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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眇一目的湘东王

    含章殿寿宴大开。

    阮贵嫔在上,亲男女眷分席左右,夫妇遥遥对座。

    三轮祝寿酒后,太子c太子妃自左右席上同出,以夫妇名义共贺贵嫔寿诞,敬献寿礼。

    之后是湘东王夫妇贺寿献礼。

    其余众子c女c孙c女按次序,夫妇共离席献礼。

    献礼毕,殿外奏乐起。

    所奏并无黄钟大吕大合乐,只听管弦丝竹悦耳,正是本朝宫廷名曲东飞伯劳歌。

    歌姬发出婉转齐唱,悠扬飘入殿中。

    另有数十盛装舞伎鱼贯进入殿中献舞,但见纤腰广袖,舞姿翩迁。

    笼华坐在这端,隔着舞女身姿,忽然一眼与对面座中萧黯对视上,彼此微笑。

    笼华也不知怎么回事,她只要一看到萧黯的眼神就想笑,忍也忍不住,忙挪开视线。

    皇孙辈众王不在京,妃未单独受邀。

    笼华与殷宝萝的席位挨着,若被殷宝萝发现她与夫君当众眉目传情,又有一堆妇德妇仪道理要讲。

    对面萧黯的左右是皇太孙萧器和临城公萧联,一个妻妾成群,一个偷香窃玉。

    笼华心道,你们且离我夫君远些,不要把他熏染坏了。

    笼华欣赏舞乐中忽然敏锐知觉有人在看她,她本能侧首望过去。

    赫然见男宾上首座中,一位玉冠男子不怒自威,右眼黑纱罩住,以一只独目注视笼华。目光并无狎邪,似带审视,意味不明。

    笼华忙挪开目光。

    他是长辈湘东王萧绎。

    他的独目,海内皆知。

    笼华身为侄媳,此次是初见湘东王。

    但是,好生奇怪,笼华却有种熟悉感,心内感到隐隐不安,却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

    右手食指突然传来刺痛,笼华诧异,自从萧黯将红丝绳系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指就再也没痛过。今天因出席宴会,她想着亲眷妇人间携手说话,若注意到会好奇发问,惹出口舌,就摘掉了。结果手指就痛了。

    一根红丝绳这么神奇吗,她并不大信,她戴着红丝绳本是为着萧黯的一片心意。

    笼华很快丢开,又琢磨起湘东王。

    去岁因岳阳王军户案事发在荆州巡查御史手中,金华宫对湘东王颇为忌惮。

    湘东王出镇荆州十数载,督包括雍州在内的上游七州军政事,谓之拥南朝半壁江山,并非夸大其词。

    皇帝c皇太子视为肱骨,甚为倚重。

    湘东王博学多识,性情持重,不苟言笑,人人敬重,虽眇一目,无损威严。

    笼华听闻,湘东王幼年时,皇帝十分疼爱。他右眼患了眼疾一直不好,皇帝焦急,贬斥了数位太医,最后自己配方制药,亲自治疗。结果,他的右眼仍是瞎了。

    皇帝十分自责,从此对湘东王更加宠爱。

    笼华心道,可见被长辈宠爱太过也没什么好处。萧黯自幼没人管没人问,好端端长大,倒比那些皇子皇孙们更身心健康。

    想着想着,心中又得了意,皇室萧家最好的郎君被我选为夫婿,我真是好眼光。

    笼华没得意多久。

    寿宴罢时,阮贵嫔赐回礼。

    竟是每宫府赏赐两位妙龄美貌宫女。

    宫中长辈常将年长宫女赏赐各府邸为侍妾,这是对宫奴的慈悲,也是对晚辈的恩宠。

    但是,笼华不想要啊。

    连带对向来敬爱的阮贵嫔也有了怨念。

    好好的过寿,做一尊被顶礼爱戴的老菩萨不好吗,送什么宫女讨嫌的很。

    再说,宫中如何存了这么多妙龄宫女,既然使唤不了,就不要收进宫嘛。

    人家好端端的女儿,让人家断绝人伦,进宫为奴为婢。既然年长,就放出去让人家自主婚配嘛。怎好不论情由意愿,一气批发出去,给各府添堵。

    眼看其他女眷都低眉顺眼谢恩,笼华哪敢作色废话,乖乖随众行礼。

    笼华闷闷的独坐空车回府。

    萧黯的车就在前面。但是,两驾车亦或两个人之间,却隔着历朝历代的礼法和千万卫道士。

    他们身后跟着的从车里,还端坐着菩萨派来的两位玉女,该怎么供这两位娇客。

    笼华心中大苦,贵嫔祖母所赐宫女,断不能当女官婢女使唤,必然要给予侍妾名份。

    从此,她到底还是要和南朝众高门妇人一样,与他人共享夫君了。

    笼华忽然对萧黯也恼了。

    我在这里气的冒烟,他或者还美呢

    哼今晚就赶他去别院做新郎

    他若真去,我就我就

    笼华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她能怎么办呢。

    他又能怎么办呢,长辈所赐侍妾,不纳才是不恭呢。

    笼华回到内院,也不理萧黯,自己更衣卸妆,沐浴去了。

    沐浴毕,回到内堂室,瞧了一圈,没看到萧黯。

    心中发慌,难道他真的立即就去做新郎了

    笼华忙问侍女,听说在内书房,这才放心。

    正要去书房寻他,却见他正从内廊上回来。

    笼华反倒一扭身回了内室。

    进了内室,四处看,要立即寻个事做,只不要理他。

    耳中听他似已进了内堂,忙胡乱拿起一物,竟是一只银香匙。

    萧黯进了内室。

    笼华忙装作一心为香炉填香的样子。

    让仙卉捧香筥,自己用香匙取香丸,添到香炉里爇烧。

    萧黯走过来瞧,笼华更加不住的添香,手上带了气,越添越快,香炉开始浓烟滚滚。

    仙卉欲言又止,一双小眼睛,看看笼华,又看看萧黯,察言观色,觉得闭上嘴比较好。

    萧黯接过香筥,示意仙卉先出去。

    仙卉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笼华仍旧不看萧黯,萧黯说话也不接茬,只是不住手的添香。

    萧黯从她手里把香匙拿了去,连同香筥都放在香架上。

    回身取笑,“你是添香还是添炭,这满屋的烟,一会怎么住”

    他这时还说这话

    笼华大为气恼,“这里不好,你去别的地方住去”

    萧黯过来拉她的手,笼华甩开手。

    萧黯索性来拥抱她,她只推开。

    萧黯低下头亲吻她。

    笼华平常最爱和他亲吻,此刻没心情,觉得他可恶的很,只亲了一下,仍旧推开。

    萧黯并不放手,又将她牢牢抱回怀里。

    笼华在他怀里觉得无边委屈袭来,好想大哭一场。

    忽听萧黯在耳畔说:“我明天进宫面圣,向皇祖父请求你陪我去广陵,顺道把那两个宫女辞了。”

    笼华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

    闷闷问:“这样可行吗”

    “可行。”萧黯笃定的说。

    笼华抬头看他,遇到他的眼神,其中也有点委屈,还有点无辜,又忍不住想笑,还想亲吻。

    次日,萧黯进宫面圣。

    向皇帝奏报完南兖秋税正事后,字斟句酌奏请道:“臣启皇祖父陛下,臣在南兖事务繁重,常觉头痛神倦。去岁臣妇夏侯氏前往广陵探亲,为臣诵读佛经,臣头痛方解。

    臣这月头痛又犯,请陛下开恩,准臣妇伴臣在广陵一月。”

    皇帝撩起眼皮,打量几眼萧黯。

    心道,想媳妇就是想媳妇,还编瞎话唬朕,老头子也是年轻过的,不知欺君是大罪吗。

    不过,他们年轻小夫妇,长日里分居,为子嗣考虑,也是不好。

    于是道:“准你们夫妇同去广陵,也不必只留一月,年底将至,元日节再回京吧。”

    萧黯忙谢恩。

    皇帝又缓缓道:“头痛就找太医,听佛经能不能治愈,要看个人的缘法啊。”

    萧黯恭敬答应,又开口辞回寿宴赏赐的宫女,道出理由:“臣立志要效法皇祖父,清心寡欲,三十岁前不纳姬妾,五十岁后不近女色,只为社稷建功立业。”

    皇帝回想往事,自己也佩服自己。

    想这些子子孙孙,论自律,皇子辈唯第七子萧绎像他几分,若在生于绮罗丛中的皇孙辈中找出一个稍像他之人,也唯有眼前这个萧黯。

    不过,回想自己当初,与先皇后一夫一妇厮守多年,导致登基为帝时尚无嗣子,最后闹出百般事端。

    于是告诫萧黯:“贵嫔好意赐宫女,你为子嗣计,不当推辞。”

    萧黯恭敬答:“臣感念贵嫔赐爱,但臣想,先与臣妇生一二嫡长子后,再考虑庶子。以正嫡庶长幼伦常秩序。”

    皇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他当日也曾这么想过,于是道:“将宫女送去金华宫侍奉你母亲吧。”

    萧黯忙领命谢恩。

    夫妇二人收拾好行装,辞别了嫡母,登船前往广陵去了。

    在一处小码头临停后,夫妇二人悄悄汇做同一楼船。同起同坐,说说笑笑,相拥看江景。

    笼华靠在萧黯怀里,看舱外秋水碧绿,长天湛蓝,江山如画。满心欢喜,无忧无虑。

    忽听萧黯说:“我说过要带你去很多地方,还

    记得吗”

    笼华轻快的说:“去广陵我就很高兴了,你还要带我去淮安呀。”

    “皇祖父给了我们两个月的假,我们去东魏走走。”

    笼华立即挣扎坐起,双目放光看着萧黯,“东魏我们要去邺城吗”

    “呃邺城去不了。”

    笼华双目仍满含热切期待,“去哪里”

    “晋阳还有博陵”

    笼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去这两个地方,不过,光听这两个地名都让人激动。

    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嘴里甜言蜜语,“和七郎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欢喜。”

    萧黯心中涌起得意和快活,也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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