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富贵人家（九）
深秋已至，眼看就要入冬了，河水变得越发冰凉了，初一早就不帮人洗衣服了，只是呆在宅子里绣点绣品，因为十五带回来的钱远足够他们生活，偶尔给这个早被人搬空的宅子添置点什物，她也不是个一定要自找苦吃的人，十五不喜她出去洗衣服，这下正好清闲了。没过多久，突然一天家里来了七八个附近村子里的人，有南村口那边一村子的村长，她以前去请南村口老大夫的时候见到过，也有牛家村的里长，还有些其他看起来穿的挺体面的，想必应该是哪个镇子上的员外郎，不过这些人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初一不知道他们到底来这个荒凉了这么久的宅子干什么，她跟在十五后面在正堂屋招待他们，十五坐在轮椅上不好行动，大厅又有门槛，初一必须要将十五和轮椅一块搬起来才行，初一拒绝了客人们的帮忙，只能她跟老佣人一块儿把十五搬去了堂屋，一开始这搬轮椅搬人对才十五岁个头也不高的初一来说是相当大的体力活，不过这也搬进搬出小半年了，初一也搬顺手了。
堂屋里除了主位还有个靠背竹藤椅子之外，几乎没别的什么东西了，这些日子初一虽然给家里边添置了些东西，不过都是必需品优先，先给十五房间添置了些东西，方便十五活动，她想着也没什么拜访的客人，所以堂屋一直是空着的，跟之前搬空的时候一样，这藤椅也是方便十五夏天在外边树荫乘凉，那树靠堂屋近，便搁在这儿的。
场面颇有些尴尬，十五也没有要给客人看座的意思，示意初一站在旁边就是，七八个人在两边围着十五站着。
“各位今日上门来是有什么事吗？”十五首先开的口。
“是这样的，杨少爷......”
初一站在一边听了很久才听明白，这些人都是来找十五给他们村里人和家里人看病的。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她听出来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好像那时节病一直没见好，发病的人还越来越多，几个村子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像是今日来宅子里是把生机都寄托在十五身上了，因为道听途说十五能治好这时节病，都央求了牛家村的里长带他们来见。
十五应承了他们几句，闲谈了几句，时不时提及自己行动也不方便什么的。
晚上，初一把十五推回房间，十五说他想喝点茶，她便把他推到桌子旁停下，给他倒了水，自己拿了针线坐在对面忙和。
“没茶叶了？”十五喝了两口，知道是白水，虽然嘴上问，但也继续喝完了。
“晚上喝茶会睡不着的。”初一拿着针在自己头发上胡拉了几下，继续低头绣了两针，停了手上的活儿，没忍住问他：“那时节病这么厉害？几个村子的人到现在都没治好？”
她最近一个多月眼睛不太好使了，绣东西也绣得慢了，好长时间没出去卖刺绣洗衣服了，买东西也尽量让老佣人出去买回来，十五似乎很是乐意见她待在家里，她索性也就不往外边跑了，外边的事情她也有好长时间没听到过了，她明明记得老佣人当时才三天就好转了，十来天也好全了。
“许是疑难杂症，也不是什么时节病。”十五揣着明白装糊涂，又倒了一杯温水，慢悠悠地喝了几口。
“那他们怎么知道你能治那怪病呢？”初一追着问。
十五不打马虎眼了，自己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他起初前几次出门想用学到的医术去治病赚钱的，刚好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得了怪病，也算不上怪病，换季导致的杂症，病的重了会传染人，可是村子里没人肯让他治。
无奈之下，他只能到外村去看了看，外村没几个认识他的人，起初都是帮人看看发热的一些简单病症赚点钱回来，后来治好了老佣人之后，在其他村子也到了两三个类似的杂症。应该是后来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这事儿，还有几个离得近的一开始不肯让他治的村子想要找他治病，又不好放下面子，今天才把几个村的村长都叫上了，来找他商量这个事情。
“十五，你怎么想呢？你会去给村子里的人治病吗？”
“治吧。”
十五叹着气只说了这么两个字，颇有些勉为其难的意思，不过十五终归是要治的。
初一后来算是明白了，十五才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的治病是要收钱的，而且不便宜，今天白天那几句“我行动不方便”也是打的这么个主意。初一夸他不是骂他也不是，自个在心里头嘀咕几句就完了。
从几个村长员外来过之后的第二天开始，一大早，附近几个村子的村子跟比谁来得早似得，天刚有点亮，便在大门口敲门候着了，那昨个来的也不知是哪几个村的三个员外财大气粗，一个个的甚至把家里最豪华的马车都准备好了，五个村的村长也没闲着，把自己村子里的药铺掌柜和药童都带上了，准备得了方子立马去药铺准备药材煎药。
十五最先去了南村口离得最近的那个村子，陆续给其他几个村子的人看了病，村子病人多了的，便多看两日，病情差不多的一日便能看完，最后的几天十五去了那几户有钱人家的员外家里，一户去一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回来的是总让初一大吃一惊，钱袋子的个数和数量急剧上升。
一天早晨，初一想把最近绣的牡丹花盖头拿去给西边巷口的张家小姐，听说刚满十五岁的张家小姐，这才及䈂一个多月便有人上门提亲了，不久就得出阁了，什么东西都提前备好了，初一本不怎么绣东西了，那张家小姐的手绢也是老早之前便说好了的，她现在做得慢，紧赶慢赶地也提前做了出来。
可是，十五叫住了她，让她差老佣人送过去，跟着他出去一趟。
她什么也没问，只管跟着十五后面推着他走就是了。
没想到十五带她来的是杨三夫人家，也就是十五娘亲的娘家。
管家这次笑呵呵地把他们俩迎了进去，坐在大厅里，管家赶紧催了下人上茶，而大厅里坐着的除了病情稍微有些好转的杨三夫人之外，还有杨家二伯的媳妇杨二夫人，只是没见着杨家二伯。
“十五，娘终于见到你了。”杨三夫人一见着十五就开始止不住地落泪。
“十五，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见着你了。”杨二夫人也应和道。
十五当做没见着杨二夫人一般，径直对杨三夫人说：“娘，儿子这次是来接你回老宅子去住的，你的病儿子也能就近照料着。”
杨三夫人还没怎么表态，倒是杨二夫人一听这话整个人往地上一扑，就跪在了十五面前，恸哭道：“十五，我和你二伯当时不顾你死活是我们不对，我不该怂恿你二伯去搬老宅的东西，当时你二伯只是听大夫说，说你挨不过去......使我们鬼迷了心窍，你二伯事后也后悔了很久，你大人有大量，救救你二伯吧，你不救他，他怕是熬不过......”
十五望向杨三夫人说：“这事儿全凭娘做主。”
杨二夫人又立马跪着走到杨夫人膝下，哭道：“弟妹，三弟妹，你说话，你说说话，让十五救救他二伯父，我们知错了的，是我们错了......”
“十五......”杨三夫人看着哭成泪人的二夫人，动容了，却是没把话说出口，这是她的儿子，要救的是对她儿子见死不救的人啊。
十五依旧闭口不言，反倒是初一推了一把十五说：“十五，要不去看看二伯吧。”
十五听了初一的话，让她推着他去了杨家二伯的宅子，果然是卧病在床的人，看这样子也是病了不少时日了，再是魁梧的身体也经不住，已经憔悴的不像样子了，脸上的肉都似乎只剩一层皮了，包着突兀的骨骼。
杨家二夫人看着就拿手帕捂住口鼻低哭起来，有些不成话地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村子里的怪病，正准备要去军营报道的时候就倒下了......病了好一阵了......十五，十五，你二伯......”
杨家二夫人哭诉了好半天也不见十五有反应，回头看见在十五身后扶着他的轮椅的初一，立马脑子闪过一些事情，转过身来抓住初一的手，二话不说就跪在初一面前：“初一，劝劝十五，你劝劝十五，好不好？是我们不好，我们当时不应该把你拒之门外，让你在外边淋雨，不给你钱去帮十五看病，是我们不好，还二伯二婶错了......”
十五皱了皱眉头，因为初一在后边拉了拉他的衣服，他明白她的意思。
“二婶，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我给二伯把过脉之后，一会儿我会把药方留下，你吩咐人按照一日三次给二伯把药喂里，吃不进去用灌的，把病治好之后，还愿意回去老宅子也可以，不愿意回去也随你们，就当做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罢。”十五低着眼眸这时抬了起来，说，“十日后我会给爷爷办丧，逢年过节回宅子给爷爷上香。”
离开的时候，初一推着轮椅，伏着身子弯着腰轻声说：“十五，我觉得你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儿变了？”十五问。
变得贪财，奸诈，狡猾，记仇，小气了。
初一直起身子，抬了抬下巴说：“好像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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