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十二月底的北京白雪皑皑，赵晓红和钱国安到达目的地。这次乘火车长途旅行，好像没有去广州那么累，治安也好很多。走出火车站，赵晓红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是的，她能伸懒腰，因为两人的行李钱国安全提了。
这个年代的北京同其它城市一样，与二十年后的模样相差甚远，有一股子模仿不来的复古气息。街边当年亚运会的盼盼大熊猫尚未撤去，喜迎香港回归的园艺鲜花已经提早布置在街道两边。
签证官还挺好，能说英语，也能说中文，先让赵晓红做了段自我介绍，而后又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问她为什么要去参加这次展会，另一个问题让她聊聊自家产品。
都在她的预料之内。很奇怪，这时候面对签证官她心里竟能牵挂起钱国安，想着这些问题都是火车上同钱国安对过的，她有把握，他也一定能行，心里莫名安稳。
面签出来，赵晓红问他：“聊还行吧？”
“没问题！”钱国安一副拍胸脯的气势，“后半截我已经跟那法国人称兄道弟！”
“你就臭屁吧你！”赵晓红知道他吹牛，状况肯定没这么好，但拿到签证应该是没问题
的。
两人订的是第二天的车票，本来说晚上可以去逛逛——钱国安想去长安街，去看□□，可惜雪下得太大，去不了那么远，两人只能改去西单大厦。
按钱国安的话说，“这商场东西都卖得贵咧！”说是这么说，还是花大价钱给乐乐买了变形金刚。
赵晓红问他：“你不买点特产？”
“有什么好买的，我又不送人。”钱国安讪讪道。
“你那些兄弟呢？”赵晓红反问，说时她才模糊想起，以前钱国安屁股后的那群小跟班，除了跟他一起当保安的那两三个，都来往少了。
钱国安不答她，手上随意拿起货物翻捡。那帮兄弟年纪也渐大了，成家的成家，去正经工作的正经工作，还有些是彻底走偏把自己害了，反正三岔口，跟他走同路的人少了。
人好像总是这样，曾经亲密无间，之后了无音讯。
赵晓红注视着钱国安的神情，没有再说什么，她买了数包果脯和数包茯苓饼，打包成两大袋，同时给钱国安也称了一包。
钱国安不要：“我带这些回去干吗？”
“吃呗。”
“就算是分给同事，也用不了这多。”
“你自己也有点，就算在家的零嘴。”
钱国安拗不过她，摇摇头，把钱付了，特产还是他买的单。
回去火车上他就拆了一包。
赵晓红：“你现在就拆？”
钱国安挑挑眼皮：“我的零食我不能吃啊？！”
没奈何。
他分她一张茯苓饼。
赵晓红曾经也吃过这玩意，多年后，爸妈买的北京特产，那时候的茯苓饼小小一只，包在塑料袋里，略显廉价，中间夹的是果冻类似的东西。
而如今，茯苓饼脸大一张，装在盒里，里面夹的类似豆沙，却不是豆沙味的馅料，软糯好吃极了。
回家后，赵晓红把一包特产分给家里人，一包带到公司去分了，钱国安也带了些特产去分，大伙都好奇，问他：“你真要去法国了？”
钱国安：“那当然！”
“那法国有啥特产？”
钱国安心想，老子哪知道……但不能露怯，悠悠丢了两个字：“浪漫！”
一切都顺畅进行，一个多月后，签证邮寄发放，但只收到赵晓红的。
钱国安：“我的呢？”
“我问过其它几个厂的，他们去的两个人，也不是同一时间发放的签证，你再等等。”赵晓红安慰他，好在她做过调查。
“法国佬这不浪费邮费吗？”钱国安抱怨道。
赵晓红笑了笑。
七天后，雪绒花厂门房果然收到法领馆再次寄来的信件。
钱国安被拒签了。
拒签的理由是怀疑他有犯罪倾向。
“我哪就像犯罪分子了？”钱国安觉得自己真特么冤。
好在订好的机票、酒店可以退改，但雪绒花的名额和展位不能浪费，再重新安排一个人已经来不及了。
1997年2月5日，临近除夕，赵晓红独自一人登上飞机，踏上去往巴黎的旅程。
好在本省几个展位的同行们都坐在一起，旅途并不孤单，甚至称得上喧嚣。飞机上发的餐食零食，同行的几乎没人，都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甚至一包包装好的湿纸巾，都装进包里。
赵晓红因为没这个意识，拆了，都用了。
同行们问她：“你不带回去给家里人？”
赵晓红这才意识到，这个年代能坐飞机的人不多，同行大半都是第一回坐飞机，发的东西都觉得新鲜，只要能带的，都打算带回去同家里人分享。
“妹妹，你相好呢？”又有人问她。
赵晓红一回头，发现袁萍不知什么时候调到后座了。
“谁？”她晓得袁萍指的是谁，却反问。
袁萍留着长指甲，涂得红红，之前搭在座椅上，这会收回去：“没有啊，那姐以后给你介绍一个。”
“以后再说吧。”赵晓红脸上流露出敷衍的表情。
到了戴高乐机场，已经有展会相关方来接待，安排住宿。第二天便是布展。赵晓红到了展馆内，不仅仅是她，其他同行也纷纷发出一样感叹：“国外展会的场地实在是太小了！”
和广交会比起来，展位数量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有人担忧：“这走一圈就逛完了，能有客户吗？”
担忧归担忧，但展会费已经付了，来回机票住宿也不是小数目，大家还是认真对待。
这回没人帮忙，赵晓红一人打包，独自布展，晚上回到酒店房间。住宿价格同广交会旅社比起来，天上地下，十倍之高，但却是很小的酒店，称得上蜗居，放了床几乎不能再走人，地板老旧，踩在上头咯吱作响。
但好在巴黎的二月依然供暖，她躺在床上，四肢摊开，床垫倒软软的很舒服。被子雪白，枕头也雪白，好像松懈了一切，陷到刚烘干的棉花里去。
房间有一扇很小的窗，几根木头将玻璃等分，那些木头老了，棕色呈现腐烂的迹象。她突然发现，在一座座屋顶堆叠中，好像有光在闪烁。赵晓红从床上爬起来，定睛看过去，那闪着光的地方是小半戳铁塔尖，是埃菲尔铁塔！
虽没有了钱国安的帮忙，她心里是有一点点空空的，望着发光发亮，大不过手指的埃菲尔铁塔，她突然觉着，一个人也可以很自在，很习惯！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另外一个人。
翌日，开展。
同行猜对了一半，客户真没广交会，但也不至于太少，一天还是能接两、三个单子，回本绰绰有余。
可能是因为赵晓红挑选的样品颜色不鲜艳，比较符合欧洲人审美的缘故，她每天接的订单都比其它展位多上一两单。
展会一共开三日，到第三日上午，她已经大大小小谈成了二十单生意，而且全开发的新客户——不过也仅仅只是客户，这些法国人或德国人大多刻板无趣，订完极走，完全没有韩国社长那般交朋友的意识。
直到第三日下午，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几次在雪绒花的展位前徘徊。
老太太个子不高，瘦瘦的，肤色也不是特别白，看面相是个日本人。赵晓红也注意到她，只是注意的那几次她都有客户，见老太太自己也离得远，就没招呼。最后一次，她空闲下来，便把老太太迎进来。
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老太太递给她一张名片，名叫索菲，看姓氏竟是很传统的法国人。
赵晓红吃惊，心里暗想：法日混血么？
索菲在巴黎开了一家类似中间人的公司，专门寻找印度的工厂，为欧洲客户生产羊毛羊绒类服装配饰。
现在，索菲想开发中国供应商，正在寻找代理人。她环视赵晓红的展位：“我喜欢你这些样品，很好看。”
“谢谢。”
“能卖给我一些吗？”
“我看看吧，如果我的工厂里还有备样，是可以卖给您的。”
“谢谢。”
她以为索菲只选几样，哪知道老太太竟挑了一百零二件！
好家伙，赵晓红心想：快把这次带的样品搬空了。
索菲挑完后，一件一件同赵晓红对，她先拍照，然后询问尺寸、详细色号、材质，而后算价格——买样价格赵晓红给她算的大货价1.3倍。
一下午，算得赵晓红晕头转向。
算完，索菲掏出计算器，自己核对了一遍，与赵晓红算的总价不一样。
赵晓红：嗯？？？
她担心是自己计算出错，只得从头到尾又过一遍，再核算，还是和索菲算出的价格不一样。
两个女人，一老一少，算了一下午，最后发现，赵晓红一开始给出的金额就是对的。
赵晓红：……
确定后，索菲准备给她写一张BNP的支票。
目前，外国银行的支票在国内兑付困难重重，赵晓红连忙给她解释，索菲听了，说：“你等等。”
然后出去了。
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眼看展会濒临结束，赵晓红心想，这索菲不会跑单了吧？
叹口气，她只得自个收拾样品，撤展，打包，一百来件堆叠着，一样样重理，归类。就在赵晓红快忙完马上就要封箱时，索菲回来了，拿着个信封递给她。
赵晓红打开一看，嘿，法郎，她取现金给她了！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