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到后来，她知道了，决赛那天，厂子里特意准点下班，没有加班。男职工都围在院子里，看决赛——意大利对巴西。
钱国安偷偷跟赵晓红说：“我压了意大利赢。”
赵晓红压低声音：“你赌球了啊？”
钱国安朝她眨了眨眼。
接下来，他优哉游哉，一个人喝，和旁边人碰瓶，90分钟下来，自己喝了快一件啤酒了。
还要跟赵晓红吐槽，啤酒不怎样，应该喝白酒的。
赵晓红才懒得理他，她看球赛，虽然不太懂，但还是被吸引住。
加时赛。
钱国安明显很紧张，酒都不喝了，一直攥着酒瓶。
平局。
紧跟着进入点球时间。
赵晓红一个算不上球迷的人，心都跟着纠起来，而且已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了意大利，身穿蓝色战衣的球员上场，她强烈期盼每一个点球都踢中。
反之，巴西队每一个点球都希望踢外。
最后关键时刻，巴乔上场。
赵晓红紧紧握拳，手心全是汗。
巴乔注视球门，助跑，起脚，姿势优雅，球踢飞了。
巴西队球员拥抱、奔跑、跳跃、欢呼，庆祝夺得了大力神杯。
绿茵场上只剩下巴乔略微躬背的背影，长长伫立。
他成了意大利的罪人。
一瞬间也丧失千万中国粉丝。
从此，巴乔“忧郁王子”的外号传开了。
但事物总是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发展，例如，世界杯结束了，足球热还在延续……本市的球队，开始着手冲击甲A联赛。
赵晓红因为生意往来，去了不远临省的省会 ，那里有一家甲A联赛足球队，她去的那天正好赶上比赛日，整个城市都堵住了，一辆又一辆大巴甚至卡车，运送着不断挥舞红旗去足球场的球迷。
她听供应商说，每每上座，都是一票难求，倘若本市球队赢了比赛，这些球迷会开着卡车，绕整个城市欢呼，奏了。
赵晓红问：“如果输了呢？”
供应商笑而不语。
不过赵晓红很快亲眼见到了答案，那天本市球队惨败给客场作战的大连队。那时候球员基地还在市区，大量球迷围堵在基地门口，甚至涌向球员宿舍，砸窗户，跳进去砸东西，大声叫骂。
赵晓红所住宾馆距离不远，吓得本来还想逛逛的她，不敢出门。
这狂热的全民氛围后来为什么没见到了呢？
赵晓红根据已知信息，和2018年父亲的一些言语推理，大概从“甲A联赛”更名为“中超联赛”开始，就逐渐走向没落了吧。
而更名的原因，只是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要跟国际接轨，更超级一点。
中国足球，何日出头？
未知。
但雪绒花纺织厂的出头却不是未知，与乔万尼合作的订单令厂子一炮打响。
许多本省甚至附近省份的客户，听说这家连外国人的生意都能做，觉得质量肯定过硬，纷纷慕名找上门。
不过国内客户没什么创造力，几乎每一家都提出想先看看外国人订做的样品。
赵晓红翻合同，乔万尼的样品上头都有保密期，她严格遵守，新做的就不拿出来了，只拿刚过了保密期的样品出来。
客户们看了样，结合本地审美，挑一挑，例如那披肩就不要了，其它的可以挑出来。再改一改，改色，改大红，大红是必须的，再改玫红，改亮黄，各种鲜艳的颜色，原来的样版若太朴素，多加一层花。
最后改得面目全非，恐怕是乔万尼亲眼见着，也认不出设计了。
但这些“再创造”竟出奇的好卖。
而雪绒花纺织厂换来的，则是24小时不停歇的机器声，和源源不断入账的人民币。
原有的女职工是不够用的，与其新招，不如聘些有经验的。赵晓红在毛纺厂家属院搞了一次招聘，一口气录用了十五个人。
而雪绒花这边，扩建了女工宿舍。
这事她只是为了厂子的发展，哪知道竟上了报纸，说她是下岗女工再就业的楷模。
当地晚报用了一整版报道赵晓红的事迹，里面甚至背着她，偷偷去采访了乐乐。
油墨纸上的铅字这样记录：连赵晓红的儿子也说，妈妈就是他的地球超人。
彼时家家户户按年订报纸，大街小巷都是报刊亭，上班上学甚至买菜，都是随手一份5角钱，一时间雪绒花赵厂长全市耳熟。
赵晓红因此不断接到各路人马打来的电话，走路上遇到熟人，每个人开口都是谈这段。
导致原先心态还好的她都不好意思了。
钱国安早买了报纸，单剪这一部分。他不同赵晓红打招呼，装裱起来，擅自挂在她办公室里。
赵晓红看了，红着脸说：“你干什么，摘下来摘下来。”
钱国安说：“摘什么，多牛啊！”
赵晓红到不觉得自己牛，但钱国安这么一说，到提醒了她，这也是公司的一张名片。
便默许挂那了。
赵晓红心想，照现在客户的流量和需求，现有的样品间简陋杂乱，很快就不能满足了。她有心将样品间重新选址，布置，要亮堂、大气、好装修，所有样品一目了然。
到时候把些合作的中外客户的logo都挂在样品间里，像这种品牌形象的报道，也挂过去。看起来就是有实力的公司，才好谈生意——酒香的确不怕巷子深，但沿街的店铺更好卖酒。
赵晓红一面想着，一面重读报道，发现自己漏掉了重要细节：
本报通讯员杨桦
赵晓红当天就给杨桦打了个电话。
杨桦接了：“喂，老大，终于想起我啦？”
自从赵晓红自己配了电脑，她就再没联系过杨桦。
赵晓红说：“你调任晚报那边了？”
“双兼，日报记者兼晚报记者。”
“你干嘛报道我啊？还那样吹！”
“我们文主任让报道的！”杨桦在电话那端笑，“你要真想感谢我啊，这周末请我吃饭吧？”
“这周末我得出差。”赵晓红订了火车票，江南的印染工艺全国第一，有点高级印染她准备去取经。
杨桦在电话那端笑：“那等你回来吧！回来请我！”
“成，没问题！”赵晓红豪爽答应下来。
接下来，她开始着手准备本周的出差计划。
但中途出了个小插曲，无关她的事业，却在私人生活中占有严重分量。
眼见着到了她离婚一年（同时也是来这个年代整一年）时间，当时离婚时商量好了的，乐乐爸爸付给孩子的抚养费，是一年一给。
第一年孩子父亲给了钱，第二年他就不给了——先是拖延，而后干脆耍赖了。
赵妈悄悄告诉赵晓红，雪绒花厂的原毛纺女工也悄悄告诉赵总，前夫和小三结婚后有了孩子，一时开销大了。
大家说完都斥责前夫不是个男人，搞外遇不说，现在连孩子都不要了！
大家还劝赵晓红：“向前看，莫伤心。”然后观察赵晓红，发现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
由于这事是原主与前夫商量的，家里也找不到协议。赵晓红尝试着与前夫再次通话。
前夫在电话里囔囔：“啊呀呀你那么有钱，赵老板，女企业家，发大财的哦！还在乎一年这几百块钱的抚养费，太抠门了吧！”
赵晓红挂了电话。
这是她最后一次理这个从没见过面的男人。
钱国安也打听到这事，问赵晓红：“要不要我找人去修理他？”
“修理什么啊！你先把自己的债还了吧！”赵晓红说。钱国安预支半年工资押意大利，血本无归，现在每个月做保安都是给别人打工。
钱国安呵呵傻笑，没当回事。
之后两天，也就是出差前两天，她从雪绒花毛纺厂消失了。
她带着乐乐办改名的事，从今以后不要孩子爸爸抚的养费，干脆给孩子改名叫“赵乐”。
办完手续出来的时候，乐乐的小手摇了摇，悄悄告诉妈妈，“赵乐”这个名字，他已经在作业本上写了好多次了。
都是用铅笔写的，再偷偷擦掉，以后不用擦了。
赵晓红突然有东西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话。
……
1994年9月23日，赵晓红出差归来。
火车站靠近市区，她到达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干脆回了毛纺厂大院住一晚。
这天晚上，赵晓红刚梳洗完，穿着旧衣裳做睡衣，给赵乐灌护肤霜——这时候可没那些大牌货，成年人就用百雀羚，小孩子就用孩儿面或者美加净。
乐乐之前看中一个容器蘑菇造型的孩儿面，今天赵晓红回来，发现已经用来了，但又来不及买，就剪了家里的袋装美加净往里面灌。
正灌着，想着待会要剪下脚指甲，突然接到电话。
赵晓红拿起听筒，用肩和耳朵夹着：“你好？”
“老大，是我！”杨桦在电话那头说，“你回来了？”
“嗯。”
“猜你肯定回家里，我就没打厂里。”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市里领导也看到报道，这不快国庆了么？要宣传典型，下周二领导们要去雪绒花厂走一趟。”
赵晓红放下美加净，用手拿起听筒：“你详细给我说说。”
她面对客户不紧张，但杨桦说的这个……她紧张。
“老大你也别紧张，到时候就是去看看厂里的生产状况，可能会问工人们几个问题。你到时候安排几个会说话的工人出来就是了，寻常问题都准备准备。主要是采访你，听你汇报，对了，上回我写报道，了解到厂子还有其他股东，都要喊到场……”
杨桦说了许多，赵晓红脑子飞快记下，最后挂了电话，立即给李长荣打电话。
银行的贷款已经还清了，但李长荣的股份依然，这桩投资，他赚大发了。
李长荣还在同生意伙伴泡在洗脚.城，接了电话，同样很重视，许诺周二一定到场。
隔天，他在办公室回拨给赵晓红，还特意提前嘱咐，一些应对礼仪和需要注意的小细节。
到了第二周周二，也就是9月30日，一大清早，才6点多，天都没有完全放亮。李长荣的司机已经开着轿车来了，停在雪绒花厂门口。
等在门口的赵晓红迎了上去，门卫室里的保安队长钱国安好奇，也出来看看。
一看，傻眼了，喊出来：“团长？”
李长荣一看，也楞了：“小鬼，你怎么在这里？”
他之前想给赵晓红介绍，后来得知她离异有孩便作罢的那个小战士，就是钱国安。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