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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章

    常相忆双目悲悯地看着他:“不瞒你说,济儿给你下毒不但是我唆使,连他下在你杯中的化功散都是我配的。”

    “你!”安广厦骤然暴起,挥掌击向她的面门。

    常相忆一动未动。

    只听一阵叮当脆响,击到面前的手掌猛地被铁链拽住,再也前进不得,安广厦满脸悲愤凄怆,低吼:“常相忆,这些年来,我待你不薄!”

    “可是我却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儿坐上盟主宝座,”常相忆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摩挲着手指上一只黑珍珠戒指,“不过,如今看到你这般落魄,却也忍不住动了些怜悯之心。”

    “化功散既是你配的,把解药给我!”

    常相忆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瓶,托在掌心,淡淡道:“即便恢复武功又能怎样,如今的天下盟主已经是济儿了,伪君子安广厦早已伏法,即便你回到洛阳,也不外乎被囚杀或是被当做疯子两个下场而已。”

    安广厦双眼癫狂地瞪着她掌心玉瓶,眼眶几乎崩裂,徒劳地往前一蹿,却又一次被铁链狠狠拽了回去,怒道:“你们母子会下地狱的!”

    “那也是你先下!”常相忆猛地甩袖,利落地抽了他一巴掌,她掌心带毒,安广厦的侧脸即可便肿了起来,泛着可怖的黑斑。

    “且不说你屠灭河洛山庄、嫁祸弃风谷、构陷风满楼,”常相忆目光如淬了毒的刀,阴涔涔地在他脸上逡巡,“二十五年前,不归山上发生的大火,你敢说跟你无关吗?”

    安广厦仿佛想起什么惨痛的回忆,踉跄一步,目光恍惚地在地上游走,喃喃道:“我没想杀她……我明明给她留了一线生机,可她为什么去而复返?她看到那个狂徒力竭而死的时候已经疯了,她要杀我,还要杀常风俊……我们不得不杀了她。”

    “果然是你害死了长姐。”常相忆轻声说。

    安广厦抬起头:“你要为她报仇么?”

    常相忆摇了摇头:“我本该恨你入骨,可你却是济儿的生父……”

    “一日夫妻百日恩,”安广厦眸光微闪,放缓了声音,“夫人,这些年我尊你敬你,从未让任何女子动摇过你当家主母的地位,也只有你生下了我的孩儿,我对你如何,对济儿如何,你应当知晓的。”

    “我知晓,”常相忆闭了闭眼,淡淡道,“罢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终是不能看你被囚禁在此,了此残生的。”

    说完她衣袖一动,一道璀璨剑光从墨蓝色大氅中射出,剑锋一闪,势如霹雳,果决地斩向铁链。

    只听一声刺耳巨响,刹那间火花飞溅。

    安广厦觉得四肢束缚一松,铁链碎成数截断落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地怔了怔,忽地跳起来,原地转了两圈,脸上肌肉颤抖,片刻之后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常相忆收剑回鞘,微微一笑:“是的,你自由了。”

    安广厦的狂笑戛然而止,猛地回头看向她:“想不到,你居然甘愿来救我。”

    “呵呵,”常相忆摇着头苦笑一声,苦涩道,“安广厦,你对枕边人都要百般猜忌吗?”

    “你……”安广厦狐疑地张了张嘴。

    常相忆叹息一声:“这些年,说没有怨恨那也是谎言,我从一开始便知晓你对长姐念念不忘,你娶进一房又一房姬妾,她们或是眼睛像长姐,或是性格像长姐……每个人身上都有长姐的影子。”

    “庸脂俗粉而已,怎比得上相思的绝世风华,”安广厦声音放缓下来,“虽然你们姐妹并不相像,然而你捣药时的样子,却像极了她。”

    “是吗?”常相忆低头,唇角微不可见地上翘,勾出一个阴冷至极的笑容,她重新抬起头,将掌中玉瓶丢了过去,淡淡道,“离了这英灵冢,你下一步有何准备?”

    安广厦一把抓过玉瓶,想都没想,颤抖着双手倒出两丸丹药,一把塞进了嘴里,哈哈大笑两声,攥起了双拳:“我自然要夺回盟主之位,济儿这孩子被你宠坏了,连生父都敢流放,他也真是胆大包天!”

    “愚蠢!”常相忆冷斥一声,“济儿是我一手扶上盟主宝座的,岂能由你把他拉下来?如今整个盟总都被济儿收编,你的心腹已经全被清洗了,你无人无马,只怕还没踏进盟总,就已被就地格杀。”

    知道她所言非虚,安广厦喘着粗气:“不,我还有万鬼坟,谁说我无人无马?我麾下还有千魂万鬼!”

    “装神弄鬼算什么好汉?”常相忆道,“安广厦,多年夫妻恩情,我奉劝你一句,不要以卵击石,我放你出去,可不是为了让你与我孩儿为敌的,你若聪明,便寻一个僻静之处,安度晚年,别忘了,你那残缺的心法可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心法……”安广厦骤然想起自己这一切劫难的起源,神情恍惚而狂热地呢喃,“对,心法……只要我得到完整的且共从容心诀……”

    常相忆嗤笑:“你可真像一个疯子,呵呵,我对你也已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敛了敛披风,转身,仪态雍容地走出佛堂,一辆装点豪奢的马车静静地侯在英灵冢外,她伸出手去,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车中。

    春寒料峭,邙山之上更觉阴寒,车内烧着暖炉,萦绕着淡淡药香。

    忽地车外一阵疾风刮过,婢女撩起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轻声道:“是安广厦,他向着东边去了。”

    常相忆微微一笑,坐在一张厚软的狐皮垫子上,拿签子挑了挑暖手炉上的孔眼,眼角挑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医绝常相思,毒绝常相忆……我可没有长姐那样的好脾气。”

    安广厦逃出英灵冢的消息不出半日便已经送到了客栈中,钟意环顾四周:“你们怎么看?”

    乐其姝冷笑一声:“我看他是蠢,娶了个毒绝放在家中,还不每日三炷香地供着,恐怕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或许他真当自己魅力无边,连毒绝都能征服,”金缕雪晃着杯中酒浆,娇俏地讥笑,“这些蠢男人,下边儿多长二两,脑中就要少长一斤。”

    “……”钟意等人齐刷刷脸热了起来。

    乐无忧疑惑地问:“常夫人既然恨安广厦,为何不在英灵冢直接杀了他?”

    “那老杂毛的命是安济保下来的,她若给杀了,岂不平白增加母子之间的隔阂?”乐其姝道,“再说,一刀了结性命哪有一点一点摧毁他的信念、看他绝望而死来的痛快?”

    金缕雪点了点头:“杀人不如诛心。”

    立春之后,天气便一日暖过一日了,待过了惊蛰,雨水渐渐多了起来,一场沾衣不湿的杏花雨过后,官道上草色青青,一辆马车自北往南地缓缓驶来,仿佛并不急着赶路,车夫哼着小曲儿,手里拎着一条发了三根细芽的柳枝权当马鞭,漫不经心地半天抽两下,拉车的竟是一匹马和一匹驴子。

    “心有灵犀近来是不是胖了?”乐无忧倚在车壁中,嘴里叼着一根枯草,随马车的晃动摇头晃脑。

    “是吗?”钟意撩起窗帘往外看去,附和,“阿忧眼力果然卓绝,仿佛确实丰腴了些,看来那些上等草料没有白吃。”

    九苞一口血差点喷出来,扬起柳枝轻轻甩了一下驴子的屁股,没好气道:“瞎子才看不出胖了呢,没准是怀上了。”

    钟意和乐无忧齐齐惊呆:“什么?”

    “哼,这货整个冬天在马厩里欺马霸驴,不知道糟蹋了多少良家马驴,”九苞控诉,“离开客栈的时候,掌柜的拉着我差点哭出来。”

    “阿弥陀佛,”乐无忧呼了一声佛号,心疼地看着驴子的肥屁股,“若真怀上了,那可怎么办?也不知是哪个登徒子的野种,唉唉唉,我的大美人,你真是让老夫操碎了心啊。”

    钟意善解人意地说:“不怕,待我们到了天阙山,漫山遍野都是嫩草,怎么也养得起它们孤儿寡母……”

    一直坐在车里闭目养神的乐其姝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九苞,以后做菜少放点儿盐,看把这两人给咸的。”

    九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乐无忧道:“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虽然心有灵犀是只驴,但它可不是普通的驴,孩儿重返江湖这么长时间,它对孩儿可一直是不离不弃,你看,阿玦醋性这么大,都心甘情愿认它做大,自己做小……”

    “……哎?”钟意愕然。

    “儿啊,你是不是傻?”乐其姝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你都不离不弃了,居然没看出来那是头公驴?”

    乐无忧表情一下子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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