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花
今剑一直在门口守候着, 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 先是笑了出来, 然后笑容很快就消散了。因为清少纳言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而他明明出发时是乘车的。
华丽的十二单衣就这么拖在雪地上，清少纳言只穿着足袜，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明明很慢, 却给人感觉是用了全身的力气与意志在走。
今剑的身体已经比思考更先一步了, 他飞奔了过去, 在看到他的时候，清少纳言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今剑抱住了他，就像抱住了一片雪花。
太冰了。
这时候，今剑才发现，清少纳言浅茜色的衣服上, 那格外鲜艳的色彩, 是被鲜血濡湿扩散开来的痕迹。
滴答，滴答。
鲜血从清少纳言的指尖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在雪地上溅成了一朵朵梅花。
“我回来了。”
靠近他的耳边，清少纳言轻轻地说道。
不, 不要，不是这样的。
今剑的耳边一片轰鸣, 他抱紧了清少纳言, 层层叠叠的单衣在他手臂的紧箍下翻出了深深的褶皱。
只是, 抱住了一片雪花, 并不是就拥有了这片雪花。
雪花真美啊。
躺倒在房间里，清少纳言面前刚刚好就是庭院里飘落的雪景。
好像回到家里的话，就会很安心呢。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哭过了，小乌丸，还有三日月宗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哭的样子啊，在告别的时候，就不要哭了呀。”即使想大声地说出来，可是清少纳言发出的声音只能是细小而无力的，“虽然想这么说，可是，即使是我，也会忍不住流泪呢。”
明明这具身体已经无法流出眼泪了，可还是有液体顺着脸颊滴落了下来，原来是血呀。因为已经无法产生泪水，只能用血来替代了吗
不舍，这份无法从内心里面移除的不舍。明明对未来都许愿了美好的光景，还想和身边的人再度过数不完的时光，自己的生命就戛然而止了。
小乌丸只是放纵了自己的泪水淌下，声音还极力地保持着平稳，“清少纳言，你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
“想做的事情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呢。我的死亡，已经成了定局了。不用再去追究与轮回我的死亡了。你们是我的剑，但并非为我而活。能和你们缔结缘分，我真的，真的非常高兴。但是，我和你们的缘分，到此结束了啊。你们的未来还有很长，除了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优秀，温柔的人，未来还会有很多快乐的事。所以，接下来的路，就请你们挺起胸膛走下去吧。”
“很感谢您一直以来都很感谢您即使是最终的教诲也好，谢谢您，主君。在您身边我明白我应该保持着怎样的内心，把自己放在何种位置，即使是我展露出了少许的迷惘，您也会为我拨开眼前的迷雾。”三日月宗近眼中是笼罩了烟雨的明月，“主君，人的一生就如同空蝉一般。在我心里，您并非死去，而是身在人间的辉夜姬回到了月亮上啊。您现在的面容，仍如初见时一般美丽呀。”
“回到了月亮上吗或许是这样呢。你们也是一样的哦，一直非常得美丽啊。”清少纳言将目光转向今剑时，今剑的神情，就好像是要追随着他而去一样，“今剑，我很开心哦。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你就成长为了出色的样子，即使不依赖我，也能独立地去面对各种状况了呢。所以，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教导，你的存在，就是我与你相处的记忆的证明啊。即使我看不见了，可是我还是希望今剑你的未来，是快乐而明朗的啊。”
“清少纳言，这就是你的爱啊。因为你爱着我们，才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语。一想到初为人身的十几年，能待在你的身边，能拥有这段记忆，吾就高兴得不得了啊。吾没有遗憾，清少纳言，你给吾带来的经历，是完整而又美丽的，所以你告别的时候，也不必遗憾。”
小乌丸紧握住清少纳言的手，仿佛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一些力量给他。
“主人”今剑的身体不自觉地抽搐起来，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他带着浓厚的哭腔喊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回来吧。”
他所祈求的，究竟是清少纳言，还是神明呢
“你现在一定是很痛苦吧，时间会抚平心中的创伤，这是我无法做到的事情。抱歉了，今剑。”清少纳言发出了一声叹息，“兄长大人，我的后事就拜托你了。让我以清原相叶开始，以清少纳言结束吧，也算是善始善终了吧。至少比我以前所想象的结局要好呢。”
困倦，脱力再一次向清少纳言袭来，他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宁子皇后我去远行了吗啊，果然还是不行呢。就告诉她，如果她还是思念着我的话，就看看我写给她的文字吧。那些快乐轻松的瞬间，是我所拥有的在宫廷中让我心动的每一段回忆呀。”
真是可惜呀，我以为我还能再陪伴她一段时间的，宁子皇后最伤心的时候，不是我无法陪在她身边，而是因为我的离去呀。
“告诉藤原时平，如果他找到了一个他愿意诚心相对的女子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还有安倍晴明如果他恢复了记忆的话，就告诉他，我不生他的气了，他是阴阳一道的天才，我不会否定他的决定”
清少纳言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他的眼睛合上了，再也没有睁开了。没有丝毫痛苦与挣扎的神情，他看上去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雪还在下着，庭院里一片寂静无声。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默着，等着清少纳言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寂静持续着，渐渐演变成了泪水砸下的声音。
“我喜欢你呀，主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时间越是流逝，今剑就越不敢对主人说上“喜欢”二字。因为，那两个字，由一开始的坦荡变为了后来的羞耻。
曾经，在离岛的时候，他对小乌丸说，他对主人的喜欢，是他想要守护主人和主人喜欢的人。可是，慢慢地，他只想要守护主人一个人。
没有人配得上主人，而他，更配不上。
这不是出于自卑，而是如果今剑想要同时将这份被珍视的感情回报于清少纳言时，他只能这么做。
只因为自己喜欢着主人这种理由，是不能理所当然地想要从主人那里得到这种感情的回报。这对教导他成人的主人，实在是太不尊重了。
因为仰慕，尊敬着主人，才应该与他保持着距离。让主人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放弃他们，不必为他们做出牺牲；使主人不用为他们耗费心力，温柔地抚去每一丝伤痕；可以让主人在岁月不公平的流逝中不必伤感。
让主人将他们看得轻一些，再轻一些。
这样的话，就好了。
主人，高雅，温柔，正直。
这份喜欢，我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主人的确是爱着他的，即使这份爱意比对其他人的还要深厚，但是这份爱意，他也同样施舍给了小乌丸与三日月宗近。
面对教导他成人的主人，今剑无法做出丝毫僭越的举动。
可是，一看到他，就会喜欢得不得了啊。
在无法抑制住这种情感的时候，今剑就会跑到无人的山上，或者对着古井，又或是把头埋在水里，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面对山大喊的时候，山会给出相同的回应；对着古井大喊时，古井会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面庞；将头埋在水里时，只要一张口，水就会灌进去。
可唯独面对清少纳言的时候，这是一段永远无法得到回应的感情。
因为他永远不会开口。
这就是他对主人的喜欢，对主人的爱。
“雪越下越大了呢，我还记得很多年前的这时候，你给我送来了我在心里一直想看的梅花呢。”即使外面很寒冷，宁子皇后还是掀开了垂帘，“明天就是朱雀天皇宣布大事的时候，你也会来的吧。我今天才知道我怀了第二个孩子，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呢你也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你，我就高兴得仿佛春天已经来了呢。所以，这回请你回到我的身边吧，清少纳言。”
“小白，如果我再去拜访清少纳言的话，会不会有些唐突呢”
“不会的，小白想清少纳言大人一定也会想见到晴明大人的”
“这可是我遇到的最大的难题啊，怎样才能打动你的心呢清少纳言。”
观赏着同一片雪景的藤原时平，眼中显露出了一些温柔的神色。
历史是什么
如果将这个问题让清少纳言再回答一遍的话，他也会给出相同的答案。
历史是一条不断流淌的长河，而其中闪耀着的人和事，所留下的光辉，会一直照耀到后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