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听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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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雕琢十分精美锦幔高悬、绣毯铺地两个束发戴冠的少年正在一间舱房内宴饮。一身穿白色广袖长衫、举止飘逸洒然的少年立在窗前吹箫;另一个身穿月白箭袖、外罩深蓝绣竹枝锦袍的少年斜倚在软椅内倾听一手执银壶自斟自饮。
这二人正是韩希夷和方初。
方初听着忽然出声道:“等等希夷!”
韩希夷一顿箫声停止。
他放下洞箫叹道:“一初何故如此扫兴?”
方初凝神侧耳道:“你听有人操琴。”
韩希夷走到长几边在另一软椅内坐下道:“那又怎样?总不能他弹琴就不许我吹箫了。或者他弹得比我吹得好听?”
方初道:“你说他弹得不好?”
韩希夷也倾听一会点头道:“还不错。”
方初扬眉道:“只不错?”
一面提声对门外叫道:“昌儿。”
一个小厮应声进来正是那日在乌油镇方家老宅卖古琴给清雅的昌儿比圆儿先出来的那个。
他问道:“大少爷叫小的有什么吩咐?”
方初道:“去看这琴声从哪传来的。叫他们把船划过去。”
昌儿答应一声又出去了。
韩希夷笑道:“你还真有雅兴!”
方初抿了一口酒随意道:“如此良辰美景忽闻天籁之音自然要寻觅芳踪一睹真容。”
韩希夷笑道:“芳踪?别是个老叟弹的我看你如何处!”
方初嗤笑道:“我说你俗你偏要装雅!我说芳踪无非指琴音;真容也指琴曲而已。眼下隔得远听不真切所以说不得‘睹’真容。你想到哪儿去了?满脑子都是些什么!”
韩希夷笑不可仰摆手道:“好好!你雅你雅!只不知谢姑娘若知你深夜追逐琴声而去会作何感想?”
方初道:“她若在此定与我一同追寻。”
韩希夷笑着摇头。
因对外叫道:“秀儿。”
秀儿进来不是个丫鬟却是个小子。
“少爷有何吩咐?”他问。
“把这些撤下煮一壶茶来。”韩指着残席道。
“是少爷。”
秀儿答应一声上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韩希夷又对方初道:“如此琴声喝茶才配。”
方初只留心外面琴声没理会他。
听了一会忽然又叫“昌儿!”
昌儿忙跑进来“大少爷!”
“琴声怎么越来越远了?”方初皱眉问。
“是顺水走的呀。这船……船又不能上岸走!”昌儿委屈道。
“蠢材!去瞧瞧可有岔道把船拐过去。”方初道。
“是小的这就叫他们掉头找。”昌儿又跑出去了。
一会工夫转来对方初赔罪道:“少爷刚才前面是有条水道从北面流出来的。两边许多荷叶当中水道有些窄只能走小船小的们才没留心。”
方初道:“别管那些能开过去就行。”
昌儿忙答应了。
韩希夷笑道:“昌儿要是圆儿那小子在这定不会让你家少爷操心一点儿。你可要小心了再不用心办事小心你家少爷把你送走。”
昌儿听得快哭了道:“韩大爷教训的是。小的记住了。”
一面出去吩咐摇浆的将船往郭家附近划去。
方向对了果然琴声逐渐清晰起来。
昌儿复又进舱见方初和韩希夷都凝神听琴不敢打扰便走到窗下看小秀烧水泡茶。
“小秀你真能干还会泡茶。”昌儿悄声道。
“像咱们这样跟着少爷在外跑的不仅要帮少爷跑腿传话、出头办事还要充当贴身丫鬟使唤伺候茶饭、穿衣洗漱样样都要会。少爷们各处来往照看生意路上不方便带丫鬟。咱们既要当小子也要当丫鬟两用!”小秀一面扇炉子一面悄声对昌儿传授经验。
“所以你叫小秀?”昌儿瞪大眼睛问。
“嗯。秀外慧中的意思。”小秀道。
正听琴的韩希夷嘴角扯动了下又恢复正常。
一时水开了小秀冲了两盏香气四溢的茶和昌儿一人捧了一盏送到自家公子面前。
船忽然停了下来。
昌儿出去查看一会转来向方初回道:“禀少爷前面水道太窄两边都是荷叶咱们的船开不过去了只能到这。”
方初道:“那就停在这。”
昌儿道:“是。”
方初和韩希夷走到窗前推开窗扇。
夜色沉沉秋水浸月。两旁青荷连绵幽深当中白水匹练延展。前方暗影处树影婆娑。琴声穿林渡水而来在夜空下回荡天地似乎清朗起来。琴声和秋虫鸣叫融汇交合恍如天籁浑然无迹。
那弹琴之人似乎不知疲倦一曲终又换一曲。
眼下弹的是《醉渔唱晚》。
等结束方初幽幽问:“如何?”
韩希夷轻声道:“这等纯净的音色倒是少见。”
方初道:“我猜弹琴者是个少女。”
韩希夷想要嘲笑他两句却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是如此认为。
他轻声道:“琴音发乎内、流于外可辨喜怒、悦情思但此人琴音纯净不染红尘宛如天籁绝不是饱经沧桑之人所弹也不似修养高深、以至返璞归真之人所弹的丰富饱满、简单归一她乃天性至纯所以如此。”
方初接道:“如泉石相激似流云轻浮。曲中有淡淡的愁些许的悲就好像这水乡雾蒙蒙的雨天正是少女情怀。”
韩希夷叹道:“想不到乡野间也有这种人。”
方初道:“各人有天赋。只听她琴音便知她擅长此道。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已经停了。
韩希夷才恢复正常笑道:“小小年纪?你倒像看见她了一样。”
方初道:“你刚才不是分析了。有年纪的人绝不能弹得如此不沾红尘只有天性至纯、不谙世事的少女才能弹奏得出。便是少年只怕也会多些冲动激昂意境。”
韩希夷听了垂眸不语。
半响忽戏谑问道:“那谢姑娘呢?”
方初道:“吟月性子虽温婉然执掌谢家生意也有几年了可说巾帼不让须眉琴音自然不同。”
韩希夷不依不饶道:“依你说谢姑娘所弹比今晚听到的琴声如何?”
方初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闲的骨头痒了?”
韩希夷一笑不再为难他。
因又问道:“没弹了。还等吗?”
方初笑道:“走吧。再晚到地方都半夜了。”
于是吩咐昌儿掉转船头重归景江正道顺流而去。
韩希夷伸了个懒腰叹道:“唉可惜无缘得会佳人。”
方初没好气道:“听琴听琴不是听人!可见你假正经满脑子想的都是龌龊念头。”
韩希夷道:“我想见佳人就龌龊?我就不信你不想见。”
方初命小秀续茶一面道:“听见这等天籁之音乃是因缘际会何必一定要见人。况且已经确定人家是姑娘就算见了你又当如何?引为知己那是绝无可能只怕还坏了人家清誉。”
韩希夷笑道:“那倒也是。还有倘若她丑陋如无盐岂不扫兴;若是美若天仙在下该怎么办呢?娶回家我爹也不答应呢!”
方初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口茶。
待放下茶盏他正色道:“在下定不让你这浪荡子糟蹋人家女儿!昌儿快走快走!”
说笑声逐渐远去。
良久箫声又起……
※
郭家院内二楼清哑闺房内一灯如豆。
清哑抚摸着古琴心内对它道:“你碰上我也算缘分。我到这异世遇见你也是缘分。我赋予你再生的灵性我自己也是再生的……”
想到这她心内一动看向琴身上修补的部分。
若在上面题字再雕刻这块本就是填补上去的恐伤了琴。
她便起身找来一枚绣花针。手执银针专注地在那块修补的圆木侧面刺上“再生缘”三个字。秀气的字迹仿佛微雕不留心是绝看不出来的。她却欣喜地笑了仿佛给古琴打上她的徽记。
又抚琴静坐片刻她才起身将琴挂在墙上自去歇息。
次日郭家盼望已久的江家人终于来了。
来了三人:一个是江明辉的娘另一个是蔡氏的娘还有一位乃江家族中二婶。因儿子催的紧江大娘托她们二人前来为江明辉提亲她自己也想相看清哑不放心所以亲自跟来了。
这事本在郭家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慌乱。
郭守业依然带着三个儿子和佃户在田里劳作吴氏则和两个儿媳操持家务杀鸡宰鹅招待来人。因见江大娘站在门前东张西望吴氏知她想查看郭家家境。因怕大儿媳不会说话便让阮氏出面带她们四处逛逛自己和蔡氏煮饭做菜。
至于清哑这两天本就不大下楼索性就没叫她了。
江大娘见郭家大院宽敞整洁果木繁盛牲畜兴旺暗自心服。
“这一大片都是你们家的?水边竹子都是的?”她问道。
“只要在这院里的都是。前面那条水也是呢。一年也能收些菱角、藕和莲子年底还能网不少鱼呢。赚大钱是不成的庄户人家杂七杂八的都收一些勉强够糊住嘴省得花钱买。”阮氏“谦虚”道。
“你公婆真是一把好手。养这些个儿女不说还带着你们种那许多田地——听蔡嫂子说你家不少田呢——还能养这些鸡鸭鹅猪也喂了两头真是不简单。瞧这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会过日子的人家。”江二婶由衷赞叹顺便探问郭家家底。
“瞧二婶说的我爹娘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些。我们自己只种了六十多亩还有八十多亩都租给人了。”阮氏“一不小心”透露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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