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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他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朦朦胧胧地洒在炕上,李弦无助地站在暖洋洋的光线里,对着面小铜镜发呆。

    镜子里模模糊糊看见一张稚嫩的小脸,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光凭手腕上那两颗痣的位置还有肩上的胎记,她就能确定这小孩是自己没错。

    自己这是重生了。

    她现在想看的,是右边额角上的伤口。

    李弦记得姑母曾不止一次说过,她额角那道毁容的疤是四岁时候被那对夫妻反锁在家里,饿晕时候磕的,姑母和祖母发现她的时候,她满脸血痂地晕倒在炕边,吓人得很。

    可她刚才用厨房里的清水撒上盐之后清洗了脸,现在来看,这伤并不严重,放在军中也就算是蹭破层油皮,血也流的不多,至少还没把她躺的炕上弄上血迹。

    “唉”

    李弦叹口气,这就不好判断了,姑母说她小时候可怜,常被反锁,那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四岁被反锁的那次

    自己这小身体现在到底是四岁五岁还是三岁

    今年又到底是昭和几年

    她记得和阿宁的娃娃亲是在昭和三十五年定下的,但徐伯伯说过,她第一次见阿宁其实是在昭和三十年,也就是她四岁那年,在秦王府二公子的满月酒宴上。

    当年的情形如何李弦一点印象都没有,可现在的她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想见阿宁,想见徐伯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回到了二十年前

    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中有个猜测,但她不能信那个猜测。

    一定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一定还有什么没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抑或是,有什么苦衷

    “唉”李弦看着自己的小小手,她有一肚子的事需要去求证,可她现在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就这小胳膊小腿她连院子外面的那两扇紧锁的大门都推不动

    李弦愁眉不展,神情凝重,但镜子里的小孩显出这副神情叫人见了只觉得好笑,李弦悻恹恹地把镜子又放回了原处。

    这镜子她是从炕脚的衣柜里取的,拿到手的那一刻李弦才意识到,自己对祖屋或者说对那两个人的生活习惯,恐怕比自己原以为的要熟悉得多。

    这个认知让李弦又一阵失神,她其实一点都不想了解他们。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知道这面铜镜是关氏唯一的一面镜子,关氏一直宝贝的很,从前就不曾叫她碰过。

    可是姑母说,这样粗糙的小铜镜子,就连寻常勋贵人家的下人恐怕也是不屑于用的

    李弦叹口气,叹到一半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关氏是自己愿意守着个穷家过苦日子,她怜惜她又有什么用

    李弦转身走到院子里,柴房炊烟袅袅,是她刚才给自己烧了些开水,整个院子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一个人。

    也是。

    二十年前的李府是没有下人的。

    应该说,早在三十多年前,关氏刚嫁给李胤的时候,李府的下人就都被李胤给遣散光了。

    李弦记得,徐伯伯起兵前,曾和自己说过李家的那段历史。

    昭和十六年。

    祖父定安侯私仿太子手谕,密调十万镇北军意图清君侧,然手谕还没送出京城就被秦王截获,上奏了朝廷。

    皇上念在李家祖上积有军功,且事态未发,朝廷亦无折损的份上,下召只夺了祖父的爵位,李家家产却不动一分一毫。

    然而圣旨送入大牢时,祖父却自缢谢恩了。

    此谋逆之案可谓有始无终,没能撼动京城分毫,却背地里不知笑岔气了多少勋贵百官。

    自此李家声名败落。

    再之后,不到半年,大伯李忠就受不住旁人白眼,背着祖母变卖了李家产业,而后带着钱财入赘去了江南一家商户,从此与李家一刀两断。

    二伯李毅因承担不起大伯以李府之名欠下的高昂债务,也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李弦记得,当初与李胤夫妇决裂的时候,徐伯伯曾劝过她,说当年李家被要债的堵门骂街的时候,李胤也不过十六岁,独自一人扛起李家担子不容易,让她学着体谅李胤的苦衷

    呵,苦衷什么苦衷

    为了他虚伪的脸面却让妻女挨饿受冻的苦衷吗

    李弦冷笑一声,这恐怕是自己唯一一次与徐伯伯意见不同。

    不提他遣散侯府家奴时,撑脸面分出去的那些仅存的细软家当了,就说眼前的这个小院子吧。

    这原是祖父祖母住的主屋小院,如今却通过两壁高墙隔出的狭窄长廊,通向前面那两扇威武

    非常的侯府大门,整个李家就像是个可笑的细颈大肚瓶子。

    那两边的高墙哪里来的

    那是左右两户人家的院墙

    为什么

    因为李胤当年要卖侯府抵他大哥的债,却死活不愿卖了他自幼引以为豪的侯府大门啊

    哪怕后来阿娘生她难产,家里没钱请大夫,他也不愿把这可笑的夹缝里的“侯府”给卖了

    李弦记得小时候姑母就时常一边哭一边对自己说起这些往事,说阿娘能生下她不容易,要她多孝敬阿娘

    呵,是不容易,可这份不容易是阿娘她自己愿意

    李弦突然很失落,阿娘这两个字,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念过了。

    她离开李家的那天,关氏一句话也没说,那个女人就静静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煮着她心爱的男人的晚饭,一言不发。

    哪怕李胤对自己拔刀相向,她也无动于衷。

    她没有拦过,也没有劝过,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生过她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李弦这个女儿。

    在他们身边的那十二年里,李弦总觉得自己就像他们顺手养的一条狗,高兴了问几句,不高兴了,她有没有吃饭,谁在乎呢

    就像现在。

    李府的大门从外面紧锁着,以这小身体的状况来看,只怕已经锁了不止一天。

    她的死活,他们从不放在心上

    李弦抬起小手抹掉眼泪,她从前已经很少哭了,现在不过是因为这具身体实在年幼,流些眼泪也是正常。

    小李弦如此宽慰着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到柴房。

    她刚才舀进锅的水不多,这会该烧开了,她这小身子此时饿得发昏,还有伤寒,那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她既然想活,就得想法子自救。

    她现在恶寒的厉害,先喝些热水总没错。

    小小的李弦踩着小杌子踮脚去掀锅盖,谁知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脚下一滑,从板凳上栽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李弦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睁开眼。

    伤寒加饥饿,即便在军中也是致命之症。

    呵,兴许终归是噩梦一场呢意识消失的最后时刻,李弦如此想着,谁知耳边却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c焦急的声音。

    “李弦李弦”

    这个声音,这个直呼大名的叫法

    难道是他

    李弦不敢置信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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