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书库>时来> 20、第 20 章
默认背景
18号文字
默认字体 夜间模式 ( 需配合背景色「夜间」使用 )

20、第 20 章

    陈望在剧组里见过两回谢爸爸,但不代表她就能克服在长辈前看似乖巧实则怂的小毛病。

    她局促地道着“叔叔好”,谢爸爸一面把谢致塞进车后座一面很温和地同她打招呼:“真是谢谢你帮忙照顾他。”还等她上了车坐好后才帮她关上车门。

    陈望跟谢爸爸报了地址。“离我们家不远啊。”谢爸爸发车子,很快绕到了主干道上,又随口问她,“怎么不见你们一起坐公交车?”

    她答得一板一眼:“因为刚好在一个分岔路口上,所以就不坐一路车。”两人的家和那个路口刚好形成个三角形,中间隔了两三个小区。

    谢致看她正襟危坐,觉得好笑:“你把书包摘了吧,硌着椅背很舒服吗?”

    “哦……”陈望依言松了书包带子,改将书包抱在身前。

    谢致掏出她刚才给的面包,撕了包装后掰成两半,露出黄橙橙的肉松——她知道他不太能吃甜,特意没买奶油草莓芋泥等甜馅儿的。他嘴角翘了翘,仍是将一半咬进嘴里,另一半举到她眼前。

    她抬起眼皮,摇头:“你吃吧。”她刚刚喝了饮料,并不觉得饿。

    谢致固执地把面包往她脸上又凑了凑,肉松几乎要粘到她嘴唇上。她只好乖乖接过,看着手上的面包有些犯难,生怕面包屑或肉松掉下脏了座椅,想了想,从包里拿了张面巾纸垫到面包底下,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谢爸爸看了眼后视镜,笑了下,喊谢致:“你既然脚受伤了,周日就在家呆着,别去了。”

    谢致一愣,立刻咽下口中的面包:“不行,大哥二姐都去,我也要去,要不以后阿远就不认我了。”

    “她一个小娃娃,现在哪里会认人。”

    “我脚没事,过两天就好了。而且又是坐车去坐车回来,进屋我就坐着,又不跑又不跳,能碍什么事。”

    “小叔家没电梯。”

    “不就三楼而已。我明天还要到四楼的生物实验室上课,就不去了?”

    陈望听着他和谢爸爸讨价还价,感到十分新鲜。谢致想起旁边还有个姑娘,红了耳朵,尴尬地收了点声音同她解释:“我小婶刚生了个

    女儿,周日要摆满月酒。”

    她恍然大悟,笑眯眯:“那恭喜呀!”想到刚刚他似乎有说到名字,“——是叫‘圆’?”

    “不是,‘远方’的‘远’。就叫谢远。”

    陈望琢磨了一下:“……致远?”

    谢致笑:“对。我爷爷一早就给孙辈定好了名字,‘宁静致远’。我伯父家的大哥就叫谢宁,二姐谢静,‘致’就给我,剩个‘远’字轮到妹妹——有点像男孩子的名字。”

    陈望听得眼睛圆圆:“我觉得很好听,而且,唔,可以延伸出很多意思。”

    “比如你的?”他将脑袋倚到颈枕上,笑意未消,“希望?盼望?愿望?”

    “我妈妈说,希望我站得高看得远。”

    “望女成凤?”

    她摇头:“站得高了可以看到更多东西,未来的选项会更多,然后能找到更合适的路子走下去。”比如ABC三个层次的路,她如果只看到BC,选择了B,容易有优越的错觉。但如果看到了A,再选择了B,即便是同样的轨迹,对自己的定位便会更冷静客观些,遇到障碍时考虑到的层面也会更周全。

    多年后陈望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像交叉的线朝着距离加大的趋势延伸。谢致想,在自己对未来的设想最多只到期末考的名次预想时,陈望已经想好了高中、大学的选择,想好了职业的方向,甚至已经知道了要去朝什么样的高度努力。

    她像棵摇摇摆摆的小树苗,虽然根还不扎实,但知道劲往哪处使。他在一旁看着,有时会莫名心慌。他才是被落下的一方,可他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追上她——他有时会不由得这样想。

    事实证明,有时规划得再完备,也赶不上突发事件将全盘计划打乱的速度。而再迷茫的前路,也指不定哪天云开雾散,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某一步。

    有时看客惯称这种为“造化弄人”。

    “所以,你当年,为什么突然去了美国?”

    咖啡馆里放着很轻柔的音乐,不时有杯盘擦身时的叮啷声响。谢致平静地放下手,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陈望抓着纸巾,抿了抿唇,半晌:“我妈妈,忽然查出了乳腺癌。”

    谢致的睫毛颤了颤。

    一旦开了话头,后面的叙述

    似乎轻松多了。她吸了吸鼻子:“很突然,我们一度以为是误诊,跑了几个医院,都说没错。可是当时几个医院,都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治好。其实,多亏了那部电影,片酬加上后来杂志广告的,还有其他的一些钱,和家里的资产加起来,爸爸决定送妈妈去美国好好查一下。

    “到了休斯顿,结果出来不太乐观,最后决定入院接受化疗。但那些钱加起来,不知道能支撑多久,爸爸还得工作。所以他回国,跟电视台申请了员工宿舍,把车子卖了,房子租给别人……我必须留在休斯顿陪着妈妈,所以——就没回去。爸爸给我办了休学,另外在美国找了学校,请了位保姆来照顾我们。

    “两年后,电视台里终于批下了我爸爸调去驻美的工作申请,他就去美国陪妈妈继续治疗了。大概是高二下学期,我回国,插班进了师范附中,住校。但前面功课耽误太多了,最后也没考上D大……就按第二志愿,去了X大,学了医,实习和工作都在现在的医院里。”说完她咬了下唇,轻声,“就这样。”

    回想起十四岁的那个暑假,恍惚得像一个荒诞恶劣的梦境。爸爸整夜整夜的失眠,饭桌上再也没有妈妈巧心思做出的新花样,亲戚们来来去去,说着哪里哪里有好的医生,哪里哪里的中药出名,甚至说东郊出去几里的半仙也颇灵。

    她站在一圈人之外,脑中一片空白,哭不出来,又什么都做不了。浑浑噩噩上了飞机,听着医生语速飞快的英语,对着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的病历无能为力,把辣椒酱当成番茄酱挤得整盘面都是,辣得啪嗒啪嗒掉眼泪,抽噎着把面条放水里洗掉辣椒,然后将掺着凉水的糊面条往嘴里塞。

    回国后住校,别人是进行第一轮总复习,她几乎是在上新课,做作业的速度比起别人慢了不是一星半点。宿管不让开夜车,她只能打着手电筒躲到阳台继续写。到了高三,和她一起挤阳台的舍友多了起来,宿管查寝看见六个被窝空了四个,四人被揪到走廊上站一排挨训,告到班主任那里差点被勒令退宿。老师念在她插班且家里没人照顾,这才网开一面,连着另外三个姑娘也只是写了检讨。

    那时觉得生活艰辛,未来雾蒙蒙的一片全是PM2.5。她也没想到现在提起来,不算轻描淡写,却也不至于委屈得想嚎啕大哭。

    服务员端了咖啡和可可过来,杯子放上桌的声响微不可闻,又安静地收走托盘。

    谢致沉默良久:“那,你妈妈现在……”

    “在我大一的时候回国了,现在每年都有复查,没什么大问题了。”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的眉终于微不可察地松了点。

    谢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得喉头发涩,又放下。

    “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我?”

    陈望把手捂到杯沿处取暖,氤氲的热气很快在掌心里起了雾。

    “出国的决定太仓促,那时签证还没下来,我们也在等最后一家医院的结果,什么都无法预料,就不敢和你说。等最后终于无法转圜,我给你打了个电话。可能是经纪人接的吧,说你在工作,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我要去美国了,他说会跟你转告的。等了两天没等到你的电话,第三天就上飞机了……以为就去十天半个月,也没想到再回国就是两三年后的事情,以前的手机号也没了,等想起有QQ时,QQ被盗了……”

    所以音讯全无,于他而言。

    谢致眉头重新拧起,许久后重重往沙发上一陷,别开头松了松领子,声音有些哑:“可能是,”他闭了闭眼,“那天我骑马,场地出了问题,跌伤了腿,在医院待了半个多月。公司封锁了消息,我怕你担心也没告诉你……当时经纪人或许只顾着我的伤势,把你的电话忘了。”

    十多年来,陈望设想过不止一种可能性,或许他以为她只是去旅游,或许他听了转头便忘,或许他在那渐行渐远的几个月里已经不在意她,很多很多或许,在等不到他电话的两天里,在为妈妈的病情恐惧的时间里,在初到美国持续失眠的那些夜晚里,她想了很多。

    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她耳朵里发疼,有些茫然,不自觉攥紧了袖口:“……那你的腿现在?”

    “早就没事了。”他揉了揉眉心,“出院后,我给你打电话,说是空号。去你家,开门的是不认识的人。开学后,我去九中,他们说你休学了。我去问齐导演有没有你父母

    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我去电视台问你爸爸还在不在那里工作,可台里姓陈的人太多。我——”谢致蓦地停住,许久,长出一口气,不再言语。

    陈望听得眼眶胀胀的酸,抬手捂了下眼,从包里拿出支笔,撕了张便签纸低头飞快地写着,末了将纸推到他杯子边,低头盖上笔盖。

    “手机号给过了,我的微信号,新QQ,邮箱,家里座机,护士站的号码,全在上面……”她吸吸鼻子,“我应该不会再去哪儿,就算去你也能联——”

    话卡在喉咙口,她猛地落入一个怀抱。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这一侧,单膝跪到沙发上,弯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陈望先是僵,紧接着是慌乱,手抵在他肩上语无伦次:“谢、谢致——”又不敢高声,“我、你——别有人拍到——”

    “没事。”她感到他了,颈窝隔着毛衣甚至能描出他鼻子的轮廓,“这样看不见脸。”

    她嘴唇了,再也说不出话,手仍抵在他肩上,终是慢慢改为环住他的姿势。然后她感觉到背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陈望。”

    “……嗯。”

    “对不起。”

    她的泪还是落了下来。

    “……没关系的。”她说,“真的。”

    他没有再说话。                           <p/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 上一章 给书点赞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