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这事，钱国安没放在心上，女技术员也没放在心上。等赵晓红回来，问刚才有客户吗？两人都答，“有几个闲逛的，拿了名片，没有真正有意向的。”
赵晓红“哦”了一声，但到底有些不放心，之后喝水就少了——排队，太耗时间！她怕错过客户！
好像谁都一样，一旦做了生意人，就想竭尽全力赚得更多。
之后，到真如赵晓红愿了，来了一对德国客户和一对澳洲客户。
德国客户是一对夫妻，看中了几件披肩样，款式几乎定下来，但是要改尺寸，三个尺码全都调大一号。
事后女技术员忍不住问赵晓红：“赵总，德国人是不是都是大洋马？”
赵晓红回忆从前的欧洲之旅：“也有矮的。”
女技术员振振有词：“我看都高，连衣服都比我们做得大，刚那对夫妻，女的也那么高，可以把我整个装下。”
钱国安听着冷笑一声：“呵，高有什么用？没听过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赵晓红听了，低头。
她本来不想说什么的，因为钱国安总是这样，但犹豫了会，又忍不住劝他：“你其实可以改改你的受害者思维。”
她是盯着他的眼睛说的，四目相对。
“受害者思维的人，总认为错都是别人，又总想办法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她话音刚落，钱国安很快就问：“你说什么？”
赵晓红偏过头去，算了，他没听懂。
接下来那对澳大利亚客户，则明显是一对工作伙伴。年长的女性身形发福，金发，白肤，广州的五月已是夏季，这位女客户穿着T恤，略显粗壮的胳膊上很明显的红点黑点，像是晒斑。
而另外一位女性，则年轻，黑发，皮肤是淡巧克力色，像是印度裔。
两人是来订美利奴羊毛衫的。
订了十来个素色，合作愉快，期间闲聊，两位客户介绍起来，她们是某澳洲著名品牌，专营羊毛羊绒服饰。这趟来中国，除了订毛衣，还订了围巾、帽子等等。
似乎它们品牌只有招聘鞋子是澳洲产。
整个订货过程和事后，女技术员和钱国安都神色平常，并不觉得怎样。但赵晓红却是吃了一大惊——她是了解这个品牌的，在若干年后，它有过一段非常火的时间，以品质、设计和made in Australia受欢迎。
好多人从澳洲代购这家的服饰回来。
居然是国产的……赵晓红暗暗对自己说。
无意识偏头。
她的目光扫过去，又返回来，有些迟钝，但终究是发现了钱国安从袁萍展位弄来的样品。
赵晓红盯着瞅了会，问道：“这是我们的样品吗？”
“不是。”钱国安倒也坦率，说明原委，又强调，“不过这个和我们做的差不多，也算是了。”
赵晓红看钱国安，又看女技术员：“会上不是整理过了不让带吗？”
女技术员脖子一缩，不解赵总为何突然阴沉，脸上浮现着极大的不悦。
赵总声音也突然提得挺大的。
“你怎么回事啊？”钱国安开口了，责备赵晓红，“中午吃辣椒啦？这么大脾气？”
赵晓红走过去，从架子上拿下那款样品：“这个不能展示的。”
“怎么不能展示？”钱国安问。
女技术员也问同样的问题，还有点委屈。
赵晓红在心里叹了口气：钱国安不懂，女技术员也不懂，因为九十年代，除非是异常富有的人，谁懂奢侈品，谁懂国际大牌啊。
这款毛衣样式是驼色底，格纹，经典的黑色三横三竖加红色细条……这是某知名大牌的专利。
有专利的款式，他们还做，那便是模仿，是……抄袭。
也就是所谓的盗版、A货。
只是九十年代哪有什么版权意识？！街边的录像厅，道两旁卖书卖碟的，能有几个正版？哪怕是她给乐乐去买变形金刚，也难见正版货。
而且这个年代，有几人知道这个格纹是该品牌的经典标志？
当时国内某客户拿着图样要求来做时，赵晓红就试探着问过客户，客户一脸茫然，仿佛是真的不知道是做A货。
但后来赵晓红建议客户把格子细节改一改，再出大货挂牌，客户也同意了。
所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说不清楚。
赵晓红珍爱着雪绒花，她不希望企业刚刚起步时，就染上黑点，于是防微杜渐，连相似的样品都不会带到展会上来。
这会，她也给钱国安和女技术员解释了一番。
哪知道，两人都说她小题大做了。
尤其是钱国安，振振有词：“我看袁萍卖这个卖得蛮好的，谁会管啊！有钱不赚？”他一激动就忍不住拍桌子，“这个社会，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赵晓红瘪嘴，这人说不来。
她又问看这仿款的人多吗？
钱国安：“都还没开始推销呢！”
赵晓红想想，也是。她出去那会没客户，后来几个客户是她亲自张罗的，应该没事，便把这款样品收到箱子里，不再提了。
这事就这样过去，展会结束，一行人回到雪绒花。
日子照旧过，红火火火。每天纺纱机里羊毛和羊毛成型成布，白花花被染成各种颜色，就仿佛是钱币的颜色。机器日夜不停，轮子带动着链条转动，迷了人的目。后整车间的灯晚上总是亮着，透窗望去，那里面都是忙碌的工人，本市的夏天也开始热起来，红红火火。
这个夏天，赵晓红还做了另外一件事——给乐乐转学。
从毛纺厂的子弟小学，转到本市唯一一所外国语小学——里头是有外教的，教英语，而毛纺厂小学没有开设英语课。
而且离雪绒花厂要近一些，赵晓红有空的时候可以接送乐乐，和他多相处些。
当然，学费也贵，要两千五一学年，对于本市大多数家庭来说完全无法接受，但对于赵晓红来说，还好。
开学前她去开了一次家长会，竟然还结交了两位本市客户。
到了九月份，乐乐开学了，雪绒花的大货也陆陆续续到了发货交订单的时候。
今年物流没有为难，一切顺利，但却出了另外一件事——雪绒花收到了一封来自英国的律师函。
是那个品牌发过来的，警告他们不能再销售抄袭产品，否则会有巨额索赔。
因为这事与女技术员和钱国安有关，所以赵晓红把他俩找出来也说了说。
先找的女技术员。
女技术员说到底是个打工的，听老总这么一说，虽然语气温和，但到底是怕了，承诺以后不敢了，绝对会注意。
赵晓红见她脸色，怕得要死，心里叹口气，柔声说：“都过去了，以后注意就好了。”
女技术员察言观色了会，见赵总没有要开除她或者扣她奖金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她心里平复了会，怯怯试探：“赵总？”
赵晓红抬头，与她对视，嘴角旋起笑意。
女技术员的声音微不可闻：“万针也罚了么？”
“不知道呢。”赵晓红摇头，“没有打听别家的事。”
女技术员抿紧双唇，不再说话。
接着，赵晓红准备找钱国安来说。
她打了个电话去保安室，却得知今天工厂下原料，需要劳力多，比较忙，钱队长去出力去了。
赵晓红便把这事搁置下，之后两天，她自己忙客户，也忘了，直到一周半后，才想起来。
她把钱国安叫进办公室。
“怎么了？”钱国安往桌边沿一靠，手里还叼着烟，丝丝吹过来。
赵晓红：“把烟灭了。”
钱国安憋憋嘴，按烟灰缸里了。
“找我什么事？”他又发问。
赵晓红把律师函的事说了。
良久，钱国安面不改色。
赵晓红盯着他。
钱国安突然笑起来，是极其灿烂的笑：“我当什么，就这事啊！”
他身子挪挪，不等赵晓红开口，接着就说：“我早知道了。”笑得轻松。
赵晓红忍不住责备了他一句：“早知道你还笑得这么开心？”
“又不是什么大事？”钱国安满不在乎，没了烟抽，他靠在桌边有些不自在，于是晃晃悠悠改坐到沙发上，陷下去。
双手都摊在扶手上。
“四个厂子都收到信了。”他说，“你这不算严厉的，据说万针那边的信，语气说得最厉害。”
赵晓红心想：看来是广交会展示出样品的参展商都收到了。
“那他们都是怎么处理的？”她问他。
“呵，怎么处理？照样挂照样卖呗！”
赵晓红身子往前倾了倾：“再卖会被罚的。”
“罚什么啊？‘山高皇帝远’，那些英国人还真能穿太平洋过来检查，看你卖不卖啊？”钱国安说着说着就翘了起二郎腿。
赵晓红忍不住纠正：“英国过来不走太平洋。”
“无所谓，都一样。”钱国安大大咧咧，“我们这又不是假货，为什么不能继续卖？”
“这是盗版。”
“什么‘盗版’？咱货真价实，卖质量这么好的货，难不成还能被抓去坐牢？”
赵晓红想想二十年后：“还真有可能。”
钱国安皱眉，觉得眼前的女人像个小姑娘一样怕事，又十分可爱。
“别怕。”他安慰她，“大家收到信都都在继续卖，那袁萍还加量。有什么事不都一起扛着么？我们要是不卖了，不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捞红利赚大钱？”
手里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自己丢弃掉呢？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