”那头领依旧坦诚。 “可是六当家不是去左面山上迎敌了吗?大当家还给他三千中军?” “是……” “那你们为何没去?” “就是没让我们去我们当家自己带着三千人过去了只让我们加快步伐往前面赶路往中间靠……结果走到前面来到中间就撞到九当家你喊我们来防河。” 这乱的……九当家再度懵了一下然后忽然醒悟。 其实六当家的行为非常容易理解那就是能用中军打仗为啥要用自家的部众去拼命? 人家让自家嫡系部众立即往前跑而且往中间躲其实就是防止自家部众替中军顶了雷。 道理很直接但这不坑大当家吗? 前面六七千人都已经败了你三千人拦不住吧?不是得逼着大当家亲自动中军大阵去拦? 一念至此九当家莫名有些慌了。 不过在心里算完账后这位前登州下属的县令还是安心了下来——毕竟全军是十余万人河对岸二当家领着三万人看着辎重剩下这边是十万人整然后前军四当家往前是两万人自己这里是五当家稀里糊涂带走他和六当家一共两万人往河边去还有一万人在下游滞后的地方打浮桥准备过河支援二当家再去掉后军一万人山下败掉的大约一万人居然还剩下三万人。 三万中军足够控制住从南面山上攻下来的那点兵了。 而九当家重新安下心来便开始继续执行任务……他不敢扔下自己职责去跟大当家汇报甚至不敢冒着得罪六当家的去告黑状恰恰相反他现在反而想躲着点中军。 因为大当家也就是知世郎王厚做吏不成改为打铁的出身脾气也不是很好他不想招惹是非。 很快三面都有了战斗的声音。 而九当家勒马在河上甚至亲眼看到了济水上游河上战斗的结束——义军仓促聚集的一点毫无组织的船队被官军明显比较强力的水军轻松击败落荒往下游而去而等到官兵的水军抵达此处时复又被岸上密密麻麻的知世军给乱箭压制一时居然停在了当场。 然而这位当家仔细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官兵的水军看起来是在被动挨打在被济水沿岸布置了七八里的义军给围攻但实际上从河堤上往河中的抛射并没有太大威力官军全都躲在船舱和木制隔板后面根本没有太大伤亡。 甚至九当家敏锐的注意到那些隔板上还糊了泥巴这似乎是提前做好的防火准备。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义军折腾了大半天调度了数万部队却根本没有弄出一些火矢出来……或者本可以弄出来但是五当家想省些油料所以装糊涂。 军械是可以找大当家要的而油料那些东西似乎算是当家们的私产。 思路一旦走进来就再难拔出来了。 九当家越看越觉得官军是在故意停在这里……可为什么呢? 两万人沿河列阵铺陈了七八里还有一半人在看戏还有两万人往前去一去不复返下游还有一万多义军在紧急从浮桥上渡河去支援对岸的二当家……九当家想到这里确信无疑对方是在故意放任知世军分兵也似乎是故意三面交战疲敝知世军。 但是为什么呢? 官军还有什么布置吗? 他们还能有什么布置? 九当家一度想回身去与王厚做说法但他想不通官军有什么后手……唯一的可能后手无外乎就是从之前山区那里投入官军主力压着败兵去取大当家的中军罢了? 但是大当家那里足足还有三万中军好不好? 就算官军全都去了在分了这么多兵拉扯以后还能有多少所谓主力去主动进攻中军大阵呢? 想到这里九当家干脆带着某种复杂心态停在原地不动了。 反正大军垮不了就算是败了、吃亏了也垮不了那不如在这里遵照命令做好事情就是了……右军隐藏实力前军浪费箭矢关他什么事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似乎是验证了九当家的猜想自南面山地上俯冲下来的官兵虽然强悍而且的确前后击败了包括六当家在内的三支义军尝试进行某种倒卷珠帘的行为却因为王厚主动停下就地防御而无功于中军大阵之厚密坚实。 可以想见再过一阵子等这支官军疲敝以后便是义军反扑的时候了。 “小贾。” 已经来到章丘城外的程大郎忍不住看向了身侧的贾闰士。“你真不知道郡中的布置?” “我爹一个字没提只是让我来找你说那些话……”贾闰士毫不犹豫的摇头。 “那齐郡郡卒到底有多少人?”程大郎追问不及。 “一万。”贾闰士伸出一根手指。“但可能更多一点因为樊虎樊豹他们兄弟带了水军和自家庄客……” “一万多打十万怪不得你爹不放心要两头下注。”程大郎叹了口气同时紧张的攥起了拳头。“可事到如今来看你们郡丞确实是个善于用兵的老革以一击十未必不能成!” “所以要不要试着攻城?”贾闰士催促不及。“程老大你是奇经高手吧后面那么多义军你去带个头闯进去又如何?” “闯进去又如何?”程大郎认真反问。“这城里要是有埋伏或者藏了引火的玩意我进去以后被弩机射成刺猬或者半夜被人点火怎么办?再说了事情真成了这城也是身后那个什么四当家的……” “那……” “我尽力了。”程大郎忽然正色起来。“当面的官军被我击退了我也跟知世郎做了示警和汇报仁至义尽……咱们接着躲一边去就好……刚刚是不是章丘东南面山里也有鼓声?” “是……” “去告诉那位四当家我去章丘东南面山里迎敌章丘城这里交给他好了。”程大郎再度回头指了一人。“说完就来山里找我!” 那骑士重复一遍立即转身而去。 “东南面……”人一走贾闰士便低声诧异来问。“不是说躲一边去吗?为什么反而要去有鼓声的地方?” “东南面那边肯定是假的。”程大郎干脆以对。“官军真要想做事要么把剩下的主力藏在章丘城里要么放在后面针对知世郎的中军……总之肯定是要阻塞大路的哪里还要再分兵去够不着义军的山里看着?那里必然是跟刚刚当面之敌一样是虚的咱们就往那里走!” 说着程大郎一马当先竟然真带着自家的骑兵往侧后方山岭中而去了。 章丘城头上刚刚逃入城内的几名官军军官望着这一幕如释重负。 几乎与此同时相隔几乎二十里的济水下游北岸知世军二当家石子江愕然听闻了一个讯息:“你确定?” “属下隔着河亲眼看到。”一名惊魂未定的义军军官喘着粗气以对。“大队官军忽然从南面山里杀出来直接就把长山城给拿下了城头立即换了官军旗帜……” “大队官军是有多少?” “得有上万!” “放你娘的屁!”石子江破口大骂。 “且住!”就在这时石子江的心腹头领周老大忽然上前一面示意那军官赶紧离开一面却又看向了渡河而来的援军头目。“七当家我认真问一问你过来之前对岸到底确切交手了几处?” “三处……不对两处。”那七当家在暴怒的石子江目视下认真以对。“鼓声是从中军大阵正南面、正西面章丘方向、济水上面和西南方向传过来的……我确定知道有交手的只有中军大阵正南面那里打的最狠六当家都垮了大当家的中军都迎上去了;然后济水上面也打起来了因为前面船队败下来了。” “官军水军既然赢了为什么不顺流下来毁了你的浮桥?”石子江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是故意想让七当家领兵过来好对付大当家。”周老大立即做出回复并诚恳进言。“二当家恕我直言长山城那里恐怕真没了……官军的确是口袋阵但不是三面套上这么简单长山那里还准备扎口!这是要吃了大当家!至于兵力的事情二当家你说会不会有鲁郡的援兵?或者招降了身后的哪家义军?” 石子江怔怔望着对岸却只看到对岸的后军一万众和他们驱赶着的数万头牲畜。 一旁的心腹周老大包括来援的知世军七当家全都目光闪烁若有所思……他们如何不知道二当家与大当家微妙的关系? 就是这两天大当家让二当家做恶人去逼了程大郎入伙二当家还趁机取了程大郎庄园里的许多牲畜而昨日程大郎几句话就哄的大当家把所有牲畜送到了对岸……其实一点牲畜无所谓程大郎气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大当家和二当家作为知世军起家的两位头领一路走到现在随着知世军做大大当家越来越独断专行二当家越来越边缘化似乎才是知世军最大的问题。 现在二当家先知道了河对岸大当家不知道的危险局势要不要去救? 谁敢说话? “二哥!”七当家忽然诚恳开口。“恕我直言我的部众刚刚过河来再让他们过去他们自家会生乱的……” 这话太刻意了立即引来石二当家的蹙眉。 “不是这个事情。”周老大也叹了口气赶紧接上。“关键是上游官军的水军为什么不下来不就是在等七当家的兵马过来顺便拖时间吗?现在官军已经从后面取下了石子城跟章丘城一道把知世军大军锁在一个夹山带水的狭窄通道里接下来水军肯定会顺流而下封锁河道的!咱们就算是想派大军去支援只怕也没机会了甚至就如七当家所言徒劳生乱。” 在场众人各自沉默而与此同时对岸还在热闹非凡的行进战斗身侧的大队也在缓缓前行并时不时的隔河看着热闹指指点点丝毫不知道危险已经在对岸降临。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两岸的后军就骚动了起来——后面的军官再度来报长山城的官军获得城池控制权后立即出城主动向对岸的后军扑来。 甚至后军猝不及防面对着官军主力几乎是一触即溃。 “老周。”石子江忽然一声叹气看向了自己的心腹头领。“我这几万人就交给你了……我走后你看着对面战事要是撑住了明天想法子渡过来接应要是撑不住你就带人从北岸回去回登州投奔河北那两位大当家的……老七你得听周老大的他是接我的茬而且脑子好使比你们几个都强。” 周老大和七当家齐齐往前半步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石子江摇头以对直接扶着腰中刀往河上浮桥而去。“他对我不仁我却不能没了义气轻易扔他去死……也只有我能帮着他压住那几个当家的!” 两刻钟后太阳渐渐西沉的时候石子江见到了自己的老搭档王厚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浮桥便被从上游撞下来的火船给点燃与此同时遭遇痛击的知世军后军已经完全崩溃开始乌泱泱的往中军压来。 这下倒也省事了根本就不用费心描述了。 傍晚时分王厚尝试集中中军往后方官军进行突击但事到如今知世军完全疲敝从部队士气到组织力度全都大打折扣前后三次出击都没能动摇打着张字大旗的那道官军防线。 随即夜幕降临随着前方的前军拒绝折返并且也不敢去攻击灯火通明的章丘城东西几十里南北十余里的狭长区域内莫名被只有自己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兵马围住的知世军开始惶恐起来并很快出现了大举逃散。 甚至有人不顾一切扔掉甲胄尝试在已经相当冷的冬日间凫渡有官军船只巡逻的济水尝试抵达北岸与辎重还有部分随军的义军家眷汇合。 当然一半以上的人都死在了河中。 河上也好东面和南面的官军也好渐渐察觉到了知世军的失态开始乘夜攻击而王厚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居然无法有效调度和指挥部队了……或者说他越指挥就越乱了起来。 到最后双月之下这位知世郎只能选择龟缩中军坐等援军……但前面的四当家和五当家还是没有半点回应程大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铁匠我有个主意。” 火堆旁石子江看着身前的王厚听着周边乱糟糟的声音言辞冷淡。“你听不听?” 满脸灰尘浑身狼藉的知世郎看着自己的老搭档一声不吭旁边神态各异的六当家和九当家也都束手而立毫无言语。 “河对岸的时候我跟老七说你不仁我不能不义所以要过来但实际上不光是这个……”石子江扶着刀认真说道。 “还有啥?”王厚终于冷笑道。“到这份上了你想得意尽管得意。” “我从没想过要抢你的大当家位置。”石子江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嘲讽反而语气渐渐激烈。“因为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当铁匠时喊出来的那句话……你跳到街边的桌子上光天化日对着下面的人喊说‘要抗兵要抗选家家要把铁器敛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脏官杀个光’!你说了我一辈子想说却不敢说的话!做了我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你是第一个喊出来要杀昏君的!那时候我就想着哪怕你是个文不成武不就打铁都不行的废物也要一辈子跟着你去造反!杀了那个昏君!” 王厚也好旁边的六当家和九当家也好全都微微动容。 “红背裆脱了给我穿!”这位石二当家一气说完喘了两口气忽然又伸手示意。“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自往前面剁了不愿意回来的老四、老五从前面翻大山往鲁郡去逃吧!这世道可以没有石老二却不能没有知世郎!” 王厚怔怔盯着对方一时如鲠在喉但最终低头将红背裆脱下然后翻身上马伏着身子低着头往前走了。 六当家和九当家想走却不敢动弹。 “你二人也去吧好生辅佐知世郎!”石子江复又不耐催促。 两位当家闻言如释重负也都各自上马低头掩面跟上。 石子江目送对方消失从容穿上红背裆然后对早已经惶恐不安的周围中军士卒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去把那六万头牲畜全都散开然后就随你们便吧!” 就这样一日夜而已多达十万的知世军便全军崩溃自行逃散而一直到王厚翌日清晨逃离包围圈到翌日下午穿着红背裆的石子江被官军高手鱼白枚当着对岸义军残余的面斩杀于济水畔这两人都不知道官军其实只有一万余人前方章丘到历城根本就是空虚一片。 只要知世军胆子大敢往前走加上最后逃亡中才一共损失了五千不到的他们未必不能翻盘。 但这些就是事后白帝爷了。 事实上此战之后官军因为人少又花了足足七八日才将散落在这片区域里的六万头各类牲畜给收拢妥当也颇费了不少功夫。 ps:发现自己真的是人老了精力不济了……那些名字基本上写着写着就滑样了五年前绝对没这事然而现在好多次了这个毛病。 正文 第三十章 振臂行(13) 十一月中旬烜赫一时的知世军忽然在齐郡遭遇到了官军的突袭继而受挫严重军中二号人物石子江战死其余八位头领也失踪了两位。知世郎本人带着五万余残军狼狈翻越山区逃往鲁郡而济水北岸的部分兵马辎重则被彼处头领带回了登州投靠了高士通。 至于大胜一场的齐郡官兵缴获了足足六万头各色牲畜斩首近五千级却是顺势收复了整个齐郡。 消息传出东境全境震动因为这是官军第一次对义军的作战大胜。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随着时间来到十一月下旬一股早在预料中的寒潮自北面涌来自北向南将一场大范围冰雪铺陈在了整个东境之上。 碍于天时大规模军事行动就此停歇但修行者、哨骑反而开始趁机四面八方往来不停趁势酝酿和勾兑着一些东西。 很显然朝廷要趁机布置、休整传达赏罚命令而与此同时东境东部的义军两大集团也就是登州方面的河北义军与东平郡方向的黜龙帮义军都不可能接受就此停手……实际上按照前线传回的说法来看李枢已经分别让王五郎和单大郎一北一南屯兵到了济北郡和鲁郡的边界上进行休整同时又与登州方面联络而且还在努力再努力的跟那些巨野泽溃兵做拉拢。 据说李龙头每收一竿子兵就公平送到两位大头领的大营那里去委实是大公无私。 那么几乎可以想见等雪化了、干了或者等冬营结束必然就是对鲁郡和济北郡的大侵攻。 而这个时候位于黜龙帮地盘最西侧的济阴实际上控制着此郡的张行张龙头反而有种莫名贤者时间的心态。 “你确定?” 正在案上写什么的张行诧异抬头。 “我不确定。”明显成熟了不少的阎庆坐在下手位子上失笑以对。“但确实有这个传闻而且我觉得若真是这般很快就能验证……” “怎么说?”张行放下笔双手拢在桌子上探头来问。 “如果吐万将军真的扔下南阳战局跟鱼将军一起顺流而下去江都了那短时间内南阳是没法轻易清理的……有传闻说伍惊风已经快到宗师之境了只是可惜他这个年龄到了这份上却因为要造反不敢轻易立塔。” “反过来说他不立塔也有自己存身的能耐。”张行随意接了一声。“打不过就跑嘛只是不晓得宗师、大宗师对此类高手有没有更直接的应对法门……黑榜第一名副其实。” “朝廷也是没了往日的及时应对。”阎庆不由感慨道。“若是放在以往黜龙帮这等威势三哥和那位李公还有伍氏兄弟早该因为战局变动在黑榜上挪了七八回才对……” “不至于不至于。”张行摇头道。“据我所知黑榜上那些人基本上都在造反大家都造反就相当于没人造反大家都在一日千里便相当于没人动弹靖安台这波以静制动是妥当的。” 阎庆忍不住扶额而笑笑完之后才回到正题:“我刚刚说验证其实是想说若是吐万将军真走了伍惊风继续肆虐南阳那皇后与诸多妃嫔、公主、宫人、內侍该从哪里走?据说东都那里东西都打包好了外面天天造反都觉得江都可能会更好结果却走不动……” 张行若有所思:“我懂你意思了你是说真要是吐万、鱼两位老将一起走了那皇后十之八九要走梁郡?” “我觉得是。”阎庆肃然以对。 “曹中丞那里境遇比想象的要难但也比想象中要硬气圣人虽然丧尽天下人心但反过来说影响力也是独一份。”张行愈发感慨。“所以皇叔不倒则天下大局骨架就在这里撑着只不过不知道皇叔还能撑多久了……” 阎庆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主动来问:“三哥以为居然是皇叔一定先倒吗?” “这是必然。”张行正色道。“从二人关系上来讲皇叔不倒圣人如何会倒?从地理上来说大魏真要崩必然还是关陇内中出乱届时曹皇叔首当其冲……” 阎庆恍然连连点头。 而张行犹豫了一下却又感慨起来:“其实有些话我只能私下对你说……我都不知道曹皇叔是敌是友……若说是敌人却指望着他能撑得久一些这样才能在关陇决出新主人之前我也努力做个什么主人否则哪里能跟人家关陇的去争?但若说是友人说句不好听的稍微捯饬点局面出来以后估计就是这位的黑塔最先压下来到时候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是这个道理。”阎庆认真想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但说不定到时候就是因为三哥你太厉害才把曹皇叔给逼到绝路。” “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张行笑了笑继续来叹。“想要把曹皇叔那种人逼到绝路怎么也要大势浪潮起伏得当借势而为更要团结一致大家并力才行……” “这是当然。”阎庆点了点头。 屋内沉默了一下。 “所以思思没说她具体要去哪儿吗?”停顿了一下后张行继续伏案来问。 “是。”阎庆稍微小心了一点。 张行想了一下内心其实也明白此事没什么多余可问因为白有思是给他说过想法的。 按照白有思之前的说法她会先在东都看清局势安排好东都的故人;而在确定局势暂时稳固后应该再先去西面见她的那位师父验证天下动乱与真气异动的事情;然后还会去太原见她父亲验证宗族的安排——白家上上代就分了大小宗而他父亲只是白氏大宗里刚冒头立业的一个新立小宗而且她还有好几个弟弟而且谁也不知道她父亲到底打什么主意有些话只有当面才能问清楚。 这个过程中说不定还有去看一看西面边陲之地看看巫族边界情势走一遭红山、黑山探一探河北的意思。 很有可能对方会等到自己这里造反事业进入预想中的低潮后才会来汇合到时候才按照计划一起往北地、东夷走一走。 造反事业一陷入低潮失败主义的大龙头就往边地或者国外走一趟增长一下见识也属于题中应有之义了……比如李枢就是个有经验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做个伴。 稀里糊涂想完张行回过神来复又看向阎庆:“小阎咱们是莫逆之交你既然来了有些场面话就不多说了我这里有几件事情你随便做完一件我就可以指着功劳给你个头领的位置只是不知道你想做哪一件?” “还请三哥言明到底是哪些事情?”阎庆精神一振立即起身拱手。 “其一梁郡楚丘那里有个大豪强孟家他家产业一半自然就在你们梁郡但也有不少在济阴周桥一带……这一代实际主事的是孟山公人在汲郡当都尉因为一些事情现在黜龙帮在汲郡要吃他的情面而他儿子孟忠才十二三岁主要是周桥这里他一个族弟绰号孟啖鬼的混账玩意在家里管事我要清理授田他居然以孟山公是大魏都尉的说法跟我叽歪……你若有心可以去一趟汲郡问问孟山公什么时候大魏的官可以在我一个反贼这里要授田了?还管不管他族弟?” “我觉得没问题。”阎庆脱口而对。“我也晓得孟家他们也是黑白通吃的样子梁郡人也坐在火上而这个局势孟山公应该在汲郡也待不住可要回来必然要倚靠黜龙帮的大局面才好做事跟他说清楚那他但凡有些志气和想法断不至于为了那几百亩地跟三哥你计较……而若是没有这个志气活该他族弟被处置。” 张行莫名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否定还是想到了什么但也没继续深入讨论此事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其二授田这个事情看起来只是公平来做也的确快完了但其实还是有大问题……倒不是说谁还敢硬顶我在这里两个月上下也都晓得我脾气了像孟啖鬼自以为有恃的人毕竟是少数最大的一个问题在于狭乡与宽乡……你知道这个事吗?” “自然知道。”阎庆一时苦笑。“虽说授田是全天下一致的但有的乡人多地少有的乡地多人少实际上分起来肯定只是相对公平……三哥是要狭乡迁宽乡?” “前面还在打仗这也只是造反没敢大迁只是最狭的定陶和最宽的成武两个县稍作迁移而已就这成武县的那几个宽乡也大为不满五天闹了三次……”话到此处张行丝毫不做遮掩。“李龙头既然去打仗了后方人事权自然在我手里成武的舵主压不住下面的土客之争你要是有胆量我直接许你个副舵主领县务去将此处给我安抚好了事后直接转成舵主实际上做个成武县的主位!” 阎庆大为心动……他从东都出来求得是什么? 或者说之前孜孜念念考科举求得是什么? 成武县在济水之南挨着他老家梁郡是个富庶宽广的大县他如何不想? 但是阎庆思索片刻还是强压激动之心认真来问:“还有什么事情还请三哥一并说一说。” “其三不管狭乡迁宽乡还是孟啖鬼的事情本身都已经是重新授田的结尾了而这件事后我还有个新思路便是要清查两郡一十九县的军民将所有修行者的信息做统计到时候连授田结果一起并档……你也可以去做这件事情。” 阎庆心中微动却意外的没有吭声。 “其四。”张行没有在意对方反应继续言道。“若是担忧朝廷治罪影响你老父却还想帮我也不是不行……伏龙卫的王振你记得吗?他现在人在芒砀山聚的好大事业但我与他之间隔着一个你们梁郡的砀山县你若是有心我给你些金银你去买个县尉只在砀山县去做替我暗地里打通与芒砀山的直接通道必要时也可以做个反水。” 阎庆再度点头却迫不及待再问:“还有吗?” “没了。”张行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你选哪个?” “第三件。”阎庆毫不犹豫。“若是非要选一个我选第三件事情……” “为什么?”张行失笑以对。 “若将来三哥事情成了这不就是三哥将来的靖安台吗?”阎庆倒也懒得遮掩。“三哥愿意将这个机会给我哪怕只是个引子我也该尽量抓住的。” 张行点点头:“你既然心里明白便去做好了……只是要记住黜龙帮有自己规制咱们造反也是个朝不保夕的局面不要把局面铺太大也不要弄过了头以至于本末倒置……先查清楚领地信息然后趁机聚拢些人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懂得。”阎庆认真来言。“走一步是一步只当自己真是个要做领内信息统计的……根本事情做足了再看本钱来做生意。” “这就对了。”张行连连颔首。“但也别想太多也别犯怵因为大家都是赶鸭子上架糊糊弄弄凑个局面而已……所谓大头领、舵主之流基本上也就是那样。” 阎庆自然无话可说。 就这样此事就这般定下接下来几日阎庆自家做事不提后方的一些其他事宜也都分给了其余人去做。 譬如孟山公那里是牛达-关许遣人联络质问成武那里是魏道士前去镇压……而到了下雪的第三日前两件事还没个结果呢小周和鲁氏兄弟便一起出现在了可能很快会冰冻的河上将水军船只送入白马港安置同时将下游的许多信息带了过来。 兹事体大徐大郎亲自和三个头领一起抵达了济阴郡城找到了在蹲在郡府后院雪地里磨刀的张行。 “还有这种事?” 拎着磨了一半弯刀的张行坐到廊下认真听完叙述很有些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感慨。 原来知世郎狼狈带着四五万残兵逃到鲁郡来到了泰山下结果鲁郡当地人看到四五万义军抵达打头的还是邻郡琅琊出名的知世郎居然毫不犹豫的反了——知世郎莫名其妙轻松拿下了泰山后方的小半个鲁郡重振旗鼓如今正准备打通琅琊-鲁郡将地盘连成一片呢。 只能说天下苦魏久矣了。 而因为这件事情震惊的绝不止是知世郎王厚自己原本因为齐郡一战而吓了一大跳的黜龙帮义军也陷入到了某种焦躁之中负责鲁郡攻略的单大郎更再难忍耐直接冒雪出兵了。 你还别说出兵之后居然起到了奇效! 鲁郡郡守面对着冒雪进军直达城下的单通海居然主动出降献出了郡治瑕丘而且还称赞单大郎简直是飞将军! 这个行为随即引发了连锁效应负责济北郡攻略的王五郎闻讯后也不甘落后直接出兵济北郡。 而且也居然成功了! 寿张、阳谷、东阿连破三城然后位于卢县的济北郡守直接弃城而走将大半个郡拱手相让。 也不知道尚在巨野泽调略那些巨野泽乱兵的李枢李大龙头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心情?反正张行这里心情挺复杂的……天天失败主义上头担心官军里的英雄豪杰可眼瞅着这个天下残破人心长草的局面你要是不动摇反而奇怪。 “说不定过年前咱们就有五个郡的规制了。”郡府后院的雪地里徐大郎干笑一声如此描述。 看得出来向来也有几分投降主义的大头领听说两个平起平坐的大头领眼瞅着便要各自独占一郡甚至一郡还要多而自己却在这里被一个手腕极高的张龙头按得死死的多少也有些不甘。 “还好。”张行心里同样浮动却只是认真以对。“年前五个郡也是方便年后夹击中间的齐郡……到时候就六个郡了咱们就把东平郡要过来当做后方处置……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就是程大郎的事情!”小周气急败坏复又说了一遍程知理的行为。“这厮如今怕是在鲁郡跟知世军混在一起……” “立即发信告知单通海让他留意一下便是其余说法即便要讲也要等东面战事稳妥下来。”张行丝毫不慌他对这些豪强出身的大头领的下限倒是早有心理余地。“可还有事?” “有!”忽然有人从外面应了一声然后直接闯入却正是首席魏玄定他这次没有换新衣服倒还是往日的一件锦衣。 “是成武又闹事了?”张行蹙眉以对。 毕竟若真是那般虽然不大乐意可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了。 “是又闹事了但我把事情压下去了。”魏道士急匆匆进入院中头上还冒着热气。“我来是想问张大龙头……你可知道皇后年前据说要从梁郡过道?” 其余人纷纷色变。 “听说了。”坐在走廊上的张行有一说一面色不变。 “那你觉得张世昭会趁机随行最起码护送到江淮吗?”魏道士盯着张行认真来问。 “会吧?”张行依旧坦然因为这个问题他确实想过真要是皇后没法走南阳汉水道顺流而下就只能走涣水入淮而这样也必然会经过荥阳张世昭没理由不趁机南下去寻他的圣人皇帝。 “那你有意再除一个张相公吗?”魏道士盯着对方扶刀之手追问不及。 “为什么要杀他?”张行莫名其妙。 周围一片寂静。 片刻后还是魏玄定无语摊手认真提醒:“张龙头我们是反贼。” 张行状若恍然。 ps:感谢樊梨花老爷的又一盟……问安。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振臂行(14) 魏首席的心思似乎是很好懂的。 还能怎么样?这厮也急了呗。 呼啦啦半个郡就打下来了再呼啦啦半个郡又打下来了那个知世郎好大名头呼啦啦败了吓了人一大跳然后呼啦啦又莫名其妙得了半个郡地盘更大了……你让后方枯坐的人怎么想? 是不是非要等着有一天人家单通海单大郎回来带着十几万甲士然后在城下嘴一歪说今日天凉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个首席了?那龙头也别设了什么大头领也别做了……然后这些后方的人就只能靠边站了? 所以莫说魏道士徐大郎这群人蜂拥而至不也是一个意思吗? 至于张行这里之前确实有明确想法或者说法那就是近畿诸郡能不碰就不碰天塌下来让个高的去顶这边老老实实铺好路夯实基础等待革命低潮老老实实跑路保留一份革鼎天命的火种等待大势再翻覆回来再做好大事。 但是这不是情势已经改变了吗? 首先时间在流逝距离九月举义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你能躲的已经尽力躲了而该来的恐怕也就要来了这个时候你还继续装低做小又有什么用? 占了快五个郡地盘的不是你们黜龙帮?东境最大的反贼不是你们?真以为朝廷里都是糊涂蛋只拿裹挟的人数看谁是最大的反贼? 说不定到时候来个什么懂行的一卫大将军一看这边在授田行了就你黜龙帮是心腹之患了先弄死你们再说。 所以继续保持克制未必就能挡得住大魏的铁锤从天而降。 其次自九月举义至于眼下所有的情势都在说明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阶段确实是人心长草的阶段……而你想提高抗打击能力低调深耕固然是个法子可趁势做大不也是个法子吗?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此之时天下迸发人人反魏有些事情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做而别人做了只会让自家人埋怨你误了时机。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那才叫本末倒置呢? 莫忘了当日张李二人为什么要同意举义……这举不举、干不干轮得到他们两个龙头说话? 所以只能疏导只能乘势而为。 众人各怀心思一起随张行张大龙头转入郡府后堂张龙头和魏首席自然上座徐大郎居左手周行范居右手又有鲁氏兄弟和济阴本地的几位头领依次排开。 接着就奉上了多放了许多姜的鱼汤上来据说都是张龙头亲自从济水里抓的。 大家耐住性子各自喝了一碗汤暖了暖身子这才一起来看之前表现奇怪的张龙头。 “我不是因为皇后、公主、张相公这些人过于要害也不是因为梁郡位置过于紧要而不敢动弹。”张行开门见山打消了许多人的部分疑惑。“河济之间自东郡至于登州一共八郡现在我们眼瞅着奔着五六个郡去了如何还会是举义开始时的那般小心?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委实不能断定……张世昭去江都对我们是好是坏?” “当然是坏!”与张行并在上座的魏玄定放下鱼汤匆匆抹了下嘴颇有些强行插话的感觉。“他在荥阳盯着我们虚实真到了江都时不时记起我们来岂不是个大麻烦?” “那皇后、公主这些人去江都对我们是好是坏?”张行继续来问。 “不好也不坏。”魏玄定依旧从容。“我都说了这件事归根到底在于咱们是反贼他们是大魏皇家人从我们眼前走怎么能目送呢?张龙头你放完粮烧债烧完债授田授田之后难道还要慰问孤寡?便是要慰问孤寡也要钱粮的前方还在打仗虽说取了东平郡以后咱们没有向后方继续要粮可我们难道不该准备?宫中此番迁移必然会有无数财帛随身钱粮也是极多的。” “说的极是。”张行微微颔首却不知道到底是赞同什么。 “但张相公名声不差。”就在这时周行范在右手边提出了一个新思路……在座的头领其实挺多但小周的资历名望居然意外的只在徐世英之后。“跟之前的另一个南衙相公张贼不一样。” “总归是昏君智囊!”魏道士毫不犹豫驳斥了回来。“为昏君割了此囊又如何?” “有道理。”张行点头复又正色追问。“如此说来皇后也要杀了?那些公主、嫔妃也要杀了?为昏君除一发妻除几个幼女?” 魏道士当场噎住。 其余徐世英等人也都沉默一时。 片刻后还是此间实际另一巨头徐大郎认真开口:“皇后没有恶名却有位阶若是有所损伤除了惹得天下人厌招来朝廷专门报复并没有别的好处……真要是有心此事那皇后非但不能杀反而要以礼相待才对。” “如何以礼相待?”张行继续追问。“是要供养起来还是好生再送出去?若是供养起来供到什么地步?咱们不是说要抢钱粮财宝自肥的吗?抢了还要用在她们身上?而若是好生送出去咱们干吗又要去劫掠?” “那我直说好了。”魏道士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干脆拂袖以言。“我的意思是咱们杀了张世昭以立威抢了随行财帛金柱以自肥挟皇后与诸宫以图强!” “只说何为图强?”张行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好像早就想过这些事情一样只是追问不停。 “对待皇后与诸宫便要以礼相对以示与寻常盗匪不同自抬身价吸纳人才;对待朝廷官员便发皇后懿旨以作号令使之陷入两难;对待官军围剿与曹皇叔便以皇后与诸宫安危做胁迫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魏玄定果然是有想法的。“这就叫奉中宫以令地方挟皇后以抗强暴礼宫廷而立殊声。” 而众人听到这里也都面面相觑。 很显然无论是对于这些东齐故地土包子豪强来说还是对于一些降服官吏而言包括徐大郎与小周这种出身天分各不相同之人魏道士的言语和计划都让他们感到一丝惶恐之余也都有些跃跃欲试。 这可是皇后跟正经的妃嫔还有公主……但反过来说操弄这些贵人的命运是不是正说明我们的强大? 当然了一番思索之后众人还是很自然的将目光集中到了前伏龙卫副常检如今的黜龙帮大龙头张三郎身上。 但张三郎丝毫没有承担历史责任的觉悟反而像个杠精一样继续追问了下去:“所以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做为什么一定要杀张世昭?” 魏首席闭口不言。 “我知道了。”出乎意料张行反而点头忽然抛下了这个问题并继续追问其他。“魏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事情成了你的这些想法都是有风险的……譬如说礼遇诸宫展现出与其他义军不同的姿态好处是譬如清河崔氏那些人说不定便会来投但坏处就没有吗?会不会反过来失了草莽英雄的认可?想要做天下义军首领是对的但义军的基本到底是哪些人?至于所谓奉中宫以令地方挟皇后以抗强暴也都有类似的反面说法吧?” 魏玄定依然闭口似乎是被张行说服了。 “所以我们不掺和这档子事?”小周看了看其余几名头领主动来问。 “还是做个计划吧。”张行想了一想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万一条件允许试一试也无妨……毕竟虽然没什么天大的好处但也没有天大的坏处事情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抢点东西发笔买路财总是可行的……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嘛。” 众人一时愕然魏道士更是直接甩了袖子那意思很明显——所以你半天扯什么淡呢? 当然即便是魏道士心里也明白张行这番言语肯定是有价值的最起码已经将利弊大约摆了出来让下面人听明白了……而且也逼得自己这个空头首席凭空承了对方天大的人情。 说白了真到了那种情况下为什么一定要杀张世昭而不招降? 这不是要挟皇后以令地方吗? 皇后有价值宰相没价值?这位张相公是缺才能还是缺威望还是缺门生故吏?而且皇后可以当地方官的台阶不可以当宰相的台阶? 无外乎是张世昭真投降了其余人不好说这个首席反正不可能姓魏了? 唯独真要是张相公做了首席以他的家世、名望恐怕真就是实实在在的首席李枢和张行也不乐见就是了。 “既如此先把梁郡沿途的情报铺陈起来。”一番情绪消化后魏玄定拿指节敲着案板来言。“真要是兵马上万名将看押外加十几个凝丹高手随行咱们自然佯做不知……可若是几千金吾卫一两个凝丹……那为什么不做?” 话至此处魏玄定扭头去看张行:“我的意思是将雄天王请回来。” “可以。”张行完全坦然。 “金吾卫……” “金吾卫都是窝囊废……”张行嗤笑一声。“最起码当日逃避三征留下来的金吾卫全都是窝囊废……而且我觉得依照东都现在的尴尬状况只怕曹皇叔多半会让荥阳、梁郡的屯军随行各地郡卒沿途护卫……关键是随行高手有多少?会不会有宗师随行?” “若有宗师自然也是老老实实目送……” “……” “……” 就这样众人很是议论了一番又做了许多布置当晚便干脆留宿在了济阴郡府周边都没有直接回去。 接着等到大约二更时分外面忽然又开始下起雪来。 也就是雪花开始飘洒后不久徐世英忽然私下前来拜访。 “不是你想的那样。”张行似乎早就料到对方要来也是干脆利索。“你不要真以为我跟齐王有什么说法之前河上那番言语不过是想借机扰乱对方人心罢了……况且齐王虽是仅剩的一个成年皇子却是庶出与皇后无关。” 徐大郎当即颔首复又理所当然来问:“所以此事果然有可为?” “然也。”张行点头。 “可为在何处?” “于黜龙帮而言自然在举事既成一鸣惊人;于我而言却也有一点私心……”张行有一说一。“龙游浅水遭虾戏我私心对张世昭有些看法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真的踩到这条龙的龙头上。” 徐大郎怔了一怔点点头却是安稳拱手而去。 而徐大郎既走张行解衣上榻听了半夜外面雪落扑簌之声倒是并不意外的失眠了有些心浮气躁的他甚至想爬起来将许久没有动用的罗盘取出来计较一番。 只是前途迷茫即便是他一时也不知道到底要计较什么便也只能作罢。 翌日天色大明积雪颇厚雪花仍在诸头领各自归去便是魏道士也往成武而去一时只剩下小周留下贾越还有几个军官陪张行在郡府后堂烤火说话……待到到了中午时分因为飘雪、积雪诸事难为便是之前离开去做调查的阎庆也从临县回来了几人一并烤火闲聊。 而大约也就是此后不久眼看着雪花依旧张行忽然停下动作若有所思然后失笑:“这个时候原本的所谓大事基本上做不了一般来说不是去清理刑狱卷宗就是该去慰问孤寡但我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阎庆立即来笑:“恕我直言其他人一定在睡大觉……因为即便是知道些典故的人如今造了反也对这些事情不在意了。” “不怪他们一想着刑案清理干净却不耽误马上一战死伤无数慰问了孤寡也不耽误明年孤寡更多人心总会懈怠。”小周认真来言。 “本来就是如此。”贾越也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我其实也有类似心态。”张行倒也不做遮掩。“只是正所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既然想到了便去做了就是……你们去唤本地的尚副舵主也就是尚怀志他弟弟出来查验府库对照之前授田的档案看看能救济到什么份上能做一点是一点我去清理往日刑狱旧案。” 周阎二人立即起身拱手。 贾越目瞪口呆想了一想不情不愿站起来认真提醒:“士卒也该加些待遇否则会有怨气。” “很好此事你去做。”张行倒也坦然。 说着直接撇开三人往前院而来寻储存刑案卷宗的法曹房去了同时还让人将本郡驻地黑绶署衙内以及县衙内的卷宗送来。 平心而论这些郡县中的刑狱在张行这位某种程度上而言算是老刑名的人面前并没有什么太多说法再加上之前烧债、授田的过程中事实相当于赦免了很多民事纠纷所以不过一个下午他就将济阴郡郡治济阴县的卷宗大略过了一遍却只寻出来四五件有疑虑的案件。 然后这位大龙头复又将之前担任本地郡县法曹以及黑绶衙署下面净街虎之类人唤来询问了一下这几个案子当事人近况。 只能说果不出其然大部分人都已经不在了。 “所以这四五个案子的当事人全都是因为三征中的徭役动乱而没了结果是不是?”张行算了一算也是唏嘘。“后来的举义反倒没有太多人为此家破人亡?” “大龙头说笑了这如何能比?”本郡法曹赶紧来笑。“举义本就是人心所向是咱们自家人撵了朝廷的人自己做主过日子只看两郡做事的都还是往日熟人便能知晓……而坏了天下的本就是大魏朝廷。” 张行点点头便让几人回去然后重新翻腾起那些卷宗……这一次就属于单纯无聊看故事了。 而看了好一阵子等到天色渐暗终于放下这些卷宗来然后走出门去但刚一出门他便愣在原地。 无他一片白芒的雪地上除了中间几行足迹杂乱外法曹房外的窗下居然有一双极深的、独立的足迹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再往上看果然看到足迹上方的屋檐上有些积雪松滑的痕迹。 很显然刚刚有人在这里驻足了许久……此人修为明显比自己高了一个台阶但修为应该没到宗师否则何故留下足迹还要点着屋檐离去? 此人是谁? 总不能是什么刺客吧?还是本地隐逸的大能? 张行想了半日也得不到结果反正他例行心大倒也没纠结太久直接就去后厨寻饭了。 又过了七八日雨雪再度过去时间来到腊月上旬的末尾消息果然传来说是荥阳与梁郡的屯兵调度紧密似乎是要有什么行动。 而也大约就是这几日位于齐郡的郡丞张须果接连提前收到了两个重磅的年节礼物。 其一圣人自江都传旨盛赞张须果自行开仓放粮、扩充郡卒的做法并在对之前一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任命张须果为齐郡通守……这是圣人在官职上的新发明他总是有新发明……地位略低于太守但有一定专权军事的说法。 张须果就是天底下第一个正式的通守。 其二一名戴着面具的年轻成丹高手自东都而来带来了曹皇叔的认可与嘉奖同时将在张须果麾下担任军职以补齐张须果军中短板。 张须果对此二者感激涕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得到认可自己升了官。更重要的是他敏锐的意识到无论是江都的圣人和东都的皇叔都没有放弃天下而且局势再难也都主动望向了几乎已经要全境尽墨的东境并对自己的奋起做出了正面的反馈。 这个时候身为大魏臣子正该努力报效国家才对。 于是乎腊月中旬张须果下令宰杀牲畜三千头犒赏士卒、官吏随即动员早已经休整完毕的齐郡郡卒一万两千人整翻越山区向南边的鲁郡而去乃是不惜冒着越境的风险也要将知世郎追杀到底。 而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队伍也出现在了荥阳境内冒着冬日严寒雨雪顺着封冻的涣水往东南面而来。 最中间的赫然是皇后的仪仗。 正所谓: 白马谁家子黄龙边塞儿。 天山三丈雪岂是远行时? ps:祝高三的老爷们高考顺利。 正文 第三十二章 雪中行(1) 这一年的十一月和腊月济水流域如约进入了一年最冷的时节并且断断续续下了三四场雪。 根据信息反馈下游还好可能是因为濒临东海或者是有东夷地形的遮掩所以雪虽然下不耽误间隙中化的快以至于没有形成过分的积雪。倒是济水上游这里一直到梁郡、荥阳一带连日寒风雪下得也大以至于出现了明显的雪层叠加。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因为有利于农时。 而这个时代整个社会的根基依然是农业生产活动。 同时在这个动荡不断加速的年代里这种积雪与严寒似乎也为时代按下了一个暂停键让所有人都能暂时像冰下游鱼一样探出头来喘口气思考自己的前途与时代方向。 当然这种思考有的是有意识的有的是无意识的。而且有些人似乎永远无法看清自己的命运。 腊月初五一支包含了大量內侍、宫人少部分金吾卫三支靖安台巡组的庞大的队伍越了汜水过了崤关来到荥阳境内。 甫一来到此地坐镇荥阳的相公张世昭与荥阳本地太守率领本地官吏外加本郡屯军六千以及数千民夫前来迎驾。 于是一支更加庞大足足有两三万人的行列即刻形成。 三日后这支庞大的队伍抵达郡治管城并在此处将队伍开到了完全封冻的运河及两侧大道上。六日后队伍抵达莆田十日后队伍抵达梁郡边界梁郡太守曹汪率六千屯军和数千民夫前来迎接荥阳本地官员就势留住并默契的目送相公张世昭顺势加入了南行队伍。 等到腊月十六这一晚队伍来到了梁郡境内第一个重镇陈留。 且说梁郡太守曹汪是偏远宗室而且梁郡是大郡、富郡皇后与诸后妃公主驾临曹汪自然要尽心尽力于是当晚便在陈留城内一处据说是本地豪门产业的偌大内堂设宴又让本地仕女、民间才女入内陪侍一众本地官吏则于外堂设宴。 不过曹汪既是偏远宗室又在梁郡这种算是近畿的地方担任郡守而且如今更兼乱世所谓政治资本足政治态度也不言自明对待张世昭和高督公等一群北衙公公不免带了一点超出寻常姿态的傲慢甚至有些刻意的羞辱与拿捏了。 靖安台出来的三位朱绶与三位黑绶被留在了宴席那里而且是主宾张世昭与高江堂堂南衙相公与北衙督公反而跟一群公公们一起被撵到了城内仓城冷飕飕的只在廊下设得一小宴……甚至只有冷酒正经菜肴都难见。 引得许多公公们骂娘不说甚至有人发誓赌咒等到了江都重新掌权务必给曹汪一个好看。 “张公后悔随行了?” 众人宴饮无聊多喝了几杯暖了身子各自骂了一通便散去倒是高江敏锐察觉到张世昭眉目中难掩的忧色专门留下等到人少之后复又并桌来问。 “后悔个什么?”虽只是两三年间可张世昭却再无当年意气甚至有些老态毕露此时端起酒来也有些疲态。“时也命也如你我一身富贵权位全都是倚仗圣人如今圣人在江都我与你们一样留在原地不过也是日日坐蜡……无论如何生机也好、将来交代也罢都该在圣人身侧做个了断才对。” 高江重重颔首……若非如此宫中为什么会整体趋向南下? 一方面固然是有圣人的旨意另一方面也是整个宫廷都围绕着圣人而建立而随着圣人忽然转向江都东都那里从北衙权威到宫中用度几乎一落千丈的缘故。 圣人威福自享可没了圣人你们这些宫廷內侍又算什么呢? 这就导致了之前在圣人跟前战战兢兢的这群人反而思念起了之前的日子于是骚动愈加。这种情况下要是有心人再传个谣言说曹皇叔要把內侍都充军宫人都充为浣衣女自然会群起鼓噪。 实际上便是深受北衙影响的剩余几千金吾卫本来也要来的只是被曹林扣住充了兵员而已。 “那张公在忧心什么?忧心见了圣人不好交代吗?”感慨之后高江忍不住追问。 这也是他的一个心病塔修塌了好不好而且是两次见面砍了怎么办? “不是。”张世昭只将酒水一饮而尽倒也坦荡。“圣人巴不得看到大家都弃东都而去投奔他呢。只要不提旧日那些丢脸的事情也不在江都争权夺利老老实实呆下去哪里就会有什么不好交代?之前那些事情真要细究不好交代的可不只是我们。” 高江叹了口气没有接茬很显然他是听懂了对方意思的。 不过倒是张世昭此时喝了几杯酒渐渐有了往日的几分姿态却反过来问:“所以老高你还以为到了江都会有人追你两次塔陷之事?” “不错。” “若是忧心这个为何还要眼巴巴的往江都去?便是曹老头不许你碰皇长孙何妨留在西苑自家种个菜闷声养老?难道是怕曹老头不放过你?” “不是。”高督公沉声以对。“主要是我不怕死只怕穷只怕没有事做……真要是到地方圣人要杀我死了我也认。” 开始自斟自饮的张世昭怔了一下猛地一杯饮尽然后忽然当空望双月而失笑。 笑完之后复又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继而身体微微摇晃以至于微醺起来……有些情绪一旦爆发起来他比什么督公只会更强烈但为什么要爆发呢? 他可是张世昭忧愤如醉就足够了。 “可若是这般张相公为何还忧心忡忡呢?”另一边高江反过来一想又觉得诧异。 “一个是忧心大局不知道这份局面能撑多久。”张世昭干脆做答。“另一个是担心路难走……旁边东郡、济阴都已经落入贼首虽说下面还是本地土豪撑着可上头两个做主的却是两个熟人有眼力、有本事的。” “李枢、张行……我知道的。”高督公瞬间也严肃起来。“确实不得不防……不过来之前也打听清楚了他们的主力不是去了东面吗?” “确实。”张世昭点头。“但李枢虽去张行还在而且凑一凑应该还有万把人……” “万把土寇能奈我们何?”高江认真来问。“虽说我没把剩余金吾卫大队拉来可毕竟还有六千屯军、数千郡卒。高手那里曹皇叔也没有吝啬大太保成丹境、二太保也是凝丹高手了沈巡检也是老牌黑绶的资历两个新黑绶干脆是之前伏龙卫的高手东都局势那么难三人却带着最精锐三个巡组过来还能如何?便是地方上那曹太守虽然无礼却也据说在挨着济阴的楚丘、虞城布置了郡卒拦住了济阴贼寇的来路……” “幸亏金吾卫没来。”听到一半张世昭便连连摇头。“就金吾卫那个样子来了只会添乱……反倒是眼下你说的地方屯军、郡卒和三队巡组的确算是武力上有保障了但天时不佳军力不稳也是实情。” 高江严肃起来认真请教:“请张相公直言。” “雪太大、路太难走了而再往前是往南走雪怕是化的快到时候天寒却不地冻路上又是雪又是泥河面有冰却不能走人也不能行船……” “这是天时委实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尽快走。” “当然没办法……还有一个就是这种军力是没法持久的屯军要做东都拱卫郡卒更不可能出郡民夫惹出来的事情还少也不敢让他们随行的所以一旦离开一个郡就要换人……可这么走下去换下去谯郡那里又怎么说呢?谯郡只有三千屯军这就很危险了。” “确实。” “除此之外从谯郡开始彼处便算是淮右盟的核心地盘了淮右盟这个玩意乃是江淮豪强、水匪联合起来弄得玩意专靠着南北漕运吃饭帮众过万还能轻易聚众十余万……现在圣人在江都他们看不到春日生计只怕心里也已经长草只是碍于徐州大营就在身侧……而到时候咱们一旦踏入谯郡行路艰难张行又引兵穿过砀县南下催动淮右盟反了我们只有三千兵连队伍都控制不住又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防。”高江愈发严肃然后立即醒悟。“张公以为该如何?” “请一道懿旨往徐州大营去请徐州大营尽量来谯郡接一接。”张世昭双手一摊。“还能如何?” “可是徐州那里会听懿旨擅自出兵?”高江眉目紧缩。“圣人最忌讳这个吧?” “只能试一试。”张世昭依旧坦荡。“麻烦事多得是咱们尽心尽力就好……” “所以张相公也觉得徐州未必出兵?” “一半一半吧。”张世昭依旧从容。“这要看他们有没有争权夺利结束内斗……” 高江茫然一时。 这倒不是说他不信徐州大营那里在搞内斗。 开什么玩笑这半年东都在搞什么? 当然争权夺利、拉帮结派搞内斗了。 江都在搞什么不用问都知道。 那群人去了江都重立半壁江山的体制肯定要抢位子抢地盘抢军权而且还有地方和外来的一个新矛盾内斗起来肯定不比东都差。 幽州、太原、徐州在搞什么难道还用猜? 大家都是朝廷里混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内斗就要死可宁死也要搞内斗!天塌下来一起死也要搞内斗! 当然了高督公肯定不知道连隔壁郡的反贼这半年也没少拉帮结派搞内斗! 不搞内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总而言之内斗是必然的只是高督公一时茫然于不知道到底是内斗结束才会派兵过来接应还是内斗正在激烈中才会派兵过来接应。 “要是吐万将军老老实实平叛走汉水大道多好……”一念至此高督公也有些黯然起来。 “这就是我要说的祸从内出了……这世道人心都在长草外面看起来妥妥当当的谁也不知道谁可信天晓得哪只强军一下子就一哄而散了哪个人一下子就心生歹意了。”张世昭给自己倒了最后半杯酒望天感慨。“譬如吐万将军这事我自问是个聪明人可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离开……是受了关西那些人教唆故意给曹老头麻烦?还是受了圣人暗示?还是自己一怒走了?又或者是觉得江都那里能东山再起?还是纯粹战事不利打不下去?” 高督公之前坚定以为吐万长论之所以离开是受了关陇那些人挑拨因为之前东都的内斗主线就在于曹皇叔对关陇那些人的压制与反压制。 然而现在听张世昭一讲他也茫然了起来。 别的不说圣人做出暗示让吐万长论这位宗师带兵过去本身就是一个极度符合那位圣人性格而且注定无从证伪的一种可能。 “尽心尽力吧!”想了半日高江也只能如此感慨。 张相公自然无话可说。 就这样翌日队伍再度启程南下。 而刚离开陈留城不过十来里路上午时分随着队伍中一次例行的车辆打滑导致队伍停顿队伍中最尊贵的一位女性也可能是这个时代理论上地位最高的一位女性也就是皇后了不知为何忽然趁机唤来了主体队伍的实际负责人、北衙督公高江说是有话要问。 “殿下。”今日专门穿了一身代表了督公身份华丽蟒袍的高江匆匆赶来就在庞大的宫车前俯首。“殿下有何吩咐?下臣必当竭心尽力。” “没有别的事情。”宫车内一个温婉的女声立即响起。“只是咱们在荥阳时就三番五次遇到牲畜、车辆打滑……” “殿下放心。”高江猛地严肃以对。“但有臣下在绝不耽误路程……况且车辆的事情地方官府自会沿途补充不会成问题。” “我……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女声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进一步解释道。“是昨晚上本宫听本地的女宾们讲再往后的路程积雪非常深有的甚至过膝不免有些忧心……道路艰难再加上天气又冷强行赶路怕会动摇人心招来不满以至于出现逃散人心一旦散了只是赶路也走不下去的。” 高江沉默了一下。 他大概听明白了皇后听人描述完困难后害怕队伍会出现三征东夷那样的情况……可说句实在话谁不怕呢?昨晚上跟张世昭讨论前面的困难哪个他不晓得? 唯独怕归怕还能不走吗? 死也要死在江都。 一念至此高督公反而坦荡:“殿下你放心吧咱们跟三征不一样……三征是那些人之所以逃走是因为他们是做徭役被从家里捉出来去东夷打仗害怕到了东夷那里会死;而咱们这次宫人、內侍往江都去本是理所当然反倒是留在东都这里宫中待遇日渐萎靡上下才容易出现慌乱。至于屯兵、郡卒、民夫都是不用出郡的所以这次赶路与三征截然不同。” “高督公说的极是。”宫车内声音稍缓看来是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答案。 “至于说积雪……”高江想了一下继续认真以对。“下臣僭越请殿下打开卷帘亲眼看一看。” 车内稍有动静继而宫车打开了一个侧门掀起了一吊上下紧绷的厚毡又卷起了一面丝绸垂帘。 只是从车内往外看注定白茫茫一片也不知道怎么看。 高江眼见如此继续指点:“请殿下遣一贴身女官出车……” 一阵窸窣后一名男装女官打着哆嗦跳下车来。 “你。”身为督公高江对女官自然不用客气直接以手指之。“往那边没有被践踏的雪地里走一遭没有我命令不许回头……但小心不要栽倒。” 男装女官不敢犹豫身上哆嗦脚下却利索直接依照命令往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趋步前行。 “好了回来吧。”眼看着女官走了够远高江复又呼喊。“不用掸身上雪粉直接上去给殿下看看积雪到何处……” 女官匆匆折返登上温暖的宫车身上雪痕几乎是立即就化开却居然只湿到了小腿上。 “殿下看到了吗?”高督公追问不及。 “看到了。”皇后明显又松了口气。 “其实真要是说艰难最大的困难恐怕是到了谯郡彼处屯军不多下臣冒昧请殿下写一封懿旨直接发往徐州大营请一支援兵到谯郡那边……这才对路。” 皇后再度紧张了起来:“圣人不喜欢后宫这般擅发令旨。” “无妨。”高督公似乎早有思索。“殿下若是有心此事只需要写一封旨意先夸赞曹太守与梁郡这里接待妥当然后询问张相公、曹太守还有罗、薛两位常检问问他们前方谯郡的屯军兵力如何?是否与梁郡这般一样妥当?这样他们自会在队伍前面讨论然后举着殿下懿旨往徐州请兵的这样就不算是殿下去干预军事了。” 宫车内沉默了一会。 高江不耐只能催促:“殿下刚刚殿下还在怜惜数万东都宫人內侍冒雪赶路辛苦如今能护队伍周全为何反而犹疑呢?真要是犹疑下去等开春雪化还不能出谯郡那才叫前途无望呢。” “高督公说的对是我本末倒置犯糊涂了。”宫车内旋即应声。“本宫这就写旨意。” 片刻后一封加盖了皇后印玺的旨意写成女官捧出而皇后也敞着车门对外面吩咐: “如此只有劳高督公了。” “殿下但安坐车中行路处事自有臣下来决。”高江诚恳行礼。“这一次绝不负再圣人托付。” 皇后听到圣人二字再无言语只是点头然后下令关闭车门。 片刻后队伍继续前行却一头扎入了白茫茫一片的中原大地中。 也就是同一日随着各自哨骑折返济阴郡郡城这里郡府大堂上张行汇集了诸多留守头领准备进行最后的讨论与决断。 此时在列的除了张行外依次还有首席魏玄定得到消息刚刚折返的大头领紫面天王雄伯南大头领徐世英头领牛达、周行范、贾越、鲁氏兄弟、郭敬恪、杜才干、柴孝和、黄俊汉、张金树以及关许、周为式等为首的一众新降头领外加尚怀志之弟尚怀恩、阎庆等新投头领。 甚至还有一个被王振遣来此时怎么坐怎么扭捏不安的砀山首领那是一个姓范的身材肥大的首领据说在砀山很有名望。 大大小小居然将郡府上坐的满满当当。 很显然这些天前线依然在攻城略地开地图的消息严重刺激了后方所有人从上到下从文到武无人能坐得住。 “报一报情报吧!”撤掉案子、坐在首位的张行将目光从范厨子身上收回来指向了第一次公开出现在这类场合下的阎庆。 在首席魏玄定以下许多人怪异的目光中阎庆坦然站起身来双手端着一张纸开始了情报的通告: “南下队伍出荥阳时一共有一万四五千人多是宫人、內侍随行携带了百余辆辎车数百辆驴马拖拽的无盖大车箱笼无数其中皇后与绝大多数有品级的妃嫔包括齐王的家眷以及少部分官吏家眷……” 刚刚听到这里堂上许多土包子都已经开始唏嘘了主意的发起者魏道士更是有些激动起来只想喊一声好家伙。 当然好家伙没喊出来倒是张行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怎么就这么点人和东西?真跟逃难一样了?” 一言既出满堂鸦雀无声老老实实闭了嘴。 “只能猜测是曹中丞想留人力物力同时控制江都官员的家眷以作人质。”阎庆赶紧解释。“所以人为限制了此次南下的规模并控制了宫中的器物、财货。” “应该如此。”张行喟然一时。“你继续吧!” “是。”阎庆做足了姿态真真宛如下吏一般小心认真。“除此之外可能是南阳那边出了岔子曹中丞想留人也可能是觉得队伍规模不大所以并没有之前想的金吾卫随行主要是靠地方屯军和郡卒交替护送…… “管事的应该是之前说过许多次的高江他是队伍实际的核心张世昭反而不管事…… “至于梁郡和谯郡那里上上下下人物、兵力大家都清楚的我就不多说了谁真不知道可再来问…… “值得一提的是靖安台第一第二第三巡组皆随行护送三位朱绶分别是罗方、薛亮与沈定罗方是成丹薛亮应该是刚刚凝丹俱为曹中丞义子沈定是之前老牌黑绶副常检如今提拔起来却不知道是不是境界突破了还是资历到了需要用人。而三位黑绶分别是秦宝、李清臣和吕常衡……” 听到这里众人怪异的瞩目之中张行眼皮终于跳了一下。 “张龙头。”魏玄定亲眼看到对方跳了一下眼皮只是捏着胡子来笑。“这六个人你认识几个?” 张行闻言只是面无表情来讲:“罗方有勇无谋却自恃全才让雄天王拿下便是;薛亮既无勇也无谋沈定则是个官僚这二人便是凝丹了也是个废物我和徐大郎皆可当而胜之……倒是秦宝和吕常衡俱是我昔日心腹下属也都是难得豪杰前者英武暴烈后者沉稳持重这二人便是修为上差一口气也要小心提防他们领兵之能与……至于李清臣嘛我委实想不到该怎么说他只能说当日微末时他曾与我在靖安台中齐名。” 小周本能点了下头。 这下子堂中气氛随即便有些紧张和奇怪了起来只有一个徐世英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拿着一个炭笔在纸上匆匆涂抹起了什么。 旁边牛达眼尖看到这厮又写了这六个名字然后在薛亮、秦宝、吕常衡上各自画了一个圈又在罗方名字上画了两个圈而犹豫了一下后又在李清臣三个字上画了三个圈。 跟之前介绍的高江、张世昭以及郡守曹汪一个待遇。 ps:大家午安。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雪中行(2) “最后无论怎么算我们高手数量上都还有些不足的。 “比如说那位沈巡检只要是一位凝丹高手那我们在凝丹高手上便少了一人…… “除此之外张世昭、高江、曹汪这三位是什么修为也很难说;还有梁郡都尉、两位屯军中郎将都应该是奇经高手;最后便是一群北衙的公公们按照几位东都过来的头领所言应该是普遍性有些修为的甚至几位女官也有说法……换言之我们在奇经以上高手这方面是切实落后的这一点没法忽视。” 小心说完最后一句话阎庆看了眼张行看到对方颔首后这才小心坐下。而他刚一坐下下面的头领们便按捺不住忍不住激烈争论起来。 “朝廷高手数量太多了一定要做得这笔买卖吗?” “那可是皇后!” “不过张三爷刚刚也说的清楚彼辈凝丹以上高手多是废物根本不是我们对手只要雄天王拿下那个大太保剩下的是不是就好像居高临下劈柴一样能成了?” “对方一个成丹可能是两个凝丹我们呢?雄天王是成丹高手我知道还有谁是凝丹?” “应该是张三爷……” “是徐大郎。” “徐大郎……” “我觉得不行!” 一片混乱中牛达忽然起身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而他也是第一个正式表达反对意见的。“这不是差一个两个的问题而是在奇经高手这个层级差了太多战力须知道奇经过招与凝丹过招根本不是一回事……奇经过招瞬息分出胜负的都有一炷香的都少见;而凝丹高手过招却往往需要耗到真气全无打半日最后让对方跑了都正常……这种情况下谈何让雄天王居高临下一破全破?依我看若是强要出手做此大事只怕要死伤惨重的而且损失的都是咱们最中坚、最核心的头领与精锐!所以切不能被中宫的名头迷了眼平白葬送了咱们的局面。”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一番话说完立即有人赞同一时嗡嗡个不停。 “牛头领过于危言耸听了。” 而仅仅是片刻后首倡者魏道士抢在议论成型前便主动起身驳斥。“咱们是去劫道又不是去打仗更不是帮派打擂对方有一万多人的累赘而且有许多必救之处……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我们合力以雄天王为首直取皇后朝廷的高手再多又能如何?” 这话似乎也有些道理立即就带起了一波新的讨论。 但很快随着与身侧关许讨论一二后牛达便再度站起身来驳斥:“魏首席莫要开玩笑……我只问你我们便是去劫道可对方兵马辎重加一起两三万人光是车子就数百辆拿什么劫?不出一万兵敢去劫?劫了能搬回来?出一万兵对方也是差不多一万兵不是打仗又是什么?” 来不及坐下的魏玄定登时一噎。 “这还不算。”牛达继续冷笑道。“至于说直取皇后且不说会不会反过来将对方高手聚集一起造成最无谋的混战只说万一对方修行高手聚集在一起又多到可以结阵怎么办?对面三个靖安台的朱绶三个黑绶领着三个巡组不是寻常修行者他们会第一时间尝试结阵的一旦结阵便是雄天王的能耐也要被压过去!到时候我们就要顿挫在雪地里了没有补给坐等自溃。” 魏玄定彻底语塞一时间只能瞪了牛达与关许二人一眼然后坐下来继续思索对策。 倒是一直没吭声的张行此时忍不住看了魏道士一眼。 “不说修行高手那边只说军事牛头领担心顿挫在雪地里的想法也是必须要考量的。” 就在牛达前面的徐大郎听完议论后也抱着自己的笔记适时开口。“之前三四场雪分三四层叠在一起下面是冰上面是雪这几天稍微暖了一点下面两层的冰也开始松软所以往后几日道路只会更难走……若是冒雪过去道路艰难会不会去早了、晚了扑不到?若是强行赶路指定着扑到了会不会也会疲惫不堪被人以逸待劳?毕竟咱们双方兵力几乎相等。” “照这么说我们兵力不足将领不力天时地利也不在我们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雄伯南闷声反问俨然是因为自己被匆匆喊回却不能做事而不满。 当然他在那边也不好做事王五郎和单大郎有一个算一个都很有豪强风范坚持不要李枢和雄伯南去支援只要新収降的兵员和刚刚收纳整理出来的军械物资连粮食都不要的。 “不是这样的。”张行终于含笑开口以作抚慰。“雄天王稍安勿躁……其实天时和地利是公平的比如说积雪这个样子咱们出兵当然很困难但是彼辈大车小车宫人內侍难道不比我们更困难?” 雄伯南微微一怔再去看明明被驳斥倒却依旧冷笑的魏玄定、提出反对意见却抱着会议笔记不撒手的徐大郎心知这些心眼多的人必然还有说法便暗叫了声晦气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而且我们还有最重要的人和。” 张行终于也肃然起来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不光是雄伯南很多头领的水平都是不到位的最起码在这种场合完全就是人云亦云谁的嗓门大便听谁的真要是这么说下去怕是许多人都还以为真不能打于是决定摊开来讲。 “为什么会有这个主意?还不是因为此时天下人心都在长草朝廷正在最最虚弱的这口气上?知世郎败的昏天黑地结果逃到鲁郡鲁郡当地居然直接来了个望风而降……王五和单大不也是如此吗?所以咱们没必要遮遮掩掩那就是现在人和是在我们这一边的而此时看到皇后带着这么一堆人从眼皮子低下过咱们不捅一刀对不住咱们反贼的身份。” 说着张行复又指向了徐大郎手中的纸:“纸面上当然是朝廷比我们强但从聚义到现在哪个纸面上不是朝廷强?难道就不做了吗?” “我懂了就是直接杀过去彼辈大军很可能跟东面一样直接溃了什么靖安台高手说不定直接降了。”雄天王忍不住插嘴。“那这番拿着纸的讨论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要按纸面上讨论。”魏玄定不耐道。“未虑胜先虑败万一朝廷这些人个个都是忠君报国而且意志坚定之人怎么办?所以要努力从已知的情报中做出一个说得通的计划来只要计划里有个托底的说法那便可以做!” 说着魏道士瞥了一眼徐大郎侧后的牛达和关许冷笑不停:“雄天王以为大家在这里嚷嚷着不能打是真的觉得不能打吗?要我说就算是有人真不愿意打也只是觉得自家离得太远分不了多少兵出来届时没有太多功劳分润罢了!” 牛达勃然大怒不顾一旁关许眼色当场起身:“魏首席自可在这里说些不用钱的废话可说到眼下到底有没有一个说得通的计划出来?” 堂中不知道第几次安静下来。 而这一次时间莫名有些长……毕竟一开始沉默很可能是大家不愿意在牛达和魏玄定这两位有宿怨的大人物之间做掺和可再往后却很显然是那句话。 没人能弄出来一个说得通的计划。 而且说实话就这一群土豪和低级官吏组成的草台班子指望谁能整出来一个像样的计划书恐怕也难。 但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东西。 有托个底按照眼下的行事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试试成了那就是扬名天下的事最起码可以让东面的那些人侧目;可没有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军事冒险而且是没有太大危机下主动发起的军事冒险……说句不好听的到时候死了活该还要为天下笑。 “不能小觑了天下英雄。”半晌还是张行在座中端坐不动出声了。“必须要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的计划只要纸面上说得通便可以求个三五分胜便足够出击了届时即便不成也足够能给帮内上下左右东西一个交代;可若是没有那便是我们无能我们智略不足也就不要搞什么以卵击石之事了……徐大郎!” “哎!”徐世英莫名紧张赶紧起身。“三哥请说。” 坐在一侧的牛达诧异来看却只能无声。 “你刚刚说军事上不行一个是说雪地上行军一个是说兵力不足……对不对?”张行依旧端坐不动。 “是。” “所以你准备怎么办?” “最好是等他们过了梁郡去谯郡谯郡屯军只有三千再加上可以用砀山做落脚点中途休息再带上砀山的部队军事上未必不能变成优势……”徐大郎认真以对。“而且这样的话即便是从砀县穿过去惊动了当地官兵报上去也只是去报给梁郡等报道梁郡郡治宋城再去通知皇后咱们也早已经做成事了。” 说到这里徐世英诚恳补充了一句:“这是从之前三哥说的朝廷官军只扫自家门前雪想到的一个主意也不知道对不对。” 张行微微颔首周围人也多释然。 因为这最起码是个解决问题的途径而且听起来确实可行。 “范厨子。”颔首完毕张行扭头看向了那个砀山来的首领。“王振跟你说了嘛……砀山能出多少兵?” 范厨子怔了怔欲言又止。 “我宰执都杀了而且此间打劫皇后是我做首脑黜龙帮也是我立的。”张行无语至极。“你还当我是昔日靖安台执行公务呢?” 范厨子摸了摸自己肥大的肚子咽了口气下去努力平静来讲:“四五千人吧!” “这么少?”张行一时诧异。“这世道挺好吗?砀山什么时候缺贼寇了?” “不好但是如今造反好过做贼大家都去造反了做贼的委实不多。”范厨子言辞恳切。 张行居然无话可说。 “四五千人足够了。”徐世英赶紧接口。“而且在梁郡打是一万四万打一万在谯郡打干脆是一万四五打五六千……” “若是这般便可以做。”小周也终于发表了意见。“只要军队多维持住阵型前后截住。便是拦不全对方的修行者只要应对的妥当中宫的队伍肯定是要在旷野里溃掉的到时候就任我们宰割了。” 张行还是没有说话。 但是许多人都已经认同起这个方案来尤其是魏玄定和雄伯南先后表态后事情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不对。” “不行。” 但很快张行和小周几乎是同时出声引来他人诧异而二人对视一眼后张行复又直接示意小周来讲。 “徐州大营。”小周认真提醒。“徐州大营离谯郡不远我们能知道谯郡缺兵那护送皇后的那些人自然更知道所以必然向谯郡西面的徐州方向请兵万一徐州大营派出了精锐去谯郡怎么办?” 场面再度冷了下来。 “不止如此。”张行托着腮若有所思。“还有淮右盟到谯郡就是淮右盟的核心地盘了……官军必然担心淮右盟会倒向我们所以必然会请徐州大营兵马去接应但我们也该心知肚明淮右盟从来没跟我们是一家人要是他们反过来助皇后又该如何?” 堂中已经不知道是几次沉寂了。 但这次没持续多久魏玄定立即严肃更正了方案:“那就在梁郡动手!我们从北向南砀山兵从南向北两头截住一万四五千兵对一万兵力优势依然在我。” 张行没有吭声。 可有些人已经被徐州大营吓到主动提醒:“万一徐州大营派兵来梁郡呢?” 魏玄定一时语塞。 “不会。”正在思索什么的张行脱口而出。“梁郡的曹汪明显是投了东都徐州那里明显听皇帝多一些内里也会有争执……徐州那些人可以去谯郡却不敢去梁郡真要是擅自上门怕是曹汪要搞趁势吞并也说不定。” 众人听得迷迷糊糊但也只能点头。 但很快立即又有其他人小心提醒:“魏首席皇后顺着涣水大道而下沿途城池密集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大城若是砀山那里似乎还有下邑的缝隙可以直接过去可我们要想过去必须得穿过虞城、楚丘等地这些地方之前便说了梁郡的郡卒早早驻扎了进来。” “那就先取这两城为立足之地。”魏道士认真探讨起了方案。“正好取不下来此事做罢;取下来就势以这两城为根基大举出击。” “可若是打草惊蛇怎么办?”牛达略显不耐再度起身反对。“取下了但皇后直接转向往西走了怎么说?徒劳为了两个县与曹汪大举开战吗?早不打晚不打一堆中枢高手路过梁郡的时候打?” “那就趁着积雪穿过城去?” “被发现了后路为城中所断前方大军压境?咱们难道还要扛着一个月的粮食过去打劫?” “其实不是没可能速下两城。”又有人猛地加入到了讨论。“孟山公之前不是说有心回来举事吗?说是若我们助他们取下楚丘愿意将周桥土地奉上甚至愿意让他族弟孟啖鬼加入我们黜龙帮……孟氏在梁郡东部一带很有势力让他的族中早早布置好人手突然里应外合直接取下这两城也是没问题的吧?” “但是孟山公这厮委实恶心居然还想在我们面前拿捏姿态……” “我们本就不想碰梁郡扶着他去跟曹汪打擂台不好吗?也算是求个边境安稳。” “若是这般也算是各取所需……但还是没说怎么对付他们的高手……” 众人争论不停似乎一直没有真正的合适方案但似乎也一直没有关掉那种可能性的大门。 只能说情报汇总也好方案讨论也罢全程都是稀里糊涂外加掺杂了一些主观感情的甚至有些明显的意气之争和派系分歧。 至于张行别看他全程没有掉架子一直坐在那里似乎胸有成竹一般。但实际上这也是他第一次筹谋一种主动出击的军事计划心里也没谱基本上就是在随波逐流乃是听这个有道理听那个也好像对路总体上也跟这里的地方土豪与大魏低阶官吏们一样属于弃了可惜但真要做起来反而麻爪的心态。 不过随着这个草台班子的深入讨论张行内心渐渐动弹起来却似乎隐约抓到了一点什么而且渐渐勾连了起来。 “我有一个计划。” 隔了不知道多久张行忽然开口引得满堂正在争论的头领纷纷愕然继而几乎所有人都沉默着坐了下来。“方案其实很简单就是勉强按照大家意思拼凑出来的大家听一听看看如何……首先如果做此事不能去谯郡要在梁郡解决。” 众人纷纷颔首谯郡的思维陷阱刚刚已经说了。 “其次如果在梁郡解决也应该在过了宋城之后的梁郡后半段解决这样是为了方便砀山的兵马出来形成兵力上的优势。” 这点也没有问题。 “其三雄天王亲自走一趟请孟山公回来答应他的条件黜龙帮扶持孟氏在梁郡起兵我们也按照许诺出兵助他却不侵染梁郡地盘……所谓他趁势起兵我们借机南下各取所需……但我们不助他取当面的楚丘而是助他取比较便东南一点的虞城取完虞城后还要替他取空虚的谷熟和下邑。” 这第三条前半段依然跟大家议论的大略相通但后半段却让很多人摸不着头脑了。 “妙!”停了片刻魏道士猛地站起身来以拳击柱。“妙!让他们来攻我们!把难处扔给他们!让他们进退两难自溃于雪中!” 徐大郎也瞬间展颜接着周行范、牛达、关许等少数头领也似乎有所恍然但大部分人依然不解。 “这里面的关键点在于要快要准。”张行从容说到了关键。“要确保中宫的队伍走到谷熟和下邑中间时一前一后同时取下两座城。” 众人纷纷恍然。 原来谷熟和下邑正在涣水通道上张行的意思是既然直接雪地攻击队伍有麻烦不如直接攻击注定空虚的沿途城镇然后屯起优势兵力借助城镇困住皇后的队伍。 “若是时机拿捏不住没及时取下这两座城呢?”有人问了句废话。 “就退回来!”魏道士抢在张行回复之前嗤笑道。“就此算了嘛……为什么要孟山公来为什么先打虞城?就是保住退路!” “若是对方集中修行高手奋力攻城呢?我们能挡吗?”有人进一步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似乎也是最后一个必须要解答的问题了。 “那我们就也集中修行高手勒马于中宫队伍一侧他们敢去攻城我们就直取中宫!”一直反对的牛达忽然脱口而对重复了之前魏道士的一个说法……倒是拿来主义了。“毕竟若是城在我手便是他们拖不得了……三哥这一招叫做反客为主!” 众人齐齐来看张龙头而根本没想到最后一条补充的张行心中恍然却不耽误他面色如常缓缓颔首俨然智珠在握。 “那就这么定了吧!”片刻后看到无人再反对张行缓缓下令。“雄天王去找孟山公回来请魏公与他交涉细节;阎庆与贾越尝试提前调度一些精锐进入这几座城以作内应;范头领拿我的书信回去随时联络让王振做好出兵准备;徐大郎和牛达负责全盘调度部队来济阴集合……孟山公同意就开展计划然后依次取虞城、谷熟、下邑中间但有挫折就立即停下、退后不再理会。” 说着张行左右去看只想去看谁还有什么意见。 孰料牛达关许立即闪出然后牛达率先拱手:“谨遵三哥军令。” 徐大郎也立即拱手:“谨遵三哥军令。” 雄伯南反应过来也赶紧拱手:“谨遵龙头号令。” 魏道士犹豫了一下难得拱手以对便欲作态。 却不料张行抢在对方前面站起身来并伸手来握:“劳烦魏公。” 魏道士干笑了一声顺势与对方牵手:“不麻烦张龙头妙策足可安天下。” “且观成败吧。”张行倒是依旧坦然。“而且这是群策群力之功所有细节都是大家议论出来的。” 堂下许多站起身来的头领不由微微展颜。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雪中行 (3) 时间来到腊月下旬拱卫着中宫的庞大队伍已经越过了梁郡郡治宋城而这多少让队伍里的一些人有了点心态上的变化。 然而这些心态上的变化又是看人的。 东都出来的人是一个想法梁郡这边的人是另一个想法。 东都内里也分成紫微宫出来的人与靖安台出来的人梁郡的人也分为上头空降的官员和本地出身的中下层官吏军务甚至还有郡卒与屯军的区别。 每家心思都不一样。 要是以为就这样就行了那也是太天真了点。 须知道即便是同一个小团体队伍里的高层、中层和底层也都完全不是一个心思个别人的心思也都不同。 这一点看看黜龙帮的乌合之众们也是能见一些端倪的。 不过且不提那些中上层的精英官吏们如何心思纷杂只说最下层无论是东都出来的还是梁郡本地的下层无论是宫人內侍还是民夫军士却居然在离开了宋城后渐渐统一了思想。 无他路越来越难走了。 只是稍微暖了一两日而已而且也没有暖太离谱早晚依旧冷的要命但从中午以后到傍晚之前随着日照的积累原本坚硬的下层积雪便开始松软起来。然后随着这么庞大的队伍行驶过去往往只是开头几十辆车子驶过去就能使路面上铺满了某种汇集了雪水、泥水、冰渣的奇怪混合物。 两三万人的队伍不是每个人都有车马可以乘坐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鹿皮靴的即便是宫里出来的也多是布鞋被临时征召的民夫更是一开始便揣着草鞋过来的……布鞋、草鞋很容易便湿透甚至被冰层割破车辆也开始更频繁的打滑、失陷、毁坏。 而到了晚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入城或者进入道路旁市集、庄园的歇息的大多数人只能努力拖出一些车子圈成一圈以作挡风然后点起炭火木柴挨着牲畜或者相互靠在一起取暖有些人连挡风的车子都无……但无论如何好不容易趁着灌一碗热汤的空隙烤干了鞋子却发现鞋子早已经跟泥水板结成了一块。 于是第二天一早鞋子更快被泥水浸透甚至直接毁坏部分停在路上的车辆更是跟泥水冻成一块推拉都难。 这时候便是病倒累倒再难抵御严寒更无法行路。 所谓非战斗减员嘛大多是如此来的。 没有刀兵没有侵袭甚至没有雨雪寒暑硬生生走路都要减员的遑论这个时节这个路况? 故此到了谷熟城的时候下面的人再难忍受纷纷请求稍作停顿在谷熟歇息个三五日最好过了年再动身……乃是要泡一泡脚顺便请宫人们帮忙洗一洗鞋子再修补一下缓一缓病痛再行上路。 由于赶路辛苦几乎所有群体的基层都有类似需求而压力几乎是全方位的传导到了中上层。 当日晚上便是皇后也听到了类似声音而且明显被说动于是再请高督公过来。 “不行。” 疲惫不堪的高江立在门槛内耐着性子听完以后几乎是脱口而对却又在出口后意识到自己语气强硬然后立即稍作缓和。“殿下千万不要被这些人的言语所动以至于误了行程……” “可是。”皇后犹豫了一下诚恳来言。“天气转暖道路与之前刚刚出来时截然不同也是实情吧?我让女官下车走了一遭虽然还是只湿了小腿却全是泥泞了……这种路如何能走?” 原本准备敷衍过去的高江顿了一顿然后喘了口气认真来问:“下臣冒昧敢问殿下这种路如何不能走?” 皇后微微一怔但还是压低声音来对:“高督公这般强行赶路只怕会把人逼走甚至逼死的。” 高江点点头面色如常:“回禀殿下就是这个意思。” 皇后怔了一怔一时没有理解过来。 “恕下臣直言自下臣入宫以来所见工程、巡视、典仪凡是用人过万的未曾有一件没有死过人。”高江立在那里与皇后说话却微微侧着脑袋这不是小看皇后而是有些累了支撑不住。“下面的人命从来不是命古往不知道但今来确系如此……便是臣当日被圣人看中稍作提拔那一次也因为冬日光膀子差点冻死过去……殿下圣人素来只管事情成不成不管什么人命的。” “圣人是圣人。”皇后目光扫过对方身上泥泞点点与几乎也是变了色的蟒袍下摆语气不由弱了三分但立场还是没变的。“咱们是咱们……能少死人还是少死人。” “那下臣就再说几句实话好了。”高江立在那里继续强打精神来言。“若是一时仁念耽误路程只怕会死更多人……而且便是我们紫微宫出来的人想自家缓一缓歇一歇只怕也要招来怨恨到时候徒劳生祸。” 皇后登时若有所悟。 而高江也进一步解释了下去: “靖安台的人都有修为也都有马骑他们来护送我们只是做送瘟神一般……不是没有心善的我刚刚听下面人说之前在西苑住着的伏龙卫白绶现在的一位黑绶姓秦的便看不过去央了一位老成朱绶一起做商量结果被大太保直接骂了回来说他狗拿耗子……当然下臣也觉得他好心归好心但纯粹是狗拿耗子。 “还有本地的官吏就更不要说了咱们早一日出了梁郡他们便早一日脱了干系还有那些民夫、屯军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走出了梁郡他们才好去过年而咱们拖延下来他们便要生怨气、怒气哗变造反都有可能。 “除此之外我一直没敢跟殿下说那就是张相公跟我都担心盘踞东郡、济阴的除龙帮贼寇会跟前面江淮一带的淮右盟勾结起来这两家是有关系的那个张姓贼首当年就是代表靖安台的出来建立淮右盟的人……换言之兵祸犹然可论这种时候但凡能快一步早一日迎上徐州来接应的部队便可能少一分死伤满地的可能。 “至于说为什么不能等徐州大营的人过来梁郡接应我估计殿下也懂来了曹太守便敢吞了……所以他们不敢来。 “最后说句更可笑的话真要拖延下去路变成烂泥地未必更好走不说涣水的冰变薄既不能行船也不能用骡马在边上拖行李反而更累。 “殿下臣下言尽于此还请殿下务必信任于臣让臣继续把队伍往前拉扯下去……说到这个也不知道殿下想过没有一旦殿下公开与臣下意见相悖下面的人就不会听臣下的了到时候只会更乱。” 说完高江重重一揖俯身不起。 片刻后到底是皇后承受不住先行开口:“高督公起来吧……我久在深宫说什么都是想当然可若是不说上下又似乎都有怨气反倒是让你为难了。” “臣下如何敢说难?” 高江叹了口气努力直起身子。“倒是让殿下受此委屈是我这个做下臣的极大不是。” 皇后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如果道路难走能不能早晚赶路午间休息避开泥泞?” “回禀殿下那样只会冻坏了人。”高江苦笑。“这还是冬天呢首要的还是防寒便是鞋子坏掉的和累倒的最后也是冻出病来居多。” 皇后只能作罢。 而高江也再度行礼转了出去。 人一走便有一名男装佩刀女官转过身来一时气愤难平:“殿下高督公看起来说的有道理但若是换成圣人在这里只要一句话再难再苦他都能改过来如何会像这般推三阻四半软半硬的逼迫殿下?” 坐在那里的皇后摸了下自己眼角的鱼尾纹苦笑一声倒也干脆:“你也知道他只听圣人的吗?” 女官登时无言。 皇后也只能默然。 说白了皇后做了十几年皇后之前还做了十几年王妃、太子妃如何不懂政治上的规矩? 官场上的这些人素来都只为自己的权力来源负责。 皇后遇到这么一个丈夫半点权都不分的宫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到了高督公这份上只有圣人能决定他生死荣辱的又如何会真的在意皇后想法? 所以高督公想的只是尽快把队伍拉过去给圣人一个交代而底下人的性命既然在圣人那里算个屁自然也在高督公这里算个屁。 双方衡量问题的标准就不一样。 同样的道理如今皇叔据东都煌煌然另有说法靖安台的人自然也不用鸟什么狗屁北衙督公和南衙相公而且同样懒得去鸟皇后他们只想快去快回了了此事然后随曹皇叔升官发财。 不过这个时候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说道一二的那便是梁郡太守曹汪。 曹汪的政治立场不言自明肯定是要支持曹皇叔的但是作为一名传统的实力派封疆大吏以及远支国姓再加上半个主人的身份他无疑是有足够能量对队伍的路程安排做出更改的……此外尽管说起来很微妙但事实就是很难想象这么一位传统的封疆大吏会对皇后在军政以外的建议做出任何多余的反驳。 毕竟在真正的外朝大臣这里他们的权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政治传统与政治伦理而皇后的身份偏偏就是这份政治传统与伦理的一部分。 换言之皇后是有法子让队伍听从自己言语她只要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靖安台的红带子、黑带子、北衙的督公、南衙的相公以及本地的文武都喊过来认真问一问自然会有人顺着她的表态站队然后轻易达成目的。 便是高江真的如他自己所言会因此丧失了权威说句不好听的不还有张世昭吗?没有高屠户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但是很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丈夫十几年如一日的驯化皇后似乎根本就没有与外朝大臣直接联系的想法。 而话又得反过来讲快累死的时候快冻僵的时候又怎么能把一切希望交给一位从未获得过权力的皇后身上呢? 妾在深宫哪得知? 就这样酝酿了两三日的请愿活动在最高层这里被轻易打回翌日一早也就是腊月廿三日队伍继续启程中间发生骚动有人试图拖延高督公毫不手软棒杀了七八人然后将上百确实无误的病号与这七八具尸体一起扔在了谷熟城内便继续护送着中宫大队顺着冰冻的涣水夹岸前行。 走到中午老问题再来內侍、宫人、军士、民夫叫苦连天而这一次早有准备的高督公摆出修通天塔的狠劲出来乃是让北衙的一位王姓公公聚集了七八百年轻內侍每人分一束棒然后统一放出别处也不管只管核心队伍里的內侍、宫人但有停顿、哭嚎者无论男女便乱棍兜头而下。 发展到后来便是交头接耳者也直接一顿乱揍了事。 宫人、內侍战战兢兢不敢再言只能闷头赶路。 看到这一幕便是外围梁郡官吏、军伍也都面面相觑加了小心同时忍不住相互交耳吐槽这些公公狠戾只说他们不当人。 不过这般道路这般辛苦而且是已经连日辛苦便是有棍棒做督战又如何捱得住?又走了一下午拢共出谷熟县城十七八里地而已眼见着渐渐日头落下随着涣水西岸路上的一辆大车陷入雪泥淖中周围负责此车的人却是彻底瘫倒于车旁不愿再做动弹。 后面的一条队伍也顺势停下以作歇息。 而果不其然须臾一队七八个年轻內侍一路打来最后发现罪魁祸首更是直接奔来兜头便打打的这些同伴头破血流居然一起往车子下面钻偏偏车子歪了一头下面也钻不进几个人许多人屁股身子都在外面还是被乱棒来打更有发狠的束棒內侍只将棍棒奋力往车下乱捣。 一时间车下內侍只能哭爹喊娘哀求不已。 此时旁边一队十二三人的靖安台巡骑路过为首的一个黑绶唤作秦宝素来为人端正委实看不下去便打马向前呵斥: “你们这般打人到底是催他们上路还是纯粹出气?可有半点用处?!” 那些拎棒子的內侍回头看是个黑绶也不敢吭声只是立在那里冷笑并偷偷分出人去喊上司来了。 倒是挨打的人此时在车下的几个內侍忍耐不住纷纷放声呼叫。 先是有人对着秦宝来喊: “那边靖安台的爷们你们不晓得他们哪里是做督战队分明是一朝得势便要把手中权使出来不打死我们如何跟上头显得他们卖力气?” 话音刚落秦宝尚不知如何接口又有人直接发了狠话: “你们几个也太欺负人了大家都是一般內侍只是你们摊到了这个督战队的活我们摊到了赶车便要把我们欺负死要是等着爷们到了江都起来不把你们几个弄死也活该入宫七八年。” 这话刚说完便又是一阵乱棒下来然后便又是哭喊不断。 见到这一幕秦宝终于大怒却是将身后铁枪取下一声大吼随即掷出。 铁枪如雷似电直接落在那群人身后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后半截几乎是整个没入雪泥地里而且犹然有些奇怪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那些持棒內侍们立即弃棒束手一个比一个老实。 不过很快他们的援军就到了。 一名北衙明显有些有品级的公公过来打量了一下四面弄清楚原委后也不生气只是认真来问秦宝:“秦副巡检你如今不是伏龙卫的人是靖安台的副巡检还要插手宫内的事情吗?况且你们自家几位常检也觉得可以这么拖延行程吗?咱们要不要去找上头评评理?” “王公公你不要拿谁来压我我亲眼所见这些人纯粹是为了撒气就想把人活活打死。”秦宝也不客气。“莫说什么上头评理便是圣人和皇叔当面我也要说你们这般不对!” 那公公沉默了片刻然后束手立在那里认真反问:“那他们不对又该如何处置呢?秦副巡检你来说我照做怎么样?” 秦宝在斑点豹子兽上勒马打了个回旋长呼了一口气:“老王你觉得我真会顾忌什么宫中台中吗?” 王公公束手不语。 “那好你便听吩咐。”说着秦宝直接翻身下马。“把受伤的人拉出来放到一边去休息洗干净伤口再包扎你跟我还有这几个打人的一起把车子推出来然后一起押着这辆车谁也别偷懒推到今日天黑宿营前为止。” 凡事最怕认真。 王公公闻得此言面皮抽动一二却居然坦荡:“秦副巡检不愧是跟那位张三爷混出来的我认栽……阁下只帮我们将车子抬出来便自去吧听说前面要露营的前朝园林里有些不妥当你干好自家事就行这车子我带着这几个混账推过去便是。” 秦宝闻言也长呼了一口气便不再作声而是上前协助将大车抬起复又将那些头破血流的內侍安排到道旁雪地上这才回来运行定雷真气在王公公等人的注视下将闪着一点电光的大铁枪缓缓提起方才打马率众离开。 行不过四五百步迎面遇到一队骑士为首者正是李清臣。 双方交马李清臣果然严肃告知了一个讯息:“今日路程不尴不尬前方有前朝的兔园遗留一角便中宫清扫以作下榻之地结果我们的人居然抓到了一个贼人……一开始以为是探子结果他自称是砀山匪有机密军情来报!问他具体情况他不肯说非要见皇后或者北衙督公、南衙相公的罗朱绶直接用了刑却不小心直接弄死了北衙那里闻讯又去要正闹着呢……但无论如何都要小心砀山匪在前面阻截才对罗朱绶的意思是今夜护送队伍在兔园周边落脚后我们两队便连夜南下探清楚前面情形。” 秦宝沉默一时心中却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我知道罗方那厮又在无故支派我们但毕竟是护送中宫而且也不是空穴来风。”李清臣见状也是起了误会。“咱们且忍一忍。” “不是这个意思。”秦宝又挣扎了片刻方才艰难以对。“主要是我不信砀山匪跟张三哥没关系……砀山匪自南面来怕不是诱饵或者说最起码也是个南北夹击的格局……要不要也防着东北面一些?” 李清臣欲言又止。 过了片刻方才压低声音以对:“秦二你既然这般为难老老实实接了这活趁机往南边躲出去便是何必非得说出来?” “大丈夫既当其责……”秦宝说了一半也说不下去了。“不过说实话要真是张三哥设的局便是走漏了风声这时候怕也来不及了天已经快黑了我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破局。” “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李清臣肃容相对。“张逆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也是带着一群乌合之众……十之八九还是要联手砀山匪在谯郡那边做阻拦……结果风声走漏太快了也活该他要无功而返一回。” “希望如此吧!”秦宝也强打精神。“不过我还是先往东北面走一走吧你不要去找罗方只去找薛亮还有曹太守、高督公、张相公他们都说一声也算是咱们尽忠职守了。” “也行。”李清臣点点头不再纠结直接掉头而去。 而秦宝也咬咬牙率部越过已经渐渐重新结实起来的涣水冰面往东北面的雪地里打马行去。 也就是在秦宝往雪地里疾驰而去的时候之前他扶起的车子可能是上次滑陷时哪里出了点问题却在上路后不久又一次歪到了可怜的王公公带着之前那群束棒的內侍试了许久也不能推动反而弄得一身满脸的冰凉泥水只好颓丧在道旁。 这一幕很快就吸引到了又一群束棒的年轻內侍。 “速速起来推车子不要耽误今晚在前面宿营!”束棒內侍们远远便呵斥起来。“今晚宿营的地方在前面五里的兔园再累也要走到那里!你看你们耽误了多少车子?大家还等着晚上喝热汤呢!” “委实没力气了。” 大概是没意识到身份的反转也可能是觉得有王公公这个束棒大首领的撑腰还可能是单纯累到了几位內侍都躺在那里不动只是呼喊。 “你们便是把我们打成一滩泥也只滩在这里了。” 那些束棒內侍闻言有人笑有人怒却都不吭声待走到跟前却忽然变脸挥棒劈头盖脸打了下来打的那些原本的束棒內侍外加王公公人都懵了只能临时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我们也跟你们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我们自是督战队跟着王公公的你们只是推车的!” “王公公就在这里!” “还敢编排王公公?你也配姓王?!” “莫要打……旁边才是王公公!” “那便一起打!你们两个都不配姓王!” 打来打去可怜王公公泥水糊着脸身上衣服也全被糊住都又结冰了也是无奈只能强忍着不言往车下面泥水里爬准备进去后喘口气再来说话。 不过就在这时又有道旁路过的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你们这般打人到底是催他们上路还是纯粹出气?可有半点用处?!” 几个打棒子的內侍立即停了手。 而额头已经出血的王公公趁机抬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名面熟的黑绶穿着深色锦衣配着制式弯刀骑着一匹黄骠马正立在队伍旁正往这边喝止而他身后还有几十骑类似穿着的锦衣骑士也正在好奇的探头探脑。 “张副常检有劳了也让你看笑话了。”素来以机敏沉着而闻名的王公公虽然被打昏了头却居然朝来人准确喊出了姓氏并拱手做谢。 张行诧异一时探着头眯眼睛看了一下方才醒悟:“居然是老王吗?你这般资历北衙里仅次于几位督公和老余吧如何也要推车?北衙如今这般讲究同甘共苦吗?” 王公公苦笑了一声:“张副常检还来嘲讽?若不是秦二那厮仿照你做派把我拿……” 话到一半脸上身上都快要结冰的王公公一时心下冰凉只觉得浑身真真切切掉入了冰窟窿里然后便立在原地一声不吭纹丝不动起来。 半晌后还是一名拎着带血束棒的內侍小心翼翼凑过来看了一眼王公公的脸然后直接扔下束棒带着哭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言辞恳切着打破了沉默: “王公公咱们爷们真不知道是你!要不你打回吧!” 王公公扭头去看这夯货一时也想跪下来陪他一起哭却觉得面容早已经在北风中僵硬怎么都挤不出一滴眼泪出来。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雪中行(4)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秦宝勒马在队伍东北面数里外的枯树林侧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下疑虑不减。 身后有锦衣骑士上前压低声音来问:“二爷一路上除了几个逃亡民夫都挺干净还要继续往前走吗?再往前就与谷熟城齐平了。” 秦宝思索片刻咬咬牙回头相顾:“再走走走到谷熟那边大道上去再没事就回去。” 说着一夹胯下斑点豹子兽便顶着寒风继续往北而去。 身后骑士也立即提速跟上。 同一时刻张行立在马上手搭凉棚眺望了一下后面还很长的队伍眼见着寒风卷起逼得许多人狼狈更甚却也看的出神。 片刻后他放下手看向了身前形状有些滑稽的熟人从容来问:“老王听人说今晚是要宿在兔园?是不是还有四五里路程?” 王公公沉默了片刻也彻底回过神来乃是狠狠瞪了身侧那名內侍一眼然后严肃反问身前之人:“张三爷咱们如今不是同路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因为对方直接翻身下马扶着腰中弯刀朝自己走了过来这使得浑身冰凉的他硬是挤出了几滴汗……自己一个丢了东都大宅美妾的公公犯得着在这里充什么英雄好汉吗? 据传闻这位可是忽然砍了南衙相公脑袋然后眼皮都不眨的主。 “没啥意思就是帮你推个车子。”说着张行直接从对方僵硬的身体一侧走过大大方方来到陷在泥里的车前然后便来含笑招呼那些挨打的和打人的束棒內侍。“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别管之前的事了也不要管什么同路人不同路人王公公是个讲大局的人不会难为你们的但你们也该老实点……后面一堆车堵在这里呢过来跟我一起把车子推出去省得待会摸黑生火又冻又累躺下就起不来。” 周围人无论是束棒內侍还是那些骑士全都面面相觑一时有些小心翼翼之态。 “你们也别看着了。”张行见状也不着急只是回头来望。“来几个好手帮忙推车子再来两个人扶住王公公我与他好久没亲近既然道旁相逢便是缘分到兔园那里一起喝口热汤总是要有的。” 此言一出那些骑士似乎有所悟立即下马涌来十几人其中两人抢先扶住王公公剩下几人干脆利索一拥而上果真随张行一起奋力去抬大车。 而这个动作也打消了那些新来束棒內侍的最后疑虑他们忙不迭跟上乃是蜂拥而起参与其中……委实说不清楚这些人是被这些锦衣骑士的乐于助人所感染还是觉得趁机摆脱王公公的注意力比较划算。 总之众人合力外加这些骑士明显有些修为的样子乃是轻松将车子抬起推到了路上。 这还不算这位张三爷复又低头去看地上那片泥淖地竟然不慌不忙拔出刀来往地上一指然后众人亲眼所见可能是天气寒冷所以显不出寒气所以只见到一条宛如实质的银灰色真气顺着道身往泥淖中铺陈而去。 片刻后还带着血丝、脚印包括半个草鞋的整个泥淖便立即被封冻了起来。 这时候张行方才收手前后催促让车队迅速启程莫要耽误了时辰甚至不忘让那些骑士协助伤员爬上空置下来的马匹一起上路。 接下来两拨人除了一些哀嚎与道谢声外居然安安静静相安无事张行甚至在全身板结的王公公注视下沿途收揽了许多男女伤员并在车队走到距离兔园几百步的地方停下后继续帮忙推车拉畜设置挡风带以至于亲手帮忙点燃篝火。 仿佛在做什么天经地义之事一般。 这个时候日头已经挨着地平线了光线开始昏黄但是北面寒风却呼啸不停几乎是立即把众人经过的泥泞路面给冻了个七八分。而兔园外到处都是哀嚎、哭喊、喝骂与恳求声闻之仿佛不似人间。 反倒是更外围的屯军与民夫那里稍微安生了不少安营扎寨都有些章法。 六千屯军并没有半支离开只是隔着数不清的內侍、宫人营地呈两个半月形大约护住大半边。 “二爷?” 当中宫队伍抵达兔园的时候秦宝也乘着夕阳来到了谷熟城东面的大道上但是说实话此地一眼望去也空空荡荡泥泞板结的地面也似寻常而这让随行的骑士们彻底放下心来只是请示外加催促起了秦宝。 倒是秦宝四面望去稍作思索便来问身侧骑士们: “这路为什么是黑的?” 骑士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白绶来笑:“二爷说笑了咱们一路走来什么路被趟过去还能不黑?” “咱们是咱们。”秦宝认真以对。“咱们是好几万人午后一起踩过去自然要把泥翻上来……这条路怎么回事?咱们也走过?哪来这么多人非得下午赶路?” 骑士们诧异去看重新板结的路面心中也有些慌乱起来但马上又觉得有些勉强。 “毕竟是县城对面的大路……”那白绶也认真来做探讨。“而且昨夜咱们不就宿在谷熟吗?会不会是曹太守催的急昨天有民夫从这里往城中补充物资所以弄成这个样子?” “是很有可能的。”秦宝颔首一时。“那咱们回去……从谷熟城绕一下看一眼便是。” 这是个两全的方案骑士们也无话可说。 尤其是这时候路面已经开始板结但不是过于僵硬顺着硬路走速度反而提了起来。 实际上秦宝奋力疾驰居然在最后一丝晖光沉掉之前越过了涣水抵达了紧贴着涣水的谷熟城或者说是来到了城下。 因为这个时候城门早已经紧闭。 “二爷……应该确实没啥事咱们走吧!” 说句良心话此时寒风呼啸一众巡骑又冷又累还要回兔园似乎夜里还要去南面做巡视也委实有些敷衍起来也就是秦宝平素对下属有板有眼下面的人都愿意敬着罢了。 秦宝点点头终于也要放弃便顺着城墙外沿往南面大路转去然而也就是转过城墙夹角的角楼时借着最后一丝余晖骑在马上的秦黑绶一眼看到了角楼上的一个人影。 当然全副甲胄的对方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 下一刻似乎太阳便彻底落下有些黑乎乎的城墙下秦宝勒马而驻与上面那人在暮色中隔空“对视”。 骑士们不明所以。 但很快上面的人便先开口了:“秦二郎多年不见牛达有礼了……听我一句劝莫让三哥为难也不要兄弟我为难你若有心自己也罢多带几位兄弟也好到东面瓮城呆一晚牛某自有水酒奉上想来三爷也会立即过来给你做个安排……到时候兄弟相逢一起干大事岂不快活?” 锦衣巡骑们如何不晓得三爷是谁脑子登时炸开坐骑嘶鸣声也一时在角楼下响个不停。 暮色中秦宝看似沉稳但内心之惶乱不比这些身后骑士好到哪里去他最担心的一个情况出现了大的来讲这叫兄弟阵上相逢小的来说这是护送队伍陷入到了绝对的危局中。 前者他预想过很多次但总想不到应对的法子唯一能确定的一点是若是朝廷这边占据全优他必然要拼了命放对方离开那个时候反而不用多想了。 但是即便是秦宝自己也知道面对着那位张三哥他委实没有太大可能性占据什么全优更有可能的是被对方取得胜机比如眼下……而这是最难堪的……他必须得尝试解决问题最起码要当其职履其责尽力而为才行。 一念至此秦宝毫不犹豫立即回身勒马相顾:“走!谷熟已经被对方大队攻陷城上的贼首修为武艺也不差于我这个时候得赶紧向上方做汇报!谁先回去谁做汇报!” 骑士们慌乱一时赶紧随秦宝摸黑打马而走。 城上没有吭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谷熟城已经被义军大队全据但角楼上却似乎有点松了口气的样子。 秦宝打马疾驰顺着早已经结冰的大道奔行却反而不敢走彻底硬滑的路面了只能挨着道旁来行可即便如此一下午一傍晚的奔波也开始有骑士陆续掉队了所幸秦宝本人胯下的斑点豹子兽是条龙驹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来到了早已经一片星火的兔园之外然后不顾一切往园内而去。 “竟然这般苦吗?” 看着疾驰入园的马队张行收回目光继续在篝火旁感慨一时。“其实兴亡都是百姓苦放到你们宫中这里也是一回事好的时候好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坏的时候多半也是你们来受这个罪……眼瞅着似乎有机会能往上爬但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候问问自己是有牛督公的修行天赋还是有高督公的狠劲?估计心里也明白自己多半是路上被沉到洛水里的那个……当年靖安台清理周围潭水淤泥从里面挖出来数不清的白骨都是宫里冲出来的连查都不敢查。” 张行说着这话篝火旁周围鼻青脸肿的內侍们个个盯着他不放外围围了一大圈的骑士们也都侧着耳朵去听甚至有其他篝火旁的內侍端着粥碗循声过来听。 此间周边车上车下牲畜旁篝火畔早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便是拿雪块擦了脸的王公公也只是在两位锦衣骑士的夹坐中隔着火苗愣愣盯着这位黑榜前三的反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素来沉稳机敏的他丝毫不怀疑此时若是他跳起来喊一声这些巡骑都是假的这个黑绶是个反贼只怕不用身侧两人出刀使真气周围陌生的小内侍们也会把他王公公认定为失心疯给绑了也说不定。 原因嘛倒也简单因为对面那位张三爷实在是太逼真了而且太暖心了。 点燃篝火后这厮四下走动维持秩序大约圈定了千把人的范围几十辆车子与牲畜……然后便将伤者与过于劳累者送入内圈安慰失控哭嚎的男女组织宫人与內侍分组互帮互助……宫人帮忙做饭、用冰水擦洗衣物內侍去做搬运与堆垒。 俄而又有作孽的小部分內侍压着柴薪米粮过来却居然仗着握有分发柴薪炭火的权力索要贿赂甚至调戏宫人也被这位张三爷遣人过去当场镇压斩首了为首之人公平来发炭薪。 这还不算意识到风的确很大后他又亲自带着几个骑士动身往屯军、郡中官吏那里一行认真交涉给了一些金银多要了一些柴薪与米相当于给这周围千把人平均多要了一碗热粥。 下面內侍起哄想趁机多要又被他制止说冬日柴薪艰难都是梁郡百姓冒雪出去砍伐供应过来的米也是本地百姓缴纳的人家也同样是冰天雪地而且家中老幼也在苦捱饥寒大家方才止住。 如今坐下居然又跟这些边缘內侍说了半天当日东都靖安台以至于伴驾出游关西、云内的故事听得所有人津津有味。 有时候王公公自己恍惚听进去都会忍不住想要是这位没造反路上他来协助高督公或者干脆自行做主会不会真的好很多?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泄气想着干脆就这么装糊涂过去。 然而时不时北风呼啸扰动篝火打断交谈王公公还是会清醒过来然后清楚无误的提醒自己对方这等级别的反贼既然来了就绝不会只来做个公道人的。 今夜要出大乱子。 而他是北衙的公公甚至是这群內侍目前唯一一支临时可笑武力的首领。 从头到尾王公公都在天人交战。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行都已经说到三征了忽然间这位张三爷主动停了下来然后往兔园核心区上方看去。 众人随之望去却看到两道金色辉光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忽然腾起然后小者复又落下只有一个稍大的辉光金点在空中摇曳了一下似乎要往北面来路而去也是引来周围宫人內侍惊疑不断。 张行回头往身后去看从容吩咐:“估计是哪位靖安台朱绶要去办事雄大哥你跟上去照应一二。” 在车上坐着听热闹的一个雄壮骑士点点头直接扯下身上锦衣然后一团紫色真气浑身流转却也是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低空腾跃了一阵然后从兔园内部区域猛地腾空而起去追那个金色流光去了。 东都的人尤其是宫里的如何会没见识? 只是片刻后便有小内侍小心来问:“张常检你是黑绶手下如何有比得上其他朱绶的高手?” 张行失笑便欲解释。 倒是旁边早有懂得多些的其他的內侍来呵斥:“你懂个屁张常检早说了他许久前便到伏龙卫了我听人说伏龙卫虽然也算靖安台却跟黑塔那边不一样乃是直属宫中的还有自己的白塔修为也都更高一层。” 众人恍然张行也笑:“没错俗称的大内高手外面因为牛督公的缘故都以为是你们其实反而是我们了。” 众人也哄笑起来。 笑声中还是有小内侍忍不住出声来问:“可是我怎么听说如今伏龙卫已经散了呢?” 这话众人听得清楚又来看张常检。 孰料张常检似乎没听到一般只是继续照着之前故事说了下去: “回着之前说我被余公公叫到御前圣人问我什么动静?我便哄骗圣人说是有一群仙鹤腾空而起圣人大喜看我已经是黑绶直接许了我一个郡守的位置。而那虞相公素来与我相善又直接帮我弄个河北武安郡的好去处当晚便拿到了文书。我当时虽然觉得不光彩但又走了几日到了登州大营还是决定去上任为好便连夜动身离开大营准备去河北赴任。” 远处夜空中隐隐有两个光点在晃动只是天气寒冷风又大大家普遍性缩着头都没注意到罢了。 譬如说张行这里听到这位张常检自陈做了太守去赴任周围內侍都按捺不住以至于有人当场来问: “张常检做了大郡太守为啥现在又回来做了常检是遇到贼人造反了吗?听人说河北、东境到处都是反贼!” 这个猜想就合理多了包括之前有疑问的內侍都已经脑补出了回来因罪降等的戏码。 “是也不是。” 又两队骑士从兔园中出来沿着涣水向上下游分别驰去张行瞥了一眼继续来说。“我带着文书从登州大营里出来拿着罗盘顺着山势去走稀里糊涂走到了一个荒村……村里人明显是春耕后整个逃离的山坳里全是庄稼村子里却全是杂草遮蔽了道路偏偏这荒村还是我当年二征东夷逃回来时的落脚地还是认识的……我在村里砍了半日草怎么都砍不干净就心里负气觉得大丈夫生在世上遇到这世道怎么能去摧眉折腰事权贵换个安享富贵呢?原本就觉得这个太守得来的太腌臜此时起了意气干脆掉头折返了!” 众人听得入迷有人不顾身份忍不住催促:“没遇到贼那后来呢?三爷回来后呢?” “回来后本想凭一股意气做些大事……”张行看了眼又一个腾空而起的较小流光复又回头去喊人。“徐大你听那么认真作甚?不用干活吗?” 靠在车上同样听得入迷的徐大郎醒悟过来腾空一跃甚至顾不得低空转移地点便卷着一股公公们最熟悉的长生真气去寻新腾起的流光了。 而张行也回过头来继续跟这些內侍做讲: “但我比较年轻眼高手低的原本计划在淮上做事结果走到半路上天热炎热不堪又遇到大雨道路泥泞的厉害有人喝了浑水再一中暑倒头就死死了就臭……渐渐的随行的军士、民夫包括靖安台的人全都忍耐不住怨气丛生……” “可不就是跟眼下一样。” “不错一个热一个冷罢了!” 內侍们感同身受。 “当然一样但关键不是天气严寒酷暑、冰霜雨雪天道自然关键是上面的人不把下面的人当成人。”张行认真以对。“不要说你们便是做了巡骑穿了身锦衣他们也只把你当成一把子薪柴你的命在贵人眼里便不是一条命……” 周围人纷纷点头都说张常检说到点子上了便是王公公也张了张嘴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而待周围人渐渐缓和下来张行方才讲了下去: “剩下的没什么还能说的了因为很多人估计都听过当时群情鼓噪我一时忍耐不住便手刃了鼓动三征和修大金柱的南衙相公张含挂着他的首级带着我两个伴当浮马过了沽水从此做了反贼当时靖安台和军中高手全都在旁却无一人拦我反而十之八九渡河逃散……你们说。人心如此空有武力又能如何呢?” 周围陡然安静到了极致。 有些人明显反应了过来有些人似乎早就在等这一段还有些人依旧在茫然只是意识到气氛发生了变化。 而伴随着发生在不远处夜空中凝丹高手缠斗以及周边骑士各自去摸刀兵张行正色看向了王公公: “老王我也不瞒你后面的谷熟和前面的下邑都已经被我们取下你们现在是风箱里的老鼠你准备怎么办?” “张三爷想我怎么办?”话到了这一步王公公反而坦然。“反倒是我不能理解我一个內侍真气不过通脉三条阁下一刀砍了便是何必如此?” “那他们呢?”张行反手指向周边。“他们也只是一群內侍我为何又要耽搁功夫?” “要做大事收拢人心嘛……阁下刚刚也说了。”王公公冷笑一时。 “那你不是人么?不长心吗?”张行追问不及。 王公公登时沉默但片刻后随着外围屯军开始躁动呼喊起来他终于缓缓开口:“我大概知道张三爷想要我们做什么但我们是一群內侍……说句不好听的宫人跟你们造反都还能配给军士做老婆我们一群內侍跟你们造反便是你们自家士卒哪个瞧得起我们?我们不知道路难走吗?可为什么还要扔掉东都的宅子、金银眼巴巴的去江都?我们只能去江都天下虽大却只有那里的行宫能容我们。” 周围许多伶俐的內侍都已经脑补了许多东西而此时听到王公公出言却也有些黯然和冷静下来。 “我承认。”张行坦然点头。“你们便是造了反我们黜龙帮内里也必然有许多人瞧不起你们而且你们这些內侍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也很难适应地方上的艰苦到时候我要严肃军纪还要惹出许多事来……但是我想问王公公几句……其一我刚刚都说了下面的下邑也被我们占了你们准备付出多少伤亡出去?你们这么多人走到江都到底能剩多少人?其二你们真以为到了江都便能躲过兵祸就能安稳活下去?” 王公公张了张嘴似乎是无言以对也似乎是不想多说什么。 兔园内部再度起了骚动 “也罢。”张行依旧坦然丝毫不以为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他站起身来继续说道。“老王你是懂道理的便该晓得这等世道想要活命想要别人看得起须自己去争、去做所谓容身之处也要靠自己来立才能稳当……我言尽于此你们便是不愿随我起事也请让着点省得平白送了性命。” 说完此话张行努嘴示意两名骑士放下了王公公随即这位前伏龙卫副常检转身与众骑士牵上马匹离开篝火然后往骚动愈发明显的兔园深处道路而去。 所谓兔园其实是前唐盛世时一位受封梁地亲王的宫廷园林又称梁园彼时繁华无度连绵三百里只是几百年风吹雨打改朝换代早已经沦为了一个地名外加特定的一些小型馆邑罢了勉强够贵人们和精锐巡骑们屯驻而已。 至于张行这里因为兔园距离谷熟有点近其实是准备明日上午再动身夺取上下两城的只因为王振仓促来报说他那边有叛徒出逃张行这才被迫提前发动。乃是让几十个好手换上少花纹的锦衣拿上两郡净街虎的弯刀伪作锦衣巡骑看押民夫运输物资率部众轻易骗开城池然后便又匆匆南下亲自来做侦察准备随机应变。 而如今张大龙头眼见着随着两头城池失陷消息传开园内巡骑又一队队被调开预估中的好手也都上了天进行兑子更重要的是屯军大队几乎整个被庞大的內侍、宫人营地给隔在外围却是毫不犹豫扔下那些內侍不管率黜龙帮的几十骑修为好手们直接往园中来了。 这是战机。 身后骚动只被四面更大骚动淹没沿途所有人都只以为是锦衣巡骑的队伍居然放任他们一直走到距离中间灯火通明的最大居馆建筑群的前方百十步的距离。 而拦住张行等人去路的也不是什么关卡或者盘问而是说对面于骚动中又涌出了一队锦衣骑士并且似乎是在护送着什么人正往外来。 双方相距三四十步对面率先开口赫然又是一个熟悉到不得了的声音:“是秦二还是吕黑绶?谷熟和下邑确系一起被拿下了吗?如何回来的这般快?” 黑夜中张行尚未回复对方便又有一人开口:“不管是谁速速护送本官往外围屯军中寻郡中官吏和两位中郎将做指挥中宫不能乏人外面內侍中似乎又有骚动李黑绶速速回去与沈朱绶汇合吧!” 回应对方的是些许沉默与与压抑不住的嗤笑声这让对方微微一愣。 而张行骑在黄骠马上也懒得理会周围动静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运行寒冰真气不急不缓在黑夜中扬声宣告:“黜龙帮右翼大龙头张行偕黜龙帮好汉全伙在此闻得皇后经行梁郡特来请谒!曹太守、李十二还不前头带路?!” 整个夜晚都似乎迟滞了一下。 下一瞬间居然还是张行抢先拔出制式弯刀来浑身真气不要钱的流出然后往前一指往后一顾继续轻声下令:“杀。” “杀!” 周行范先行奋力一喊随即绽放离火真气跃马挥刀向前而黜龙帮众骑也随之轰然启动各自引出真气汇成一团齐齐喊杀往当面冲去。 兔园内外登时乱起刀兵篝火映照涣水冰层回旋于夜幕雪地之间登时惊破了旅途片刻哀梦。 ps:大家午安顺便感谢昨日来聚餐小伙伴……这年头吃顿饭不容易大家辛苦了都辛苦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雪中行 (5) 腊月廿三日晚涣水东侧的兔园别馆黜龙帮众骑士抢得先机。 他们在成建制部队已经成功夺取上下游两座城池的情况下居然又近乎于神奇的躲避掉了护送队伍里三层外三层的耳目直达别馆前然后又在别馆最虚弱的时候准确的、骤然的发动了突袭与负责保卫工作的锦衣巡骑发生了短兵相接。 不过即便是猝不及防到这个地步受袭的锦衣巡骑们依旧保持了某种训练下的应对本能。喊杀声中面对浑身绽放着红光跃马而来的先锋之骑巡骑们立即拔出弯刀为首黑绶李清臣更是运行真气主动迎上。 然而夜色中随着当先二人的制式弯刀在半空中相交运足了真气的李清臣却只觉得臂膀发麻、胸口发闷、眼前也几乎是一黑然后手中弯刀便当场崩落逼得他立即俯身抱住马头去躲并趁势扭转马头尝试逃回。 仓皇之中身后黜龙帮的骑士们早已经杀来。 而根本不用李清臣提醒锦衣巡骑们也迅速醒悟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然后护着彻底懵住的曹太守掉头往别馆内而走…… 原来锦衣巡骑们一眼望去那些黜龙帮的骑士们身上的真气流光虽然繁杂不堪却居然被一大片银灰色的寒冰真气居中联结起来隐隐形成了一个整体。 换句话说在官兵这边看来黜龙帮的逆贼似乎早有准备乃是甫一启动便直接结阵成功了。 这种情况下唯一正确的应对便是努力后撤尝试汇集更多的修行武士再请高手做阵眼结阵应对。 实际上李清臣狼狈而走刚一喘过气便在马上奋力大呼:“撤回馆内寻沈朱绶一起结阵护住殿下!千万不要仓促应敌被他们分而击破!” 话虽如此身后的黜龙帮骑士早已经驰马奋力杀来就着对面别馆的灯火砍杀不断所谓得势尚且不饶人如今两军交战一口咬到对方咽喉又如何会松口? 早有锦衣巡骑刚刚调转马头便落得刀劈刃砍惨叫落马生死无常。 迅速产生的惨烈死伤极大震动了锦衣巡骑们当此生死之机早有三四骑因为此处劣势与之前被突袭的惶恐失措选择服从于心理恐惧违抗军令掉头往侧面逃去。 不过是须臾片刻待身侧真气弥漫的张行从容催阵打马向前二三十步而已这一队十几人的巡骑便已经七零八落彻底失去战力。就连李清臣只因为放声下令耽误了进入别馆逃走时间都被周行范追上趁着他脱力失刀轻松生擒了过来就在马后硬生生于冻结的冰地上拽着衣领倒拖了回来。 剩下两三骑来不及奔走眼见着李清臣被俘两面被对方骑阵兜住张行这个老上司也出现干脆下马弃刀选择降服。 但张行看都不看这几人一眼反而当场大声呵斥:“不要管俘虏速速打折腿扔在这里李十二也扔在这里全伙继续前进能不下马就不下马直接冲入馆内曹汪才是此战最大要害!张世昭、高江次之!沈定再次之!” 众人不敢怠慢即刻依照军令而行。 可怜李十二修为其实不差最起码本不弱于小周反应也全都合理甚至堪称应对妥当勇气不减。但当此之机遇此攻势真真是有些虎落平阳之态居然真就被昔日队内后进拽着衣领然后两名黜龙帮高手迎上一人一刀背硬生生砸折了双腿复又在腹部补了一刀扔在了别馆外。 然后其人卧在冰雪地之上眼睁睁看着那些反贼簇拥着那个背影追着梁郡太守曹汪骑马压着碎步上了台阶入了别馆。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甚至贼都懒得多看你一眼人生愤恨莫过于此! 另一边张行既打马杀入别馆内里早已经混乱不堪居然让他率众一直骑着马催过前厅来到别馆前院中的巨大影壁之前。 这位大龙头毫不客气运足真气往身前影壁奋力一击便将足足三层砖的影壁硬生生捅开一个口子周围骑士会意也是立即动手各自发力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将影壁整个推倒。 影壁既倒院中视野开阔张行勒马向前驻于院内中央渐渐熟悉这种阵眼身份的他身上寒冰真气愈发漫延无度与周围闪着各种真气的骑士隐隐勾连然后在马上居高临下指挥周围骑士在院内往来碎步驰骋猎杀无度。 凡有持兵器者、负甲胄者、真气闪动者皆蜂拥而杀但有从两侧前后结队涌来者皆迎面而取。 至于投降者、无兵无甲者若有余地皆如之前那般以真气运兵刃以刀背打折双腿掷于院中空地。 当然黑夜之中乱战之下切实不乏直接一刀了断的处置。 须臾片刻便有肃清院落之态。 与此同时所谓沈朱绶和他的大阵却根本不见踪影。 这是当然的张行早就察觉到大阵在哪里了否则也不至于驻足于此。甚至百十步外隔着一堵矮墙的别馆大堂清晰可见他都没有直接进取反而在肃清院落后下令身后这几十骑一分为二一队继续在马上回转于院中掌控局势;另一队则下马集合开始在周行范、贾越二人带领下按顺序破袭两侧的厢房主动扫荡。 但这种扫荡带来的短暂停驻丝毫减缓不了百十步外隔着一堵墙别馆大堂内的气氛。 “沈朱绶!”灯火下身上蹭了一身雪渣子又化掉的曹汪都快急疯了。“你的人呢?快快领本部出去结阵啊!罗、薛两位太保把中宫托付给你李十二郎豁出命来才给你找个讯息若是被张行那贼厮就这么推进来你我要成天下笑柄的。” “我的人在哪里?”挂着朱绶的沈定茫然回头摊手以对。 “你的人在哪里问我干什么?”曹汪愈发气急败坏起来。 “我的人在哪里?我的人都在前面院子两侧的厢房里罗、薛两位留下的巡骑也在那里。”沈定奋力跺脚勃然变色。“曹郡君以为张行在杀谁?你以为他杵在那里干什么?他在各个击破杀我的巡骑!阻止他们跟我汇合!就好像他在拦住你不让你去跟外面屯军汇合一样!” 曹汪怔了怔但还是忍不住催促:“可你不是已经凝丹了吗?你为什么不冲出去与他决一死战?” 沈定一时语塞但马上反问:“凝丹有什么用?曹太守亲口说了张行真气四溢结了阵我便是凝丹出去能做甚?况且曹太守也可以摸黑从侧面翻墙出去联络屯军啊为何不去?” 曹汪无语至极能为什么?怕死啊! 而且若是换了别人来问他曹太守还能脸红一下可沈定来问他却只觉得荒唐——你到底是个凝丹啊而且是靖安台的朱绶啊问这种话脸都不要的吗? 实际上非只是是曹太守旁边几名狼狈不堪的锦衣巡骑、內侍、官吏也都侧目。 二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间一阵香风闪过却是一名男装女官昂然持刀率先闪出接着之前便被动静惊动的皇后本人也面色严峻带着数名女官快步跟了出来。 前面二人赶紧转身俯首。 皇后虽然紧张但还维持姿态只是认真来问:“前面到底什么境况贼人如何杀到堂前?我听着动静是不是小了些?那周边妃嫔居所如何可曾查探?几位小公主可有安抚?张相公和高督公那里做了通知吗?” 二人便欲开口却居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也不知道如何应答……实际上迄今为止他们都不知道张行是怎么出现在兔园里的而动静小下来的缘故更是不敢轻易言语。 见到如此情形可能也是之前听到了二人争执的部分那男装女官懒得理会直接运了断江真气到锋刃之上然后昂然甩着刀芒往外而去。 来到堂外这女官并不往门前去反而是来院墙边角藏身黑影之中微微纵身一跃便看到灯火下满院的尸首、伤员更有无数降人堆积在院中全都咬牙切齿抱腿哀嚎痛哭而那贼首端坐马上威风凛凛真气四下漫延牵引十数骑不止依然在指挥破袭。 这女官本是做侦察来的虽然惊怒交加但还是认得对方和阵型的厉害便准备就势退回与皇后做汇报。 但也就是此时距离她不远的侧边又一个厢房被破开一个相熟的北衙公公被揪着头发出来同时还有一个认识女官追出居然也随之被人拽着头发揪出来刀光剑影之下男装女官再难忍耐便猛地跃下挥起一段三尺有余的刀芒。 不过刀芒刚一出便立即引起了院中贼首的警觉后者伸手一指一声令下十数骑便蜂拥而来。 女官看到这些人马上舞刀动作并不熟练马速在院中也提不起来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看她只是一人心中轻视居然脱离了阵型断了真气牵引便反而起了横劲乃是巍然不惧待到第一骑将至忽然侧闪同时挥刀反抗只一刀便将第一骑坐骑的一双前腿整个齐平断掉。 既是字面意思上的马失前蹄对方整个人摔下砸到了正前方院墙之上又被剧痛的马匹乱蹬登时生死难料。 这还不算女官复又挥刀准备迎上第二骑。 可双方一交手女官就如遭雷击立足不得反向趔趄后退了数步然后被尚在挣扎的无蹄马从后一顶整个人翻了过去。再于马血中抬头一看便彻底绝望。因为对方身后那作为阵眼一般的贼人主将居然主动向前逼来继续维系了阵中的真气潮汐。 既然结阵自己如何以一当十? 另一边这女官既然伤了人一众杀红眼的黜龙帮贼寇又如何会怜香惜玉看她失措登时乱刀砍下就在这院内将此人与那失蹄马一起剁成肉泥。 张行远远看着这里随着一阵温热气息迎面扑来难得出神了一下因为他隐约记得这个女官有些眼熟应该是当日在西苑或者观风行殿里见过的但此时实际上是两军交战又如何会顾及这些? 更何况随着他一转头很快便发现了此行的一个重大目标——高江也被打折了腿然后被拖了过来犹然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马上的自己。 张行心中大定即刻来问:“高督公张相公见在何处?” 高江只将脖子一扭却是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张行也不为难他只是继续来等。 又等了片刻随着周围厢房被掏的七七八八却无张世昭痕迹那名伤员也被扶起便也不再耽误时间而是即刻下令再度进发准备涌入前堂。 同时不忘让人拽起了高江。 高督公此时也终于开口厉声呵斥:“张逆!皇后千金之躯你今日但敢惊扰必要受朝廷大军雷霆之怒!” “说的好像我不惊扰朝廷大军就会放过我一般!”张行在马上失笑相对然后打马来到院子后墙前复又勒马不动只是向前抬刀示意。 周围骑士会意纷纷上前列成一排各自举起弯刀绽放出身上真气而张行也毫不犹豫居中释放出了大量的银灰色寒冰真气真气左右联通形成一道仿佛会呼吸的真气高墙然后随着居中的张行往前微微一劈所有人也齐齐劈下弯刀带动了整个气墙陡然一涨、一扑便将前面的院墙整个扑倒。 院墙既倒外面自然还是喧哗愈盛但此处周边却陡然一静。 随即望着目视可见的堂上情形小周、贾越、鲁氏兄弟、郭敬恪、张金树、黄俊汉等人无论出身纷纷本能下马然后面色涨红往前涌去。 却不料被簇拥在中间张行居然没有下马乃是在堂内外许多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勒马挥刀踩着台阶踏上了前方大堂之上而他身后的黜龙帮下马骑士也都怔了一怔方才继续匆匆涌入大堂四面包裹的。 既纵马引刀入堂左右又控制了局面张行四面环顾目光扫过前方惊愕的皇后与一侧仰天闭目的沈定还有沈定身侧的红袍中年人这才不慌不忙当堂下马却还是维系着真气阵海。 然后只将黄骠马一拍便将坐骑赶出门去了。 “沈兄……”捏着血淋淋弯刀的张行侧身认真来看沈定。“你身侧是曹太守吗?” 沈定不得不睁开眼睛抿了抿嘴小心做答:“是。” “那你到底凝丹没有?”张行放下心来继续来问。 “就是那个槛上……”沈定尴尬以对。“还飞不圆润。” 张行叹了口气一时也有些无语:“咱们的交情我当然知道你十几年年间在黑塔里就只养成了个文案底子所谓当惯了官的战场上不足为虑但既到了凝丹怎么也该去院中一搏吧?两军交战皇后身侧的那个女官都敢去博命生生溅了许多人一身血。” 沈定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左右一看看到皇后惊愕中带着哀意的目光也是掩面出言:“我得护卫殿下。” “你只说现在我该如何处置你呢?”张行负手挽刀追问不及。 沈定一慌勉强来应:“张三郎莫要逞一时之快皇后素来有德……” “我是说如何处置沈兄!”张行一手挽刀一手直接点到了对方胸前。“是你自己!” 沈定看了看被打折腿的高江也是无言。 张行叹了口气:“算了当日升白绶还是你给我点的文书算是有一番恩义你且走吧直接回东都……飞不起来就跑不要掺和这件事了!” 沈定看了看皇后强忍着羞耻来答:“若要逃走我刚刚便走了皇后在这里我一定要维护的……” “但你是凝丹谁放心让你这么立着?”张行无语至极。“若要留下得打折双腿甚至打折双臂才行否则便只好一刀宰了。” 沈定沉默不语。 张行懒得再惯着对方借着真气阵海的翻腾手起刀落迎上对方本能绽放出护体真气只是用刀背往对方肘弯处狠狠一砸居然奏效换来一声惨叫身后几名头领也不敢怠慢一拥而上硬生生将对方打折了四肢。 控制住了此人但所有黜龙帮的骑士们都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因为对方虽然武艺底下、护体真气也薄弱却是真真的全身护体俨然是真的凝丹高手。 坦诚说如果不是张龙头率领大家结了阵估计真没人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么一位不战不降不跑的凝丹“高手”。 “曹太守!”张行目送沈定被拖到一侧扭头来看曹汪。“张相公人在哪里?” “不知道。”曹汪捻着胡须侧过头去。 “那曹太守为何又不走呢?”张行继续追问。 “身为朝廷大臣焉能望风而逃?”曹汪严肃相告。“何况皇后在此。” “可你不知道今晚你才是关键吗?”张行有些无力。“这个时候爬墙、钻狗洞逃出去把外面屯军指挥起来才有可能把局势扳回来……等在这里难道不是坐等着跟皇后一起落入我手吗?” 曹汪沉默不语。 张行终于摇头抬手一指贾越等人立即上前又当场将这位曹太守打折了双腿。 好在这位终于不是凝丹了不然要吓死个人。 不过即便如此张行也有些一言难尽他指着地上摊着的几位大员酝酿了很久才看向了一直没有吭声但却被所有人偷看了无数次的皇后:“殿下恕在下直言朝廷里、地方上全都是这种人怎么能搞的好政治?” 皇后沉默一时许久方欲开口。 但也就是此时一人忽然从皇后侧后方的角门转入在守着那个门的小周惊愕之中从容做答:“张三郎中宫殿下十数载未曾干预政事你又这般嘲讽是不是弄错了人?” 张行冷冷盯着来人身上刚刚放下的真气复又重新流出如临大敌弄得大堂上温度骤降。 那人丝毫不慌也没有半点真气流露只是走到皇后身侧从容以手指向了自己:“咱们凭良心讲这天下乱到眼下我张世昭都比皇后要多担几分责的。” 张行哑然失笑。 “别断我的腿了我只是个奇经层面的废物而且多少是南衙相公位置挺尊贵的。”那人继续走到皇后侧前挡在了皇后与张行之间这才拢手驻足。“而且年纪也大了。” “把外面打折腿的人全都扯到堂前。”张行点点头回头吩咐了一句然后扔下手中弯刀却又向前两步平静握住对方双手。“张公教导的是但不免妄自菲薄因为人尽皆知天下之事真要论罪首先还是要怪罪于皇帝皆是那位圣人视天下为儿戏杀黎庶如除野草以至于人心沮丧关西瓦解、他处土崩……至于皇后与张公不过是居于昏君之侧按大魏律法当做株连而已。” 张世昭感受着对方手上传入的丝丝寒气从容反问:“所以张三郎要杀我们吗?” “非也。”张行摇头以对。“只是想告诉张公当其位受其责昔日借昏君而得享富贵便该晓得有朝一日因此而被践踏如粪土也是理所当然……杀不杀是一回事可路是你们自家选的不该怨天尤人惹人笑话。” 张世昭笑了笑:“我要是答你这话万一将来侥幸到了江都怕也是活不下去的。” 张行也笑。 而张世昭忽然又开口:“土崩瓦解确系如此但欲安天下难道要倚仗这些乌合之众?张三郎恕我直言今日潮起他们自然个个雄勃明日潮落他们未必有地上这几位妥当……你信也不信?” “我信。”张行连连颔首。“而且何止是他们便是我遇到潮落又如何能维持体面?所以张公在下受教了就不嘲讽这几位了省得你说我得势便猖狂。” 张世昭干笑了一声便欲再言。 孰料张行抢先一步环顾身后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头领们:“张相公言辞锋利我们承受不住所以速来打断他双腿再封上他的嘴!” 张世昭心中一吓赶紧运行真气想要抽手却不料对方双手处真气绵延不绝好像做了小半个时辰的阵眼真气不减反增一般居然一时无法抗拒。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雪中行(6) 处置了一位南衙相公后此次夜袭的黜龙帮骑士们心情振奋再上一层楼之余然后终于将目光再度对准了那个站在最中间的女性。 他们非常期待张大龙头和皇后即将继续的对话甚至已经有人预想张大龙头会不会给皇后介绍一下他们各自的名号、籍贯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凭证一般。 但出乎意料张行处置了张世昭后复又打量了一下皇后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再无之前那番质询姿态只是微微一拱手而已:“殿下且安坐若有不便自与宫人往后院处置但以此间事繁杂还请尽量在堂上不动。” 这话礼貌且实际皇后也只能在几个宫人的围绕中沉默坐下。 而张行见到对方配合也不吭声反而亲自去一侧拎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就坐到皇后七八步外的距离继而一声不吭等待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略显焦躁的黜龙帮骑士们宰了第四个准备偷偷爬走的人以后又一刻钟一道在夜色中并不是很显眼的流光忽然飞来落在了院中然后一个人影沿途打量步履加快最后闯入堂上时早已经按捺不住振奋之色一时呼吸粗重。 赫然是徐世英。 “如何?”沉默了好一阵子的张行终于再度出声。 “诚如大龙头所言那薛亮确实不是我对手空中便被我寻到机会割了半只手真气也快散尽却是逃入屯军军营里了。”徐世英目光从坐在中间的皇后身上收回目光仓促举起沾着血迹的制式弯刀应答。“屯军中的中郎将还是有些靠谱的早早顺着营盘结阵我不敢追进去只是趁他落地的背身破绽再行一击用真气从身后咬了他肩膀一口便撤了回来……除非有修行长生真气的宗师否则断无一月内再战的能耐。” “那就好辛苦了。”张行也心中大定顺便以手指向了安静了许久的地上。“曹汪在这里张世昭在这里高江在这里皇后也在这里……沈定也在这里……罗方其实不大可能是雄天王的对手但此时暂不计较只你能伤了薛亮提前过来大局便已经定了七分剩下三分乃是要防着两支屯军的首领乘夜反攻。” “皇后在这里太守在这里相公、督公也在这里他们如何敢催大军来攻?”徐世英目光扫过这些人心中也是大定便立即回头来笑。“三哥神武轻施小计便让强弱逆转胜败两分……要我说此间事从三哥驻马替那些內侍推了车子时便要定下了……这些人一直到现在怕是都不晓得咱们怎么上的门。” “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行微微摆手继续肃容以对。“我也觉得屯军现在不来今夜便不敢来但还有一伙子人应该快回来了夜间未必不能战要格外小心……” “李清臣、秦宝、吕常衡这三个黑绶吗?”徐世英倒是一战起了锐气口气也稍大了一些。“若这三人来我愿为三哥当之。” “李清臣短期内是没法战了倒是秦宝和吕常衡这两个昔日旧部他们应该还各有十几骑交换着往谷熟和下邑侦察你看看能不能替我拦一拦。”张行如此吩咐复又再度指向堂上周边。“而且不光是这三人我且歇一歇此间也交与你来处置……谁要逃便杀了谁要乱说话便封了他的嘴。” 话至此处张行复又扭头去看周围头领:“你们也是再辛苦一二分出两队来一队休息一队再辛苦一二值夜……寻椅子便寻椅子闭目养神便闭目养神千万不要分开只在堂内含混半夜便可。” 还等着张大龙头给皇后做介绍的部分头领大为失望但经此一战上下多少内外服膺了三分却也无人敢多嘴乃是纷纷应声。 张行也堂而皇之就在堂上座中稍歇。少许片刻随着堂上嘈杂声重新平复而堂外虽然喧哗、哀嚎不断动静不小此人却也依旧鼾声微起当场睡了过去。 说实话人挺贱的。 这些首领因为张行没有跟皇后做介绍大为失望。但过了一会随着部分头领从之前酣畅淋漓到近乎一刀毙命的突袭中回过神来稍微对局势又有些不安与后怕起来再来看直接于堂上睡着的张三爷反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时值冬夜外面北风呼啸不停堂外堂内喧哗声与哀嚎声也根本没停过而丝毫懒得理会那些头领心思的张行睡了也不知道多久终于又被周围动静惊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徐大郎呢?” 扫过地上和外面尚在哼唧的俘虏又看了眼堂中闭目养神的几位首领张行立即朝正左右踱步的贾越发问。 “那个吕常衡先回来徐大郎带着周行范、郭敬恪那几个人出门拦住直接在别馆外面打起来了。”贾越扶着刀面无表情叙述平静。“他虽然战过一场到底是凝丹打奇经占尽上风的。” 张行恍然继续来问:“雄天王如何说?” “没有说法应该还在纠缠。”贾越继续来讲。“成丹境胜负没那么容易分出来但也不可能会等太久了。” 张行点点头然后再三来问:“可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有。”贾越忽然指向了张行身后皇后方向。“徐大郎走前忽然来了个自投罗网的妃子和公主。” “你懂什么?”张行无语至极。“便是皇后被俘了也是乱中最安稳的地方公主和嫔妃逃到这里总比留在外面的零散住处要强一些如何算是自投罗网?” 说着张行到底是没忍住顺着对方手指去看却又当场失笑。 无他那个低着头浑身发颤的嫔妃倒也罢了那公主居然是个熟人。 更有意思的是看到张行来看躲在自家母亲身后探头探脑、大概只有八九岁光景的这个小公主似乎也立即认出了他立即回笑过来。 张行觉得有趣便随手去招。 下一刻不等那低着头的妃嫔反应过来小公主便居然窜出越过她母妃与皇后来到张行跟前。 一时间皇后以下还有那些被打断腿的俘虏包括醒着的部分黜龙帮的头领、骑士众人纷纷侧目……当然她母亲几乎吓瘫。 “你为什么要打断高公公的腿?”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当然好奇心过头直接便问。 “没办法。”下意识将带血刀子往身后提了提的张行坦诚以对。“不打断他的腿他就跑了。” “可是……你不是高公公手下吗?嬷嬷说嗯宫里的男女除了我们一家人和牛公公外都是高公公管着的。” “我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你升官了?” “不是我造反了。” “造反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父皇啊、高公公啊还有其他这些人老是管着我我心里烦就想反过来管管他们。” “他们能让你管吗?” “不能而且还要打折我的腿再把我扔西苑洛水里……于是我就先跑出来找能打的过他们的人现在找到了就打回来了先把他们的腿打折待会准备在外面河上凿开冰拴着石头沉下去……” 堂上刚刚泛起的些许呻吟声莫名一静但是又把外面的呻吟声显了出来。 小公主好奇探头立即吓了一大跳因为人太多了堆在一起视觉效果也挺吓人的所幸大概是徐世英比某人处事妥当晓得还有成丹高手没有结果所以专门让人灭了外面的多余灯火没法看到满院子红雪的。 “这么多人都是你打的吗?”回过头来小公主明显有些紧张起来。 “对。”张行歪头想了一下还是点头。“他们不让我打高公公和张相公我便只能先打他们。” “他们不疼吗?” “疼的很。” “外面不冷吗?” “冷的厉害。” “那你也挺坏的。”小公主也歪起了头顺便提出了一个比较准确的评价引得皇后身侧的身影明显又是一颤。 “确实。”张行叹了口气。“没办法大人都一样坏这世道不坏活不下去也干不了事……” “但我还是喜欢你。”小公主想了一下把头正过来给出了一个意外的说法。 张行难得在这个晚上愣神了一下然后认真来问:“为什么?是因为去年在北面山下你父皇扔下你们跑得时候是我把你带马上了吗?” “不是是更早的时候就是在车上看棺材的时候他们都让我哭也都板着脸看我母妃还偷偷抱着我哭就你一个人愿意对我笑今天晚上也是大家都在哭都在板着脸只有你对我笑……”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那时候的事情挺久了一年多了……这么说起来你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积年的望门寡了。”张行二度回过神来微微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牙来。“得亏没配阴婚。” “母妃什么叫望门寡?什么又叫配阴婚?”小公主没有被吓到反而不解回头。 她的母妃才三十出头的样子站在皇后身侧宛如两代人但可能正因为如此根本一声不敢吭偏偏又忍不住抬头去偷看自己女儿。 小公主也俨然察觉到了母亲表情的不对劲却又有些茫然便又回来看张行。 “去你母妃那里吧。”张行见状叹了口气。“今晚上事情挺多你年纪小早点睡裹个毯子别着凉了就好。” 小公主这才带着一丝疑惑转身过去却又不忘朝堂中唯二坐着的皇后那里行了一礼口称母后然后才飞奔到自己生母怀里。 “加把椅子寻个毯子给……”张行努嘴示意却又有些恍惚起来似乎是想问问对方名字或者封号(她年纪虽小却应该在去年成为望门寡时有些说法)但不知为何他反而就此打住。 话说了一半但不耽误贾越会意立即搬来一把椅子又到外面院子一侧的厢房里寻来一个干净毯子那妃嫔一声不吭只是赶紧抱着自己女儿在皇后侧后方躲住。 到此为止反贼大龙头与大魏公主亲切而坦诚的交流终于落下帷幕。 不过说实话这一幕虽然有些离奇却还是有些让人失望……毕竟周围的头领们踏上堂后本以为今晚会有一场更经典的戏码比如说张大龙头会跟张相公激辩一些造反的合法性问题再比如张大龙头会带领着大家对皇后展示出足够的礼节还比如张大龙头会砍几个人助兴。 但都没有张三爷封了张相公的嘴打断了许多人的腿然后跟皇后沉默对坐甚至打起了呼噜倒是一个小公主如兔子一般窜了出来。 跟之前对那些內侍一样平白说了好大一通废话。 当然些许失望是遮掩不住黜龙帮众骑士今晚的振奋与战果的张大龙头的威望不减今夜到明早他在这里暂时说一不二。 不过很快随着小公主被安顿好皇后夜主动开口了:“张卿……” “殿下是在喊我?”侧耳尝试去听外面动静的张行回过头来一时难掩诧异。 “是。”皇后言辞恳切。 “还请喊我张龙头或者张三郎……张卿就不必了。”张行在座中平静应声。 而此时无论是在地上萎顿的那几位高级俘虏还是其他原本在休息或者在警惕的黜龙帮头领也都提起精神来看这边。 “那好张三郎。”皇后喘了口气就在堂上来问。“我就不问如今局势了只问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我们这些人?” 张行想了一想依旧没有任何隐瞒:“今日事本就是我临机决断所致接下来若是罗方罗朱绶大胜后来攻或者两位中郎将的谁鼓动大军来攻我们自然要带着殿下还有堂上几位大员突围而走;可若是他们担心玉石俱焚或者因为失了首脑不敢为那我委实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堂上堂外众人……唯一能说的便是请殿下放心在下与黜龙帮上下绝无擅自惊扰殿下之心……只要殿下配合便不必忧虑后宫的安全。” 皇后点了点头这跟她想的似乎没什么区别。 但很显然对方只承诺了对后宫的安全保证却没有提及其他。 而身为皇后她不可能不做询问与争取。 “堂外人呢?都被打断腿天气又那么冷会有些人被冻死冻伤吧?”皇后继续来问。 “有院子遮蔽寒风若没有其他伤口不会那么夸张的。”张行脱口而对。“而且周围还有火源……若是后半夜局势稳定腾出手来殿下又担心我就让人点起火堆把他们尽量妥善安置就是……至于说明日冰河说不定真有但要看人不可能将无辜降人扔进河里的。” 皇后勉强颔首却又在微微迟疑后依旧询问不停:“那更外面呢?” “难得殿下还能想着更外面让我多少服气三分。”张行失笑以对。“但是可惜我并没有从外面大肆侵攻短时间内更外面的生死只是他们自家所决罢了。” 皇后反而叹气。 也就是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夹杂着真气的暴喝声音滚滚宛若惊雷立即便惊动了所有人:“你就是秦宝吗?果然好武艺!曹州徐世英在此看在张三爷的面子上今夜且不杀你!带着这个吕常衡滚出去!” 张行听了片刻许久后笑了笑回头以对:“小儿辈已破敌待会与皇后认一认小徐不过在下委实要认真想一想该如何处置这些人和这个局面了。” 皇后自然无声地上那些人和院中那些人从张世昭等人算起有一个算一个却表情更加萎顿起来。 不然呢还能站起来踢张贼一脚不成? 俄而片刻徐世英带着小周等几人折返。 意识到这些头领心思的张行就势起身却是从徐世英开始将此行骑士的姓名、籍贯、年龄一一与皇后做了介绍与指认果然让堂上气氛重新火热。 也不知道说给皇后听到底有什么意义但委实就是火热委实就是人人激动觉得今晚的突袭果真是圆满了。 而就在堂上煮火锅的时候秦宝和几名骑士带着被徐世英打伤的吕常衡和其他伤员早已经狼狈离开别馆核心区正准备往外围屯军处而走……可忽然间随着一阵北风停滞乱糟糟的声音中秦二郎猛地听到身后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却似乎是在呼救。 只是动静太乱不敢做保证罢了。 “二爷走吧!” 周围残存巡骑早已经疲敝、惊惶不堪。“肯定是真呼救但咱们能救几个?何况声音在别馆那边再惊动那个凝丹怎么办?” 秦宝摇头以对:“既是真呼救便是真有兄弟陷入其中……你们先走我一个人摸过去找人。” 说着居然将驮着吕常衡的斑点豹子兽缰绳递给属下然后一个人掉头去循声救人了。 找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果然别馆边缘的雪地上找到一人却居然是不顾腹部有伤、双臂强撑着爬出了几百步的李清臣后者失血挨冻至此早已经气若游丝难以动弹。 一直到见到是秦宝过来方才苦笑出声:“若非秦二你今日便要真如一只敝履冻在泥浆里了。” 秦二郎心中黯淡压下诸多心思俯身将对方负在身上然后追着下属往约定好的屯军处行。等到进去安置好人却又见到失了半个手掌面色惨白的薛亮更是无言。 而很快不出所料随着一道淡金色的辉光闪过真气快要见底的罗方也狼狈逃到了屯军军营内居然也受了明显的内伤步履踉跄。 众人此时汇集自然晓得皇后居所被攻陷中宫被俘然后上下两城被攻陷本郡太守被拿下南衙相公、北衙督公也一并被拿下便是沈朱绶应该也是被拿下了靖安台的三组巡骑在别馆的留守主力也应该死伤丧尽最起码丧失了战斗力。 一时间只剩下两个屯军中郎将一个郡丞、一个都尉、一个本地黑绶外加两个一轻一重伤了的朱绶伤势一轻一重的黑绶以及一个秦宝。 局面糟糕到了极致。 此时似乎唯一能拿主意的罗方按着胸口四下来想想了半日却居然首先看向了秦宝:“秦二你自己说靖安台这里就只有你一人算是囫囵全乎的而且是不是你先来告知军情引动我离开别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清臣躺在一边榻上刚刚缓过一点气息来此时闻言却不顾一切作色来骂:“罗方!秦二报的侦察可曾有误?之前倨傲自得一意孤行要孤身去谷熟的不是你?秦二能说上话?真以为当时在场的人都死绝了吗?再说了若秦二郎是间谍刚刚我和吕黑绶都要死在别馆的整个靖安台的三组人也要死绝的!” 便是素来少言的吕常衡也在对面凳子上压着大腿上的伤口闷声出言:“罗朱绶当面的人是屠龙刀张行他的本事别人不知道咱们不知道吗?以此人的智计、才能、决断又有了这般不弱于咱们的大势力能操弄在暗处布置好了忽然将咱们一击毙命不是寻常事吗?” 倒是秦宝终于沉声开口:“我承认那些人必是看张三哥情面两次没有动手……但我委实不是间谍。” 罗方看了眼秦宝又去看吕常衡再去看说了一气话便捂着肚子面容扭曲起来的李清臣和面如白纸的薛亮心下彻底一沉……因为事到如今他早已经意识到即便是他自己也明白秦二肯定不是间谍而他刚刚所言不过是一夜全局溃败后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的迁怒。 败了就已经败了但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最大的麻烦。 “这么多俘虏到底怎么办?”夜色中满足了黜龙帮头领们近乎于无聊的报菜名需求后又等来了雄伯南的胜利归来张行很快便意识到他必须要严肃考虑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和如何收拾这个局面的问题了。 难道要只带着皇后和寥寥几个俘虏乘夜突围?剩余这么多俘虏就不管了? 开什么玩笑? ps:例行献祭一本新书《我真的不想挂》下面有传送门非常棒的幼苗。 正文 第三十八章 雪中行(7) “要不就放了……皇后殿下这么给咱们脸咱们也得给脸。” “两军交战咱们人少既带不走就全杀了便是。” “都是好手至不济也是有一技之长的愿意降的跟我们走不愿意降的再杀了也无妨……” “要我说不用管现在就走趁着天黑雄天王和徐大头领都在护送着皇后、张相公、高公公、曹太守还有那个什么沈朱绶带着这五个人走了便是其他这些人就扔在这里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不错不错被冻死是天时真有鬼魂便去怨三辉四御被救了是他的祖上的福报被乱兵趁机砍了那是他平日不修德行……” “我觉得还是杀了好!明正典刑!莫忘了就是这些人平素欺辱我们视我们为无物如今落到咱们手里凭什么轻轻放过?” “说的不错而且直接杀了便宜他们!得狠狠杀了立威!” “如何杀才能立威?” “就像大龙头刚刚说的敲开冰层缠着石头沉下去喂鱼!开春涣水的鱼肯定肥!到时候本地人一吃鱼就想到此事了便是立威了。” “还是太便宜了他们……” “我倒是有个主意为啥不取个水车把他们绑上面凿开冰然后让大龙头按照他们职位、罪过将这些人在冰水里滚几圈活下来的就让他走死了的就沉下去喂鱼……” “哪里来的水车?” “没水车人也行跟狱中上水刑一般……摁进去便是。” 众所周知张行素来是个没本事的穿越前所谓某乎上打嘴炮的穿越以来能活到现在倚仗法宝无外乎三个: 一个是罗盘必要时求个生死一线或者念头通达;一个是身上真气锁钥大开这个作弊器必要时牵手问好大多时闷声发财;最后一个却是靠着所谓恳切交流了。 当然这个交流细细说来又分两种一种是张行站出来主动打嘴炮属于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或者不成事者必须之技能自不必多言。 另一种则是靠广泛听取意见也就是所谓开会了。 至于说所谓吃软饭靠人家白三娘庇护以至于被一些人感慨“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前绝对是有的如今就不再提了因为人家白三娘自家都应了要做他一辈子的女侠……那自然就心安理得了。 总之张行此时就是在开会。 但一开会恐怕很快就不是黑榜第三的屠龙刀张三爷就意识到了昨晚上那么出彩的、堪称一击致命式的成功突袭并不耽误自己和这些人依旧是乌合之众。 真的是乌合之众想法离奇倒无所谓关键是相互之间意见差的过大了而且稍一思索便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全局考量更多的都是在为一些浅薄的理由而进行表态: 有的人出身底层因为皇后一点头便忍不住要大方到底;有的人大概是因为之前受过官吏欺辱便忍不住要发狠劲杀个干净;还有些人单纯是因为担心招降这些朝廷精英会导致自己在黜龙帮里地位下降所以言辞苛刻;更有人是经此一役意识到张大龙头的权威便开始想法子来奉承只是根本没揪到点子上。 这些东西连堂内堂外地上那群瘫着的而且因为烤了火连尿骚气、血腥气都再难遮掩住的俘虏们本身都察觉到了……他们在张世昭都被打断腿封了嘴的情况下频频往堂上来看恐怕不只是因为这群人在讨论自己的生死。 更多的是无语于自己这群人的生死居然取决于这等无知的乡下土豪、强盗以及平素根本看不上的地方低阶官吏。 更无语的是他们居然栽在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手里。 那他们自己算什么? 这世道这么荒唐的的吗? “张三哥!” 荒唐归荒唐但耳听着讨论越来越离谱堂外新起的火堆旁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当日同僚之谊便是涣水也曾一起来过何至于此?” “柳十一。”张行瞥了一眼遥遥相对。“这是两军交战你若没被俘怎么叙旧都可以便是之前逃了我也认了可若被俘又哪来的那么多话?” “再不说只怕要被扔进水里做冰馄饨了。”那人闻言愈发焦急。“张三哥你倒是给句话要怎么才能得生?” “得生还是很容易的。”张行叹了口气认真在堂上远远来讲。“我记得你跟之前东郡柳太守算是同族他就能走还能带着家眷、财私……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人家愿意配合替我们轻松解除了东郡七八个县、几十个市、渡、镇、卡的武装……” “我哪有这个本事?”那人气急一时。“堂上那几位才有这个本事……” “堂上这几位也没这本事了。”张行幽幽叹道。“如今外面屯军不敢来攻可不是因为他们下了令的缘故……所以便是他们也不可能轻易得脱大家都得有个说法才行。” “事到如今我只求生非要说法……”柳十一敏锐意识到什么但声音反而低了下来。 “你父母妻子都在东都是吗?”张行也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对方旋即干笑一声不再言语。 周边再度沉默。 但这次沉默没有延续许久很快便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张三爷!我不像这位柳爷那般与你相熟但我胜在年轻无妻无子族中也都在太原东都便是想管也越不过英国公去……你放了我我随你去做大事!” 张行便欲应声。 不过此人话音刚落又有人冷笑开口:“张三爷……你许久不在东都里却不晓得这位冯巡骑来历他虽只来台中一年却有了极大名头平日办案素来喜欢拷打施虐无事都要人脱层皮出去绰号‘恶鬼’……” “那又如何?关你甚事?” “不关我事却关别人事我怎么记得台中曾说起张三爷造反时着人放粮烧债还让人去喊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也不知笼络此等人过去如何能做大事?” “欲做大事正要不拘一格任用人才……我自认秉案严苛但也敢打敢拼今日若得恩义必将尽力报答。” “今日可降明日也可降……” “钱九我如何惹得你?你又不是那些没根的北衙白皮饺子便是想降也无人要的何故反而来耽误我?” “我只是看不惯!” “那就一起死吗?” “肏你娘的!你说谁爷们是北衙的白皮饺子?断了腿还在这里充威风?” “我……” 外面火堆旁乱做一团张行反而因为这番闹剧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很显然大魏朝廷揭开了外层的皮下面也是乌合之众只是人家体制太大遮掩住了而已。 大家都是乌合之众反过来说花花轿子众人抬也可以默认大家都是精英了不是? 不过此时委实来不及多想他也必须要拿个主意了。 “雄天王你要辛苦一下。” 一念至此张行终于强打精神喊了一人。“请你往来一趟谷熟和下邑看看城池是否安稳援兵是否到位顺便告知牛达和王振我们这里的结果让他们安心守城……天明前再务必回来。” “晓得。”雄伯南倒是没多少心眼即刻起身。 眼见着流光闪去张行复又看向徐世英:“徐大郎你再替我看住堂上一阵子……将你怀中纸笔给我。” 徐世英原本想直接拱手听到后半句不由愣了一下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白纸和一支炭笔来。 “小周。”张行接过纸张站起身来最后看向了周行范。“我去寻个有桌案灯火的厢房过半刻钟后你和老贾将这些人挨个拽过去……我要挨个过下堂问下事情。” 小周和贾越自然无话可说周围头领则纷纷侧目却也不敢多言外面的俘虏同样老实了下来。 就这样张行离开堂上来到一处榻上洒满血渍、地上还有一个掉了半拉头的尸体的前院偏房内也不顾及什么脏不脏的直接上了榻然后接着灯火的映照俯身在榻上小几上用炭笔简单画了个表格……他本想将表格画的细致些但不知为何最终也只是大约列了籍贯、年龄、官身、家眷以及一长串空白。 片刻后小周与贾越按时拖拽着一名腿还弯着的锦衣巡骑过来在张行示意下放到了几案对面的榻上血迹处。 张行看了看对方似乎有印象便一边自行来填前面信息一边低声来问:“老赵……要降吗?” 那人扶着下方榻上血渍看了看张行缓缓摇头:“张三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家小妻儿宗族都在东都委实不敢除非你想法子报我死了……但也难也还是不敢……还是求你念在往日情分上放我一条路我这辈子感激你。” 张行不置可否只是再言:“我只是问你降不降?” “不、不敢降。”此人终究还是低头咬牙以对。 “我要是能尽量保证你降过来的消息不被知晓呢?” “那……那我愿意试一试。” “好……再说几个名字……这些断腿的人里指着巡骑点三个最差的人再三个最妥当的人。”张行头也不抬直接言语。 那人终于一怔但片刻后还是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名字出来然后却又忍不住立即来问:“不降就死吗?还是说名声差的降了也死?名声好的不降也能活?” “不要问也不要说多余话道理大家都懂……路是你自家选的我能做的不过是网开半面。”张行叹气道然后直接看向了小周。“去吧!扔到堂内靠一边放置。” 小周和贾越倒都是极好的执行人。 须臾片刻又一人来刚被扔到榻上便瘫了下去似乎准备叩首幸亏小周又把他拽住。 张行抬头看到是个无须的立即换了张纸:“姓名?” “孙、孙桥。” “哪里人?” “东都……不对南阳约莫是南阳……” “家眷何在?” “早死光了反正不记得了。” “什么职务?” “北衙文书內侍……” “什么文书?” “专做仓城出入的……” “愿意降吗?” “愿意……求张三爷给条生路做牛做马……” “小点声……北衙内里此番随行的说三个日常里最遭人恨的名字再点三个最好的。” “是、是、是……” “好。”张行记下名字再去看小周与贾越二人小心叮嘱。“带他下去也放堂上……往后的人也如此但要在堂上弄三四个点安置外面也可以放突出一个杂乱无序但又分拨分堆……不要让他们乱说话。” 小周和贾越即刻醒悟。 其实俘虏并不多因为能在别馆安置的人本身不多何况还杀伤了不少抛开堂上那几位大员、贵人前前后后也就是四五十人。 不过这四五十人不是有修为的巡骑便是懂文字、算术的的北衙公公还有一部分是本地对接后勤、情报的官吏。 换言之最起码都是可以称之为有一技之长的人不然黜龙帮的一些头领们也不至于忌惮了。 就这样大约花了一个半时辰左右时间来到了四更天张行方才统计妥当却又望着手上名单听着屋外风声沉默许久。 说白了张行不是不知道这些人背后过于浅显的利益追求……不顾一切想活命的想活命又担心家眷的想装样子搏一搏的包括黜龙帮内部那些乱七八糟的排外、妒忌以及对下杀红眼、对上膝盖软。 但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可能轻易无视这些客观存在的浅层利益诉求以及那些人的浅显表演。 尤其是那些俘虏每个人都注定是复杂的都一定是有自己故事的可能残暴的人特别讲义气而且上了阵确实顶用;也可能从不做坏事的人却浮于门第骨子里看不起黜龙帮到时候直接倒戈;甚至说不定沉默的人里面藏着真正的英杰人物而这些表露投降的人却是心怀大魏的忠臣准备找机会给自己一刀以报君恩。 但那又如何呢?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张行喟然一时然后立即又让门外小周去喊徐世英进来。 “坐。”片刻后徐大郎过来低头看表格的张行抬手一指便惊得这位今日大放异彩的徐大头领莫名一慌然后拢手拢脚小心坐到了对面榻上咋一看似乎比之前那些俘虏还老实。 “看一看。”等对方坐下张行方才将手中表格递了过去。“我有些想法你来替我掌一掌。” 徐世英是个聪明人只是大约扫了手中表格一遍又听到这话便立即有些醒悟但还是保持姿态并压低声音来问:“三哥是什么路数?” “我想了一下黜龙帮造反终究是要用人的所以还是应该尽量吸纳人才……让雄天王躲一躲乃是他地位过高了些又一力主张都杀对招伏降人有些不满他在这里下面又有人拱着他有些事情不好说……这是其一。”张行认真介绍。 而徐大郎也立即颔首刚刚堂上的争论他又不是没看到从雄伯南被支开他就晓得张行是准备受降的了。 “但如何吸纳人才却也要讲规矩……譬如两军交战自然是降者生、不降者死否则连不降的人都放回去了又如何跟愿意冒险投降的人做交代?这是基本也是其二。” 张行继续来讲却也没有超出对方预计。 “除此之外既然愿意降就要当成半个自家人就得考虑到他们的难处了改名字的、想不让朝廷和家里人知道的也要做个配合……这是其三。 “其四我觉得咱们既然要来造反既然喊着要安天下便该做点正大光明的东西来……降的人要做遮掩可不降的人便是敌军便该明正典刑……所以等雄天王回来我准备让你先带一部分人和愿意降服的人乘夜逃走绕回谷熟安置其余人等明早堂而皇之在涣水畔处斩以正视听。” 徐大郎终于一怔便要立即颔首表示拥护。 “最后。”张行抢在对方开口前做了最后一点补充。“赏善罚恶不该是战争中放在首位的但若是可以还是应该做一做告诉天下人我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反贼我们是有想法和理念的我们能带着他们安天下……所以我按照名单从北衙、靖安台、地方官吏里面各选出三个名声差和名声好的再跟降与不降的名单一比弄出来四个不愿意降的准备公开赦免;六个已经降的依旧处斩!你觉得如何?” “三哥处置已经尽量周全只是不知道除了带降人走三哥还有什么具体吩咐?我愿意尽力而为。”徐大郎忽然放下表格束手站了起来。 “自然是要倚重你的。”张行平静以对。“一个是等他雄天王回来你要与他尽量说清楚另一个是要在雄天王回来之前顺便将那几个心思有些乱的头领安抚好……” “这是自然。”徐世英当即颔首。 “除此之外。”张行认真来问。“我问你曹汪官声如何?可有什么特殊的说法或者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吗?” 徐世英怔了征却立即反应过来然后压低声音严肃以对:“没有听说特别好、特别坏……就是平日里摆的谱有点大。” “那跟我知道的一样。”张行点点头。“也就没什么了明日我自和雄天王带他回去然后杀了高督公、赦了沈定……你再去将张相公架进来。” 徐大郎终于彻底愣住足足数息之后方才低声来问:“连张相公也要杀吗?” “他若是不降为何不杀?”张行面色如常认真反问。“况且这种赏善罚恶、替天行道之术若只杀一北衙督公未免不足……反之若能堂皇诛一南衙相公则足以震慑天下。” 徐大郎恍恍惚惚只能应声。 又过了一会张世昭被徐世英亲自扛着夹到了榻上然后又被后者撕开了嘴上的绳子掏出了嘴里的破麻布放到几上……做完这一切徐大郎只是立在门槛那里居然不舍得走。 对方是大头领张行也不好撵的只能拿起表格给对面的张世昭大约看了片刻然后立即收回先替对方将前面几格填满便认真来问: “张世昭你愿降吗?” 被封了快一夜的张世昭张了张酸麻的嘴竟没有声音。 “若是嘴酸了就点头或摇头。”张行正色提醒。“愿降吗?” 张相公死死看着身前的年轻人半晌严肃而对:“我固然怕死但你须告诉我昨夜事成你已成大名却要如何处置皇后?” 徐世英闻言也立即来看张行。 “我告诉你你就告诉我你是降还是不降?”张行认真反问。 “不错。” “我准备将此间随行财物劫掠一空并让梁郡官吏发宋城军械、财帛、粮草来赎皇后、曹太守然后待随行內侍、兵马四散后将皇后和诸后宫、公主交与淮右盟让他们做中人来接收然后继续护送着南下去江都。”张行从容来答。“至于梁郡多拿几城做个缓冲也无妨。” “这是对的!劫掠求实求名便可却不必继续留着皇后做众矢之的还能拉扯淮右盟下水。”张世昭恳切以对复又追问不及。“可为什么不能让他们也来赎我呢?” “降还是不降?”张行追问不及顺便提笔在表格上悬停。 徐世英也重新盯住了这位南衙名相。 张世昭沉默许久缓缓以对:“我终究是当朝相公死在涣水未尝不可……” 张行叹了口气便要写上“不降”二字。 但很快坐在榻上的那位张相公便继续说了下去:“但若能替我遮掩更改姓名则未必杀我于涣水……张三郎……我未必不可降于后方唯独我只降你不降黜龙帮你敢应下吗?” 门槛内的徐世英已经数不清这是他自己今晚几次变色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插足。 倒是张行沉默片刻后立即认真以对:“我可以从要杀的俘虏中寻个人假扮你伪杀你于涣水但你必须要加入黜龙帮做个帮众也好寻常头领也罢都可以……唯独不受你降于我个人。” “为什么?”张世昭大为不解。“这个黜龙帮不是你做事的套子吗?迟早要扔的。还是说你欲做大事连这点器量都无?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这里吗?” 说着张世昭指向了门槛内的徐世英。 “我厌恶圣人与大魏却与你无怨无恨你又准备降倒是不必避讳。”张行叹了口气倒也诚恳。“张公我素来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却偏偏存了不该有的志气想要做些大事既如此便只有汇集众力才可。” 张世昭冷笑一声:“大道理都是对的。” “大道理当然是对的我知道你看不起黜龙帮的人觉得他们都是些乌合之众。”张行款款以对。“觉得凡事应该是智者引而导之。但恕我直言一来智者千虑犹然有失而众者集火亦可成炬张公今夜不就是败在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手上吗?二来今日乌合之众若能磨砺大浪淘沙之后他日未必不能成真英雄……再说了规矩就是规矩我今日是以黜龙帮右翼大龙头的身份来做招降如何能废公行私呢?这种事情做多了看起来是占便宜其实会丢人心的。” “哈!”张世昭愣了片刻忽然长呼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当日在南衙他们都说你是小张世昭我却觉得你如今隐隐然是个小曹林。” “难道不能兼而有之吗?”徐世英上前一步乃是终于忍不住插嘴。 “张公。”张行看了徐大郎一眼提笔认真来问。“你到底降不降?” “我怕死所以我降。”张世昭同样回头看了眼徐世英然后严肃回复。“日后在帮中一县之文书还是能找我做的。” 张行点点头在表格上认真写了“愿降”二字然后放下笔来朝徐世英努嘴。 后者也赶紧上前来扶准备重新绑住嘴到外面去混淆视听。 “我虽没有降你私人但毕竟是从你手里受了庇护今夜之败也是你一击致命打的漂亮。”就在这时张世昭忽然抬手止住徐世英然后平静开口。“所以张三郎我也趁机与你说一个大道理……你既做了这份尽可能的正大光明不是不行路都是自家选的……但要记住将来无论如何非不得已都不要抛掉它否则便是你一败涂地的时候;反过来说即便是局势到了一定份上只要你还能在表面上糊弄着它那便是山穷水尽也说不定能反复一时的。” 说完张世昭竟然自己主动将桌上的破麻布团子塞入嘴中任由徐世英回过神来将他绑了嘴巴又扛了出去。 ps:感谢新盟主可乐不加雪老爷和aytchzee老爷这是本书第一零五与一零六盟……黜龙帮事业如火如荼就差官兵围剿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雪中行(8) “黜龙帮右翼大龙头张行令下: 兹有北衙督公高江素行不法极善迎君之恶!两修通天塔变本加厉累死、砸死无辜逾万。又违逆天时驱內侍宫人数万乘雪南行冻馁无数。其人轻贱人命与昏君无二合当极刑处死以正视听……” “黜龙帮右翼大龙头张行张三爷有令下: 这有北衙督公高江……鸡山英俊知恶……累死无辜好几万……这人轻贱人命与昏君没啥两样正该一刀两断以作榜样!” 小周低声念一句雄天王跟着念一句。 听得出来用真气放声大喊对成丹境的雄天王而言并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关键是喊什么……雄天王也不是不识字但对上张行这种假模假样文绉绉的话还是不对路前半截学的很是艰难后半截听懂什么意思以后干脆自由发挥了。 当然了张行也没有在意因为他一开始这么不文不白的写就是为了让对面官兵中的军官都听懂让这些群龙无首的管事人们悠着点、老实点……说到底杀人啥的怎么杀固然是要讲一个规矩但杀人本身归根到底还是要个震慑才行。 那么后半截改了让那些环绕观望的內侍、屯军、宫人、民夫都听个差不多似乎更好。 张行都后悔没一开始就用大白话喊了。 喊了两遍雄天王回头来看却见到坐在兔园别馆外涣水岸边的张行微微一点头便干脆转身亲自将那个被打断了腿、又被绑了嘴却还在努力挣扎的高督公拖来然后只是反手两下便如掰甘蔗一般直接又将两个胳膊掰折直接瘫软一片。 这一幕看的周围黜龙帮自家人都心惊肉跳更遑论瘫在那里的曹太守还有扭头不敢去看的皇后本后了。 接下来的流程跟之前那些没喊话的过程没什么区别直接拽过来……轮值的黜龙帮骑士运足真气直接便是一刀枭首然后首级与身体各自被扔入雄伯南亲手凿开的冰窟窿里再拿竹竿一捣人就这么轻飘飘的没了。 没有挣扎没有声音尸首这辈子很难再被拼全。 而且被杀前就很不体面了……饶是高江性情激烈可一夜的禁制也早已经精神萎靡甚至也不好说身上骚骚的味道是不是他本人小便失禁。 当然了这些都无所谓权位、官职、名号、性情、经历以及他的一切都在落入清澈干净的涣水冰潭里以后化为一团在水中扩散开来的殷红却又迅速被潜流给冲刷的干干净净。 仿佛这个人的一切从未出现在这个世上一般。 清晨的阳光有一点点刺眼河对岸密密麻麻探头来看的宫人和內侍们陷入到了一种恐怖的安静中。 但很快河上寒气与相对昨夜轻松了不少的北风中行刑点北侧屯军大营那里就开始骚动起来……那里是昨夜的突袭与骚乱后有品级文武特侍汇集的地方很多北衙有品级的公公们都在此处并率先打破沉默陷入到了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去。 紧接着是本地文武的失态是罗方以下一众靖安台残兵败将的惊吓。 要知道这事说起来很简单做起来也很简单甚至早在之前那些黜龙帮的人开始杀人时他们就已经在心里打鼓了但事到临头他们还是很难接受一位一度权倾朝野的北衙督公就这么被一个“盗匪”头子给行刑式的宣判死刑然后被另一个土匪迅速执行了。 还扔河里了? 这可是北衙的督公! 北衙是什么? 是长久以来宫廷的直接管理机构他们掌控着金吾卫并借着紫微宫控制了大半个东都的经济命脉而且还靠着陪都制度和行宫制度将影响辐射到了全天下各处。 大家将北衙与南衙并称将北衙督公与南衙宰执相提并论可能确实有这么一点夸张和戏谑的意思但任何人也都知道在柱国制度被刻意淡化的大魏朝他们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可以跟南衙并称的机构好不好? 靖安台的中丞都只是南衙的一员。 先帝建立了南衙以图在整个天下的范畴内对抗关陇的军头们然后又忍不住设置了北衙在权力中心来稍作钳制南衙与靖安台……这个简单的权力制衡小手段对于兔园周边的这些人而言可能有点稀里糊涂但心里那个基本意识都还是有的。 大家都是吃大魏官饭的好不好? “让这些白皮饺子闭嘴!” 哭喊声中罗方忽然一声怒喝。“死了就死了!皇后都被劫了谁还在乎一个督公?!” 罗太保的发怒起到了效果再加上这些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确实超出了限度所以这些有品级的內侍几乎是被屯军当场打出了军营。 说起来可笑几乎是一瞬间大家就意识到了这些公公们已经没资格参与到决策中去了……当然这不代表他们可以无视高督公死亡带来的震撼。 公公们刚走就有梁郡的黄郡丞直接盯住了罗太保: “罗朱绶诚如你所言死了一个督公其实无所谓但我家郡君怎么讲?此地官吏、屯军都是我家郡君下属便是曹皇叔都视我家郡君为臂膀;还有皇后那到底是皇后还有几位后妃与公主简直是圣人和全大魏的体面要是张逆继续杀下去咱们到底怎么办?” 此人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哭腔几乎可以想见若是太守曹汪死了他们这群本地官吏只怕也要学着那群公公哭丧。 实际上随着歇斯底里的公公们被赶出屯军军营哭喊声已经开始在内层的內侍营地里传染开来。 这种行刑式的威慑根本不是一顿板子能解决的尤其是对宫里人而言处斩一位督公实在是太吓人了。 转过头来罗方面对着黄郡丞近乎哭丧的求救也只觉得脑子里一片发麻。 昨晚他想了一夜怎么都想不通张行到底是怎么带着黜龙帮的精锐核心力量摸到兔园那里而不惊动任何人的?为什么没人喊出来?为什么没人发现?为什么出手那么准那么狠? 和这个相比谷熟和下邑的丢失昨晚上遇到雄伯南的震惊看到薛亮被另一个莫名其妙的凝丹高手剁了半个手听逃回来的人说张行很可能也无限制接近凝丹反而都不算回事了。 因为就像这位郡丞提示的那般问题的严重性在于那场突袭让皇后和曹太守落入到了贼人手里……皇后自不必多说可曹太守也是现管啊! 这俩人才是真正的首脑! 没了曹太守本地官吏甚至本地屯军谁听你的啊? 而没了这些人他拿什么去救皇后? 无论如何皇后都不可能不管啊! 这相当于一击致命瘫痪了整个队伍。 “他要是都杀了。”罗方恍恍惚惚对着黄郡丞回了话。“咱们倒也妥当直接发屯军围起来杀他个干干净净……然后各自回去请罪待死便是。” 黄郡丞回头跟其余几个本地官吏对视一眼然后继续急促来问:“他要是只留皇后一个人当人质其余都杀又如何?他敢杀督公难道不敢杀太守?到时候怎么办?” 罗方看了看对方没敢吭声……因为他怕再分析下去这些本地官吏会敏锐的意识到他们到时候能怎么办? 简直可以去造反了好不好? 甚至可以直接就近投了黜龙帮甚至可以鼓动屯军一起投了黜龙帮。 而想到这里这位罗太保终于醒悟对方固然是绝望下来求助的但对方也是来警告自己的……人家是想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现在肯定来不及去谈判了那么如果曹太守马上死了是不许他罗太保将这些本地官吏像北衙那群公公们一样一脚踹出去的也不许让他们这些本地官吏来背锅!否则指不定谁让谁难看呢。 反过来说如果曹太守逃过这一劫他们就要立即去谈判。 反正他们不惯着这些靖安台的残兵败将! 一念至此罗太保的眼神难免犀利了一点:“等一等等一等再谈他们要杀谁已经不是我们能定的了……现在也来不及去做谈判。” 黄郡丞也意识到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却只在寒风中微微缩了下脑袋然后带着一群本地官吏沉默着等待了下去。 不过好在张行没让他们久等几乎是立刻雄天王的声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南衙张世昭素无品行……” “是张相公!他如何敢……郡君这是越过去了?” 随着雄天王的声音再度在空中回荡黄郡丞等人差点打了个趔趄。 而罗方以下众靖安台的残兵败将们有一个算一个却全都目瞪口呆起来……半晌之后竟是捂着肚子的李清臣率先大怒: “他敢杀南衙相公?!而且是张相公?!” “我若当年直接在洛水畔杀了他哪来那么多事?!”罗方居然也再度失态大怒却又忍不住惊惶跃上帐篷去看复又匆匆跳下掩面来叹。“这是这厮第二次在我面前杀张相公了!” 秦宝和吕常衡也面面相觑同样心中恍惚然后齐齐涌上去立在土堆上去看。 便是没了半个手掌的薛亮此时也踉跄走出帐内随即跌坐在了军营内的土堆上与李清臣对视各自毫不避讳自己的惊骇。 无他靖安台的人早已经习惯了张世昭与自家中丞的并称而南衙相公的地位也实在是比北衙督公更上了一个台阶更别说什么家世和一度的权位与传奇经历了。 靖安台的人失魂落魄梁郡本地文武心情复杂却都是一起探着头去看果然亲眼见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被勒着嘴巴、断了双腿的人被拽过去如法炮制也是一刀枭首然后扔下水潭再拿竹竿捅入了冰层下方潜流。 也是骇然一时。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那边杀了这张相公之后远远便看到张姓贼首过去居然使出寒冰真气封了冰窟窿。然后几个女性俘虏被当众释放四五个明显被打折腿的男性俘虏也被扔到了涣水西岸。 一时间只有寥寥四五名女眷与一位男性俘虏被留在了涣水东岸。 消息迅速得到反馈被送回来的人是一些皇后身侧的女官以及四五名名声比较好却没选择投降的俘虏其中包括一位朱绶沈定而被留在对岸的人里赫然是皇后与一位低阶嫔妃外加一位认了皇后做养母的小公主以及区区两名女官和一位全程坐在那里打摆子的曹太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 片刻后群龙无首的本地官吏便打起精神自行其是了。 而靖安台的残兵败将们虽然满腹虚火却不敢再与这些人发生冲突……毕竟眼看着张行杀了北衙的督公和南衙的相公这些昔日同僚们也是真慌如果对方真的继续杀了曹汪那本地官吏只怕真要反了。 而且他们也委实无能为力了。 梁郡本地使者抵达正在收拾东西的张行倒也干脆直接将条件摆了出来: “此番出来一是为了拜谒皇后二是为斩杀奸佞三是帮中乏粮、乏钱、乏物……如今奸佞既然伏诛只要梁郡愿意将所携的民脂民膏以及宋城的军械、府库尽数赠我同时全郡开仓济民那我便即刻撤回济阴曹太守也即刻请回……至于皇后本是拜谒等回到济阴请殿下看看济阴风景片刻便立即重新奉殿下上路。” “确定无误吗?只要钱粮物资?”片刻后仓促率众迎上使者的本地的黄郡丞追问不及。“城池怎么说?” “他说都可以谈。”信使坦诚以对。 闻得此言梁郡郡丞、都尉包括两位屯军中郎将以及那位驻地黑绶都怦然心动了起来甚至已经有部分人开始有些弹冠相庆的姿态……说到底在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情况下还有更好的道路可走吗? 拿财物、军械、粮草换回曹太守城池复原即便是上面追查不也有曹太守顶着负责吗? 他们都是为了救郡君郡君难道要怪罪他们?郡君难道不该勇于承担责任? 甚至更进一步若是事情成了郡君又维持住了曹皇叔的关系那这点东西是不是可以走洛口仓报销啊? 唯一的问题似乎在于队伍的随行财物那毕竟是宫里的东西。 就在这群人渐渐火热起来的时候另一边相隔不过数十步的一处帐篷内则气氛凝重……在听完躺在榻上的沈定讲述完了条件后靖安台的人全都有些心累。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局势不是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可以控制的了。 或者说事情从昨晚上被人一刀插了咽喉后就已经注定要任人摆布了……只不过靖安台的人作为张行的昔日同僚总还有一丝不甘一丝羞耻外加一丝愤怒。 “事已至此我觉得只要不逼迫过甚张行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皇后。”半晌李清臣提出了一个最后勉强有些说法的路数。“而曹太守生死又关我们什么事情?他张三不是要队伍里的这些宝贝吗?我们压住不给又如何?屯军敢动手?” 这是要逼着张行杀了曹太守以图控制局面的意思罗方等人颇有些意动。 倒是秦宝明显欲言又止。 “秦二郎。”李清臣自己发觉旋即主动来问。“哪里不妥吗?” “几位。”秦宝长呼了一口气。“你们觉得张三……张三哥昨晚上那一击是蓄意为之还是见机得手?” “秦二郎觉得呢?”吕常衡冷冷来问。 “我觉得是见机得手……因为太精妙的时机是不可能靠计策安排出来的。”秦宝认真以对。“所以他之前根本没指望会有这么大战果那敢问他之前的计划又是什么?” 帐篷内沉默了好一阵子沈定都趁机装死。 “到底是什么?!”罗方又有些焦躁起来。 “我猜应该是靠着谷熟和下邑两座城为据点锁住队伍进退然后以小股核心精锐监视我们纠缠住我们靖安台的精锐力量确保我们靖安台的精锐力量不能跟屯军一起合力去攻城而已……”秦宝居然将张行计划的底子给说的七七八八。“只要我们打不下这两座城天寒地冻几万人的补给又不可能越过两座城的范围转运得当那只要几天而已我们就会自溃!” “去问黄郡丞队伍中自带的还剩几日补给?”罗方立即指了一名尚能活动妥当的巡骑。 而后者刚一站起身便被吕常衡抬手制止:“不用去问我知道三日。” “三日?”罗方目瞪口呆。“为何……” “因为原本明日就能到下邑的。”李清臣捂着肚子若有所思。“甚至便是出了补给的岔子也可以今日发谷熟或者下邑来接济的……还居然多了一日往富裕了算的。” 罗方只觉得自己又头疼了起来他隐隐意识到自己这一回要落得个一败涂地也不知道如何去见义父大人……周围的残兵败将也都沉默。 但没过多久沉默便被打破黄郡丞忽然主动进来了然后朝做主的罗方一拱手。 “何事?”罗方打起精神强作冷淡来问。 “那边黜龙帮的贼人们要走了……”黄郡丞言辞干脆。“他们要几辆马车好载皇后、公主和我家郡君。” “这事何必问我们?”李清臣气的肚子疼疼的脸都扭曲了。“人家有成丹高手、有凝丹高手有皇后有公主有太守做人质还有本地官吏要与他们做生意我们一群残兵败将问我们作甚?再打一场吗?死光了方便你们行事?” 黄郡丞冷冷扫了一眼之前酒宴上把酒言欢的李十二李黑绶却是冷笑一声:“确实不关李黑绶的事情……是那位张三郎张逆说是有至交在这里若是走前不见一眼反而显得心虚……乃是要请秦二郎去见一见!” 话到此处黄郡丞终于看向了秦宝并认真来问:“秦黑绶能不能劳烦你走一遭往阵前一会便可……总比沈朱绶正当光明些吧?” 沈定情知自己昨晚姿态已经随释放俘虏传开干脆望头顶不言而秦宝则在帐内其他人的瞩目下稍作沉默然后毫不犹豫起身。 周围人也都无声。 片刻后北风渐盛的涣水岸边张行等来了秦宝。 二人在冰上相会相隔数步秦宝便拱手问安口称三哥引来周边黜龙帮骑士们的侧目。 “我肯定安。”张行负手而立失笑以对。“倒是你你母亲身体可还好?” “尚好。” “月娘呢?”张行追问。 “也好。” “我让三娘去替我处置你们的事情已经处置了吗?”张行依旧追问不及。 “已经处置了。” “如何处置的?” 秦宝不敢怠慢只将当日白有思行径大约讲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张行叹口气。“我当日在沽水那里杀张含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跟月娘你二人算是仅有牵挂……” 秦宝沉默以对却忍不住心中一酸。 “这样好了。”张行转身朝岸上将之前坐着判死刑的椅子取来放在了冰面上然后坐了下来。“你既拜了三娘不可不拜我来来来上前来拜一下便回去吧!” 秦宝抬头看了看张行一声不吭向前当众下拜再度引来周围人侧目。 而张行既受了一拜便不再犹豫只是一摆手便起身弃了椅子准备上马而去。 也就是此时秦宝忽然主动开口了:“三哥昨晚上在这里我闷头撞回来只遇到一个凝丹算不算是你故意放我一条生路?” “你觉得算就算。”张行回头驻足扶刀失笑以对。“主要是当时我确实有些困了没有出去。” “那我觉得算。”秦宝正色道。“三哥是因为知道我母亲和月娘都在东都知道我的难出所以才这般刻意放我一马吗?” “不错。”张行稍作思索选择严肃起来。“你是觉得被羞辱吗?” “这世道寻常人活下去都难我受三哥恩义谈何羞辱?”秦宝缓缓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三哥若是下次再度两军交战若我占了上风也会拼命放三哥一马的。” 此言一出颇有几名头领哂笑就连来送马车的本地低阶吏员都窃窃私语。 唯独张行认真相对:“好!” “但不能一直这么相互放下去也不现实。”秦宝强压着某种心绪抬头继续认真来讲。“三哥咱们能不能做个约定咱们谁先放过另一个三次另一个便该弃了自己的难处或志向去从谁才对……如何?” 张行想了一想依旧认真:“好咱们一言为定。” 秦宝赶紧俯首生怕别人看到自己没有忍住落泪。 而张行只是状若未闻直接点起胯下黄骠马顺着河道向上游谷熟城而去而上游屯军只在本地官吏的催促下让开了通道。 到了当日中午众人便抵达城内汇集了牛达以及后续援军继而稍安。 这个时候本该去热汤热饭顺便参与一波团建以作吹嘘的但公务不饶人梁郡的官吏们勤快的很居然后脚就追过来了使者代表了郡丞和都尉甚至两位中郎将直接进来讨价还价……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已经知道了孟氏参与进来的事情也知道队伍补给的问题于是愿意接受绝大部分条件只求张行不要将谷熟与下邑让给孟山公让他们再辛苦作战。 至于说队伍从紫微宫和东都带出来的大量高档财货物资他们虽然没法直接送出来却愿意主动撤出屯军而且明确指出三五日后队伍就会自溃黜龙帮又不是没兵到时候自取便是。 坦诚说这个进度有点赶人而且态度坦诚的要命以至于张行都愣了好久。 但最终还是大约应下并亲自来见曹太守做个恭喜。 躺在榻上修养的曹太守面色刚刚有了一点好转听到张行叙述愣了许久却又强压着不安恳切出言:“张龙头这群混账是要拿我一人顶缸……你说我若不回去了只跟着黜龙帮来凑合一下你觉得如何?” 张行怔了征思考了一下利弊就在温暖的榻前恳切回复:“我觉得曹太守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的好……真有心干事业哪里不是为天下百姓做贡献呢?”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四十章 雪中行(9) 黜龙帮于腊月廿三晚发动的军事行动以及腊月廿四早间的行刑式斩杀实际上的影响和效果远超想象最起码是让张行有些措手不及的。 只能说在皇权以及所谓大魏正统性这个问题上即便是关陇门阀内部恐怕都没有他张老三这么肆无忌惮和坦荡更遑论其他人了。 梁郡官吏仿佛冬日里掉进冰窟窿又爬上来的猴子要多活泼有多活泼要多急促有多急促使者接连不断往来于营地与谷熟之间谈判顺利的吓人底线也放的比谁都开。与此同时靖安台的残兵败将则陷入到了彻底的沉默之中完全丧失了行事能力甚至有消息说他们已经在收拢伤员和没有被牵连的妃嫔、公主准备退到西面的一座城池里稍作修养了。 而梁郡官吏肯定是要回北面的郡治宋城的。 这就是分道扬镳了。 不过最让人张行感慨的还是帮内的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行只觉得此事之后自己在帮中的威信大大提升包括雄伯南和徐世英都对他隐约严谨、尊重了不少很多下面的头领无论出身、实力、年龄甚至有了点毕恭毕敬的姿态。似乎带着他们劫了一位皇后比辛苦建立了黜龙帮的后方体制、放了粮、烧了债、保存了府库、动员了后备军、撵走了汲郡大军都要来的值一般。 唯一保持了一点冷静的魏道士也没有好哪里去在虞城写信过来也都说的客气了不少。以至于张行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一开始就在趁机搞事情鼓动自己干这事将自己捧起来吸引朝廷和帮内目光来个此世界版本的郑伯克段于鄢。 不过随着使者往来张行还是意识到自己想多了因为魏道士在虞城整日对着扔下公职回来造反的孟氏兄弟鼓吹此事张口就是这件事是他首倡闭口就是他和张三爷一起制定的计划……而且效果极佳孟氏兄弟在迅速验证了前方的消息后心里也开始发慌以至于孟山公在第二日上午便亲自来到谷熟言辞卑下直接表达了想入伙的态度。 这跟他们之前自恃实力不想居于人下凡事斤斤计较的姿态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说实话这些人越是配合越是因为屈从于这次行动的影响就越让张行产生了一种惶恐感……因为他骨子里就觉得这两边的东西是不对称的其中一侧太虚了。 当然这可能也是一种偏见只是他自己不能察觉罢了。 总之不安与惶恐之下虽然对整个事情的后续已经有了充分的思考与妥善的安排但他还是决定速战速决。 谷熟县衙后院的一个厢房里张行没有开大会却是以私人身份召集了七八个人临时开了一个小会。 参与者里面除了雄伯南、徐世英、牛达这些必不可少的实力头领还有一些诸如周行范、阎庆、贾越之类算是他自己心腹的人以及刚刚死掉才一天现在都还没想好新名字的张世昭张相公此时还躺在榻上。 只能说事情太快了有一种追着人跑的感觉。 “要快不要被这件事情的顺利迷了眼。”刚刚落座不等其他人将目光从榻上张世昭身上挪走张行便开门见山提出了自己看法。“接下来咱们要跟这么几家做这么几件事…… 首先要从梁郡官吏那里拿钱、拿粮、拿军械同时要求他们全郡放粮比例按照秋粮的一半……如果确实有困难咱们可以不要粮食但要以黜龙帮的名义放粮让梁郡百姓知道是我们抓住了太守逼迫他们放粮……一定要年前就做甚至先放粮也可以……这件事情牛达你和小周打头带着一些头领去谈、去做需要打个包票的时候再把人带来找我。” 牛达和周行范即刻起身满口答应前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其次是要监视住罗方那些靖安台的人。”张行复又看向了雄伯南。“那些人虽然少却立场坚定而且依然有一位成丹高手算是眼下局势中唯一可以使局势反复的一拨人雄天王你亲自去夹住他们他们只要敢动你就敢杀事到如今真把罗方、薛亮弄死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自然该我去做。”雄伯南即刻应声顺便提了个要求。“但我要二十骑有修为的兄弟做接应。” “头领以下的修行者雄天王只管调度。”张行立即应许复又看向徐世英。“我估计出行队伍这两日便要开始崩溃兔园周边无论是屯军的监视还是內侍的溃散都要徐大郎你统帅全局注意支应等他们一散便遣军去将那些车辆取来……內侍和宫人愿意跟着来的也一并收纳。” 徐大郎点点头只是运笔记录如飞。 倒是雄伯南蹙眉认真来问:“张龙头我不是说不行但果真要收那些內侍吗?这些人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好汉一起做事业?” “先收了省得他们在雪地里冻死……黜龙帮起兵本为百姓如今咱们府库是足的又做了这么一大笔生意不至于见死不救。”不等张行开口徐大郎便头也不抬的脱口而对。“然后带回去有本事的去做文字、吏员性格好的也能去做个官衙的洒扫没本事的或者性格差的大不了等皇后赎走的时候跟皇后一起再交割了便是。” 雄伯南想了一想缓缓点头也不再言语。 张行也满意点头却又再度提醒:“注意跟王振联络妥当分钱的时候不能过于歧视砀山那边。” “这是自然。” “本该如此。” 应声的除了徐世英还有雄伯南。 “还要联络淮右盟。”张行复又扭头看向了沉默的阎庆。“阎庆去做文书……强调一点非杜、辅两位大盟主亲自来或马氏父女来则不与淮右盟谈……这就好像咱们无论跟哪个官府谈的时候一定要强调非淮右盟做中人交接则不放人一样。” 阎庆立即应声牛达也点了下头。 “最后。”张行想了一想环顾四面。“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听听你们的意思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孟氏兄弟?孟山公刚刚过来说愿意加入咱们黜龙帮听我号令求个大头领的位置……” 众人一时沉默。 而张行也赶紧稍作补充:“大头领这种事情本该是与前线那几位做商议的但这件事情牵扯到咱们西边的战略而且东征前他们跟咱们有君子协定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觉得可行。”雄伯南终于不耐了起来。“孟氏兄弟愿意弯腰那个曹汪又在我们手里直接把梁郡拿下来又如何?还能跟砀山、淮右盟连成一片。” “那样力量就太分散了。”雄伯南一开口徐世英也抬头应声。“依着我看此事之后便是咱们这里春耕之后也要开始防备战事……现在再往朝廷腹心之地扩充地盘尤其是梁郡跟东都只隔着荥阳谯郡那边就是徐州未免会遭来横祸……不如集中力量在济水一线固守。” 雄伯南一时欲言……他本能觉得这里面有漏洞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徐世英总觉得自己一说出什么都会被人拿捏住便干脆稍作迟疑先看他人言语。 这明显是学乖了但其人态度毋庸置疑。 “现在咱们连皇后都劫了官军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吧?”果然真有人开口反驳了牛达抬头认真来问。“那与其保守不如趁机以攻为守取下梁郡如何?” “从军事上来说当然可以这么做。”张行终于开口。“但我担心进取梁郡一则会提前陷入战斗;二则现在是雨雪年后是春耕怕是没时间对梁郡进行种种类似于济阴、东郡的举措;三则就是徐大郎说的力量会分散因为为了控制局面势必要将可信任的头领散出去而这未必对战事有利;四则也影响咱们现在要做的交易;最后就是其实可以让孟氏兄弟做个缓冲……谷熟和下邑交出来虞城留给孟氏兄弟看他们自家能卷多少地方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牛达也不再吭声因为张行已经表达了个人态度。 张行环顾四面认真以对:“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基本思路其实在于第二条……那就是此时取下梁郡没时间建立咱们自己的体制对梁郡进行有效控制那与其如此不如将梁郡放手给孟氏兄弟让他们仗着本地人的人情路数快速胀起来来替我们当这个缓冲……若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请直言。” “便是如此这也不耽误咱们收不收他们兄弟入帮吧?”雄伯南回过神来当即反问。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在场的其他所有人包括那位一直没吭声的张相公全都看了过来这让雄天王忍不住心里发毛。 “既要借他做个缓冲便不好入帮了。”半晌还是张行一字一顿的解释。“否则必要时救与不救或者他做了坏事我们管还是不管都是个难处……反之一旦入帮便要讲一个令行禁止讲一个生死与共讲一个同甘共苦……” 雄伯南迅速会意尴尬不已。 “实际上我准备回去后抢在官军来之前再做两件事。”张行顺势言道状若轻松。“一件是将分舵往下扩展将下面的官吏、军官甄别出优劣来能干的、品行好的加入帮内;另一件是往地方上走寻访那些地方上有修为、有德行的让他们来做个护法愿意做事的给个执事直接听命于我。” 说着张行再度指向了阎庆:“后者我准备交给阎庆来做……前者当然要大家统一配合让各个分舵还有各个领军头领尽快将名单交上来但我准备让小周届时再领人做个巡视就以春耕为主要考察检验的事宜对名单做个查访检验……你们觉得如何?” “我觉得好。”雄伯南反而有些如释重负一般。“把好人都拉进来做兄弟坏人都撵出去大家伙聚在一起做义气行大义做大事这才是该做的事情。” 其余几人明显慢了几个节拍尤其是徐世英和牛达二人这次轮到他们被其余所有人凝视了尤其是那位张相公回过神后眼神里的戏谑之态不要太明显。 不过徐牛二人并没有让其他人久等。 很快牛达便扬声以对:“这是好事早该如此了。” “我也觉得挺好。”徐大郎干笑了一声握住手里的纸笔含笑来看那位阎庆。“只是若这般……周头领的资历、能耐、功勋自不必多言要不要给这位阎庆小哥加个头领好方便做事?” 张行刚要回复。 阎庆便自己来笑:“徐大头领说的哪里话?无功如何受位?等我将此事做妥当有了功勋若不给我头领反而要说黜龙帮不能赏罚妥当了……唯一要感激的乃是三哥愿意给我找个事情做。” 徐世英再度打量了一下对方缓缓颔首不再言语。 “还有最后一件事。”张行眼见着无人说话便做最后严肃提醒。“虽然没说但实际上年后春耕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何至于将一些事情和春耕做牵扯?所以尔等皆不要本末倒置。” “是。”徐大郎当仁不让。 牛达、周行范、阎庆也都应声……雄伯南也跟着点了点头。 眼见如此张行便不再耽搁直接便要抬手送客。 “三哥。”站起身后徐大郎负手抓住纸笔忽然主动开口。“既然来了有两件事想要多句嘴问一下……” “你说。”张行难免诧异。 “这位……”徐大郎指向了张世昭。“还不知道姓名不晓得日后如何称呼?” “这是本帮第一位护法。”张行以手指之稍微一笑却又看向本人。“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张世昭怔了征也有些感慨却又有些沮丧:“随便吧一个代号而且还不想被人注意……反过来说有人唤张三不也名头挺大吗?” “那叫什么呢?”张行追问不及。“总不能也叫张三吧?” “叫……” “叫常威如何?” “叫张大宣好了。”虽然不晓得具体怎么回事但张世昭还是立即阻断了对方明显带有恶意的建议。“我儿子名字里有个宣这样没人以为我便是他爹。” “也罢。”张行点头复又扭头去看再摊手记笔记的徐大郎。“还有什么?” “公主和嫔妃怎么办?”徐大郎写完字再度认真以对。“皇后与內侍交还没有问题但公主和那位妃子地位并不高万一送到江都那个圣人发作起来直接杀了怎么办?他可是兄弟姐妹都杀绝的人……我听人说那公主跟三哥颇有缘分要不要留下来养?” 此言一出周围人面色多有古怪。 “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张行倒是坦荡。“咱们也是刀尖上活的人……张大宣护法怎么看?” 躺在榻上的张世昭也就是张大宣了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但事情牵扯到公主和嫔妃他反而不好置身事外只是稍微一想便给出答案:“要是真念及缘分想护一护直接交割给汲郡的王太守让他等一阵子把人送回东都就是……紫微宫虽然空荡荡的可曹林那老小子在那里终究能安稳一时的。” 这是妥当的张行点点头不再多言。 徐大郎也收起小本本正式起身告辞他一动周围人也都起身便是全程一个屁都没放的贾越也慢慢悠悠溜达出去了。 一时间只剩下张行与张世昭二人了。 两人干坐了一阵子榻上的张世昭终于开口:“你怎么还不走?不用去对付孟山公吗?” “其实还是有些缺乏自信还是想请张护法给句稳妥的说法。”张行转身坐到榻边想去摸对方手却被对方直接收到被窝里去了但他依旧面不改色。“我刚刚的安排怎么样?” “我要降你私人你自己不愿的。”张世昭冷笑以对。“现在如何又来问这种话?” “可既然是护法也该从黜龙帮大局有些自觉才对。”张行依旧恳切。“真要是黜龙帮没了阁下装死的事情暴露出来那位圣人也好曹皇叔也罢怕是都饶不了阁下的……到时候弄得满门抄斩又算怎么回事?” “抄不了。”张世昭愈发冷笑不及。“河东张氏有个大宗师当此时机他不敢抄……” “最多杀你儿子、儿媳妇跟孙子……”张行补充了一句。“外加你自己……对不对?降都降了何必呢?” “是啊降都降了我不知道?”张世昭也笑。“可是张三郎我若极力夸赞你的条陈或者说哪样不妥你心里便安了吗?” 张行终于尴尬了起来便欲讪讪起身告辞。 “不过若是什么都不说你也未免会觉得有些不安。”张世昭想了一想倒还是点评了一下却没有提及具体事情。“要我说你能召集心腹和要害人物提前提出往后的计划已经非常不错了甚至算是南衙之才……但是在一些事情上也该有些提前考虑比如说私下商讨这个事情现在人少怎么都没问题但实际上若不是要集思广益也不是要走法理流程那你就不该把我跟几位大头领放在一起的也不该把你的心腹和几位大头领放在一起的你应该把他们分开……” 张行瞬间醒悟:“你是说抛开大会私下问计顾问是顾问心腹是心腹实力头领是实力头领?而如果真正需要倚重的腹心英才只要让他至少在其中三四个会议里露面他的权势就能得到妥当保证反过来说作为会议召集人的我自己更是威权稳固……” “对。”张世昭点点头。“尤其是以后万一做大了文武也势必要分开而且那时候再开大会就连集思广益都难就要弄四五个不同的班底集思广益同时避免冲突……譬如说那个雄伯南很有本事也必要尊重倚重但这种事情你喊他来干吗?直接吩咐让他去监视罗方便是;又如我眼下只能跟你说些这些老套话却不好被其他人听到的你让我参加这种会议又算什么?” 张行缓缓颔首却又苦笑摇头:“张护法说的极有道理但还是太早了而且前提是我本人的位置稳固现在开大会我都嫌说话的人少……” 张世昭只是摇头不再言语。 而张三郎也不计较只是起身认真一礼便转身出去了乃是要去应付孟山公。 然而他刚刚走到外面廊下贾越便立即带着一名头领从院门那里迎面接上后者更是遥遥在院中俯身汇报:“龙头那日的王公公来了说要见你。” 屋檐的冰溜子下张行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那日推车挨打的王公公。”头领干脆以对。“我守着城南门他直接过来求见因为是见过的人又他一个就带进来了。” 张行沉吟片刻毫不费力就做了决定:“那就先见他。” 头领点点头只是一转身须臾片刻便带着一人过来赫然是身上衣服都还没洗干净双目满是血丝的王公公。 王公公来到院中看到张行立在廊下便走上前去在距离对方十三四步的位置于打扫干净后依旧潮湿的地上下跪当场郑重叩了首这才抬起头来拱手以对:“张三爷靖安台的人和本地官府弃我们如敝履而张三爷又劫了皇后杀了督公我们也去不得江都了今晚更要断粮……穷途末路之下我无意间想到了一事张三爷既然跟梁郡官吏谈的那么频繁怕是本身没有率黜龙帮公然进军梁郡的意思是不是?” 张行点点头。 “既如此。”王公公再度于湿地上重重一叩首然后抬起头来继续郑重来讲。“能否向黜龙帮借三千刀盾八百甲胄几千石粮食?然后走时下邑撤的快一些算是再将下邑城借与我们呢?” 张行负手而立沉默一时半晌方才反问:“既是借如何还?” “自然是可以将宫中财货妥当转运以作抵债……”王公公脱口而应。“否则今晚一旦断粮冰天雪地宫人內侍四散便是黜龙帮出大军来转运怕是也要逸散不少甚至被人推入涣水中以待将来打捞也说不定。” “我实话实说这远远不够。”张行看了对方一会眼见着对方昂然不惧却依然还是缓缓摇头。“乱世中金银财帛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远不如刀兵粮草。况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前日晚上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如今来说这种话不是自取其辱吗?” “只是如此当然不足所以我想了下除此之外待徐州大军南来时若仍当我们是北衙公公不敢侵犯我们就为黜龙帮传递消息报答今日活命之恩而若他们也要杀我们……”王公公跪在地上前面没有任何停滞和辩解但说到此处却明显顿了一下可依旧还是打起精神认真来讲。“我们在下邑自为黜龙帮当个肉盾便是!几千个內侍便是杀也要杀个三五日吧?” 张行终于动容却是久久继续立在屋檐下许久没有吭声王公公也只是梗着脖子来看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行终于再开口:“宫人怎么办?” “愿意跟我们走得就跟我们走不愿意的跟黜龙帮走也好回东都也好都随她们。”王公公言辞干脆。“越分散越好这样说不得能多活几个人。” 张行听到这里身形不变面色不改只是将手从背后伸出来微微向前一抬:“你起来说话。” 王公公即刻起身。 而张行单手姿势不变继续正色来讲:“君子一言……” 王公公愣在原地足足数息后方才狼狈爬起向前扑去然后隔着栏杆如同抓什么宝贝一样死死抓住了对方的手并艰难应声:“驷马~难追!” 一言既罢却忍不住低下头来几乎瘫倒于地只是被昔日西苑同僚的整个手给拖住了而已。 ps:例行献祭一本新书《三国雄儿传》老作者了之前的《三国纵横凉州辞》。 还有最近是不是错觉感觉本章说有点多以前都是一千字/一百条的样子或者更少最近比例明显增加谁给我买本章说套餐了吗?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雪中行(10) 事情总是这样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但如果没有计划面对变化也似乎很难应对妥当。 张行集思广益制定了对中宫南下队伍的军事计划却临时抓住战机用轻巧而坚决的一次突袭轻易成大功但细细算来如果没有之前的军事计划莫说后续收尾就连突袭都不敢突的。 对于后续各方各面的应对安排也是如此。 尽管努力调整再调整试图以一种帮内普遍认可的方式快刀斩乱麻可当王公公代表着一群走投无路的紫微宫內侍们来做恳求的时候张行还是被触动选择了一个从理性上来说并不是那么好的最终方案以作落实。 毕竟给內侍们的军械、粮食意味着黜龙帮自家要少东西也意味着要招来内部的不满;而下邑城的让出则意味着黜龙帮和张大龙头面对梁郡官吏以及孟山公这俩家时注定要有外交上的失分。 当然了有道是给脸不要脸张三爷的脸在今年年关上还是挺值钱的目前还真没人敢不卖他面子。 孟山公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可表面上对张行的敷衍之词还是表示了充分理解并言明愿意等待李龙头回来再做入帮的商讨只留给他一个虞城也不是不行却希望黜龙帮回军时务必选择从楚丘县回归方便他趁机震慑楚丘本地其他中小豪强以及地方官吏。 张行当然无话可说。 种种而言这确实是一个有些能耐有些想法有些实力也有些视野的人物只是可惜地盘跨在梁郡与济阴又失了一点时机最后能怎么样只怕要看时运了。 至于梁郡的官吏们张行只能说长见识了……哪怕牛达在谈判中忽然不再提下邑可这些人商议了一下在确定张行答应在退出梁郡前就将太守曹汪交还后干脆直接应许了一切。 这就叫崽卖爷田心不疼。 腊月二十六上午孟山公折返回了虞城同时兔园的屯军们以补给后勤的名义装着糊涂按照地方官们的示意开始向西北面撤退甚至有直达陈留不停歇的感觉。 中午从梁郡东部几个县城开始梁郡官吏正式打开府库放粮黜龙帮的骑士踩着雪水四下昭告堂而皇之的穿城入镇进乡入村宣告自己的胜利与恩惠。 与此同时郡治宋城开始打着给兔园做补给的名义堂而皇之往被反贼们占据的谷熟运送府库物资。 这个时候梁郡的东北面地区估计都还不知道兔园发生了什么。但实际上兔园那里随着屯军的离去已经发生骚动和物资抢夺事件了包括离散与逃亡也开始半公开化。 不过也是这日晚间来自于谷熟的第一批粮食、燃料、粗布与军械物资顺着结冰的涣水成功交割给了兔园的內侍们并运回了大量的宫廷宝物、财货同时很多宫人也一同转入谷熟城。 腊月廿七放粮的范围进一步扩大……但因为操之过急以及老百姓的不信任外加天气原因整个过程明显有些粗疏造成了巨大的浪费和相当的混乱。 最后居然是张行派出了人前往各处引导和指导。 但这旋即引发了柘城县的军事冲突——之前罗方等靖安台的人便撤到了柘城黜龙帮的精锐骑士在城内迟迟无法放粮的情况下在雄伯南的带领下直接冲入了柘城与稍作休整的靖安台残兵败将发生了二次冲突。 最后的结果便是以罗方与雄伯南的纠缠为掩护靖安台的残兵败将一分为三向西分散逃出了柘城甚至一路出了梁郡黜龙帮的骑士们也在集中追索其中一队并集中绞杀了四五人后在梁郡边界放弃了追击。 靖安台的人一逃梁郡地方官们便也放开最后一丝余地从这日开始最敏感的军械也开始大面积转运出了宋城的府库。黜龙帮的部众也毫不避讳的来到了宋城外直接接收然后以楚丘为路线大量、分批次的往济阴转运物资。 年关前反贼的部队堂而皇之不停往来于两郡中与官府做交易也算是乱世中一个温馨的暖人场景了。 堪比圣诞节停战。 但还不是最温馨的最温馨、最具有人文色彩的事情发生在腊月廿八。因为物资众多再加上雪地转运艰难黜龙帮在张大龙头的指导下开始拿出财帛来公开于当地招募民夫……但是因为下雪消息很难扩散最后这些机会居然被宋城和楚丘的郡卒们所把握他们连衣服都不换扔下兵器成群结队的跟着军官出城来带着艳羡、畏惧与对年关前喝一口汤的心理接下了这些活。 对此张大龙头还专门叮嘱工资一定要日结而且一定要给郡卒本人不能给郡卒军官。 得益于此腊月三十这天宋城的府库终于被黜龙帮反贼们和梁郡官吏们成功联手掏空了。 而黜龙帮的人也带着某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开始大面积撤离。谷熟城内车辆和牲畜连绵不断最后的大部队带着最后的物资堂而皇之的出了城。 红底的黜字大旗当空招展张大龙头亲自率部分精锐在前开道领着一支包括俘虏、缴获宫廷财物为主的庞大车队开始往东北面的济阴进发。足足五六千众黜龙帮的士卒分成两大部左右而列在徐世英与牛达的带领下护卫着车队前行。而雄天王亲自带领着一支大约二三十骑的精悍修行者骑士队伍往来各处以作游弋。 这个样子像极了之前中宫南下时的盛景。 甚至队伍里面的确有很多宫人和內侍还有皇后与嫔妃以及公主甚至还有准备送行到边界的曹汪曹太守。 仔细想想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往哪儿走不是走? 当然对黜龙帮的人而言就有些不同了在回家过正月或者回到济阴受赏的刺激下队伍充满了干劲才下午时分队伍便进入了虞城境内然后孟山公与魏道士也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张龙头。”下马拱手相对的孟山公毫不掩饰自己对庞大车队的艳羡眼神但回过神后依旧维持了卑下的姿态。“在下带了两千人来还请务必让在下做个随行护送……” 队伍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张行本人转过路边翻身下马倒也言语干脆:“万事好说等我们过去了你便可自取楚丘。” 孟山公点点头俨然听懂了对方的警告就是黜龙帮的人不过去便不许取呗?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差这一哆嗦了这位本地大豪强兼前任汲郡都尉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径直转回队伍中。 张行也懒得理会立即重新上马却又立定不动。 果然魏玄定顺势打马上前迫切来问:“皇后在哪里?” “皇后年纪都快五十了。”张行想了一下认真以对。“魏公最好计较一下名声。” 魏道士愣了愣连连摇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就是问问皇后位置……不就是在信里问了下你与那妃子关系吗?何至于此?” “就在第三个车子里。”张行往前一努嘴。“都过去了。” 魏道士怔了怔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强行压了下去:“事情你都已经定下了?就按照之前说的那般处置?” “对。”张行坦诚以对。“到边界上放走曹汪下邑城给那些武装內侍……宋城府库里的粗布意外的多我这几日多送了些给王振砀山那里这玩意怕是比金银更顶用些还让他留一些在城内给那些內侍……剩下的我准备回去让那些宫人帮忙做成军衣这样也不算白养着她们。” “军衣什么倒也罢了只是那些內侍说的好听。”魏道士盯着那辆前行不断的车子半晌才收回目光然后忍不住冷笑。“却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城池?怕只怕春耕之前本地屯军或者孟氏兄弟就把那地方夺了去。”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张行依旧言语从容。“明日之前咱们离了梁郡此间事就是他们自家说了算了……孟山公前倨后恭梁郡官吏自欺欺人內侍们死中求活都只是他们自家事生死荣辱谁能靠别人?” 说着张行直接打马往队伍前方去了。 魏道士有些感慨又似乎存了许多话譬如那个张护法腿好没好宝贝都有啥……但人家当事人这般冷静他也只能快马跟上强作镇定了。 当日晚间队伍就在楚丘境内歇息围着一个乡镇露营。 甫一露营队伍便开始出现热烈气氛乃是欢声笑语不断只是队伍核心部位的宫人和俘虏们显得有些紧张和畏惧而已却也淹没在了整体氛围中。 没办法虽然大家都知道还没有进入济阴没有回到所谓根据地但架不住今日正是年关不免人心浮动。 当然张行依旧忙碌与紧张。 他找雄伯南询问梁郡官兵动向;派牛达去查探楚丘城情况;将小周遣出去联络南下的王振询问和监督下邑交割事宜;复又派魏玄定、周为式、关许带着一点金银宝物渗入孟山公的队伍做慰问以防万一。 这还不算转过身来想起什么又唤来徐世英让他组织纪律部队维持营地纪律看护宫人和财物安全。 甚至不忘叮嘱负责后勤的柴孝和等人尽量一视同仁给宫人们加块肉。 都折腾完了放下心来吃了点饭又赶紧去亲眼看了皇后、小公主、曹汪等人转了一圈委实疲敝却真做不到确保人人都能在年三十热水泡脚的地步了便干脆往房间里一钻黑甜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就是正月初一也就是新的一年了。 大部队归心似箭继续北上不停乃是过楚丘城而不入直奔济阴。不过到了中午大约过了城七八里路孟山公的部队便停了下来不再跟随护送……很显然他们的目标是身后的楚丘城再往前就要犯眼红病了。 而继续行进途中小周辛苦折返又告知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王振撤离时成功将城池让给了王公公带领的武装內侍坏消息是砀山匪看到随行內侍的部分宫人后动了歪心思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 当然小周是个稳妥的在他的坚持下不以为然的王振和范厨子还肃清了纪律了断了此事。 只能说幸亏之前有专门派人过去。 但此事既然了断多想无益尤其是济阴郡在前。 下午时分队伍再往前走行不多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黜龙帮自家队伍和留守的几位头领却是在旷野中欢呼了起来。紧接着在接应队伍的招呼下大部队很快来到了一个市集前。市集夹着一条小河而起河上还有一座桥便是对面济阴周桥县得名的小周桥了桥南的市场归梁郡桥北的市场便归济阴。 队伍来到此处群情愈发热烈躁动张行也不矫情当即将“黜”字大旗摆开立定在桥南的一个土台子上就在此处直接开始赏赐。 乃是取出此行缴获的三分之一头领们分宝物士卒们分金银人人有份。 具体过程更是随意乃是张大龙头端坐其上雄天王亲自监督徐大头领维持局面一些管账的头领、士卒只将箱笼打开大约估算着分量出来然后将珍宝胡乱堆只拿金银去做称量便直接往土台子上送。而头领、士卒则如流水般从土台子上经过领走一份顺便按照张大龙头的古怪北地风俗朝张大龙头道一声“新年快乐”便可以揣着金银财宝离开。 不过一下午满集皆是欢呼声人人如学了什么新鲜一般互道“新年快乐”宛如开了锅一般……倒是让贾越有些茫然起来。 一直到傍晚时分张行分完金银复又把等候在此许久的梁郡使者唤来将曹汪往对方准备好的一辆驴车上一送再约定日后就在周桥继续谈皇后交接便干脆越过桥去了。 到此为止此次出击堪称完美。 不过任何完美的事情都是不存在的这日晚间宿在周桥张行便又听到了两个小小的坏消息。 “韩七死了?” “是。” “按照今日头领的赏赐补他兄弟两份……三份!” “是。” 郭敬恪来报的这个消息张行实在是称不上任何诧异因为韩七就是那日被皇后身边女官斩了马蹄重伤之人早早送回济阴如今看来没熬过去罢了而那女官早被剁成肉泥除了大大补偿他同为河北游侠出身的兄弟怕是也没别的可说的。 而郭敬恪之后进来张行住处的是张金树这是中翼的头领算是雄伯南的副手之一老早留下来负责军纪巡视的。 “有一位副舵主之前的济阳县令腊月二十七那天忽然跑了。”张金树明显有些紧张。“一开始过了济水大家都还以为他有事情要做也不敢问只有我下属一个伍长职责所在觉得疑惑一面向我相告一面主动跟了过去等他过了边界入了梁郡境内往陈留去也实在是不敢不追……就是那个伍长越界后擅自把他捉回来了。” 张行怔了一怔似乎是想感慨点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同样觉得没什么感慨的……腊月二十七必然是成功劫了皇后的事情传到了后方而留守的这些没修为头领里很多都是朝廷官员降服后转化的文职……这类人听到消息动摇了害怕了惶恐了趁着后方空虚逃跑了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甚至再往后随着局势变动此类事只会更加常见。 一念至此张大龙头摇摇头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语气平淡来做吩咐:“让魏首席跟雄天王一起去问清楚坐实了是叛离就直接宰了祭旗……至于你手下那个伍长有功便赏找周头领报个名先入帮再提拔一下赏赐一些财货便是。” “是。”张金树只能拱手。 正月初三张行回到了济阴郡治安置了皇后只等淮右盟人来也等雪化春耕等他的黜龙帮组织扩大深入等军衣做成更等着战事开启。 而他丝毫不知道就在他得意洋洋得胜而归的时候大规模战事早已经爆发在东线。 且说之前张须果得了江都旨意和东都的支援大为振作立即精选了一万众赏赐妥当、复又宰杀牲畜犒赏停当准备越境剿匪去攻打知世军……但他并没有走大路也是所谓绕行泰山去正面进攻王厚而是顺着当日知世军狼狈逃窜的路线翻越山岭走山地近路直奔鲁郡而来。 王厚因祸得福来到鲁郡轻易得到了半个鲁郡一时间声势复振然后目光又被当面冒雪而来取了鲁郡另外一半的“飞将”单通海所吸引尤其是跟他一起溃败来的程大郎直接往对面而去更是让他心中愤恨。 便是稍作防备也在大路上哪里顾得身后? 于是乎临近年关鲁郡积雪遍地偏偏又因为位于泰山之南开始化雪道路难行知世军干脆分散在鲁郡东部四五个县里各自就食。 却不料张须果率领齐郡郡卒神兵天降宛若“飞将”一般飞到身后四五日连战四五场而知世军莫说集中兵力了就连妥当应战都难再加上之前一战早对齐郡官兵起了畏惧之心所以只是四五日便宛如雪崩一般被打的七零八落。 好不容易补齐的九位当家又死了五个。 不过知世郎王厚倒是学聪明了听到身后消息立即掉头逃窜只带着两三万人直接往琅琊老家去了。 而光复了半个鲁郡的张须果这次并没有追去琅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外半个鲁郡盯上了另一位“飞将”。 “此人是有些雄健之态的。”泰山脚下的博城张须果在县衙大堂听完介绍捻须以对。“更重要的是年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但越是如此越要早早败他尽量杀他省得给朝廷添乱。” 下面列坐几人其实也多年轻闻言颇有不屑。 倒是右侧第一的一位戴面具的年轻人莫名主动来问:“此人凝丹了吗?” 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侧目很显然这位来自于东都据说修为、身世都很高的年轻人在这里并不是很合群。便是同属于靖安台体系的驻地黑绶鱼白枚也似乎跟齐郡本地豪杰们关系稍好跟这位张朱绶沾不上边。 说白了没人喜欢戴面具的同僚。 尤其是眼下齐郡官场已经被张须果成功打造成了一支军队。 “这便是我担心的。”张须果严肃以对。“我年轻时跟随过朝廷很多名将见过太多事情了……有些人平素修行起来艰涩至极可只要一打仗大浪淘沙活了下来胜了下来甚至连败下来不死便如登了天一般往上飞……譬如鱼黑绶这里虽说他任督二脉早通但之前两场大仗他宰了四个贼军头领便即刻又通了两道奇经而单通海那里除了单通海本人还有一个投奔他的程大郎据传闻说造反前便是任督二脉俱通往凝丹走的高手了。” 那张朱绶缓缓颔首不再言语。 “除此之外。”张须果环顾四面继续来言。“主要是鲁郡太守居然降于一贼也是可笑……我身为朝廷任命的通守既然遇到若不能替朝廷擒获遣送江都明正典刑岂不是辜负了圣人恩典?”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只颔首。 升为都尉的樊虎更是迫不及待:“通守只说咱们怎么打便是。” 张须果点点头脱口而对俨然胸有成竹: “知世军大溃而走程知理又去单通海必然遣人来侦察……我们就在城内大肆飨军摆出一副在此间休整的样子。 “但若只是如此他也必不放心所以同此时樊虎你要率两千人即刻出动只作要趁着结冰期结束前赶紧渡过汶水的姿态立即去汶水南岸的梁父与他做前哨抵挡。届时他必然分兵或者亲自引兵前进到同在汶水南岸的龚丘与你东西对峙。 “然后这两日天气在转暖雪冰都在化再等两三日汶水冰面必然变薄到那时候他们必然对汶水放松而我便引八千主力忽然出兵以汶水为掩护从汶水北岸进军趁夜间重新封冻时搭简易浮桥渡河直接从侧翼与你去夹攻龚丘…… “如此也是要让这厮知道一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飞将’!” 连着两场以少胜多甚至是以一敌十众人早对张须果服气至极此时闻言只是稍微对视几眼便在樊虎的带领下一起起身拱手称是。 倒是那个张朱绶又晚了半拍委实惹人厌。 ps:空调压缩机过热崩了……意识到不能当场修以后我连夜搬到客厅睡沙发……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雪中行(11) 午后阳光下一身锦衣便装的单通海双手握着马鞭踩着河上冰面一步一步往前试探走过二三十步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脚下冰面直接塌陷。 不过单大郎脚下旋即生出一股白色金边的真气来赫然是正宗的断江真气。 唯独断江真气本就以断江得名锋锐异常如今真气下压直接将下方的冰面割碎复又切入水中 《黜龙》第四十二章 雪中行(1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三章 雪中行(12) 汶水北侧有两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官道一条自博城至较近的梁父另一条自博城至较远的龚丘此外还有一条汶水河岸构成的天然通道将两条路连在一起并构成了一个夹角其实很小的三角形。 坦诚说双方原本可能会错过去的。 只是既然双方都觉悟到对方很可能会迎面而来却反而将哨骑在夜间铺陈开来甚至不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黜龙》第四十三章 雪中行(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雪中行(13) 官军迅速围城了。 而李枢应对妥当雄伯南的出现也应该算是及时补上了最危险的一个短板……对面的面具高手的确出现在了城头却遭遇了成名日久在河北、东境好大名头的紫面天王两名成丹高手在空中缠斗了足足一整个上午偏偏又都是有武德的妥当人自然引得全城来看。 李枢也放任部众来看。 因为经 《黜龙》第四十四章 雪中行(1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五章 雪中行(14) “我便是不懂了……不过是要那些人把奴仆散出来充军而已而且那些奴仆本就是国家赏赐的如今官奴散尽了抽回之前国家发下去的奴籍如何就要这般激烈?连地都不种了?” 温柔坊里大马金刀坐在首位的大太保罗方气急败坏将一个杯子掷到了地毯上真真做到了难义父之所难急义父之所急。 而周围坐得几十 《黜龙》第四十五章 雪中行(1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雪中行(15) “所以你们几个小子的意思居然是要我尽数服软?”深夜中曹林安静的听完几个年轻人的叙述一时颇感意外引得塔中铃声阵阵。 实际上若是别人在此处怕是也都会觉得奇怪。 因为此时站在曹林面前的无论是那几个义子还是钱、李、秦、吕等人都应该是典型的少壮派他们年轻他们的官路刚刚上道 《黜龙》第四十六章 雪中行(1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雪中行(16) 二月的晋地半冷半暖山阴处依然有雪山阳处却已经长草开花而绝大多数人都无暇关注这些东西因为城外的垄亩之上到处都在辛苦耕作。 这一日天气晴朗下午时分阳光西斜染红了一片云彩。 当此之时白有思进入了留守府。 而当她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英国公领太原留守白横秋正在与他的老友、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黜龙》第四十七章 雪中行(1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擐甲行 (1) 天气在转热山阴处的雪已经越来越少了。 汾阳宫外管涔山下上千人的队伍足足两三百辆小车正在转运粮食。白有思怀抱长剑立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身后立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过了一会白三娘忽然回头朝着身后那伙子明显衣着华贵些的人提出了一个简单到极点的问题: “你们认得我吗?” 本章未完登录「起点读书」和书友一起读正版原文!新用户立享7天海量作品免费读快来试试吧! 《黜龙》第四十八章 擐甲行 (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擐甲行(2) 天气还不是太热云内城内外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跟前年围城时有那么一点相似。 白有思上来就发现了而且很清楚味道的来源——她入城时就亲眼看到城外空地上挨着城墙靠近城门的位置有两三个说不清楚算是营地还是窝棚的存在聚拢了相当量的流民。 非只如此等她转了一圈后发现其他几个城门外也 《黜龙》第四十九章 擐甲行(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章 擐甲行(3) 天气在转热山阴处的雪已经越来越少了。 汾阳宫外管涔山下上千人的队伍足足两三百辆小车正在转运粮食。白有思怀抱长剑立在山坡上看着这一幕身后立着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过了一会白三娘忽然回头朝着身后那伙子明显衣着华贵些的人提出了一个简单到极点的问题: “你们认得我吗?” 这伙子人也就是汾阳宫的屯军首领、吏员头目、北衙公公以及几个金吾卫军官们面面相觑随即北衙公公和金吾卫头子们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率先退出了这场简单的问答。 无他北衙强势时是很喜欢借着陪都与遍布各处的行宫来拓展自家势力的毕竟是皇家人嘛。而借着陪都与行宫制度设立种种皇室仓储、甚至屯兵直接对地方上大力吸血本身也是当今圣人的一大特色不得不尝。 这跟先帝无论如何扯不到关系跟三征东夷一样就是当今圣人妥妥的时代创新。 那个时候北衙体系也就是內侍加金吾卫在地方上是很有影响的再强势的地方官也要捏鼻子让开这一亩三分地。 而如汾阳宫这种军事色彩浓厚的大型行宫既有屯兵又有各类仓储还有守卫宫殿的金吾卫上头还有临时任命的正副宫使更上头还有太原留守人事争斗起来简直不要太精彩。 换言之这些公公和金吾卫们当年也是风光过的。 只不过如今情势流转连北衙都无了皇帝也真去南方的陪都了北方这里公公和金吾卫头目也就不值钱了能给你个地方继续窝着也就不错了。 如今白大小姐来问这几人自诩不是肩膀硬的自然第一时间就装了孙子。 不过既有落魄的皇家余孽就有翻身上位的宫使下属屯军首领和管着库房的吏员头目们全靠着整日在太原喝酒下棋的张世静张宫使掌权才能主事而张宫使能掌权也全靠英国公的遮护对此大家心知肚明。 他们也实在是躲不过去。 就这样两人瞅了半日眼看着白大小姐不耐烦了终于还是那名现管着仓房的吏员头目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白白常检以为我们该不该认识你呢?” 白有思被气笑了干脆摆手:“你们既晓得我是谁就好这粮食我要取一半马上还要取一半军械甲胄谁要是追究下来你们尽管报我的名号说被我劫了也好抢了也罢都随你们便。” 一伙子赶紧点头心中却无语只要你爹还在太原谁来问劫不劫的?知道你此行不避讳就行也省自家再去做敷衍。 至于说东都真要是追究下来问到你爹头上那就是天崩地裂的大事估计也没人在乎汾阳宫被什么没名号的倚天剑劫了的事情。 另一边白有思见到行宫官吏配合便懒得理会直接挥手打发掉便又去看身侧另一伙人并点了为首之人: “洪点检我既与你了军械甲胄便是要一事不烦二主你能过楼烦关去马邑把粮食妥当发下去吗?” 另一伙子衣着稍劣之人的首领也就是破浪刀洪长涯了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将长刀靠在肩上然后拱着手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我不想为白常检尽心尽力但楼烦关那里确实麻烦今日借着白常检的名号暂时走通怕是日后也难往通畅。” “所以你不准备担起此事?”白有思微微皱眉继而看向对方身后。“那你手下可有愿意担着的豪杰?有就站出来你也就不要拦着了。” 此言一出颇有几人意动。 “不是这个意思。”洪长涯来不及看身后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放粮可以但不要走楼烦关稍微绕点路走忻口去雁门在西陉一带放粮。” “雁门也乱了?”对地理细节有些模糊的白有思一时有些不解。“西陉又在何处?” “回禀白常检雁门说乱没乱说不乱也乱这是因为马邑到楼烦这里是被楼烦关锁着流民过不来而马邑到雁门虽然有大山阻隔可边界太长交通处太多想彻底拦是拦不住的只能先借着两郡交界的山区拦下大股流民然后再于忻口这个要害锁住个别流民南下太原这是个层层拦截的意思。”洪长涯稍作讲解。“至于西陉正是两郡交界处的一个山口彼处有个马邑本土的豪杰我比较熟悉正好占用过来当个口子。” “若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过西陉去马邑?”白有思继续追问。“或者就走楼烦关去放粮大不了你们从西陉转走?” “我也不瞒着白女侠马邑那里确实已经大乱了单独一次放粮只是扬汤止沸”洪长涯认真来对。“不如在西陉那里占个地方然后我将兄弟们调度起来在那里借着放粮的名号跟马邑南边的几家大豪做个交易来个细水长流收纳北面的流民他们若愿意往南走是他们的事情若不愿意只转运到五台山甚至黑山外侧做个安置也是可行的。” 晋地往河北那边连绵数百里的大山理论上应该算是一体。 但实际上因为南段的红山过于突出了所以反而使得这段山脉在本地人眼里变得有层次感北面的燕山的不提中段的五台山、恒山一带也被统一称为黑山而红山再南一点伸入魏郡、汲郡那段被称之为紫山。 本身都是因为红山特意指的颜色而得名。 故此白有思稍微一想便意识到对方的打算了以至于当场来笑:“天下大乱龙蛇纷起听说你洪点检去年收拢了许多军匪在黑山与晋北都颇有名望莫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洪长涯沉默了一下继续拱手:“于我来说本就是晋地人起身遮护乡梓而已问心无愧;于白常检来讲包括之前帮了大忙的张三爷甚至还有太原城里英国公来讲何妨观我言、察我行日后再做定断?我的修为、格局都在这里翻不了天。” 白有思笑了笑当即颔首:“我听过你的事情能有今日担当和盘算到底难得我也信你一回。” 洪长涯拱手以对重新扶住了肩膀上的长刀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还有一事想问。”白有思看了眼已经开始运粮的队伍继续来问。“你既在晋地这般有根底可知道马邑太守是怎么回事?别人倒也罢了他自家在火堆上如何还不放粮?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该做出样子才对王仁恭我记得也是老将出身应该晓得局势利害。” 洪长涯犹豫了一下。 “尽管说来。”白有思略显烦躁。 “其实缘由很简单。”洪长涯一句话揭开了谜底。“马邑人都说王太守恐怕是忠于陛下的最起码应该是跟幽州那边联络上了他不放粮一边是怕违背法度另一边有点像是在提防太原为军事做准备” 白有思愣了一下旋即醒悟——对方说的恐怕是真的王仁恭是准备以存粮充军粮而她父亲恐怕也确实在提防王仁恭甚至想借局势逼迫王仁恭自坏而不是单纯的放任晋北动乱不管。 两个关陇宿将虽然地位大小差了一层但都只是把马邑的百姓当筹码。 片刻之后白有思干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谁又像是自嘲却是凛然来看对方:“晋地军务都点检破浪刀洪长涯是不是?” “是。”洪长涯微微一怔却又赶紧拄刀摇头。“但真不是晋地晋地十五郡而张三爷给写的是河东五郡” “三郎能给你写什么官职我未尝不可。”白有思冷冷以对。“你既然决心要救晋地百姓何妨局限于区区河东五郡?又为什么总是想着往山里钻?” 洪长涯心中微动继而想到了某种可能但却在心中点到为止根本不敢深入只能拱手俯身被动聆听。 “你收罗了多少人?”白有思继续来问。 “不多三四千。”洪长涯脑袋放空脱口而对。“其实之前收拢的人不下数万人都是晋地的义军后来大部分都被英国公给唤走了安置在太原周边诸郡剩下的人又回家了不少最后的这三四千也多是因为跟北面有牵扯或者干脆是晋北人居多所以才继续跟着我做的其实就是趁着晋北大乱做点卖命的买卖。” “具体都什么买卖?” “一个是按照张三爷的指导在有乱子却求平安的地方当保护队和治安团剿灭盗匪安抚地方然后地方小豪强、小财主给些供奉。”洪长涯有一说一。“另一个是既然保境安民剿匪了不免要扯上货运的买卖尤其是马邑和定襄大乱可苦海边上部落的牛羊马还是硬通货其余北地的皮货、铁器、铜器也还是要从苦海上运过来的唯独马邑的形势越来越不好后者如今日见的少了前者也只有一个雁门的生意。” “所以你在马邑和雁门有的是关系最起码有苦海边上那些部落的关系有郡内的一些官面关系还有一些路口上豪强的关系?”白有思再三追问仿佛回到了自己当巡检的时候。 “这是必然的不然根本养不活好几千兄弟。”洪长涯抬起头来然后咬了咬牙稍作解释。“但这些关系本质上是我狐假虎威借了太原这边的威风因为太原的英国公来了后似乎默认了张三爷跟齐王那次留下的一点说法反倒是靖安台没有再做理会” “本质上还是你做了事情拢了人所以三郎才看得上你我父亲也才会认下。”白有思莞尔一笑。“天下事都是如此事在人为加上一点胆量和引导而待事成人聚后假的也成真的虚的也成实的了是不是。” “是是吧?” “如今天下大乱我就不说什么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这种话了只说晋北先天下而乱而王仁恭为了一个逃到江都的圣人拒不放粮安民已经成了马邑乃至于晋北的毒瘤我准备持倚天剑除掉他你现在有兵有粮愿意顺手接手郡务尽量安抚一郡百姓吗?”白有思饶有兴致的看着对方。 洪长涯终于听到自己早就隐隐猜到却不敢真正猜到的一段话了然后居然毫不犹豫立即将长刀放在地上躬身大礼相拜丝毫不顾身后几名下属或惊或喜或骇: “洪某替晋北百姓拜谢白常检!如能事成以屡受尊家恩惠为故也愿意鞍前马后为白氏效力。” “你居然不做犹豫的吗?”白有思终于一怔。“还是说早有想法。” “有些话在下已经说过了。”洪长涯抬头认真以对。“没必要说第二遍请白常检看着便是。” “那好。”白有思反应过来也同样痛快。“我也不做纠缠且观你言行只是要提醒你之前三郎所为是他所为今日我所为是我所为我父英国公所为则是英国公所为你心里要有个表格来填还有不要喊我常检了我如今只是个执剑行天下的侠客喊我白女侠便可。” 洪长涯也终于怔了一下然后立即低头就好像点了下头一般实际上却一声不吭。 白有思见状也点一点头稍作思索复又来问:“你有什么方案?我行动方便可以配合你。” “若是我直接带大队去云内城必然会使王仁恭警醒到时候摆开场面闹得不可开交就不好了所以我先带几个人走大路去云内城恳求放粮并在城内等候。” 洪长涯立即恳切来言。 “然后让西陉那边的本地大豪尉迟七郎他们带着一部分人自南向北只做去云内城交涉赋税;再让苦海边上的那几个巫族部落带着一些人押运一些牛马自北向南装作来云内贩卖届时三路人一起朝王太守免税、放粮、宽债。 “此外我认识一个雁门北面姓高的盗贼让他去堵塞跟幽州方向的出入口防止事情一个不好会引来幽州方向警惕使幽州骑兵抢在我的大队前赶到 “至于白女侠只等大家一起求王太守放粮时在云内城出现便是不知道女侠怎么看?” “都挺好的。”白有思听了一会当场失笑道。“就按照你说的办我自在云内城里等你你也要看管好你的下属不要走漏了风声。” 洪长涯自是颔首然后赶紧来看身后自家这些下属俨然要搞一场高端的豪杰共谋大事的戏码。 对此白有思懒得理会也没有玩腾空而起的把戏反而亦步亦趋的抱着长剑往山顶的天池过去那里是黑帝爷的重要祭祀场所之前就是在这里祭祀时遭遇了大量的乌鸦结果现在被广泛认为是黑帝爷厌弃了当朝天子的明证也被认为是天子逃往南方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四御中黑帝爷给人的印象总显得有点阴沉和强势而且俗世的影响和形象也跟白帝爷有些重合以至于香火和名头被更近的白帝爷给遮蔽的厉害也就是在北地起家的根本处保留了大量的神权影响结果名头也不太好。 但四御毕竟是四御黑帝爷更是两位人族至尊中的一个这种性质的流言但凡出现便说明人心到了一定份上了。 要知道当初白有思就在现场彼时大家都还在为这事开脱离开后也没闹出什么说法但三征失败后圣人一走江都就什么玩意就都出来了。 不过白三娘白女侠并不是来怀念乌鸦的而是说随着她进入成丹境越来越明显能察觉到一些地方、一些人的不同。 这个用来祭祀黑帝的天池恐怕是真有些说法的。 甚至让人联想到前朝的前朝发迹于苦海在此处立业未必没有些隐情。 登上山顶惊动了又一群乌鸦白有思抱着长剑望着眼前的天池一时出神。 清风之中她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验证着此地的不凡然后本能想起了此番往蜀地、雪山的一些类似见识却莫名有些烦躁 当此之时她一会恨不能化身为鸟雀真龙尽感天地之机发探宇宙之奥妙逍遥自在游戏虚空;一会却又忍不住想速速赶往济阴去与张行分享自己此行的一切;但一转念头想到山下的俗世却又被父亲的作为、自己的理想、眼前的那些随意轻贱自己性命的凡人所动摇决心去把眼前的事情做个了断。 神仙还是侠客又或者是一个女帝抑或是一个妻子、伴侣? 会不会真如张行所言秉心而行终究殊途同归。 自己不就是他的女侠吗? 五日后白有思看到了那个复姓尉迟的年轻豪强子弟而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她就想到了秦宝和雄伯南。 这是两个人的混合体前者的武艺、骑术加堂皇姿态后者的修行天赋和纯粹心性完美的混在了一起。 不过说实话有点奇怪因为晋北这个地方复姓尉迟的豪强子弟很可能是有点巫族血统的但此人早已经任督俱通修行通路竟丝毫无滞。 所谓前途无量也与雄伯南、秦宝无二。 不过不管如何了有此人在马邑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 “这是洪老大你的后台?” 尉迟七郎身材雄壮人高马大眼看着白有思凌空而去才敢回头去看队伍中的洪长涯。“有这种神仙人物帮你马邑不是伸手就能拿到吗?” 同样卖相极佳的洪长涯手握长刀板着脸挺胸颔首狐假虎威嘛他早习惯了。 ps:大家晚安。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擐甲行(4) 和晋北的微寒与微臭不同济水南岸这里早已经是“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了。万条垂下绿丝绦之侧气象和煦甚至平添了一分植木清香。 这厢张大龙头一言九鼎说是继续交易便果真力排众议将皇后车架赶了过来。 两辆驴车顺着河堤下道路赶来停在了黜龙帮一行人的侧后方。其中一辆青帷辎车里 《黜龙》第五十一章 擐甲行(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擐甲行(5) “这是阚棱也是老大。”杜破阵以手指向为首一名雄壮大汉。 张行抬眼去看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几乎与雄伯南仿佛背上则负着一柄长刀而长刀的一头以铁链相连居然又与腰中一柄短兵续在一起便立即晓得这是一员典型的战将、猛将。 然后便战起身来尝试握手:“好汉子!” 孰料那阚棱根本不去 《黜龙》第五十二章 擐甲行(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擐甲行 (6) 夜色平淡春风阵阵周桥市场北面的落脚处张行按下心思只与司马正说些闲话。 真的是说闲话二人从东都旧事说起一路说到当日沽水之变然后便是分开后的事情。 张行这里还好大部分都是一些人尽皆知的造反过程朝廷一笔笔都记着账呢迟早要拉清单的那种。而司马正那里不免就将一个政权主体实际上 《黜龙》第五十三章 擐甲行 (6)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擐甲行 (7) 王五的惨败属于那种真败了也并不足以让人吃惊的状况。 因为就算是王叔勇平日里表现的再诚恳、再服帖、再讲道理也不可能在小半年间改变他根底上还是一个大豪强的秉性。 这种人骤然获得一郡之地上万之众便是心里大约明了自己不是对方对手也大概知道身后两位龙头提醒的对也还是会舍不得瓶瓶罐罐以至于被人一战如山崩的。 当然了张行也得从中吸取教训那就是就算要坚持也要存人为上存地为下所谓不到万不得已不到实力对比到了有足够胜机的时候决不能轻易指望军事决战。 但是不惊讶归不惊讶因为这一败黜龙帮的军事格局变的格外艰难也是理所当然。 实际上之前三月间横扫三郡势不可挡的东向大军在勉强接应下了济北郡的败军之后根本就是狼狈不堪几乎是逃亡一般放弃了鲁郡与济北郡夹缝中的平陆、须昌、宿城等肥沃之地直接选择西撤。 不撤不行再不走要被人整个包住的。 而撤退过程中部队情况越来越糟糕士气不振丢盔卸甲、新兵逃散都是常见头领之间的争吵、部队之间的抢道也屡见不鲜而且还发生了一件更加恶劣的事端——东平郡新降的两個头领一个县令一个本地豪强直接裹挟着小部分部队投降了官军。 临走前甚至还攻击了友军。 这种情况下人心自然惶惶。 于是很快就有济阴、东郡的老头领具体来说就是翟氏兄弟和尚怀志了这两个次一级的豪强兼实力派因为见到王、单二人的惨状和损失心理明显畏怯于是纠合了一帮人提议折回老家。 几位惨败的大头领也都有些意动。 胜的时候迫不及待划拉地盘败的时候又忍不住想保存实力……是以豪强为主力构建的封建军队最麻烦问题。 因为这种行为甚至不是故意的而是一种本能甚至有一种相互认可的规则的感觉。 这伙子张行和李枢能找到的最有实力也是能力最出众的反贼骨干没有谁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问题……这恰恰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也就是这个时候左翼大龙头李枢站了出来以他之前在平陆防守成功获得的威望再加上雄伯南以及部分文士型头领的强力支持强行压制了所有杂音然后带领残兵败将退到了东平郡首府郓城开始固守准备迎敌。 郓城算是东境名城、大城更是一座要害之城。 这是因为济水来到这附近漫延成了方圆百里的巨野泽而郓城非但背靠巨野泽水陆通畅便于防守更重要的一点是因为巨野泽的存在使得济水水域与大河之间的地域到了此处变的狭窄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里……这意味着此城可以轻易监视大河与巨野泽以及两者之间的陆上通道。 修行者力气大些凝丹会飞但也不能一个人抵得上一万头骡子将后勤独立转运过去……或者说只要还需要大部队的运转那在这个时代就不可能有人愚蠢到将自己的后勤线暴露在这座大城面前。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枢的退守和选择毫无疑问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依仗着这座坚城、大城、要害之城一面固守一面做休整再加上双方高等级战力的对等性官军短时间内绝对没有办法破城也不敢仗着胜势轻易越过去。 果然乱战得胜后的官军从东面匆匆汇集起来后尝试乘胜追击却在面对着郓城时陷入到了尴尬的围城中去。 并且很快撤围因为他们发现巨野泽的水路是畅通的但对他们来说此城不破谈何西进扫荡? 所以只能占据寿张、平陆一线并进屯巨野泽北面便于监视郓城的梁山形成军事对峙。 而得益于此张大龙头在后方一时间倒是状若无事。 “李公已经安排程大郎从巨鹿泽出去了?”济阴郡府大堂上面对着信使张行诧异一时但旋即醒悟。“是要他去联络登州那几位让那些人去挠齐郡?” 信使也就是李枢的心腹、某种意义上算是被张行排挤走的杜才干了明显是被张行反应之迅速给弄得怔了一下但还是立即点头做了验证:“是这个意思。” 张行想了想重重颔首:“李公的安排没毛病加上固守郓城的行为甚至堪称神武……他可有什么其他交代?” “他还是想问下淮右盟的动向和徐州的动向。”杜才干带来的问题并没有什么让人吃惊的地方。“尤其是徐州因为若徐州精锐直接北上渡过济水然后从巨野泽西面过去郓城也就丧失守城的意义……” “淮右盟杜盟主是我专门请回去的因为我当时临时知道了一个讯息且正跟徐州有关……”张行沉默了一会选择在部分头领面前做了部分袒露。“据我所知徐州方向有可能选择司马正作为主将来东境我便做了些安排……杜盟主和周头领便是去应对此事去了主要是希望能促成阵前换将。” 济阴郡府大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算是关陇边缘出身的杜才干才艰难开口:“司马正是司马氏的二郎?英才榜第一的那位?” “对。”张行回答干脆。 “那周头领和杜盟主有把握吗?”杜才干艰难追问。 “尽人事而听天命。”张行有一说一。“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效手段了……也算是跟李公不谋而合的一些地方。” “诚然如此。”杜才干想了好久也只能点头。“那接下来……” “备战、守城!” 张行干脆以对。 “东面也好这面也罢都要熬下去积攒力量……然后相机决断! “事情如潮涨潮落之前大势在我们自然万事顺当现在大势在敌方也该轮到我们坚持下去了…… “不瞒杜头领或者说正要杜头领回去告知李公不管司马二郎能不能换掉也不管他从何处来我接下来都要动员部众整修济阴郡城并准备在必要时放弃济阴半郡扼守济阴。 “至于说若是真到万不得已譬如徐州军自我们中间插入菏泽、雷泽一带那我们便各自一起退往濮阳必要时准备转进河北借官军南北分野之势努力求生。” 杜才干满头大汗却只能颔首。 堂上几人无论是这半年一直明显朝张行靠拢所谓负责军法的中翼头领张金树还是一直算是张行夹袋心腹的阎庆又或者是稀里糊涂的乡里故交兼清白头子贾越也全都脸色苍白。 要知道济阴郡、东郡一直被视为黜龙帮的大后方如今按照这位大龙头的言语非但一开始准备放弃济阴半郡甚至做好了扔下整个东境逃窜河北的准备。这跟数月前还一度占据五郡之地眼瞅着要完成扶大河、济水贯穿东境伟业的境况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说到底张大龙头天天说什么潮涨潮落早在得势的时候就天天喊了这几个人如何不晓得?便是杜才干经历过杨慎之乱又是李枢心腹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 只是晓得归晓得如今经历了那一番如火如荼经历了这一番进取功业如何轻易放得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不好笑话单大郎和王五郎了。 就这样杜才干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而张行也毫不犹豫下达了动员命令乃是要求增强边境巡逻排遣哨骑出境监视同时开始有意识集中济阴的留守部队靠近济水一线并以募工的形式召集人手对济阴郡城进行城防修整、军械整饬。 这番动作是瞒不住人的。 配合着东线根本瞒不住的大败以及朝廷大军即将来剿的“谣言”人心开始摇晃。 最开始是商人和之前闻名来投的江湖豪客他们最擅长趋利避害也是信息渠道最丰富的一群人很快便选择了撤离……河北的归河北江淮的走江淮中原的回中原。 这两个素来以商业发达而闻名的郡商业活动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萎缩下来。 影响最直接的一件事情就是张行拿紫微宫财货买马的尝试直接告吹了。 紧接着是一些本地大户他们本就在黜龙帮的治下被强行要求烧了债、开释了私奴积累着一定不满此时更加动摇和保守……很多富户都在收拢人手、囤积物资甚至有举家逃窜的动向。 坦诚说这些人有资格不满因为张某人的政策明显是敷衍的根本没有深入到徐世英、单通海和王叔勇三位大头领的家族里属于刑不上头领了。 但事到如今张行也不好惯着这些人只能一面加强边境巡逻与内部巡视一面定点定向进行警告对于少部分反应诡异的更是直接强行迁移住处、拆分人手。 这些行动当然有一点效用可与此同时也反过来进一步坐实了某种言论使得这种动摇进一步蔓延了下去而且是双向蔓延——首先是一部分算是中产之家的老百姓犹犹豫豫也尝试跟随逃亡了;其次黜龙帮内部一些无恒产的兵员和帮众以及降人也开始动摇起来。 流言在弥漫生产和文化活动在畏缩人心在动荡。 这种情况的发展即便是张行都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应对艰难起来。但很快一夜煎熬后他还是咬牙追加了命令——乃是说加紧在边界上巡视搜罗逃人而逃人中但凡携带制式军械继而甲胄者一律逮捕然后带回济阴城充为劳役;而怀疑是黜龙帮成员的验明正身后一律带回济阴城刑杀示众。 反过来说如果是小民百姓携家带口离开倒是不用担心什么了。 不过即便如此张行也有些忧虑乃是反过来害怕权责大增的张金树部在这个过程中扩大化导致对无辜的殃及。 可他一个只会嘴的又有什么法子呢? 也只能仓促的叮嘱张金树一番并让贾越带领自己的亲卫部众套娃式的去监督张金树部了。 只能说整个三月的上旬和中旬天气固然骤然暖了起来田间的粟苗也一节更比一节高可张行与黜龙帮三郡之地的人心之煎熬同样不比田间的粟苗窜的慢。 这种情况在三月十八徐州大营正式出兵的消息传来后达到了一个顶峰。 消息传来张行表面上稳如老狗号令不断让部队按计划收拢汇集并公开宣称济阴城与郓城双双坚不可破但心里却已经彻底慌乱……因为小周并没有确切信息回复。 此时此刻按照哨骑和杜破阵传来的讯息官面上的徐州大将依然是司马正后勤依然是指向了济阴而率先出来向西移动的却是一个区区中郎将唤作麻祜的领着四五千兵充当先锋。 换言之杜破阵也没有小周的讯息。 局势糟糕了到了极致但张行除了继续被动等待信息明了别无他法……真的是别无他法他中间去问了一次张世昭后者也只是强调“一县之文书”然后真的就去处理济阴城的庶务去了。 不过很快随着时间来到三月下旬一个好消息陡然传来缓解了这种煎熬。 但不是徐州方向而是郓城方向——郓城那边的张须果撤兵了多达两万余众的齐鲁兵马呼啦啦扔下了郓城折返回了齐郡。 消息很明确是李枢的计策又一次奏效了程知理根本没有费多大力气就说动了孙宣致和高士通两个大首领。 这是因为河北方向的河间与幽州大营的官军也出动了孙高二人根本不敢过河回去只能尝试在南边打开局面。与此同时已经连续两次被张须果大败的知世郎王厚也找到了这两位河北大头领在王厚和程知理协力劝说下孙高二人分兵五万再加上王厚的残兵败将合计八万众再度联军西进压入了齐郡境内。 后院失火张须果也没有脾气立即掉头撤兵。 撤的干干净净。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气氛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好像张须果的命门已经展露无疑似乎只要不断挠他之后他便进展艰难。 事情纷纷杂杂消息与拜访者来自于四面八方。 也就是郓城方向的好消息抵达济阴城第二日黜龙帮首席魏玄定也在濮阳分舵的副舵主关许的护送下一起南下从河北折回来到了济阴城中。 他给张行带来的就绝对不算是好消息了。 “幽州-河间一起动了。”魏道士风尘仆仆直达张行所居郡府后院见到后者后算是开门见山。“幽州大营出动了不下四万人分兵八位中郎将分路扫荡薛世雄从河间出兵两万余居中支援调度明显是准备扫荡干净整个河北。” “河北现在有多少义军势力?”张行一阵头疼赶紧来问。 “大大小小十七八家。”魏道士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数字。“但说来奇怪根本没几家成气候的强的半郡之地弱的连个城池都没有只能占据山谷林泽……便是孙宣致和高士通两人过河前也没有打下过郡治反倒是过河了才起势……也不晓得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反动势力太强大呗! 张行心中无语嘴上却耐心解释:“河北虽然人心最反大魏但反过来说大魏也一直没放松河北的管制幽州大营、河间大营常设不说还有邺都还有汲郡、河内还有太原、上党对河北的居高临下甚至那个皇帝都南下江都了还不忘派薛常雄北上……” 话至此处张行稍微一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说其他郡国里往往还有一些顶尖的河北名门世族比如清河崔、渤海高、范阳卢他们不下定决心来反州郡是不可能被撼动的……而这些人连我们黜龙帮都看不上遑论其他了。” 魏道士思索片刻重重点了下头:“就是这个道理。” “能撑多久?”张行继续来问。 “不好说。”魏道士回过神来失笑以对。“看薛常雄和李澄想剿到什么份上了……若是必然要抓到十八个匪首说不得能剿两年;而若是只要尽量扫荡州县城池只怕秋日前便能了断。” “扫荡完了会南下吗?”张行认真追问。 “十之八九不会。”魏道士连连摇头。“薛常雄有圣旨统揽河北剿匪事宜幽州李澄父子自然不服据说跟太原你岳父有了些联系;而李澄部属中的本地人以一个姓罗的为首又投了薛常雄……两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做一团、斗做一团隐隐都有将河北划为私地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别说他们不会过河南下了便是徐州军北上怕是都要被他们火并的了。” 张行松了口气但旋即意识到哪里不对。 果然魏首席空隙冷冷来笑:“所以咱们事到如今还能指望着入河北而避锋芒吗?依着我看与其指望河北倒不如准备好让澶渊的牛达跟蒲台的那几位早些撤过来为上!” 张行沉默片刻认真以对:“本意是要借河北、河南互不统属浮大河求条生路的意思。” 魏道士也觉得自己这番作态过于无趣便稍作收敛:“据说郓城解围了?” “李公是有些能耐的。”张行有一说一言辞诚恳。“他揪住了张须果的兵马都是本郡自募自招不能放下齐郡安危已经是第二次后院点火成功了而张须果空有强军锐将却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李公当然是有能耐的但就怕能耐太大。”魏道士到底是个心里藏着腌菜坛子的实在是没忍住。“两次在前线拯救危局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就不怕他威望过大彻底拿捏了前线大军和几位实际掌兵的头领?” 此言一出一直没吭声装死的关许终于抬头与对面坐着瞎听的阎庆对视了一眼。 “我怕什么?”张行丝毫不以为然。“且不说眼看着时局要艰难大家要同舟共济便是他真的靠威望拿捏住了东线说的好像我没有在西线做出事来同样拿捏住人心一样……我不信这半年我做的事情没有半点效用。” 魏道士和后院内其他两人齐齐一怔各自无声。 而片刻后还是魏玄定压低了声音继续来问: “所以徐州来敌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张行实话实说。“我只能说我尽力去做了但眼下只能等消息然后随机应变。” 魏道士点了点头倒也没追究便要起身。 张行也赶紧起身相送惊得关许和阎庆也各自起身。 “不管如何……” 魏道士站起身来却又立定不动而是缓缓开口。“张三郎正如你刚刚所言这半年你在西线也是做出事来的我不知道别人如何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咱们对河北世族的看法是天生的对眼……所以虽有些不快意也称不上被你拿捏但还是愿意敬服你三分的……那真到了一定份上你要如何决断我必然是支持你的。” 张行难得一怔然后缓缓点头。 关许闻得此言似乎也要说话但他自己大概也晓得他到底是个降人而且地位差了许多须牛达领头才合适……更重要的是此时表态未免有些跟风之意所以只是沉默行礼离去。 魏道士走后张行心中稍安。 毕竟这种心理上最难熬的时候一个嘴贱但毫无疑问的智谋之士来找你表态支持总是让人有些振奋的。 访客继二连三仅仅是又隔了一日马平儿与王雄诞便出现在了张行眼前并告知了最要紧的徐州方向新情报。 消息总体上是好的但不能说是全好正如周行范此行徐州-江都总体上是成功的但也没有尽全功一样——徐州大将名义上依旧是司马正但实际上变成了韩引弓。 以粗暴勇烈闻名的后者以副将的名义正式从徐州出动了一万五千余的兵力加上先锋的五千众总兵力和动向完全符合之前的认知。 这让张行稍微心里落了一块石头。 但还不够因为司马正依然还在徐州这意味着他随时都会重新获得信任随时都会带兵出来甚至直接发挥主观能动性改变大局;而且韩引弓明显也不是个善茬人家到底是李定的小舅舅;最后小周也被捉到了只不过是被来战儿发现踪迹抢先保护性的逮捕了但逮捕终究是逮捕跟他主动逃入来战儿府中不是一回事。 局势愈发混乱。 只能说目前暂时避开了最恶劣的情况而已。 而也就在张行的心情说不清楚到底是更加煎熬还是得以微微缓和的时候因为徐州大军的出动以及济阴开始正式集合部众外界那里反而更加紧张……孟山公和王公公也都忍不住依次来访重申之前的盟约。 与此同时随着部队正式收缩逃亡现象也越来越多牵连的级别也越来越高。 “莪实在是没想到但也真没惊讶……”白马城北的白马渡军营内徐世英看着眼前的人神色复杂。“只是例行一问周头领、周郡丞你为何要逃?” 前东郡郡丞周为式在营帐内哆嗦了片刻方才小心翼翼来对:“其实就是觉得黜龙帮从未把我当自己人而朝廷的德性谁又不知道?所以事到如今只能尝试抢在朝廷大军压境前逃出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你的一线生机在我!”徐世英长叹一声。“最起码此时在我。” 周为式沉默了一下然后俯身下拜诚恳出言:“请徐大头领赐我一份生机!从今日往后我周为式鞍前马后必将倾力来做报答。” 徐世英点点头站起身来就在军案后抬手一指:“现在立即回城做公务去我只当今日抓到的不是你……” 周为式长呼了一口气出去便立即转身往外走去。 孰料徐世英居然也紧随其后。 这引得周为式大为紧张。 “我不是跟着你。”出得外面来徐世英平静解释。“我本就要去一趟济阴去找张龙头托付个身家性命……本来我是准备等牛达去找张龙头拍胸脯后再去的毕竟是人家是心腹我不好先去但牛达不上道我便只能当仁不让了……老周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习惯了不战而降的我也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可若要我望风而逃总要让我输个心服口服再说。何况众志成城未必没有个好结果吧?!” 周为式只能点头心中却如一团乱麻。 生死成败谁说的清楚呢? ps:感谢新盟主fffstop老爷、言尧山老爷、小鱼老爷、星辰依然在上铁甲老爷、不响丸辣老爷、李华同学、高冷鸟老爷、饭团西瓜老爷、白菜老爷、timothyj老爷、平踪侠隐老爷、火火老爷以及王律的上盟……感谢大家的份子钱。 惭愧。 然后例行献祭一本新书《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大明战神朱祁镇的逆袭之路!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擐甲行 (8) “这是阚棱也是老大。”杜破阵以手指向为首一名雄壮大汉。 张行抬眼去看只见此人身材高大几乎与雄伯南仿佛背上则负着一柄长刀而长刀的一头以铁链相连居然又与腰中一柄短兵续在一起便立即晓得这是一员典型的战将、猛将。 然后便战起身来尝试握手:“好汉子!” 孰料那阚棱根本不去接手只是去看自家义父。 杜破阵尴尬一时赶紧指点:“张龙头与为父确实是生死兄弟你们只当是跟你们辅伯一样来对便可。” 阚棱这才点头然后接手却又解了兵刃然后握着张行的手恭敬拱手俯身以作行礼:“侄儿见过张叔。” 好嘛辅伯自然对着张叔。 阚棱开了头剩下几个太保有样学样都把这个握手弄成了拱手并且口称张叔。 这还不算轮到一个叫王雄诞的年轻人过来居然手上暗暗用力……不是用真气是单纯的用力……张行也懒得惯着对方寒冰真气直接放出来激起的白气差点没把对方淹了闹得在场众人冷笑的冷笑尴尬的尴尬惊吓的惊吓那王雄诞也只能在他义父的呵斥下窜了出去到门前罚站。 小小闹剧不值一提。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所谓太保确实都是实力不俗的年轻人而从这个角度来说杜破阵在淮右盟中无论如何都是有自己根底的绝没有被那些江淮本土势力架空。 但是明白归明白却不耽误张行一开口就从此处开始。 “徐州大军压境老杜这般过来就不怕后院起火?”重新坐定张行认真来问。“本就是徐州大营背景的苗海浪如今该硬起来了吧?淮南的豪强什么鲸鱼帮的旧部东海的豪商都可曾收拢妥当会不会就此倒过去?” “倒过去便倒过去。”杜破阵叹了口气。“大不了回东境当游匪……” “东境如今可容不下游匪。”孟山公脱口而言再度强行插话。“黜龙帮的好汉在西高沈王三位大头目在东中间齐鲁两郡被那个什么东境行军总管霸着哪里还有半分余地?” 杜破阵一时无语但也不理会此人只是来看张行然后继续反客为主:“东境局势到底如此?” “这个三分的局势怕是撑不了几日。” 张行倒是显得老实。 “既然说到这儿就从我这里开始好了…… “我的看法是那个齐郡老革是有些能耐的治军严谨且屡战屡胜基本上士气军心已经养起来了如今又得了东境的全权军务资格和鲁郡的地盘扩军到两万算是兵强马壮名实俱全估计马上就要动手甚至此时说不得已经动手了…… “而无论是我们这边还是东边依着我来看若不能沉住气怕都还不是他的对手怕还是要吃亏甚至吃大亏。 “还有你们之前不是问老魏吗?老魏便如今去了河北乃是忧心河间大营走向去清河一带做观察了。徐大头领和牛头领也各自在大河边上谨守。” “这倒是全乎了。”孟山公继续来笑。“再加上咱们在这里本就是想着要如何应对徐州大营铺天盖地来打真要是来了不就真算三面来攻了也不知道东都有没有兵马过来那就是四面夹击了……” “局势确实不好。”王公公终于也插了句嘴。 “局势当然不好因为同样局势我们跟王公公根本不同王公公那边还有北衙的关系还有宗师督公的恩泽……事到临头开城降了只说自己是畏罪不敢南下性命总还是有的。”孟山公依旧火力全开。“但我们呢?我们有什么?既然造反便是烂命一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成者王侯败者粪土……张龙头那话怎么说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言一出周围颇多叫好声。 这也是很多没跟朝廷正经官军交战过人的心态……带着不过如此的姿态心里还是不服的。 怎么说呢? 信念可嘉不该打击。 便是他指责王公公那里说的其实也是实情徐州大营直接受江都指派宗师牛督公尚在随驾北衙体系也在如负责文书的余公公那些人也有足够政治影响力是很有可能临阵存一条性命的。 “好了。”等到叫好声稍缓张行方才面无表情继续开口来讲。“事情就是这样关键是杜老哥来之前咱们就定好了的……同仇敌忾相互协助最起码要有军情上的通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话到此处张行终于再度看向了杜破阵。 杜破阵听完依旧不急不缓反而继续来问:“敢问两位手上各有有多少兵?” “三千勉强守两个县城罢了。”王公公最是干脆。“必要时连砀山都守不住。” “一万四五其中甲士三千豪杰数百。”孟山公昂然做答。“守着四个县之外若是妥当了迎面一战也好断敌粮道也好支援左右也行都还是有余力的。” 杜破阵点点头终于再去看张行。 “此时此刻其余零散飞地不提黜龙帮现有济阴、东郡、东平郡、济北郡四郡之地总兵力五万六七千之众。”张行没有吭声而是首领张金树在前者的示意下脱口而对。 “鲁郡丢了以后?”杜破阵诧异一时。 “对。”张行也点了下头。“但这是总的包括了砀山的人还有许多巨野泽的军匪。” 杜破阵也点了下头别人不知道在座的三家如何不晓得砀山的那位首领的底细? 而话到这里点头之后的杜破阵终于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在其余三家的逼视下开始对着张行交代起了自己的情况: “苗海浪没有闹事……” “哦?” “他虽是徐州大营的背景但他的靠山在三征中死了反而要依靠我们来才能维系……倒是淮南的闻人寻安似乎有些自行其是。” “其余人呢?” “其余人都还安稳……说到根底上三征何止是坏了河北和东境江淮便是好一点又能好到哪里去?江淮的豪杰和百姓也都是从底子上不满的只是皇帝带着大军去了江都离得近不敢轻易吭声罢了……我也不瞒你们之前几个月淮右盟最大的一个事情就是淮北和淮南淮东和淮西的对立淮北、淮西的人人想反但淮南和淮东的却担忧反了以后会牵累自己也不敢说造反是坏我只是勉强维持两边。” “能想到是怎么回事。” “至于说徐州大营普天盖地过来……”谈到最要命的情报杜破阵顿了顿却又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解读。“来是必然要来的但未必有你们想的那般强横。” “怎么说?” “江都三位宗师来战儿最得信任一直留守江都大营关中去的姓鱼的和姓吐万的那两个一来就去了江东坐镇……所以徐州这里一直没有一个手拿把攥的真正大人物多少个大将军争一个位置弄得乌烟瘴气偏偏徐州大营之前还遭遇了在东夷的全军覆没补得军士全是皇帝带来的但辅兵、地方官员、仓储都是本地的也是个尴尬事。” 座中许多人都看向了周行范但这位黜龙帮资历头领却只是冷冷端坐不发一语。 “也得益于此他们的后勤信息我们是能掌握住的……”杜破阵认真来言。“江都给徐州这里的后勤支应怕是做不到十万八万齐出东境就连五万也难我估计是两三万战兵的样子……徐州大营的本分也是控制住江淮。” 很多人松了口气唯独张行微微皱眉。 “他要是能短短大半年再折腾出十万甲士远出跨地作战咱们反而不用担心了因为那个后勤支应怕不是直接江东也要反的。”小周终于冷笑了一声。“咱们看着便是……要我说就是这两三万精锐出到东境后勤支应、勾心斗角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两三万精锐已经很吓人了。”张行摆了摆手继续来看杜破阵。“能确定这支军队是往哪里来吗?是直接北上与齐郡的张须果合兵还是冲着我这里来?” “是冲着你这里来的。”顿了一下后杜破阵给出了明确答案。“皇后被劫后后勤物资就都是往徐州西面方向的意思路线估计是谯郡、梁郡然后此处……不就是明摆着冲着诸位来的吗?” 在座众人多又紧张起来。 但张大龙头反而松了口气:“怕只怕一件事情那就是朝廷官军调度统一合力合心。” “三哥放心吧!”小周脱口而对。“我之前就说了想要河北、东都、江都一条心或者那些骄兵悍将愿意拉下脸跟齐郡老革一起协同不如信那个狗皇帝能改了性子!”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张行也笑。“但事关生死存亡总是要听清楚才好。” “那齐郡的张须果不也是正经的关陇出身吗?”有人诧异来问。“竟然也不得徐州大营的信任?” “关陇里面也有核心与边缘旧镇与新从的……”张行失笑解释。“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分化……他这个出身最多给他唤来皇帝与皇叔的信任罢了下面人反而因为他出身低一些又因功骤进行军总管而瞧不起他。” 众人恍然而张行也看向了杜破阵发出了并没有任何把握但还是一定要问的问题: “老杜那我问你若是徐州大营的精锐跟齐郡老革一起打过来了我们生死存亡的时候你能不能在后面反了坏了徐州方向的后勤?” 所有人都来看杜破阵包括跟着杜破阵来的马氏父女与一众太保堂上难得彻底安静下来倒显得外面大会市的喧嚷声愈发清晰可闻。 张行甚至听到了鱼丸饭的叫卖声……所谓“五个铜板一碗饭单加鱼丸两文钱一个”。 物价还是涨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世道不好还是近来济阴入手了许多金银造成了通货膨胀? 大概是听到第四遍的时候张行心中莫名泛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而也就是此时杜破阵终于无奈说出了其实所有人都有预料的一句话:“我如今要给整个淮右盟当家担责淮右盟也要给数万江淮子弟担责所以若是朝廷不拿捏我们还请诸位恕罪许我们隐忍一时只与诸位传递个信息。当然反过来说昏君决意要吃我们我们淮右盟数万子弟也不是白捱的。” 一句话说出来大家都有些恹恹莫说黜龙帮的头领和孟山公了便是杜破阵的几个太保都有些羞怯之态。 还是张行依旧跟众人反应脱节他听到这里反而如释重负一般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理解杜老哥的难处……咱们不多说了先吃午饭然后下午再说些联络情报的细节……今日吃鱼丸饭如何?” 杜破阵以下只能点头称好。 就这样当日众人饱餐了一顿五文钱一碗的鱼丸饭张行甚至吃了两碗还加了两个鱼丸下午又讨论了一些具体的四家情报一体、三家防务一体的细节便直接散去就地休息。 其中孟山公甚至当晚直接回了自家控制的楚丘城内俨然是对这次四方会谈结果不够满意。 实际上很多人包括黜龙帮内部的人也都觉得张行不够强硬没有逼杜破阵表态也没有将孟山公和内侍军的指挥权收归统一。 便是杜破阵那里自家也有些不安起来。 到了晚间杜破阵就宿在了周桥然后便喊来了几个义子以作询问。 “你们今日见到张龙头觉得他怎么样?” “不甚威武。” “大事上好像没有决断一点小本事都在压我们兄弟身上对那几个大人物全无压制。” “好像有些优柔寡断。” “名不符实。” “我倒是觉得有些深不可测。”出乎意料居然是阚棱表达了某种信服的姿态。 “怎么说?”杜破阵诧异一时。 “因为我觉得这位的事迹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再用什么姿态来装强横……那左游仙是谁杀得?黜龙帮是谁立的?皇后是谁劫的?宰了两个南衙相公一个北衙督公我不觉得这位没有狠劲不够威武缺少决断……所以他如今这般平缓要么是有什么更狠的决断在等时机或消息要么是真的气度不凡愿意容忍我们继续这般维持下去。”阚棱一番话说完拱手以对。“不知道义父大人怎么看?” “我跟你想的一样。”杜破阵叹了口气。“若他是个优柔寡断只懂纠结的我们其他人算什么……只是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对我不满到了极致准备发动什么逼我就范还是在真的宽宏?” 王雄诞听义父有些泄气立即不满插嘴:“他敢发动什么?咱们也不是泥做的。” “你懂什么?”杜破阵愈发摇头不止。“这种人一旦发动文的必然让你无路可退武的必然势如雷霆……就好像这次皇后的事情他自说自话咱们躲掉了吗?我现在说给你们也不过是让你们涨个见识不要小觑了他。毕竟江都决定继续用我们做后勤运输前都还要在人家这里躲着的。” 王太保这才闭嘴。 就在杜破阵教育自己儿子们的时候张行也开始做一整日的梳理与反思了并开始优柔寡断起来……开会当然是法宝但有些时候尤其是对外的会议各自立场与核心利益绑定注定是没什么新结果的。 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放松尤其是大局之下越来越让人紧绷。 拿起纸笔写写画画张行很快总结了几条出来: 首先无论是东境还是江淮又或者中原民间和江湖的底色都还没变那就是深受三征在内的诸多朝廷政策迫害全然逆反朝廷这是大局意味着就算是造反一时坏了将来也迟早可以卷土重来。 其次是所有盟友的不可靠性。 淮右盟势力最大一旦起兵便可以缓解黜龙帮南向甚至整个黜龙帮的压力因为大魏但凡有个明白人都不允许有反贼占据江淮继而威胁江都、甚至与南阳伍氏兄弟一起隔断江都与东都的全面联系。 但反过来说杜破阵不是蠢货他看的清局面不可能主动成为众矢之的替黜龙帮挨刀子放任黜龙帮做大。 孟山公不必说了典型的豪强做派脑子里只有地盘、军力但有些本事可以用甚至可以倚仗一时唯独只是骄横狠厉迟早要在更骄横狠厉的朝廷官军精锐面前吃大亏。 至于王公公那里且不说势力太小关键是孟山公的嘲讽与暗示并非虚妄真到了大军压境的份上来个北衙的公公作保降了又待如何呢? 难道要谴责他们无能? 当日一念心动是实话但事到临头谁又敢将生死存亡的事情挂到他们头上? 甚至张行现在深切怀疑起了砀山方向的可靠性王振一去不返所谓豪言尚在人心难测这大半年下来自己都改了许多性子和想法遑论人家? 但是这不代表着局势就要糟糕到一定地步。 张行深切明白小周今日吐槽也是有些说法的那就是朝廷官军必然也是四分五裂徐州与齐郡必然不能齐力东都与江都必然隔阂日重河北重兵十之八九不会过河甚至不会看乱成一团的东境一眼。 真要是能守望相助三征东夷早就成了大魏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然而事情再反过来说只要哪里再出一两位齐郡老革这般的官军英豪为大魏天下主动担责黜龙帮便真的要九死一生了。 还有那些从东都放出来的熟人谁知道会有什么作用?钱唐、秦宝、李清臣那些人怎么看都比原来的地方官要强吧?尤其是吕常衡在汲郡李清臣在淮阳以及必须要关注他们的动向了。 总而言之生机似乎是有一些的但注定要很艰难。 念头纷杂张行不免愈发纠结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官军全面反扑唯独念头一转想起跟白有思的约定想着自己都已经打定主意大败后离开……却又觉得自己在白操心。 一念至此张行干脆直接将纸笔掷到了灯下案上。 而也就是这时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咳嗽声。 张行怔了怔旋即醒悟只是将纸笔按住便抬头邀约:“是司马二郎吗?既然到了不妨下来说话。” 片刻后一人敲了敲门然后大大方方推门而入正是之前与杜破阵一起护送着皇后离开的司马正。 双方见面张行也不问对方是怎么来的只是先行苦笑:“如何司马二郎如今在江都应该也与我在济阴一样如在水火所谓进退两难前途未卜优柔难决吧?” 司马正愣了一下缓缓摇头:“前途未卜是自然如在水火也是实情但谈何进退两难与优柔难决吧?尽忠职守为正抑恶便是。只不过这个世道和情境做决定的时候不免会心中耿耿罢了。” 张行怔了一下反而重重颔首:“司马二郎好心性必成人中之龙!” 司马正反而苦笑:“张三郎这是一叶障目你自家想想平生可曾缺了决断?而且咱们认识这么久素来都是我服膺你能决断清楚一下子捏住要害乱局中做到最好、最正、最无懈可击哪里要我来启发?” 张行再度愣了一下这才彻底恍然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有了要留下来尝试在黜龙帮熬过这一低潮甚至打开局面的想法。 这显然是非理性的甚至是非感性的因为跟白有思一起遨游江湖静待天崩从来都是梦中所念。 但这种纠结已经切实出现了。 一时间张大龙头心乱如麻甚至想着回到济阴就再用罗盘一试。 ps:感谢大家的热情待不了几天马上就要走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擐甲行(9) 张行带着俘虏回到济阴并没有半点耽搁只是将李清臣和他两个下属扔进大牢便即刻派出人手去将徐世英、魏玄定、牛达这三人主动招来。 这三人加上张行算是黜龙帮西线留守二郡无论名实所谓真正拥有决策权的四人。四人汇集张行立即将自己获取的情报进行了通报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所以三哥的意思是先行吃下麻祜?”徐世英微微皱眉。 “是。”张行严肃点头。“你们三个怎么看?” “这倒是跟某位大将军不谋而合了。”魏玄定捻须来笑。 这位黜龙帮首席说的是孟山公后者在起事获得四县之地后就迫不及待的在内部自称宋义大将军……宋是白帝爷之前的混乱时期便于梁郡周边立国的古国至少囊括小半个中原其人野心不言自明……而孟山公老早就提出了集中优势兵力吃下麻祜的建议只是被张行、徐世英等人给否决了而已。 因为那个建议完全是对韩引弓的官军主力动向不明下的盲动。而魏道士此时来讲此事也不过是在嘲笑。 “真按照他的意思来反倒误打误撞能成事了。”张行倒是对这个毫不在意。“运气也是打仗的一部分……真到了绝境咱们也得干类似的事情。” “话虽如此我还是反对。”魏道士想了一想回到正题上给出了一个稍显意外的答桉。 “怎么讲?”张行诧异来问。 “之前觉得麻祜是诱饵想着他身后的韩引弓怎么看怎么吓人但既然韩引弓一心多用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咱们身上那麻祜区区四五千兵对咱们来说又算什么?”魏玄定含笑分析道。“他若来咱们这里咱们层层抵抗便是;若是去打孟山公便让那位大将军去搏一搏便是;而若是准备围下下邑正好坐视他空耗……唯一的忧心就是内侍军那群白皮饺子一触即溃或者直接降了而已。” 张行沉吟不语。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世英犹豫了一下也给出了自己的选择。“魏首席说的极对关键不是麻祜是韩引弓既然知道韩引弓心思不在我们这里又何必去招惹他?集中兵力吃了他应该没大问题但肯定要有所损耗到时候再惹怒了韩引弓他不再纠结朝廷争端直接引兵南下咱们又如何?” 话至此处徐世英顿了一顿依旧正色来言:“当然全看三哥的意思只是一点浅见。” 张行点点头不置可否。 牛达等徐世英说完终于也开口:“不瞒三哥我是觉得能吃下是可以吃的但有个事情在于咱们其实兵力不足说起来是两个郡但主力兵马都被调走东征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每县五七百个维持治安和日常巡逻的然后徐大头领五千兵三哥这里三千兵我那里三千兵……便是如今各县兵马又尽量调度了一些到济阴这里也不过能多三千兵那我们总共……” “总共一万四千……”魏道士脱口而对。 “哪里有这么多?”徐世英尴尬失笑道。“澶渊是要守的白马也是要害济阴这样还要留一点后备……我估计便是全力凑起来也不过能动一万人。” “就是这个意思。”牛达瞥了眼徐世英然后继续朝张行恳切进言。“三哥一万新兵真能吃的掉四五千东都骁士和关西屯军?必然要用孟山公的人和内侍军的人还有砀山协助吧?可是这些人便真的可靠吗?内侍军嘴上说的通达只是要借北衙关系拉扯可那边真的给了准话他们恐怕也会真的降了;孟山公这种人更是畏威不畏德;也就是砀山能指望一些但战斗力也不足……”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张行忽然面无表情打断对方。“且不说万一输了就算是打赢了要考虑损失……损失多了更加难应对后来的压力也会引来孟氏兄弟和内侍军的不妥心思;便是损失少了也可能被人当成没有出力同样引出不妥心思;唯一好的结果是咱们出大力却损失极小打的极漂亮才能妥当……是这个意思吧?” “是!”牛达咬牙应声。 “可那样更让韩引弓发怒和重视……”魏首席及时补充。“与其如此不如静观其变或者召唤郓城的大军方才稳妥一些。” “郓城不能动。”张行干脆应答。“不是说怕他们抢功勋而是郓城太重要了……现在看来这些朝廷官军各怀鬼胎除非是动了他们的根本否则没几个愿意全力作战的反而就是齐郡的张须果是个大大的英雄最奋不顾身对我们而言也最为麻烦。而有郓城在手张须果单独一军孤掌难鸣便不能动我们根基。” 其他人自然各自颔首眼睛却瞅着张行不动。 很显然这位大龙头本意就是要打的不然也不会喊大家匹马过来做商议而随着其余三人表态完毕利害阐述清楚他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点头说不得心里是有想法的。 “至于说麻祜那里我是有些想法的。”张行叹了口气。“你们觉得一动不如一静能晚就不要早都是有些道理的只是……万一韩引弓跟东都达成协议到时候张须果跟韩引弓直接合流咱们怎么办?” “自然是退到大河上去。”魏道士干笑一声继而严肃起来。“所以张龙头还是想打?” “自然。”张行认真作答。“我的理由是能拖则拖是之前刚造反起势的时候如今既到了这个份上是不能指望避战的而是应该抓住战机能胜一场是一场能打掉一点是一点这样才能在日后少一分挤压多一分生机……” “也有些道理……”魏道士点点头便欲再言。“不过你既然……” “但我尊重你们的意思……”张行直接打断了对方。“四个人我虽是龙头但你们三个都坚决不愿意打我也无话可说。” 说着居然是往身后椅子上一倒似乎是之前旅途疲惫此时才显露了出来。 徐世英见机不好赶紧起身开口:“绝非如此三哥见识决断都在我们之上若是三哥确实觉得要打那打便是……我之前便来济阴这里专门说过当此朝廷大军压境之际更要坚定无二切不可令出多门。” 牛达也张口欲言。 “问题就在这里。”张行只在座中摆手制止。“我也只是倾向并没有绝对的理由和坚决的信心来打这一仗……否则早就召集头领一起问话以我这半年的威信当着大家的面问出来你们几个的意思又算什么?叫你们三个来你们三个意思也都清楚又怎么能不听呢?” 三人一起沉默。 “都回去吧都有事要做的。”张行也不多言只是起身摆手撵人然后居然兀自转回了房间将其余三人晾在了郡府后院里。 当然也不用多言只从他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来看就知道这位大龙头对这场临时召集的高层会议结果是非常不满的。 那三人无奈各自看了一会只能一起出来走过贾越、阎庆这一文一武所负责的后院和前堂来到外面大街上翻身上马又走了上百步这才停在一个丁字路口那里稍驻然后面面相对俨然心里都有些不爽利也有些忧虑。 “我觉得是张龙头此番去做侦察一面当然是察觉了韩引弓分心二用知道咱们暂时没有危险;另一面怕是也看到了东都骁士和关西屯军的厉害……所以不免有了点沮丧姿态。”魏玄定先行开口分析。 “也只能这么想了。”牛达叹口气。“况且的确如此当年东都招募骁士我差点就进去了只是晚了一步而已才为此结识了张三哥……两年前组建的上五军募军基本上算是集合了天下的精锐;关西屯军也不必多言;至于韩引弓……那可是韩博龙的亲弟弟无论如何打起仗来都比咱们野路子强太多。” “谁说不是呢?”魏玄定点点头意外的没有掰扯只是又来看徐世英。“徐大头领怎么看?” “我是有些担心……”有些发愣的徐世英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你们二位说会不会张龙头不是觉得魏军太强而是觉得我们太弱呢?又或者觉得我们这些人没个体统和正经的样子根本不是官军对手?” 魏道士和牛达齐齐一怔。 片刻后还是牛达无语一时:“这不跟觉得官军太强一个意思?反正是忧心打不过想着尽量抢一口下来……而且再说了咱们去年造反顺利的时候不就张三哥整日提醒官军实际上很强让我们不要自以为是吗?” “也是……”徐世英干笑一声不再多言。 而魏道士一时想说什么也难得闭嘴。 就这样三人就在十字路口各自分开魏道士去东南处置那边的防务……当日扫荡济阴南部时两个县令逃走魏首席自己趁势兼了一个县的庶务这也是他特别在意济阴防务的缘故……而徐世英和牛达只是一起出城渡河然后便一个正北一个西北直接往归各自防务所在。 当日无言。 可不过区区一日或者说区区一晚上而已形势便发生了重大变化——济阴接到了一个新的情报通告麻祜居然分兵去围下邑了。 五千兵一分为二两千留在砀县三千去了下邑说是凶悍也好说是骄横也罢反正就是那个味。 这事当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更是一个绝对的战机。 而别人不提魏、徐、牛三人见到如此形势联想到昨日会面的不欢而散却是不约而同发信给了张行乃是建议等孟山公一开口便趁势合兵一处吞下麻祜。 张行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形势确实发生了变化。 但是一向主战的孟山公这次却并没有再度提议黜龙帮这边一起出战反而保持了诡异的沉默无论是张行也好准备趁机改换立场的几位黜龙帮主事人也罢全都大为诧异……而就在这几人心生不解之时仅仅又一日后也就是四月中旬的第三天消息传来孟山公直接出兵了。 单独出兵一万两千众一起从四个县中扑出来然后直奔砀县而去。 消息传来徐世英等人第一反应是恍然第二反应是被气了个半死……孟山公这个姿态过于自行其是了基本上是谁都不信要自己干的意思。 但气归气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徐世英反应最快当即起兵三千主动往济阴这里靠了过来并在仅仅一日半后就急行军来到了济阴城对面的济水北岸。 牛达也在闻讯后立即从澶渊渡河回来于濮阳整备了两千兵甚至在听闻徐世英出兵迅速后主动让关许率领少部分濮阳兵先行。 如此再加上济阴本身有节奏汇集起来的四五千兵小一万兵马似乎还是凑出来了。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谁也不是什么运筹帷幄的至尊下凡大局之中谁也没法控制谁。 或者借用一句张龙头的话局势的发展从来都不会以某一个人的意志来进行。 四月十六这天徐世英全军过河与张行、魏玄定的济阴部众在济水南岸汇合然后开始一边整军一边等候牛达……结果牛达没等到又等到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消息。 孟山公赢了。 一万两千余众分路夹击借着对地理的熟稔直扑砀县沿途畅通无阻而其中先锋一路抵达城下后当日白天就有人在城中纵火呼应……城内守将忧心忡忡趁着城下孟氏义军尚没有完全集结直接让部众披甲执锐弃城往西面下邑而走。 据说前锋孟啖鬼颇有大将之风其人并不着急入城反而转向尾随追击了一场斩杀数十甲士从容让后续部队取下了砀县。 局势一日三变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尤其是这个时候部队已经汇集很多核心帮众也都已经汇集……无论是一开始举义时的文武头领如张金树、柴孝和、郭敬恪、鲁氏兄弟等人还是周为式、关许等以副舵主身份参与进来的降人又或者是年后选调成为执事的新锐军中军官与地方官吏以至于因为有修为、有能力而被黜龙帮捡拾起来不过一月的所谓本地人出身为主的“护法”甚至算是派驻的马平儿和王雄诞都随军了……加一起估计要破百的。 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不敢开口也不好开什么大会只是聚拢起来围着张行、徐世英和魏玄定这三个人转罢了。 “那我们撤回去?” 魏玄定急的满头大汗他这个人对形势认知、对所谓阳谋大略都是有些水平的文字政令也好属于在所谓大智慧上有一点点天分但军事问题和具体细节上就差了不止一点。 “怎么可能再撤?!”徐世英同样焦急却是脱口而对就在城外军营内当着众人的面驳斥过来甚至有些呵斥之态。“若是前脚撤了后脚孟氏兄弟再败了怎么办?便是赢得还是孟氏兄弟他们一击得手吞了麻祜大军在握反过来脑子发晕打我们怎么办?” 魏玄定登时无言却又气愤于徐世英的语气一时跺脚不语。 这一幕看的许多新来的人直接咋舌更有人暗自摇头……毕竟这些人一直到过年后才被黜龙帮发掘一部分是因为没赶上趟被举义这个资历给压在了下面;另一部分却是天然对造反有些抗拒的属于被筛选者……而他们对这些帮内上位者都是带了些异样目光的。 “部队既然集结就不好直接解散。”这次会兵中比较沉默的张行也耐着性子来讲。“否则军心都会乱的。” “那怎么办?”魏道士想起之前对张行的许诺咬牙保持住了尊重姿态。“大龙头下令便是。” 徐世英也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朝魏道士一拱手然后严肃去看张行。 外围核心帮众见状也都死死盯住了这位名头极大的张大龙头。 张行知道这时候必须要下决断却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定了定神正色下令:“不能撤反而要即刻往前逼进方便事情变化时进行支援或防御……牛达都不要等了让他后续跟上。” 众人这才无话然后轰然之后当日便启程南下。 四月十七日下午部队六七千众进发到了周桥此时前方汇报对面的孟山公的老巢楚丘安定妥当并无异样但楚丘留下的孟氏守将却要求黜龙军绕行东侧转到直接与砀县接壤的济阴单父县去做支援。 防备之心不要太明显。 此时随行军中的首领、护法、舵主、执事渐渐熟悉了行军却终于敢说话了乃是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建议大局为重没必要跟这种人计较安静绕行就好; 有人言此风断不可涨建议张大龙头趁着楚丘空虚直接取了为上; 还有人建议就在周桥这里安营扎寨等候前方消息以及后方牛达率部跟上以静临动后发制人。 最后依然是张行拍了板不必绕路也不用管前方警告更不必去打人家老巢只是走最快最好的路继续南下行军……同时将此行目的再三与孟氏义军的人说清楚黜龙帮是来做援军的不是来为敌的。 临时会议结束黜龙军大约七千众毫不犹豫的从上个月还是人山人海的做会市的周桥镇旁跨过了边界进入梁郡楚丘县境内。 当晚就在距离楚丘县城大约十几里的地方安营。 四月十八部队依旧没有等候只差了半天路程的牛达部属而是在张行的坚持下继续南下。 四月十九黜龙军跨过汴水进入虞城县境内此时他们已经连续行军四日又刚刚渡过一条不算窄的河流尚未在南岸汇集完毕就看到了数不清的孟氏义军……的溃兵。 这跟之前的情报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又似乎情有可原因为孟山公自从黜龙军入境就不再提供军情而黜龙帮的哨骑也因为在孟氏义军境内和过河的需求放松了警惕……实际上这里根本就是原来孟氏义军的腹地。种种缘故导致了此时黜龙军几乎是上下整个懵住完全猝不及防。部队没来得及着甲很多军械、旗帜都还扔在岸上随军的几百辆独轮车、辎车也都没来得及装卸再加上很多部队成员都是新兵又跟些许民夫混在一起。却是使得慌乱瞬间就从孟氏义军的溃兵传染到了整个部队。 已经算是西沉的阳光下张行翻身上了黄骠马立在河堤上放目望去几乎能看到己方人群在本能往浮桥方向退却。 这要是退了怕是直接就被淹死在这汴水里一大半了此地的黜龙帮首领也都要成为笑话……日后就算是起起伏伏成了点事情也免不了一个曹孟德招兵跑了一大半的梗。 “徐世英!” 张行手搭凉棚看了一下立即叹了口气待勒马转身时却已经强打精神严厉呵斥。“你来整军!所有军职头领听令于他!各县随行的副舵主协助整军!赶紧着甲、执械、立旗!先把你的旗子立起来。” 同样有些失神的徐世英立即应声更重要的是那些到处无头苍蝇一样的头领、舵主以及年后自动领了执事身份的队将一级军官彷佛找到了根本一样立即开始召集各自部属或者往徐世英的大旗这里汇集过来。 “魏玄定!” 看到徐世英旗帜立起张行在马上打了个回转再度下令。“让关许跟着你带着他那几百个濮阳兵沿着河堤维持军纪……溃兵冲撞部队要杀乱跑的自家兵马也要杀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许有人擅自过浮桥!” 似乎一直比较镇定的魏道士也跟着应声只不过当他尝试上马的时候却连续数次不能成还是贾越在张行的目视下跑过去托着这位黜龙帮首席的屁股上了马。 待魏道士和关许一走张行继续转着马身来看此时贾越早已经和两百亲卫汇集在过来等待吩咐但他目光扫过去以后却是盯住了原本就跟着自己的一众核心帮众: “剩下的所有人但凡是入了黜龙帮的无论有没有修为、职务一并跟我来!徐世英把战马一起让出来给我们!贾越取我的‘黜’字大旗!带着人跟我往前去!” 说着便一马当先下了河堤乃是提马往南面已经显得乌泱泱的溃兵方向而去。 “张龙头要不要先着甲吧!” 乱中有人奋力提醒。 张行回头看了眼没看到具体是谁也不好当众解释便只是摇头:“无妨今日且白衣临阵!” ps:感谢新盟主纵跃千里老爷120盟了!好吉利啊!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擐甲行(10) 慌乱中那些黜龙帮的核心成员们并没有迅速、完全的遵循指令一部分人选择迅速打马跟上另一部分人却明显迟疑了片刻然后在嘈杂的呼喊声中、庞大的队列运动中选择小心翼翼的上了马从侧翼跟上了那面红底的旗帜。 没办法他们的身侧张行的亲卫部队、徐世英的核心部众、魏玄定和关许临时组织的督战队都已经成型这使得他们的任何心思在此时都显得多余。 与此同时马匹也不足供给这些黜龙帮核心成员是够的但张行的两百亲卫是不可能人人一匹马的后者仅仅是提供了一个逼迫前者上马跟上的作用然后绝大部分也都留在了原地只有少部分人随首领贾越骑马护送旗帜跟上。 实际上张行缓慢提马就是已经意识到可能的犹疑与混乱在给所有人留下缓冲的空间。 而不管如何随着旗帜的立起近卫部队的集合之前帮内部分老成员习惯性的服从一支绝大多数成员根本来不及着甲的所谓白衣部众还是勉强汇集了起来并在红底“黜”字大旗的带领下越众而出向着混乱而不知情的前方率先突出。 总人数大约七八十一多半人其实没有修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甲胃全都是所谓白衣骑兵。 混乱的平原之上这支特立独行的部队是如此醒目以至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 大队的孟氏义军溃兵开始避开这支队伍这为后方的整军核心赢得了空间;少部分溃兵中的军官则意识到了来人是谁开始主动往这里汇集……而张行行不过一里路便遇到了一个熟人——孟氏兄弟的弟弟孟啖鬼。 孟啖鬼明显是绰号很可能是老大孟山公去做官后被迫承担起家中事物时为了震慑他人而起的也可能是他确实胆子大毕竟之前在周桥的时候连黜龙帮和张行都敢怼总之时日长久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外号倒反过来懒得计较他的本名了。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义军首领却满脸沮丧、身形狼狈头盔都没了的他几乎是扑在了张行马前然后又被几名贾越的下属给半协助半警惕的拉了起来。 “张龙头……俺们败了。”被扶起来的孟啖鬼喘了口气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开了口说了句废话。 “看出来了。”迎着南风飘荡的红底“黜”字旗下张行冷笑以对。“只告诉我哪里败的什么时候败的怎么败的败成什么样就行!” “今日清晨败的在砀县败的。”孟啖鬼勉力应答。“俺们以为赢了又听说麻祜打了守将三十鞭子号令撤军向南就放松了……结果他们昨日夜间忽然改道杀了个回马枪抢在黎明的时候突到了砀县城下直接翻墙进来开了城门杀俺们个措手不及俺们只能弃城逃跑。” 这个过程似乎没有超出预想。 但很快张行在马上再想了想却又愕然一时:“你们从早晨逃到傍晚从砀县逃到了汴水?你知不知道河对岸就是楚丘了?虞城又怎么了?” “虞城也丢了。”孟啖鬼似乎有些恍忽。“官军太厉害了士卒比俺们的兵强太多攻城以后一直追着俺们不松口……俺们上午被杀怕了中午直接逃到虞城结果又被他们追上来占了虞城然后接着跑又被他们追……跑了一下午就看到张龙头了。” 张行沉默了片刻。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上午派出的哨骑毫无察觉也证明了自己举动的正确性——麻祜的部属应该就在后面。 而且应该已经疲惫不堪只是被胜利的追逐给遮掩了而已。 这一点即便是上五军的骁士们素质远超刚刚入伍的义军也是无法改变的。 “你大哥呢?” 片刻后心中微动的张行压低声音继续来问。 孟啖鬼再度恍忽了一下并咽了一下口水:“我不知道……” “回去整军!”张行陡然扬声相告并回头吩咐了一个骑士。“黄枇带他去找徐大郎然后助他赶紧收拾自家兵马!” 孟啖鬼恍恍忽忽被人抬着上了马便是那名近卫中的什长黄枇也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张行还记得他名字然后才匆匆带人往后而去。 人一走张行继续催动旗帜与帮众缓缓南下然后大约一刻钟后也就是距离汴水三里多路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官军。 人数不多两三百众明显分为三四块正在撵鸭子一般砍杀孟氏义军。 而这些官军勐地一抬头看到这边人马滚滚败兵烟尘中突出七八十众骑兵来而且旗帜鲜明显然是大号逆贼黜龙帮的精锐明显一愣继而放弃了追杀转而选择收拢部队但部队尚未收拢妥当看清楚来者中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甲胃甚至长兵都有些缺乏后反而失笑。 甚至有一股七八十人的官军甲士在一名骑马队将的呼喊指挥下当先汇集、迎面而来。其余几股官军见状也试图先聚拢再靠拢过来支援。 “王雄诞!”张行勒马在田埂上抽出一柄弯刀来往前一指却又回头喊了一个意外之人。“你既是闻名江淮的好汉又素来喊我一声叔父便该替我杀了那名大呼小叫的队将。” 王雄诞微微一愣但周围人一起来看便是马平儿在旁也面露希冀便也不再犹豫乃是弃了平日用的双刀向军阵中借了一柄长枪然后便打马而出。 其人借着马势绕过前面散乱的甲士直取那队将后者见到来人无甲也毫不畏怯只是来迎双方交马一合随即就在马上争锋。 且说那队将也是有战场经验之人一交手便晓得黜龙军来将修为其实并不高最起码跟自己一样都未到奇经所以双方都只是借真气拼力气的程度。唯独对方似乎本来就力气大的吓人反倒是自己一日追杀人马全都已经累得够呛刚才没显出来此时一旦交手硬碰了一下便已经双臂酸麻继而失了三分战意。 与此同时其部甲士全是步卒愕然当场不知该回去救护自家上司还是继续执行命令尤其是自家上司之前雄赳赳气昂昂似乎颇有胜算居然一时乱在中间。 张行见状如何会放过机会?乃是即刻挥刀催动红底“黜”字旗下众人向前然后一马当先连真气都不外放便直扑这些甲士。 临到跟前方才使出奇经八脉俱通的真气手段以短兵在马上砍杀。 措手不及之下数十疲敝甲士哪里会因为多了层甲胃就能挡得住一群有修为之人打头的骑兵? 一冲之下当即落入下风。 与此同时那边敌将意识到了对方主将之狡猾也意识到对手之难缠立即便想逃脱。 可是战场之上哪里是想逃就能逃的尤其是生死搏斗之间只是尝试一转身没成功而已便被王雄诞窥的破绽长枪一刺插入肋下甲胃缝隙当场惨叫继而落马。 上司落马前方甲士更是直接溃散往身后其他友军处逃散却反过来沦为猎物被精悍的黜龙帮核心部众轻易猎杀在满是庄稼的原野之上。 整个过程看似复杂实际上非常之快。 在外人看来就是王雄诞奔马而至一战成功然后张行挥军跟上瞬间覆灭了这股朝廷官军罢了。 具体到这些没来得及披甲的黜龙帮核心帮众也全都恍忽起来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官军精锐甲士被自己冲垮导致了军官斗将落马还是军官斗将落马导致了这堆看起来应该不比自己这些人弱的甲士被瞬间冲垮继而迅速剿杀过半。 “不要追击超过百步!不要割取首级!今日此旗之下共享荣辱!”一击成功张行立即在马上挥刀大喊然后复又开始组织新一轮进攻。“王雄诞回来!贾越出去挑了东南面那个骑马的队将!其余人速速集合再跟我来一次!” 这一次命令之下之前那些在河堤前缓慢集合的人快了不止一筹几乎是本能一般蜂拥而归簇拥着大旗和张大龙头继续往前如法炮制。 此时少量看到这一幕的官军完全茫然他们根本不能理解为何那股同列忽然就像一个泡沫一样消失不见……自己此时到底是胜势还是败势?该退还是该进? 茫然中其中一股官军的生机便已经断绝。 贾越的修为比王雄诞更高战场经验更丰富而“黜”字旗下很多人都已经意识到了张行的手段并见证了这个简单小巧战术的效果却是信心更为充足、行动更为振奋。 所以又是一击成功而且更加利索。 这时候剩下的小股官军再也支撑不住带着某种强烈的恐惧感开始掉头后撤就好像今天白天的那些孟氏义军一样。 “张龙头咱也是奇经通了两脉的下一次让咱去挑绝不丢脸!” 又一次猎杀小股官军甲士成功后旗帜下面早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兴奋主动请战赫然是一个外地刚来济阴郡投了黜龙帮才两月的江湖好手。 “可以!你去做好准备!” 张行毫不犹豫应声。“但只怕官军不给机会……咱们往前走!” 包括此人在内所有人齐齐呼喊支应再度汇集于旗下继续往南行进。 而只是追上一股官军的尾巴砍杀了十几人后复一抬头看一眼前方的地平线上众人便晓得张大龙头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了……剩下两股官军逃窜的南方早已经烟尘滚滚考虑败兵大队已过俨然是官军大队行列在前。 这也让刚刚振奋起来的一部分人重新恢复了冷静和紧张。 张行也再度压下速度来缓缓提马前行。 果然两拨人相向而来连半刻钟不到便拨云见日一般看到了对方的情形……然后陷入到了某种尴尬的僵持与对峙中。 官军足足七八百众迎面而来倒也罢了关键是最中间三四百众军械、甲胃格外整齐然后一个“麻”字大旗居中而立为数十骑甲骑所环绕显然对方那位中郎将也是亲自冲杀在前。 这让只有七八十骑且没来得及披甲的义军先锋瞬间丧失了继续之前经典战术的心思包括那个自请出战的豪杰也都只是咽了口口水而不再多言。 一伙子人簇拥那面“黜”字大旗立定在了一个只有半人高的干涸沟渠小坝上只是盯着旗帜下面的那位大龙头来看等他吩咐。 与此同时官军明显也得到了之前的情报意识到来者不善同样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收紧阵型顺便飞马向后催动部队。 就这样张行面无表情的立在旗下以手搭凉棚遮住西面的夕阳光一声不吭的看了大概只有七八个呼吸的时间眼睛微微一眯便立即盯住了前方官军队里靠西的一处地方。 那里有足足一整队大约一二百的弩手正在茫然的跟随着其他友军一起寻找集结点。 他们步伐犹疑、方向混乱弩机背在背上都没被打开。 很明显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无论是单纯的猝不及防又或者没看到、没想到这支实际上对良莠不齐的黜龙军先锋而言最具有威胁性的部队都根本没被麻祜保护和调度起来……恰恰相反他们被暴露在了侧翼而且毫无防备。 张行强压着乱跳的心脏思索了数息陡然回身勒马对着身后扬声出言却根本没提这些弩手的事情: “诸位!敌军与我们总体上实力彷佛此时因为虞城猝然失陷双方是迎面撞上也全都措手不及从道理上来讲好像谁都无法奈何谁一样……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们此时其实有两个天大的优势。 “一是双方都是一整日行军全都很疲惫但敌军是披甲追击而且清晨还作战了骨子里比我们更累更难支撑所谓外强中干这一点刚刚我们已经试探出来了! “二是至尊庇佑我们刚刚过河所以全军齐整就在汴水边上而敌军在平原上追击部队是前后脱节的! “这个时候如果大家愿意听我的命令跟我一起向前顶起之前的那口迎难而上的锐气就一定能反过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一层层往后倒!然后让我们反过来追杀他们两个县!” 说完这番言语不待面色发白的众人应声或者质询张行便复又匆匆喊了一人:“阎庆!” 刚刚杀了一个人可能也是第一次在战场上杀人的阎庆喘着粗气红着脸打马上来手中长枪的枪尖还在滴血:“三哥吩咐!” “你即刻回去。” 张行当众下令。“去告诉徐世英我刚刚说的话然后再告诉他麻祜就在面前我来先出击替他拖延削弱让他尽全力整备部队只要整备出一千兵就立即发过来!再整备一千人再发过来!前队为后队所接时若不在战后队即刻行军法如此继二连三只要他能把部队在天黑前全发出来此战必胜!现在重复一遍!” 阎庆愣了一下明显是消化了一下军令的意思然后立即回复:“晓得了有一千兵发一千兵连续不断前队退后队便可行军法!” 张行点了下头阎庆即刻扔了长枪给旁边的人双手拽着缰绳奋力夹着战马向北面汴水岸边奔去。 人一走张行根本不管其他人的脸色如何复又弯刀一点贾越和张金树:“贾头领张头领部队仓促汇集没有专门的军法部队但你们二人要担起责任……只在队末来看谁要是临阵脱逃直接斩了。” 贾越面无表情张金树脸色发青却都一起点了点头。 说白了这是一支伪装的强大队伍里面至少一多半人是没有修为的那些有修为的也普遍性不强而且多数是后续参与到帮内的人士是没有多少战意的算是被临时鼓动的。 帮内真正的可靠高端战力不是没有但大部分都以军官身份在后面整军。 张行回过头来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强迫自己用目光从平视其余人眼睛的高度扫过那几十骑然后一声不吭便再度转身提马向前。 这一次弯刀之侧寒冰真气提前涌出不断在春夏之交傍晚时分的中央平原上激起了一股明显的白色水气宛若人为形成一个小型的薄雾一般。 有修为的纷纷醒悟也都使出真气与张大龙头的真气联结到一起后瞬间人心大定;没有修为的也意识到了什么在看了眼刚才那个斩将利索的贾头领后也都往雾气中来钻。 旋即被雾气包裹着的几十骑脱离了步卒和“黜”字旗直接提速也直接“甩开了”雾气然后竟然是不等援军便往前方官军阵型中偏西的地方直直切来。 那里绝不是什么特别薄弱之处实际上在黜龙军的这股显眼雾气移动起来以后官军的那位校尉便察觉到了对方的目的——一大股弩兵不要太明显。 “他们这不是结阵了嘛为何不直接来取我?”麻祜今年三十多岁身形雄壮面容粗狂只是在马上看了片刻忽便然相询身侧的一名队将。“怎么冲着弩手去了?” “他们没有甲胃。”那名从前方逃来的军官愣了愣立即回复。“应该是害怕钢弩所以先去碰弩兵。” “胡扯什么?”旁边一名校尉完全不能理解。“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甲胃?整个东境的贼是最不缺甲胃军械的!黜龙帮更不会缺!” “我不知道。”逃回来的队将咽了口口水。“但他们就是没几个披甲的……几十个骑兵基本上没几个有甲的。” 麻祜没有理会自己下属低阶军官们的争执只是冷眼去看那股甩着一股雾气真气隐隐浮现、状若结阵的骑兵。 之所以如此首先是来不及了他之前听着这军官叙述对方战力之强盛的时候立即想到了之前黜龙帮张行和他劫掠皇后时的传闻本能当成是有凝丹修为的张行带着黜龙帮全伙高端战力来挑衅所以根本没注意有一支并不隶属于自己的弩兵就在身侧。 其次就是原本按照他的理解如果没有甲胃也是有可能的那就是全员都是修行者而按照情报黜龙帮也是有这个实力的而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努力撑住放弃追杀固守待援等接应就是……但现在就是对方居然上来去猎杀弩手又似乎是在忌惮这些弩手这就不像是一个正经的高端战力集合在一起的骑兵结阵。 这让他有些疑惑。 正想着呢随着旗帜引导那股骑兵陡然加速借着一大股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真气直直冲入了乱糟糟的弩手中宛若真正的重骑兵凿阵一般……而弩手们反应过来居然有几人成功放了弩失出来而且成功将两名骑士射翻在地这似乎又说明他们的修为高手不是很足……但也仅此而已了接下来平原之上所有人都能看到随着骑兵的冲锋造成了西侧阵型的穿透性崩坏弩手们毫无波折的狼狈四散并引发了不惜代价的肉搏追杀。 这似乎又验证了什么。 麻祜收起多余心思立即回过头来下令周围部队向自己团团靠拢然后又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几个下属:“你们几个分头去后面找其他人就说黜龙帮的贼首张老三仗着修为带着七八十骑帮中精锐施展真气结阵来做败兵援护我老麻追了一整日太累了不敢再动了…让他们过来救救我这个当家的。” “我觉得里面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有修为……”其中一名队将似乎还想发表意见就努力提醒了一下。“真要是七八十骑都有修为的刚刚直接就撞飞了……咱们也有骑兵可以试着夹一下。” “大家那么累你打包票?”另一面校尉严厉呵斥。“刚刚漏了甲胃情报的不是你?军中阶级法何在?” 麻祜只是捻须冷笑。 队将晓得麻祜脾气心里一凉立即闭嘴跟其他几人一起动身了。 就这样麻祜这里军官们心中计较不停想法不一认知不同但从头到尾这些朝廷军官都没意识到的是前锋这这七八十骑的真实实力究竟如何毫无意义他们分辨的再清楚都无意义——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黜龙军的主力部队其实就在四里外。 而他们因为这寥寥七八十骑的前突奔袭因为其中有黜龙帮的许多核心帮众因为好多人都是白衣因为有那面大旗因为半真半假的真气因为这支前锋过于果决的突击和进攻而陷入到了迷惑中。 他们的注意力和疑惑以及猜想全都在这寥寥几十骑上继而放弃了推进和向前侦察。 当然了两刻钟后夕阳下麻祜和他的部属们就不用再迷惑了。因为就在麻将军皱着眉头看着这群所谓黜龙帮精锐骑士们越来越明显的显露出实力的不足死伤虽然不多却一直连续不停以至于开始犹豫要不要试一试动甲骑搞一个口袋阵的时候正北面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战鼓声。 他循声望去却看到夕阳下烟尘滚滚继而心中开始本能发慌。 片刻后就在黜龙帮的白衣骑兵们在侧翼重新集结、虎视眈眈之下地平线上的烟尘中出现了一支装备齐全、旗帜甲胃金鼓全都妥当的步兵大队横列。 有官军士卒选择了逃窜。 结果麻祜动都没动只是抬手一指便有甲骑亲卫提马追上斩于阵后然后这位先锋中郎将才不急不缓的当众宣告: “这时候撤退是在自寻死路!唯一生处只是在这里跟我老麻一起等后援!而后援马上就到!擅退者有如此人!” 身上早早溅了一身血的张行遥遥望着这一幕虽然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却也能猜到便也叹了口气然后却又面带笑意回头来找人: “刚刚那位好汉呢?能否替我去斩了此人?” 只剩下六七十人的骑士队伍里没有人应声。 张行意识到了什么点点头就在黄骠马上扔下已经满是坑洼的弯刀取了惊龙剑来笑对:“既如此!这一阵我来做!诸君为我后!” 话音刚落马平儿跃马而出当先一声喊王雄诞紧随其后张行怔了一怔立即提马追上身后六七十骑再不犹豫再度发起冲击居然是直扑麻祜大旗。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