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他话虽然说得爽快，但是第一次认识的人，有几分诚恳，又有几分可信度？这个年代可不算是互联网时代，若他回来土耳其杳无音信，赵晓红要去哪里跨.国？但如果不信他，真是一笔大单呢？那损失的可就不止一万美元……
她心里有杆秤，时而往左.倾，时而往右斜倒，不能稳定平衡。
赵晓红是独自来参会的，没有同事，附近别的厂商更不可能帮她做决定。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好。”赵晓红向土耳其客户允诺。
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如果真的被骗了，买个教训，但不后悔。
“好。”土耳其客户伸出右手，与赵晓红握手。
……
这是一桩焦虑担心事，还有另一桩。
那就是临着快撤展时，赵晓红收拾好自己展位，发回货物后，赶着在别的展位逛了逛。
她不逛国内展商的，只逛国外的，看看别人是怎么做服饰的，有哪些样品。
倒真瞧见眼前一亮的。
她已经找了法国和比利时的设计师，这些欧美样品单论设计，其实没有太多差距——但技术上，就差距多了。
赵晓红这几年浸在厂里，对纺纱、织造、印染等工艺逐渐熟稔，已顶过纺织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她瞧这纽约展会上，欧美国家的样品，有许多新材质，都不知道是怎么造出来的。还有许多新技术，一样的纱线，一样的一百支或者两百支，为何人家纺出来就如此细腻，还不易勾线？有些里头暗走了金线，完全无法想象是怎么做出来的？
目前雪绒花的机器，无法做到。
这些新材质和新技术，包括针线的织造工艺和材质，在她眼里渐渐竖起一道壁垒之墙。赵晓红想起这回参团，在飞机上，大家交流了下各自厂里的机器和技术，当时发现雪绒花算是数一数二先进的呢！大家都夸她。
看来不能和国内比，要放眼世界。
她当即在撤展时买了一大批样品，几乎把带来的美元和会场收的美元全花完了。
赵晓红暗下决心：以后不能只出国参加展会了，要多出来逛逛，走走，多带些厂子里的技术员出来，大家去逛服饰店，大量买样品，回去研究——不抄样子，只学技术，先琢磨出来，再在先进的基础上创新。
雪绒花必须要有竞争力，才能长远发展下去。
……
美元也没了，撤展后她便没逛街，连团里原先说好的第五大道都没去。赵晓红同妹妹晓星打了声招呼，就坐上回国的飞机。
回国，团里买的都是同一班机的机票，但是紧俏，座位不像来时那样买在一起，各自分散了——大部分展团同行坐在机头部分，小部分在中间，只有赵晓红一人，孤零零被甩在机尾。
她托运了两大箱行李，不是没发完的样品，就是展会上新买的样品……就这尚不够装，随身带上飞机的小行李箱里，仍旧塞了一半样品，和她自己极少的衣物，给大家的礼物挤在一起。
箱子个头小，但其实极沉。
赵晓红拖着箱子往后走，到了位置上，想把箱子举上去，发现自己能提动，却没有能力举过头顶。以往这活都是钱国安做，上回欧洲展会箱子轻，所以直到此时，才发觉力不能及。
赵晓红想喊空姐帮忙，可离着最近的中年空姐正在帮助其他乘客，并没有作出回应。赵晓红正准备再喊，突然感到手上一轻，回眸时，箱子已被人高高举过头顶，塞进行李舱里。那人在赵晓红视线里露出的是那部分脑勺，等他转过脸，赵晓红才彻底认出来，竟是杨桦。
好久不见。
怎会在这里相见？
赵晓红有点恍惚，打量杨桦穿着一身西装，里头的衬衫竟然是淡蓝色，以往的白衬衫不见踪影。
“老大。”杨桦对着她露出笑容，如昔灿烂。
杨桦的座位在赵晓红后面，隔着两排，他先上来，本来拿了份报纸在读，听见赵晓红的声音，抬头发现熟人，就过来帮忙了。
赵晓红旋即接话：“我的声音能听出来？”若说是中文也就算了，她说的英文，自觉同周围美国人说话没什么区别——可能连她自己都不能分辨，至少不能夸张到“一听就认出来”。
杨桦柔声笑说：“老大的英文我永远忘不了。”
是夏天，窗外炙热的阳光照进来，赵晓红却有点起鸡皮疙瘩。
杨桦执意要同赵晓红身边的人换座位，赵晓红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不用麻烦！”其实她内心不想杨桦换过来，觉得自己坐，旁边乘客都不认识反倒自在。
杨桦却偏要换，又偏偏赵晓红旁边坐的是热心快肠的大肚腩大妈，立马就答应了。
于是，杨桦回去拿耳机，一个小包，提到赵晓红身边。
赵晓红站起来，给他让路。
杨桦却问：“老大坐里面坐外面？”
这意思是还想她挪一挪？
赵晓红：“随便吧！”
“那老大坐里面去吧。”杨桦笑着说。
赵晓红往里挪，坐到美国大妈原先的座位，杨桦坐外面。他一坐下来，安全带一系，宽背挺直，赵晓红才发现自己完全被杨桦挡住了，与走道隔绝，与外部隔绝。
他侧脸，对她笑，问她来纽约做什么？
赵晓红：“参加展会，你呢？”
“我也是过来开会的。”杨桦说起正事，眼睛逐渐眯起来，“美国的互联网还是发达，我过来取经，觉得差距还有十年。”
“对，忘了问了，你创业怎么样了？到底做什么了？搜索引擎、聊天工具还是电商？”
“做的搜索，类似黄页。”杨桦两只眼睛突然紧紧盯住赵晓红，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聊天工具，还有……电商？”
这都是很新的词汇，怎么从她口中说出却无比熟悉。
“我随便想的。”赵晓红把话圆过去，“我这两年和国外客户沟通都用电脑嘛，平时就喜欢拨号冲浪什么的……”她脑子里此刻有了一个词典，努力剔除不合适的，努力用这个时代“新潮”却不过分超前的词汇沟通。
“不错不错！”杨桦一直在笑，“你可以来和我一起搞互联网了！”
赵晓红表情一僵，他是随口说的，她也平平淡淡拒绝：“我不行，厂子里忙，完全脱不开身。”
“能想到，都来美国开展会了，生意肯定赚大了。”
“你做的创业搞好了，那才是真正赚大钱的，将来上福布斯。”
杨桦笑出了声：“借你吉言吧……不过现在还是比较艰难的。”他感叹，“保持警惕，就看这一两年，活不活得下来……”话说到这里，空姐正好推餐车过来，发放饮料。还没问到赵晓红，杨桦就帮她沟通了，问她喝什么。赵晓红才说完，不等她直接联系空姐，杨桦就帮她要了。
空姐看看赵晓红，又打量杨桦，暧昧地笑了。
不知道是不是赵晓红敏感，她又觉得不舒服了。
之后，更不舒服。
空姐又来发放餐食，杨桦依然抢着沟通，似乎外部的一切讯息和事物都只能通过他传递给她，她看不到听不到还不能说，这感觉令赵晓红不安。
赵晓红有点不想再和杨桦聊天，吃完饭，直接闭眼。
过了会，杨桦轻声问她：“老大，睡了？”
她听得见，但是一动不动，不睁眼。
杨桦又问了两遍。
无人回应。
杨桦也没声了。
这一乘飞机，赵晓红就这么半真睡半装睡过去。快到北京，要吃早餐，要降落，她不得不醒来。
一醒，杨桦又找她说话，问的问题赵晓红并没回答，而是另外起头：“其实……我这趟去纽约，除了参展，还办了另外一件事。”
杨桦来了兴趣，身子侧过来：“什么事？”那一双眼睛是如此专注，一对视就很容易陷进去——且赵晓红发现，杨桦和谁对视，都是这样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她自然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道：“晓星在纽约。”
旁边听不见呼吸声。
后来听见了，很轻微，他说：“我不知道这事。”
广播响起，通知飞机降落。
30分钟后，飞机稳稳停在首都机场。
赵晓红又往下拿箱子，这回有空姐帮忙了，两人合力抬下，杨桦要搭手，赵晓红没有阻拦，和空姐一道说了谢谢。
她拖着箱子去转盘取行李，杨桦跟着去，但赵晓红很快融入同事中。杨桦竟也不尴尬，凑进去，称自己在本市当过记者，还是赵晓红妹妹的同学，一下子就和团员混熟了。
众人出站，赵家爸妈带着乐乐早等在外面，乐乐眼睛最尖，望见妈妈，飞跑过来，突然发现杨桦在旁边，乐乐立住。
乐乐还认得这个人，外婆过去几年可是把他骂了一百零八遍，立刻丢给杨桦一个白眼。
赵爸赵妈此时也已过来接赵晓红的大箱小箱子，杨桦笑着向二老问好：“伯父、伯母。”
二老都把脸垮下来，应付几句，让赵晓红打车走了。
之后一路上，赵家爸妈都没有再提及杨桦，就当遇到这人似的。乐乐也不说，事情直到八月份，才被重提起来。
当时情况是这样，乐乐从北京回来，剩下半个暑假。
小升初的空当，这时候管得松，没有作业，孩子们都一处疯闹。本市今年开了一个“狂欢岛”，就是一个简单的水上乐园，可以从高处滑下的那种，晚上霓虹闪烁，还有迪斯科配乐。乐乐的小伙伴们都去过了，惹得他心痒痒，乐乐就“无意”让赵晓红也知道了。
赵晓红买了双人票，准备周末带他去。
乐乐追问：“钱叔叔不去吗？”
赵晓红停下手中忙的事，望着儿子，沉默数秒，蹲下来笑着说：“不去。这是妈妈和乐乐的私.密乐园。”钱国安为什么要参与她和乐乐的亲自活动？
乐乐“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这天晚上，乐乐趁赵晓红不在，拨通了钱国安的电话。
“乐乐！”电话那端钱国安的声音洪亮又开心，“什么事啊？”
“我和妈妈星期天要去狂欢岛，叔叔你来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会：“你妈想让我去不？”
“不想。”乐乐如实相告。
“那我去做什么？！”
“钱叔叔。”明明家里没有人，乐乐却放低声音，爬到凳子上，让自己通话的姿势更舒服，“这回我在北京接机，妈妈是和杨桦叔叔一起回来了。你要加油，不要输给他！”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