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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如鸿入云

    风习习,是极难得的晴天。

    阳光照射过来是暖的,梧桐叶正在枯黄,像是在秋日里,与唐青祝入迷阵的季节一样。

    在江都的宫院中,江国世子正在与自己的母后道别,不过他出生之时是难产,因而道别的对象不过是一方灵牌而已。

    那世子已是十岁上下的模样,身量尚小,但整个人却已带着十分自若的气势,是平素养尊处优的结果,但因为不骄矜,气势便也变得有些懒散,好似万物皆不入他眼。

    引人注目得很。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娃娃,是自小跟在他身边的白冥族人,自打这孩子出生起,二人便一直形影不离,每日同食同寝。

    照着历来的规矩,江国国主都是有大巫的,听闻待来日世子继了江王位,这孩子便会是他命定的大巫。

    先前已拜别了江王,因此拜过了王后的牌位后,二人便立时出发了。

    一行人离了江国,要去一个叫青溪山的地方。

    听闻青溪山秀美异常,世子心头其实是欢喜的,他不喜欢江都的气候,每年到了五六月,那雨总是下不绝,即便是有黄透的梅子,依然是挡不住那种颓靡的气息。

    白冥族的那小不点儿才刚过五岁,言语动作里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稳重,但又不是小孩儿故作的姿态,是一种对世间一切都无兴趣的稳重。

    当然,除了世子。

    自他会开口起,他便唤世子作哥哥,哥哥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不做什么他就不做什么,从来也不会问缘由。

    路上行了整整一个月,世子觉得极累,小不点儿的脸色看上去也比在江国苍白一些,却始终不曾抱怨过。

    送他们来的人是现任大巫,是小不点儿的族人,按理小不点儿该叫一声姑姑的。

    这一日到了一座山峰底下,再要往前便进蜀中了,大巫说今晚不能再走,明日便要上青溪山。

    一起入了客栈,这客栈想必是早已打点过,里头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一个外人也无。

    想必是因为离了让人倍觉压抑的江都,世子心性变得活了些。果腹之后他闲得无聊,捏捏小不点儿的脸,见小团子一副任他折腾的乖顺样,他笑了笑,转头问大巫:“大巫,小不点儿怎么这样听话?”

    大巫是个极其沉默寡言的女人,她以往是不会回答这些问题的,今日却是微弯了唇角,有点要开口的意思。

    世子年岁虽小却聪颖异常,瞧出她心下松动,也猜到约莫是因为自己这二人要去山上受苦了,大巫有些不忍。

    他于是换了个称呼,追问:“为什么呀姑姑?为什么我要有大巫?”

    大巫听见这一声姑姑,也笑着摸了摸小不点儿的头:“因为我们整族的命都是江国人给的,为报恩,自然是要保护你们。”

    世子听懂了这话,但是摸不透那更深些的意味,他想了想:“什么意思?保护我们便是要做我们的大巫么?”

    “是。”大巫道,“若真要说,大巫的命是王上的。”

    世子许是没料到她的答案这样直白,他有些牙酸,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大巫认真道:“小不点儿的命是你的,平安时他是你的影子,若你有需要或有危险,他便立时站在你身前,为你披荆斩棘,护你乘风破浪。”

    世子怔怔:“为何?”

    大巫脸上的笑浅浅淡淡的:“世子先前不是已问过了么?因为我们灭国之时,整族皆为江国所救,我们的命是江国王室的。”

    “可这样不是相当于将你们的命换一种方式夺走了么?”世子问,“大巫,姑姑,我不懂,难道小不点儿以后是要为我而死的么?”

    大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出神了片刻,答:“若真有必要的那一天,他确实是要为你而死的。”

    世子一惊,忽然怕小不点儿被这话吓到,转头去看之时,小不点儿已倚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他挪了挪身子,让小不点儿在自己怀里靠得舒服了些,揽住他细弱的肩膀,松了一口气:“大巫,你们为何不走?”

    大巫摇摇头,似在叹他天真:“走不了。离了王上大巫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也是死路一条。”

    世子还想要追问,大巫冲他笑笑。

    这笑容温和到了极点,世子鼻子猛地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想起娘亲了。

    虽然他从未见过娘亲,但大巫这一笑十分温和,像极了他想象中的娘亲。

    没等他再多问,大巫道:“世子快上楼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这一句说完之后,世子的眼前忽然就模糊了。

    醒来之时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小不点儿缩在他身边睡着,世子笑着摸摸他脸,喊了一声:“来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探出一个头来:“果真是个小世子了,还来人呢?这里哪来的人给你们使唤?”

    世子一怔,揉揉眼睛,低头去看小不点儿。

    说话的是个青年,他直起身子踏进屋,世子便瞧清了他的模样。

    青年看上去风华正茂得很,眉角眼梢都是和煦的笑意,让人不由得想起三月的春风桃花。

    他口气有些狡黠,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想要相信:“二位小师弟,我是你们的大师兄,我叫纪堂。快些起来,你们家大巫已下山了,今日是你们的拜师仪式呢。”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两个小孩儿被纪堂捉起来一番打整,莫名其妙便到了一方大殿中。

    外头弟子们皆身着青袍,呼啦啦站了一个院子。

    殿上端坐着一个跟纪堂差不多岁数的修道者,形容清隽,却远比纪堂沉稳得多,瞧上去光风霁月得很。

    世子牵着小不点儿的手,被纪堂带到那修道者跟前。

    正打量着陌生的地方,还不及开口,纪堂在一手一个,在二人肩上轻按了一把。

    两个人一起跪了下去。

    “叫师父。”纪堂小声提醒。

    堂上之人轻轻觑了纪堂一眼,纪堂揉揉自己鼻子,立到殿侧,清了清嗓子,解释:“二位师弟,你们面前的是师父清和,咱们青溪派没那么多规矩,磕过头取个名儿便算是青溪山的人啦。”

    他身旁一个少女捂着嘴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世子立时便懂了,这就是王上要他来拜的师。

    这门派瞧着这样草率,远远比不上江都中的道观,也不知为何大巫非得带他二人来此处。

    但是他心头却十分兴奋,他喜欢那个叫纪堂的师兄,他旁边那姐姐也好看得紧。

    这般想着,他磕了头:“拜见师父。”

    转头见小不点儿还怔怔看着堂上,忙在他背上按了一下,小声道:“拜见师父。”

    小不点儿瞅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地跟着拜了一拜。

    堂上清和神情淡淡,瞧着他二人的双眼却是温和。

    他看向世子,开口时也冷冷清清的,道:“你二人既是入了我门派,以后便以道名行天下,你便叫作青祝可好?”

    纪堂旁边那少女道:“师父,我听闻他一直不曾有名儿,堂堂世子,往后总是要行走朝堂的,你再给取个字,以后青祝便算作大名?”

    清和沉吟片刻:“内出青词曰祝,祝告上苍者担天下之大道。我瞧着这孩子日后怕是有大作为,字便称子告。”

    世子听闻自己终于是有名字了,心下十分开心,于是又拜了一拜:“多谢师父,子告以后有名儿啦。卫青祝么?”

    清和忖了忖:“既是入了道门,俗姓用也可,不用也罢,青溪派先祖姓唐,你若是要行走天下,也可诌个唐姓。”

    “好巧,我娘亲母家也姓唐!我父王……我爹爹说过,我的名字本是要娘亲来取的,现下师父取了,还姓唐,娘亲也便安心了。”唐青祝笑着,起身时拍拍身旁的小孩儿,“师父,我的小不点儿呢?”

    清和细细看了小不点儿半晌,一直不说话。

    小不点儿虽平日里总不爱理人,此时却被他看得发懵,转头有点慌张地看了唐青祝一眼。

    唐青祝摸摸他头:“快让师父赐你个名儿。”

    旁边那少女又问:“他也是白冥族的?”

    纪堂点点头。

    清和终于是开口:“白冥一族身背大山,活得孤苦,如今便愿他能如鸿高飞入云,道名便唤作冥鸿罢。”

    “真好听!”少女笑,“小师弟快拜见师父!”

    冥鸿却依然看着唐青祝,唐青祝笑:“小不点儿以后叫冥鸿了,冥鸿快拜见师父。”

    听他也催促,冥鸿终于拜了一拜,声音稚嫩无比:“冥鸿多谢师父。”

    少女将两杯茶朝两个人手里塞:“快,给师父献茶。”

    两个小的接过茶来,唐青祝看向她,冥鸿看向唐青祝,纪堂道:“这是你们的师姐,从冽。”

    唐青祝笑了一笑,喊了一声“师姐”,便牵着冥鸿去给清和献茶。

    二人就此在青溪山中长住下来。

    山中经年,岁月显得极漫长,每日里只有功课别无他事,修道从早到晚,阴晴雨雪从来不缺。

    平日里纪堂跟师父说话最多,有时唐青祝不免会听到,他总觉得纪堂有些着急,像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有一日他拿着道经想去请教清和一个问题,正好听到纪堂在清和房中,他在问:“我何时能下山?”

    “再等等,”清和应,“还不是时候,如今尚且用不上我们。”

    纪堂叹口气:“我自衡山下来,说到底便是为了个匡正世间。”

    “你是觉得留在青溪山无用了?”清和口气极轻。

    纪堂道:“不,我只是……”

    屋内沉默半晌,最后清和笑了笑:“纪堂,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虽戏称我一声师父,但其实你早已定性,我能教你的东西并不多。我虽救你一命,却从不曾觉得自己有资格让你做什么,青溪剑法除了最后一招你已全会了,你如今要去何处,也不是我能拦得住的了。”

    他这话一说,纪堂话里的着急忽然没了,口气蓦地放柔:“清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时会迷茫,不知我们究竟是在等什么。”

    “入世不是那般好入的,”清和道,“如今修道者还在战场之外,妖修在人间被排斥,连朱雀与白冥都活得这般战战兢兢,你便是下了山又能如何?”

    沉默片时,他道:“你在衡山还有牵挂。”

    纪堂声音变得很轻:“我当时见衡山满门被灭,头脑一热,又一心想为妖修正名,贸贸然就下了山。同窟的妖修早已无牵无挂地离开,我却还有一株小白敛,她叫合欢,极依赖我,我却将她扔在了衡山。”

    屋内二人再不说话,过了许久,清和开口:“子告,进来。”

    唐青祝心知他二人一早便知自己在此处,却一点也不曾设防,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修习的冥鸿,进了屋子。

    清和伸了手,他将经书递过去,片时听到清和在旁边说话,却不曾听清,只不住偷眼觑着纪堂。

    纪堂冲他一笑,清和忽地停下来。

    唐青祝这才发现自己心不在焉,立时低头:“师父我错了。”

    清和摇摇头:“你虽天分高悟性好,心智的坚定却远远赶不上你师弟。”

    唐青祝听他夸冥鸿,比夸自己还开心,道:“小不点儿就是从三岁就能看到老,做什么都认真得不行。”

    清和与纪堂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笑。

    唐青祝看着二人,心觉他们一点也不像师徒,倒是像知己,谁也插不进他们的默契中去。

    时日平平淡淡地过去,山下如今是个什么局势,唐青祝并非不懂,却有些不想懂。

    纪堂时不时便要下山一趟,每次回来都会与清和在房中密谈许久,二人眉间的忧愁越来越遮不住。

    这种时候都是从冽带着满门弟子在修习,就好像那些话不传到弟子们的耳朵里,青溪山便会一直一切如旧下去。

    终于是在冥鸿十五那一年,清和将他叫去了大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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