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富贵人家（五）
初一在杨家宅子里最讨厌的就是十五，比起在娘家时候老是欺负她的二虎子还要讨厌。她六岁的时候，十五把从院子里逮的蛐蛐放到她被窝，她睡觉的时候被吓得直哭，因为初一说不和他一起抓蛐蛐。好几个月，初一都胆战心惊的，后来，她每日睡觉前必然要把床上被子枕头里边都检查一遍才能安心躺下。
她七岁的时候，十五把她绣了大半个月的荷花手绢拿火燎了，因为初一说要把手绢给宅子里十五最看不顺眼的二夫人当生辰贺礼。初一熬了好几个通宵又给绣了一个，眼睛都熬红了，才赶上二夫人的生辰送礼。后来，她一定要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枕头下边藏着才安心。
她八岁的时候，十五当着家里人的面，“小媳妇“前”小媳妇“后地叫她，害她跟他一起被当时气得脸色铁青的老太爷罚在祠堂跪了两个时辰。因为初一回去见她娘，二虎子叫她“杨家小媳妇”被十五听见了。那次，初一膝盖都跪得青了，被丫头扶回房间，好几天没法出门，后来，她回娘家死活不要十五跟她一块儿回去了。
她九岁的时候，十五就学会掀她裙子，她气得直骂他“流氓”，却不敢告诉老太爷，因为十五说她肯定跟他一起被罚。后来，她处处都躲着十五，要是正面撞见了十五，也得隔了四五米远就急忙走开。
这样过了这些年光景，也没见老太爷提送初一回娘家的事情，如今，她十三岁了，初一心里头每日都在盼着老太爷许她回娘家去。
一日，老太爷发了很大的脾气，气的拄着拐杖的手抖得快把拐杖给扔出去了。
初一也是倒霉，她本是在后院好好待着，在厨房做了芙蓉糕想着给十五的娘亲——杨三夫人送去，好谢三夫人上次送给她的珠花，说是三夫人娘家人从京城托人给捎带回来的。
哪知道正巧碰见刚给三夫人请安出来的十五，初一反应快，立马往反方向躲开了，一没注意就走到了正厅门口，老太爷气的摔地上的被子正好摔到她跟前，她旁边的丫头婆子立马跪了一地。
她胆子小，跟丫头们一样低头跪着，为了不打眼，她还特地挪了挪，跪到了丫头堆里，靠近门角边上。
没一会儿，老太爷遣散了下人，初一也悄悄地跟着丫头婆子退下了。她跟在嘴舌多的婆子后边，婆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她多少听出了些名堂来。
杨家老太爷有三个儿子，三房人在宅子里各住了一处院子，也算是大院里独门独户却不分家的意思，多年下来，杨家大老爷也已过而立之年，杨老太爷也丝毫没有分家的意思，只字未提。
上个月，杨家大老爷向老太爷提出要分家，老太爷一怒之下，指着大老爷的鼻子骂道：“我还没死呢，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就想把老杨家分的七零八落，想分家，除非我死了！”
这事儿也就只好作罢了。
杨家重视才学教养，虽说经商已有几代人了，但是杨老太爷依旧推崇仕途，以此为正道，外面的人家尚且富裕的便把家中的儿子送去私塾学，可杨家却是不同，请了私塾先生在家里授课，除了杨家的少爷们，就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三四岁都得一同读书。
可是杨家二老爷可能是投错了胎，从小便一心想学武，看见书就犯迷糊，让他背篇文章比让他胸口碎大石还难。
他一心想当大将军，正逢姜周齐魏四国战火不断，姜周两国已兵刃相见的时候，齐国上下也人心惶惶，唇亡齿寒，齐国也开始招兵买马，以备与姜国一战！
对于杨家二老爷来说，这可是天赐良机啊，好男儿就该上战杀敌，马革裹尸。
今个把这事儿跟老太爷这么一提，老太爷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那哆嗦着的拐杖恨不得打死这个不成器的，张口大骂道：“杨家怎么教出你这样的无知莽夫，你要想从军，除非我死了！”
这事儿也就只好作罢了。
每当这时候，杨家老太爷总会颇为凄凉地想念起他那短命的三儿，最是聪慧好学，最是懂事稳重的三儿，若是他还在世，这个家也不至于后继无人，败落至此。
杨家老太爷越是想念杨家三老爷，便越是欢喜十五，
全家上下最受老太爷待见的就是十五，一方面他爹杨三老爷病逝得早，十五从小是老太爷一手教养，四书五经都是老太爷亲自守着私塾先生教的，每日都会考十五的功课，家里三房就只有十五这么一个独孙，格外宝贝；另一方面，十五在老太爷面前一直是勤奋好学的形象，虽然有时候调皮捣蛋点，但是好歹是三岁就开始识字背书，五岁就会写文赋诗，私塾先生都时常夸十五一点就通，甚是聪明，而且平日里十五嘴甜又会巴结人，老太爷直夸他得他真传。
但是只有初一知道，十五就是个下流胚子，没事老是偷偷跑去街行巷道买些不能让人看见的画，偷偷摸摸看一些不入流的书。在杨家，背地里在她面前说一些下流话来欺负她，她看见十五对宅子里丫鬟也这样说过，不过那些丫鬟通常都会害羞地脸红，或是娇羞地跺跺脚，然后任由十五去拉了她们的手。
全宅子里，丫鬟长辈没有不喜欢十五的。
初一是杨家宅子里唯一一个讨厌十五的人。
初一最担心的是十五岁，那意味这她要和最讨厌的十五成婚，阿娘说成婚就是两个人以后要一辈子在一起，如今，过了年便是十五岁了。
过了年之后，十五不久就要和老太爷一起出一趟远门，所有人都热切盼望送走的是杨十五，回来的是状元爷。
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很是高兴，初一当然也是很高兴的，因为一时半会儿她就不用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发愁，这躲的了一时算一时，总归十五离开了老宅，她就能清净安生地过几个月的日子了。
哪晓得这临到头要走的这个月里，老太爷还发了一顿火气。
说来又是十五的错处。
老太爷前些日子提起过成婚之事，按照老太爷的意思是想趁着年后喜庆，在十五上京之前把这婚事给办妥当了。
多亏了初一聪明，老太爷跟她提完婚的时候，她一脸为十五着想的样子，生怕耽搁了十五的学业，没得分了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老太爷说的热泪盈眶，老太爷当即就决定先带十五上京赶考，等从京上回来再谈这婚事。
许是十五知道不用跟她成婚高兴地得意忘形了，第二天在家里就不见人影，听家里小厮私底下议论又是去了外边的鬼混。后来十五是被老太爷让管家找回来，至于从哪儿把人找回来的，初一想，肯定在花街柳巷没错。
老太爷气的提起拐杖就往十五背脊上抡了几棍子，她躲在门外瞧着真真是大的不轻。
过得一日，十五还是被他房里的小厮给抬上马车的，就这么被老太爷直接带着上京了。
十五一走，初一便被她阿娘接回家去了。
阿娘说是杨老太爷打过招呼了，今年年内会让十五和她完婚，所以带她回去开始准备嫁妆。
牛家村的习俗便是如此，未出阁的姑娘得在定亲之后婚嫁之前在家里好生准备，无论是喜盖，鸳鸯被套枕头，以及要穿的喜服都得姑娘亲手绣上去，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例外。
阿娘把准备好的绸缎针线和绣花样子都给准备齐全了，放在初一跟前说：“初一你看看你是喜欢哪个花样子，选一个要绣在枕头上的，这锦被便不用选了，鸳鸯是一定得绣在被面上的，还有这盖头你喜欢哪种图案的，哎呀呀，这杨老太爷说了，等十五从京上回来便是立马要准备婚事的，也不知道这来不来得及，初一你可抓紧点。”
初一别的不大擅长，唯独这刺绣算是拿手，手脚很快，平日里在杨家也给姨娘们绣绣荷包手帕什么的，不过初一见着阿娘忙上忙下地张罗，像是明日便要把她嫁出去一般，心里琢磨着，她先前推拒了老太爷提议的上京前办婚事的事情可一定不能让她阿娘知晓。
初一在家中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她阿娘也是守得甚紧，每日要来看上她五六次，平时吃饭都是她阿娘给她端到房间来，看她吃完了再端走，就差把她阁楼的梯子给她拆了，这所谓出阁，就是从阁楼出来，所以也就有这么一习俗，得把要出阁的姑娘关在楼阁里头，等到出嫁那天才让出来。
她阿娘为了让初一顺顺利利地出嫁，一直都是极守规矩的，她阿爹劝了劝说：“丫头在家绣着喜服呢，你这每日看着守着，不会偷懒的，你说你让我把这阁楼梯子给拆了，你每日给丫头送饭也平白多了麻烦不是，等丫头出嫁那天，还得重新给修上，花那个钱还不如给丫头多买只珠钗当嫁妆。要不你先看几日，丫头要是听话，就算了，不必事事都实打实地按照规矩来，都是家中的事情，外人不会知晓的。”
她阿爹是劝了又劝，处处说的在理，本以为能打消她阿娘的念头，哪知道她阿娘由不得人争辩，第二天就请了街上的师傅，一大早就来把阁楼梯子给拆了，还专门做了个大一点的吊篮，准备每日用吊篮把东西给初一送上去。
初一气的直哭，她胆子小，那阁楼后边是一片竹林子，晚上的时候像闹鬼一样，她阿娘见她哭也不心软，狠心地说：“以后阿娘也不会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守规矩，要让街坊四邻都无话可说，这样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你知不知道！”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