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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研究一封信

    谁也没有想到,我会跟我们班上的收发员套上了近乎。

    那些天,我天天与收发员叶爱军同学泡在一起。叶爱军同学为什么当上了收发员,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为什么别人当班长也好,当团里的领导也好,当主席也好,甚至当收发员也好,我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知情的。或者,我是不是应该这样发问一下,为什么这些人当上了这样那样的长啊员啊,就不能让我知道呢?就不能让我在在场的时候也被征求一下意见呢?

    隐隐约约地,我听说好像是杭老师到班上征求过意见,问,谁有为大家服务的意识,可以让谁来担任收发员。而且听说,还做了动员。毕竟收发员这项工作,是得花费时间与精力要为大家跑腿儿的。“只不过,征求大家的意见时,你方芥舟在泡图书馆。”常向东跟我这样解释的。

    我又一次觉得我对这个世界非常陌生,有一种浓重的疏远感,不,是被疏远感,被冷落感。

    但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已经无所求了。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混到上大学,将来大学毕业了,再怎么差,也都会有一份工作,无论这份将要被分配的工作是好是歹,总是旱涝保收,每月都会有工资收入。

    何况,我不是还能写信,然后,让我们的父亲得到一份不错的关怀?我还想怎么的?不错了。我应该感恩。

    不扯了。发现了吧,我一直是一个对世界心怀不满的家伙,一直有着一种心理不平衡,总觉得这个世界欠了我太多。其实,也许,我还真的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不是吗?不是有很多人跟我一样的贫穷、不幸,但是却没有考上大学。譬如,我们的方六一,他与我的遭遇近乎一样,但是,他现在看到我上大学了,于是头脑一热,也要上大学了,于是,便也要去水廓中学复读了。

    当然,我们的孟祥駧校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因为,方六一是方芥舟同学的哥哥啊,再说,他也是水廓中学的毕业生。

    你看看,比起我们的方六一,我是不是幸运了很多?

    收发员是伟大的,他会将你需要的信息,在第一时间内交到你的手上。卡Kа酷Ku尐裞網不是吗?我写给楚水县里的信,写给水廓乡里的信,不就是一个伟大的收发员递送出去的吗?没有他们,我们的消息何从送达呢?

    但你肯定明白,我与收发员叶爱军套近乎,绝不是因为叶爱军这样的收发员非常伟大。真实的情形是,我听说了,叶爱军这个家伙有时候会偷偷地拆看同学们的来信,然后,又偷偷地糊上,再在自己的身边压上一两天,等浆糊干了,再送到同学们手上。

    这个家伙,幸福得有点奢侈,少男少女们的情话,他是第一个看到的。

    你说说,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危险?假如我们亲爱的杨美霖来了信,是不是一定会落到他的手上,然后让他饱看一通,再然后,他就会知道了一切不应该知道的秘密。

    这当然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如果杨美霖真的来了信而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偏偏这码事儿最后又让叶爱军知道了,你说,我这张脸以后还能出来见人吗?

    这一来你就知道了,这些天,我与叶爱军如影随形,是为了什么了。

    在经过了漫长的十五天的等待后我终于收到了从水廓农业机械厂寄来的信。

    那一天,我正好与叶爱军一起到校门口的收发室去拿信,叶爱军一边从信箱里取信,一边嘴里念叨着:

    “刘子雄的”

    “常向东大班长的”

    “何鸣凤大宣传委员的”

    “张开平的”

    “方芥舟的……”

    叶爱军在念叨到我的名字时,接着就“咦”了一下,然后对我说:“芥舟,竟然也有你的信。”

    我压住内心的狂喜,装作非常平静的样子,说:“咦,是谁给我写信的呢?是不是我爸爸?”

    “嗯,可能吧!”叶爱军一边说,一边将信递给了我,一边嘴里继续念叨道:

    “成美芳的”

    “陈慧云的”

    ……

    我非常有耐心地等叶爱军数完了信,然后,便随他一道去食堂吃中饭。卡Kа酷Ku尐裞網

    我克制着自己,别太关心那封信。我已经发现了,不是我爸爸寄来的信,是杨美霖的。我惊鸿一瞥之中,已经看到了杨美霖的字。

    我对信封上的字体太熟悉了。高中时代,有很多次,我趁教室里没有人的时候经常偷偷地把杨美霖的作业本拿出来痴迷地端详。那时候,我已经看过了张弦的《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了,我也看过了电影《生死恋》。我知道什么是吻,我也知道怎样接吻。我很多次把杨美霖的本子拿到嘴边,吻她的名字,吻她写的字。我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我在很多年后,读到了老鬼的《血色黄昏》,我想,如果我有幸能得到杨美霖吃瓜子吐下的壳儿,我也会小心地收集起来,然后忘情地吻着从杨美霖嘴里吐出的瓜子壳儿。

    现在,我终于收到她的信了。

    那顿中饭,我食不甘味,根本没有吃饭的想头了。

    我草草地吃了几口饭,然后,对叶爱军说:“我得先撤!张明明那家伙约了我去大教室下棋,我差点儿忘了。”

    叶爱军笑了:“下棋?不会是去看信吧?人家家里来了信,都迫不及待地拆开,你今天却没有急着拆,装得太像了。”

    我说:“爱军你这说什么?家信,也不会讲什么的。能讲什么呢?无非是说说家里的事。就那点儿事。”

    “嗯!你去吧!”说完,还是意味深长地冲我一笑。

    这个狗头,都什么德性?倒像姜二狗了。

    我走出了食堂,匆匆地洗完饭盆,然后放到了墙边的饭盆架上。然后,匆匆地对叶爱军一挥手,便向大教室走去。

    我走得从容,走得不急不慢。我知道叶爱军这个狗头一定在后面注视着我。我不能让他看出我急切地想看信的样子,更不能现在就把信掏出来边走边看。

    事实上,我也确实没有想边走边看的意思。

    这样的信,哪里能边走边看呢?

    我得选择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我一个人待着的地方,然后,我得静静地坐下来,然后,静静地拿出信来。

    这是必须给出的仪式。

    这是必须要给杨美霖的一种仪式。

    她配得上这样的仪式。

    我把杨美霖的信带到了大教室。

    中午,大教室里空无一人,我要为我第一次拆阅杨美霖的信寻找一个最佳的仪式。

    那个空间里只能有我一个人和那封信。

    我如愿地选择到了这样的空间。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一杨美霖的信。

    信封上我的名字后面是没有称谓的,只有“方芥舟收”。我知道,杨美霖同学可能还不知道信封上的称谓其实是邮递员对我的称呼。

    在她自己的名址栏内,我注意到了,她用的是水廓农业机械厂套红印制的信封,在“缄”字前,她没有写自己的名字,而是写了一个“杨”,是“杨缄”。

    我内心有一股失落。虽然我明明知道,信封上,又怎么能显示出更多的柔情蜜意呢?

    我轻轻地、慢慢地启开了信封,尽量使信封以非常完好的样子存在着。

    然后,我抽出了信封里的内囊。

    然后,我认真地读了起来:

    方芥舟同学:

    收到你的信了,很感谢你还记着我这么个人。

    我曾经收到过很多你的信。你的每一封信都让我非常害怕。我们其实是可以成为朋友的,但高中时代却不允许。

    很感谢你还记着我。

    我们同学中上大学的不多,你要好好读书,为我们这些与大学无缘的人多读几本书。

    不多说了,下次再谈吧!

    此致

    敬礼

    杨美霖

    1982.10.13.

    一张纸的信,一封135个字的信。

    我读了不知道多少遍,它仍然是135个字,一个字不多,也一个字不少。我多么想再多读出几个字、几十个字、乃至几百个字。

    而我写给杨美霖的信,足足三页纸啊!

    亲爱的杨美霖啊,你何吝惜一纸书信上的字数?

    对着那只有135个字的信,我忡怅了一个世纪另三十八年加上十八个月五十九天零三百六十六秒钟……

    我差不多又想泪流满面了。

    这个杨美霖,看来,力道仍然强大无比,她抹去了我失恋年代的两个女友,她将她们打荡得无影无踪,而她,仍然挺立在我的爱情王国的中央,王者一样,天后一般!

    杨美霖的信有两张纸,后面还附了一张白纸。

    我先对白纸进行研究。杨美霖为什么要附一张白纸在信后面呢?

    我猜想她一定是无意的。在写完信后,她从稿本上一撕就撕下了两张。后来她也发现了其中有一张白纸,她想揭下来,但想了想,又没有,而是和信一起折叠起来塞进了信封里。

    当然也许是有意的,这里又有几种可能。第一,她觉得一封薄薄的信会使方芥舟失望的,所以,再多加上一张纸以增加信的厚度;还有,她用的是白信封,透过信封就会看见信里的字,加上一层纸就有保护作用了。第二,她附上一张白纸也有点意味深长,所谓有情尽在不言中,她要用这封信暗示方芥舟:我说的话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我已经说出来了,一部分我还没有说出来。说出来的,让你方芥舟明白,我杨美霖对你的信已经作了回应;没有说出来的,那就让你方芥舟自己揣摩我杨美霖的意思吧,那张洁白的纸上可能会写下些什么,你方芥舟自己去猜吧!

    看看,我这复杂的心理活动,冗长而乏味,是不是?

    也许,杨美霖什么意思都没有。

    我在遥远的若干年后,才终于明白了,是的,她什么意思都没有。她压根儿就没有把她的心放在我身上。

    但我不知道她又为何要回复我的信,而且,还与我有了几年的爱情慢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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