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乱世酒家（十三）
降红记得，她的梦做到了王兄秘密来了周国一趟，给了她一瓶无色无味的毒药之后，她记得那个毒药的样子，白色的晶体，遇到水就会化掉，寻不出丝毫痕迹，但是也不会立马就要了人的命，只有日积月累的摄入之后，在某一天以虎狼之势七窍流血，血崩致死。那药还是她亲手研制出来，供给姜国细作使用的。
姜政来过之后，过了许久都没有暗卫再来找过降红，只是过上十天半个月，她房间的桌上就会多出一个小瓷瓶罢了。
她日日都去厨房看看，除了照她的口味做的姜国菜之外，每日都会吩咐做一道周国的特色菜，是徐垚时常会吃上几口的菜，嬷嬷刚见到的时候都笑着说：“将军若是知道是夫人特意吩咐下去的，怕是每日都得在夫人房里用三餐了。”
“那我可还得头疼每日怎么变着花样来搏将军一笑了。”降红打趣，手在那道周国菜的上方顿了顿，细微的粉末随即落在了上面，动作快到无人注意到她这一举动。
如此，王兄得了姜国细作的回禀，便会对上将军府放松警惕些了。
她想在短时间内，姜国这边不会再出多大的篓子了，反倒是周国公那边，似乎徐垚应付起来日渐艰难。
晚间，徐垚回来的时候，降红已经歇下了，只是还没睡着，知道男人回来了，便向里侧躺着，背对着外间。
徐垚窸窸窣窣一番，便扯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降红朝里间让了让他，他长臂搂住了她的细腰，将她的背往自己胸膛紧靠，头埋进她颈间，身下抵着她，却不见得她回应，他便不再动弹，温热的唇抵在她耳下，轻声道：“今日你也乏了，不闹你了，就这样拥着你睡罢。”
降红还未入睡，听得真切，手探到枕下，拿了药丸，含在嘴里，翻身过来搂住男人的腰身，窝在他胸膛，脸颊贴着他，她揉了揉婆娑的双眼，仍闭着眼睛抬头寻他，颇有几分娇嗔道：“净会扰人好眠，你可是真的累了？”
降红半梦半醒，模样煞是惹人怜爱，男人轻笑一声，解开她腰间细带，褪掉她里衣，轻揉慢磨进了她身子，她也只是哼哼嗯嗯了两声，也由得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禁锢着她的腰肢摇曳，待男人吻上她时，她才微微睁开眼，将口中的棕色药丸推入他唇齿之间，并非第一次了，男人笑着吞了下来，动作随着更温柔了几分。
转眼过了两月有余的平静日子。平静的日子一长，风浪就显得突如其来。
这日，徐垚奉旨进了一趟王宫，人却是被抬着回来的。
孟庭亲自带着几个徐垚军帐里的亲信，从王宫宫门口，护送着人，飞赶着马车，一路上狂吼着：“让开，快滚开，都给老子把路让开”。
到了上将军府门口，小厮小心翼翼地把人抬了出来，降红起先便得了消息，站在门口迎他，跟在抬人的小厮后头快步，管家徐钧扯了大夫的药箱，拉着人往府里跑，险些摔了腿脚不大好使的老大夫，急的就差把腿脚不大好使的大夫扛起来一路狂奔了。
嬷嬷也带着家里头的小厮丫头里里外外地忙，烧水煎药。
降红带了门出来，见孟庭在院子里左右踱步，身上的袍子还沾着血，满额头的大汗。
孟庭一见着降红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她，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踱了两个圈，想破口大骂眼前的女人，也忍住了，索性抬脚就要出院子，去外边等着。
“孟庭都尉留步。”
孟庭是上个月升的都尉，起先在徐垚营里当前锋，刀枪棍棒都是徐垚一手教的，用兵带兵都是需要亲自传授的，如今已然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军了。
“孟庭都尉，可否告知，将军是犯了何事才在宫里受了如此重罚？”入了王宫，带伤而回，必然只有周国公才能下这样的令。
“狗屁犯事，都是些莫须有的罪状！”孟庭操着一口脏话，本还算白皙的脸给气的通红，又拿眼睛去看了看降红，心里有怨有恨都不得发泄出来。
自从徐垚娶了这么个敌国和亲公主，王上就不待见，又不是我堂堂周国上将军非要娶的，是太傅亲自请的旨，王上亲自下的旨，怎么都成了徐垚一人的过错了！
要怪就怪这个和亲公主，招来祸患，徐垚娶了她就开始诸事不顺，如今更是如履薄冰，但凡兵部的事情，王上都不再让他沾手，派给堂堂一将军的差事居然都是些军中杂事，但凡能挑出一星半点毛病，都能斥责他一番。
今日不过是将军营中的兵去了花街柳巷寻乐，却被逮个正着，也不知怎地就闹到了王上面前，王上以一个治下无方，军纪散漫没收了徐垚的兵符，打了将军四十军棍，守着执令，每一棍子都往大腿上打，打到实处去，全然是往死里打！一个戎马半生的堂堂上将军不是从战场上抬下来，竟然是从受罚棍子下抬回府，如此可笑！
这是屈辱！这是羞辱！
都是因为娶了这个祸害女人！
孟庭没再理会她，见着大夫出来，便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大夫的胳膊，质问道：“上将军如何？双腿可会有事？”
那往残里打的棍子现在还在他眼前一般，上将军何等英勇之人，就算是战死在沙场，也绝不能如此断送双腿！
“命是保住了，只是双腿筋骨伤的甚重，日后能否像常人般行走还的看用药之后将军的恢复情况，其余的老朽不敢保证。”
那大夫正欲作揖告罪，还未及反应，便被人一把拽走，那人着急忙慌地，还不忘催促：“快去抓药熬药，要什么贵重药材你尽管说，把要敷在伤口的药也一并让人送来，不不，我让人跟你一块回去取，要快，越快越好，我让马车送你过去......”
三更已过，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的徐垚渐渐转醒，睁眼便见到在床边打了地铺的降红，正欲翻动身子，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降红便出声阻止，：“你莫要动弹，伤口还未好。”
徐垚单手撑了半边身子起来：“无碍，时间久了，麻了，该动动。”降红上前伸手去托住他的肩膀，想让他在她身上借点力，伸手去给他肩膀揉捏，大夫说躺久了会有麻痹之感。
“扰了你睡。”男人借力半坐着。
“无事，我还未睡着。”
“我昏睡了多久？”
“前日孟庭将你送回来的，到现在差不多睡了两天。”
他背靠着她，看不见她的神情，她是个有情绪也会极力克制的人，她的语气冷静，他却觉出她有些恼了。
“这次吓着你了。”他拉了她的手，轻揉她的柔荑。
她摇了摇头，却道：“我这两天想起你上次跟我提起七步镇，我时常在想那个小镇的模样，我虽未去过周国的小镇，但是镇上应是有那杀猪的大汉，应是有那浑身酸腐气的教书先生，应是有一起去河边洗衣浣纱的妇人，晨间妇人们说说笑笑，午间四处都是蝉叫声，到了下午，孩子们下得学堂，打打闹闹地回来吃晚饭......我们若是得空，去那镇上住上一段日子可好？”
“好。”徐垚想着，到时候他带着孩子出去打猎，上学堂，练武，她便在家做饭，坐在一旁的林荫下笑着看他们爷俩儿打拳练剑。
又过得两月，姜国来文函，亲派来使入周。
以昇公主年幼，不适姜国水土，一病不起，御医束手无策，药石无灵，一来二去，日渐沉疴，姜国公欲亲送公主归国，车驾未出姜国都城百里，公主病急而殁。
是夜，上将军府一片沉寂，与往日无异。
降红立在一旁，看着这个腿伤痊愈未久的男人，大口饮酒，一坛酒饮完便摔，继而仰天大笑，点剑而起，舞得毫无章法，再抱坛饮酒，周而复始。
她未曾上前阻拦，这个男人心伤了，也累了，他把心思都掏干了，把抱负都扔尽了，把一腔豪情都付诸东流了，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他需要把心里积压的东西统统发泄出来，纵然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
她不知道男人喝了多少酒，满院子的酒坛，她走到他身边，拿衣袖给他擦了擦脸上不知是汗是酒还是泪。
他是她的夫君，她知他的性子，亦知他心里所想。
他平日里走路都是挺直了腰杆，是这世间俯仰无愧于天地的男儿，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弯腰驼背，像是被抽走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一般，也许，他真的累的，皮了，乏了。
他是战场上的将军，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杀戮和死亡，他从十二岁上战场，在黄沙尘土里奔波十几年，战场上，可能昨日还在跟他说话喝酒，今日便身首异处，留下的只有战场上分不清谁是谁的胳膊和腿。
他只是一个将军，一介武夫，除了打仗，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盼阿盼，他等阿等，好不容易等到齐国有治世之才的欧阳先生游说诸国，换来了少则二三十年的停战协议，他比谁都珍惜来之不易的太平日子，他比谁都盼着盛世长安，所以太子太傅让他替王上娶公主，他娶了，所以王上要送以昇去姜国，他送了，所以王上再如何猜忌他，他都忍了。
可他送走的却是以昇的命，他亲手送走的，是以昇的命！
没人知道这一夜他有多难熬，也不能让人知道他这一夜竟有如此难熬。
周国王宫。
周国公在大殿之上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焦急如焚的他一见急忙回禀直接从门槛前摔了进来的小太监，几步走到跟前连忙问：“如何？”
“恭喜王上，王后生了......生了......个小公主......”
周国公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一脚踢到小太监心口上，大怒道：“滚，都给寡人滚，滚！”
不消片刻，大殿独留姜国公一人，他此生子嗣单薄，之前只有以昇一个公主，如今却还是只有一个公主。
今日奏报，他的以昇，被他送去姜国的长女以昇，没了......
他如醍醐灌顶般惊醒，浑身打了个激灵，跌跌撞撞地跑到王案上，翻来覆去地乱找一通，待看清信件上写着“上将军府”，手颤抖着打开了信封，快速地抽出里边的密信——上将军府，一切如常。
他浑身的力气像被抽掉了一般，长长地松了口气，瘫软在王座上，只眼睛还泛着光亮。
不行！
他不能如此被动，他是王，他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他怎能畏惧区区一个武将！
他的以昇公主没了，他奈何不了徐垚了，没了能掣肘徐垚的人，他如同在枕边放了利剑，如何能安寝入食！
徐垚，留不得！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