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翌日，天空阴沉沉的，不见太阳，是酝酿多日的春雨要来了。直到第三日才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细雨。泽苍园自成小气候，园子里整日雾蒙蒙，寒浸浸的。周子义越发懒洋洋的，骨头都是软的，索性连学也不去上了。每日心不甘情不愿的卯时起床，去给祖母和父母请安，过后就缩回自己屋里去。鸿安去上课的时候，他就命丫鬟把躺椅搬到门边，铺上厚厚的棉被，舒舒服服的躺着。望着苍翠的松柏，铅色的天空，蒙蒙的烟雨，偶尔发一发呆，等鸿安回来。
丫鬟们有的给他煮茶，有的给他看炭火，有的给他读书听，有的陪他说话，有的被他派到学堂外听候鸿安差遣。现在，她们从小二开始，一直排到了十三，大家开始是排斥的，好好的小姑娘，没个正经名字，用数字代替，多难听！也就周子义能想出这样的歪主意。
阿香分了“小二”这个数字，不太好听，听着像是客店的伙计，她心里是欢喜的，小二就小二，有什么关系呢？鸿安不还是被改成小壹了吗？说起来壹后面就是二，也是很重要的啊！
果然自前日他那一场哭诉之后，鸿安对他很是亲切，不是那种不得不为的责任感，而是身为朋友和亲人，应有的重视。
人一旦对别人有了亏欠感，便会想办法弥补。
鸿安能给予的，便是他的情感和陪伴。就像他一直对待周有光一样。
而且，如今跟周子义修复了关系，他也是很高兴的。
周子义不想上学堂，鸿安觉得他们关系刚刚更近了一步，怕他多想，是以规劝的话怎么也不敢说。他本也打算不去上学的，谁知周子义很开明的说:“我是我，你是你，我不喜欢上学，那是我的事。至于你，尽管去好了，我知道你喜欢的。不必担心我。”
他脸上笑眯眯的，深情不似作伪。周子义五官精致，这样笑着就显得非常可爱讨喜。鸿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那就多谢我们二少爷体谅啦！那我去啦，你有什么事儿让她们来告诉我。”
本来他们关系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以鸿安的性格，突然让他做出一副亲密的样子，他是做不到的。奈何周子义这孩子强大，排除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时光，重新相处这七八天来，仿佛无事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尴尬。见他自自然然的，他也不好意思拘拘束束了。两人相处的倒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两天后，舅舅家的表兄妹王鸿羽和王鸿瑶到了，王素琼早已得了信，一早就令周有光、周子义和周孟屏在大门等候。
自从头前下雨后，就一直没停过，有时候大一点，更多时候就是毛毛雨，江南的这种时节空气阴冷得很，那潮冷水汽直往骨头缝里钻。周有光站在最前面，冷风拂面而来，冰凉的雨丝飘到脸上，他平静地掏出棉帕擦净，气度从容。
周孟屏小屁孩一个，最是贪玩，爱看热闹，天再冷，他也是无所谓的。鼻头和耳朵冻的红红的，一双晶亮的眸子期盼的盯着道路尽头。
周子义就不行了，他本就娇弱些，怕冷怕的要命。但母亲之命不可不从，不得不在这里排队候着。他裹着厚厚的衣服，活像个粽子，形象就不要提了，他向来对自己的形象没什么追求。懒散惯了，站了一会儿，他就站不直了，无精打采的，恰好鸿安站在他身边，于是直接歪靠到鸿安身上去了。
鸿安被他闹得没法，心知站了这会儿到他耐心的极限了，说他也不一定听得，索性听之任之了。
一起来的有三人，一个青年，两个姑娘，其他丫鬟仆妇自不必提。
青年不消说，正是王鸿羽，只见他锦帽貂裘，相貌英俊，身量比鸿安还高许多，他先下车来，见他们在大门等候，忙来见礼，众人也忙回礼。互相道过姓名，寒暄毕，两个姑娘才下车，她们身量相当。一个长相明艳照人，神采飞扬，春日的连绵寒雨，也不曾使她有半分颓唐，打扮的光华夺目。另一个远远不及，脸蛋勉强算清秀，面上微带愁苦之色，虽作小姐打扮，精气神上竟连另一个姑娘身边的丫鬟都不如。
王鸿羽指着二人一一介绍道：“众位表弟，这二位是胞妹鸿瑶，庶妹鸿瑛。”他介绍完自家妹子，正要向她们二人介绍姑姑家的表弟。方才自下车后一直笑颜绝艳的王鸿瑶道：“哥哥，不必介绍，我知道这位一定是大表哥，这是二表哥，这是孟屏小表弟......”
这三人她都说的没错，只是看了看鸿安，言道：“这位我却猜不到了。”
她说到周孟屏时，还伸手宠溺的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周孟屏咯咯笑起来：“姐姐厉害，我都没说话呢，你一下子就猜到啦！”那高兴的样子，就差跳起来了。
周子义朝弟弟鄙夷的翻个白眼，这个老三，就喜欢和漂亮的女孩子玩，在家里就整天围着宝贝妹妹莲卿，对哥哥、鸿安他们三个没什么耐心。要不是莲卿喜欢听他讲故事，他常常跟着妹妹来找他，除了学堂和给父母请安的时候，其他时间很难碰到三弟的面。所以都十岁了，还不肯从母亲的泽馨园搬来泽苍园。
今天见到了一个漂亮姐姐，可真是不得了了！
其实他不想想，明明是他自己不喜走动，娘亲的泽馨园，除了请安，他是不去的，被她念叨的怕。住在安平镇，长这么大，就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
他心思转得快，转头对王鸿瑶眨眨眼，嘴甜道：“阿瑶妹妹，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像仙女的女孩子了，比娘亲还好看噢。至于这位啊，他是我的贴身随从，名字叫小壹。不值一提，哈，不值一提！”
说完跟鸿安挤了挤眼，鸿安眼皮微微抽了下，无言以对，别过脸不看他。说起来他跟王鸿羽、王鸿瑶也是表亲，只是他不愿令人知道而已。所以周子义瞎提主意，给他改名字，他思考过后同意了。省得他们来周家，问起来麻烦。
周有光听到周子义的话，别有意味的扫了他一眼，他早就知道周子义给鸿安改名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儿。他不赞成的，见鸿安无所谓，他也无从说起了。
眼见王鸿瑶还要说话，王鸿羽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说了这半天，里面只怕都等急了，还是先去拜会老太太和姨父姨母吧。”
说完他当先携了周有光走在前面，其他人在后面跟着。
另一个姑娘王鸿瑛全程羞怯怯的跟着王鸿瑶，一个字都没说。亦步亦趋的跟着王鸿瑶随众人进去了。
周子义恶想道：“这位王什么来着的妹妹莫不是个哑巴？可惜可惜！”
先去拜过周老太太，正好姨父姨母也在。
周老太太娘家姓张，原也是京城官宦人家之后，跟周勤成亲后，张家渐渐没落。周家从忠懿公周礼仪开始，几代单传，人事简单，她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便也不像世上大多数女人那样，做儿媳时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做婆婆时刁辣狠毒，颐指气使。她为人平和，慈眉善目，今年将将五十岁，官家虽已过世，但是儿孙绕膝，无烦心事，舒舒服服颐养天年，看起来也就四十的样子，甚为年轻。
王鸿羽一瞬间想到了祖母。祖父王翰林喜新厌旧，姨娘抬了几个，祖母（王素琼的母亲）性格软糯好拿捏，年轻时没少受气，被王翰林拿捏得死死的。直到父亲王久阳及冠成亲后当家理事，祖母才过上了舒心日子，年轻时受的苦多了，养不回来，跟周老太太一比，真是天差地别。
人比人，气死人。人与人，不同命。
王鸿羽命人将礼物一一送上，领着妹妹们，朗声揖道：“鸿羽代祖父祖母、家父家母问老太太好，祝老太太福寿双全，百年长青！祝姨父姨母天长地久，恩爱不移！祝三位表弟前程似锦，莲卿表妹平安顺遂。”
礼数周全，不愧是官家之后。大家落座后，周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对儿子儿媳道：“羽大公子真是极好的俊俏孩子，鸿瑶这小丫头也不错，你哥哥有福气啊！”
王素琼笑道：“母亲说的不错，羽哥儿去年秋试，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大哥栽培的好。”
周祖享也道：“大哥如今官至礼部郎中，圣眷优隆，鸿羽是虎父无犬子啊。”
王鸿羽本当谦虚客套几句“哪里哪里，过奖过奖，过誉过誉”，还没开口呢，只听王鸿瑶脆生生、乐陶陶道：“老太太说的是，姨父说的是，姨母说的是！我大哥最厉害了！再谢谢老太太对我的夸奖！”
这话儿说的可一点儿都不谦虚，她大眼睛溜了一圈，仿佛在说，你们大家很有眼光嘛！不错不错！
王鸿瑛弱弱应和道：“嗯嗯。”
周子义心道：“原来不是小哑巴。”
堂上众人俱“噗嗤”笑起来，暗想：“真是好直爽一女孩子。”
王鸿羽以手加额，尴尬不已，苦笑道：“咳，见谅见谅。瑶儿在家里被宠坏了，还请老太太、姨父姨母、众表弟和莲卿表妹不要见怪。瑶儿，不得无礼！临行前父亲怎么嘱咐的你都忘了吗？”
他每次说话都把堂上众人一一喊过一遍，王鸿瑶颇不耐烦，她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道：“好啦，我不说话了，还不成吗？”见周子义百无聊赖的坐着，她有心钻到二表哥身边去，打打嘴皮子，碍于众人面前，还记得一点女儿家的规矩，坐在高椅子上没有动。
还是周老太太圆场道：“没事儿，自家人，不必理会，这正是瑶丫头天真烂漫之处。”
又说了一会儿话，王素琼命人将洗尘宴设在了暖阁，暖阁够大，桌子也够大，众人坐着倒也宽松。年青人们都早已脱去厚厚的外衣，流露出一派风流潇洒，青春明丽之态。
鸿安本要退出去，王鸿瑛也打算退出去，周老太太道：“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崇尚和睦友爱，你们几人是小辈，也该多亲近亲近，更不要见外，都是好孩子，一起坐下来吃饭吧。”
她是在场年纪最长之人，众人自是没反对，按次序坐了，一席饭吃的宾主尽欢，和乐融融。
饭后，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才散了。王素琼又单独问了王鸿羽，家里的近况。因为天气不好，下着小雨，才过未时，外面就灰蒙蒙的了。王素琼于是带了三个女儿家去安歇，将周孟屏赶到了二哥处。至于王鸿羽，王素琼本来将他安置在周子义这边的房间，房间多，地方大。但是王鸿羽和周有光二人之前相谈甚欢，发现彼此性情颇为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势，当下就在周有光处安置了，住的是以前周子义住过的东厢房。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