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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茫然(六)【二更】

    等她定睛一瞧是, 那抹人影又不见了。

    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没放在心上。

    二人跟随着人流慢慢地向前面走着, 宋茹甄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齐明箫倒是猜了两个谜语,赢得两盏花灯,拧在手里,顺便用来替宋茹甄挡开拥挤的人流。

    突然,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宋茹甄锁住身影追随一看,不是褚晏又是谁。

    他不是应该在京兆府里当值吗?怎么会在大街上?难道他又出来巡街了?一连多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

    可他身上穿着的并非官袍,而是一袭低调的蓝衫, 他穿过茂密的人从, 径直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茶坊里去了。

    褚晏独自一人去茶坊里做什么?

    齐明箫指着不远处的河畔, 冲她说道:“公主,那边有放莲花灯的,我们要不要过去放两盏?”

    宋茹甄看了一眼那茶坊的招牌:四方茶坊。

    便冲那间茶坊扬了扬下巴,道:“我走累了, 先去那间茶坊里坐坐吧。”

    齐明箫扭头盯着那间茶坊,秋月似的眸子暗芒一闪,笑道:“好。”

    茶坊内是三层天井结构,大厅献台上设有一张平头案,一位须发苍苍的老头儿坐在案前, 声情并茂地说着书。

    宋茹甄甫一进门就瞥见有个跑堂的,直接领着褚晏去了二楼。

    “两位客官,请问是喝玉壶,还是喝白瓷?”

    玉壶和白瓷都是茶坊行话,喝玉壶的代表有钱有势的, 上雅间;喝白瓷的代表平民,楼下敞轩。

    齐明箫含笑道:“玉壶,有劳。”说着,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递给跑堂的。

    跑堂拿了赏,立即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也不过是以屏风为阻,垂帘相掩的单间,凭栏而坐,从半掩的卷帘下可以对楼下的一切尽揽目中。

    来到二楼,宋茹甄扫了一眼那些半垂的帘子,最后落在斜对面的帘子下的蓝色衣袖上,脚步顿住,指了指身旁的一处雅间,道:“就这间。”

    跑堂的上了茶就下去忙了。

    齐明箫坐在对面剥着松子仁堆在小碟子里面,推到宋茹甄面前。

    宋茹甄盯着对面的蓝色身影,只见他独自临窗,不动如木雕,偶尔会端起茶杯抿两口。

    这时,楼下惊堂木忽地一敲,将宋茹甄的注意力拉了下去。

    “接下来我们来讲‘白蛟战神’小泽王单枪匹马深入敌营斩敌首的故事。话说,七年前,南疆叛臣与理国通敌卖国……”

    地下坐着的听客们顿时一阵嚷嚷地喊道:“这个故事已经讲了上百回了,老先生,换个新的讲讲吧。”

    他们说的这个小泽王单枪匹马斩敌首的故事,宋茹甄倒是在宫里时就已经听说过了。

    据说,七年前,南疆叛臣与理国暗通,趁着小泽王外出之际,利用风向突变朝镇守南疆牟黎城里外的褚家军营放毒瘴,褚家军因此受了毒瘴之毒,损失惨重。叛军便趁机攻下牟黎,车迟,孟番三城。

    后来外出的小泽王回到褚家军营后,竟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叛军的大营,将叛臣的首级直接给削了。

    之后又带领着一支三千多褚家军精锐又将牟黎,车迟,孟番三城重新夺了回来。据说当时牟黎,车迟,孟番三城合计的敌军有五六万,却被小泽王带领了三千人就打的屁滚尿流,弃城而逃。

    不仅如此,小泽王夺回原本的三城后,竟然又一鼓作气,带领着余下的褚家军把理国的荔城和支拨给打了下来,自从那以后,荔城和支拨二城便归入了大魏的版图之下。

    也正是因此一战,小泽王便得了一个‘白蛟战神’的名号。

    蛟得水便能兴云作雾,呼风唤雨,小泽王自幼生活在云梦大泽,最喜潜水,又喜白衣,一入水便如白蛟一般,所以就有了‘白蛟战神’的美名。

    宋茹甄看了一眼褚晏,心想,难道褚晏来茶坊听书,是因为心里思念自己的兄长?

    想想也是,不说远的,好像自从褚晏进入公主府以后,她就从未见过褚晏的兄长来华京里看望他,褚晏这是……想念家人了吧。

    一阵起哄后,那说书的老先生立即笑笑道:“那好,那好,今天不讲小泽王,那我们就讲讲北边束勒刚发生的一件大事。”

    束勒?

    宋茹甄心口突突一跳,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听阿时提及,说束勒曾有大动作,大量陈兵于北境一事,难道是出什么变故了?

    她立即提神,侧耳倾听。

    “什么大事?”底下有人见说书先生又卖起关子,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老先生吊足胃口后,神神秘秘地道:“束勒大汗暴毙了。”

    立有人惊呼:“什么?束勒大汗暴毙了?怎么暴毙的?”

    “怎么暴毙的……那就无人知晓了,只知那束勒大汗前一日还好端端的在猎场上打猎,当天晚上就突然死了。因为这个大汗是壮年暴毙,临死前并没有指定继承人,大汗的三个儿子为了王座就开始互相残杀,竟然全死在了自己人手里,最后,就剩下一个年纪十岁的小儿子,据说这个小儿子还是个病秧子。”

    “那最后怎么样了?”

    “束勒王庭自然不能一日无主啊,所以束勒大臣们只好拥了小皇子继承汗位。”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大多都在感叹的,抢得头破血流的最后竟是白骨一堆,反而那个不争不抢的最后登上了至尊之位,真是印证了那句古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但老夫今日要说的却不只是这束勒新汗王的事情,而是要说跟我们大魏公主有关的事情。”

    大魏公主!

    宋茹甄瞳仁猛地一缩,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她忙向褚晏的方向看去,只见褚晏听见说书先生的话后,端着茶杯的动作果然定住了。

    底下已经开始有人议论道:

    “听说我们大魏的二公主嫁到束勒和亲去了,嫁的正是这束勒大汗。”

    “我也想起来了,如今这束勒大汗死了,那二公主岂不是要在束勒守寡?”

    “谁说不是啊,真是可怜,好歹也是我们大魏的公主,为了大魏免战事,才去和的亲,如今年纪轻轻便要守寡,哎……”

    老先生捋须摇头笑道:“错了错了,二公主嫁给老汗王是没错,但老汗王死了,二公主却不会守寡。”

    众人奇道:“这是为何?”

    老先生道:“因为束勒王庭有个习俗,子承父业,也就是新汗王不仅要继承父亲的江山,还要接手父亲所有的女人,当然,生育自己的母亲除外。”

    “啊,束勒竟然还能这样,简直……伤风败俗至极。”

    “大家有所不知,束勒苦寒,靠掠夺为生,在束勒人眼里,女人就同他们掠夺的物品一样,都属于财产,新汗王即位,理所应当接手父亲的女人。”

    难道,宋妍霜又要嫁给那个才十岁的小汗王?

    看来,褚晏这些日子以来的反常,还骗她说是在京兆府上值不能回家,却跑来这里听书,皆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束勒大汗暴毙了……

    他是在担心宋妍霜的处境,心里怨怪阿时当初将宋妍霜送去束勒和亲,这才对自己避而不见的吧。

    宋茹甄忽然站了起来。

    齐明箫站起来问:“公主,怎么了?”

    “走吧。”

    临走前,宋茹甄深深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那抹侧影。

    -

    月,渐入中天。

    瑶光殿里,灯火未歇。静谧的庭院里,几声蝉鸣与蛙声在低吟浅唱。

    褚晏站在院子里,静静地望了瑶光殿的晕黄窗棂半晌,他像是终于鼓足勇气一般,拾起脚步走了进去。

    一推门,便见宋茹甄正襟危坐在堂屋的绣墩上,依着圆桌品着茶,见他回来,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淡笑了下:“回来了。”她放下茶瓯,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冲他道,“过来坐。”

    褚晏抿唇走了过去,撩衣坐下,目光落在桌面上放着的一叠纸上,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宋茹甄倒了一杯新茶,缓缓地推到褚晏跟前。

    褚晏垂眸看着面前的斗彩翠竹茶瓯,浅绿色的茶汤在白釉茶瓯里荡出层层涟漪。

    “之前你说过,”宋茹甄端起茶瓯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要替我做三件事,可还记得?”

    褚晏抬眼看她,颔首:“记得。”

    “那么现在替我做第二件。”宋茹甄伸手,从桌面上放着的一叠纸上,抽走了最上面的一张,很快露出一张写满字的白宣,排首赫然写着三个字:和离书。

    褚晏瞳仁陡然一缩,握住茶瓯的手缓缓收紧。

    宋茹甄将底下的另一张同样写着和离书的白宣,并列平铺在他面前,道:“在这两份和离书上签上你的名字。”顺便将笔墨砚台一起推向他。

    褚晏向来古井无波的凤目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以为宋茹甄是因为他这段日子避而不见,所以生气了。

    “我这段时间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褚晏急着想解释,可一时又顿住,暗自握了握拳。

    可有些话他始终无法说出口,就仿佛要把他羞耻的内心,一点一点地剖出来给对方看一般,好叫他无地自容。

    他抿唇,陷入了挣扎。

    “你因为什么,”宋茹甄定定地望着他,笑了一下,“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褚晏猛地抬头盯着她。

    宋茹甄淡淡道:“褚晏,如今要你在这和离书上签字,是因为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阿时不再想动你,你没有危险了。而我也已经成功入朝为官,以后再也用不着你了,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因此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褚晏:“……”

    宋茹甄盯着他,缓缓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褚晏垂下眼睫,抿着薄唇,死死地盯着宣纸上的字,就是一动不动。

    宋茹甄叹了一口气道:“签了吧,就当是为彼此保留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你也知道,你我身份有别,即使你不签,我也可以休书一封……”

    褚晏忽然抬手拿起笔。

    宋茹甄闭口不说话了,她的目光紧随着褚晏的笔一直悬着在半空中良久,久到她心里升腾起一股很微妙很复杂的感觉,一面希望他尽快签下,一面又盼着他千万别落笔。

    宋茹甄没有继续催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晏终于落下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端端正正地把笔放好。

    而后,抬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宋茹甄不敢直视他此刻的注视,故意转过脸去,看着窗外道:“马车和细软……我已为你准备好,不送。”

    褚晏没吭声。

    过了许久,宋茹甄终于听见绣墩挪开的声音,她想扭头再看他一眼,可最终还是生生地忍住了,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了门外。

    宋茹甄回过头,看着桌面上的两封和离书,褚晏竟然没有带走。

    门外的蝉声在寂静的夜里,嚷嚷地让人心烦,宋茹甄一口一口地抿着手里的茶。

    皓月偷偷地躲在了云层之后,外面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蕙兰抱着阿雪进了屋。

    宋茹甄问:“走了吗?”

    蕙兰道:“走了,但是驸马没有带走阿雪。”

    他要去北方救他的心上人,自然不方便带着一个小畜生上路。

    “给我吧。”宋茹甄接过阿雪,抚摸着它柔然的后背,低头冲阿雪道,“阿雪,以后你就陪着我吧。”

    “马车里放了去北方要用的御寒之物没有?”

    “都准备了。”蕙兰道,“但是驸马没要马车,他是骑马走的。”

    宋茹甄手上的动作一顿,她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哂笑:“他倒是走的干净……”她叹道,“也罢,干干净净更好,省得纠缠不清。”

    蕙兰于心不忍道:“公主,你明明是在意驸马的,可您为何要逼他离开啊?”

    宋茹甄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黑夜,淡淡道:“我想要的东西很纯粹,他给不了,既然给不了,那不如成全他,也算好事一桩。”

    “可……”

    “不必说了。”她怕蕙兰再说下去,好不容易坚定的心会忍不住动摇。

    放褚晏走,不仅仅是在放过他,也是在放过她自己。

    心里住着别人的褚晏,她不要,趁着还能抽身之际,当断则断。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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