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冤家
而另一旁，被凤姐认作是能支撑门楣的长生，却仍旧难以压抑内心的愤懑和愧疚。愤懑是在于对王熙凤的无可奈何，而愧疚，则是怪自己当初没能谨慎些核对林家物件，致使现在只能任由王熙凤夺取了小姑娘的东西。
他越想越难以开脱，走至荣庆堂门前，听着窗边的晏晏笑语，竟愈发愧疚。
指尖抚摸上小姑娘缝制的香囊，他心底暗暗下了决心。
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自己现有的财物一一理清。
晴雯见他是少有的认真，戏谑着：“素来不爱钱财的三爷，怎的今日也数起自己的玩意呢？”
数着玩意的长生默默地瞧她一眼。
虽然眼光是落在她身上，可怔愣的神色却表明，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可见这事不小。
晴雯遂收了戏谑，不再打扰他，安静地侍奉在一旁。
算清自己的财物，长生怔愣的神色里才多了几分嫌弃。
“穷鬼”，他低声骂着自己。
候在旁边日日见着他给周围人送温暖、送福利、送礼物的晴雯：……这是在炫富？
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炫了一把富的长生，将财物凭证拿好，想着把它们转交给黛玉。但走到一半，他忽的生出犹豫。
小姑娘出生豪门世家不假，可父母早丧，她多数时间都呆在贾府。倘或给了她，她不会打理怎么办？
看来还得自己这个聪明伶俐活泼机智的舅舅亲自来教她。
这般想着，长生又将所有的东西安安稳稳地放回香囊，尔后自己把桌柜里的账本取出来，细细翻阅。找出一家容易打理的铺子，取出账目，又用新的账本把原有账目修改之后，重新誊抄一遍。
简单的说，这个过程可以称之为“做假账”。
不过，长生“造假”的目的不是瞒税或是藏私。他把旧的账本放好，携着新的账本进正厅，便让紫娟通告林黛玉一声。
紫娟见是他，虽疑惑他带着的东西，却也没有多问，入内告知黛玉。
小姑娘没让他多等，不一会儿，就从门内走出来。泛着红晕的脸颊和盈着水汽的眼眸，都暗示着小姑娘或许是刚睡醒没多久。
也不知清没清醒，长生腹诽，让小姑娘坐在圆桌旁，将自己“造假”的账目推给她。
黛玉不明其意：“这是？”
“我名下铺子的账目”，长生给自己，也给黛玉各倒一杯热茶，笑着说，“我总觉着有些问题，你帮我看看？”
虽是这般说，但他本心是觉着，小姑娘或许瞧不出问题。如此，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教她打理账目。
往日里，无论是知晓的，还是不知晓，贾长生也都时常来询问她的意思。因此，黛玉倒没多想，只以为他是真的不明白。
接过账目，黛玉就耐心地查看起账本。
不多时，长生就见黛玉蹙起了秀眉。以为她是遇见了不能知晓的地方，他便有些得意地想着：问我呀，问我呀。
谁知小姑娘乜斜他一眼：“小舅舅”，她顿了顿，似是想找一种不伤害他的方式，但最后还是决定直说：“你好傻。”
脱离剧本的情节让长生微怔，说话竟然有些结巴：“怎，怎么？”
“这是假账啊”，黛玉察觉他说话的结巴，可没往“心虚”的方面想。她一点一点地指出账本里的问题，却恰好都是长生所纂的毛病。
他细细听着她讲。虽是没了教导她的机会，但心内也因为她的聪颖逐渐放心。
等将最后的问题说完，小姑娘接过他递来的茶，抿过一口，脆生生地：“就算你这些都没发现……”，黛玉翻到最后一张，让他瞧着账本上即将干尽，却还留着一点湿润的墨汁：“看见这墨汁，你也该明白账本是新造的罢？”
长生呆住，倒是才发现自己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纰漏。
微作停顿，小姑娘似是忽然又想清楚什么：“你拿给我时，第一页的墨汁已经完全干尽，但最后一页的墨汁还未干，说明这账本定然是半个时辰之内刚造的。再加之，你说自己已经翻过，但是查阅完整本账目所需的时候应当不止半个时辰。”
长生悻悻地笑，掩饰自己的心虚。
“所以”，小姑娘想了想，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望向他：“小舅舅，你造假帐骗我做甚？”
长生：……给大佬献上膝盖
玩笑是玩笑，当到正经，长生还是恢复正形。
见她已然能够独自打理，他把自己香囊里地契、房契等通通交给她，笑着说：“过几日我就去办完移交手续，这些先给你做私产。”缓了缓，他继续说，“日后等你出嫁，小舅舅再给你多添些嫁妆。”
“出嫁”二字使得黛玉微微愣神。她凝视着眼前人，明明比自己年长许多，却依旧是一派少年人的肆意模样。
少年人，或是多情，或是无情，但少有深情。
想明此点，黛玉笑着摇了摇头，把唾手可得的财富推回他身前：“我不要”。
他刚想劝说她收下，甚至准备将贾府挪用她家财物一事告诉她。
却听她突然发问：“小舅舅，你给我这些……”，她的目光灼灼，直接穿透他的心，“因为林府的财产吗？”
这推测叫长生怔在原地。
他刚想问她是如何知晓。却又想起，眼前的小姑娘是如何机敏，再问知晓的原因也没了意义。
“是”，长生咬牙说。
黛玉浅笑，目光却直直地盯着他：“只是因为林府的财产吗？”
她这一问，让长生彻底愣住。
那双眼眸清澈又明亮，可其间，分明怀着对另一种答案的憧憬。
贾长生想把她所想要的答案说出来。因为他隐约觉得，只要他能说出这个答案，眼前的小姑娘会高兴。
他想让她高兴。
可无论他如何思索，他也不能明白，除了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她的目光和他的心脏都逼得他抬起头，直视她，支支吾吾地：“因为……我是你的长辈……而且，而且敏姐和林姐夫去世之前，托我照顾你。”
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答案吧？长生说完，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但当他看见她眼里的星光，如燃尽的烛火般渐渐散去，长生知道，自己答错了。
不该是这个答案。
可黛玉什么也没说，由紫娟陪着，去找宝钗了。
长生坐在圆桌上，盯着她的背影，抚上自己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痴痴地说：“应该是什么呢？”
他兀自想着。
“你是不是傻？”，见黛玉已经离开，倚在门框边的贾珠方才飘进门内，用食指戳着长生的脑袋，“就你这个撩妹的技术，出去都别说你姓贾。你学学宝玉，学学贾琏……不，那两个花心大萝卜，别学。”
“你学学我好伐？聪明一点”，贾珠颇为自得，尔后摇摇头，“小姑娘明显不是要你这个答案。”
收回神思的长生乜斜他一眼：“说话就说话，叫什么`小姑娘'。”
贾珠眼含笑意，顺着他的话，想让他开窍：“那为什么你能叫，我不能叫呢？”
长生愣了愣。他尝试着回忆自己方才的感受。
很排斥，非常排斥。可究竟为什么排斥……长生试探性地说出口：“因为我是她的长辈，而你是她的平辈？”
贾珠用一脸“你不是傻了吧”的表情盯着他，无语半晌：“假如，我爹和我伯两个人叫她`小姑娘'，你会高兴吗？”
试着想了想，长生摇头：“不会”。
眼见着答案就要出来了，贾珠兴奋地看着他：“快想，为什么？”
因为贾政古板，贾赦粗莽，他们二人寻常也不会关注黛玉。若是他们突然唤黛玉作“小姑娘”……
长生不乐意地嗤一声：“两个老流氓”。
完全不知道长生在想些什么的贾珠：……干啥突然骂人嘞？
即便不知道长生的内心想法，但贾珠看着他的神情，也知晓，他还是没想通。
这是得多笨啊。贾珠为黛玉默哀半晌，无奈地轻拍长生的肩：“因为你喜欢她。”
贾珠本以为点明这个答案，长生会露出惊讶的神情，却没料到被他认为是蠢到极致的长生，反而用一种“你是不是蠢”的眼神打量着他。
后背发凉的贾珠：“不是吗？”
“你是不是傻？”，长生蹙眉，反过来问他，尔后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喜欢她呀。”
贾珠刚想问他，那你怎么不直说。但，他按着贾长生的“长辈思路”去想，隐约觉得哪里可能不对。顿了顿，他终于明白，再次无语半晌之后：“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
长生依旧是一脸“你是不是傻”的神情，理不直气也壮地：“不然呢？”
如果长生不是他名义的上司，恐怕早就被他打死了。贾珠如是想，终于无奈地直接说出：“不是这种喜欢。”微作停顿，他继续说，“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这次轮到长生彻底呆住：“不，不是罢”，他似是在辩解，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是她的长辈，而且，而且年纪还比她大上许多，何况我还是阎王，怎么可能对她生出男女之情呢？”
这种丝毫没有说服力的辩解从长生嘴里说出来，贾珠笑呵呵地望着他：“编，继续编，看你自己相信不相信。”
说罢，他也懒得再搭理这个二缺，径直飘出门外，给他留下独自思索的空间。
长生还是不相信，他会喜欢一个女子。尤其是，这个女孩基本可以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他摸着自己的心脏，却察觉，当贾珠说出“男女之情”的时候，它是真的紧张，也激动到疯狂。
无奈地摆了摆头，长生嘴里只能喃喃地念着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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