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嘉月（8）
将至临风榭，徐晏卿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虽还端着一副笑，却不及方才同秦文茵玩闹时瞧着真心了。她本不是那等长袖善舞的人，性子古怪，在亲近的人面前可随意玩笑，外人面前，却总是格外冷淡疏离。因着这性子，好些人背地里嘀咕她为人清高孤傲，不是个好相与的。
徐晏卿不是没听见那些娘子们私下里的议论，她虽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却不愿叫他们看轻了徐家。左思右想，还是去求了徐皇后，想从甘泉宫要一位教养嬷嬷，教她人情世故。
当她说出自己的请求时，徐皇后却只是笑，笑得纤长的眼尾都沁除了一点泪。
“可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子了？告诉姑母，姑母给你做主。”
徐晏卿不知自己的话哪里好笑，听徐皇后这样问了，便道：“旁的娘子都需人情练达，我是徐家的女儿，不能比她们差。”
徐皇后笑：“她们人情练达，是因为她们必须如此。我们晏卿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晏卿并不觉得徐皇后说得有理，她们徐家如今的确是权势滔天不假，可若是她们不知收敛肆意张扬，若有一日，徐家落魄了，那些曾经被她们有意无意的罪过的人，又岂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呢？
她忧心忡忡地开口：“可是姑母——”
话未说完，徐皇后便用签子挑了一颗荔枝塞进她嘴里，清甜的滋味在口中浸润开，她听见自己的姑母说：“没有什么可是，天子尚且不敢对徐家如何，遑论底下那些须得仰人鼻息的牛鬼蛇神了。日后再有那等不知分寸胡乱说话的，直接叫人拖出去掌嘴，不必与她劳神。”
徐皇后不帮她，徐晏卿也不能拿这等小事叨扰日理万机的徐相与总是抱病的徐夫人，自个儿挣扎了一阵子，便自暴自弃地做回了旁人诟病的那位目中无人的徐大娘子。
秦文茵与她一同长大，知道她的性子自来如此，也不以为意，只择了人少的小径走，偶有瞧见她二人遥遥致礼的娘子，也只点头聊作回应，并不多留。
临风榭内，身披绫罗绸缎，头戴花冠朱钗的夫人们正坐着闲叙家常，上首坐着位头发花白，着绛色绣白鹤衣裳的老夫人，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不时与旁边的年轻夫人说上两句。
那便是今日寿宴的主角，弋阳老郡王妃。
“就这一会子的功夫，那沈沅君便凑到祖母跟前去了，真是讨厌。”秦文茵冷不丁道。
徐晏卿闻言，瞧她一眼，只见她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不喜。她心中生奇，秦文茵虽生性跳脱，却从不是不讲理的人，又因着万事不过心的性子，嫌少对一个人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想必是那沈娘子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儿，才惹得秦文茵这般厌恶。
徐晏卿往弋阳老郡王妃那看去，果然瞧见老郡王妃边上坐着位年轻娘子，“瞧着眼生，是哪家的娘子？”
秦文茵哼了一声，道：“我姑母的女儿，前不久才来的，你没见过呢。”
正巧这时弋阳老郡王妃瞧见她二人，招手叫她们过去，徐晏卿便歇了询问的心思，只等着等会儿再细问。
弋阳老郡王妃和善笑道：“方才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
徐晏卿规规矩矩地同老郡王妃见了礼，浅笑道：“姨祖母安好，愿姨祖母松鹤延年，万事顺意。”
弋阳老郡王妃忙叫起，带着些许责备道：“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作什么。茵茵儿也不晓得拦着，没规矩。”
秦文茵凑到弋阳老郡王妃跟前，酸道：“晏卿来了，祖母就瞧得见晏卿，眼里再没有我了，孙女儿可委屈。”
弋阳老郡王妃笑道：“你这猴儿，平日里谁总晏卿晏卿地念着？这会子人家来了，又要吃干醋！”
秦文茵嬉笑道：“那可不一样呢，我心里念着晏卿，可也不想她与我争宠不是？”
一番小儿家的玩笑话引得众人皆笑了起来，弋阳郡王妃看了自家不着调儿的女儿一眼，笑骂道：“就你话多！”
秦文茵不以为意，左右她是挨惯了训的，不差这一回，她朝徐晏卿道：“晏卿，快将你备的贺礼拿出来瞧瞧！”
徐晏卿诧异地看向秦文茵，她本想私下里将那幅松鹤延年送给老郡王妃，不料秦文茵却在这会子要她拿出来。
她虽不知秦文茵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却也依言办了，她从白鹭手中接过装了画的匣子，双手呈上，笑道：“今日姨祖母过寿，晏卿实在没甚么拿的出手的，便自画了一幅画，还望姨祖母别嫌弃晏卿学艺不精。”
同座的周夫人笑道：“徐相当年可被先帝赞过诗画双绝的，家学渊源，郡君必定得了徐相真传，便不必自谦了。”
底下几位夫人也纷纷迎合，徐晏卿略笑了笑，客气道：“几位夫人谬赞了。”
弋阳老郡王妃将画轴展开，那幅松鹤延年便渐渐显露出来——
先是红日高山流水，峻峭的山石间，几棵青松拔土而出。山水清明，青松挺拔，鲜花竞艳。几只仙鹤在这四方天地间，或引颈远望，或遨游天际，姿态优美，神情安然。
这些官家夫人从前亦是各自家族里精心教养的娘子，纵然有不擅书画的，也有几分品赏的本事。
徐晏卿这幅松鹤延年，全用粗笔点染，笔断意连，笔法清秀奇丽，颇有几分旷达洒脱之意，实在是幅难得的佳作。
“郡君果然谦虚，这样好的画作，恐怕上京没有哪个娘子画的出呢。”弋阳老郡王妃身侧那位一直未曾开口的娘子称赞道，她脸上挂着真诚的笑意，似乎真为徐晏卿的画技惊叹。
“娘子过誉了，上京多才女，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徐晏卿回道。
弋阳郡王妃含笑道：“这是你表姑母的女儿，姓沈，”而后又看向沈沅君，道：“快见过郡君来。”
沈沅君大大方方地与徐晏卿见了礼，毫不生疏地搭上她的手，笑道：“都说郡君生得极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怪外祖母和表妹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若我有这样的妹妹，也得放到心尖子上疼呢。”
徐晏卿不自在极了，可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她道：“沈娘子说笑了，我看文茵就很好。”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