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到达厂子时，凌晨两点半。黑灯瞎火，保安室漆黑一片。钱国安上前拉了拉铁闸门，直接吼今夜当班保安的名字，人还没应声，看门的狼狗有了反应，跑过来，挣到链子最大的活动范围，狂吠。
等到狼狗看清来的是钱国安和赵晓红，立刻乖巧安静。这时候保安室的灯也亮了，当值的保安一手披衣服一手开门：“哟，赵总，钱队！”掏出一大串钥匙开了门，“这么晚了。”
“有事得用电脑。”钱国安跟他解释。
等两人进来后，保安把门反锁，开了手电筒，又进屋拿了应急灯出来给钱国安，两男人一起照路，引赵晓红去董事长办公室。
到了里面，赵晓红开电脑，等开机，拨号，继续等着……钱国安没进去，在外守着。
值班的保安不敢走，递了支烟：“钱哥。”
钱国安接了抽了，吐一纵烟圈，“你回大门那守着。”
“唉！”保安巴不得走，立刻堆笑着溜了，独留钱国安靠着墙，他看这墙，笑两声，从来都流行半截装饰，以前是把下半部墙面刷绿，现在时兴用砖或者木头软包下半部，可赵晓红偏偏不让，刷白后简单装饰了几幅画。抬头时见的走廊上的灯也一样，别人家厂子都是吊灯，昏黄的光，一圈圈晕下来，赵晓红却偏在装修时把走廊灯都安成射灯，还做了个吊顶藏在里面，她管这叫无主灯设计。
她的想法、她、她……
钱国安正想着，无意识回头，发现办公室门开了，赵晓红站在门口，冷冷盯着他。
“你进来一下。”她似乎用的命令的口气。
钱国安往里走，坐在沙发上，喝了酒又是大半夜，这种一坐就陷下去的感觉是最熨帖的。
真舒服啊！
“怎么了？查出来是什么问题？”因为沙发坐得舒服，他发问的语气也是轻轻松松的。
赵晓红一脸严肃，告诉他客户退货，是因为船运晚到了一天。
这批货，全部不要了。
“就一天就不要了？”钱国安坐直身子，“欺负人呢！”
“不是欺负。合同上就是这样签的。”赵晓红面色冷静。
她代表雪绒花签的，白纸黑字还有电子版，都清清楚楚，她无话可说，要负责。
钱国安不禁问道：“那这批货怎么办？得亏多少钱？售价原本是多少？”
“如果算亏，就不用销售额算了。用成本算，亏整整六十五万美金，如果这批货无法处理掉的话。”
“是几百万来着？”钱国安喊出声，他算不清。
赵晓红按汇率换算后报给他一个数字。
钱国安：“亏这么多！那能找到买家么？”
“虽然都是纯色，但是按客户要求定制的，尺码是欧洲人尺码。一时半会可能卖不动。”赵晓红分析，往常雪绒花的库存，都是卖给国内买家——他们多是开个小门店，或是小品牌贴牌，拿货在十件到一百件，不能再多了。这一下子上万件，还是欧洲人的颜色和尺码，注定积压，情况好的话，也得卖个三五年吧……
对现金流来说，的确是个大问题。
这问题怎么来得呢？赵晓红冷冷看着钱国安，还得继续说：“我查了物流那边的船运信息，我们装船是13号，不是计划的12号，因为晚一天上船，所以晚一天抵达。但我查厂里签字的表格，你这边审核的是12号就发货装船了。”赵晓红眼虽冷，心情却复杂，“是船运那边登记错了？还是你的问题？”
钱国安倒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是我。”
“你是记错了日期？还是故意撒谎？”
赵晓红问出这句，钱国安一下子就不敢对视了——不是因为怂，而是内疚。
他低着头：“我以为晚一天没事，都差不多……”
办公室陷入沉默，比室外的黑夜还要寂静。
墙上的挂钟在夜间不会报时，过了整点，也不过分秒走得响一下。一声，敲在两个人心里。
“该怎么罚怎么罚吧。”钱国安开了口。厂子里有相关责任制规定，虽然他没仔细看过，但错在他，他认罚。
“奖惩都是按带来的利益或损失的金额，由轻到重的。”
“嗯，我知道。”虽然具体他真没上心。
“这次的金额是最重一类了。”
钱国安心一跳，忽然有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没等他开口问，赵晓红已经说出来：“按规定，要开除。”
开除？
离开雪绒花？
虽然这是赵晓红的厂子，但他跟着陪着努力着，一点点看它做起来，早有了深厚的感情。他们这一辈人，本就没有太多跳槽离职的观念。雪绒花，他认定了要待一辈子的啊！
突然间就要开除！
就让他离开了？
钱国安很难受，之前的士上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又重新涌回来，甚至比刚才还泛酸。
赵晓红低头：“奖惩制度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你为厂子做了不少贡献……”
“不用。”钱国安却打断、回绝，“该开除就开除。”就在赵晓红吞吞吐吐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就换了观念，想着离开也好，离开最好。不是有壮士断什么腕一说么，也许他真的应该独立去闯一闯。
当年独立去学英语，现在……自己去创业。
赵晓红妹妹那个前男友，不就因为自己创业，才得到赵晓红青睐吗？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是自以为是的男人，现如今才明白真男人该怎么做。
“这开除前要通报批评吧？”钱国安笑着问赵晓红。
“如果你不想，可以私下……”
“不用。”钱国安拍拍胸脯，“我要做个警示。”
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内疚，又觉得自己的内疚虚伪。
赵晓红终忍不住追问：“那……你离开了雪绒花，打算做什么？”
“像你一样做老板呗！”钱国安笑着说，“不能给别人打工，只有自己做老板才能赚大钱！”
“那你打算从事什么行业呢？”
“还没想好。”
“谨慎一点，别冲动，别被别人骗了。”
“嗯。”
“别讲太多江湖义气，别打架。”
“知道，你刚都说过‘别冲动’了。”
又沉默一阵，赵晓红起身给钱国安倒了杯热水。
钱国安伸手接过去：“谢谢。”
他许久没跟她这么客气了，赵晓红无所适从。
等他喝了两、三口，赵晓红问他：“那你有启动资金吗？”
“不需要你借。”
“你别赌气啊！”
她这么一说，他就不说话了。
是撞上钱国安心坎，他是说着说着就有点抬杠的意味。
说实话，要创业，他还真难借到启动资金。今时不同往日，一班兄弟都老了，青春岁月气势汹汹过去，到了中年，没几个混得好工作，自然，也没钱。
兄弟们肯借，也凑不出多少。
往年借别人高利贷的人，现在低声下气得去求别人借贷。
钱国安望着赵晓红呵呵笑两声，不是笑她，与她无关。
“那你借我点钱——启动资金吧。”钱国安强调，“本金，利息我都会还你。”
赵晓红郑重点了点头，她心里是期待钱国安改变的，语气也没有表现出是施舍“我借你20万吧，但是要写借条，你一定要还我。”
“好。”听到要还，借条这几个词，钱国安反倒安心。20万对于赵晓红来说没什么，对常人却是笔天文数字，他心存感激。
钱国安就这样离开了雪绒花。
全厂哄然。
尤其是宣布的那一天，大伙都被震慑住了。钱国安往日脾气冲，三言两语就容易跟同事呛起来，没想到走的时候，竟有这么多人舍不得，纷纷要送他，找他喝送别酒。酒席上喝得多了，就有人替他抱不平。
钱国安：“唉，别这么说，赵总做得是对的。”
当事人拦了，其他人便也不敢再说。
再加上连钱国安犯了错误，赵晓红都罚，其他人今后做事，都不敢再有半点马虎。
乐乐是在半个月后，得知钱国安离开雪绒花的消息。
那天钱国安在自己家里待着，乐乐来敲门。
不是周末，钱国安不由得骂他：“嘿，小子，敢逃课？”
“你离开我妈那怎么不跟我说？”
“为什么要向你汇报？你是我老子吗？”钱国安跟乐乐说话，毫无顾忌。
乐乐哽了许久，站在门口，人没进去，就只是低低地回答：“我不是你老子。”钱国安做势要打，乐乐忽然又说，“但我希望你做我老子。”
出了这么大事，他还做得成吗？
钱国安笑一声，让乐乐进门，不用换鞋，边问：“你小子脑补什么了？”
乐乐把情况一说，妈妈开除了钱叔叔，两人从此变为陌路，势不两立了。
“陌路个屁！”钱国安告诉他，“我欠你妈二十万，还有利息，要还的。”
“那就好。”
“嘿，听说我欠你家钱就笑起来啦！”钱国安顺手抓起一样东西，假装又要教训乐乐，但自然是臂膀悬高，等乐乐躲，然后放下来。钱国安垂下手臂，发现抓的东西竟是乐乐小学时吹的竖笛，“唉，你这竖笛还在我这呢，不拿回去？”
“不要了。”
“不要？上音乐课老师记你大过！”
“那是小学才要带竖笛，初中不需要。”乐乐告诉他，初中音乐老师都是极爱生病的，其次是体育老师，他们一病或者有事，语数外老师就来代课了。
其中语文老师代得最多，因为她是班主任。
钱国安听得哈哈笑，初中是他最后的读书时光，乐乐这么一说，他也想起自己那会了。笑了阵子，他回过头：“好了好了，回去上课去！我送你回去。”顿了顿，“你放心，等着我还要做你老子的。”
“好，我等着。”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