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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黄羊一条糊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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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纯粹是人类脚步新走出来的小径,一间方寸之地建起的木屋,屋前有兽皮晾晒。

    秋高气爽,白露为霜,也正是晾晒腊的好时机。那木屋前的简陋支架上,一条横杆,挂满了各种禽畜鸟兽的类,虽是夜晚,也不用收。

    任平生见此景,没来由的一阵恍惚。

    “你带我来,是要见谁?”紧跟着汪太中来到此处的任平生,突然警觉地开口问道。

    汪太中被他那生硬古怪的语气,吓了一跳,“相亲都不带这么紧张的吧?你这年纪,也不着急啊。更何况,那是一个老猎户,男的。”

    任平生脸色变幻不定,脚步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

    汪太中很粗鲁地拍了拍那并不结实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就好像本就有人在等。随着屋内透出的昏暗灯光,任平生依然看清了,那是个面容消瘦,长着山羊胡子,形略显佝偻的老猎人。

    “仙师请进。”老猎人声音颤巍巍的招呼道,似乎心怀无限崇敬,脸上却毫无表。

    任平生见着那人的容貌形,顿时长出一口气。

    有些本不该有的希望或者疑虑,突然消失,也未尝没有好处。

    老猎人动作缓慢地从一处简陋的板架上,取了两只竹碗,再斟满两碗刚烧好的山茶,分别递给汪太中和任平生。

    汪太中自打进门之后,始终一言不发,大大咧咧的就在屋中那张简陋的木上坐下;这种为客之道,未免失礼了点。

    但任平生根本未曾注意到这种细节,从屋外到屋里,他的双眼一直在细细打量周围的一切物事。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来不曾正眼瞧他的老猎人上。

    任平生条件发地把那竹碗凑到嘴边,正要喝茶;突然眉头一皱,他放下茶碗,两道锐利的目光盯着那个猎人的脸,说道:“你是陈思诚。”

    那老猎人一阵慌乱,眼光在二人上飞快地瞟了两下,终于哀叹一声,直起来,“连这位小哥都瞒不住,哎,我陈思诚,也就别奢望能在西乔山有条活路了。”

    好一阵唉声叹气之后,陈思诚似乎颇不服气,问道:“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看得出来?”

    任平生淡淡道,“只要还是个活人,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一直不肯说话的汪太中,被呛了一口茶,手忙脚乱地抹抹嘴道:“此话狗不通。”

    任平生瞥了他一眼,懒得搭腔。

    修辞都不懂,敢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难怪人家武功山的女修们,不喜欢你瘦马山的弟子。

    陈思诚一副生无可恋的悲悯之相,终于对着汪太中深深一躬,补上了面见长辈之礼,神色怆然道:“多谢师叔,还能接纳我这个既犯了宗典,又违了道法的人。蝼蚁之命,生死倒不算什么。只是希望师叔和这位小哥,能成功拿到哪只蜓翼天蚕,救得了小师叔。”

    汪太中很舒坦地喝了一大口茶,慢条斯理道:“你陈思诚和这小子都是见过面了的,瞒不住这小子,很奇怪?很失败?那我这跟他没见过面的师叔,三招两式,就被他识破份了,落得个在你们那小师叔跟前,落荒而逃的下场;是不是更失败?更他娘的没法活了?”

    陈思诚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小……兄弟,真的连汪师叔都看出来了?”

    汪太中咕咚咕咚的,一气把那碗茶灌下喉咙,长长叹了口气,对陈思诚道:“这小子,相人看物,很有点古怪门道。有些东西,就算是宗主,恐怕都做不到。”

    他转过头来对任平生扬了扬下巴,“小子,你说,放着一古怪天赋,你不投正道,神秘兮兮的,扮哪门子的清高?”

    任平生一脸怪笑,“敢问太中叔,啥是正道啊?要不您老人家给指条明路?”

    汪太中指了指那低矮的屋就是。”

    任平生腹诽不已,敢满天下的人,都是这样求爷爷求请他汪太中喝酒的。

    陈思诚在一旁点头哈腰,却始终没敢出声打断师叔对小辈传道受业的大事。

    汪太中瞥了他一眼,“该你说了。”

    陈思诚这才诚惶诚恐转过脸来,对任平生道:“那胡大……胡久先生,说知道你们被……宗主请上山了,让我给带句话,说哪个地方,只有你能找到。”

    任平生愕然道:“什么地方?”

    陈思诚道:“他没说什么地方,只是说了句古古怪怪的话,胡先生说,那是他在当时景之下,才思如涌泉,赋得的两句好诗,我也是背了好几遍,确保一字不漏,才离开的。‘帐前一堆无名火,水中一对浣衣人。黄羊一条糊涂命,少年一片糊涂’。就这么几句,他说你若还不知道地方,就好好想想。”

    任平生突然脸色一红,那荒野篝火烤黄羊的地方,曾有玉人一丝不挂,在河中游弋如灵鱼,引得少年一片迷意乱。没想到,自己千般防范之下,居然还是被哪个老不正经的斗笠汉子,跟踪了一路。

    也不奇怪啊,那西乔山宗主,不也是优哉游哉地在那湖边等着自己自投罗网而去的?

    有盗贼和道士的江湖,水深得很。

    只不过那盗贼才思如涌泉赋得的两句好诗,并非好在意境韵律,而是奇在有脸放出来让人见识。

    陈思诚见他神色有异,心里没底,连忙问道:“这位小哥,可有想清楚地方?这几句话,我应该不会说错了。”

    任平生深呼吸几口,又呼吸几口,说道:“知道了。”

    陈思诚一脸征询之色,望向汪太中,言又止。

    汪太中却爽快地摆了摆手道:“让这小子自己带人去吧,别画蛇添足了。估计只要有我们西乔山的人跟着,即便找到了地方,也绝对找不到胡久。否则咱们折腾这么久,也早该找到他了。”

    任平生默默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给你们留下丝毫行迹。”

    汪太中点头同意,却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陈思诚道:“你好像对那姓胡的,还佩服?”

    陈思诚汗颜不已,却低头没有说话。

    汪太中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很好,西乔山的人,敢做敢当;敢想,也应该敢认才对。人家对你有救命之恩,管他是盗贼也好,君子也好,一码归一码。你陈思诚若因为对方的出就忘恩负义,那才是真正的罪该万死。”

    陈思诚抬头看着那不修边幅的师叔,满脸感激之。

    汪太中接着道:“这段时间,你只能继续躲着所有人,这点委屈,我相信你还是受得了的。至于此事之后,我会亲自跟太峣师兄说你的事,他要是不能见容,那让你改投瘦马山的门下,做个嫡传弟子,应该还是说得通的。”

    陈思诚扑通一声跪下,对这汪太中连连叩头;千言无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个猎人出的汉子,自从被胡久救走,治好伤势,他觉得自己跟太一道教的缘分,应该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后会不会被道家以结交盗匪的罪名搜捕,还两说。

    再到后来,自己竟心甘愿替胡久给汪师叔暗暗传话,以任平生和李曦莲二人的自由,换取哪只蜓翼天蚕。陈思诚自知做下这件事之后,掌律堂哪怕是拿他点了天灯,都无处说理去。

    能在太一道教治下的这方天地,悄无声息地苟且偷生,已是陈思诚最大的心愿,哪里想得到居然还有机会重归宗门,更别说由一个无足轻重的记名弟子,转而成为大道可期的嫡传弟子!

    汪太中让陈思诚起,转头对任平生道:“请转告胡久,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此事之后,无论我那位小师妹的伤能否治好,我汪太中都欠他一个人。”

    任平生默默点头,告辞而去。

    堂堂的西乔山宗主,为救自己的女儿,竟无奈到要与外人策划一桩很有损宗门脸面的绑架,饶是任平生天生的凉薄心,也不觉有点唏嘘。

    当时程墨今也说过,他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弟子,只有汪太中一人。

    看来老宗主所托,得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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