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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贾政: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昏倒的李纨是被王夫人唤醒的。

    她揉着红肿的眼睛,轻声问:“母亲,夫君醒了吗?”

    “珠儿他,他没了”,王夫人以帕拭泪,泣不成声。

    李纨直觉得天昏地暗,扯着嘴憋出一个笑容:“母亲,您莫同我开玩笑。”

    “我如何会拿珠儿的性命作玩笑?”,王夫人见她神色异常,啜泣不止:“我知晓你心底也不好受,但无论如何,你都得照顾好自己,毕竟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我,孩子?”,李纨的纤指抚上自己的腹部,明明年份不大,她能感受到藏在其中的小生命。交织在惊讶和痛苦的情绪中,她无声泪流:“我想去瞧他最后一眼。”

    王夫人摇头:“你是知道旧时规矩的,孕女不赴丧,怕冲撞孩子。”

    “他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若是不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于心何忍”,李纨少见地强硬,泪眼朦胧,“都说在天有灵,您是最知道他的。他性子那般温和,怎会冲撞到孩子呢?”

    王夫人凝视着她,似是出神,回过神来,叹道:“珠儿娶你,家门之幸。”

    李纨顿时泣不成声。

    王夫人同贾政商量李纨的事情,刚开口,就被贾政拒绝了。

    “逝者已逝”,贾政眼神黯淡,面容憔悴,“现在珠儿一脉,最重要的就是她腹里的孩子,不能有半点差错。”

    “鬼神之说,多是虚妄”,王夫人蹙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丧事由你主办,切莫让李氏和孩儿染了晦气”,贾政一语定论。

    王夫人皱着眉头,却不敢反驳。

    贾政话锋一转,突然说:“贾府里必须有一个能撑起门楣的人。”

    王夫人听他这话,便知晓他着宝玉或是贾珠肚子里孩儿的主意。一时间,想起自己的珠儿幼时何等健康壮硕,却又想起眼前人是如何以“苦读”之名逼迫珠儿在冬日受冻,她心弦一紧,急忙道:“琏儿观之可教。”

    “糊涂,贾琏是个什么德行”,贾政呵斥她,“他母亲如何疼爱他,你不是不知晓。结果母丧不到半年,花天酒地,无所不为。这等人,也是可教的吗?”

    王夫人哑言。

    “慈母多败儿”,贾政睨她,“宝玉是天生异才,须精雕细琢,不可放纵。”

    王夫人还是不敢反对,但是贾珠今年来的变化和太医“劳累过度”的断言,却都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

    “老爷”,她终于忍不住,“珠儿的命运,你还要安排给宝玉吗?”

    “混帐话!”,贾政像是被戳中自己掩藏的痛点,大惊失色:“那是太医昏庸,不是我所害,不是我所害。”他像是在说服王夫人,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忘了?是太医无能,不是我所害。”

    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说话间,泪水就落下来:“我能怎么办啊?老太爷去了,赦哥平庸,琏儿荒谬,担子都交给我,为什么都交给我啊?”

    “我难道不想和幼时一般风流过活吗?可上有母亲,下有妻儿,小有家庭,大有门楣。天降大任,可我却是个废物啊!”

    “你以为我不心痛吗?他是我第一个儿子,是我亲自教养的。他小时候,我只要看见他哭,心里就跟刀剜一样”,贾政痛哭失态,直扇自己耳光,“可贾府血脉,只有他一个天资聪颖的男孩,我不逼他,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和贾琏一般糊涂?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贾府倒塌在我的眼前吗?”

    “人都没了”,王夫人哭,“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贾政不拭眼泪:“我至少得让你明白,宝玉的教养,不能废。他要是废了,贾府就完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

    王夫人望着他固执的背影,低声含泪:“就算是废了,也比死了强。就算是完了,也比没了强。”

    她起身,朝贾母的院落走去。

    贾母正和贾长生一同坐在正厅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贾母年岁渐长,早已看惯生死,却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而悲伤。

    而长生,则是因为盯着在自己头顶翻腾戏耍,甚至还想尝试倒立行走的贾珠,默默无语。

    贾母不知晓。她只以为长生是和自己一样在难过,便劝慰道:“人生由命,世事无常。看开些罢。”

    如果能告诉她们实情,小阎王早就告诉她们了。但他不能,所以贾长生只能以伤心的姿态面对众人。

    “看不开”,他摇头,“都怪我。”

    贾母知晓他的意思:“不怪你。”

    “如果当时我坚持让太医再诊脉,说不定贾珠就没事了”,长生勉为其难地挤了挤,流下了鳄鱼的眼泪,“老祖宗,我想成为大夫。”

    大夫,不是什么名望之家会选择的事。

    但贾母没有拒绝。

    “好”,她说。

    长生含泪:“谢谢老祖宗。”

    “我是拿你当亲儿子看的”,贾母抱住他:“母子之间,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听到这话,贾长生心思微动,但依旧一言不发。

    王夫人来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副场景。

    她见两人环抱在一处,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珠儿,本来已经流尽的泪,又再次溢出眼眶。

    贾母觉着,王夫人大半夜来必定是有要事,就让贾长生先去陪贾政。

    见长生告退之后,王夫人把贾政想像贾珠一样教养宝玉的心思说出来,恳求道:“老祖宗,求您救救宝玉。”

    贾母听过,再三叹息:“当初我劝你们对珠儿柔和些,你们不相信。斯人已逝,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王夫人满心后悔:“我已经知错了。”

    “我们贾家家大业大,横竖也不需要谁来光耀门楣”,贾母道,“按我说,宁可让子孙风流随意,也不能让他们疲惫致死。”

    为着唯一的儿子,王夫人不敢把贾政的担忧一五一十地告诉贾母。而是应声道:“我往日不知晓这些道理,现下才明白。”

    “放心罢。我不会让政儿逼坏宝玉的”,贾母见敲打够了,作答道:“宝玉含玉而生,将来定非俗人。既然不是俗世之人,又岂能用俗世之法教养?按我的意思,让他自己随意些最好。”

    王夫人心底谙了谙:“就怕老爷不允许。”

    “他虽然行事糊涂,但毕竟是个孝顺的”,贾母回答道,“我说的话,他不会反对的。”

    王夫人不以为然。

    她想着,如果贾政事事都遵从贾母,怎么可能会把珠儿逼到那等地步。

    因此,她依旧行礼道:“老祖宗也别怪我多心。我的确是被珠儿的事情吓怕了,因而想同老祖宗求一个恩典。”

    “哦?”,贾母好奇,“什么恩典?”

    “老祖宗是福运无双,睿智无双的人”,王夫人道,“我想把宝玉送到老祖宗身边,请老祖宗亲自教养,也叫他沾沾老祖宗的福气。”

    “抱来罢,那是最好不过的”,贾母笑,转而忧愁,“我一把老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去陪老太爷了。这些儿孙们,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王夫人感激,诚心诚意道:“老祖宗定是要长命百岁的。”

    贾珠丧葬之事安排完毕,长生就被送去学医了。

    往日里习武,都是请师傅往贾府里来。但是学医却必须跟着大夫四处行走,既为识药,也为识病。

    因此,往日里时常就能见到他的贾母,突然变成几乎是半月才能见上一面。可两人的亲情却并未淡薄,反而愈加深厚。

    深厚到贾母每次一见着宝玉那副孩子气的面容,都让她都不由的慨叹:“长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虽然有王夫人一直侍奉着,可她心底仍旧是孤单的。上下能和她闲聊,并且真心愿意和她闲聊的,恐怕也只有长生了。

    贾母太过爱重长生,以至于府里上下再无轻视他的人,纷纷把他的定位由“运气好的下人”转换为正经主子。

    做大夫的,辛苦;跟着大夫跑上跑下四处学医的,更加辛苦。越往后,贾长生着府的时间就越少,只有新春佳节之际才能陪贾母多待一段时日。

    贾母怜惜他,想劝他当个富贵闲人,被婉拒了。

    “我是不愿当富贵闲人的”,他近来性子越发沉稳,露笑时也是浅淡的,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只想学好医术,照顾好老祖宗和贾珠妻、子的身体。”

    这句话并非虚言。

    虽然忽悠贾珠成为城隍,但想照顾他在人世间的牵挂也是真。而若是真想照料,最好的方法便是成为大夫。

    毕竟阎王的法力,基本局限在折腾和帮助魂魄。他在人间能做的,几近于无。

    “那也是她们的福分”,贾母没多想,只当是因为长生和贾珠的情谊深厚,她笑道,“大夫都说李氏肚子里是个男孩,照理是该让政儿给他取名的,不过我念着你和珠儿情谊深厚,倒想让你来做主。”

    贾长生稍微思索,摇头:“政哥怕是不会同意的。”

    “无碍”,贾母明白他的忧虑,“他不同意的事情多了,但有几样是合乎道理的?我去同他说,他难道还敢辩驳?”

    “那就照老祖宗的意思办罢”,贾长生想起唯有自己才能和贾珠沟通,颔首同意:“我定要给他取个再好不过的名。”

    贾母笑:“我自是信你的。”

    不论其他人作何想法,贾政却着实生出一场闷气。儿子宝玉被抱到老祖宗身边养,自己是作父亲的,却连训教都不能;孙子的起名本该由自己来安排,现在却也被移交给旁人。

    他难以开解,就到赵姨娘身边去,想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逗乐一回。

    自从周姨娘被赐给他之后,贾政就很少到赵姨娘这儿来,眼下来了,赵姨娘抚着孩儿,起身行礼,笑唤:“老爷。”

    “快快躺下”,贾政忙去搀扶她,笑道,“今日空闲,想着来看看你。”

    “妾身多谢老爷”,赵姨娘欣喜非常,躺回床榻间。

    贾政的手抚上她的腹部:“他可还乖巧?”

    “平日里都闹腾”,赵姨娘笑,“今天想必是知道您要来,所以乖巧不少。”

    贾政喜笑颜开,不自觉地,手就往上移去。

    “老爷”,赵姨娘半是娇嗔,半是推拒,“肚子里还有孩儿。”

    “现在已经不碍事了”,贾政凑上嘴去,含糊道,“乖,让老爷疼你。”

    一晌贪欢。

    第二日赵姨娘清醒时候,贾政早就走了。

    小吉祥端着温水入内:“姨娘可要擦洗身子?”

    “要的”,赵姨娘躺在床榻间,衣衫松散,让小吉祥为她净身。

    小吉祥瞧着那些痕迹,面如红霞,小心翼翼道:“您有孕在身,也该克制些……”

    如果是旁人说这话,免不得又要被赵姨娘责骂一顿。但小吉祥是和她同心的,她也不想多怪罪她,讽刺一笑:“无妨,这时候也正是需要他。”

    顿了顿,赵姨娘问道:“老爷可说要赏赐些什么?”

    “说了”,小吉祥应答,“说是让小厮中午送来。”

    “那就好”,她抚着肚子里的孩儿:“也不枉我陪他一晚笑。”

    小吉祥不知道怎么接话,忽的想起另一件事,支吾道:“姨娘,这赵老爷………”。

    “上月不是刚给过他十五两吗?”赵姨娘蹙眉,“我一个月才多少银两,辛苦积攒下来的都用来照看他去了。”

    小吉祥犹豫:“赵老爷说,他是您唯一的兄弟。日后肚子里的男孩,都要靠着他才能成事。”

    这话正戳赵姨娘的心窝子,她一咬牙,道:“老爷送来的东西,再分一半给他。告诉他,我们是一脉相承的,有我的好,就有他的。我好不了,他也别想过活。”

    小吉祥应承,中午过后出府送财物,把话都说给赵国基听。

    “道理我自是明白的”,赵国基算着钱财,乐得发笑,“你让姨娘放心罢,只要她不亏待我,我日后定不会亏待他们。”

    小吉祥不以为意,但还是回府全数告知姨娘。

    “这狗东西”,赵姨娘啐了一口,没继续骂。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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