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这回的广交会，照例是本省参展商都聚拢在一起，一条通道，两边摊位都是打过照面的人。按照钱国安的话说，“都是熟人”——他乐得自在，第一天布展，就东家走走，西家串串，但只要见赵晓红自己动手，还是会跑回来，帮她搬运，布置展位。赵晓红给他一个白眼。
钱国安笑嘻嘻。
第一天布完展，已是黄昏。
本省展团团长提议，大伙一起去吃顿晚餐。大伙一起走出展厅，二十来人，颇大的队伍。
展厅外是宽阔的广场，落幕的夕阳。
再往外是围栏，围栏外的绿枝上开了花，阵阵沁香。
赵晓红想：广州总是这样，秋天来的时候有花，春夏之交来也有花，仿佛一年四季常开不谢似的。听说元月更有热闹的花市，可惜紧连着过年，没有机会过来。
大家集体去吃海鲜，是团长的提议。
广式海鲜做得清淡，讲究生鲜原味，但往往熬起粥来，却又浓稠回味。
众人边吃边聊，免不了推杯把盏，喝的是本地啤酒——不用说，钱国安消耗的空瓶，数一数二。许多次他喝高兴了，站起来一只脚跨在凳子上，仰脖吹瓶。
一开始赵晓红还提醒他，吃海鲜最好不要喝啤酒。钱国安问她为什么，她说尿酸高。
钱国安会她：“那是什么东西？”
赵晓红想想，她再劝，他也不会听进去，便没劝了。
她舀碗里的粥，刚好看到勺子里的瑶柱，突然心想：我刚才为什么要关心他。
竟有两分懊恼。
赵晓红微微侧首，上首方有一女子，穿着漂亮却又得体的红裙子，发尾绑了一条丝巾，既符合这个时代的复古，且放到二十年后，也不过时。
女子描了眉，涂着红唇，有修长的天鹅颈。她纤细的五指托着酒杯，与席上一群男人碰杯，喝酒，千杯不醉。
赵晓红注视着女子——是她这回来参展新认识的，本省省会原贸易部门的女主任袁萍，年纪轻轻，名牌大学毕业，还有留日经历。今年改制，没有什么公务性质的贸易部了，成了万针股份有限公司，女主任摇身成为女董事长。
赵晓红很关注袁萍。
不是因为袁萍擅长酒席间的左右逢源，而是这家万针公司底子雄厚，收购了不少国有改制的厂子。
据赵晓红所知，她所在市的三毛和四毛，都已经合去万针了。
这家公司与雪绒花业务最为相似，客户群几乎百分之百重合，是雪绒花完全无法忽略的竞争对手。
今天，赵晓红试着和袁萍聊了聊，抱着交流学习的态度，但她感觉，袁萍这个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很礼貌，很温柔，但却总觉得有竖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两人中间。
例如，袁萍和赵晓红聊天，热情主动，聊了快一个小时，但聊完赵晓红冷静回味，其实无论是万针还是她私人的信息，袁萍滴水不漏。
赵晓红正注视着，忽见袁萍回了头，举着酒杯，对赵晓红说：“赵总也来喝一杯。”
这话来得突然，毫无防备，赵晓红一下站起来：“啊？”
“喝一个！”
“喝一个！”
酒桌上喝得半醉的男人们起哄道。
袁萍低低下巴，笑起来眼角下弯，既甜美又妩媚：“就没看过赵总喝酒。”
沉默数秒，赵晓红笑笑，解释道：“我不能喝酒，我喝酒上脸。”
袁萍说话很有节奏感，嗲嗲的：“喝酒上脸就是能喝，赵总肯定海量。”袁萍说着伸出白白的手腕，亲自去拿啤酒，边拿边说：“来，我先跟赵总喝一个。今天呐，我跟赵总聊了聊，特别投缘，就像姐姐妹妹一样。”
她笑嘻嘻给赵晓红开了一瓶，又给自己开了一瓶，将赵晓红那杯递给赵晓红。
不知道为什么，赵晓红正对面望着袁萍的脸，这个时候了，她心里冒出话竟是：古人说得对，“伸手不打笑脸人”。
赵晓红还没行动，已经有一只宽厚的大手抢过本该属于她的啤酒瓶。
“她不能喝，我帮她喝了吧。”钱国安说得干脆。
他这一接不要紧，团里是有些人晓得赵晓红离过婚，晓得钱国安虽然是员工，但却对赵晓红有意思的，难免互相望望，偷笑起来。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借着酒劲，喊起来：“这还没到结婚办酒呢，就开始维护老婆了！”
“什么结婚别瞎说！”赵晓红说。
钱国安却听得耳顺，脸上不可抑制地漾起笑意。
几个跟他关系好的男的，见他笑了，立即起哄：“嘘——什么时候结婚？”
“回去乐乐该喊爸爸了！”
这话听得赵晓红脸色惨白——说实话，她虽然对钱国安的印象有所改观，但他绝对不是她的恋爱、结婚对象。
她心里有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钱国安却转身，冲那几个起哄的人张狂的喊：“到时候了哥通知你！”
这话有点刺激赵晓红，让她愈发尴尬。她伸手想从钱国安手上夺啤酒瓶。
钱国安力气大，死死握着，回眼凝视她——那一双男人的醉眼，微泛红光。
夺不过来，赵晓红放弃，自己找了开瓶器开了一瓶。
赵晓红举瓶，对着袁萍：“我和你喝。”
袁萍笑盈盈，也举瓶。
两个女人的啤酒瓶就要碰到一起时，袁萍突然地，语气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们女人就不要对瓶吹了，多不优雅……”
“那怎么喝？”赵晓红问。
袁萍眺眼，找酒楼服务员要了两个高脚杯。
赵晓红以为她是要把啤酒分装到杯子里喝，正庆幸只用喝一半时，只见袁萍芊芊细手，倒了啤酒，又跨越半个桌子的距离去拿了桌上的白酒，和啤酒兑在一起。
她把杯子摇一摇，混合均匀。接着弯腰，从桌下取出一瓶红酒。
立刻有男的叫嚣起来：“哟，袁萍，你还藏着好酒呢！”
“没藏！”袁萍朝那男的递过去一个媚眼，“这是干红，外国人的喝法，怕你们喝不惯。”
桌上一片哄笑。
袁萍带的这瓶干红，是精装的，自带了开瓶器，可她说手劲弱，开不了，立刻有两男争先帮她把木塞启了。
袁萍把干红再兑到杯子里，边兑边说：“妹妹呀，这是好酒，法国女人都是喝这个变美的。不是你，我根本不拿出来，才不给他们那些臭男人喝！”
赵晓红没吱声，桌上有几个男人喊着说袁萍不给干红喝不要紧，不如喝口水，袁萍同他们调.笑几句，荡好了酒，递给赵晓红一杯。
赵晓红犹豫三秒，接了。
她刚把酒杯接到手里，就听见身旁钱国安说：“这样喝不好吧。”
钱国安声音很沉，同平常的调子不一样，赵晓红忍不住瞟了他一眼，见他朦胧醉眼似乎在这一刻多出数分清醒和阴沉。
她以为她看错了。
袁萍笑笑：“哎哟，钱哥说笑了，怎么不好？”
钱国安依旧沉着声音：“混着喝容易醉。”
“呵。”袁萍笑一声，“我也喝呀，怎么就容易醉了，又不是欺负妹妹。”说完，举杯一仰喝尽，还把杯子翻过来，干干净净不滴一滴。
桌上响起叫好声。
赵晓红见袁萍干了，没有退路，便模仿袁萍的样子一口喝尽。
咳，好难以言说的味道！她呛了一口，直皱眉。
感觉钱国安发现她呛着了，要抬手捋她的背，却最终没有触碰。
这细小的动作，只有赵晓红察觉，很快淹没在席间的喧嚣中。
过了一会儿，赵晓红平静下来。
恢复了，好像一杯急下肚，也没什么。
众人喝到凌晨一点才散，雪绒花的三人一起打的回家。不知道是不是的士总急刹的缘故，赵晓红胃里翻涌，这时酒劲才上来，直涌到头上。
赵晓红喃喃道：“我有点晕。”用手背去触自己的脸颊，好像挺烫？
同行的另外一名员工叹了口气：“赵总回去早点睡吧。”
坐在前排副驾驶的钱国安就没这么好脾气，回过头来：“叫你别喝别喝，干嘛逞能？”
赵晓红弱弱地说：“我看她喝了没事……”
“喝，你跟她比？”钱国安呸了一口，“她一看就是喝了多少年的，你跟她比，人家故意坑你！”
赵晓红抬嘴想答，却没有力气。
断断续续，只听见钱国安继续在说：“没准她也难受，杀敌一百自损八千，回去哇哇正吐车上呢！”
“先生千万别让小.姐吐我车上啊！”一直开车没说话的的士司机赶紧操.着广东普通话说。
这一下，把赵晓红逗笑了。
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竟然变回到从前。
2018年的穿着，用着2018年有wifi的手机，她拉着行李箱去机场，送行的是久违的爸妈，叮嘱她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常保平安。
赵晓红与他们分别，既有欢乐也有泪水。然后她上了飞机，13个小时，一梦直到墨尔本。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躺在宾馆房间的床.上。
赵晓红订的是双人间，旁边床睡同来的女技术员——就是昨天一起吃饭，一起打车回的那位。她赶紧去瞧，却发现床.上没人。
有些心慌。
“赵总醒啊？”女技术员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样子刚洗完。
赵晓红这才松了口气。
女技术员却笑着说：“昨天多亏了钱队长，一路把你抱回来。”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