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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围猎

    黎明,皇太子起,着戎装,披挂甲胄。率左右卫士,至猎苑南校场,点随猎人马。

    然而,校场上穿好戎装待发者,不过十之六七。

    另有前夜宿醉未醒,难以上马者;有因行宫夜寒无炭,着凉生病者;还有托病托醉,实际是或困或累或怕,不愿去者。

    这些临阵不前的亲贵,各各衣衫不整,作出虚弱不堪的样子,胡乱穿着薄裘,由家奴搀来告假。

    皇太子本就宽仁,另外原本敕命随秋狝的西魏国使独孤信已回国,既然无外国使臣在,各家缺席也就不算有碍观瞻。

    于是,既不追究,也不强求,由他们自在。

    皇太子清点人马毕,号令进发。

    众骑手渐次按辔而行,徐徐开进猎苑。

    冬季的白下,莽莽白石山,漠漠长江滩,霜凄淹野,烟蔽灵沼。

    走进猎苑,但见林木萧萧,落叶纷纷,马蹄声乱,踏碎一地枯黄。猿猴远啸,鸷鸟惊飞,清野涤原,只留待宰鸟兽。

    皇太子率行猎者至中央猎场,众卫士由四野收拢合围,驱赶猎物至中央。

    众行猎亲贵清一色的银甲宝胄,面戴金银纹饰障帘,只露出一目。除了左右及素日相熟者,几乎辨认不清谁是谁。

    皇太子身着贴金龙纹甲胄,面戴赤金云龙纹饰障帘,坐在高头银铠白马之上,光辉如神祇。

    皇太子一声令下,旌旗蔽日,角号齐鸣,雷鼓震天,惊骇四野。

    连最不尚武的文士见此盛势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围网周合至中央,骋兽塞野,飞禽困跃。

    皇太子一马当先,左右卫士驱马随行。

    士兵驱赶十数只獐鹿左突右闯,皇太子拉满弓弦,正中一头肥獐腹部,皇太子第二支箭追来,它终于应声倒地。

    众人赞叹,鼓乐大振,齐鸣欢贺。

    众随猎者受到鼓舞,跃跃欲试。

    皇太子为表率,大猎四方,鹿奔兔走,四散惊骇逃逸。

    皇太子示意性猎获,鼓舞下臣后辈,扬威彰勇。后便退往高处大帐赏台,与左右清谈,闲赏子侄游猎。

    亲贵们成群,开始各自散开游猎。

    萧黯与萧确都未戴面部障帘,并肩纵马,追逐一只漏网误入猎苑的高壮雄麋鹿。

    雄麋鹿仓皇逃窜进森林,失了踪迹。

    两人收缰绳,命身侧马上家奴噤声,缓缓寻找雄鹿踪迹。

    萧黯看到了它。

    它在一株老松后,惊恐万状的打量四周,提着一只前蹄准备随时狂奔。

    萧黯悄悄张开弓,将箭锋对准它肥厚的腹部,然后,又移到它的头颅。

    它的头颅上长着白色枯枝样的巨角,华丽漂亮,像是它的冠冕。

    它的眼睛黝黑发亮,目光透露着惊恐,困惑。它或许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群人把他驱逐出森林,他返回后为什么会被四方围堵猎杀。

    萧黯的双臂保持着弓弦的张力,只未放出。

    突然一声尖啸,紧跟着嘭的一声闷响,一支箭矢穿刺入它的腹部。

    他激烈的跳跃几步,再中一箭后,不支倒地。

    萧黯放下弓,看见不远处萧确的笑脸。

    萧确对萧黯得意笑道:“七郎失于谨慎,到底让我拔得头筹。记得输我一柄金刀”

    顺利猎得雄鹿后,萧确找回了狩猎的乐趣,兴奋嚷道:“堂弟,你我再见时,再点斩获”

    说着率数位家奴,擎苍鹰,牵犀犬,呼啸着追逐山羊去了。

    萧黯望萧确兴奋而去,哑然失笑。

    他既非谨慎,也非有意相让。

    而是,仍改不掉从前的毛病,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前世,他为了证明自己的笃信,而茹素,不杀生;今生,他没必要为证明自己不信,逆自己本心,大开杀戒。

    重活一世,他不想再证明什么。

    他做不了心无挂碍的萧确,他只能做他自己。

    不愿,抑或不敢动手的,不止萧黯一个。

    南朝的佛教徒们,不擅长,也不愿意杀生。唯恐自家要担因果,影响来世的富贵。

    平日里的肉食虽花样繁多,但必是净肉,自己坦然享受美味,报应在别人身上。

    前来狩猎,不但自己不动手,还瞧不上起劲的,比如萧确等。

    夏侯云重如今是东宫的录事郎,伴随皇太孙左右,亦步亦趋,不敢擅动。

    皇太孙一行看

    见远方萧确带着豪奴c鹰犬呼啸而过。

    左右郎君有人嘲笑:“永安侯又疯了。”

    夏侯云重默然,只是看着萧确去的方向,目光中流露出向往。

    萧器面罩银底鎏金螭纹障帘,一双俊秀双目温和闪光,笑道:“尔等也当各逞英豪,有所猎获才好啊。”

    又对众道:“本王倒想亲手捕两只活兔,奈何本王与众卿等俱不擅于此,需得云重出马方能得。”

    夏侯云重在旁道:“云重愿代殿下猎得

    萧器笑道:“那就有劳云重了。”

    夏侯云重领命而去。

    萧器率左右伴随郎君往森林深处游弋去了。

    萧黯在森林中缓缓骑行,左右两家奴骑在马上警惕张望。

    偶尔林中有身影倏忽掠过,不过是受惊的锦鸡和野兔。

    远远听到欢呼声又起,看来又有人有所猎获。

    萧黯的坐骑谨慎跨过虬劲的老树根,不疾不徐,正如马上的骑手,不急不躁好似悠闲的看着风景。

    他们信步游走,直到人马声渐渐不闻,森林越来越静谧,若主仆三人勒缰静立,或能听到枯叶落地的声音。

    他们似已来到猎苑的边缘。

    左右家奴建议家王回返,萧黯未及答。

    突然,一支利箭破风而来。

    直奔萧黯面门,擦耳缨而过。

    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没入树干。

    主仆三人惊讶,这力道不似流矢。

    再看那箭簇通体粗壮黝黑,不似猎箭的规制,倒似是对战用的破甲箭

    正在这时,第二支箭呼啸而来,仍是奔着萧黯。

    “家王快走”左右急道。

    萧黯打马狂奔,身后有马蹄追踪的声音。

    王府家奴在马上连声高喊:“有刺客”

    无巡逻卫士响应,只有空旷的森林发出回声。

    萧黯驭马一气奔出森林,眼前忽然一亮,先见一排围栏。

    围栏那边一射之程似是断崖,鼻端闻到江水腥味,耳畔传来江水拍岸之声。

    他已奔到猎苑北部边缘,这里本该有卫士,然而空荡静谧。

    第三支箭从森林中穿出,射穿萧黯坐骑马铠,正中马腹。

    坐骑吃痛受惊,萧黯跌落马下,坐骑狂奔进森林。

    紧接着,接连两只破甲箭奔王府家奴而来。

    家奴滚落下马,护卫萧黯后退,边开口呼救边向林中还击。

    无卫士来救,也看不清林中的偷袭者。

    围栏外靠近断崖处有一座巨石,可为壁垒。家奴破木栏,护萧黯后退。

    萧黯后退,双目却盯着密林处。

    那里,凶手渐渐显身。

    他骑在马上,身着官制甲胄,带着面帘,辨认不出是谁,倒像是一员卫士。

    他拉满了弓,三棱箭锋直对萧黯无遮无挡的面门。

    萧黯主仆三人都不敢再动。

    他们只有数十尺的距离,只要他放出破甲箭,什么铠甲也挡不住,怎样都躲不过。

    嘭他射出利箭

    家奴抢步挡在萧黯身前,萧黯一动未动,那箭簇擦着兜鍪顶上的雀翎,穿越围栏,疾速向北,直到掉入断崖。

    凶手摘掉面帘,陈绍世的脸露出来。

    他似有话说,正要开口,却突然变色,

    他目露凶光,做了一个奇怪动作,用下巴向北方萧黯方向一扬。

    几乎同时,数支破甲箭从森林中穿出,目标直指围栏内外的四人,包括陈绍世。

    陈绍世立即灵活闪避下马,以重铠马为盾还击。

    萧黯身侧家奴中箭倒地,另外家奴护着他退至巨石。

    家奴举弓欲反击,刚探出头,就被利箭穿颅而过。

    萧黯心痛惊怒,挺身而出,拉满弓弦,放出利箭,正中一人面帘,他应声倒地不起。

    陈绍世已抵不住对方合围攻势,滚过木栏,也向巨石处后退。

    十数名包裹严实的甲士出现在森林边缘,他们是冷酷的猎手,铁塔一般沉默的射击。

    陈绍世右侧上臂被一箭贯穿,再难还击。

    萧黯以巨石为掩体,不断还击,命中寥寥。

    他的箭壶中总共有二十支羽箭,以萧黯的臂力,这些普通箭簇不可能穿破铁甲。

    他唯有朝对方面门射击,或还有些杀伤力。

    萧黯拼力还击下,在最后一支羽箭耗尽前,陈绍世逃至巨石后。

    陈绍世左手抓着弓,他的箭壶里还剩有两支破甲箭。

    萧黯要换弓箭,陈绍世摇头阻止。

    就在他们回

    身躲避的空档,对方的箭簇已密布。两人稍有冒头,便可能头颅不保。

    众甲士逼近木栏,剿杀石后两人如同围猎困兽。

    胜局已定,森林有两骑显身走出。

    两骑一主一从。

    为仆从者像其他随侍家奴一样皮甲铁胄,可见内里穿着的黑布袍。

    为主君者身着光辉银甲,面戴饕餮纹银底鎏金障帘。

    可见面帘后一双细长双目露出兴奋与恐惧交杂的光。

    陈绍世突然在巨石后破口大骂:“庾小人,王八蛋,龟儿子,言而无信”

    污言秽语传到这侧,马上主仆变色。

    庾眼中兴奋之光消失,代之以愤恨。

    骂自身尚可忍,辱及家中亲长,实难容忍。

    庾咬牙切齿:“此僚该五马分尸”

    主君不好对骂,黑袍家奴高声回应道:“陈绍世,甘为他人鹰犬,贱如泥土,死到临头,还辱骂尊上,算什么志气”

    陈绍世无处可退,也无力还击,唯有嘶声叫骂:“你是谁家之犬在这里狺狺狂吠”

    黑袍人还口:“你才是犬无脊之犬”

    陈绍世毫不相让:“你是摇尾犬你是龟孙庾身边的摇尾犬”

    黑袍人也不是伶牙俐齿之人,一时难以压制,庾气的七窍生烟。

    萧黯在那边也高声喊:“庾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杀我”

    庾自持身份贵重,不肯与陈绍世对话,听萧黯开口指名道姓,也便不再隐藏身份,不无得意道:“萧黯,当日你在小蓬莱一番做作,便是给我看吧我不管你们主从什么阴谋诡计,我不过将计就计,引你们速来送死而已”

    “庾,放你娘的屁”陈绍世又破口大骂。

    陈绍世在大骂中,举剑砍断贯穿右臂的箭柄,一气拔掉,血淌了下来。

    庾闻听污言秽语,愤怒至极,他自幼饱学圣人君子之道,哪里会骂脏话,再说和他这样的人对骂何等失身份。

    庾只能忍下气,高声对众甲士怒叫:“戕之灭之疾速”

    甲士数人穿过围栏,持长枪逼近。

    另有数人持弓继续放箭。

    萧黯与陈绍世和对方叫骂了这么久,仍无人听到来救。

    看来他们已将戍卫此处的卫士远远调开,周围两里或已无人。

    只有虎视眈眈的猎手和无路可退的猎物。

    箭簇仍呼啸从巨石上掠过,持长枪甲士已渐渐逼近,。

    陈绍世与萧黯无法交谈,只能目视。

    持枪甲士已接近巨石,突然听闻陈绍世道:“晋宁王你我与其命丧小人之手,不如同归于尽”

    随即就见陈绍世拉扯裹挟着晋宁王萧黯,几步跃出,跌落断崖。

    同时,数枝箭簇追落而下。

    随机只听有落水声,持枪甲士忙奔赴至断崖处,看下方冬雾冥冥,江水滔滔。

    庾也忙忙赶上来,俯瞰下方断崖不过数丈高,但是江水湍急,人穿重铠跌落下去,哪里还能看见踪影。

    庾仍不放心,吩咐身侧黑袍家奴,带两个识水性的悄悄下去寻找,见到尸体才罢。

    黑袍人领命而去。

    这边开始收拾战场,伪造陈绍世刺杀萧黯的现场。

    庾心道,未想这陈绍世果然恨萧黯入骨。

    他射击萧黯那最后一箭或许果真是意外失手。毕竟在马上射击,除了胡人,谁又能做到箭无虚发。

    后悔自己本该更沉住气,待他们两败俱伤后再动手。

    又想,陈绍世此人狠戾,若收为已用,也是一员干将。

    转念又想到他刚刚辱骂他的下作话,登时又觉得这样龌龊小人该当千刀万剐,让他跌落江中淹死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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