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他们住的院子打通后，周有光将之命名为泽苍园，还命人打了匾额挂上。周子义看了，暗暗嘲笑哥哥:“好大的口气！”
他并不打算说什么，反正他也记不住。
其实倒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指代，只是因为周祖享夫妇住的主院叫泽馨园，“泽”从主院罢了。
园内树木花草特别多，长势繁盛，四季煊赫。便是十冬腊月，朔九寒天，园内依然有大量的松柏竹梅绽青吐蕊，因此，“苍”字取的是苍翠之意，而非苍生之意。
王素琼规定他们每日卯初起床，过主院给祖母和父母请安，早食。余下的时间三人自行温课，习课，辰正时延庆、余姚二位先生授课，或是查课。
周有光醒来的时候，眼睛干涩的不行，他心知是昨夜用眼过度，省起要上课，忙喊小桃打水洗漱。
另一边已经传来延庆先生讲课的声音，他不知道后来是怎么睡着的，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竟睡了这么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桃端水盆进来，笑着说:“少爷别急，阿枝姐姐已经向延先生告了假。她说，少爷你......”
“那怎么成？”周有光温声道:“我无事，不必担心。”他现在处于变声初期，声音微有嘶哑，平日里说话尽量把嗓声放轻缓一些，显得不那么难听。
但今天似乎不对头，他已经尽量平和了，声音仍然哑哑的，他顿了顿，再次调整下:“我等下过去听课，劳烦桃姐姐过去和先生说下。”
依然如故。
周有光仔细感受了下，似乎没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他走到课堂门口，鞠了一躬，道：“学生迟到了，请先生责罚。”
延庆先生是一个非常端雅清正之人，约莫四十二三岁。面庞白净无须，着一袭青色直裾，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如松。他和煦的对周有光笑了笑，说道：“不妨事，今天并无要紧事。过去好生坐着吧。”
鸿安担忧的望了望他，他之前听到了阿枝来和延庆先生告假时说过，周有光几乎一夜未睡，他明白肯定是他搬走了的原因，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此时课堂上不好说话，等下须得好好问问他。
周子义全程懒懒的坐着，双目微阖，哼，整个家里就连先生都对大哥宠爱多矣!
周孟屏十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眼睛特别明亮清澈。周莲卿也七岁了，长相随母亲，粉雕玉琢的小萝莉一枚。都跟着在学堂念书。看见大哥走进来，两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缠啊缠，绕啊绕。
嘻，大哥就是好看，比二哥好看！走路都比二哥好看，干啥都比二哥好看！谁让二哥总说鬼故事吓唬他们！
周有光正欲弯身坐下，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忙偷偷撑住桌案坐好，不教其他人看见。
他很难受，有点后悔不听劝，只能做出努力听讲的样子，实则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头晕得很，眼前的世界转来转去，视线也很模糊。
起来后觉得没胃口，就没吃东西，这会儿觉得心口烦闷欲呕，只得用力压制呕欲。心想八成是受凉了，风寒上侵，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儿发作。明明之前除了声音有点儿哑之外，没感到什么异样。
他的位置在后面，所以其他人没发现，延庆却是看见了，只见周有光满脸痛苦之色，眉头紧皱，面白如纸，似乎极力在忍耐着什么。心知有异，他停了下来，说道：“今天暂时先讲到这里，大家自行理解，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
鸿安这时候才敢扭头看周有光，立刻察觉了他不对劲，又扭头望了望延庆，露出询问之色，延庆轻轻对他颔首。他这才知道延先生为何突然停止讲课。
他立刻起身走到周有光身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架着周有光回到了他自己的屋子，把他放在床上躺好，吩咐边上焦急的阿枝，赶紧去请郎中。
摸了摸周有光的额头，烫手，周有光已经有点昏迷了，眼皮下的眼珠剧烈的滚动，喉间逸出模糊的□□。鸿安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湿帕巾，搭到他额上，才问道：“怎么回事？大少爷怎么生病了？”
小桃低着头，喏喏不敢言，鸿安扫了她一眼，小桃腿一下子软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嚅嚅道：“我，我不知，我听阿枝说大少爷坐了一夜，看书。”
鸿安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我来照顾少爷，你去通知老爷和夫人吧。记得叫个小丫头在门口听候差遣。”
“是，我这就去。”小桃看了少爷一眼，泪光璨璨，赶紧的去了。
鸿安唤了他几声，周有光充耳不闻，呼出的气息炽热，脸颊脖颈转了通红的颜色。他又绞了几遍帕子给他降温。
没多久屋内已经围了一圈人，老爷夫人，弟弟妹妹，甚至延庆先生也在，个个心中无比焦急，不过都没有说话吵嚷。
郎中老先生姗姗来迟。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大摇其头，恨不得立刻撵了，看过之后说大少爷这是郁结于胸，行气不畅导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须得好生照顾。开了药方，把大家赶了出去：“病人需要静养，这里不宜人多，人多气杂，对大少爷疗养不佳，都散了吧！”
鸿安对大家点点头，道：“没事儿的，我在这里守着，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王素琼夫妇彼此对望一眼，周祖享送延先生出周家，王素琼带三小子周孟屏和小萝莉周莲卿回去。两个小孩子抽着鼻子，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一边向外走一边可怜兮兮叮嘱鸿安：“安哥哥，你可要照顾好大哥哥呀！”
鸿安严肃说道：“好的，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辱使命！”
周子义在他身后娇笑着翻了个白眼，那神情又是嘲讽又是无奈，一甩袖子，仪态风流的走了。
不走不行。
“真是我的好哥哥，才一夜而已，就这么离不开？！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看你以后还用什么办法！”他摩挲着右耳垂上的小痣，心里愤愤不平。
“都过来，少爷我要讲故事！”他大声说。
他很不高兴了，那别人也休想高兴！
丫鬟们看他隐有怒气，怵的慌，大气不敢出。二少爷就是这样，心情不好了，也要讲故事，区别是一定要引起别人害怕，恐惧，流泪方才罢休，内容常常血腥恐怖的很。
众人见他拿出了鬼琴，都惊骇不已，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个女孩子甚至直接厥了过去。
有一年他随父亲出海外游历，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个手敲乐器，带了回来。这个乐器长相怪异，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圆盘，中心微有凹陷，边沿排列一圈长短不一的细溜溜的中空金属管，每个管的顶部都有一个雕刻着地狱鬼的鬼头，鬼头涂着鲜艳的颜料，以红青二色最多。金属管并不是直挺挺立着的，而是向内倾斜，朝向盘内的鬼头刚好凝视着凹陷的地方，鬼头大张着嘴，有的内部有一个小孔。下面支着三根弧状的腿，足呈卷云状，其中一腿的大圆弧上有一个圆环，内插着两根筷子一般长、三根筷子一般粗的的金属杆，打磨的光滑圆润。
演奏鬼琴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技巧，只需凹陷处注入一些水，水能把音效更大程度的扩散出去。用金属杆敲击或者摩擦其他的金属杆，就能发出恐怖的声音，嘴内有孔的，还能将内部的震荡的气流从孔内逼出，发出桀桀咄咄的怪啸声。听的人头皮发麻，肌肉发紧，心里恐惧，仿佛真的厉鬼在耳旁啸叫。
因此得名鬼琴。
鬼琴带回来后，周子义只演奏了一次，因其音效着实恐怖吓人，他也觉得不祥，因而封了起来。
厥了的那个就是听过的，配上他讲鬼故事的情绪和氛围，心理阴影太深了，看到二少爷今天竟然把鬼琴搬出来了，吓得一下子就厥了。其他的丫鬟们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倒是心理素质比她硬些，没有当场昏厥，但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大家手忙脚乱的把她扶出去，周子义恼道：“一个都不许少，少爷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可得陪着我！”说到这里，他变了温柔的声音，道：“怎么，你们不愿意，是么？”
众人立时安静下来，惊恐的看着他，笑脸越发甜蜜，朱唇越发鲜艳，身姿越发妖娆，眼中水雾迷蒙，几乎滴出柔情的泪珠，却透着一股极致的邪魅。
往日对他的痴、迷、恋、羡早已飞去爪哇国了。
扑通声不断传来，个个委顿于地，眼泪不敢流，流泪不敢出声。
“各位姐姐，你们怕我吗？为什么怕呢？你们看，我常常忘事儿，今天不开心，明天肯定就忘了的，原本不必怕的呀，你们说是不是？”周子义妩媚的笑道。
姿容绝世。
风华绝世。
明明和周有光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教人觉得像九天的神祗，一个却教人觉得像祸世的妖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