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嘉月（2）
宫里备下的侍卫和马车在承天门外等候，徐晏卿走出宫门，便瞧见为首站着方才那位骑着白马的年轻郎君。徐晏卿心下欢喜，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拎着裙摆朝他奔去，身后的侍女惊慌失措，忙喊了几声“郡君”，仍没叫她停下脚步。
“哥哥！”
年轻郎君松开缰绳，绣着青竹的广袖挥出优美的弧度，他展开双臂，笑着将徐晏卿抱了个满怀。
“晏卿，走，哥哥接你回家。”
年轻郎君是徐晏卿嫡亲的兄长，名唤霁卿。
徐母生徐晏卿时难产，生下她后，便撒手人寰。徐父因此不喜欢她，一年到头，徐晏卿见自己父亲的次数寥寥可数。祖父忙于朝政，祖母常年抱病，父亲不喜，生母早逝，是徐霁卿一手将徐晏卿带大。
在徐晏卿心里，哥哥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哥哥，江州好玩儿吗？”徐晏卿伏在窗子上，看向车外与她并行的徐霁卿，“我听说，江州有一位鄢娘子，精通音律，尤擅琵琶，一曲毕，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是不是真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徐霁卿失笑。
徐晏卿追问，“别管哪里听来的，哥哥只告诉我，鄢娘子的琵琶曲，是不是真的那样动听？”
徐霁卿便笑道：“江州的确有一个擅弹琵琶的鄢娘子，也的确远近闻名。不过，传闻里的余音绕梁，却是子虚乌有的事儿。”
徐晏卿有些失望。
她曾听徐府的旧人提起，昔年孝文皇后的赏花会上，她的母亲甄氏，一曲琵琶艳惊四座，闻名上京。
徐晏卿没见过母亲，却也忍不住想象，当年风华正茂的甄氏，在锦簇花团中，怀抱琵琶，拂弦弄曲的模样。
那一定是连江州鄢娘子也比不过的风采，徐晏卿垂眸想。
回到徐府，徐晏卿先去漪兰苑寻她的祖母。
徐相与徐霁卿随王伴驾，徐皇后担忧母亲无暇顾看侄女儿，便将徐晏卿接到宫中小住。徐晏卿在宫中住了将近一月，如今回了府，很该同徐夫人请安。
“祖母。”徐晏卿进门时，侍女正为徐夫人奉药，浓重的药味填满了屋子，隔老远都能闻到药汁的苦味。
“晏卿回来了？”徐夫人笑问道，“见过你祖父和哥哥了？”
徐晏卿从侍女手里接过盛药的玉碗，舀了一勺药汁，轻吹了一会儿，便送到了徐夫人的唇边。
“哥哥接我回来的，”徐晏卿顿了顿，又道：“我还没有见到祖父呢。”
“肯定又去了书房。”徐夫人笃定道：“没有什么比政事更叫他上心的了。”
徐晏卿道：“陛下南巡，御案上堆积的奏折像小山似的，积压的朝政不知多少。祖父辅治国政，这时候忙碌些，也实属平常。”
“倒叫你这小娃儿来宽慰我了。”徐夫人笑道，“行了，回院子歇着去吧，也累了一天了。”
徐晏卿瞧徐夫人面色发白，似是精神不济，也不多留，只说：“明日晏卿再过来陪您。”
徐晏卿回到院子，便看见一位穿着松花色长衫的妇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她身形适中，容长脸，发髻上簪着一支包银簪子，除此之外，身上别无坠饰，十分朴素。
那妇人看见徐晏卿一行人，脸上便有了笑意，忙迎上来给她请安。
“奶娘，”徐晏卿笑着唤道，“奶兄的腿好了么？”
妇人夫家姓赵，是徐晏卿的乳母，赵氏这回本要同徐晏卿一同进宫的，不料独子干活时摔了腿，徐晏卿念着他们孤儿寡母可怜，给乳母许了假，让她回去照顾儿子。
赵氏很是感激。
“小子皮糙肉厚，养了几日，已经大好了，劳娘子挂心。”赵氏笑着回道。
“那就好。”徐晏卿说，她想起徐皇后给的一车赏赐，又问：“宫里给的赏赐都分下去了？”
“都往各院送去了。”赵氏说：“只是不知，翰香苑那边，可要送些东西？”
如今翰香苑里住着的，是徐家本家的姑娘徐姒，按亲疏算，她们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徐晏卿还要唤她一声堂姐。
徐晏卿皱了皱眉，徐皇后位高权重，自然不会将小小的远房侄女放在心上，连这么个人都想不起来，遑论给她什么赏赐了。
然徐姒惯来多思，若是独缺了翰香苑那一份，她在面子上过不去不说，恐怕还要生出一些波澜。
徐晏卿回想半晌，对赵氏道：“我记得，月初刚打了一套头面，镶红宝石的那套，还没用过。便将那套头面送去给堂姐吧。”
赵氏应了一声，便着底下人去办了。
傍晚的时候，有人登门，送上了一张帖子，说是弋阳郡王府的老王妃六十大寿，请她们赴宴。
老郡王妃与徐府有旧，她的寿宴，徐晏卿自然要去的。
“晏卿妹妹在吗？”门外传来一道娇软女声，是徐姒来了。
珠帘轻晃，旋即走进来一位年轻女子，她身形曼妙，款步行来时，发髻上的金步摇微颤，端的是摇曳生姿。
“晏卿妹妹。”徐姒给徐晏卿行了一礼，声音清脆，有如黄莺出谷。
徐晏卿随手将请帖放在几案上，回了徐姒一礼。她与徐姒来往不多，心知她这堂姐是为了那套首饰来的，面上却要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问道：“堂姐怎么来了？”
“你离家月余，如今回来了，自然要来同你好好说说话的。”徐姒微微笑道，她本就生了副好相貌，这么一笑，更是艳若桃李，色冠群芳。便是连徐晏卿这般不解风情的女子，都被她的容色晃了晃眼。
“妹妹遣人送来的红宝石头面，我很喜欢，”徐姒说：“多谢你记挂着我。”
徐晏卿道：“堂姐喜欢就好，你我都是徐家人，不必言谢。”
徐姒只是一笑，并未言语。
侍女捧了瓜果点心鱼贯而入，一样样摆在桌上，徐晏卿怕汤汤水水弄脏了请帖，便让人收起来了。
徐姒瞧见，问了一句，“那是谁家的帖子？”
徐晏卿如实道：“弋阳郡王府的，老郡王妃做寿，送了份帖子。”
徐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得了答案后，便无后话。茶水点心都已上桌，侍女们纷纷退下。
徐晏卿指了指其中一道点心，同徐姒说：“府上新来的厨娘，手艺不错，这道杏仁豆腐滑而不腻，又消暑解夏，堂姐不妨尝尝。”
杏仁浆凝成块儿，浇上金黄剔透的桂花蜜，放在青瓷冰裂纹碟上，瞧起来清清爽爽，令人胃口大开。
徐姒闻言，尝了一口，白嫩嫩的杏仁豆腐入口即化，牛乳的甜味儿和杏仁的清香完美融合，许是用冰镇过，吃起来凉丝丝的。
“甜而不腻，果然好吃。”徐姒夸赞道。
徐晏卿笑道：“堂姐喜欢，便多用些。”
她们虽是堂姊妹，但到底不是一同长大，彼此生疏得很，没甚么可聊的，随意叙了些家常后，徐姒便以夜深不便多留为由，告辞离去。
明月藏在层云后，时隐时现，侍女提着灯为徐姒照明，夜里暑热已去，凉风吹来荷花的清香，缓步穿行于曲折回廊中，倒也惬意。
“娘子，您怎么不与小娘子说，让她带您去老郡王妃的寿宴呢？”侍女含翠憋了一路，终是忍不住问道。
含翠在本家时就伺候徐姒，到相府后，她便成了徐姒身边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许多旁人不敢说的话，含翠也敢张口问出来。
“老郡王妃可是宗亲，她的寿诞，排场必是不小的。”
徐姒道：“你以为她是什么人，郡王妃又是什么人，岂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的？”
“婢子瞧，小娘子性子和软，挺好说话的，娘子若说想去，她定不会拒绝的。”含翠犹不死心：“那可是老郡王妃的寿宴呢，多少王孙公子去贺寿啊，娘子这么美，您若去了，不定能有一桩好前程呢。”
前程？徐姒冷笑一声。
她双亲俱在，按理来说，本不该住在相府。
只是如今徐相手握重权，想攀附徐家的人有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本家瞧她容貌出众，明面上以陪伴徐晏卿之名，将她送来相府，实则想借徐相的势，将她许给王孙公子，将来好做第二个徐皇后。
她的前程早就被定下了，此生只能作为家族手中的一颗棋子，嫁给权势，哪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至于她的意愿——
那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没有人会在意。
“我的前程，自有家中长辈替我筹谋，”徐姒斥道：“此话休要再提。”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