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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富贵人家(六)

    开春三月,杨家宅子出了大事,初一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还是在她阿娘放她下阁楼来的时候才告诉她的。

    初一急忙忙地跑到杨家宅子。

    管家说老太爷和十五,怕是回不来了。

    初一问出了什么事。

    管家只摇了摇头说,老太爷没了,葬在了外边,十五也没了消息,不知所踪。

    第三天,老太爷的四个姨太太急急忙忙收拾了行李,趁着天没亮就消失了。

    十五是个没爹的孩子,杨三老爷早年患病,还没来得及娶上四个姨太太就不治身亡了,留下十五的娘和一大家子。

    杨三夫人,也就是十五的娘,一直过着深闺里的安稳日子,一时经受不住突然而来的打击,当场一口鲜血吐出来后就不省人事了。

    杨家大老爷,也就是十五的大伯父,一心想着分家,这次总算成了,因为老太爷真的死了。

    杨家二老爷,也就是十五的二伯父,人比较憨厚,就连媳妇都只娶了一个,别说姨太太了,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没老大那么多花花肠子,大老爷说分家他同意分家了,这次他可以上阵杀敌去了。

    杨家散了。

    小厮丫鬟遣散了,家里常年住着的近亲远戚都很识趣地一一走了,管家看了一眼一夜荒凉下来的宅子,摇了摇头,把大门带上,背着包袱也走了。

    杨家大宅子里只剩下卧病在床的杨三夫人、病床跟前伺候的杨大夫人、杨家大老爷和初一了,不,还有一个眼睛不太好使的老仆人,是早些年收留的孤寡人,无处可去,就留了下来。

    大老爷说:“都走了,没人了,初一,你也走吧,十五,回不来了。”

    初一反问:“二老爷和二夫人不是还在吗?”

    大老爷直说:“你阿娘前些天找我,意思是想把你接回去住。”

    初一愣了愣说:“好,过两天我收拾收拾就回去,大老爷您保重。”

    大老爷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初一收拾了几件衣服,把攒了几年的首饰和银子也一块装进包袱里了,跟杨二夫人道了别。

    她前脚刚跨出门,就看见她阿娘抹着泪向她走过来,嘴里一直念叨:“我苦命的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走吧,阿娘接你回去。”

    初一回家以后,她阿娘也不再把她关在家里绣花了,她每天要挑水,洗衣,做饭,砍柴,不过跟她在杨家当童养媳的日子差不多。

    在杨家的时候,因为十五看不上她,嫌弃她,从小就欺负她,所以家里被十五看上眼的丫鬟都会爬到她头上,私底下总扔一些活儿给她做,不然就合着伙欺负她,或者撒着娇跑到十五面前告状。

    回了娘家的初一渐渐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再像以前那样议论她了,反倒总能够时不时听到十五的名字。

    她在河边替人家浣纱来补贴家用的时候,隔壁家的王婶子说,十五和老太爷在去京城的路上得罪了权贵,被人打得半死,老太爷没了,十五没了消息,本来以为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后来,她听人说,十五回来了,被人用牛车拖回来的,人是用草席子裹着的,席子还渗出血来,不知道是哪儿伤着了,后来杨家大老爷出来把人扛进宅子里了。

    她去井边挑水,又听到卖猪肉的朱大汉说,杨家大老爷把杨三夫人送回娘家去养病了,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以前天天都要让他送百来斤猪肉的杨家宅子已经很久没让他去送过肉了,还欠着上次的肉前一直没还呢。

    她去山上砍柴,经过药材铺的学徒在说,杨家已经拖欠了很久的药钱没结算给他们了,掌柜的让他上门去要药钱和看诊费,这杨家的人再来拿伤药定是不能再给了。

    当晚,初一背着她阿娘,偷偷跑回了老杨家的宅子,昔日里灯火通明的宅子里一点光亮都没有,黑的吓人。

    “十五,十五......”

    初一试探地叫了两声,没有动静,她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十五的房间,她把灯笼举得老高,四处照了照。

    果然,十五回来了,正躺在自己床上,她又小声叫了他两声,还是没动静。

    她拿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有呼吸,应该是睡着了。

    她把去朱大汉家买的肉,还有药材铺买的药轻手轻脚地放在十五的床头,又轻手轻脚地回去了。

    隔天,初一下午大着胆子又进了杨家宅子,前天她偷溜进宅子,被她阿娘逮个正着,被拎回去之后,就不许她再去杨家老宅子了。她娘还一个劲儿地抱着她哭,跪着哭了足足半个时辰呢。

    初一在宅子里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杨家宅子除去那个眼睛不太好使的老佣人之外,就只剩下卧病在床的十五了。虽然天很黑,宅子也很黑,她却没撞到什么东西,因为已经空了。

    老佣人说,大老爷走了,还陆陆续续搬走了宅子里的东西,连物件摆设凳子都搬走了,除了厨房还有口米缸和老铁锅。

    初一问谁搬的。

    老佣人说,大老爷搬的,后来二老爷回来了一次,看见宅了值钱东西都被搬走了很生气,也搬了些。

    初一问十五的伤哪儿了。

    老佣人说,十五腿上有伤,送他回来的人说是从山崖上摔下去摔的。

    初一问,大夫来过了吗?大夫怎么说?

    老佣人说,大老爷把病重的三夫人送回了娘家,把家里最后一点银钱都带走了。

    初一有点急了,问,家里什么都没有了?那你们这几天吃的什么?

    老佣人说,厨房还有一小袋米。

    初一跑出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把药材铺的大夫连拉带拖给“请“进了现在根本没人想进来的杨家宅子。

    因为天色有点晚了,初一找到大夫的时候,大夫说什么也不肯出诊,初一把头上镶金的簪子给了他,他掂了掂簪子的重量之后,才不甘不愿地跟着初一来了。

    大夫把了把脉,后来写了药方,又收了初一十两银子才皱着眉头走了,之前还欠很多诊金和药钱呢。

    初一让老佣人用她之前带来的肉煮点肉粥,她自个在厨房门口蹲着,拿着蒲扇,守着小灶,灶上放着药罐子,咕隆咕隆地冒着泡。

    天已经黑透了,她得赶紧回去了,不然阿娘定会跑到这儿来寻她。

    她煎好了药,端到十五的房间,可是十五就像死尸一样,从她来这儿一开始到大夫把脉一直到现在他都是一动不动,本来以为他是侧着头睡着了,她伸手把他身子扶起来侧过身之后,才知道他一直醒着。

    初一说:“十五,吃药。”

    十五两眼都是空洞的,像是完全没听到初一说话一样。

    初一把药碗放在了床头,她交代了老仆人几句,让他一定让十五把药吃了。

    随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隔了一天之后,初一骗她阿娘说出去问问有没有人家要浣纱,偷偷又溜进了杨家老宅子。

    老仆人告诉她,十五不肯吃药,也没有上药,腿上的伤口已经化了脓。

    初一又去煎了药端来,她没有喊十五,而是站在十五面前,心里寻思着要怎么灌进去才行的通。

    傍晚时分,初一来来回回灌了十五药好几次,但是都被他吐了出来,甚至还干呕出酸水。

    初一嫌臭的熏人,也嫌十五像顽石一样。

    她又进了厨房再继续煎药,她就不信灌药都灌不进去了!

    夜晚,天阴沉的瘆人,不要说是星星了,连月亮都被遮在乌云里面,不甚分明了。

    初一拿着托盘,端着三碗药,进了十五的房间,她的眼睛被额前的头发遮住,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径直走到十五床边,端起其中一碗药,一手捏着十五的下颌,直接沿着他的口腔里的牙齿缝一点一点倒进去......

    可是,十五还是吐出来了。

    初一看着剩下的两碗药发了好一会儿呆——这可是最后两碗药了,明天得重新去抓药了。

    她长叹了口气,走到十五跟前,发现十五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她看,说不清是什么意味,初一想十五定是恨死她了,灌了他一天的药。

    初一当没看见,二话不说直接掀开了十五盖着的薄被,已经干涸的鲜血让她心惊,原来之前请的大夫看给不起药费,连伤口都没给他处理!

    她伸手去解十五的裤子,发现裤子和腿上的血都已经粘连在了一起,她轻轻拉一下,十五都会不自禁地浑身颤栗——他应该还是有知觉的。

    初一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虽然是他童养媳,那也是还没成亲的童养媳,脸红了半响。她让老佣人找来一把剪刀,把沾着伤口的裤子剪开,留下的布料还勉强能遮住十五的关键部位,最后,她咬咬牙,又去伸手一点一点扒拉跟伤口粘在一块的裤子。

    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十五的裤子褪下来,看着那个总欺负自己的十五两条腿赤条条地在她面前,尽管是血肉模糊的,她还是很不好意思的,她想不通十五掀自己裙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脸红过呢?她想了想,那肯定是因为十五脸皮太厚,是个下流胚子,无耻之徒。

    她靠近去看因为扯破了血痂之后开始冒出血珠子的伤口,想怎么来处理这个伤口。

    “滚开!”十五突然回过神来的叫嚣。

    初一猛然一惊,随后,她照他的话走了出去,但是手里还是把他的裤子一块拿了出去。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创伤药,她打了温水,拿了帕子,因为刚才一狠心扯掉的裤子上有化脓的血痂,这倒是方便初一清理,她坐在床边给十五一点一点清洗伤口,折腾了半响,最后在伤口处上了药。

    十五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冷汗,伴随着阵阵颤抖,可是他的双腿动不了。

    初一知道,十五残了,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至少现在清醒了。

    她叫来了老佣人,一块儿给十五换了床单和干净被子,琢磨着明个儿得多带点银子,无论如何都得让药材铺的大夫再来看看伤口。

    她把都是血的衣服被子收拾到了一块,想着洗应该是洗不掉了,索性趁着天黑,拿去烧掉吧,没多时候便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寻着声儿走出房间,往前院没多走,转过眼就看到她阿娘急急忙忙从宅子门口向她跑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子,“初一,跟阿娘回去。”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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