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满上了。”钱国安乐呵呵，把其中一杯挪向赵晓红，“来，喝！”“我不喝酒。”
“哪有不喝的。”
赵晓红当初在文厚祥家尝过茅台，除了一口酱香，还有整张脸都红了。她说：“我是真不能喝，喝酒上脸。”生物课上老师曾提过，脸红的人最好避免喝酒，好像是缺少一种酶，导致酒精不能代谢。
钱国安却坚持说脸红的人更能喝，无论赵晓红给他解释多少遍。
赵晓红没办法，陪着钱国安再吃两个蛋糕，就退出去了。
钱国安说：“你不喝我喝！”他自己喝上了。
赵晓红走后，两次从办公室经过，往窗内望，见钱国安还在给自己倒酒，一口口品。
后来他喝多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唱起来，越唱声音越来，赵晓红后来回来宿舍，都能听到。
她听清两句歌词，“如果是这样，我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如果是这样，我不要悲哀，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她不知道是什么歌。
墙上挂着的时钟走向九点，办公室灯还亮着，赵晓红其实有点不放心，就过去看看，见钱国安趴在桌上。眼睛闭着。
赵晓红不知他是睡着了，还是喝过头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不管哪种，趴这一晚上都不是个事。
赵晓红就扒他：“钱国安、钱国安。”
跟个死猪似的，扒了没反应，反而打起鼾来。
赵晓红心想，他鼾声这么大，以后娶老婆谁敢跟他同.床哦。
扒不动了，只能让他在这睡了。赵晓红心想着，回去拿了床毛毯——好在这是毛纺厂，缺什么也缺不了积压的毯子。
再去办公室给钱国安盖上，关了灯，轻轻退出来。
……
第二天钱国安追着她说这事，赵晓红却摆手：“小事一桩，不用说了。”
钱国安见她的确忙，大货有一半纺出来了，进行到印染这一步，另一半还在纺。她两边车间都要监督，的确忙不过来。
钱国安就没再说，回门口乖乖当保安了。
乔万尼是十月底下的订单，等到大货全部完工，已经彻底入冬了。
后整车间里烧起暖气。
珍妮只去广州，不会亲自验货，但大货必须抽查，让每个色各寄20条到广州，算是验大货。
赵晓红戳着手，和工人保安们一起封箱，运出，邮寄。
过了一周，赵晓红收到乔万尼的邮件，打开来读，心突然一跳，接着发凉。
亲爱的晓红：
你好。大货样珍妮已经收到了，其中蓝色款如附件所示，有倒毛情况，品质不合格。请将其它三色发来，报关后发我船号。
期待你的回信。
乔万尼
底下是他的名片签名。
赵晓红查看附件，乔万尼做事仔细，附来三张图，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看，蓝色披风的确毛是倒的，显得色泽不够均匀，整齐。
所以这么说，有一整个颜色都被拒了？
可是所有大货都已经做出来了。
赵晓红有点崩溃。
办公桌上还是没有计算器，只有算盘，她只好拿稿纸计算，将其它三色的利润减去蓝色积压的亏损，不赔不赚。
等于白辛苦了两个月？
赵晓红手肘撑在桌上，心里有点难受。
成功来得太艰难，而失败总是一次又一次，太过频繁和容易。
她深呼吸调整情绪，过了二十几分钟，缓过来了。心仍会痛，但安慰自己，好歹这几个月工人的工资有着落嘛。
止住了亏损，就说明离成功不远了。
赵晓红去车间抽样了十条蓝色披风，再仔细检查一遍——乔万尼说的的确没错，十条都有倒毛。
她立刻召集厂里的三个技工开会。
三个技工都是青菱镇本地人，没上过纺织学校，没有专业培训，属于半路出家自学成才。
三个技工都操着本地话说：“这种是长毛款，本来就这个样子嘛！”
赵晓红追问：“那怎么避免呢？有没有改进方法？”
“改进不了。”
“你们都不思考尝试下？”
“怎么思考嘛！这种就这样了，长毛染了蓝色染料后，都重，肯定会倒毛的！”
三位你一句，我一句，赵晓红听完发言，沉默不语。
之后，她就说了五个字：“知道了，散会。”
技工都说无解，但她觉得可以解决，如果长毛会倒毛，那四个颜色应该都倒。仅仅只有一个颜色倒毛，说明这不是自然定理，可以规避。
当天，她就搭车回了市区，毛纺厂家属大院。
回家先把纹身洗了，正赶上晚饭，她在爸妈那扒拉了两口，就要出门。
赵妈喊道：“哪去啊？”
“就在院里。”
“晚上还回去不？”
“不回去，和乐乐住。”
赵妈站在门口望，赵晓红已经下楼了。她买了水果，烟酒，接着登门拜访。
访谁？
上回碰着的，在车间里痛哭的老劳模，老技术员。
她登门拜访，老师傅很意外，但还是把她迎进屋。
赵晓红环视一圈，没见其他人，便问：“师傅，家里只你一个人？”
“我爱人还没下班。”老师傅脸上有些尴尬，此时她已经给赵晓红倒了水，戳了戳手，还是说出来，“家里有孩子上学，有老人生病，这不厂子倒了，只能出去找工作。我爱人找了份卸货的事，那卡车白天不让进市区，只能晚上夜班卸。”
“辛苦辛苦。”
“还好，以前在厂子里不也三班倒。”
赵晓红没开口，反倒是老师傅往她心想的方向提：“晓红，听说……你盘了个厂子？”
“嗯，还是做毛纺，但是规模很小，同我们厂子肯定是不能比！”
“做毛纺好啊，做毛纺吧！”老师傅喃喃自语，不知不觉将“好”重复了三四遍。她叹一口气，“唉，像我们这种，从年轻到老，一辈子就是织机，染布，裁剪，做别的都不顺手。”
老师傅不好意思讲出来，下岗后，她频繁多梦，梦的全是从前的场景，在各个车间忙前忙后。
赵晓红笑了笑：“织机，染布，裁剪，其实啊，无论这三样还是别的，您都是顶尖。说到技术，厂子里估计没人能比您厉害。”
老师傅也笑，心里苦：就算厉害，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人要活命，活命要吃喝，没钱买不了吃的，日子越过越紧巴。
想来，她虽是工农兵大学生，但也好好学过，正经的纺织专业。
老师傅面上的笑愈发僵了。
赵晓红是背了个双肩包来的，此时把包卸下，从里面拿出两条蓝色披风：“其实我这回来，除了看看您，还有个私心，向师傅请教个技术难题。”
老师傅说：“你说。”但不等赵晓红开口，她看见蓝色披风，立刻就说，“这谁做的？倒毛这么厉害，不糟蹋么！”
赵晓红问：“这个可以避免吗？”
“当然！”老师傅声音响亮，“这个一般工人可能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我们现在的蓝色染料大部分配方都是进口的，工人都是照着说明书调，染出来长毛就重，会倒毛。但只要大厂子的技术员，都能解决这个问题，不算疑难杂症。我们会不按说明书调，自己根据原料批次，产品克重配比，就不会倒毛。”
赵晓红笑了笑，身子向前一躬：“师傅，您愿不愿意继续做这一行？”
“怎么？”老师傅眸子愈发亮了，比客厅吊下来的灯泡更闪。
赵晓红就直说了：“我那缺技术员，想师傅您帮我，我按您之前在职的岗位工资，再加10%发您。年终奖和额外奖金，以前怎么发，到我那还怎么发。就是离的远，来回不方便，我包吃包住，另有车费补贴。”
老师傅一听激动了，站起来，眼里除了亮光还有晶莹。
赵晓红笑着拉她：“师傅您坐下，坐下。”
老师傅攥着她的手，话渐渐多了。
两人聊到老师傅的爱人回来，都说不完话。
最后赵晓红不仅签下了老师傅，老师傅还给她推荐了另外一个原厂的靠谱技工。
赵晓红最后离开师傅家时，夫妻俩送她，老师傅的爱人偷偷同赵晓红说：“你是就星。我爱人之前天天在家自怨自艾，今晚感觉以前那个她又回来了。”
……
赵晓红和新签的两位师傅，对待工作都是麻利人。
只隔了一天，她们就去青菱镇报道了。
赵晓红给她们也安排了宿舍。
两位师傅再上岗，风风火火开动了。
她们说，车间里挺多技术问题要纠改的。
赵晓红随着两位师傅，一起过了一遍，便放手交给她们，自己去忙其它事。
结果之前三名技工，怒气冲冲找上她：“你凭什么开除我们？”
看她是个女流之辈，身形瘦弱，没把她当老板，就一步步逼近。
“嘿，做什么呢？”钱国安带着人过来。
三技工立刻老实了，后退同赵晓红讲理，问她为什么开除她们？都做了快十年了。
“你们的合同是一年一签的，现在12月，到期了，我决定不续签你们。”
“为什么？”三名技工都觉得委屈，正好见老师傅她们从车间里走出来，要去后整那边。三技工都听过传言，晓得这两人就是顶替她们的。顿时指着老师傅说：“她们是不是你的关系户？凭什么让新来的顶替我们？”
还说：“厂长以权谋私！我们要曝光！”
赵晓红冷冷看着三名技工：“首先，厂子是私有，不存在以权谋私。其次，我想用谁，无论之前认不认识，都是看能力的。聘用两位师傅，不是因为关系，而是你们做不来的产品，她们能做出来。”
说完，她调头就走，将之后的治安问题交给钱国安处理。
雪绒花毛纺厂不是国营，没有铁饭碗。能者上，不行者下，就这么简单。
而三位技工，在她们说出“不能做”，且没有一丝一毫尝试的意思时，饭碗就失掉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