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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

    阿慈在入白雀庵后第一次被接走,不是坐的端王府的马车也不是高羡的,而是宫车。更新最快

    因太后突染恶疾,各宫娘娘皆在仁寿宫中侍疾,阿慈作为端王爷元妃,亦在侍疾的名单之列。

    宫车径直将阿慈接去了宫中,她到仁寿宫后,又在掌事嬷嬷的接引下入内。

    太后的屋子里,早已候了半屋子的人了。几个娘娘各自还带了随身服侍的嬷嬷宫女,再加上原本便在太后宫中伺候的下人,一时只令阿慈感到闷得慌。

    夏日里本就炎热,太后因在病中,又不宜见风,是以没过一会儿,阿慈的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先与众位娘娘礼貌地福了下身子,便随掌事嬷嬷往太后榻前去了。

    直至太后榻前,她才暗暗吃了一惊。

    不过才只数月不见,太后竟已与她最后一回见到之时判若两人了。眼前躺在床上的人,披头散发,形容消瘦,全已不复昔日神采。

    她闭着眼,似乎是在昏睡当中。

    掌事嬷嬷贴近她身旁喊了声:“娘娘,端王妃来了。”

    阿慈便也跟着跪地磕头:“妾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福体安康。”

    可是半晌,也不见太后答应。

    阿慈还在疑惑不敢抬头时,又听见那掌事嬷嬷已小声道:“王妃请起罢,太后娘娘昏睡不醒,已有个几日了……”

    阿慈这才惊诧地抬起头来。

    她望了眼太后,又忙收起面上的惊诧之色,只略略一颔首起了身。

    她随着掌事嬷嬷再退开床边时,方才意识到,这屋子里看似有这么多人,却甚少听见言语之声。大约因太后昏迷不醒,无人吩咐做事,一众人等又不好离开,是以才这般默默地守在屋内。

    阿慈便也行到屋子的一角坐下,默默地守着。

    因阿慈的到来,屋子里有过一阵子宫女们端茶递水的响动,不久后,又渐渐地静了下来,偶尔才听得见三两个娘娘交头接耳,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阿慈坐在那里,也不认得人,便一直独自坐着,不声不响。

    但她没坐上一会儿,又听见外头有太监通报,喊了一声:“陛下驾到——”

    阿慈赶忙再随一众嫔妃站起身来。

    她站在角落里,陛下入内后,并没有看到她,只是在一屋子拜见陛下的行礼声中,径直走向太后。他看了看太后,小声问候了几声,太后也不答他,他便又与太后床榻旁的嬷嬷问了几句话。

    阿慈在后头站着,因隔得有些远,也听不清他在问些什么,只依稀听到一两句:“……来了没?”“……在哪里?”

    阿慈心头正在疑惑,转眼却见陛下已转过了身,他的目光望向屋子里的众妃嫔,似在搜寻什么,最后看见阿慈时,目光就定在了阿慈身上。

    阿慈微微一诧。

    “端王妃。”果不其然,陛下是在看她。

    他又行至阿慈身前,低了下头道:“你随朕来一趟。”

    阿慈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陛下的令,她自然也只有服从的道理。于是向屋内各宫娘娘略一行礼作别后,她便随着陛下走了。

    只这一去,阿慈不意竟是去了御书房。

    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御书房里,高羡业已早早候在那儿了。

    阿慈在白雀庵时,高羡每得空便会往庵中去,只是后来太后得病,陛下分神于太后的病情,又摊了许多公事给他,高羡日益繁忙,才渐渐去得少了。

    这一回阿慈再见他,已是相隔有月余未见。

    高羡仍是一如既往,见到阿慈,眼里便笑了起来。虽然因为太后的事情,他的面上满是忧色,可见到阿慈后,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地亮了许多。

    但这一回又好像有些不同,阿慈见到高羡眼中的笑意,笑意之中却又像是夹杂了许多担忧之色。

    阿慈还在疑惑,陛下已命左右人等都出去了,只留下身旁那位贴身的总管太监服侍。

    那位总管太监李公公,正是当初多嘴,于陛下面前提起阿慈“克夫命”的人。阿慈入内后,颇有些谨慎地看了看他。只是她原以为这李公公既然嘴上没个把门的,行事定也有些欠妥,却不想见到他服侍陛下入座端茶,又指挥身后的小太监们做事,反倒是个手脚麻利、极懂规矩的。再见陛下与他说话时的神情,显然他也是极受陛下的信任。

    只是这样的人,且又做到总管太监的位置,当日怎会那样冒冒失失地妄议王妃呢?

    阿慈想着,心中不觉便有一些奇怪。

    但眼下也容不得她再多想了,陛下坐下后,喊了高羡与阿慈也坐,而后面向阿慈开口便是:“端王妃近来可好?”

    阿慈忙要起身答话,又被他的抬手示意给按住了。

    阿慈便坐在椅子上略一欠身,答道:“回陛下的话,妾身还好。”

    “当日朕与四弟商议,要将你送去封地,听说是你自己不肯?”

    “是。是妾身不愿。”

    “为何不愿?”

    阿慈当下又愣了愣。

    她在乍一听见陛下提起封地之事时,心中便已暗暗惊了一下。因怕皇帝是在试探高羡,她便小心翼翼将这口“不去封地”的黑锅甩到了自己身上。然而这会子陛下又问起缘由来,她倒不知高羡曾用的理由是什么了。

    眼下御书房里只有他们四个人,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去看高羡的神情,于是阿慈只有小心翼翼撒了个无关痛痒的谎,轻声答道:“原是妾身无用,因端王爷走后大病了一场,后来又出了接二连三的事情,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听闻前去封地路远迢迢,妾身只想到这副身子是断受不住的,是以才没成行。”

    “陛下是一番好意,妾身却推三阻四的,只怕惹了陛下不快,还望陛下降罪。”

    她说着,又起身一福。

    这一番话里,阿慈将高羡撇了个一干二净,又表明了自己此番本是迫不得已之举,陛下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只微微点了点头,道:“端王妃何罪之有,朕也只是为你二人考虑罢了,自然总有不周到之处,王妃体弱难受颠簸之苦,也在情理之中,起来坐着说话罢。”

    阿慈方才顺着他的话重新落了座。

    坐下后,陛下又道:“端王妃虽然在庵中清修,但此番朕召你回宫来,亦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是。”

    “你适才业已见过太后了,依你所见,太后境况如何?”

    阿慈低着头,想这倒是该怎么答,若答好也不对,若答不好更是不对,她略一思忖,只道:“妾身不通医术,也瞧不出来太后境况如何,但想来宫中诸多太医,定是有个定论的。”

    “你倒是会接话。”陛下淡淡一声鼻息,又道,“朕今日召你来,便是为着太后的事情。太后素来身体安康,却不想这一回染上的恶疾,竟凶恶至此。宫中太医们诊了月余,仍是每况愈下,及至前几日,太后更是已经昏睡不醒,每日里全靠参汤吊着。太医们皆无法子,也是两日前有大臣上书,提及冲喜之事……”

    “冲喜?”阿慈当下一怔,蓦地抬起头来。

    “是,冲喜。”

    陛下话毕,才又看了高羡一眼。

    阿慈突然间便体会出了她在见到高羡时,他眼里的那种担忧的神色,原是意味着什么。她望向高羡,见他面色凝重,但亦是点了点头。

    她登时便呆坐在了那里。

    只听陛下道:“原本给太后冲喜,是要由子女来做的,但朕那二弟命薄已先去了,且去岁宫中又才选了秀,是以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四弟身上。一来,他是太后抚养长大,虽非太后所出却胜似亲生,亦是太后心头牵挂之人;二来,四弟也到了年纪却一直未纳元妃,此番虽然匆忙了些,倒也可以将四弟的终生大事给办了。是以……”

    陛下说着,又望回阿慈身上。

    阿慈全然是被说得懵了,她半晌才回过神来,讷讷地问:“是以陛下的意思是?”

    “朕自诩还算是个开明的人,事急从权,也不论端王妃是否还在服丧了。此番便由朕作主,让你二人奉旨成婚,如何?”

    阿慈只觉脑袋“嗡”地一片空白,没有一丝情绪,反而只剩下了不知所措。

    她是愿意嫁给高羡的,但不是在这种时候,在这样的境况下,以这种缘由。

    “端王妃?”

    陛下又问了一遍,可这一回阿慈还未答话,却听外头忽然响起一宫人急急忙忙的声音,大呼陛下。

    李公公前去开门,只见那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当下痛哭流涕道:“陛下饶命,太后娘娘,娘娘她不好了……”

    “咣当”一声,陛下还未起身,高羡已先站起了身来。

    他面容难掩急色,就要上前去问那宫人,不慎才碰落了几上茶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太后娘娘她,不好了……”

    ……

    阿慈再回仁寿宫时,那一众嫔妃早已退到了门边去,个个皆是哭哭啼啼的,往里头太医等等见到陛下入内,也是齐刷刷跪了一地。卡Kа酷Ku尐裞網

    听闻太后是在陛下走后不久,渐渐才睁的眼。

    几个老嬷嬷高兴坏了,又是喊太医,又是打发人去请陛下,可太后却仿佛只是回光返照一般,不说话,唯独侧过头环视屋子一周,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衣架。

    那衣架上挂着一串念珠,正是太后时常握在手里的那串。

    掌事嬷嬷会意,将那念珠取来给她。

    可谁知太后拿到念珠之后,还不等那些去请陛下请太医的宫人们走出仁寿宫的门,竟又微微叹了一声,闭上了眼。

    而这一回再闭上眼,就见她握着念珠的手,斜斜地滑落到了床榻一旁。

    掌事嬷嬷喊了两声,不见人应。于是她又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探了一探她的鼻息。

    这一探,顿见掌事嬷嬷突然扑通跪地,大哭一声:“娘娘!——”

    满屋妇人这才察觉,跟着接二连三地跪到地上,恸哭起来。

    直至陛下驾到。

    阿慈随陛下来的这一路,一直握着高羡的手。她坐在小车上,借那大袖的遮挡,将他的手紧紧握着。分明片刻以前,他们还在御书房里听陛下说什么冲喜的事情,转眼竟得知太后驾崩了。

    她在十岁那年失了父亲,知晓高羡此时此刻该有如何悲痛难当,可话语多么苍白,她也唯有这样握着他的手,仿佛能予他以自己所有的力量。

    高羡一直强抑着,双唇紧抿,一言未发。

    连同这一日之后,阿慈有好一阵子,每每见到他也仿佛是丢了魂儿似的。

    太后发丧,阿慈一连在宫中住了好几日,直至钦天监择了日子,将太后与先帝合葬于陵寝后,阿慈才回了白雀庵。

    白雀庵仍是她走以前的平静,仿佛她离开的这段时日,外头虽然举国哀悼,这里却是与世隔绝一般。

    她每日里仍是晨起洒扫做早课,听众位师太释经论道,入夜便居于房中抄书念佛。日子过得宁静而平凡,与此前毫无二致。

    只是唯一一点与过去有所不同,阿慈闲暇之时,不知怎的总要想起太后来。

    那一日太后走时,她虽然跪在角落里,与宫中众嫔妃们一道哭丧,却也无意间见到太后搭在床沿上的那只手,正握着那串念珠。后来听身旁的那些嫔妃们说起,阿慈才知那是太后短短的回光返照之际,唯一指了让取来的东西。

    取过那串念珠之后,太后便撒手人寰了。

    仿佛了却了一桩念想一般,不带一丝的留恋,一丝的犹疑。

    阿慈此前曾也见过那串珠子,就在太后寿诞以后,她与高羡的暧昧关系被太后亲眼瞧见那一回,太后折回来问她有关寿礼的问题时,手里拿的便正是那串念珠。

    阿慈也不知那串念珠是什么来头,以至于太后在濒死之际,只怕神识都早已涣散了,唯独却还记得它。

    她每每想到此处,总是自心底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想来太后心中也是有执念的,只是不知为何而已。

    所谓睹物相思,事物并非让人留恋,教人留恋的只是寄托在那物件上的情思罢了。

    阿慈倒不好奇太后的情思何寄,只是她自己时常想起,便也总要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感叹来。是以常常念念,常常叹息。

    这样的日子,寒来暑往的,转眼又是一年严冬至。

    阿慈住在白雀庵中,见那门前的夏蝉渐稀,秋叶渐黄,回过神来时,倒发觉似乎有一段时日没见到高羡了。

    她还在想,是否也该差人捎一封信给睿王府时,却又在这一日,无意间得知四王爷来了白雀庵中。

    过去高羡往白雀庵,无论如何都是要见阿慈的,但这一回却十分奇怪,他非但没有来找阿慈,甚至入了白雀庵后也没教她知晓。阿慈还是在往佛堂的路上,无意听到两位尼姑谈论起给四王爷备斋饭的事情才晓得的。

    她当下拦住那两名尼姑问了,这才知四王爷过了晌午便来了,来后就一直待在明尘师太的屋子里,似是在商谈些什么。

    阿慈匆匆忙忙往明尘的禅房去,一眼果见杨霖正守在门外。

    他看见阿慈,神色显然一怔,但也很快喊了声:“王妃娘娘——”

    仿佛是在给屋子里的人提醒一般。

    阿慈这才放慢了脚步,行到杨霖近前,开口问:“杨侍卫怎会在此,可是四爷在里头?”

    杨霖还未回答,却见房门又被拉开了,正是高羡站在门里。

    他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满面皆是凝重之色,与那时太后发丧后的好一阵子,阿慈见到他的失魂落魄截然不同。卡Kа酷Ku尐裞網

    &nsp;  他望着阿慈,似乎欲言又止。

    阿慈甚少见他如此,蓦然一怔,登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还是屋子里的明尘打破了门口的沉默,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让阿慈进来罢,你二人既要福同享祸同当,这件事情,她也应该听一听的。”

    高羡这才皱着眉,与阿慈点点头。

    阿慈万般不解地进了门,只觉屋里的气氛也是沉重异常,便连明尘一贯平静的面上,也是蒙上了一层浓浓忧色。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阿慈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她已有一些时候没见到高羡了,不想再见面,倒是在这样一种境况下。

    只见高羡坐在一旁,默默紧了紧她的手。

    阿慈原本慌张要躲,却不想他当着明尘的面,反倒拉得更紧了些。他道:“阿慈,我想我是知晓端王爷丧命于谁手了……”

    阿慈闻言,当下突然震愕不知所措。

    便连那只被他握住了,还在意欲挣脱的手,登时也停住了再未动过一下。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高羡,才明白他今日这样凝重的面色是为了什么。而高羡的眉眼谨慎异常,沉重异常,分明也不是在说笑。

    “王爷他,他丧命于谁手?”

    阿慈几乎是颤抖着嗓子问。

    高羡定定望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嗓子答道:“是陛下。”

    “陛……”阿慈突然之间,非但身子震住不能动弹,便连要说的话亦卡在了喉里,登时只觉嗓子发干,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皱着眉,难以置信地微微摇了摇头。

    可高羡拉着她的手,又慎重其事地将头点了一点。

    屋子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一时更又沉闷了些。

    到底是明尘知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只同高羡道:“你方才与我说的,我心中有数,且容我也想一想。这会子我去外头替你二人守着,你便与阿慈仔仔细细再说一说罢。”

    高羡这才抬头,向明尘沉沉地道:“是,多谢母亲……”

    明尘摆摆手,起身便往外头去了。

    待她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阿慈与高羡两人了,高羡才紧了紧阿慈的手,小心翼翼地讲起事情原委来。

    前一阵子他因公务与太后的事情,终日奔忙,是以没有来白雀庵,恰逢今日享祭,他随驾往太庙祭拜先祖与先皇太后,才得了半日空闲来此。

    他原本是要来找阿慈的,只是不想今日在太庙中,无意见到的一件事情,令他心中感到十分不对了,才临了改了主意先来见了明尘。

    “是什么事?”

    “是……我在太庙外,见到了一个人。”

    “哪个人?”

    “你应也认得的,”高羡道,“便是大昭寺的觉悔师父。”

    阿慈听见觉悔的法号,倏地便忆起了他来,正是那一夜在大昭寺后山上,她与高羡执手闲逛时遇见的那位,深更扫雪的师父。阿慈问道:“他怎的了?”

    “觉悔师父倒没有什么,今日享祭,亦请了大昭寺的师父们往太庙中诵经的,我见到他在太庙外自然并不奇怪,只当他是出外走走罢了。但我奇怪的是,我在与他寒暄几句离开以后,竟又在不远处见到了陛下。”

    高羡道:“陛下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身旁一个随从也无。虽说今日太庙四周戒备森严,但他单独出来,又选在那样一个算是有些偏僻的地方,我这才察觉到有些不对。他倒像是特意与觉悔师父约在此地一般。且看他二人面上神色,都有一些不大寻常,尤是陛下的脸,几乎铁青。”

    “莫不是陛下与他起了争执?”阿慈问。

    高羡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遇见他二人时,他二人早已散了,也并未见到他两个在一处。但我虽未见到他们此前是否在一起说话,却也因这一前一后的两面,突然教我注意起一件事情来。”

    高羡说着,忽又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起阿慈:“你可还记得觉悔师父的样貌?”

    阿慈闻言,迅速于脑海当中回忆了一番。

    那一晚在大昭寺的后山上,她虽然因慌乱至极而不敢抬头,却也匆匆扫过觉悔一眼,再加之后头几日在大昭寺中念经,阿慈亦对他有过留意,是以也还算记得清楚。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高羡又问:“那依你看,陛下与觉悔师父,长得是否相像?”

    此话一出,阿慈登时便怔住了。

    如此说起来……

    还早在当初,阿慈因陛下亲审胡管家一案而入宫时,她便注意到了,陛下长得与二王爷并不相像——二王爷与四王爷生得皆是俊逸清癯,行动如携仙风,身形如是鹤骨,可陛下却是眉目硬朗,体量高壮,十分威严。陛下与二王爷,虽然同父同母所出,按理说是亲得不能再亲的兄弟,可较之二王爷与四王爷,倒更像后者才是一脉所出一般。

    当日阿慈还暗自咋舌,以为是二王爷与四王爷生得随先帝,陛下生得随太后之故,可如今细细一想,她后来见到的太后,亦是柳叶眉桃花眼,生得细细柔柔的。

    倒是,倒是……

    阿慈倏然睁大了眼,她望向高羡,只见高羡沉沉叹了口气:“你也觉得,陛下比起我们几个兄弟的样貌来,生得倒更像觉悔一些,是吧?”

    阿慈不敢作声了。

    隔了半晌,她才慎而又慎地问起:“倘若确实如你所说,那如今……”

    “那如今陛下坐的那张龙椅,便不当由他来坐。”高羡直截了当答道,蓦然便只觉得手里握着的阿慈的手,微微颤了一颤。

    当初先帝驾崩,因一直未曾立储,是以便由当时的嫡长子高巍承了皇位。

    可如今若说这嫡长子并非先帝骨血……

    那当初身作嫡次子的二王爷,才应该是那名副其实的天子。

    阿慈赶忙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得知的这件事情?”

    高羡道:“这件事情,我也是今日才知,但正因发觉了这件事,才教我又想起上一世的一桩事情来。”

    “上一世,我曾在无意间发现我的母妃年轻之时,曾与觉悔师父有过一段私情,彼时觉悔还不叫‘觉悔’,而是法号‘觉慧’,母后常常握在手里的那串佛珠,当中隔珠上头刻有一个‘慧’字,便是觉慧师父的‘慧’。”

    阿慈蓦地一怔,这难道便是说,太后对觉悔其实一直念念不忘,乃至临死以前也是拿着佛珠含恨而终的?

    她正在出神,听见高羡又道:“而我当初无意发现这件事后,心中一直为母亲的不轨感到十分难受,又因无处排解,便曾在私下里与陛下提过此事……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这样的事情,唯有嫡兄才可以听我诉一诉烦闷罢了,却不曾想我与他说的这些话,竟会为我招致杀身之祸。陛下只怕是担心我终有一日会知晓他的身世秘密,是以先下手为强……”

    高羡说着顿了一顿,才又郑重道:“阿慈,你可还记得审迟恒的那一日,后来回到端王府后,我在你床边与你说话时,你曾问过我的一句话?当时你问我,前一世除了那杯合卺酒,吃过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什么。”

    阿慈问:“是什么?”

    “便是在大婚的头一天夜里,陛下赐的一杯酒。”

    “陛下赐的酒!?”阿慈登时瞠目结舌,又问了一遍。

    高羡点点头:“是。”

    “那,那当日我问你时,你为何不说?”

    “当日我只是想到,这尚且只是揣测而且,而且这样的揣测牵涉陛下,陛下毕竟不同于寻常人,我怕你知道以后,若有不测会连累你,是以……”

    “是以不说?今日也是?”阿慈突然又有些怪道,“当日怕连累我,今日也怕连累我,我在你心中,莫不只是一个身外之人而已?”

    “不是不是,”高羡慌忙抬起头来,“你怎会这样想。”

    然而他一抬头见到阿慈望着他的眉眼,虽然怨怪,却也汲汲温柔。她忽又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是想要护我周全,可适才师太在我进门以前,有一句话说得也对,你我本就是要共度一生的人,自是‘福同享祸同当’,你这样撇下我一人被蒙在鼓里,纵使我度日是心安理得了,可你岂非太不讲夫妻义气了些。”

    “夫妻义气?!”高羡突然“噗”的一声轻轻笑起来。

    “不许笑,”阿慈撅起嘴道,“说正事呢。”

    “是是,不笑。”

    高羡微微抿着嘴,又伸出手,揉了揉阿慈的脑袋。

    只听她说道:“况且你我在陛下跟前,本就已是一体的了,如今只怕全京师的人也应是这样以为的,他若要是因此而对付你,我又焉能逃得掉。是以往后无论事情祸福,都不许再瞒我了,可记下了没有?”

    高羡这才温和一笑,垂了下眼点点头道:“好,王妃教诲,我记下了。”

    阿慈及至这会子,终于也将事情给理明白了。她往椅背上一靠,只觉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左右这样天大的秘密,高羡来找明尘也是对的,只是她又不解地问了句:“你与师太也说了?你重活一世的事情?”

    高羡一诧:“那哪儿能。”

    “那你如何与师太说的,你或许正是因为将太后的私情告诉了陛下,才死于陛下之手?”

    高羡微微一笑道:“高羡如何得知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罢了,随意扯个谎就诓过去了,师太自然是会信我。”

    “哦……”阿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隔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你可有想过,今日觉悔师父是与陛下谈论什么事情?他缘何会与陛下相约,且你还说见到陛下脸色铁青,又会是为的什么?”

    而这一回,高羡面上的笑容却渐渐敛了。

    他在阿慈的这一番问话里,突然间似乎感到了哪里不对。

    他的心头登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陛下既然想要永远瞒下身世秘密,为了这个秘密不被公之于众,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弟弟痛下杀手,又怎会放过觉悔!?

    过去有太后在,太后对觉悔余情未了,自然会明里暗里地护着他,可如今太后走了,那觉悔……

    高羡登时站起身来。

    阿慈被他吓了一跳:“怎,怎的了?”

    “阿慈,事有不对,觉悔师父怕将有难,我得先行一步。”

    阿慈望着高羡陡然紧张的神情,心中立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也赶忙站起身来,只道:“我懂了,你快些去罢,自己务必也要小心一些,师太与我这里,你不用挂心。”

    高羡点点头,道声“好”,又凝眉一声:“委屈你了。”

    阿慈摇摇脑袋,抿着嘴浅浅笑了一下,道:“赶紧去罢,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高羡揽过她,于她唇上轻轻吻了吻,这才出门去喊杨霖。

    ……

    这一晚,高羡在睿王府里一直等到了夜深。

    他亲自守着睿王府的后门,直至听见外头响起马车的声响,才赶紧悄悄地开门出去。

    傍晚时分,他打从白雀庵离开后,径直便喊了杨霖往大昭寺去,命他务必悄悄地将觉悔接走。可是他在睿王府中从酉时等到戌时,又从戌时等到亥时,却始终不见杨霖回来。

    高羡满心上下忐忑不定,又无法派人前去查看究竟,正在不安之际,忽然听见睿王府后门的小巷子里,响起“的的”的马蹄声和车轮子滚过石板路,发出的沉闷声响。

    他当即起身出门。

    然而眼前见到的情形,却又着实教他吓了一跳。

    只见杨霖只手驾着车,可另一只手捂着肩口。他穿着一身黑衣,虽然乍一看下瞧不大出来,但那衣上湿漉漉的,高羡一眼便知那全是血。

    觉悔此时此刻也没坐在车里,而是半蹲在车门口,正给杨霖背上裂开的伤口上药。

    见到高羡出来接他,杨霖停下马车,轻轻答一声:“四爷,人带到了。属下遇伏,因怕被人跟踪,是以来回绕了几趟才回来,晚了一些,让四爷好等……”

    “都这样了你还管我什么等不等!”高羡低声喝他。

    只是他嘴上虽在斥骂,人倒先急忙上前接了杨霖下车,又道:“你也先别急着复我,过会子自有问你的时间,眼下先看看你伤势如何?都伤了哪些地方?”

    杨霖这才接着高羡递来的手,扶着他下了车。

    他按在肩头的手仍是未松,但也打起一丝精神,颔首答道:“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不过血流得多一些罢了,觉悔师父已给我上了些金疮药,否则我也撑不到回来。”

    高羡闻言,这才又仔细看了杨霖身上那些伤。

    除了肩上被他手捂住的那一处深了一些外,其余伤口倒确实无碍。且他这会子离得近了,也才渐渐地注意到,他衣服上的血迹虽多,但也并非全是他的。

    “遇伏几人?”他突然低低地问。

    “六人。”杨霖答。

    “六人死伤多少?”

    “五死一伤。”

    高羡方又叹一口气,只与他道:“罢了,先进去吧,这里不宜久留,我有要事需与觉悔师父商议的,你也快快回去上药更衣。切记将血衣毁掉,还有马车上的痕迹,血印和马蹄车轮上头带的土,都要清理干净。”

    杨霖点点头:“是,四爷只管放心,属下一点痕迹也不会留的。不过四爷……”

    高羡刚要引觉悔往王府中去,倏忽听见杨霖这样喊了一声。

    他停下来:“怎的了?”

    只见杨霖面上有些犹豫,他迟疑了片刻,方道:“是属下无能,今夜一入大昭寺,便见那六个黑衣人要行刺觉悔师父,属下虽然护了师父出来,但寡不敌众,还是放跑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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