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Three.
但疼痛逐渐在减弱。约瑟芬能感受到，因为时间过去了太多，就算约瑟芬不去计算，大概也是人类的十年百年了。比想象中过得快。每一种伤害带来的疼痛她都一清二楚，所以在这些伤害变弱而且慢慢消失时——约瑟芬感到恐惧。
她害怕她被原谅。她不能被原谅。就算这个世界覆灭，她也不能被原谅。她应该受到永远的折磨。永远或许没那么遥远，但至少要走到所有维度的时间的尽头。
直到仅剩的几种疼痛也开始慢慢减弱，她不能被原谅！她不该被原谅！约瑟芬咆哮。如果折磨停止后，她就惩罚她自己。如果灵魂散了——
约瑟芬有了一两秒的空白。如果灵魂散了，再也不存在，那她的罪恶怎么办？救赎真的存在吗。或许能够救赎自己，但被伤害的那些人已经因为她失去了未来。瞬间，一种强大得可以胜过所有苦痛总和的崩溃让约瑟芬重新“平静”。无尽的折磨不能赎罪。约瑟芬只知道，自己不能不被惩罚。
死亡的恐惧都没能占据约瑟芬的一分一秒，毕生都在信仰科学的她也没时间思考灵魂和地狱的真实存在。除了自责和祈祷，便是无尽的后悔就这么几种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情感却足够撕碎她消磨她
直到疼痛完全消失。约瑟芬竟然看到了自己在马赛的小房子。床单上还有露易丝亲手刺上的桦树。就连桌上她放下的水杯都不曾落上灰。会给人一种什么都没改变的错觉。只是约瑟芬想去看看那棵阳台上的小柠檬树时，她才发现自己只是上帝视角的一环，也可能她成了柜上的烛台。
约瑟芬看见，“她”打开了房门。的确是约瑟芬的模样。女人穿着典型的法式长裙。在约瑟芬愣神时，女人对着约瑟芬这个不知是烛台还是挂画的物件微笑。
“你可以说话的。”女人说。
约瑟芬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眼前人，“她”长着自己的模样，有着一样的声音，就连说话时的抑扬顿挫都一模一样。可太陌生了。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因为太久。她看着眼前这个人，很模糊。
“你是谁？”没有新意的问题。但约瑟芬只能这样问。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嘶哑，的确是“约瑟芬的声音”，但是很苦，很难听。像哑巴撕心裂肺发出的嚎叫。像坏掉几周还无人清理的水果。
女人对着约瑟芬笑。这是我的笑容吗？约瑟芬不知道。她很久没有笑过了。
“我是神。”
听着自己的声音说出如此幼稚和不可思议的话语，约瑟芬再一次陷入沉默。
“我叫奥克娜。奥克娜维斯。不用多想，神话无我之名。任何神话。事实上，在救你之前，我已消失匿迹。”
“你不必再发问。人类的疑问太过无趣。”像是觉得还不够似的，“也很愚蠢。”
“我不屑欺骗你。但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并无意义。”奥克娜微笑的瞬间，约瑟芬已经成了冰川上悬着的太阳。
“我将赐予你新的身体。”
约瑟芬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而奥克娜用冰块制造了一副躯体。
人类的形容词无法描述神的容貌。
尽管这只是一个用冰做的复制品。
“神话里的神或许死去或许隐去。而我的存在从不不会被铭记。即使——”很寒冷的，像暴风雪来临的声音。
眼前的情景从一片肃杀变为灭世的惨凄，很壮观，摧毁性的美丽。
“我能让冰雪消融。”
“你想见见死地吗？”
“或许，万物生长。”
“人类称这个为——火山？”
人窥神，只会恐惧。
“你能够… …”约瑟芬能察觉到，作为人类存活着的实感终于一点一点让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我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控制元素只是其中一环。生命对于我来说，只是玩物一样的存在。”奥克娜抬起手，冰做的手掌却出现了火焰，悬在空中。下一秒，在没有泥土和水的掌心，生命绽放，开出一朵小花。
“元素控制，时间跳跃。这是我用得最得心应手的两种。”
“我探索了许久，久到我抛弃我的身体，以万物为我容器。我是造物主，也是这世间的一切。我可以成为虚无，可以在顷刻之间毁灭一颗星球，也可以开辟新的世界。而地球之于宇宙，就像是海洋中漂流的蚂蚁，很小、很可怜。软弱又悲哀的人类，要比其他星球的物种有魅力得多。好多自大的物种，给自己冠上你所看到的，所谓的神的力量，令你畏惧的一切——不过只是千分之一。你可以回到过去，也可以去到未来。世界会因你大乱，时空会因此崩塌，但没关系，反正无人无神无物可杀你。”
“交由你吧。”
约瑟芬觉得自己愣神的次数太多了。哪怕知道了地狱的存在——对了，地狱，她已经成了被诅咒的鬼魂。为什么，一个神会找到她？难道是新的惩罚吗？
“不，我不是来惩罚你的。如此小儿科的事，我何必现身。”奥克娜的表情很模糊，是的，你不明白她究竟是在嘲笑，还是无奈，神都是这样的吗，看着愚蠢的人类，悲悯又觉得有趣，“而且，约瑟芬，你并不是杀人犯。”
这种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对待约瑟芬的露易丝。就连冰冷的转折，也逐渐磨圆。
“可怜的替罪羊。”神的惋惜也无法将约瑟芬从崩塌的错愕中拉出，“我可以让你看看真相。”
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什么？真相是什么。
“瞧瞧你失神的样子。成为了谎言的牺牲品，却不敢探究真相了吗。”奥克娜嘴角的笑变得玩味起来，“你是我第一个帮助的人类。”
“看起来也还算有趣。”
奥克娜笑了两声。
“约瑟芬，可怜的约瑟芬。”
“你看到了什么？”
约瑟芬无神地嗫嚅：“我… …我… …我看到了什么。”
李赛尔院长和其他医院的投资人坐在一起。
“你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了什么。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什么？
【这批药物是低价购入，之前购入的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
【我们的事绝不能公布，这个病房的主治医生是… …约瑟芬奥罗拉夏尔？】
【我们需要人来担下责任… …嗯，立刻通知当时整理药物的护士和法医办的人来。】
灵魂又一次抛弃了约瑟芬，她抬起头，都能看见有淡色的光从她的头顶离去，“哈。哈。”两声叹息。两声颤抖的叹息。像垂死之人的呜咽，绝望得难以承受，狠狠地压在脊背上。
奥克娜打量着这个眼前这个驼着背，佝偻着的女人，亦或是女孩。
她是那样迅速地枯萎了，像春天只开一次的花。枯萎即死亡。
约瑟芬好像真的要死去。在被沉入湖底时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比起那种焚烧的疼痛，这轻松得像是开了个无可厚非的玩笑。
她枯萎得太快。瞬间成了冰原上没有颜色的尸体。淡蓝色的眼睛映不出这片极寒之地的天空。
“约瑟芬，你所承受的你认为的惩罚不过是重生的代价。更何况，在我的力量进入到你的身体只需要… …你所困顿的时间一小部分罢了。”奥克娜蹲下身，僵硬的手抚摸了两下约瑟芬的头，“神其实并不爱世人。”
“也是因为你的爱，让你陷在痛苦的泥潭中闷闷死去。”
“你并没有挣扎。但为什么，约瑟芬，你却越陷越深呢？”
那不是多么遥远的记忆。死后的所有时间，最令她不安的恐慌的备受所折磨的，正如奥克娜所说——自责。无数次将她置于绝命之地。约瑟芬并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但不代表她不会为自己而骄傲。但她的骄傲和自尊被世人碾碎、唾弃，而她自己，竟然是恨得最深最痛的那一个。
约瑟芬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很快但很疼，死亡无数次是什么感受，很沉重，被压碎、被淹没、被吞噬。但从她看见真相的一刻起，却是另一种完全极端的感受。她变成了气球，比那还轻，世界太大了，她只是嵌在其中的一颗石子。所有的尘埃都在向她叫嚣。没太多感觉，只是很冷。像在感官被放大了一万倍的时候被冻进了冰里。咔嚓，什么东西碎了。很小声，很小声就碎了。除了约瑟芬以外，谁都不会知道。那应该是谁爱护和珍惜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美好的东西逝去也很小心。
就像从未存在过。
从未。
等约瑟芬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不知道是否能这样说，因为她感受不到一切，这种虚无带来的恐惧原本是巨大的，但约瑟芬毫无察觉。她看着奥克娜，奥克娜已经凝视了许久太阳。
“现在你应该冷静些了。我将我的力量全部赐予你。就像，继承人？你已经成为新神，约瑟芬。”奥克娜的语气并不沉重，但格外严肃，一点听不出玩笑的色彩。
这个强大得可以摧毁世界的神，将所有的力量给了她。
“你的痛苦只是来自三处，我的力量帮助你的身体重组，然后将它们过渡于你。最难熬也最漫长的一处，来自你的——我不必再说，你很清楚。”
奥克娜会将她那些愚蠢无趣的疑问解答清楚，即使她没开口。
是，她不在意，但她也不想成为所谓的神。这一切像个笑话，笑话没什么好说，如果不好笑就有些可怕了。
“选择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奥克娜的语气不变，好像说的是什么分给谁一颗糖的问题，“我疲倦了。你恰好在这里。如我所说，你是还不错的人类。”
“但不免去你的愚蠢。你比其他人更愚蠢。这让你，成为还不错的人。”
“我不止救过你一个，有很多，很多像你这样死去的人类或是——神。但他们很少忏悔，很少在获得了生命后却强制留在折磨中，那并不好受，我曾感受过。但我希望找到一个足够坚韧的灵魂，成为我的力量的主人。”
“这是馈赠。但也不是。Deo gratias，却也不是。”
“不用尝试自毁。如我所说，哪怕是你，也无法轻易地杀死自己。在你熟悉这些力量前，尽量不要改变时间。人类的命运来于他们的选择，这些选择或艰难或简单，但造成的结局却是无比巨大的。我们想要拨动他们命运的指针却是很容易。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扭转未来改变过去的后果。”
”约瑟芬，你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已经到了十七世纪。而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奥克娜没有给约瑟芬回复的时间。也没有告别。约瑟芬抬眼看向奥克娜，场景突变。
“我想你会第一时间去那里。”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