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嘉月（9）
沈沅君不以为忤，她微微笑道：“郡君误会了，我并没有说表妹不好的意思。只是，一枝独秀总不及满园齐芳来得热闹不是？”她瞧了瞧水榭亭台间或赏花或观鱼的贵女，抿唇笑道：“听闻上京的贵女们个个都是才貌双全之辈，沅君早有结交之意，只是一直未有机会。如今借着外祖母的光，倒能一偿夙愿了。”
她这话，既全了自个儿的脸面，也捧了在座的诸位夫人一把。毕竟，哪位母亲不爱听别人夸自家孩子呢？
几位夫人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直夸她懂事贴心，若说方才她们不过瞧着老郡王妃的面子，对沈沅君客气一二，如今这却是真正将她瞧进眼里了。
秦文茵偷偷翻了个白眼，低声轻嘲：“又来了，打量着全天下就她会说话似的。”
弋阳郡王妃离得近，正将秦文茵这话听了个正着，她朝女儿使了个眼色，警告她莫要生事，秦文茵才怏怏住嘴。
母女二人的眉眼官司一点不落地入了徐晏卿的眼，她瞧了瞧格外不高兴的秦文茵，轻笑着将几上的酥酪移至她面前，同样低声道：
“你不喜欢她，不理会也就是了，何必着恼？”
秦文茵正气着母亲为了一个外人教训她，听见徐晏卿的宽慰，心中的气焰也散了些许。
她拿了银匙，一边舀那酥酪，一边道，“也是，有这生气的闲工夫，还不如多用几碗酥酪呢。”
徐晏卿与秦文茵坐的近，又压着嗓子说话，声音极低，时而抿唇轻笑，这情状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便像两个小娘子正亲亲密密地说着体己话。
“晏卿同茵茵儿说什么呢？笑得这样高兴？”老郡王妃问道。
老郡王妃年轻时是个美人，便是如今年纪渐长，容色衰败，也能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瞧出几分往日风华。
徐晏卿自是不能将实情托出的，她笑道：“今儿个瞧见姨祖母这儿的秋菊，便想起旧岁重九时酿的那几坛子酒来。我与文茵方才正说着，要寻个时候挖一坛酒来，尝个味儿呢。”
老郡王妃便笑道：“为那几坛子酒，把我小半个园子的秋菊都拔秃了，岂有不好的道理。”
秦文茵弯唇笑道：“等我与晏卿将那几坛子酒挖出来，也给您送些，不叫您亏了，成不成？”
弋阳郡王妃也笑：“这可是借花献佛了。”
众人听罢，皆掩唇笑作一团。
老郡王妃照旧关怀了徐晏卿几句，从饮食到起居，事无巨细，最后不免问起前些日子从江州回来的徐霁卿。
“原不该等您问起的，只是今日女客云集，哥哥怕贸然来此，冲撞了女眷，这才作罢。”徐晏卿面露几许歉意，道：“哥哥说了，等宴席结束，他便过来同您请安，还求姨祖母宽宏，莫要同他计较呢。”
老郡王妃便笑道：“这说的甚么话，我何尝是那起子不辨是非的？再同我说这样见外的话，可真要怪罪了。”
徐晏卿笑着称是。
“听说陛下有意擢升徐大郎君为通直郎，”同座的某位夫人突然道：“年纪轻轻便有这等造化，实是难得。”
通直郎不过是个从六品的散官，并无实权，左不过说着好听些，其实于仕途并无甚么助益。何况徐霁卿本是状元之身，循例该入翰林院的。
那位夫人说这话，该是存心看他们徐家的笑话了。
徐晏卿打眼一瞅，原来说话的是方才那位周夫人。
说来也巧，这周夫人恰好是周三郎的母亲。方才她当着老郡王妃的面儿，提甚么家学渊源，存心令老郡王妃生厌，徐晏卿还没同她一般见识。谁知她不知收敛，还来攀扯她哥哥，实在是欺人太甚。
“祖父和哥哥还没信儿呢，周夫人又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是贵妃娘娘透露的？”徐晏卿回敬道：“早就听闻宫中的周贵妃善解人意，深得陛下欢心，若真是宫中传来的消息，那晏卿还得多谢周夫人告知此事了。”
周夫人讥讽徐霁卿仗着家里的恩荫，也只能得个没有实职的通直郎，那她便给他们周家扣个窥探帝心、勾结后宫的罪名。
有来有往，这才是处世之道。
周夫人便是再无知，也不敢应下徐晏卿这句话。
说来也是憋闷，但凡能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个没干过甚么揣度圣意的事儿？哪个没将自己的女儿、侄女儿、孙女儿往宫里送？
然而这到底不是能大剌剌摆在台面上说的事儿，按大燕的例法，这揣度圣意、勾结后宫，可通通都是掉脑袋的罪名！
周夫人又不嫌命长，哪能由着她将这么两顶大帽子给自家扣上？只她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又听徐晏卿道：
“再者说了，官居几品又有甚么要紧，左右是陛下的恩旨。只要腹内有乾坤，何愁挣不着好前程。”徐晏卿瞧了周夫人一眼，微笑道：“想必周夫人是领会不到这种心情的了。”
周夫人脸色铁青，拍案气道：“你……！”
同座的何夫人见气氛尴尬，扯了扯周夫人的衣袖，打着圆场道：“周夫人也是好意，哪里就严重至此了？官不官的都是爷儿们的事儿，咱们难得在一处儿，说些旁的，难道不好？”
何夫人的女儿嫁给了周家的大郎君，为着自己的女儿，何夫人也得为周夫人解围。
老郡王妃瞧了她一眼，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除此之外，再没甚么多余的表情。
倒是弋阳郡王妃想说些什么，顾念着一向疼爱徐晏卿的老郡王妃尚未发话，到底忍下了。
周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当着一众夫人的面儿，她还不得不维持承恩侯府的体面。她顺势就着何夫人递来的梯子下了，咬牙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本无常，徐娘子还是别将话说太满的好。”
老郡王妃淡淡道：“晏卿如何说话行事，自有徐家长辈教导。周夫人若有疑虑，不若同徐夫人，亦或是徐皇后说道说道，想必她们是很愿意了解的。”
周夫人一激灵，这才醒过神儿来。
她只想着周贵妃与徐皇后不睦，自家与徐家也多有龃龉，可她忘了，如今坐在上首的寿宴的主角儿，亦是徐晏卿的长辈。
周夫人此刻心中已有悔意，可若要她低头，那是万万不能的。倘若她先退了一步，便是伤了周贵妃与周家的脸面，可若是一味犟着，恐怕最后还是落不着好。
真真是进退两难。卡酷小说网_https://www.kakuxs.com/