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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战约一事,自少时成名起,林长萍已屡见不鲜了。大破魔教的武林新秀,泰岳派掌门的得意门生,这些名号,虽是虚名,却往往为旁人所介怀,以至于切磋难免,常常坏了门规与人比剑。只是如今年长,再不似少时一般意气相争,此时面对后辈的锋芒,林长萍只是道:“此行行程紧凑,徐少侠之邀恐怕不能尽兴,若他日林长萍再赴华山,少侠还有此意的话,在下自当允诺。”

    不虚不实的一句婉拒,让徐折缨没说话,一双黑眼睛坚韧得很,大有不答应就强打的气势。这种初出茅庐无所畏惧的决心,让林长萍有些恍然,曾几何时,十五岁的自己走上直阳宫的时候,是否也是这番自负傲慢,刚强骄傲。

    “英子,脾气收一收啊。”何景孝打了一下徐折缨的后脑,“你要是怕他不来华山,大可以去泰岳下战帖,我们华山的人,何时得胜都无妨。”

    何文仁眯了眯眼睛:“得胜?林兄你说,上次你同这人对打,赢的是谁?”

    林长萍笑道:“景孝兄尚有进益余地。”

    三人说笑,冷不丁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凶狠叫骂:“小二!换一桌热的饭菜上来,都凉透了怎么吃?”

    店小二搭着手巾走过来瞧一眼,呷了一声:“这不都温着呢。”

    司徒绛横眉倒竖:“这也叫温?又不是你吃!还怕不付饭钱不成!”

    医仙态度恶劣,与店小二三言两语一声比一声高,客栈里人人侧目,林长萍只好走回去给了银子,打发了小二再去厨房换桌酒菜出来。场面总算冷静下来,司徒绛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喝着碗里的茶水不言语。

    何文仁侧头一瞥:“林兄交友越来越宽泛了,起先眼拙,还道是位美娇娘相伴,打定主意要去同师妹们细说呢。”

    司徒绛如今仍是出城时那副打扮,又披头散发面目模糊,若不说话,的确容易被错认成女子。林长萍道:“文仁兄误会,这位先生医术奇绝,是同行之人,如此装扮,实在说来话长。”

    何景孝点头:“既是长萍友人,自然是正派之士了。”

    “却也未必。”徐折缨抱剑而立,看着司徒绛一脸轻蔑,“此人刚才因小小口角便歹念下毒,若非阻拦,恐怕邻桌孩童此刻已然毒发了。”

    司徒绛转了转手中的茶碗,看也不去看他,只顾自嗤笑了一声。

    “有甚可笑?”

    “哼,本医言笑自由,你能奈我何?”医仙方才受着冷落,觉得被拂了面子,对徐折缨是没什么好声气儿的,“本医若想下毒,就是相隔千里,也有办法做的神鬼不知。若那碗中真有毒酒,你以为凭你气指所发,会快得过堂中某人?”

    司徒绛此言的确不是谎话,他在酒中下的只是泻药,倒不是他心善向佛了,而是随行药材本就不多,制不出什么奇宝来。况且有林长萍在,那小儿怎么可能喝得着毒药,不过是腹泻折磨,司徒医仙那是在让他长长记性。

    然而徐折缨怎会相信,两人针锋相对,气氛委实僵硬,林长萍无奈出言:“确非毒酒,徐少侠但请放心。只是前话还是不提,趁着饭菜还未上齐,不如再叫几样,一道同桌吧。”

    司徒绛坐着笑了笑:“同桌?林大侠倒是看看,这里有几个位子?”

    一案四椅,有一把座椅还被医仙拿去搁药箱了,何景孝了然地摆了摆手:“我们便去别桌吧,反正今晚在这里投栈,若想叙旧也不在一时,等长萍恢复原貌,我同文仁一起恭候。”他顿了顿,还是破功道:“当前模样,可真有些想发笑。”

    “……”

    轻雪送河湖,一岸夜明灯。

    县城虽小,却比长安多了几分安谧淳朴,司徒医仙倚窗而立,看着楼外一片光点般的万家灯火,连吹在皮肤上的冬寒夜风,都仿佛是从遥远记忆中蜿蜒而来。楼底下的客栈雇童仍在擦杯洗碗,挽着裤腿赤着脚,一边被店小二厉声呵斥,一边哆哆嗦嗦地打颤舀水。司徒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摊开手掌瞧了瞧,这双手除了研药制丹,果然做不了其他粗俗活计,皮脆苍白,可不正是天生享乐的命?

    雪絮飞散,他伸手拉过窗闩,感觉到冷似的,把眼前的木窗阖了起来。

    一室安逸,屋子里放了暖炉,显得格外温暖。林长萍正在里间穿衣束带,倏忽然被外面的敲门声惊到,走出来将门一开,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司徒医仙。

    “这么吃惊做什么,”司徒绛一袭白衫,斯文清雅,大似悬壶小楼那日所见模样,“林大侠的记性可真差,难道忘了割下的鬓发,立着的誓约了?”

    林长萍不解:“并未忘记,在下自然守诺,只是先生半夜来我房中,与誓约又有何干?”

    司徒绛将门一推,自顾自迈了进来:“林大侠这是明知故问么,本医被人追杀,夜间偷袭最是便捷,怎可独自一人居室,让敌人有机可趁?”

    “先生若是遇险,高声呼救便是,在下毗邻而居,必然不会让先生受伤。”

    司徒绛漫不经心地解下外袍,往架子上一丢,便在榻上坐了下来。

    “林大侠,你知道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么。”他斜靠着望向林长萍,把手掌比到喉间,“只消在脖子上轻轻一抹……呲得一刀,连声音都不会有,眼睛还睁着,血却溅干了。等你听到呼救声响,也不过是店小二见尸慌张,本医死了,你此行岂不是白费?”

    林长萍顿了顿:“……先生今夜,有些……”

    说不出具体感觉,只是司徒绛神情淡淡,一张脸孔少点往日调笑表情,似乎显得松乏许多,林长萍摇了摇头,将房门合上,道了声便依先生所言,算是作罢了。

    换了衾被,熄了灯,又因为医仙嘲讽的一句“又不是女子,林大侠何必矫情避嫌,一榻足以二人共寝,本医让到里侧便是”,接着两人同榻便于守卫之由,似乎也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炉火微熹,林长萍掀被躺下,佩剑放在床沿,离枕畔不过咫尺。司徒绛在黑夜中看着那个背影,心里笑着这木头真是好骗,说怕追兵他还真信。医仙伸开手掌,在靠近他的半空停了停,与想象的毫无偏差,这温度隔着衣料,仍然散发着特有的气息,温热地扑散进他的掌心里,像明火一般似乎永远不会枯竭。

    司徒绛畏寒,以往在匿仙楼的时候,满楼必定炉火旺盛,室内熏遍暖香,与秀丽佳人在温泉欢爱更是必不可少的情调。饕足的生活过惯了,面对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亡命路途,让司徒绛总算记起了冬日的肃杀是如何模样的,他撑着手臂向林长萍看去,对方呼吸清醒,还未入睡,医仙眯了眯视线,啧了一声,一翻身裹紧了被子闭过眼去。

    ……

    白雪纷飞,视线里景象模糊,只觉得冷,冻进了身体里般,从骨髓里发着疼。

    “小畜生!收留你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两只手是废的啊?”

    一名粗矮男子站在马棚外,冲着不知是谁嚷骂了一声,接着走进去狠狠踢了一脚。被踢中的是一不知男女的孩童,那小孩瘦小干瘪,许久未洗的头发乱糟糟黏在一起,衣服褪得已经瞧不出颜色,灰蒙蒙一层,漏风似的贴在身上。

    “叫你来洗马,居然敢在这里睡觉偷懒!”顺手抄过钉子上挂着的马鞭,男人动作娴熟地往下挥去了数下,“小畜生!真是小畜生!”

    暴虐是一种兴奋,任意久了便会上瘾,听着这鞭声,倒像是一种催眠,身体是麻木的,唯有记住了寒冷和困乏。也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声音忽然都戛然而止,万籁俱静,灰暗的天空中仍然是持续不断的落雪。只是眼前的沉厚雪地上,开始不紧不慢地渗透出一滩红色的,温热的液体,往下看着,不断看着,仿佛要一直延伸到脚下来。

    恐惧,像是要被弄脏一般龌龊。

    就在此时,马棚中走出了那个小孩,他溅了半张脸的鲜血,手上抓着血肉模糊的一枚钉子,虚无缥缈地往雪深处走去。

    视线暗了起来,冷变得麻木之后,便是饥饿,疯狂的饥饿。

    落雪的尽头到了,是一处青灰色的墙角,眼前砸下一只破碗,上面扣着一整块发酸的剩菜。

    “小鬼,还想吃就跟着来,洗碗总会的吧。”

    下意识想说不,但是那个小孩已经把剩菜剩饭抓着往嘴巴里塞去,仿佛饿得要吃人一般,抱紧了破碗一边狼吞虎咽地吞食,一边被拽在雪地里一路拖去。

    破碗被扔走的时候,那小孩抬起了头,什么都是模糊的,惟有左眼下的一枚朱砂红痣,还在妖异地绽放着。

    他冲着自己笑。

    “……!”司徒绛睁开眼睛,满背脊的冷汗阴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急促着呼吸。他快速看向身边,林长萍已经睡熟了,放下了防备,不知什么时候已转过身来,朝着自己一侧沉静地均匀呼吸着。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司徒绛终于在现实中回复过来,长舒了一口气后浑身一懈,脱力地瘫在床榻上,有些发怔。

    陈年往事,像是前世的记忆般不真实。如果没有逃亡,没有远离象征着富贵的长安,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想起来饥寒交迫是什么滋味。但这林木头却如此好命,师门学艺,感情笃深,还兼负江湖盛名,好友知己一样不缺。

    司徒绛笑了一笑,像是发狠似的,往身边人的衣领上用力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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