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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十五章葛天侯

    葛天侯是在士人献的策里知道昭明这么个人的。

    他很早的时候便悬赏名医治井雉,赏格也从千金一直增加到了葛天国最肥美的一片土地做封地,但——

    来的大部分都是骗子和庸医,后者也就罢了,虽然很生气,很想医闹,但葛天侯也知道庸医不是真的庸医,也是真的尽力了,奈何井雉的身体太棘手,不论是否庸医都无可奈何,再加上井雉不想快死了还造杀孽。

    鉴于井雉的身体状况,葛天侯觉得自己应该控制住自己,不杀人,就当是积阴德了,医者干的就是济世救人的活,放过他们,说不定阴德更多点。

    一番出于病急乱投医奢求积阴德管点用的考虑,葛天侯最终与庸医们好聚好散了。

    与庸医好聚好散,与骗子显然不能。

    庸医勉强能忍,哪怕治不了,人也是货真价实的医者,虽是为了赏格,却也是认认真真来尝试自己能否救人,而骗子纯粹是被赏格打动来骗人的。

    骗子们的下场都相当惨。

    惨烈的例子太多,最终不论是庸医还是骗子都不来了。

    葛天侯也不惜代价寻了巫彭,但巫彭看了之后只建议:你要是不怕更惨的话,不妨找找灾难君王。

    虽然不干人事,但那份医学造诣是真的高,至少比自己高。

    只一个问题,灾难君王不干人事的,找她治病的....已知的都沦为了她的实验材料,实打实的诠释了一个道理:地狱不止一层。

    葛天侯....唯有无言。

    他不太确定这么多年过去灾难君王还有几分人性,毕竟灾难君王当年....反正他是在那双眼睛里没看到什么人性,虽然巫女无光肯定会很用心的教导她,试图把她掰回来。但,巫女无光临终时舍弃了灾难君王,新任巫女是小巫子望舒。

    望舒的政治手段,葛天侯不想评价,反正是骑马都赶不上灾难君王,可巫女还是选择了她,放弃了政治素质更高的灾难君王。

    葛天侯不难猜到原因,他也很清楚这是注定的。

    读心啊,世间无完人,所谓完人不过是论迹不论心,真论心,整个世界根本没眼看,日子也没法过了。

    偏偏灾难君王的能力,她生下来便注定无法论迹不论心的活,要么疯狂,要么舍弃人性,跳出人的道德层次,自然不再为人的道德所困扰。

    不论灾难君王是哪一种,对于人而言都很危险。

    葛天侯有些踟躇,然看看妻子病重的模样,都这样了,好像也不怕更惨了,便找了起来,然后....找不到。

    灾难君王无愧绝世祸害的美誉,走哪祸害到哪,仇家能从北溟排到南溟,虽然很厉害,但还是翻车了,最终被联军追剿到兖州杀死。

    不过葛天侯知道那不是真的灾难君王。

    灾难君王被追剿的时候他有派人去打听消息,也带回了不少情报。说灾难君王是被骗杀的,与诸侯交易,她给诸侯延续生命的回春丹,诸侯放她一命,但诸侯食言了。

    若不知灾难君王能听到别人心里的想法,葛天侯会信,但他知道,不免用看傻子的心态看当年的联军。

    灾难君王分明就是金蝉脱壳了。

    那家伙可能被正面强杀,却绝不可能被骗杀。

    当你心里所有的想法都被人一览无余时,不论多厉害的巨狡都只能翻车。

    虽然确定对方没死,但这五六年灾难君王是真的相当安分,一点消息都没有。

    葛天侯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当年可能不是金蝉脱壳。

    找不到灾难君王,也没新的医者来,赏格最终就被所有人忘掉了。

    葛天侯的心情也越来越不好,也没什么心情看献策,还能坚持着将每天必须处理的重要政务给处理了都是他责任心强大了。

    不是没想过井雉会死在自己前头,甚至于,井雉先于自己死正是他所希望的,但不是现在这种先,自己还健康,还能活很久,井雉却不能活多久了。

    葛天侯的这种状态导致过了半个月才看到昭明的献策,这会儿昭明都在琢磨怎么骗人打开门路了。

    觉得之前的骗子死得都够惨,应该没人会想再骗自己。葛天侯拿着献策问了医者,确定写出献策的人医学造诣很高后便让人去找昭明。

    葛天侯并未一开始就见昭明,而是先给昭明找了几个病人试试水平,这也是之前用来筛骗子和检验庸医水平的法子。

    昭明和生母以及两位师妹学的还是很不错的,都通过了,于是得到了接见,然后在看到葛天侯脸的那一霎呆住了。

    没人敢直视君侯的脸。

    这个时代,血统等级森严,下位者直视上位者是冒犯,是罪行。

    昭明没这个概念。

    他的母亲是巫女无光,孩子可以直视母亲的脸,而巫女无光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之一,做为她唯一的孩子,昭明可以随心所欲的直视任何一个人的脸,包括王,何况区区诸侯。

    葛天侯并未不悦,这么多年恃才傲物的士人见得不少,用的更不少,真要在意的话,他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他不解的是昭明的反应。

    惊讶?

    他生得很奇形怪状吗?

    何至于如此惊讶?

    虽然不够威严,但这世间有几个诸侯的长相完美符合威严这个词的?大部分都是大腹便便脑满肠肥,葛天侯只是过于秀美,却是诸侯中少有的年过六旬仍身形修长挺拔,一点都不发福的存在。

    葛天侯能看出昭明不是因为自己的皮相好而如此反应的。

    觐见君侯自然不能邋里邋遢的,昭明之前就被宫人带去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没带假胡子,并且收拾干净了的昭明简直是另一个人。

    容颜虽带着稚气,却是端的俊美无俦,眼神清澈明净,身形挺拔如松,气质甚为出众。

    葛天侯一眼便能看出,昭明必定生于高门,食金饮玉的那种高门。

    大概率是神裔氏族的后裔,皮相太过美丽了。

    诚然,人族皮相美丽的人很多,人口基数那么大,总有能与昭明媲美的,只是,美丽需要强大来支撑。

    神裔氏族的美丽是权杖与宝剑上开出的花,大部分人的美丽是原罪,是苦难的根源。

    昭明的美丽绝对没有给他带来过任何困扰。

    这样的人不应该惊讶于自己的容貌。

    葛天侯心里忍不住冒出了一个猜测,莫不是见过与自己相似的脸?

    不是他说,他这种长相,非常有特色,也非常罕见。

    心中虽猜测,葛天侯面上却是不露分毫。“你随我来吧。”

    九歌台大抵是帝国无数台城中最特立独行的,没有之一。

    按传统,台城分为四部分,小君(即君夫人)以及国君的男人或女人们起居的后宫,国君自己生活起居的燕朝,以及朝会的外朝,嗣君则是东边再修一片小台城,与台城连接。

    九歌台,没有嗣君的宫殿。

    二十五年前迁都的时候嗣君刚断奶,一直跟着父母生活,后来长大了该修宫室了,葛天侯又与蒲阪结盟了,嗣君被送去蒲阪为质了,如今是议事殿的王臣,目测,葛天侯不死,与蒲阪的盟约不出问题,嗣君回不来。

    葛天侯干脆就没浪费人力给嗣君修宫室了,反正女儿回来的时候肯定是自己死了,女儿回来奔丧加继位,直接入主燕朝就是。

    九歌台,也没后宫。

    葛天侯嫌修后宫太浪费,与井雉同居燕朝,瓜分了燕朝一半的地盘。

    九歌台,也没有高台。

    帝国好起高台高楼,半是彰显身份半是军事目的,葛天侯没这爱好,一国之君若能被人打到台城,台城再坚固,死亡也是必然,于是台基就没有超过人高的,高楼也很少。

    这是一座相当配不上葛天侯身份的台城,这也是相当方便的台城。

    都不用乘坐马车或牛车,昭明跟着葛天侯走了没一会便到井雉住处的门口了。

    见到井雉的时候昭明已经没什么好惊讶了。

    井雉很美,哪怕病重也很美,气质太好了,哪怕皮相被病情折磨得快不成人形了,仍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正昭明没觉得不适,瞅瞅葛天侯,更没有,眼睛里全是深情。

    比气质更吸引昭明目光的是井雉的眼睛,是一双很剔透的棕黑色眼珠,很美,也很熟悉。

    祸害还真是专捡好的继承。

    不过,夫妻感情这么好,怎么家庭教育那么失败?

    昭明心内腹诽。

    祸害虽非一日炼成,但那祸害的危险三观真的是二十多年前就已有了雏形。

    “小巫医生得甚美。”井雉对昭明夸赞道。

    昭明发自肺腑道:“小君也很美。”

    哪怕你现在容貌枯萎,但看看祸害的长相就知道,你不可能生得差。

    看着就差自己面前调情的一男一女,葛天侯咳了咳。

    昭明马上进入该进的职业状态。“请小君将手递给我。”

    井雉含笑看着昭明,将手伸了过去。

    昭明搭上脉搏切起了脉,一边切脉一边似是随口的问起一个问题:“听闻回春丹在冀州也有,不知小君可服过。”

    井雉回道:“没有。”

    昭明闻言不由刮目相看。

    都快死了居然都没尝试回春丹,厉害呀。

    这年头人命说珍贵也珍贵,说贱也是真的贱,上位者的命是命,下位者的命却不是。

    若非如此,回春丹也无法扩散开来。

    昭明道:“没有就好。”

    葛天侯有些奇怪。“若用了会怎样?”

    昭明也问过青婧这个问题,因而将青婧的回答修饰了下:“爱莫能助,请准备后事,告辞。”

    虽然回春丹是青婧发明的,但....青婧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决回春丹的后遗症。

    昭明虽无语,却也无法说青婧什么。

    没人规定制毒的人就一定能研究出解药。

    葛天侯闻言不由庆幸不已。

    切完了脉,昭明从自己的药箧里取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青铜小钟,青铜小钟的末端是皮管,皮管的另一端是一个包了布的空心金属头。

    看到这奇形怪状的工具,葛天侯与井雉的眼神俱是变了变。

    “冒犯了。”昭明将小钟扣到了井雉的心口,听了听心跳频率,将青铜小钟放回药箧后又取了井雉一皿血闻了闻,甚至还尝了尝,再一边询问了一番井雉一直以来的症状一边按了按井雉周身诸多穴位与筋脉,之后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看看井雉这几年吃过的方子。

    乱吃药很容易吃死人。

    谁知道两个方子里有没有相克的药,因而医者开方时病人最好提供自己之前吃过的方子,哪怕提供不了,也不要同时吃两个医者开的药,不然吃死人叫合情合理。

    葛天侯手一招便有人将这些年的方子都给拿了上来。

    昭明一一看过,确定没有相克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委婉建议吃自己给的药时最好停了别的药。

    以为这会很难,毕竟自己太年轻,也不熟,没有信任度,出乎意料的是这两口子立刻便答应了。

    昭明将青婧给的丹药挑了最温和的一格给井雉,十日服一丸,平日里的话就服他开的调理身体养生方。

    身体底子这几年被损耗得太多了,不能用太猛的丹药与方子,必然虚不受补。

    丹药与温补方子决定好了,昭明又将青婧的饮食给规划了下。

    人族对于病中饮食的观念很有特色:病了多吃肉,多补,然这只适合两种病人,一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病人,这种病人,不存在虚不受补的问题,补了可能死,不补一定会死;二是青婧与望舒那种身体素质已很难称之为人的存在,不管是什么食材,吃下去都能最大化的消化吸收,再厉害些搞不好食谱能百无禁忌。

    这种观念能够成为主流,一方面是恶劣生存环境让人族的身体进化得足够强,另一方面就是帝国大部分人都营养不良。

    井雉不属于大部分。

    所幸井雉这些年饮食都很清淡,太过油腻的都没什么胃口,昭明规划的饮食虽清淡,却也接受得了。

    昭明讲的,葛天侯全都认认真真的记了下来,记完了又邀请昭明以后就住在台城里好了。

    知道对方是不放心自己,昭明很爽快的答应了,并表示自己有两个徒弟还在外面,能不能一块接进来。

    帝国的民风很开放,臣子可以出入后宫,宾客可以出入后院。

    婚姻并不要求忠诚,不少君王与贵族的子嗣不是亲生的。宗法制认的是法理,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法理上是那就是。

    孩子以后认生父?

    不存在的,只要孩子不是弱智,都不会干这种智熄的事,给予姓氏的是法理上的父亲,一旦认生父,便意味着放弃姓氏以及姓氏带来的一切,并且承担来自于世俗的不孝骂名。

    走家族流发展的氏族在这方面格外开放,后院敞开了让宾客自由出入。

    当然,除非生不出,不然继承人肯定得是亲生的。

    只是,葛天侯是国君,拥有很大的权力,而独占是人的天性之一。

    国君,尤其是大国国君,非常介意自己的女人有别的男人,不少国君会因此而不可理喻的处死女人与女人所出的孩子,更不可理喻的甚至觉得,自己睡过的女人,哪怕自己不碰了,别的男人也不能碰,在死的时候把自己睡过的女人列进陪葬物清单避免自己死后这些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国君一抓一大把。

    更有甚者,丧心病狂的将台城里服侍的寺人都给阉了。当然,能丧心病狂到这程度的不多,人族的传统里,只有强女干犯才能阉割,君王大规模制造阉人的君王都声名狼藉了,更有甚者连命都丢了,宫里服侍的寺人可不全是无姓无氏的贱民出身,也有相当一部分的贵族出身。因而男性君王们最大的努力成果也不过是将一部分罪名的惩罚给变成了腐刑,再让这些受了腐刑的罪人进宫近身服侍自己的妻妾。

    昭明想将两个徒弟带在身边,怎么也得问一问主人。

    葛天侯自然是不介意的,他又没有后宫。而井雉,若是井雉身体好,他肯定会担心井雉会不会闲得无聊将昭明给吃了,但现在嘛,井雉绝对没那心思,哪怕有心她也没那个力。

    待昭明随着寺人离开。葛天侯看向井雉,发现井雉也在看自己,都从眼神里看出了彼此想到了同样的东西,彼此的心情也都很复杂。

    “不管怎样,至少你可以活下去了。”葛天侯道。

    井雉没吭声。

    葛天侯犹豫了下,问:“你想不想见她?”

    井雉反问:“你想?”

    葛天侯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见了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彼此都会尴尬,也不一定是彼此,也可能只尴尬自己一个。

    井雉道:“我不想见。”

    死生不复见,最安全。

    葛天侯哦了声表示明白了,以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后不会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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