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Two.

    时间过去了很久。约瑟芬被捆在一个装满石头的袋子上，约瑟芬看见了她第一次睁开眼看到的世界。微笑的母亲，紧张却难掩喜悦的父亲，还有纯白的窗帘，正记录她心率的医生。很快，她到了蹒跚学步的年纪，她只会说最简单的词语，例如Papa和Mama。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跟阳光一样的铂金色发丝遗传了她的母亲露易丝，而她的眼瞳是和父亲卡莱尔一样的浅蓝色，像祖母的那颗宝石。漂亮的脸蛋，夜莺一样的声音，活泼爱笑的性格，和父母一样的天赋让约瑟芬成了所有人的宝贝。大家都想掐掐这个小可爱水嫩嫩又如玫瑰花瓣一般的小脸，却害怕掐疼了这个洋娃娃。等她学会跑，就成为了父母工作的医院的“吉祥物”，每个见到她的医护人员或者病人都难免露出笑容，认识的人会给她一个贴面礼，再慈爱地祝福她。

    在约瑟芬五岁的时候，她想要成为一名像Papa和Mama一样的医生。

    中学，约瑟芬和一个帅气聪明的男孩在走廊的尽头接吻，或许应该说是嘴唇碰嘴唇，男孩羞红了脸，她也低下头小声咳嗽，但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甜蜜的笑。十五岁，约瑟芬进入蒙彼利埃医学类学校学习，曾经教授过她父母的教授也是约瑟芬的恩师蒙内拉教授十分欣赏她，替代她的父母成为了蒙内拉教授口中那个总是粗心大意却难掩饰骄傲的得意门生。十九岁，约瑟芬在蒙彼埃尔的教堂医院成为了一名医生。在父母、教授、主任的指导下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热爱她的工作。二十岁，约瑟芬去到马赛的玛丽亚医院学习也工作，她意识到，这将是她要奉献终生的挚爱。

    二十岁，约瑟芬成为杀死十名病人的杀人凶手。剥夺了她所有的荣誉，将她捧在手心的挚爱踩在脚下碾碎成比泥土还不起眼的东西。

    二十岁，约瑟芬在被死者家属殴打后，沉入湖底。

    二十岁，约瑟芬奥罗拉夏尔死于溺水。

    约瑟芬是名医生，或者说曾经是。她见过很多死亡，拯救过很多生命，却从未造成过死亡。或许说，曾经未。约瑟芬不确定的想。谎言说一千次就能变成真理。她在感受到湖水漫进口鼻的时候本能地又想，按照她现在的情况，如果三分钟内有人救她，她就能活下去。但石头载着她往湖底去。

    原来这个湖这么深。

    深到，在约瑟芬失去意识的时候还没触底。

    疼痛。火烧。电击。刀刺。锤击。针扎。剜肉。碎骨。好像全身都被肢解。约瑟芬能清除的感受到碾压式的疼痛，但只有意识属于她。约瑟芬是无神论者，还算这个年代的稀奇。所以她不相信地狱。但此刻，她或许应该改变一下她的看法。地狱真的存在。

    但那是约瑟芬的第二想法，一个很平淡的想法。

    当所有折磨袭来的时候，约瑟芬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好疼，是如雷轰顶般的，一点点地剜着她的心——她真的杀了人。她真的杀了人。所以她死后，灵魂坠入了地狱，接受永生的折磨。这个想法让她失去意识，又被强制清醒。

    她真的是个杀人犯。她知道自己的四肢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估计已经变成了肉泥和骨粉，但即使是肉泥骨粉，脱离了她，她却还是能感受伤害和剧痛。就像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被鹰吞食肉*体又复得，于是接受着不断的折磨。她的呼吸系统的器官好像被伤得格外厉害，气管像是被人拽住然后连根拔出了她的肺，再一刀刀地切烂。

    这真的是地狱。我真的是个万恶不赦的杀人犯。这样才能解释，即使我身体的某部分已经离开了“我”，即使它们已经成了一滩烂肉，但我却仍然能感受到一个曾经是我的身体的部件现在是一滩烂肉被鞭打火烤的疼痛。我以为我的四肢应该已经散落。

    原来我还是一个完整的身体。地狱的诅咒真是厉害，能做到这样的境界。

    当一个人全身心都在被数百种方式同时折磨，这个人会崩溃会发疯会痛得祈求死神降临。但约瑟芬逐渐习惯了，即使这样的折磨方式使用一种就能让她痛不欲生，但她却平静下来。大概已经经受了一个月或许更久的鞭笞后，约瑟芬彻底地冷静下来了。疼痛还是在不断袭来，即使她的意识再饱受折磨，她也什么都不能改变。约瑟芬只是向上帝祈祷。并不是祈祷她能够早日摆脱折磨，而是祈祷那十个病人的灵魂能够升入天堂，那些家人朋友的悲伤能够早日化为心中沉淀的力量继续前行，祈祷露易丝和卡莱尔能够平安健康地度过一生，且将自责和后悔的折磨轻一些，让他们早些忘记那个罪人。忏悔，忏悔她所有的过错，忏悔她辜负了她身上的白袍、父母的自豪、教授的认可、医院和病人的信任，还辜负了“医生”这两个字，辜负了约瑟芬自己的热爱。

    时间应该过了很久，约瑟芬猜自己已经死去数万次了，但还不够。千万次，亿万次她都接受。只有这些毁灭的疼痛能让约瑟芬的自责和自厌时刻提醒她要祈祷、要忏悔。她偶尔想起活着的日子，那时她很小，常常有人祝福她。

    上帝保佑这个女孩不受苦难的影响，永远快乐。

    神佑乔西夏尔，平安地度过幸福的一生。

    将无尽祝福赐予约瑟芬夏尔，如她所愿，万事平安。

    她想起在她去医学院上学的前一天，父亲和母亲给予她的祝福——

    我们善良聪慧的小姑娘约瑟芬奥罗拉夏尔，祝愿你能够在医学的世界了解那不输宇宙的奥秘，祝愿你在学医的旅程中顺利坦荡，祝愿你的手能成为拯救生命的手，祝愿你在了解了死亡的真谛后却更努力追求生命的真谛。祝愿你，我亲爱的女儿乔伊斯，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救死扶伤医人苦痛不是你的责任，但你要学会把它们当做你的责任。你并不是神明，你只是守住了那些笑脸的普通人。

    我，我啊。

    我夺走了那些微笑。

    如果约瑟芬的眼睛尚存在——即使存在，她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泪水会干涸，血液会停留，但记忆是长生的东西。而灰色的回忆能够让你痛苦一遍，就能折磨你一百遍，然后一千遍。约瑟芬只有不断地祈祷和忏悔。她甚至希望所谓的“永生”能再长一些，如果这些折磨能够让世上的人轻松些，让逝去者的灵魂安息。

    约瑟芬曾经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好人和坏人的界限很模糊，也或许根本不存在好与坏之分。但她做了很多好事，也可以说是履行自己的职责，她觉得自己应该算个人类定义上的“好人”。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比垃圾还恶心千万倍，就算所有人把她踩烂，也是罪责中最轻松的一种。

    她接受所有。

    她忏悔所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