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书库>萍侠外传>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默认背景
18号文字
默认字体 夜间模式 ( 需配合背景色「夜间」使用 )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由于昨天没有顾上,削好的竹条果然很多被弄断了,就连已经编得差不多的底座也不知何时被踩折得不能再用。林长萍虽然可惜,却也只能拿着锉刀重新打磨,司徒医仙抱臂而立,稍一屈指,刀柄就被气流打得掉落到了地上。

    医仙的主张是编织工夫太过费力,他反正不急用,以后闲来慢慢再削。林长萍见他的确无甚所谓,便也只能作罢,将多余的竹条归置了。

    走出屋外,司徒绛拎着已经初具模样的破损篓底,闭了闭眼睛,扬手将它丢进了下坡的河沟里。

    “好久没吃鱼肉,你说清蒸还是红烧?”

    医仙开起菜单一向毫无章法,不过厨房里有点味儿的也就只剩晒好的小鱼干了,在这种雨天里反而闹得都是腥气。想着的确很久没抓过新鲜的活鱼,林长萍点头:“那我待会去河里看看。”

    林长萍一走,没有一盏茶的光景,司徒绛撑过伞,往隐蔽的山坡方向走去。

    药方意料之中的有效,这次的酬金是一颗皇家都不多有的夜明珠。司徒绛看过后盖上盒子,确认货真价实,星纹会意地往前一呈,却不想对面那人微微蹙眉,朝前摆了摆手。

    “以后贤王的酬金,不用直接给我,你负责收着。”

    她连忙低头:“如此贵重之物,星纹恐有不当。”

    “叫你拿你就拿着,这么多舌作甚!”

    星纹顶着火气接了下来,拿眼角扫了下自家主上的手腕,果然没见到上次赏赐的龙涎链。这么精致的物什都没上身,眼下这颗笨重的夜明珠,镶在哪儿都打眼,可见更加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次的脉相。”

    星纹忙将袖中的暗囊打开:“看脉的是李太医,王爷特意轮流安排,防人看出破绽。”

    “本医的方子,谁那么大本事能看出破绽?”司徒绛又顺嘴骂了一句,伸手接过,展开来仔细看了会儿。

    不出片刻,他放下丝绢,拿了递上来的纸笔,快速在白纸上走笔完毕。

    “剂量大一些,有点恶化,原先的药引压不住了。”

    “那陛下岂不是……”

    “呵,难道不是正巧落中王侯下怀?”

    “嘘!主上,”星纹压着声音,“即使是在此处,也要注意言语谨慎啊……!”

    “你咋呼什么?派来几双眼睛,本医心中有数。王爷贤孝,又有重金赏赐,本医必然不会让龙体有损,就照这方子来,若是不行……”医仙笑道,“自然也有不行的办法。”

    星纹总觉得脑袋扛在肩上越来越不稳当了:“主上医术绝顶,千里下针也能不差毫厘,属下等只有五体投地的份。不过天子金躯毕竟特殊,那些太医院的老眼昏花哪有主上看脉入木三分,病势恶化,保不齐是他们那一环出了什么差错,依属下愚见,不如主上亲自回趟京畿,也好全力发挥,不至于如今这般束手束脚。”

    司徒绛嗤笑一声:“这马屁哪学的,有点长进。”

    “主上谬赞,皆是星纹肺腑之言。太医院连千贝的气味都辨不出来,如何能够信得过?贤王亦是如是说,‘先生医术独步天下,果真离不得’。”

    医仙大笑数声,自是不言。

    过了一会儿:“主上,不少姐妹们已迁往飞鸾宫了。”

    对面淡淡的:“嗯。”

    星纹张了张嘴,视线落到面前空荡荡的手腕上,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司徒绛回去的时候特意绕到后山,挖了几株草药以作伪装。雨下得差不多了,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线将断未断地打在伞面上,溅起短暂的雨脚。

    早有一个人等在屋檐下,身边的木盆搁在石阶上接着雨水,两条肥美的活鱼挤在盆里,慢悠悠地摆着尾巴。

    他想,在几个月前,他一定想不到林长萍会连屋檐水都不肯浪费,他也想不到,这个人会守着两条鱼在家门口等他,就这么静静坐在阶上,放空着表情。随着脚步的靠近,林长萍回头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神采变了变,从地上站了起来。

    司徒医仙收下伞,把草药放到架子上,笑着向下瞥了一眼:“肉质鲜活,是我喜欢吃的?”

    林长萍点了点头:“刚巧抓到。”

    “两条都是,的确很巧。”

    “……”

    医仙宽厚地没有接下去,只伸手把人一搂,面对面地给抱住了。

    “你身上好潮。”明明是快被体温烘干了,那个人淋的雨。他用力嗅了嗅,脸颊贴着对方裸`露的脖颈,抱得更加紧了,“一条清蒸,一条红烧,皆大欢喜……”

    林长萍被他像说情话一样耳语着,视线盯着木盆上砸起的水花,慢慢把手臂放到了司徒绛的背脊上。

    院子里的花草开始被遗忘打理。

    那个人忽然变得喜爱练剑了。清晨起来,看到的第一眼风景,便是熹光里的那一抹新绿。

    司徒绛不得不承认,这幅模样才是他最初惊艳的那个人,如果没有这样的林长萍,也就不会有那么深的执念,和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他没见过比林长萍更熟练用剑的人,那每一步的出招看似飘逸,却饱含力量,仿佛扎实练武的一朝一夕都蕴化在了这些剑招里。司徒绛足够相信,即使那个人哪天失忆了,他都能毫无差错地将这些招式演练出来,因为它们早已渗透进骨血里,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背身,收剑,剑刃的光在封鞘声中慢慢合拢。

    医仙忍不住拍手:“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么好的身手,绝迹江湖,当真可惜。”

    林长萍仰头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呼吸平复了一会儿:“武林中每年都有优秀新人,早晚会赶上来。”

    “新人,就像华山派那样的?罢了吧,站到树上怕是连剑都拿不稳。”

    “徐折缨虽急功近利,但少年心性沉淀之后,凭他资质,将来应有一番作为。”

    医仙本意并非特指,但是林长萍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当初陵都岸边,那两个人刀剑脉脉你来我往的暧昧劲。林木头显然是对姓徐的颇有印象,司徒绛皱了皱眉:“本医差点忘了,你与华山派亲近,都差点做了他们的小师弟,难怪护得这样紧。”

    这句话说得算不上好听,林长萍前胸后背都是汗,看着远处清清爽爽,只是兴起一观的司徒绛,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可笑。

    看他不应答,司徒医仙问道:“不后悔么,何文仁这会子都在华山了,你没有后悔?”

    后悔,他有没有后悔,林长萍知道对方不会看不出来,但是被这么问了,他又不想轻易地就作出否定的回答。

    “默认了?”虽然是问句,但是司徒绛的语调却像是在认定事实。

    林长萍有些惊讶地看过去:“不是。”

    很快地,他又补充道:“我没有后悔。”

    几步路外,司徒绛的表情并没有因此释然。他长久凝视着林长萍,仿佛是在辨认句子里是不是有弄虚作假的缝隙。

    末了,他平静地说道。

    “后悔也没关系。”

    司徒医仙自知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以前给酒肆打杂做小工,因为个子小拉不动车,一整车货被掀了个粉碎。他自然被罚了,在酒窖里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与他一起受罚的还有下一班送货的伙计,那人倒没有摔了货,但是被告发偷窃,床铺下一搜人赃并获。

    “呸!是你干的吧?不然没人知道藏东西的地方!”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让同屋的司徒绛发现了,不仅发现,他居然还去向人告发。

    “说的好笑,难道是我逼着你去偷的?”司徒绛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出来。

    那人恨得咬牙切齿,娘的,对你有什么好处!神经病吧你!

    哈……只是让老板看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反正别人也是一样脏,他没什么好觉得丑陋的。司徒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行事方式,他还记得他跪在那里,因为有了边上这个罪责更重的人,他跪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同样的,林长萍也应该去后悔,他应该去幻想投靠华山,去自私地追求未竞之志。这样司徒绛就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愤怒,不会在被看到龙涎链的时候感到心虚,不会仿佛害怕一般踩烂那半个竹篓,更不会闻着河里带来的雨气,不受控制地胸口发胀。

    这种心态固然是矛盾的,何文仁在的时候他不想做输家,但真的赢了,他又觉得烫手。林长萍不肯去长安,不止一次地,是那个人拒绝了他,但凡流露出一丁点的心猿意马,司徒绛就不需要有愧疚之心。

    可是他却说不后悔,像是急于剖白忠诚,回答得没有犹豫。

    夜间醒来身畔一片冰凉,这种情况最近越来越变得频繁,林长萍用内力冲开穴道,想了很久,还是坐在床榻上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要事先有所戒备,司徒绛的点穴并不深,他如果想凭轻功跟踪,也有把握不会让对方发觉。但是这么做并没有意义,就像清晨练剑一样,会有一种难堪的羞耻感,默不作声地滋生。

    有些选择,并不会像司徒绛安抚的那般,皆大欢喜。

    他在黑暗里又坐了会儿,听到嗤得一声,门口骤然亮起一盏灯火。

    似乎又下雨了,因为那个人的斗篷摆沿,还在不断滴落着水珠。

    “为什么不跟着我?”

    “……你只是起夜罢了。”

    他望着他:“外面冷,所以我又回来了。”

    “嗯。”

    长久的沉默,如果林长萍揭过不提,那么第二天依然可以相安无事。就像一道攻击袭来,打到的地方却是软绵绵地,迟钝地向后避让,连喊声痛都没有。司徒绛不想再面对这种模棱两可的得过且过,五年,十年,用一个破竹篓困住他一生,放弃明明可以两全其美的飞鸾宫不待,在这里吃一辈子霉烂的鱼干?

    他只问了最想问的:“到底去不去长安。”

    这是个冲动的决定,在竹林里听着星纹描绘飞鸾宫的瑰丽,皇帝一蹶不振的脉相,贤王送来的酬金……胸口升腾起无法言喻的烦躁。他想见那个人,想去享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告诉他匿仙楼的太液池,到了夏天会长满莲萍。在金钱面前,司徒绛第一次被情字占了上风,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情绪让他回到了小屋,而林长萍果然醒着。

    “你那些仇家在王权面前也不成气候,飞鸾宫很安全。”

    若助贤王登上皇位,等到封侯拜将,武林还有何惧。

    他看着林长萍,觉得一切终于顺理成章,他让步,愿意接纳他,只要林长萍点个头,就有取之不竭的财富。也许司徒医仙做不到只取一瓢饮,但是他想,他不会有厌弃那个人的一天。

    他等着,寂静的空白里,都可以听到窗外的细雨声。

    “不,”林长萍道,“我不想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 上一章 给书点赞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